第一百三十六章 鏖战会郡
晨,雪依然密密地下个不停,天空灰蒙蒙的,能见度的厚度已经齐到膝盖,行路十分艰难,一支约三万人的军队,正在黄河冰面上艰难的向西跋涉,这支军队就是来自西受降城的安北军,他们走行军六天,目标是已不到百里的灵武郡
段秀实一马当先,这位年迈老将最近一个月来饱受打击,李系暴亡,张家失去河东,安北军数万人在代郡投降了裴俊,一连串的打击对他极其沉重,他一下子失去了补给,存粮所剩无几,根本就捱不过这个冬天,若大雪封路,就算想投降河北也办不到了,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全军覆没。
就在他面临一生中最严峻的考验之时,张焕的一封信使他从极度绝望中又看到了一线希望,希望就是灵武郡,若他能得手,整个关陇地区的局面将大变。
黄河早已冻得结结实实,漫天大雪就是最好的掩护,这时,几匹马远远奔来,这是先去灵武郡探听消息的斥候。
禀报大将军,灵武郡确实空虚,守军不到两千人。
段秀实精神大震,他回身大喊道:弟兄们,加快度,今晚上可以吃饱肚子,洗热水脚,暖暖地睡一觉
生存的希望就在前面,三万士兵激出最后的潜力,开始小跑起来,向百里外的灵武郡冲刺而去
开阳郡,去年被回纥蹂躏后的惨景已经渐渐地消失了,韦家宗宅重新修建,比原来的府邸更加气派更加宏伟。又种植了许多大树,绿色掩映,完全看不出它一年前曾遭遇到不幸。
但人心中的创伤却没有那么快医治好,韦家子弟近一半被杀,被抢走地女人更是不计其数,在过去的一年里人们行色匆匆。眼中都充满了忧郁。
但韦谔却很快便恢复了元气,他又新纳了十个侍妾,取代他自己被抢走的女人,在他看来。除了老母和儿子,一切都可以不放在心上。
在张焕渡河后,他便回到了开阳郡,让韦清对付张焕,一方面固然是想锻炼儿子,给他一个出头的机会。但另一面,韦谔确实也有几件大事要亲自处理。
一个是河东张家退出权力中心。原来效忠张家的各种势力也将另寻靠山,他们就成为其他几个大世家所争夺的对象。
韦谔想拉拢是礼部侍郎蒋涣,他原来是张若镐地心腹,也是张若镐掌握礼部的主要得力干将,若能得到他的效忠。那他韦鄂的手就能插进礼部。
当然,这需要一个契机,而最好地办法就是联姻。蒋涣唯一的女儿一直就很喜欢自己儿子韦清,若能结成这门亲事,那张若镐最主要的一股势力就被自己掌握
韦谔考虑的第二件大事就河西,虽然只有武威郡一小块,但也可以养几万匹战马,可以使他韦家得到最犀利的骑兵,这是别的世家所没有地,只要有五万人的骑兵,这就将是自己席卷天下地本钱。
可就在他刚刚收拾了辛云京,好容易取得河西后,一个不之客却闯了进来,虽然不能肯定张焕的最终目标是哪里但韦谔的直觉告诉他,张焕就是想取河西。
此刻,这位野心勃勃的家主正在书房里仔细研究一张刚刚绘成的地图,地图是用数百人耗时两年才绘制成功,上面地山川河流村庄城镇都标注得清清楚楚,甚至细到每一个村庄有多少人,每一条河流的季节性变化,都有详细的批注,这无疑是一张行军打仗地宝贝。
但韦谔关心的张焕的行军路线,当他听说张焕是在灵武郡渡的黄河,把他吓出了一声冷汗,也忽然现了自己的一个失误,自己怎么能用朔方军来围剿,这样一来灵武郡岂不是变得空虚他的目光上移到了数百里外的西受降城,如果段秀实趁机南下,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张焕应该还没有看到这一点,否则他就会趁势占领灵武郡,韦谔暗叫一声侥幸,他立刻写一封信,命令两万朔方军立即返回灵武。
送信的亲兵刚走,忽然,他的次子韦池手中拿着五管鸽信,向书房狂奔而来,父亲,长安出了大事,五位叔叔同时来加急快信。
出了大事韦谔一怔,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长安再次生宫变。
他有些手忙脚乱地将信都打开,他的身子顿时僵滞了,心仿佛一下子坠入了万丈深渊,信的内容都是一样,长安数十万士子百姓爆大游行,谴责他为了家族之私,阻挠张焕西去收复河西,朝廷几十名重臣包括崔圆裴俊王昂楚行水等人,也纷纷表明自己的态度,联名向他出了最严厉的警告。
密密的汗水从韦谔的额头渗出,他的脸色异常惨白,他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若处置不当,他韦谔就将成为历史的罪人,韦家的百年声誉就会毁在自己手上。
父亲,还有消息。
韦谔紧紧地盯着那封信,他已经没有勇气再打开,终于,他哆嗦着手将信打开了,先是一怔,却忽然腿一软,一阵天旋地转,那封信飘然落地,朝廷已封张焕为凉州都督兼武威郡刺史。
父亲韦池一把扶住了他,才使他没有倒下去。
韦谔轻轻将儿子推开,他坐下来,怔怔地望着窗外,上兵伐谋,其次伐交,最次伐兵,自己放进来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良久,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恨恨地对身后的亲兵道:传我的口令,命韦清放张焕去河西,并告诉路恭嗣,把天宝县划出来给他驻兵,钱粮草料一概不管他不是要打吐蕃吗让他问吐蕃人去要。
咚咚咚巨大的鼓声在天地间回荡,黑压压的大军分成三个方阵,从西北南三面向城池靠近,在无边无际的白色大地上俨如三块黑色地幔布,慢慢铺陈开来。
大军的脚步声整齐而有节奏,杀气冲天地向城池推进。在三里外慢慢停了下来,十几名将领簇拥着一名白衣人靠近城池,正是韦家的大公子韦清。
他行到距城墙三百步时停下,朗声喊道:请张焕前来答话。
北风劲疾。将他的声音远远地传入城内,张焕就在城楼之侧,早看见了韦清,他笑了笑便道:故人来访,焉能失礼开城门,我去和他叙叙旧。
城门大开。一箭骑兵飞出,一百余人严密的护卫着张焕在韦清数十步外停下。张焕远远地拱手笑道:韦贤弟别来无恙乎
韦清目光复杂地看着张焕,他变了,从前身上那一丝书卷气已经荡然无存,他的腰挺得笔直,眼光锐利。脸庞削瘦而长满青色地胡刺,浑身充满了一种成熟男人的魅力。
韦清心中轻轻叹了口气,他冷冷地对张焕道:你曾救我一命。我心中感激,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返回河东,我就放过你。
张焕摇了摇头,淡淡一笑道:韦贤弟强人所难,河东还有我立足之地吗
韦清低头想了想,又凝视着张焕道:那还有一条路,你投靠我父亲,我昨晚杀了大石军兵马使,如果你肯投降,我就任命你为大石军兵马使,而且我向你保证,我父亲绝不为难你。
张焕依然笑着摇了摇头,韦世叔是什么样的人,愚兄心里很清楚,贤弟的好意我心领了。
你
韦清见他不领情,不禁有些恼羞成怒,他盯着张焕地眼睛,一字一句道:难道你一定要夺我韦家的河西吗
张焕仰天大笑,忽然他笑声一收,冷冷地对韦清道:率天之下,莫非王土,张某只知道有大唐的河西,从未听说有过韦家的河西。
就在这是,一匹马飞奔而来,马上之人远远大喊:公子,大事不好
他冲到韦清面前,瞥了一眼张焕,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韦清脸色大变,战马向后连退数步,眼睛里流露出极度震惊的神色,他忽然一回身指着张焕怒道:是你去给段秀实报信的
张焕微微一笑,是你们把他忘了,这又怪得了谁
卑鄙
韦清白皙地脸庞蓦地胀的通红,他一咬牙道:我早就猜到你跑到会郡是想把河西军引出来,告诉你,就算我手下全部战死,我也绝不会让他出来。
那我们就走着瞧
张焕冷冷地丢下一句话,转身便向城门驰去,韦清盯着他地背影,脸一阵红一阵白,他终于忍不住大吼一声,张焕,我总有一天会让你跪在我面前求饶
张焕没有理他,他迅地回到了城内,城门轰然关上,士兵们开始用巨大青石将城门死死堵住。
进攻的鼓声隆隆地敲响了,朔方军和陇右军从西南北三路同时大举压上,黑压压的士兵俨如蚁群,喊着低沉的口号,一队队骑兵穿行其中,飞弩和箭矢密如雨点,织成了一张庞大的箭网,尤其是一尺长地飞弩,可射出五百余步,力道强劲,将城墙打得啪啪作响,不断有城砖被击碎,滚落下去,惨叫和哀号声不断地在城上城下响起。
鼓声再次加密,十几架临时搭建的楼车,缓缓地向城墙驶来,一座座移动的房子,每架楼车上都有两百余名士兵,一部分人身披重甲手握长矛,跃跃欲试,而另一批人则举着钢弩,向城上箭。
在它们中间是数百架连夜赶制地楼梯,用粗大铁链和皮带捆着,立起来足有十丈高,尽管制作简陋,但胜在庞大的数量。
护城河早已被冻得结结实实,失去了防御的作用,手执盾牌的黑色大军漫过冰盖,将一架架简陋的楼梯搭上城墙,士兵们开始如夺食的饿狼般地向上扑去。
城墙之上,天骑营的士兵们训练有素,尽管人数少,但指挥得力,他们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有效的抵抗,楼梯搭上城墙,立刻有刀将冒出的楼梯头劈掉,随即伸出几把钢叉将楼梯叉向一边,动作一气呵成,配合得极为熟练,城墙上早已泼上水,冰冻得溜光滑腻,楼梯一动,竟收不住去势,直挺挺地向城下滑去,空中响起了一串串惨叫声。
对付楼车则用飞弩,又称床弩,箭长一尺,箭头沉重,可以连珠射,密集的飞弩撞击着楼车,使它们摇摇欲坠,只须几轮箭后,楼车便松散垮塌,车上几百名士兵纷纷坠落,死伤惨重。
这时,敌阵的鼓声忽然变了,不再密集,而是一声一声,沉闷而震人心魄,陇右军和朔方军如潮水般退去,并向左右分开,只见敌阵里出来了三架黑黝黝的怪家伙,体型庞大,竟是用千年大树做成的撞城槌,槌头包着厚重的铁皮,安装在巨大的木架上,下面有木轮,每一根撞城槌都由近百匹马拖拽,两边又各有数百骑兵手举巨盾护卫。
撞城槌滚滚向前,隆隆声响彻云霄,他们的目标是紧闭的大门,吊桥早已在混战中被摧毁,此刻,弓箭停止了射击,战场上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眼光都盯着这三架巨大的撞城槌。
张焕站在西门的城楼之上,在他正前方,一架最庞大的撞城槌正缓缓驶来。
事实上,又很多种办法可以有效阻止撞城槌,比如可以扔下巨石堵住去路;又比如当它撞城时,可以用大石和巨木砸下。
但张焕却选择了另一种方式,他必须要让陇右军的心中感受到惧意,撞城槌滚动向前,已经越过了护城河的冰面,离城门已不足二十步,槌头上的铁皮闪着幽幽的青光。
就在这时,城上忽然抛下数百只陶瓷大罐,坠地破碎,粘稠的黑色火油流满一地,张焕的弓拉开了,他冷冷一笑,一支火箭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高高地从城楼上落下,仿佛一朵红色的浪花落入了黑色的海洋,轰大火冲天而起,火焰飞窜空中,霎时将撞城槌吞没了。
惊恐之极的战马在火中嘶叫,疯似地挣脱皮带,带着满身的火焰向回奔逃,护卫骑兵从马上摔落,顷刻便被践踏得血肉模糊,城上依然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动作,忽然,轰隆一声深沉的巨响,仿佛彤云中打响的惊雷,支撑撞城槌的架子垮塌了,硕大撞城槌滚落下地,将几十名未死的士兵砸成肉酱。
退兵的金钟声终于敲响了,刺耳铿锵声传到了城头,城头上顿时一片欢腾之声
次日,当金色的朝霞映射在高大的城墙之上,守城的士兵们忽然现,敌人的军营蓦然消失了,大地上只有皑皑白雪,张焕匆匆赶到城头,他极目远眺,天尽头一片空旷。
突然,一匹战马从远方奔来,在城下停住,马上骑士张弓一箭,将一封信射上城来,有士兵拾起交给张焕,张焕拆开信简单地看了看,眼中露出淡淡的笑意,他回头对众人道:韦谔将武威郡的天宝县划给我们驻军。
他见众人眼中都露出不解的疑惑之色,他微微一笑,这就叫做不战而屈人之兵。
张焕大步走到城头,默默地遥望着河西方向,那里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地方,那里也同样是他建功立业的开始,他忽然仰天大笑,韦谔竟然将他张焕放入河西,那河西还会再属于他韦家吗
第一百三十七章 帐篷春色(上)
仁元年十一月,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风雪袭击了河陇地初停,微弱的阳光重新照在这片大地上时,河陇的势力格局已经在暴雪的掩盖下悄然生了变化
朔方军的大本营灵武郡已经被段秀实的安北军占领,朔方军撤回到延安郡,而河西地区韦谔迫于强大的舆论,终于放张焕进入河西,并把武威郡最西面的天宝县划给其驻军,张焕当即任命李横秋为会州兵马使,率二千士兵扼守会郡,以为补给基地,自己则亲率三千人向河军进。
凉州,武德七年时升为中都督府,天宝元年,凉州改名为武威郡,下辖五县,其中盘禾县原属于张掖郡,天宝三年,改名为天宝县,人口二千户,计一万二千余人。
大队人马已经在河西走廊上行了整整六天,厚厚的积雪使他们的行军变得异常艰难,一路都是冰雪的世界,人迹难觅,过了武威郡后,沿路的树木开始多了起来,河网纵横,虽然还是
冰雪塞川,但已经可以想象冰雪消融后的绮丽风光。
“都督,那里便是天山,我们土人称它为雪山,绕过雪山,就是天宝县了。”
向导是一个羌人,自称阿旺,年纪约三十岁,但常年的游牧生活使他的皮肤异常粗黑,看起来已恍若五十出头,但为人朴实憨厚,他很有语言天赋,无论汉语、吐蕃语、突厥语,甚至一些河西的土著语言,他都十分精通,河西贫苦。张焕只用每年十贯的钱,便将他雇为自己的专职通译。
阿旺对于张焕地到来并不在意,这些年河西兵来将往,他们这些百姓早已习惯,他关心的是这个年轻的汉族将军能不能象辛云京大将军那样尊重羌人的习俗。
他指着远远的雪山试探地笑道:“那座雪山是我们羌人的守护女神,每年四时我们都要去拜祭。都督若肯敬它,当获羌人之心。”
张焕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他回头看了一眼逶迤而行地军队。又问向导道:“这几年吐蕃军可有来骚扰?”
阿旺摇了摇头,“听说吐蕃内部斗得厉害,已经三年没有过来了,再这几年旱灾、蝗灾不断,河西贫瘠,他们来了也没有什么油水。”
阿旺见张焕并不把雪山女神放在心上。心中略略有些失望,眼一瞥。目光却悄悄地落在张将军年轻妻子的身上,他从见过这么美丽的女人,甚至连土司的女儿给她提鞋都不配,他心中又忍不住一阵赞叹,‘我地雪山女神啊!你怎么把女儿忘在人间了?’
裴莹穿着一件厚实的火狐皮大衣皮肤晶莹细嫩,脸上有一抹嫣红,显得娇艳无比。她是第一次来河西,一路景色虽然单调,可是跟在张焕身旁,她却丝毫不觉得烦腻,此时,她正欣赏着路旁延绵百里的玉树琼枝,长安虽也有,怎比得河西壮观。
“莹儿,河西的景色如何?”张焕见她看得专注,不由微笑着问道,自从在会郡城头他们之间的关系突破为情侣后,张焕对她的称呼也就自然而然地变了,不过也多了一分烦恼,她和崔宁之间怎么摆得平,虽然大丈夫三妻四妾很正常,但关键是她们俩谁做正,谁做平?一个是右相之女,一个是左相之女,身后都有两大世家为靠山,张焕心中不由苦笑一下,此事以后再说吧!
裴莹回过头轻轻白了张焕一眼,给他说过多少次,在外人面前不能叫自己莹儿,他就是记不住,张焕一下子恍然,他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裴莹见他有认错地表现,便再饶他这一回,她指着远方如同蓝宝石一般的雪峰笑道:“那里可是祁连山?”
旁边阿旺看见她娇艳地笑容,又是一阵头晕目眩,险些从马上掉下去,心中暗道:“我的仙女哦!那不是祁连山,那是你的母亲。”
张焕现了阿旺的反常,见他被裴莹的美貌迷得神魂颠倒,心中也不禁有些得意,他微微一笑,便对裴莹道:“我听说天宝县县城就在雪山之下,气候却很温暖,俨如世外桃源,等天暖和了,我再带你来草原上行猎,我们在帐篷里看星空,你可喜欢?”
裴莹却不知想到哪里去了,她忽然脸上一阵羞涩,背过脸去不敢看他,旁边地阿旺却忽然多事地替裴莹想到一件要命的事,他连连拍脑门,只觉伤透了脑筋,‘我的神!雪山地女儿怎么能住帐篷,那种臭,那可是亵渎仙女啊!’
就在这时,几名亲兵一齐叫了起来,他们指着前方,声音里充满了惊讶,“将军,看那!”
张焕凝神向前方望去,只见茫茫的雪地中,一条黑线出现了,足足有十余里长,‘难道是吐蕃骑兵?’这个念头一起,随即就被他自己否定了,队伍中似乎有不少牛车、马车,而且行军缓慢,缺少一种军队的杀伐之气,哪又会是谁?
这时,两骑斥候飞奔而来,“都督,那些都是百姓,足有万人,被军队解押去武威郡
“姓,路嗣恭实行坚壁清野,只留一座空城给他。
“有多少军队押解?”
“约五百余人,步兵、骑兵都有。”
“县城烧了吗?
“禀都督,县城完好!”
张焕冷冷一笑,看来这个路嗣恭做事还不够狠绝,他若把天宝县的人都杀绝,把城池烧了,再推到自己头上,这河西自己就休想立足了。
想到这,他立刻命令身后亲兵,“保护裴小姐到安全地方去,剩下的弟兄跟我来。”
三千骑兵分成三队,从左中右向这支移民队飞驰而去,把他们的去路完全堵死。
这支队伍确实是天宝县的百姓。因为天降大雪,不少牧民都躲到县城过冬,不料却被路嗣恭派来地军队一网打尽,全部赶出县城,押解到武威郡去,刚开始哭声震天。众人离开家园仿佛生死离别一样,但行了两天,百姓们渐渐地麻木了,也开始意识到哭得太狠会消耗体力。浪费宝贵的粮食,哭声没有了,大家默默地跟着队伍前行。
在地上步行,妇孺和老人则坐在马车或牛车上,车上的家产,所谓家产也就是半瓮谷米。还有几只瘦骨嶙峋的羊,再有几床破烂的皮褥子围着。皮褥子里偶然会露出几双怯生生的眼睛。
驱赶这些百姓地士兵共五百人,其中步兵三百、骑兵两百,由一个姓周的校尉统领,从天宝县到武威郡原本走一天便到了,但大雪封路。
这些百姓走得又慢,足足走了两天才行了一半路程,又没有什么油水。就在周校尉心中大骂之时,他忽然现自己已经被数千骑兵包围了。
队伍停下,孩子们吓得钻进母亲的怀中,而男人们纷纷跑到自己家人身旁,从马车里抽出刀,警惕地望着这支陌生的军队。
大队骑兵越奔越近,大唐龙旗已清晰可见,旁边一幅白色地大旗上写了一个斗大的‘张,字,周校尉心中一阵叫苦,‘他们怎么来得这么快?’
“谁是头领!”牙将李双鱼一马当先,指着这些士兵厉声喝问。
所有的士兵刷地向周校尉看去,有几个人还悄悄地用手指了指,周校尉心中一阵苦笑,当官也未必是好事啊!他硬着头皮上前向李双鱼施礼道:“末将周皓,参见张将,不,张都督!”
这时张焕从后面上来,他看了一眼周校尉,冷冷问道:“你竟敢挟持这么多百姓,真视我大唐律法于无物吗?”
周校尉额头上的冷汗已经下来,若用大唐律法,他就是死罪,他急忙上前拱手道:“都督,属下只是支箭,路将军射到那里,我就飞到那里,若都督不准,我回去就是!”
“回去?”张焕带着一丝嘲讽的语气笑道:“跑到我这里捣乱一番,一拍**就想走吗?你可以回去,告诉路恭嗣,每个士兵两石米,一匹战马也两石米,我也不多要,要他拿一千五百石米来赎人,否则我把五百个人头给他送去。”
周校尉脸色惨白,他不敢多言,低着头便落荒而逃,一直等他跑远了,张焕才催马上前对周校尉的手下道:“当兵无非是混口饭吃,跟路恭嗣是为吃饭,跟我也是可以吃饭,本都督是朝廷委派地凉州都督、武威郡刺史,名正言顺,怎么样?大家愿意归降本都督吗?”
众人刚才听他说要拿自己换米,现在又要自己归降,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皆面面相视,拿不定主意,张焕却微微一笑,又对他们道:“只要你们跟随本都督,我就免除你们及家人地军籍,和自由民无异,如何?”
他此言一出,众人一齐大哗,纷纷跪下,“我等愿归降都督!”
大唐的府兵制在中唐时期已经逐渐衰败,取而代之实行募兵制,安史之乱后,各大世家崛起,为解决兵源不足,同时也为了有效控制军队,各大世家又开始在部分军队中实行北魏时期的军籍制,即将部分自由民转为军户,没有土地,家人就靠男人从军来养活,当男人战死或老迈,再由他们的子女接班从军,实际上就是军奴,在严密的户籍控制下,子子孙孙都不得翻身,他们地家人名为人质,实际上就是各大世家及地方官府的私人财产。
这种军籍制在各大世家的实施程度不同,其中以关陇地韦家实施最为普遍,士兵的八成来源都是军户,而张焕今天以刺史的身份放他们脱籍,尽管他们的家人在陇右或武威,但对他们而言,却是人生的一大幸事。
旁边的裴莹却很有些担心,张焕的此举无疑是和各大世家对着干,这是否妥当?但她不敢多言,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在未成张焕妻子之前,军政上之事千万不能干涉。
这时张焕又对李双鱼道:“把这些弟兄带下去,打散到各队中去。”
“可是都督,如果路恭嗣真送来粮食赎他们呢?”有些忐忑。
“那你说呢?”张焕冷笑一声,不再理会他便向百姓走去,这时天宝县的百姓们都知道了张焕的身份,武威郡刺史,那可是自己的父母官,大家都渐渐地平静下来,不再害怕。
从队伍中走出一名面色焦黄的老,他走上前向张焕深施一礼,“天宝县县丞李翰杰参见都督。”
“你们县令呢?他怎么不来见我!”
李县丞叹了一口气,“王县令在去年被吐蕃巡哨抓走了,至今生死不知。”
“那为何不上报朝廷?”
“县里也没什么事,他在不在也没什么区别,所以我们便没有上报,万一来个刮地皮的,大伙儿可有得罪受了。”
张焕点点头,他一摆手笑道:“告诉百姓们,现在大家可以回家了,队伍掉头!”
在一片欢呼声中,一万多天宝县百姓调头重新向自己的家园缓缓驶去.
天慢慢地黑了,队伍来到一处峡谷,峡谷长约三里,是进天宝县最险要之地,夜路难走,张焕决定在这里宿营,士兵们开始从马上卸下帐篷,一顶顶白色的帐篷开始支撑起来,俨如雨后冒出的一朵朵蘑菇。
而百姓们则呆呆地望着士兵们忙碌,他们没有帐篷,只能一家人蜷缩在马车上,声,张焕暗暗叹一口气,把李县丞找来,吩咐他道:“我让手下士兵挤一挤,就可分出一半帐篷,你可安排妇孺和老人住进来,若有生病之人,可单独住在一起,我会命军医来医治。”
李县丞大喜,转身赶去安排,这时裴莹却悄悄走上前,低声赞道:“你能想到把帐篷给百姓一半,我真的替你高兴。”
张焕猛地一拍脑门,悔道:“我把帐篷给了他们,那我住哪里?”
他眼一瞥裴莹,忽然暧昧一笑道:“实在没有办法,那我们俩今晚只好挤一挤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帐篷春色(下)
这是什么东西?这么臭!”裴莹捏着鼻子,紧皱着眉火盆里一堆燃烧着的黑黑的东西嚷道:“我们的木炭呢?”
“这是干牛粪,木炭不多了,省着一点用吧!”张焕用火钳拔了牛粪一下,笑道:“你天天和一堆牛粪在一起,我以为你已经习惯了。醉露书院”
“我几时和一堆牛粪在一起?”前掐张焕的后颈,“让我好好看看这堆牛粪。”
张焕一下子蹲不稳,坐在地上,他反手一抄,将裴莹娇小的身子抱过来,把她横躺在自己怀里。
“哎呀!你这家伙力气好大。”裴莹挣扎不起,只得伸手在他脸上刮了一下,“羞不羞,整天就想占我便宜。”
“你以为我是真的去西域从军吗?”张焕嘿嘿一笑,“这是谁说的?既然不是想从军,那跟着我来做什么?”
“你这个讨厌的家伙!”裴莹的脸蓦地红了,身子渐渐放松,美丽的眼睛变得迷朦起来,她一只手轻轻摸着张焕下巴上的胡刺,低低声道:“吻我!”
张焕低头在她丰润的香唇上轻轻一吮,手放到她胸前饱满而小巧的山丘上,慢慢地揉搓着,裴莹已经忘记了一切,她抱紧了他的脖子,香舌在他唇瓣间灵巧地搅动,鼻息渐渐急促,手无力且无效地推着张焕的手。
此时一股原始的**在张焕心中升腾而起,他亲着她的唇、她的耳垂、她地脖子,手一寸一寸地向下移动。
裴莹已经完全迷醉了,她忽然感觉张焕的手伸向自己最隐秘的地方。不由一把按住它,低声娇喘道:“不!去病,不要.
张焕没有理她,手倔强地继续向前,裴莹保持住灵台的最后一丝清明,用劲全身力气。死死地抓住他的手,异常坚决地道:“去病,不行!”
张焕不动了,俨如一盆冷水泼头。他的**顿时消退,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恼怒,他挺直身子,冷冷地道:“裴小姐,对不起!”
“去病,你叫我什么?”裴莹心中有些害怕。她抱住张焕地脖子,在唇上亲了一下。央求道:“你不要怪我,等我们成了亲.
“我没有怪你。”
张焕打断了她的话,轻轻推开了她,他默默地站了起来道:“我去弟兄们挤一挤,你早些睡吧!”
说完。他甩开帐帘,大步走了出去,外面的空气寒冷而清新。寒风凛冽,他的头一下子清醒了,心中也略略有些后悔,自己这是怎么了?都可以答应崔宁等到洞房花烛,为何对裴莹却这般苛刻?他向帐内瞥了一眼,只见裴莹呆呆地一动不动,眼中蓄满了委屈地泪水。醉露书院
张焕忽然想起她随着自己颠簸流离,四处奔逃,连男人都受不了那般艰辛苦累,她一个名门闺秀、娇弱的身子,却从来没有叫一声苦,从来没有埋怨任何人,总是保持着一张笑脸,给失意的自己打气,这份痴情、这份爱恋是何等深沉,可自己却.
唉!张焕狠狠敲了自己头一下,毅然转身又悄悄地走回了小皮帐。
帐内,裴莹依然跪坐在那里,头深深地埋进双膝里,手捂着脸低声饮泣着,削瘦的肩膀在轻轻**,张焕一阵心痛,他慢慢跪在她身旁,抚摩着她的头道歉:“莹儿,对不起,刚才我臭气熏天,真是堆牛粪,不!甚至比牛粪还臭。”
裴莹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哀哀地痛哭起来,张焕心中惭愧,紧紧搂住她的肩膀,任她泄心中苦闷。
良久,裴莹地哭泣渐渐停止了,心中的委屈却更深,“你一点都不怜惜我,人家一直骑马.
“啊!”张焕急忙扶正她,望着她梨花带雨般地脸庞,他心痛之极,“你怎么不告诉我,在哪里?让我看看!”
裴莹‘扑哧’一笑,狠狠在他胸前捶了两拳,“你这个傻瓜,能给你看吗?”
说到这里,她的脸羞得通红,别过头去不敢看他。
张焕见她笑了,心下稍安,又见羞不可抑,心中一荡,便紧紧地抱着她,在她耳边低声道:“今晚上我就搂着你睡,让我轻轻摸一下,是哪里受伤了?”
裴莹羞涩地点了点头,忽然她又想起一事,眉头一皱,撅着嘴道:“那你要把这牛粪移出去,我不喜欢这样臭,宁可冷一点。”
张焕一笑,“那好,我这就走!”
裴莹一把抓住他,急道:“不是你这一堆,是那一堆。”
张焕哈哈大笑,拍拍她的手道:“我去叫亲兵换一盆木炭。”
裴莹也吃力地站起来,笑道:“我和你出去走走,等这里的臭味散尽了,我们再回来。”.
河西的夜晚异常寒冷,雪地将夜晚映衬得格外亮白,没有月亮,只有满天地星斗,多得令人难以置信,夜已经很深沉了,祁连山的山峦已经层次不清,显得更加黑苍苍的,沉重地垂在星空地边际,这是一片清寒、静谧的温馨之夜。醉露书院
张焕骑在马上,用厚实的斗篷将裴莹紧紧搂在怀里,两人相依相偎地在雪地里慢慢地走着,马蹄踏在干雪上,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远处是一堆堆篝火,这是河西的百姓们围着在篝火旁过夜,不时隐隐有歌声和笑语声传来。
“你看见没有,他们有自己的生存方式,不用我们担心。”
“是啊!白天看他们那般凄凄惨惨,心里真的很沉重,现在我忽然觉得有希望了。”
“只要有希望,我们就能生存下去,明年开春了,我会派人去长安买一批耕牛和农具。让士兵们屯田,再把他们的家人都接来,使他们能安心在河西扎根。”
“那你呢?”裴莹忽然轻轻一笑,“你要不要把崔宁也接来?”
张焕一怔,脸上渐渐露出一丝苦笑,“原来你都知道。”
“我当然知道。”裴莹仰头狡黠地向张焕挤挤眼笑道:“我们去年在船上分手。从那时起,我便在注意你的一举一动,你把崔宁绑架了,还送人家回来。结果被抓,我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后来曲江夜宴上,我见崔宁接到一张纸条便匆匆跑出去,结果第二天你
,不用说。那肯定是和你幽会去了,你离开长安后。天消瘦,整天沉默不语,你说,我能不知道吗?”
“你这个狡猾的小妖女,瞒得我好苦。”张焕忽然想了自己对崔宁地誓言。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却说不下去了。
“其实你不需要叹气,需要叹气的是我。”
“为何?”
“因为你明明先认识的是我。却去喜欢崔宁,害得本小姐日思夜想,最后还跟你吃这么多苦。”
裴莹越说越气,狠狠地在张焕的胳膊上拧了一把。
虽然她说的是气话,可张焕的心中感到异常甜蜜,他紧紧地将裴莹抱在自己怀里,一侧头用吻堵住了她地嘴。
裴莹的身子立刻软了下来,她反手搂住张焕的脖子,仰头忘情地和他深吻着。
“我们回去吧!”张焕轻轻在她滚烫的耳边道。
裴莹羞涩点点头,将身子深深地埋进了他地怀中.
“你进来吧!”裴莹在小皮帐里轻呼一声,张焕便低头进了帐篷,皮帐里已经换成木炭,灯光柔和,温暖如春,皮帐上方有通风口,顾而也不觉得气闷,裴莹已经梳洗完毕,她穿着一件翠绿色的紧身对襟衫,下面穿着碎花中裤,将她柔美的曲线勾勒得玲珑毕露,头没有扎,就这么随意地披散在肩上,浑身散着一股淡淡的幽香。
再看地毯上,她早已铺好了一大一小两床被褥,裴莹指了指大的那一床道:“本小姐看在你爱民的份上,准你在此过夜,你睡那边。”她又拿过一根绳子,往两床被褥中间一拉,忍不住笑道:“这里是我们地楚河汉界,晚上你可不准过界哦!”
张焕望着她象小鸟似的忙碌,脸上不由露出温柔地微笑,他脱掉外衣舒服地向被褥上一躺,头枕在手下,又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你要知道,最后霸王可是被刘邦灭了。”
“所以你是霸王,最后宁愿自刎也不肯过江东。”裴莹笑着塞了个枕头给他,自己一溜身钻进了被褥,最后又探出头来道:“你去把灯吹了,要乖乖地睡觉,知道吗?不准起坏心思。”
“好!好!好!都听你的。”张焕无趣地坐起身,隔老远便将胸中的闷气吐出,灯灭了,皮帐里一片漆黑.
“你睡着了吗?”裴莹忽然伸脚蹬了他一下。
“你过界了。”张焕懒洋洋地道。
“本小姐是可以过界的,但你不行。”
过了一会儿,裴莹又蹬了他一脚,“你不准睡,要等我先睡着。”
“那你怎么睡不着?”
“外面这么吵,我怎么睡得着?”
“可是外面什么声音也没有啊!”
“我不管,反正就是睡不着,要不你讲个无聊的故事,本小姐听听就睡着了。”
听到讲故事,张焕忽然精神大振,他压着嗓子慢慢道:“从前有一座关了几百年地大宅,一个人也没有,有一天晚上.
刚说到这里,张焕的眼前突然一阵冒金星,只见黑暗中裴莹用枕头又猛砸一下,“你这个坏家伙,又想讲鬼故事吓我了!”
张焕哈哈一笑,“是你先开战的!那就别怪我了。”他一把将裴莹拖进自己地被子,“楚河汉界无效了!”
奇怪的是裴莹却没有挣扎,而是乖乖地当了他的战俘,她侧身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嗯!在这里确实听不到外面的吵嚷声,我困了,睡吧!”
她是想睡了,可张焕却哪里睡得着,两人的衣服都很单薄,身下垫着毛耸耸地毯子,触摸着她柔软而火热的身子,张焕叹了口气,真是要命啊!
“你还睡不着吗?”过了一会儿,裴莹忽然又问道。
“你还是回自己那边去吧!你睡我这里,我真的睡不着。”
裴莹忽然一转身,纤细的手指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低低声道:“你这个大傻瓜!”
张焕听懂她的意思,不由心花怒放,但也不敢太急色,而是轻轻地将她身子扳过来,把自己手放在她的手中,温柔地问道:“告诉我,腿上哪里痛?”
黑暗中,他感觉到裴莹将自己的手渐渐往下引,手隔着薄薄的单裤触摸到她左膝盖上方约三寸内侧处,“本来已经结痂,可昨天不小心又被马鞍边擦破了。”
“很疼吗?”张焕轻轻地揉着她的伤痂。
“不骑马还好,一骑马就钻心疼。”
“你这个小傻瓜,为何不说,明日我腾一辆粮车,简单做一辆马车。”
裴莹心中充满了幸福,她伸小嘴在张焕满是胡刺的下巴上亲了亲,“等开春,你去向我爹爹求亲吧!”
“你爹爹已经答应把你许我了。”
“那个不算的,那是你们的尔虞我诈,我要你诚心诚意去告诉我爹爹,你要娶我为妻。”
“如果你爹爹不答应呢?”
裴莹半晌没有说话,确实,此一时、彼一时,她知道自己父亲极可能不会答应,甚至还会拆散他们,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别的男人娶走,她心中一阵害怕,便紧紧抱着张焕的手,生怕他就此离去。
张焕感觉到了她身子在微微颤抖,明白她的心思,便将他紧紧搂在自己怀中,低声对她坚定地说道:“今生今世,无论是谁也休想把你从我身边夺走,谁敢碰你一下,我就砍掉他的脑袋!”
裴莹心情激荡,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一生只要在他身旁,就算没有名份,就算是永远生活在这个边远小县,她也无怨无悔,她的娇躯渐渐变得火热,双臂搂住他的脖子,深深地向他嘴唇吻去,这一刻,自己的一切她都心甘情愿地献给他。
张焕慢慢褪下她的中衣,解下了她的肚兜,抚摩着她娇美的身子,这一刻他的胸膛燃烧起了熊熊的斗志,是的!他想要娶的女人,裴俊不答应如何?崔圆不答应又如何?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天宝县城
日清早,大队人马又开始起程,经过一夜的休息,大复了元气,百姓们对天骑营士兵的戒心也渐渐消除,众人开始有说有笑,一些调皮的孩子还爬到士兵们的马上。
这是一支多民族的队伍,汉人约占了一半,其余的一部分是羌人,也有吐谷浑人、突厥人、回纥人、党项人,甚至还有不少吐蕃人,不过从外貌装束上看,已经分不清各个民族,都是一般的贫穷,红扑扑的脸膛,腼腆的笑容。
队伍有些不整,张焕并没有干涉,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河西的民心,他要武威郡的百姓都知道,他张焕是一个爱惜百姓之人,不会比辛云京差。
在他的旁边,一辆简陋的马车摇摇摆摆地行走着,裴莹伏在窗口,情意绵绵地望着她的爱郎,昨晚,她已经初为人妇,尝到了人生最美妙的滋味,虽然没有什么媒妁之言,她已经把昨晚当作是自己的洞房花烛了。
‘这个家伙就是自己的丈夫么?长得这么黑,恩!胡子也不弄弄干净。’
“莹儿,你在想什么?”张焕靠近马车,低声笑道:“是不是在想怎么布置咱们的家?”
“呸!”裴莹的脸上升起一团红晕,她没好气地道:“我在想你们的粮草是否够过冬,还这么多百姓,看他们的样子,粮食都所剩不多了。”
说到这,她忽然笑道:“你说那路嗣恭会不会真拿一千五百石粮食来换他的士兵?”
“他当然不会。”
张焕也微微一笑道:“他不但不会,还会想怎么趁机吃掉我,然后向朝廷宣称,我贪功冒进,结果被吐蕃人伏击,全军覆没。”
“让我来猜猜他会怎么做?”裴莹忽然有了浓厚的兴趣。
“你说说看?”
裴莹低头想了想便道:“我想他应该不会这么鲁莽,他一定会想办法先来试探你的粮食情况,而且就在这几天。”
张焕哈哈大笑。他一竖大拇指赞道:“果然聪明。真称得上女中诸葛。”
裴莹被他说得怪不好意思,她急忙摆摆手道:“你小声点,被别人听着笑话呢!以后我再也不问你军政之事了。”
“那你做什么?”张焕靠近窗子,暧昧地低声笑道:“要不给我生个儿子,专门相夫教子。”
“你再胡说!”裴莹又羞又急,她把车帘一拉,不再理这个浪子。过一会儿。她又拉开一条缝,却见他已经不在了,心中一阵失落,远远地,她忽然听见了张焕的声音:“李县丞,我想买两个丫鬟侍侯我夫人,不知天宝县可有?”
“都督想要两个丫鬟还不容易,我记得王县令的夫人正好想把奴仆都卖掉回长安,我这就去帮你问问。”
裴莹轻轻叹了口气。她倚在窗沿,望着天上悠悠飘过的白云,忽然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两日后,大队人马终于抵达了天宝县.远远地,黑黝黝地城池出现在天的尽头,这是一个极为美丽的世外桃源,一望无际的原野,大片茂密的森林,河流蜿蜒纵横,冰面在温暖的阳光下格外明亮。在县城南面便是高耸的雪山,白云在雪山半腰浮动,雪峰仿佛是一颗蓝色地宝石,在阳光下熠熠闪烁着璀璨地光芒。
这时。所有的人都欢呼起来。男人们纵声大笑,妇女和孩子们跳下马车。他们忘情地张开臂膀,跌跌撞撞地向自己的家园跑去。
骑兵队却没有进城,而是在靠近城墙的地方找了一大片空地,开始安营扎寨,张焕则在李县丞的引导下,带着裴莹和十几名亲兵,进了天宝县城。
县城很小,属于那种喝一盏茶就能走一圈的小县城,只有两条街,呈十字交错,一条叫北街,一条叫东街,房屋大多是尖顶形状,主要用石头修砌,密密麻麻地一栋接着一栋,在厚厚的白雪覆盖下,显的格外整洁、静谧。
李县丞已经换了官服,他头戴唐巾软裹幞头,内穿裤褶服,身着外套浅青色团领窄袖绣禽袍,用碧色革带系着,上面挂一把短刀,脚蹬乌皮靴,虽然有些破旧,却是标准的大唐九品官服,但在边荒小县能见到大唐官员,倒也让张焕感到十分亲切。
“都督!现在我们最大地问题就是粮食,本来大家还储备了一点山货过冬,可上个月来了几个粮商,说是可以换米,结果他们运走东西就再也没有回来。”
“没有见到米,就把东西送走吗?”张焕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就算这里的人再淳朴,可那是过冬的粮食啊!
李县丞叹了一口气,他阴沉着脸道:“主要是以前的县尉做保,大家就相信了,结果他本人也去了武威郡,再也没有消息。”
李县丞担心不是百姓没有吃的,实在不行就杀马杀牛,要么就去森林挖些树根,以前不就是这样过来的吗?他担心的是这支三千人的军队,如果要天宝县供养,他们怎么养得起。
张焕似乎知道他的心思,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杀鸡取卵地事情我是不会做的,但你要想办法把百姓所有的余粮收集起来,实行配给制,要保证青壮男子,这样他们才有力气去森林里找吃的。”
李县丞听他不会动百姓地粮食,心里松了一口气,可他又让自己收集余粮,大家哪里再肯上当,他十分为难地道:“组织男子去森林里找吃地倒是可以,可要大家把粮食都拿出来,恐怕很困难。”
“你要想想办法,我相信你有
力,如果此事你能办成,我就任命你为天宝县县令,自会去上报。”
李县丞的脚步慢了下来,他有些动心了,自己快五十岁,在县丞这个位子上熬了近十年,已经没有什么指望,如果能当县令。那他这一生也满足了。
这时。裴莹地马车从他身边经过,笑道:“如果你干得好,说不定过几年你还能当上武威郡刺史呢!”
“刺史?”李县丞一怔,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李双鱼去从后面走来,他轻轻拍了一下李县丞的肩膀。亲热地道:“我也姓李。看在本家的份上我告诉你,我们夫人可是裴相国的嫡女,既然她向你许诺,那就一定没问题。”
“裴相国。”李县丞忽然现自己时来运转了,他的眼睛变得异常明亮,一身老迈地疲态顿时荡然无存,他精神抖擞地追上去高声喊道:“都督,我有办法能办到!”.
县衙就在北街尽头,门口是一片空地。这里算是天宝县地广场,已经有不少性急的人刚刚回家便跑来摆下小摊,把家里多余的东西换一点自己所急需的粮食,台阶上一大群鸟雀正在寻食,虽然粮食奇缺,却没有人打它们的主意。
李县丞见裴莹颇喜欢这些鸟雀,便上前献媚地笑道:“在当地人看来,鸟雀可以飞到雪山之上,是女神的使,所以再缺粮也没人会动它们。”
“哦!”裴莹见许多色彩艳丽的小鸟都是自己从未见过。她更加喜欢,便从马车上取来半个麦饼,掰碎了撒给它们,鸟雀们都飞上前啄食。毫不怕生。甚至有两只黄嘴红尾地小鸟飞到她地手上争食,惹得裴莹咯咯直笑。
张焕已走到台阶之上。他见裴莹开心,也不去管她,向李县丞招了招手,大步走进了县衙,衙门不大,里面十分破旧,为砖木结构,朱颜褪尽,一面大鼓吊悬在内门左侧,上面破个大洞,且鼓锤也不知被谁拾去做了烧火棍,张焕迟疑一下,确认这座房屋不会突然倒塌,这才拾阶进了衙门,里面光线昏暗,地面凹凸不平,公案老旧且断了一条腿,用一根绣棍顶着,又在下面垫了两块石头,仿佛一个三条腿的老头拄根拐杖一般,朝廷威仪不在,公堂已成了蜘蛛们的天堂,到处都是蛛网,在张焕想象中,官衙应该威严肃穆,两排衙役执棍而立,上面明镜高悬,下面坐一个七品县令,而眼前的县衙,就仿佛是一座废弃的山神庙,香火皆无。
“你是谁?”内门处出现一个妇人,年纪不大,约二十五、六岁,长得倒也清秀,还隐隐有一种大家气质,只是身上的衣服颇旧,且面有菜色,看得出也是营养不良,正疑惑地望着张焕。
“王夫人!这就是我们武威郡新任张都督,快来参见。”李县丞急忙上前惶恐地说道,惟恐这个妇人不懂礼仪,得罪了张焕,他又对张焕道:“这就是我们前任王县令的夫人。”
张焕含笑看着她,按常理,接下来的一幕应是这个王夫人‘扑通!’跪倒,然后向前挪两步,抱着自己的腿哀哀痛哭,“求将军救我家老爷!”
不料这个妇人却似乎不为所动,她冷冷地看了一眼张焕,哼了一声道:“你就是那个绑架崔相国女儿地张焕?”
张焕猛地吃了一惊,这件事一直很隐秘,她一个小县令的妻子怎么会知道,而且是用一口流利的京城口音,难道她也是什么重臣的女儿吗?
“杨三姐,是你吗?”从后面进来的裴莹忽然认出了她,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眼前这个面黄肌瘦的女子难道就是那个风华绝代,以琴音名动京华的杨飞雨吗?
“你是!”这个妇人也一下子认出了裴莹,她的脸上忽然涌出一种羞恶之色,一掉头向内院跑去,裴莹迟疑一下,还是追了上去,“三姐,你等一下。”
张焕一把没抓住裴莹,急令李双鱼跟上去,他此时也明白了七八分,不由暗暗叹息一声,看来又是一个嫁错郎的不幸女子,但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绑架崔宁之事,这又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都督,就是这个王夫人要卖丫鬟筹集路费,我没找到她,原来她还在县城。”.声道:“这个女子床上功夫颇为了得,若都督有意,我可以安排。”
张焕瞥了他一眼,笑了笑道:“想当县令就快去办理粮食之事吧!晚上再向我禀报。”
李县丞答应一声,便向外走去。但他刚走到门口。张焕又叫住了他,“这几天若有什么人卖粮或收粮到县里来,要立刻通知我!”.
夜里,张焕从军营回到县衙,县衙前面虽破烂,可后宅却收拾得不错,院墙完整。林木茂密。更妙的是还挖了一池碧水,立两座假山。
看来这个王县令倒是颇有几分风雅之人,只可惜来错了地方,被吐蕃人抓走,生死未知。
院子里有五、六间屋子,原本住着王县令一家和几个下人,自从王县令失踪后,王夫人便将两个男仆遣走,只留两个丫鬟和她住在一起。几间屋都空着,裴莹便住了其中一间,最边上两间由几个保护她的亲兵居住。
门虚掩着,张焕轻轻推开门,见裴莹正和王夫人相对而坐,裴莹的眼睛红红地,有一点泪意,听到身后有动静,王夫人回头见是张焕进来,她连忙起身向裴莹告辞。也不和张焕打招
着头匆匆去了。
房间里燃着火盆,十分温暖,裴莹收拾了一个下午。一眼看去。已有几分洞房地味道,红色的被被褥、红色地床单、红色地帐帘。满眼都是喜色,甚至在帐帘的背面,一个很隐蔽的地方还挂着一个小小的双喜字,张焕的心中好笑,可是又泛起一阵温馨,连天地未拜,交杯酒未喝,她便自做主张成为自己的妻子了。
张焕刚进门,忽然现旁边还站着一个小丫头,约十三、四岁,也是一脸菜色,但眼睛很大,显得颇为伶俐,估计这就是王夫人的两个丫鬟之一了,她见张焕看她,连忙上前乖巧地行了一礼,“婢女小秋,参见老爷。”
张焕从衣囊中取出一片金叶子,递给她笑道:“这是见面礼,下去吧!”
小丫鬟双手捧过金叶子,她迟疑一下,向裴莹看去,见她向自己点点头,便深深地行了一个礼,慢慢地退下去,还顺手把门关上。
“喂!这位仁兄,又是翻墙头,又是行贿我地丫鬟,想干什么呢?”裴莹叉着腰,气鼓鼓地挡住了张焕地去路,那架势,颇似一个拦路打劫的女强盗。
“翻墙头?”张焕挠了挠后脑勺,“我几时翻你的墙头?”
“没得我同意,就擅自闯进我的新.吗?”
张焕把裴莹搂到自己怀里,在她唇上亲了亲,笑道:“可我怎么觉得这是洞房,不象是闺房啊!而且你既做了人家的小妻子,应该出来迎接才是,怎么反而凶巴巴地拦住去路呢?”
“我这不是在迎接你了吗?”
裴莹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吐气如兰,宽大的袖子滑下,露出她玉藕一般洁白的胳膊,她在张焕的下巴下亲了亲,媚笑道:“难道你也要我象世家地女人,在门口跪迎你吗?”
张焕瞥见她白玉般地胳膊,心中一荡,这些天他初历人事,也有些把持不住自己了,裴莹感到了张焕的变化,她脸一红,随即笑吟吟地拉着张焕的手在房间里走了一圈,有些得意的道:“这些都是我亲手布置的,看看怎么样?这可是我第一次干活。”
“恩!蛮好的。”张焕敷衍着答道,他显然心不在此,只见他从怀中摸出一只小瓶,有些不怀好意地笑道:“这是伤药,好容易才搞到,来!我要亲自给你上药。”
“多谢你了。”裴莹见他想得周到,心中有些感动,可一转念,她立刻明白过来,这浪子心中何等不堪,她又羞又气,在张焕胸膛上‘砰!砰!’捶了两拳,“你这个坏家伙,我还感激你呢!”
张焕大叫一声,捂着胸应声倒地,可他却捉着裴莹的手,把她也拉倒在床上.
灯灭了,红色的帐帘慢慢放下,柔和清冷的月光下,爱的故事又一次悄悄地上演
不知过了多久,帐帘里渐渐安静下来,裴莹闭着眼趴在张焕身上,依然沉醉在迷恋之中,张焕嗅着她头上地幽香,轻轻地抚摩她的头和光滑的脊背,心中对她充满了感激和眷念.
“莹儿?”
“恩!”
“我问你一件事。”
裴莹慢慢睁开了眼睛,“什么事?”
“那个王夫人究竟是什么人?你叫她杨三姐。”
“你问这个做什么?”裴莹调皮地在他胡子上吹了口气,低声笑道:“莫非你看上了她?”
“别胡说!我只是觉得她将来会有用处。”
“唉!你们这些男人,人家这么可怜了,还想利用人家。”
“利用她也就是帮助她,双方都有好处,总比她饿死在天宝县强吧!”
裴莹听他说得有道理,便起身穿了衣服,又替张焕把衣服套上,沉吟一下,她才徐徐道:“她叫杨飞雨,是大理寺少卿杨度之女,因为是庶出,父亲也不重视她,但她琴弹得非常好,渐渐在长安出了名,她父亲便想将她送进宫里,她不愿意,便和教她弹琴的琴师私奔了,几年后琴师被官府抓住打死了,她跳河自尽,结果被天宝县地王县令救下,带到了天宝县,不久王县令地妻子便死了,她被扶正,可惜好景不长,去年王县令被吐蕃人抓走了,估计已经凶多吉少,她又成了寡妇。”
说到这里,裴莹叹了口气,“去病,杨飞雨教我弹过琴,算是我的半个师傅,我们就送她一笔钱,帮助她一下吧!”
“送她一笔钱问题不大,可是她既然已经离开长安几年,她怎么会知道我绑架崔宁之事,我实在不解。”
裴莹也有些迷茫,她思索半天,也想不通此事,张焕看了看她,又继续道:“如果是别地事情,她知道倒也无妨,可我绑架崔宁后,崔圆把这件事保密得很好,知道的人并不多,不用说她,恐怕连她的父亲也不一定知晓,而她离开了京城几年,却很清楚此事,你会想到什么?”
裴莹迟疑一下,“难道她是在骗我?”
“她肯定是在骗你,而且我还怀疑另一件事。”张焕盯着窗外,冷冷一笑道:“我怀疑她其实是吐蕃人的内应,王县令极可能是现了什么,才被她灭了口。”
第一百四十章 真假粮商
去病,此事不要这么早下结论,毕竟今天只是第一次事情你也并不清楚,若过早下结论你会先入为主,抱有成见。醉露书院”
裴莹给张焕端来一杯茶笑道:“再,人家还专门给你送来茶叶,虽是去年旧茶,总归是人家心意,你可好,谢字没有一个,倒先把人家定了死罪。”
张焕接过茶,轻轻喝了一口笑道:“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并没有证据,她是你的半个师傅,若她想离开河西,给她多少钱由你来决定。”
这时门轻轻地敲了敲,一名亲兵在门外报告,“都督!李县丞求见。”
张焕这才想起,自己白天说过让他晚上来禀报,粮食确实是一大问题,虽然眼前不至于陷入困境,但等危机爆再来考虑,那时就晚了。
“你早些睡吧!我等会儿就回来。”
裴莹虽然舍不得他走,但她也知道,让男人过多沉溺于**,未必是好事,自己既然做了他的妻子,就应该帮助他成功,而不是拖他的后腿,她拉住张焕的手,在他胡刺亲了一下,这才赶他去了。
张焕出门,匆匆穿过假山石,走到水池对面,不由又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新房,只见橘红色的窗纸映出裴莹的身影,影子正在向自己招手呢!张焕笑了笑,真是个聪明的女子。
他刚一掉头,忽然却现在自己屋子的旁边蹑手蹑脚走出来一个女人,他一下闪到假山后,仔细地盯着她,可不就是那个杨飞雨么?鬼鬼祟祟的,躲在自己屋后干什么?
张焕一直看着溜她回了自己房间,这才冷冷笑了一下,转身来到县衙大堂,他老远便见李县丞背着手在大堂里走来走去,似乎有点不对劲。走近一看,竟现他半边脸青紫,而另外半边却高高肿起。
李县丞见张焕过来,便低下头上前道:“属下办事不力,请都督责罚。”
“我知道了。他们实在不肯把粮食拿出来,也就算了。”
李县丞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这里民风彪悍,不少人以为是凑军粮,拿起刀就要砍。我也没个手下,吃了不少亏。都督看在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能不能.
张焕知道他是念念不忘那个县令的位子,便笑了笑打断他的话道:“我问你另外一件事,王县令是怎么被吐蕃人抓走,和他一起被抓走的还有多少人?”
李县丞想了一想,便道:“王县令大概也是去年这个时候。醉露书院我记得那时天气出奇的暖和,我们这里爆了蝗灾,铺天盖地都是蝗虫。在百姓的要求下,王县令带着一百多人去灭蝗,结果遇到吐蕃人巡哨,抓走了二、三十个,王县令肥胖跑得慢,也被逮走了。”
张焕听不出破绽,不由暗暗忖道:“这倒也奇怪了,难道不是她在中间做鬼?”
他沉吟一下又问道:“今天那王夫人见到我,为何不肯求我去救王县令,好象不在意似地,这又是何缘故?”
李县丞笑了,他见左右无人,便凑近张焕低声道:“那妇人嫁给王县令不过是想洗个清白,回去重新嫁人,王县令已经六十岁的老糟头,又不能人道,她是巴不得死了才好。”
张焕不解,“洗什么清白?”
李县丞微微一笑道:“这王夫人听说从前是京里的名门小姐,喜欢一个琴师,便跟他私奔了,四处流浪卖艺,今年五月到了我们这里,见这里山高皇帝远,便想长住下来过过小日子,可不久那琴师就腻了,要把她卖给青楼,结果她哭闹起来,青楼的人怕出事便告了官,王县令问清她的身份,当即就把那琴师打死,收她做了妾,不到一个月,王县令地糟糠之妻凑趣死了,她自然成了王夫人,现在王县令也没了,至少她就可以体面地回娘家再嫁人,洗掉她跟人私奔的丑事。”
张焕点了点头,看来她并没有骗裴莹,是自己想多了,可是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绑架崔宁之事?这还是一个让他不解的地方,想不出原因,他只得把此事放下,笑了笑便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明日我会让一队弟兄去森林里碰碰运气,你去找一些有经验的猎户带路,另外,我还要招募匠人,什么手艺、什么匠人都要,管一顿饭,工钱从优,明日到军营去报名,把这两件事办好,我依然说话算话。”
李县丞默然无语,这两件事不废吹灰之力便可办好,他终于明白,张焕其实就是想提拔自己,只不过是想激自己热忱才出题考验,他一言不,向张焕深深行了一礼便去了。
次日一早,军营里便热闹起来,数千名闻讯而来的男子把军营大门堵个水泄不通,冬天没有事可做,可吃一顿粗麦饭,又有大把铜钱可赚,这何乐而不为,而且这将军似乎有点傻,什么手艺都要,张三会做陶罐,李四会养马,王五还学过几个月木工,这些都是手艺,大凡不是要饭地男人都会那么一星半点,于是乎,无数的东郭先生混杂在其中,朴实而憨厚地笑着等待开饭拿钱。醉露书院
不料,这钱似乎不是那么好赚,前三天是集体去伐木,众人分成无数支小队,一队十人,每一个小队都有一名士兵当头领,而且开出明价,一棵树从砍倒到运回军营共二十文钱,大家齐心合力,当天不少人就赚到了百文钱,众人地兴致高昂,回家被老婆表扬一通,夜里地温存就不用说了。
第四天,一些木匠、铁匠和养马人被叫走,而剩下的几千人依然按照小队去北山坡铲雪、平整土地,到了第五天,每个人一把刀,开始在平整好的草地上列队训练,美其名曰:男人要学点武艺,关键时以保护老婆孩子。
不少人虽然有点明白过来,可是拿了几天的钱,如果突然自己没了,而别人却有,回家怎么交代。自己的婆姨又拿什么出去炫耀,而且大家一起伐木,多少有了感情,这么一拍**走了,也实在有点不仗义。一般人都是有从众心
个人不走,那另外两个人也走不了,就这样,绝大部练武。而个别跑掉之人,又被老婆或父母赶了回来。
“杀!”大校场上吼声震天。一片刀光闪闪。虽然只练了不到半天,便已象模象样,远处,张焕骑在马上,在十几个将领地陪同下正检阅着这支预备部队。
“都督。一共是三千二百一十五人,最后扣除一些伤病和年纪大的,二千七八百不成问题。”
陈平把一本厚厚的名册递给张焕。他是这次募军计划地总执行人,将来也是这支预备部队的兵马使。
“干得不错!”
张焕笑着点了点头,虽然自己用这种方式把他们骗来不太厚道,但这些人他确实有大用,他又叮嘱道:“要注意选出一些身体条件好地,一千人就足够了,编成天宝营,其余人则编成民团。”
这里需要多说一句,天骑营是禁军编制,张焕离开长安后,这个编制就自动消失,前几天众人开个一个会,便正式将天骑营改名西凉军,下面设六个营,均以天字打头,其中最精锐的一支牙兵依然叫天骑营,为张焕直属亲兵,如果加上今天的天宝营,他的西凉军就有七千人,足以和河西军好好较量一番。
“可是都督!”贺娄无忌的目光中有些忧郁,“我们地粮食只够支持十天了,会郡那边的补给又过不来。”
张焕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安慰他道:“不用担心,路嗣恭比我们还急,应该就是这两天,一定会有消息。”
他话音刚落,远远便听有人在大叫,“都督!我有要事。”
“好象是李县令。”贺娄无忌搭手帘细看,一眼便认出了来人,正是刚刚被提升为县令的李县丞,
他骑着一匹老马飞奔而来,神情颇为焦急。
张焕心中一动,‘难道是.“李县令,有什么急事?”
李县令翻身下马,他气喘吁吁道:“都督,县里来了一伙粮商收山货换米,而且是当场兑换。”
张焕笑了,他们果然来了,他立刻追问道:“他们是哪里来的?有多少人?带来多少米?”
“回禀都督,他们自称是从金城郡过来地,有二十余人,带了两百石米。”
张焕想了想,先命陈平让众人停止训练,继续去伐木,随后把众将叫过来道:“大家立刻回军营,照我的话去部署.
约半个时辰后,李双鱼带了五十几个士兵在县衙前地小广场上找到了这伙换米地粮商,他们已经被一群妇人围得水泄不通,妇人们手里拎着皮毛、药材,有的还拿着自家男人刚赚的铜钱,在和这群粮商讨价还价。
李双鱼带着士兵们一把推开妇人,走上前恶声恶气道:“统统走开,这里的米军队全部要了。”
妇人们见这些士兵凶恶,和平时所见大不相同,她们心中害怕,便骂骂咧咧地走了,卖米的伙计刚要收拾东西,李双鱼却一脚把粮袋踩住,厉声喝道:“你们没听清楚吗?这些粮食老子们要了,叫你们掌柜来,开个价交钱滚蛋!”
这时,旁边走来胖胖地中年男子,看样子是他们的掌柜,他上前笑咪咪地连连躬身道:“军爷好说,小人姓杜,是掌柜,这些粮食五百文一斗,现钱交割。”
“放屁!”李双鱼一把抓住他衣领,虎着脸道:“你想讹诈老子是吧!金城郡的粮价才一百文,到这里你就想翻五番?”
杜掌柜没有半点害怕,他依然笑咪咪道:“我们千里迢迢而来,当然要卖得贵一点,如果军爷要地量大的话,价格可以商量。”
李双鱼大喜,他急问道:“那你们有多少粮食?”
杜掌柜把他的表情看在眼里,他不露声色地微微一笑道:“我是个商人,讲究和气生财,军爷这样揪着我,让我怎么谈生意?”
“是!是!是!”住。”
迟疑一下,他还是克制不住眼中的焦急,低声道:“掌柜的,请问您能拿到多少粮食?”
杜掌柜慢悠悠地伸出一个巴掌,“十天之内,我可以拿出五百石,若你们给的价钱好,一个月之内,三千石没问题!”
“三千石!”李双鱼惊喜得声音颤抖道:“那你要什么价?”
杜掌柜瞥他一眼,有些傲慢地笑道:“这位军爷,我开什么价,你有资格做主吗?”
“你敢羞辱老子!”
李双鱼勃然大怒,拎起大拳斗便要打,旁边的士兵们死命才把他拉住,杜掌柜却背着手,笑吟吟地看着他,丝毫没有半点害怕。
李双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低声向一个士兵嘱咐几句,士兵答应一声,飞奔而去,李双鱼一边焦急地等着,一边伸出手插进米中,把米捧起来,贪婪地看着它们,自言自语道:“这可是白花花的大米啊!”他又忍不住撮起一把米放进嘴里嚼着,还含糊不清地嚷道:“老子粗麦饭已经吃腻了。”
旁边杜掌柜把他的一切表现都看在眼里,笑而不语,很快,从街头走来了大群士兵,为是名极年轻的将军,李双鱼见到他,立刻行了个军礼,他摆了摆手,快步走到杜掌柜面前,长长施了一礼,“在下是鹰扬郎将贺娄无忌,请问阁下可是卖米的掌柜?”
杜掌柜点了点头,“在下便是!”
贺娄无忌做一个请的姿势,恭谦地道:“我家都督请杜掌柜到军营一叙!”
第一百四十一章 棋高一筹
宝县狭小,杜掌柜跟随着贺娄无忌很快便来到县城外上杜掌柜一边寒暄,给大家讲些各地见闻,可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却将所有的细节一一纳入眼中,壕沟已被积雪填满,并凝成了冰,失去防御作用;军营门前很脏,一些碎木头随意堆放,已经影响到了进出,而军士们却熟视无睹;远远地,看守军营大门的士兵都懒懒洋洋的,一人斜靠在门上,另几人却蹲在地上打盹,见到有军官来了才装模装样站直,杜掌柜还看见其中一人的刀好象卡住了,刀刃一半露在鞘外。醉露书院
杜掌柜笑了笑,随贺娄无忌走进了军营,营帐扎得还算整齐,现在是下午,也不见有人训练,士兵们来来往往,不时有人大声叫骂,几个人从眼前奔过,杜掌柜瞥了一眼贺娄无忌,见他脸色阴沉,显然也是有些不满,一行人走过一座帐篷,忽然见三四个士兵向帐篷后跑去,行动颇为诡秘。
这时贺娄无忌再也忍不住,他歉然地对杜掌柜道:“请掌柜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说完,他怒气冲冲向营帐后面走去,杜掌柜也慢慢跟了过去,他老远便看见一群士兵聚成一堆,约五六十人,兴奋地低声叫嚷着。
‘是在聚赌!’杜掌柜忽然明白过来,赌一直是军中大忌,极易蔓延,也极难控制,完全没有是不可能,关键是要把赌风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使它不至于影响军心和士气,杜掌柜背着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想看看张焕的第一心腹爱将是怎么处理这件聚赌之事。
只见贺娄无忌又等了一会儿,等他们开始下注,这才低吼一声,冲上去拳打脚踢,士兵们都吓得一哄而逃,贺娄无忌抓住其中一人大骂道:“九寒。你身为校尉还以身聚赌,败坏军纪,看都督不杀你!”
那名叫九寒的大汉一甩胳膊丢开了贺娄无忌的揪扯。他也大声吼道:“弟兄们饭都吃不饱,上面还有人玩女人,你怎么不管,当弟兄们是傻子吗?还要养什么狗屁工匠,捞取什么民心,那我们算什么!不是人吗?”
贺娄无忌眼中射出阴冷的寒意,一拳将这个口不择言的校尉打倒,喝道:“给我绑起来!”立刻冲上来五六个士兵,将他摁倒在地。杜掌柜眼一瞥,见自己脚边散落几张赌博的筹码,都是折好的小纸条。他不露声色地将它们踩在脚下,趁人不备迅将它们拾起揣进了怀中。
这时那名校尉已经被人拖了下去。贺娄无忌余怒未消,他对几名亲兵道:“你们立刻去巡视各营,若还有聚众赌博的。都给我一一记下。事后再和他们算帐。”
几名亲兵领令跑下去了。贺娄无忌慢慢走到杜掌柜面前,叹了口气道:“军纪不整。让杜掌柜见笑了。”
杜掌柜拱拱手笑道:“这也难怪,这些士兵都是中原人,时至年关,他们都思乡了。”
贺娄无忌苦笑一下,带着杜掌柜快来到帅帐,等了片刻,贺娄无忌出来低声道:“我家都督这几日心情不好,杜掌柜要忍让一些。醉露书院”
杜掌柜刚走到帐门口,却忽然听见里面有小声传来,“.|:.
“是!”一将匆匆走出,却险些和杜掌柜撞在一起,他惊异地看了一眼,随即低头出去了.
杜掌柜淡淡一笑,进了帅帐,只见一名黑瘦地年轻将领站在河西地图前,默默地盯着地图出神,杜掌柜上前一步,双膝跪下道:“草民杜怀水叩见都督大人。”
“起来吧!”张焕转过身坐了下来,摆了摆手道:“请坐!”
他看着杜掌柜战战兢兢坐下,便微微一笑道:“杜掌柜送来两百石米,虽然量不多,但也可解我燃眉之急,本都督这里谢了。”
杜掌柜连忙站起躬身道:“都督不必多礼,折杀小人了。”
张焕又笑着让他坐下,语气温和地道:“你放心,我也不会占你便宜,你在外卖什么价,我这里也一样给你什么价。”
“多谢都督!”
这时亲兵送来两杯茶,张焕浅浅地喝一口,又笑道:“杜掌柜是从金城郡过来?”
“是!”
“那我有些奇怪,武威郡已经完全封锁了天宝县的物资运送,你是怎么过来的?”张焕说到这,目光陡然变得凌厉起来,盯着他一眨不眨。
“这里面是有些名堂。”杜掌柜依然保持一种谦卑地姿态,他不想说,但在张焕不信任目光的压力下,犹豫半天,他还是喃喃说出了理由。
“金城郡的米价卖百文一斗,到这里是五百文一斗,其实并非我们心黑,实在是因为有二百文要被守军抽走,这是素来的规矩,上面之人并不清楚,只是从前辛云京时是抽一百,而现在抽二百文。”
张焕背着手走了几步,他忽然又冷冷一笑道:“听似有道理,可你对我的手下说,十天之内可以搞来五百石,一个月内可以搞到三千石,这是多大的规模,难道这也可以抽头而路嗣
吗?”
杜掌柜的额头上的汗已经密密排出,筹躇良久,他终于长叹一声,站起来向张焕跪下道:“我愿说实话,请将军饶我一命。”
“讲!”
“今年早些时候,朝廷严禁对边戎运输铁器,却放开了粮食贸易,事实上我们早在几年前就和西域进行粮食贸易了,在敦煌、在安西那边都有很大的粮仓,若将军要粮,我们可以从安西调粮,而并非是走陇右,所以我才敢夸海口。”杜掌柜说完,连连磕头不止。
张焕冷冷地看着他,半晌他才淡淡一笑道:“我张某喜欢敢于冒险之人,若你所言属实,我可以和你合作。”
杜掌柜擦了一下额头上地汗珠,心有余悸道:“小人纵是有天大的胆也不敢和官府作对。”
“说得不错,我就是谅你不敢欺骗本都督。”张焕又坐下来,他沉吟一下道:“我要三千石粮食,但十天之内要一千石。醉露书院你可能办到?”
杜掌柜面露难色,他盘算了半天方道:“五百石我可从张掖调米,可一千石就得从敦煌调一部分。至少要二十天,而且还需要将军给一点定金。”
“你要多少定金?”
杜掌柜犹豫一下,伸出一个指头,徐徐道:“一千贯。”
张焕回头给亲兵使了个眼色,亲兵很快端一个盘子出来,上面是黄澄澄的八锭黄金,张焕笑了笑道:“这是两百两黄金,少府监所铸,黑市价是一比十二。我按官价一比十算给你,二千贯,包括现在地二百石米价。”
杜掌柜大喜。他把黄金收好,立刻对张焕道:“请都督放心。十天内我从张掖先调五百石,二十天内另外五百石从敦煌运来,其余二千石给我一点时间筹措。保证四十天之内送来。”
张焕笑而不语。一直等杜掌柜走远了。他才对贺娄无忌微微笑道:“我的计策如何?”
“将军很重视细节,属下十分敬佩。可是在用小斗和付定金上,属下觉得略略有些破绽,可能会让他怀疑将军是在使计。”
“可我地目的就是想让他猜出我在使计。”
张焕仰头大笑,他背着手走到帐门前,望着北方如墨的乌云滚滚而来,一场暴风雪即将来临,他淡淡一笑,“能识破我会郡诱敌,并非等闲之辈,所谓兵不厌诈,就看谁更计高一筹。”.
武威郡,这是大唐在河西地最后一座堡垒,年年岁岁,朝廷都要拨下巨资进行城池修葺,高达十丈地城墙全部用巨石垒砌,城头打磨得异常光滑,护城河宽四丈深达三丈,这是一座固若金汤地雄堡,在吐蕃人地历次进攻中,始终没有被攻破。
武威郡全城人口约十万人,而驻军有一万,驻扎在城外地两处军营里,其中南大营有七千余人,是河西军的主力所在。
这天傍晚,一场蓄劲已久的暴风雪开始席卷河西,风呜呜地吼着,一霎时,暗黑的天空同雪海打成一片,天地融为一体。
南大营的中军帅帐内却异常暖和,丝毫不觉得外面的风雪,河西节度副使路嗣恭正低着头慢慢踱步,他年纪约四十出头,面色白皙,半尺长的青须使他显得气质儒雅,颇有几分书卷之气,他原本是朔方节度副使,今年五月在救援西受降城时中回纥军埋伏而大败,虽然那是韦谔消灭辛云京部队的手段,但也因为朔方军损失过大而引起韦谔对他地不满,随后便将他调到河西。
不料只过去半年,一支不之客便闯入了他的地盘,在他的帅案上,摆着韦谔地一纸手令,命他春天之前攻克会郡,截断段秀实南下的通道,但路嗣恭更担心地却是天宝县的张焕。
“你的意思是说,张焕急切要粮是在使计?”团,他始终不大相信张焕能带进天宝县足够地粮食。
在他下,站着一个胖胖地商人模样地男子,他正是刚从天宝县返回的杜掌柜,当然,他不是什么卖粮食地掌柜,也不叫杜怀水,他的真名叫杜梅,庆治六年进士,现是路嗣恭的席幕僚。
他是一个很细心,而且很有战略眼光的谋士,张焕三渡黄河占领会郡,想引路嗣恭出来参与围剿,正是他的力劝,才使已经动心的路嗣恭始终按兵不动,最终让张焕的计策失败。
这次他化装成粮商去天宝县仔细地调查了一番,他自信已经掌握了张焕的底细,只见他微微一笑道:“将军,张焕此人确实是个厉害的角色,只看他在细微处的布置,便让人佩服他的用心良苦,先是一个气势汹汹的痞子军官来抢粮,旁边百姓的神色都十分惊异,显然他平时并不是这样,后来我偷偷问一士兵,才得知此人就是张焕的牙将李双鱼,能成张焕的亲卫领,不该是这副德行,这是其一。”
杜梅见路嗣恭听得出神,眼中露出叹服的神色,这就是他希望看到的效果。他心中着实有些得意,便轻轻咳了一下又继续道:“然后就是军营和军纪,张焕布置很真实。
明,凌乱的军营大门,懈怠的哨兵,乱糟糟的营盘,下级为粮食而辱骂长官,这些都无懈可击,若放在陇右军地身上,我一定会相信,可这是天骑营。原来河东军最精锐的军队,击败过回纥人,又能数千里迂回杀进河西。这需要何等的忠诚和勇敢才可能办得到,这样地军队会是这样的军纪吗?”
说到这里杜梅的情绪有些激动。他确实很欣赏张焕这个对手,并不是因为他有过什么骄人的战绩,而是欣赏他的坚韧和执着。为了自己的梦想而拒绝崔、裴两家的拉拢。放弃繁华的京师。甘愿到最边荒的地方来建立属于自己根基,就是这份执着使杜梅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种王地气质。
路嗣恭见自己的席幕僚有些失态。甚至还贬低陇右军,他心中很是不满,便重重地咳嗽一声,拉长了声调提醒道:“杜先生!”
杜梅一下子醒来,他歉然地笑了笑道:“抱歉,我有些失态了。”
“先生说的话虽有道理,但都是出于主观臆断,如果张焕之军真是因为缺粮而到了强橹之末呢?”得头头是道,但没有证据,而且路嗣恭也很清楚,士兵缺粮的话,再高地士气也会急剧下降,他冷笑一声又道:“既然先生把张焕吹得这么厉害,那可有什么证据?不要说什么小斗换大斗,那是古之已有的办法,很正常,至于买粮先给定金,若是本帅也会那样做,这些都不是破绽,我只希望将军拿出证据来。”
杜梅也听出了路嗣恭语气中的不满,他淡淡一笑道:“证据当然是有,而且还有两个,我先到天宝县城,就现城中几乎没有男子,都是妇女和小孩,我连问几个人,都说她们地丈夫到军营干活去了,去伐木铲雪,每天管一顿饭,还给钱,我就觉得奇怪,军营已经扎好,粮食又那么紧张,要伐木铲雪干什么?我便派一个手下去察看情况,后来手下告诉我,他现那些当地人都在操演军队,将军,你明白吗?是操演军队,就是扩军,如果他缺粮,他可能会这样做吗?”
路嗣恭吸了一口冷气,他地信心开始有点动摇了,或许杜梅说得对,他想了想,又沉声问道:“你说有两个证据,那第二个是什么?”
杜梅微微一笑,他从怀里取出几张叠得形状一样地纸条,递给路嗣恭道:“这是他们士兵聚赌时下的注,我趁乱偷偷拾了几张,将军请看!”
路嗣恭接过,把它们摊开放在案桌上,只见第一张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刘三毛下注二十一日午饭。
再看第二张,字迹工整,写着:王平赌二十二日晚饭。
其余几张地字迹或潦草或笨拙,都不一样。
“这是他们在用饭来下注,正好说明他们缺粮啊!”得其解,这怎么会反而证明不缺粮呢?他疑惑地向杜梅望去。
杜梅轻捋胡须得意一笑,“张焕想得是很细致,也很周全,可惜他手下执行这个计策的人却疏忽一个最关键的地方。”
“什么地方?”
杜梅用食指关节轻轻叩了叩那几张纸条,“将军你看见没有,这几张纸条的四边都裁得整齐光滑,用的纸质相同而且大小一致,居然叠的形状也一样,而且我看得很清楚,他们都是从自己口袋里掏出,并非当场制作,将军请想一下,只有在什么情况下才会这么巧合?”
路嗣恭沉思一下,忽然恍然大悟,“你是说这些赌注是成批制作?”
“正是!”杜梅淡淡一笑,“这就是张焕事先布置的最确切证据!”
路嗣恭终于相信了杜梅的判断,张焕确实是不缺粮,所谓缺粮只是装出来的一个幌子,他眉头一皱,“那他这样做的真实用意是什么呢?”
“我想应该是为了会郡!”杜梅大步走到地图前,指着会郡道:“段秀实占据灵武郡,和会郡遥相呼应,威胁到了整个陇右的安全,所以韦大帅才命你趁他们立足未稳,先夺下会郡,张焕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装出缺粮的样子,让将军以为他随时会来攻打武威郡,从而把将军牵制住,给会郡的军队争取时间。”
“先生的意思是他不会来攻打武威郡?”
“不!”杜梅轻轻地摇了摇头,“他肯定会来攻打武威郡,不过不是现在,若我没猜错的话,应是开春过后,那是他的新军也训练得差不多了。”
杜梅走到帐门,望着帐外呼啸的北风和漫天的大雪,无比自信地说道:“再,这么大的暴风雪,他就是想来也来不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雪夜下凉州(上)
晚的暴风雪是最猛烈的时候,或许是风雪之神想起了忘,便加倍地将风雪灌注到了今年,十一月底是最寒冷之时,风雪疯狂地肆虐,它摧残着蹂躏着地面上的一切,在低洼处积起雪堆,从山上添去最后的草茎,碎石和尘土随着风雪旋卷,连祁连山也在这百年难遇的暴风雪中颤抖蜷缩着。醉露书院
可就在离武威郡约十里的地方,一队长长的黑点在暴风雪中艰难地蠕动着,在苍茫的天地间显得是那么渺小,可他们却是唯一敢和这最狂暴风雪进行挑战的唯一的生命。
三千西凉军已经在暴风雪中行军整整两天,他们爱惜战马,都没有骑在马上,战马身上都裹着厚厚的毛毯,打着响鼻喷着白气,跟随着主人艰难地前行。
在两天的行军中,近百名弟兄的生命在风雪中消失了,但他们仍然用最顽强最坚韧的毅力,走完了在别人看来是绝不可能办到的一次行军。
张焕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的已经筋疲力尽,两只脚在艰难而沉重地向前挪动,完全是机械的麻木的挪动,这或许是他一生中最难以忘怀地一次行军,但他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在出前,他只剩下三天的军粮。
都督要不要先派斥候一名偏将在风雪中竭尽全力地叫喊,呼啸的风声却立刻将他的声音淹没。
张焕摆了摆手,示意暂时不要派斥候,众人继续向前,一更时分,队伍在离河西军的南大营不足五里时停了下来,他们找了一处背风的山崖,紧贴着岩壁和雪咽了一点干粮,稍事休息,拼命揉搓着几乎被冻僵的手脚,两名斥候猛灌了几大口酒。一咬牙又冲进了风雪中。
都督,喝几口暖暖吧
贺娄无忌拿着个小铜壶艰难地走到张焕面前,喘着粗气递给他道:在我们老家走雪夜一定要带最烈的酒。醉露书院
张焕看着这个只有十九岁的年轻将领。默默地接过铜壶咕咕喝了两口。酒很烈也很辣口。但一股暖意立刻从张焕的胸腹间燃起,随即暖意又滚向四肢。
感觉好多了。张焕把铜壶还给了他,笑了笑道:我记得你祖父当年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吧
是啊贺娄无忌也靠在岩壁上,他喝了一口酒有些感慨地道:小时候,爷爷就常给我们说,他当年随高仙芝攻打小勃律时,翻越坦驹岭,那是他一生中最难忘的一次行军,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正是他们的信念战胜千里冰川。最后赢得了胜利,可惜爷爷在罗斯战役时失去一条腿,他就再也没有上过战场,成为他后半生最惨痛地回忆。
张焕拍了拍他的肩膀,将来有一天我会派你去罗斯再打一仗。假如你赢了。我就封你为碎叶王。
贺娄无忌扭头望着张焕,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明亮地光芒。
他坚定地道:好假如有那一天,我就一路杀到西方去,替你拿下大马士革。
张焕赞许地笑了笑,万里之行始于足下,你今晚先替我拿下武威郡
贺娄无忌凝视着远处地城池方向,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时间慢慢地过去,士兵们都在焦急地等待着斥候地归来,虽然休息可以让体力得到恢复,但本已麻木的身体却开始清晰地感觉到了严寒的痛苦,不敢生火,大家拼命地跺脚,互相打击着,以驱赶浓浓的睡意,在岩壁的另一头,张焕和十几个将领在举行战前的最后一次动员。
各位,我们已经没有退路,大家身上的干粮就是我们最后的粮食,如果失败,我们将全军覆没,连回天宝县的可能也没有了,所以,我们只能背水一战,用敌人地血来丈量我们西凉军地第一步,用敌人的血来写下我们西凉军史辉煌的开篇
张焕望着眼前这群年轻的将领,望着他们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在他们地眼眸里充满了希望和战意,这些将领都是他亲手从伍长和队正中提拔,虽然年轻,却身经百战,和他一起历尽艰辛走到今天,可谓患难相交,情同兄弟,张焕心中忽然有一种感动,在最恶劣和最艰苦地环境中才能真正体会到他们的忠诚。醉露书院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三百年前,也是河陇地区,只有二十八岁地宇文泰和我们今天一样,在最狂暴的风雪中,率领他的军队倍道兼程,一举歼灭了他的第一个敌人侯莫陈悦,为他最后建立了北周帝国打下了最坚实的基础,
今年也只有二十三岁,我愿效仿宇文泰,雪夜下凉州郡,走出我们征战天下的第一步。
说到这里,张焕傲然起身,头微微昂起,眼睛里闪烁着熠熠的光芒,我可以实话告诉大家,我就是豫太子唯一的血脉,将来有一天我将重新建立新的大唐帝国,横扫一切世家,重树天可汗的雄风,而你们都将是建立帝国的开国之臣,你们将成为我最锐利的刀,替我征战四方,荡灭回纥踩平吐蕃,我许诺你们,将来你们都将为王,但不是在大唐,到西方去建立你们的领地,波斯大食天竺拜占庭甚至大秦,这些都有可能,我希望到那一天,你们能告诉自己的子孙,你们的第一步就是在一个暴风雪肆虐的寒夜,跟随着大唐帝国的天可汗一起走出,
他猛地抽出战刀,盯着将领们厉声喝道:怎么样愿意跟随我一战否
将领们血液沸腾起来,他们群情激昂,拔出刀一齐低声喊道:愿为都督一战
二更时分,这支三千人的军队重新开进了风雪中,向河西军的南大营迅推进,斥候探来的消息,南大营的北面和西面都有岗哨,但东面的哨塔被暴风雪吹垮了,还没有修起来,而且外面视线很模糊,直到离营门二十步时,门口的人才可能看见情况,张焕分兵两路,他亲自去端营,而贺娄无忌率领五百人扮做报信兵去拿下武威郡的南城门。
越来越近,离还有军营还有八百步.前方依然是昏黄的一片雪雾,什么也看不见,到三百步时,张焕轻轻地向后摆了摆手,命士兵们暂停,他亲自率领五十名武艺高强的士兵,悄悄向东营门摸近,在离营门还有五十步时,这才终于看见了黑黝黝的营盘,两盏灯笼隐隐闪着暗淡的红光,西风将断断续续的对话声传了过来。
他娘的,运气真背,怎么轮到今天晚上值勤
唉运气确实不好,原本五十人的值勤只留五个,却偏偏是我们,找个地方躲一躲吧站在这里要冻死人的。
三十步,张焕终于看清了营盘大门,大门紧闭着,三个黑影蜷缩在门后,似乎都裹着被褥,带着斗笠,头深深地埋进被褥里,张焕忽然现了一个问题,他们身上包裹太厚,如果射杀的话未必能有效。
都督,我来他身后闪出一名大胡子军官,就是聚赌时与贺娄无忌生口角的校尉九寒,他出身一个武学世家,今年二十七岁,武艺十分高强,十六时杀人而浪荡江湖,成为了一个游侠,五年前被官府抓获,配到凤翔从军,张焕率军偷袭回纥都城时,他只是个伍长,因杀敌最多而被张焕破格升为校尉,李双鱼升为牙将后,他便接班为张焕的亲卫统领。
张焕点点头,下手狠一点,不要怜惜
都督放心九寒手一挥,带领五个弟兄猫腰向大营疾冲而去,他们并不走正门,而是跑到旁边的栅栏处,迅攀上,轻轻一纵便跳进了大营,片刻,他们五人便摸到了正门处,三名守卫已经睡着,不费吹灰之力,便一一将他们杀死在睡梦中,迅将尸体拖开。
就在九寒正要打开大门之时,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只见一名士兵快步跑到栅栏下小便,这是五名守卫中的其中一人,他正斜着眼诧异地望着他们五人,九寒反应奇快,他立刻脸一沉,呵斥道:你们五个人守门,怎么一个都不见了,想找死吗
那士兵吓得一个激灵,脱岗睡觉可是大罪,他害怕地指了指一个营帐背后,示意另一个人在那里,九寒给旁边一个手下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两人从后面抄上去,他慢慢地走上前,目光凶恶,那士兵吓得扑通跪倒,连声求饶,小人再也不敢
话未说话,一把刀已经抵在他的脖子上,耳畔响起冷冷的声音,我来问你,路嗣恭可在大营内
士兵一下反应过来,他跌倒在地,望着森冷的刀惊惧得浑身直抖,颤着声音哀求道:求
第一百四十三章 雪夜下凉州(下)
我们路将军现在住在城里,从昨天起就不在大营过夜饶命两名守卫跪在雪地上磕头如捣蒜,苦苦哀求。醉露书院
你们只要老实回答,我就不会杀你们。张焕止住他们的磕头,又沉声问道:我再来问你们,现在士兵的武器还是随身携带吗
两名士兵对望一眼,很有些惊异,对方怎么会知道他们不敢隐瞒,连忙道:回禀将军,原来是随身携带,可这些天下大雪,大家出不了营,也无法训练,时有打架斗殴之事生,路将军怕士兵们械斗出事,从昨天开始便将刀枪入库,不许携带过夜,只有值勤的士兵才能携带。
你们说的可是实话虽然猜到可能会有这种情况生,但当它真成为现实时,张焕还是忍不住内心的激动。
我们的命在将军手上,焉敢说谎。
这时,张焕抬起头,他仰望着狂暴的风雪之神,心中充满了感激,上苍是如此公平,在给予他们最残酷的折磨后,却又悄悄地把希望塞给了他们。
他一扭头,立刻下令道:九寒
末将在
我给你三百精锐,军营起火后,路嗣恭必然会去北大营,你给我半路截杀,无论死活,我都记你大功
遵令
这一场战役已经没有悬念,张焕望着黑黝黝尚在熟睡中的营盘,他轻轻一挥手,冷硬的唇线中迸出了一个字:杀
三千骑兵骤然爆,两天,对他们仿佛过去了漫漫的两年,两天来的艰难跋涉,两天的希望和忍耐,力气,喊杀声嘶哑。锋利的战刀高举,轰鸣的马蹄声仿佛大地平地起了一声闷雷,又象是野兽低鸣。从百步外杀向河西军的大营。醉露书院
俨如汹涌咆哮的河水。三千军掀翻了木栅栏。
霎时间冲进了大营,铁骑奔腾,仿佛激起了一丈多高地暗黑色巨浪,不等河西军从酣睡中反应,西凉骑兵便已经踏平了近百顶帐篷,展开了最残酷的屠杀,赤红的火焰腾空,冰冷地刀光横闪,哀号声哭泣声。刀砍进骨头地喀嚓声。骑兵肆意杀戮地狂笑声
数千名河西军从睡梦中惊醒,惊惶恐惧魂飞魄散,他们狂喊着,互相践踏,如山崩地裂般向营外没命地逃去。但所有的出口都已经封死。兵器库燃烧着熊熊的大火,已经有人认出这不是吐蕃军偷营。而是和他们一样的唐军,于是,投降就俨如最强大的某种病毒,迅猛地在大营中传播开来。
张焕骑在马上,冷冷地注视着局势的展,此刻,河西军的斗志已经被摧毁,不需要再进行无谓的杀戮了,他低声令道:停止杀戮,接受投降
数名传令兵飞快地在军营里奔驰,他们大声喊道:都督有令,停止杀戮,接受投降
都督有令,停止杀戮,接受投降
命令所到之处,杀戮立即停止,骑兵们开始拉成细长的曲线队列,仿佛捕鱼中最后地收网,将跪地求饶地河西军士兵们向一处驱赶,二更过了没多久,这场一边倒的战斗便迅地结束了。
将军,这个家伙要见你。
李双鱼嘿嘿地笑着,他将一名胖胖的中年男子带了过来,正是路嗣恭的席幕僚杜梅,只见他脸色青,却不知是冻的还是气地,张焕向他微微一笑,杜掌柜别来无恙乎
杜梅怔怔地望着张焕,他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躬身长施一礼,在下襄阳杜梅,愿为都督效命
宣仁元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凌晨,驻扎在武威郡天宝县地三千西凉骑兵在暴风雪的掩护下,成功地偷袭了河西军大营,河西军主帅路嗣恭在前往大营途中遇袭身亡,一万河西军最后被杀死杀伤近两千人,投降八千人之众,天亮时,西凉铁骑列队进入了武威郡。醉露书院
二天后,陇右开阳郡城外,三骑六马报信地骑兵风驰电掣地穿过黄昏的浓雾,战马的铁蹄踏碎了厚厚的冰渣,越过丘陵,冲过田野,向开阳郡城池旋风般地疾驶而去。
天渐渐地黑了,韦府内人声杂沓,笑语喧阗,悦耳的丝竹声隐隐传到大街上,斗大的寿字处处张贴,正门挑着角灯,高挂两旁,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直到正堂,一路正门大开,清一色的朱红大灯笼将府内照得如白昼一般。
韦老夫人七十五岁大寿,韦府早在二十几天前便开始今天晚上终于到了正日,一上下人等都打扮得花团锦簇,爆竹起火,贺喜的马车络绎不绝驶来。
在府中大院里,韦谔身着簇新的锦袍,笑容可掬地接受宾客的祝贺,在他身后,是他的几个从各地赶来的亲弟或族弟,尚书右丞韦诤少府寺卿韦度,陇西郡刺史韦让等等,由于这些朝廷重臣都在大院内,这使得许多前来祝寿的宾客们也不肯进屋,宁可站在院内聊天闲扯,寻找和他们套近乎的机会。
韦谔这几日心情还算可以,由于他的让步,使京城针对他的抗议浪潮终于逐渐平息,朝廷弹劾他的议案也不了了之,不久前,太后下了懿旨,封韦老夫人为宋国夫人,同时封他的长子韦清为开阳县子爵,算正式承认他家主继承人的身份,随即吏部的官文也到了,补韦清为礼部的主客员外郎。
家人的升官进爵略略减弱了灵武郡丢失的阴影,韦谔一直阴沉的脸上渐渐开始出现了一点笑容,尤其是今天老母大寿之日,他的笑容也更加灿烂。
恭喜韦兄,今日老夫人大寿,小弟特赶来拜寿来的礼部侍郎蒋涣,他已经答应韦谔的求婚,将女儿许配给韦清,这样一来,蒋涣便算正式投靠了韦家,而韦谔也顺理成章取代张若镐掌握了礼部。
如果联姻是两种利益结合的开始,那拜寿就是这种婚姻的蜜月,将极大地促进两种利益结合的紧密程度,所以,蒋涣特地从长安冒着天寒地冻赶来陇右,同行的还有他的女儿蒋英。
韦谔看见了刚刚进院子的蒋涣,他挤出来的笑容忽然变得真诚起来,他大步迎向蒋涣,拉着他的手感动地说道:蒋贤弟特地从长安赶来,这这让愚兄如何担当得起
一路冰雪难行,在凤翔还被大雪阻了三日,我紧赶慢赶,就怕晚了,还好,正好赶到。
只见在他身后,走出一名年轻的女子,正是蒋涣的独女蒋英,她年纪约十七八岁,容貌姣好,只是一双眼角略略下垂,总给人一种目光阴沉的感觉。
她上前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英儿参见世伯。
韦谔见到未来的儿媳,高兴得呵呵大笑,他转身四处寻找韦清,却不见他的踪影,眉头不觉微微一皱,让他学会迎宾客,不要那么冷傲,可他总是不听。
旁边的二弟韦诤见了,便笑了笑道:清儿被母亲派人叫进去了。
韦谔听是老母把他叫走,心中暗暗一叹,总这么溺爱他,他几时才能长大旁边的蒋涣看见尚书右丞也在,连忙上前见礼。
这时,蒋英从身边取出一对白玉壁,双手奉给韦谔道:这时家父献给老夫人的寿礼,东海白玉圭,只是一点心意,请世伯笑纳。
韦谔笑呵呵接过,对蒋涣道:蒋贤弟就算送来一根鹅毛,愚兄也会视为珍宝。
蒋涣正要客气,就在这时,府外的大街上传来了密集的马蹄声,蹄声异常急促,还听见有人在隐隐大喊:八百加急战报
院子里霎时寂静下来,数百人都怔怔地向大门处望去,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天下太平,哪会有什么战报韦谔的心中却隐隐感觉到了不妙,不等他出去,几名报信的军士已经连滚带爬跑进院子,他们不顾一切地推开众人,取下背上的战报,上前惊惶地禀报道:大帅,大事不好,张焕在两日前趁雪夜偷袭了武威郡,路将军阵亡,武威郡已经易手
韦谔惊得目瞪口呆,手一松,一对白玉圭掉到地上,啪地一声摔得粉碎,他忽然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软软地栽倒在地。
韦世伯
韦尚书
大哥
院子里一片大乱。
注1:尚书右丞相当于现在的国务院秘书长
第一百四十四章 使者
房内,韦谔面对墙壁而坐,他已经沉默了整整一刻钟回到现实的迹象,几个韦家的重要人物站在他后面,静静地看着这个连遭打击的大唐兵部尚书,没有人敢打扰他,短短的一个月,河陇风云突变,从一家独揽变成了三强鼎立的局面,若处置不当,这极可能就是韦家衰败的转折,外面的爆竹依然在响,丝乐声没有停止,祝寿在继续,但房间里却十分寂静。醉露书院
身逢其时的蒋涣也站在几个韦家重要人物中间,此时他的心中异常复杂,他原本是看中韦家强大的实力,以及它在朝中势力略略偏弱,自己能成为韦党中坚,所以才拒绝崔、裴的拉拢而选择韦家作为自己的后台,这是一种宁为鸡不为牛后的心理在作樂,但此时他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小树下乘凉虽然占的地方可以大一点,可在狂风暴雨之下,小树极可能会倒下反而伤了自己,他有些后悔了,不过后悔归后悔,但他已经没有退路,退亲抽身吗?这会影响到女儿的名声,但女儿的名声倒不是最重要,而是自己的名声却毁了。
“蒋侍郎和诤弟留下,其余都去给母亲办寿吧!”韦谔终于说话了,蒋涣的心却忽然沉了下去,韦谔其实很清醒,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韦谔转过身来,他已经平静下来了,事情已经生,懊悔和自责都无济于事,只有面对现实才可能挽回颓势,虽然张焕和段秀实分别占据了河西和朔方,但二人立足未稳,势力微弱,可一一图之,关键是不能让他们结盟,一旦他们结盟、联手南下,陇右的半部江山也就完了,张焕虽兵力最少。
但战力犀利,又有武威坚城,更重要是他占有大义。是名正言顺的凉州都督。反而是最难打。倒是段秀实,兵弱将微,可以一博。
想到此,韦谔抬起头,无比诚恳地望着蒋涣,“蒋侍郎,你看老夫下一步该如何行棋?”
鸡飞了已是无奈,蛋打了才叫不值。
蒋涣心中苦笑一声,只得慢慢坐下。他沉吟一下道:“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太清楚。不好多言,但我却知道一点,崔、裴两家灭了河东,下一个目标必然就是陇右,裴俊可西渡黄河。崔圆可出凤翔。张家前车尚在,韦尚书不可不防。”
“多谢贤弟金玉良言。愚兄铭记在心,我打算过了新年便让韦清和英儿完婚,贤弟认为如何?”蒋涣见他步步紧逼,一时无从回答,他想了一想便道,“我以为最后让二人多多接触,两情相悦,婚姻方才美满,韦兄以为呢?”
韦谔微微一笑,“如此,那英儿就留在陇右吧!开春后,我让韦清正式登门,就这么定了吧!”
蒋涣无奈,只得答应了,放下一桩心事,韦谔又对二弟韦诤道:“河西之事关系到我韦家生死存亡,二弟也说一说吧!”
韦诤是韦谔同母胞弟,只比他小两岁,做事也十分老成稳重,他一直在考虑河陇之变,见大哥问他,便坦率地说道:“我赞成蒋侍郎的意见,要防止崔、裴两家趁火打劫,此事切切急不得,需从长计议,我以为大哥应想法先拿回会郡,一则把张焕堵在河西,二则可防止张、段二人联手,大哥以为如何?”
韦谔低头沉思片刻,便点了点头,“你们说得有理,那我索性就稳健行事,现在天寒地冻,张焕可用偷袭取河西,却无法用偷袭取陇右,所以他暂不会再用兵,我决定派一使去试探一下张焕的口风,再做决定。醉露书院”
韦诤笑了笑,“我向朝廷请了一个月的假,闲来无事,不如就替大哥跑一趟吧!”.
武威郡,肆虐了数日的暴风雪在三天前便停止了,雪后天晴,红彤彤的太阳照在雪地上,微弱而缺乏热情,大街上到处都是出门清扫的升斗小民,三天前就有人挨家挨户敲门,告诉他们朝廷新任命地武威郡刺史上任了,他体谅百姓疾苦,鼓励众人上街扫雪,每天可赚五十文钱,虽然钱不多,但依然有大批百姓操家伙上街了,几天的清扫,武威郡的大街上终于开始热闹起来,酒肆、茶馆、青楼、客栈纷纷开门营业,虽然生意冷清,但开了门就有希望,不少客人都是大户人家派出来打探消息地家人,大户人家知道地消息要比普通百姓多,武威变了天,小户人家没有什么影响,但大户就不同了,乱世军阀,他们往往就是先被宰地肥羊。
城池四门紧闭,只有南门开着,城外人迹罕见,远方是一片白茫茫的大地,一队数百人的骑兵保护着一辆马车正缓缓入城,前面的一辆马车里,裴莹正拉开车帘,饶有兴趣地看着百姓们热火朝天的铲雪,不少百姓都停下来惊异地打量这个天仙般的女子,在她后面的一辆马车里坐着原来的天宝县令夫人,也就是那个颇为诡异地杨飞雨,她脸色阴沉,目光复杂地看着这座雄伟的城池。
这时,九寒带着一队骑兵远远迎来,他上前向裴莹施一礼道:“夫人,都督正在接见安北军来使,命我先领你到府宅去。”
裴莹虽然还只是准夫人,可她却十分喜欢别人这样称呼她,她抿嘴一笑,“那就麻烦将军了。”
+=将军。”
这时,后面地杨飞雨指了指干活地百姓问道:“出钱让他们铲雪,这是谁出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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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飞雨被抢白一顿,她的脸胀得通红,刷地把车帘拉上,耳畔却传来九寒对裴莹恭谦的解释,“夫人,这是都督新幕僚杜先生的主意,出钱让百姓干活,
他们地畏惧,尽快使局势稳定下来。”
杨飞雨牙齿不由暗暗一咬,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异念来.
武威郡下辖五县。共计人口十余万,规模为中都督州,一般而言由都督便兼任刺史。军政一体。属下也是两套班子一套人马。刺史衙门和都督军衙自然也在一起,位于城池正中地小校场旁,占地一百余亩,前面是署衙后面为官邸,颇有几分气势。
此刻,张焕正在署衙的内堂接见段秀实地特使,在他下,坐着张焕新收的幕僚杜梅,特使为安北军的判官。叫马行忠。是一个四十余岁地中年人,庆治三年进士,长相斯文、皮肤细嫩,一点也看不出是军中的官员,没有半点威严肃杀之气。细眉细眼。倒象一个教书先生。
虽然是特使,但他此行的目地是向张焕递交一封段秀实地亲笔信。然后就张焕对信中地不解进行说明,信写得很厚,洋洋洒洒足有数千字,开头是对张焕的感激,但接下来就是长篇大论,先人如何,某某典籍中如何,引经据典,但翻来覆去说的就只有一个意思,要张焕忠君忠于朝廷,切不可行割据之事,在信的最后是希望两家结盟,共同对付韦氏的反扑。醉露书院
张焕足足看了一刻钟,才耐着性子把信看完,他将信一合,对马行忠微微笑道:“说起来我与段将军还有同门之谊,皆是为陛下尽忠,而河陇地区自我大唐开国以来便划分为朔方、河西、陇右三地,泾渭分明,怎能被一家所独占,所以于公于私我都会和段将军合作,请马判官转告段将军,让他放心。”
马行忠呵呵一笑,“我家老将军就知道都督必然会爽快答应,所以让我不需考虑什么说词,只要把信递上就是。”
说到这里,马行忠微微叹息一声道:“段老将军常常给我说起,他最欣赏的后辈就是都督,当初若不是先帝一定要把都督带走,他一定会收都督为他的关门弟子,可惜老天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现在所幸又有缘相逢,段老将军就希望都督什么时候有空去灵武会一会他,叙叙旧情,他曾是河西节度使,还可给都督指点一番,都督看如何?”
张焕心中暗暗冷笑一声,先是在信中长篇大论要自己忠君爱国,现在又想套师徒名份,说倒底,他段秀实无非就是想用四朝老臣和安北大都护的名头来压自己,让自己成为他的从属,听从他地调令,天下哪这等好事?他淡淡地笑了笑道:“现在本都督军政繁重,实在抽不出空,来日方长吧!”
沉吟一下,他又接着道:我还有一语也要请马判官一起转告。”
马行忠见张焕拒绝了段秀实地邀请,他心中着实有些失望,便勉强一笑,“都督请说!”
张焕的脸色慢慢阴沉下来,他口气略有些冷淡地说道:“武略还需文攻来相辅,段将军虽然拿下灵武,但名不正言不顺,若不能得到朝廷承认,不说韦谔出师有名,就是他本人也未必能在灵武长久驻扎,所以,接下来的事情并不是要琢磨如何扩大势力,而是要想办法把灵武郡真正变成自己的地盘。”
马行忠脸上微微一红,张焕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他明白,他张焕可是朝廷正式任命地凉州都督,而你段秀实却名不正言不顺,先把自己管好再说,这是在含蓄地警告段秀实不要打河西地主意。
他心中暗暗叹息,便站起身向张焕长施一礼,“张都督愿意和段老将军结盟,共同对付韦谔,这才是我们两家最紧迫的大事,唇亡齿寒,应同舟共济才是。”
张焕也站起身拱拱手笑道:“只要段将军有诚意,一切都好说!”
马行忠急着赶回去答复,也不肯多呆,当即便拿了张焕地回信告辞而去,等他走了,张焕才回到内堂对杜梅摇摇头道:“看来这段秀实也是一只狼啊!”
杜梅却笑了笑道:“这也难怪段秀实要摆长辈的架子,都督从军不过一年,连个小兵的资历还不如,就一步做到了从三品都督的位子,试问哪一个朝臣能服气?更不用说曾经做过河西、安西四镇节度使的四朝元老段秀实了。”
说到这,他偷偷看了看张焕的脸色,见他笑而不语,便鼓足勇气又道:“再都督以三千疲惫之军,从长安逃到河东,又从河东逃到陇右。最后跑到偏僻小县,说得好听是在寻找根基,说得难听一点就是惶惶如丧家之犬。至少路嗣恭就是这样认为的。他根本就没把都督放在眼里。所以段秀实让你从属于他,我倒并不认为他是想谋河西,而是一种理所当然的想法,都督切不可因此与段秀实生了隔阂,让韦谔从中得利啊!”
张焕默默地点了点头,杜梅说得很对,有些事情是自己身在其中而不知,必须要有明白人在一旁提醒,这就是幕僚的作用。他感激地向杜梅拱了拱手笑道:“多谢先生提醒。
只是张焕还不至于惶惶如丧家之犬那么狼狈吧!”
杜梅一颗悬起的心放了下来,他也连忙笑道:“这是路嗣恭地原话,属下只是转述而已,不过都督心志之坚韧,行事之果断狠辣。现在又从善如流。属下现在便可下定论,河陇之地。早晚必属都督。”
张焕呵呵大笑,“这话我爱听。”
他大步走进内堂摆了摆手笑道:“先生请坐,我们来商量一下该如何应对韦家?”.
刺史官邸和署衙就一墙之隔,署衙的布局方方正正,各个房间沿一条中轴线左右分布,而官邸就不同了,讲究迂回曲折,布局错落有致,亭台楼阁、假山鱼池都掩映在团团簇簇的绿树丛中,此时没有绿色,红墙黑瓦映衬
白雪,倒别具一种韵味。
张焕地内宅位于官邸地正中,由**间屋组成,而在内宅两旁是客房和下人们地住地,在最西面还有二十几间房子,那是亲卫们的宿地。
内宅的房间虽然不多,但对于裴莹还是显得过于宽敞了,她随张焕一路行军,除了一些必备的衣物,其余箱笼杂物一概没有,虽然在天宝县杨飞雨送了她一些物品,但这一次也没有带来,面对空荡荡的房间,她感到十分不自在。
“夫人,这里原来是辛大人的几个侍妾所住,她们回金城郡时把所有的东西都带走了。”说话的是一个姓严的老管家,辛云京走后,就留他和老妻两人看守内宅。
“拿走也好,她们用过地东西我也是要扔掉地。”裴莹看了看空空荡荡睡榻,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话虽这样说,可今晚上怎么办呢?她想了想便问道:“这附近可有卖起居用品的店铺?”
“不用了,我都已安排好了。”门口忽然传来了张焕的声音,裴莹急忙回头,只见张焕站在门开,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小别胜新婚,五六天不见,裴莹对爱郎的相思早已刻骨铭心,此时她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激动,不顾老管家和丫鬟在场,一下子扑入爱郎地怀中,紧紧地抱着他一声不吭,泪水随即汹涌而出。
张焕轻轻地抚摩她地头,柔声道:“这些天我都住在军营里,以为你明日才能到,所以没有布置房间,东西其实早已买好了。”
他拉着裴莹走到内宅外,只见空地上摆满了几百只大箱笼,箱笼上都贴着纸条,写着寝室、客堂、书房、厢房等等字样,都已一一分配好,五六十名亲兵则站在一旁,他们摩拳擦掌,就等一声令下就开始动手布置。
裴莹见张焕都已准备妥当,她心中欢喜,连忙对亲兵道:“寝室我自己来收拾,别的房间大家可以动手了。”
夫人地话有时比都督还管用,亲兵们轰然应了一声,一起动手,开始热火朝天大干起来,裴莹正要进屋,张焕见天色还早,便一把拉住她,笑道:“时辰还早,我带你买些饰挂件去。”
裴莹当然知道这是张焕想找个机会和自己说说体己话,她笑着重重地点了点头,象一只快乐的小鸟,拉着张焕便向外跑去,一直等他俩的身影都消失了,旁边房间里才慢慢闪出一双充满嫉妒的眼睛.
马车里,四片唇如胶如漆,良久才恋恋不舍地分开了,裴莹满脸绯红地躺在爱郎的怀里,任他的手在自己衣服里面肆意揉捏,她不时抬头亲他满是胡刺的下巴。
“去病,你想我吗?”
“想!”
“怎么个想法?”
“我冻得要死去的时候,就想着你被褥里的温暖,便不觉得冷了。”
裴莹听了他的话,不由爱怜地摸着他的下巴,“但是你成功了,不是吗?”
张焕把手从她衣服里抽出来,捧着她的脸又亲了一下香唇,“这只是刚刚开始,我还要付出很多努力,才能真正在河西立稳脚。”
张焕搂着她,拉开车帘指着小河对面一片片豪门大户道:“你看见没有,河西的耕地本来就很少,可全部都被他们占据了,等我和韦家达成和解后,下一步要做的事情,就是把土地全部收回来,分给西凉军。”
裴莹眉头微微一皱,她坐直了身子惊异地望着张焕道:“去病,难道你没想过要取得他们的支持吗?光武帝就是依靠豪强的支持,才最终恢复了汉室.
“可也种下了汉室灭亡之根。”张焕笑着打断了她的话,“我也是读书人出身,也曾是门阀子弟,何尝不知道要取得世家大族的支持呢?当年高祖夺取杨氏江山,很大程度上就是取得了河东、山东各大名门的支持,可是此一时、彼一时,河西地广人稀,耕地却缺乏,而韦家势力强劲,要想和韦家抗衡,先就必须有一支强大的军队,要绝对忠诚于我,但这不是嘴上说说就能办到的,必须要给他们实际利益,要让他们安心在河西扎根,要让他们的利益和我的兴衰息息相关,这样,只有一样的东西才能办得到。”
“土地!”裴莹脱口而出。
“对!就是土地。”张焕点了点头,他靠在车壁上淡淡一笑道:“我总不能让士兵们为我卖命,却让他们的家人受这帮豪门大户盘剥吧!”
裴莹渐渐有些懂了张焕的意思,她心中忽然涌出一种要帮助他成就大业的想法,这种想法是那么强烈而不可抗拒,她低头想了想便问道:“你刚才说要和韦家和解,这是什么意思?”
“我需要时间来经营河西,先就得与韦家和解,还有,我得到八千多降兵,可他们的家人绝大部分都在陇右,被韦家控制着,要想让他们真正成为我的士兵,就必须要把他们的家人都迁移到河西来,所以我没有选择。”
“那你准备怎么做呢?”
“当然是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张焕轻轻拍了拍她的脸,笑了笑道:“若我没猜错的话,这几天韦谔应该会派人来商讨赎回战俘之事,当然这只是韦谔的试探,没摸清对方真正用意之前,谁也不会轻易露出自己的底线,我也准备派使到开阳郡去,正好听说韦老夫人过寿,便以祝寿为借口。”
说到这里,张焕忽然明白了什么,他诧异地向裴莹望去,裴莹微微一笑,拱手道:“小女子裴莹,愿为张都督效命!”
第一百四十五章 杜梅之策
日后,一辆由近百名陇右军护卫的马车缓缓驶进了武里韦神情专著地望着这座刚刚被夺走的城池,大街上已经十分热闹,积雪堆成了几座小山,路面干净整洁,马车往来穿梭,行人如织,酒楼里生意兴隆,大多是扫雪领了钱的百姓,而青楼前排了长长一队士兵,手里攥着刚刚的饷。醉露书院
韦诤看着城池中井然有序,无论士兵还是普通百姓,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没有半点他想象中的大战后满目创痍的惨景。
他心中忽然生出几分恼怒来,这河西是他们韦家处心积虑多少年才拿下,而他张焕却不废吹灰之力便夺走,自己还要低三下四和他议和,他鼻子里忍不住重重哼了一声,他却忘了,主动提出与张焕议和的正是他本人。
马车行了三里,在刺史署衙前停了下来,韦诤刚下马车,特地在门口等候的武威郡录事参军事便迎了上来,录事参军事是刺史的副手,主管日常政务,录事参军事姓梁,约四十岁,也是进士出身,在武威郡已经做了五年,熟悉政务十分精明能干,颇得张焕的器重。
他上前深施一礼道:韦使君一路辛苦,都督命我在这里专程等候。
韦诤点了点头,便问道:你家都督可在
使君来得不巧,我家都督刚刚有要事去军营了,他说即刻返回。
话音刚落,远处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数百名亲卫簇拥着张焕向这边疾赶来,两旁的行人吓得纷纷躲闪,他老远便看见了韦诤,行马近前,便跳下马大笑道:韦右丞别来无恙乎
韦诤见他行路张狂,根本不顾路人安危,又想起来大哥顾全大局让他进入河西,可他却狼子野心一口吞掉武威郡。一股怒气终于忍不住从心底冲了上来。醉露书院
托都督的福,老夫吃得好睡得好,又不用为河西烦恼。当然是无恙。
张焕不以为意。他上前拱手笑道:上次见到韦右丞。还是在东内苑的马球训练场上,才相隔三个月不到,可我却觉得过了多少年似的,人生漫漫,世事无常啊
那是韦诤眯着眼打量一下张焕,不由冷冷一笑:张将军行棋每每出人意料,二个月前还是天骑营中郎将,今天却摇身一变,成了凉州都督。说不定再过一年半载。我就得叫你张相国了。
张焕一笑,向衙内一摆手,韦右丞请进
韦诤却象一拳打了虚处用劲过猛而闪了腰一样,他见张焕不睬自己,脸上不由露出一丝尴尬之色。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嘲讽道:当然,老夫这只是个玩笑。将军胸怀大志要为国收复西域,哪有时间考虑入卿拜相等利欲之事,是我说错了,呵呵说错了。
张焕瞥了一眼,淡淡道:韦右丞言辞锋利,莫非是来向张焕兴师问罪
韦诤一下子醒悟,这才记起此行的目的,他脸色变了数变,讪讪笑道:老夫是为两家消除误会而来,并非什么兴师问罪,都督想多了。
那就好,我还以为韦尚书不把太后的任命放在眼里呢
韦诤凛然,他忽然想起最近京城流传的一种说法,张焕实际上是太后之人,上次宫廷浴血,就和天骑营有关,现在张焕地这句话又使他多心起来,太后可是崔圆之妹,难道这次河西之变是崔圆在背后支持吗越想越有这个可能,崔圆图河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想到这里,他有些烦乱的心渐渐冷静下来,又恢复了他一惯的谨慎,他立刻诚恳地说道:韦尚书让都督进入天宝县已经表现出了诚意,只因河西不比中原,这里民风彪悍,胡人甚多,又有吐蕃人虎视在旁,这才没有立刻让出武威郡,以至于大家闹了误会,这次我受韦尚书之托特地前来,便是为了和都督消除误会,重建信任,大家都同殿为臣,岂能为一点小事伤了和气,都督,你说呢
张焕也谦虚道:堂堂地尚书右丞亲自为使,张焕怎能感受不到韦尚书地诚意,这件事张焕也多有得罪,请右丞转告韦尚书,请他大人大量,不要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醉露书院
两人对望一眼,皆嘿嘿地笑了起来。
进了署衙内堂,有侍侯笔墨地小童上来献了香茶,韦诤慢慢地饮了一口,才徐徐道:我这次来是为了两个目的,和都督建立信任是一,刚才已经说过,其次是想和都督商量一件事。
张焕点点头,韦右丞明说无妨。
是这样,河西
连年受灾,粮食多依赖陇右。韦诤笑了笑道:~陇右每年都向河西提供十万石粮食,而河西则回赠数量不等的牛羊马匹,这其实也是一种互惠,谈不上是什么买卖,如果张都督愿意,韦尚书依然每年向河西提供十万石粮食,而且立刻便可运来五万石,帮助河西军民度过冬春两季,都督看这样可好
张焕微微一笑道:韦尚书的仁义之心我此时体会尤深,不知张焕能用什么来回报尚书
什么都不需要。韦笑着摆了摆手道:只要都督能记住自己在长安的承诺,早日向西进军,为我大唐收复河西安西失地。他停了停,又慢慢补充了一句,只要都督出兵,粮食立刻便送来。
张焕肃然起立,向韦诤抱拳道:为国效命之事,张焕安敢食言,我早晚必定会出兵。
说到这里,他也停了停,无奈地补充道:只是现在正值寒冬,军中钱粮不足,士兵们饥寒交迫,士气低落,我担心吐蕃没打着,反而丢了武威郡,为吐蕃打开了进攻陇右的大门,那时我岂不是反成了大唐的罪人。
韦诤心中大骂,你士兵嫖娼都有钱,几时饥寒交迫
可双方都明白彼此都不过是摆个姿态而已,岂能真的给粮真的去打吐蕃
但就是在这看似浑然不搭界地言语中一来二去,大家便渐渐达成了一种共识,双方都有意坐下来谈,不想再兵戎相见,这就是谈判地技巧,很多事情只能靠一种意会达成,而不能说出来,谈话的气氛,彼此表现出来的诚意,也就是答案了。
当然,这也是韦诤来河西主要想达到的目的。
既然张焕有谈判地诚意,韦诤也不再试探,他从怀中取出一封请柬,开诚布公地道:我此行地第三个目的,便是转达韦尚书地邀请,请张将军赴开阳郡商谈合作之事,由礼部侍郎蒋涣担保都督的安全。
张焕接过请柬,随意地看了看,忽然淡淡一笑道:我前日已经派使去开阳郡给老夫人祝寿。
韦诤告辞了,张焕坐在内堂沉思不语,他原本以为韦谔是想要回那些降军,可从韦诤的语气推测,他似乎并不是为此而来,而是另有目的,难道是想和自己结盟,共同对付段秀实可结盟只是虚的东西,没有实际的利益交换,一纸盟约不过是废纸。
这时,杜梅从外面慢慢地走了进来,看见张焕在沉思,他微微一笑道:都督不用想了,我已经知道韦谔真正想要的东西了。
哦张焕抬头笑道:你怎么知道,莫非又是用你的细节推测法
被都督猜中了。检修韦诤的马车,从他的车厢角落里拾到了这个。
杜梅从怀中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看来原本是揉成一团丢弃的,他把纸放在张焕的案前拉了拉,让它尽量舒展,这是一张陇右的地图,用笔随意勾勒,十分潦草,看得出是韦诤即兴之作,地图上标注了延安郡开阳郡会郡武威郡灵武郡五座城池,还有一条黄河,其中从灵武郡画了一个箭头到延安郡,又从武威郡同样画了一个箭头指向延安郡,,但到会郡时便断了,只见在会郡上重重地打了一个圈,圈旁边还有一团墨。
看完图,张焕忽然笑了,这个韦诤竟无意中把老底给泄了。
都督也看出来了。上的圈就是最后画的,旁边的一团墨必然是他最后重重地一顿笔,表示下了决心,所以我能断言他们的真正目的是想拿回会郡。
张焕心中暗暗赞许,这个杜梅果然有些本事,他的才能和李泌恰恰相反,李泌能从大处上把握,比如劝自己来河西展,又比如他巧妙地利用民间对朝廷迟迟不收回河西的不满,成功制造出舆论,从大义上逼韦谔让步,而杜梅却是战术高手,能从细微处出推测对手的用意,十分厉害,两人可谓相辅相成,自己有这二人为谋士,可真算得上是如虎添翼。
张焕慢慢走到窗前,凝视着南方的天际,除了两个厉害的谋士,自己还有一个对自己极有帮助的妻子,不知她现在是否到了开阳郡
第一百四十六章 裴莹出使(上)
白茫茫的原野上依然没有人烟,厚厚的白雪覆盖着肥沃的麦田,一群小鸟在天空上翱翔,仿佛这一望无际的陇右大地就是它们的世界。
裴莹已经行了两天,五百名最精锐的西凉军护卫着她一路南下,在金城郡北渡过黄河,穿州过县,这天中午队伍已经进了开阳郡的境内。
夫人,那就是开阳城吗婢女小秋忽然看见了远方黑黝黝的城墙,她兴奋得一下子叫了起来,惊叹道:好雄伟啊
女人的角色往往会因环境和对象的不同而变化,裴莹就是这样,在父亲面前她是个长不大的小娘,调皮而任性;在张焕面前她便长了十岁,是一个娇痴活泼的恋爱中少女,四射,爱情的热度足以将张焕融化;但在丫鬟和下人面前她却忽然长了二十岁,是一个严厉而又略带一丝宽容的主母。
裴莹拍了拍她的头,笑着轻斥道:我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没有见识的丫鬟,下次你见到长安,还不得掉下马车去
小秋只有十二岁,是天宝县王县令在判处一个人贩子案件后留下的副产品,确实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她听说过长安,却无法想象让她掉下马车的大唐都城会是什么样子,就象后世的小朋友说到北京时脑海里只会跳出个一样,小秋对长安的概念也就只有两个字而已,不过主母的轻斥却比什么开阳城长安城更让她紧张,她立刻低下头。乖乖地坐回原位。
裴莹见她听话,便笑了笑,又把车帘拉高一点。让温暖的阳光尽可能多地照射进车里来,她看了一下天色,便对窗外地一名骑兵队正笑道:罗三郎,去把你们蔺将军叫来。
那名叫罗三郎的队正立刻应了一声,赶到前面去了。片刻,蔺九寒飞驰而来,向裴莹施礼道:夫人请吩咐。
裴莹微微笑道:老蔺,你去告诉弟兄们一声,进城后先不忙去韦府,找一家最有名的酒楼,我请弟兄们喝酒。
停一下,她又取出一锭金子扔给罗三郎,先带十几个弟兄去订位子,我记得松鹤楼就很不错。就订它了,若掌柜不肯就给我动手砸它地牌子。
罗三郎爽快地答应,手一挥,带了二十几个弟兄先向城内疾驰而去,蔺九寒心中过意不去,他连忙道:夫人,这一路上都是你请弟兄们吃饭。要不今天弟兄们凑份子请夫人一次
他话未说完裴莹便笑着打断了他,我是相国之女。还会在意这点小钱吗弟兄们当兵不容易,把钱省下来买点东西给父母妻儿,等回去我给你们都督说一声,让他过年时派人去各个弟兄们的家里慰问,随便把东西和家信稍回去。
蔺九寒只觉一股辛辣冲进鼻腔。他的眼睛有点红了。急忙别过头去,不让裴莹看到。一会儿,他忽然挥舞着胳膊对所有的弟兄们大吼道:夫人今天请我们去开阳城最好的馆子喝酒,大家加快度
众人轰然答应,加快了行军度,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开阳城们驶去
开阳城在去年被回纥攻破后又重新修葺,加高加固,现在它已经是河陇地区最雄伟地城池,过了金城郡和武威郡,和武威郡一样,开阳城内的积雪已经被清扫干净,时值中午,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常,大多是为宣仁二年的新年早早地准备年货。
和长安一样,开阳城也是布局方整,大大小小四十个坊分布其中,人口近三十万人,在韦家的苦心经营下,开阳城人口在庆治十年便过金城郡,成为河陇地区第一大城,商业繁华,手工业鼎盛,列为天下第七大商业都市,虽然去年曾被回纥攻破,但回纥骑兵的目的不是屠城,故逃过一劫,很快便恢复了元气。
松鹤楼为开阳城最有名的酒楼,有传闻说它其实就是长安太白楼在开阳的分店,它位于繁华的乾明坊内,楼高五层,占地四十余亩,可容纳千人同时进餐,但此时正是吃午饭的时光,而松鹤楼却大门紧闭,一个大大地停字招牌挂在大门上,意味着暂停营业了,可说是停业,但酒楼内却人声鼎沸,比平时还热闹几分,有心人偷偷上前隔着窗看了看,只见酒楼里全是士兵,甚至还有不少马也在大堂里悠然自得地享受着人间的美味。
这当然就是武威来客了,他们包下了整个酒楼,一个半时辰,不准其他食客进入,店小二们汗流浃背地上下奔跑,而酒楼的掌柜却愁眉苦脸,不鼻青脸肿地坐在大台后面,目光忧郁地望着一匹栓在自己不远处的马,钱不是问题,五十两黄金足足应付这群大肚汉的狂吃滥喝,关键是松鹤楼的名声,徘徊幽树月,嘹唳小亭风,何等诗情画意,可现在却挤满了一群臭烘烘的马和一群臭烘烘地男人
唉牌子砸了,掌柜唉声叹气,心中拼命想着如何给东主交代,兵,匪也这能怪他吗
就在这时,门外来了十几个人,也是骑马的军人,为是个三十岁左右地军官,脸型瘦长目光冷峻,掌柜一下子来了精神,他认出此人是开阳县兵曹韦德庆。
姓韦当然也是韦家之人,不过他在韦家地位极为低下,是一名庶子和丫鬟所生,当了芝麻小吏,也是因为他在去年的回纥之乱中勇猛地连杀十名回纥兵,救了开阳郡刺史韦评,家族才勉强给了他一个小官,使他能养活自己的母亲。
韦德庆走到门口。一把推开了大门,几名值勤的西凉士兵一起上前拦住了他,这里我们已经包下。兄弟去别处喝酒吧
掌柜连忙上前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道:庆哥,他们是从河西来地,听说好象是护送使地军队。
韦德庆点点头,他知道。刚才守城门处已经有人告诉过他,韦德庆扫了一眼店内,指着掌柜地脸冷冷道:吃吃饭并无什么不妥,但你们这样强占生意,还打伤掌柜,这就不行,把店门打开,不得独占酒楼,还有你们地马,都请牵到后院去。
士兵们平时在军营不准喝酒。但在外面夫人却放纵他们,蔺九寒也睁只眼闭只眼不管,这些士兵喝得正畅快,忽然见来找茬地,一个个都围拢上来,片刻,酒楼门口便堵了一两百人。将韦德庆十几人团团围在中间,甚至一些性子烈的还拔出了刀。掌柜见势不妙,哆哆嗦嗦向旁边溜去,西凉军也不管他,只围着韦德庆横眉怒视。
韦德庆在大群如狼似虎的西凉军围困下却毫无惧色,他挺直了腰昂声道:请你们使下来。我有话说。
你有什么话说裴莹慢慢从二楼走了下来。士兵们立刻闪开一条道,不少人的拳头却捏紧了。只要这个人言语中有半点冒犯夫人,他们就会毫不客气上前将他揍扁。
裴莹走到他面前,打量他一下,淡淡笑道:我便是凉州张都督派来开阳地使,我们在此吃午饭,用六百贯钱包下松鹤楼一个半时辰,掌柜的也答应,这是光明正大之事,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韦德庆见使竟是一个十分美貌的女子,他眼中微微闪过一丝诧异,但诧异很快便消失,他向裴莹长施一礼,肃然道:在下开阳县兵曹韦德庆,见过张都督使。
旁边的西凉军见他竟是一个小小的县兵曹,连最小的九品芝麻官都谈不上,只是一个负责治安的小吏,不少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裴莹摆了摆手,命士兵们安静,她微微笑道:韦兵曹可是韦尚书派来迎接我们。
非也韦德庆摇了摇头道:在下负责开阳县治安,有百姓告诉我,松鹤楼有人驱逐他们吃饭,本兵曹特来办案。
那现在误会澄清了,韦兵曹可以回去了吧
韦德庆冷笑了一下,事情虽然不大,但贵使既然来开阳作客,就应客随主便,食宿自然有官府安排,又何苦与民争斗,坏了西凉军的名头呢望贵使约束手下,不要再让我来第二次。裴莹见他在数百西凉军杀气腾腾的围困下居然还能侃侃而谈,毫无惧色,而且忠于职守,也不由有些佩服他的胆识,便温和地笑了笑道:韦兵曹地金玉之言本使记下了,我定当让士兵们遵循大唐律令。
她轻轻一挥手,把店门打开,让松鹤楼照常营业,弟兄继续吃饭喝酒去吧
西凉军士兵们见没什么事了,又都各自回到座位上,继续喝酒划拳,声音反而更加响亮,酒楼里喧闹一片,门是打开了,可谁又敢进来,韦德庆皱了皱眉头,却也无可奈何,大唐律令中可没有任何一条说不准吃喝时说话不准牵马进酒楼,他心中暗暗叹一口气,便向裴莹拱拱手,准备离去。
就在这时,酒楼外奔来了一行人,正是韦谔派来迎接张焕使臣之人,都是韦家重臣,为是少府寺卿韦度,其次还有韦家副家主韦谔的三弟开阳郡刺史韦评,以及陇西郡刺史韦让,这可是非常高级别的礼遇,仅次于韦谔亲自来迎。
韦德庆见状,自知职务卑小,立刻悄悄闪到一边,从后门出去了
韦谔昨天便接到了从武威郡传来的飞鸽信,说张焕有诚意议和,已派使来开阳郡,当城门军一禀报使到了,韦谔立即派人来迎。
韦度是认识裴莹的,他愣了半天,刚想开口问话,却忽然想起自己是来迎河西使的,他左右张望,却不见仪表威严的使在哪里
裴莹知道他在找什么,便上前轻施一礼,微微笑道:在下裴莹,正是凉州张都督所遣使,各位可是在寻我
是你几个韦家地重臣一齐张大了嘴巴,惊讶得目瞪口呆。
第一百四十七章 裴莹出使(下)
韦谔的书房是第一次有女人进来,而且是与他面对面相坐,在尊卑等级极严格的唐朝,这是不可思议的事,但韦谔却并不以为意,裴莹是张焕的全权代表这固然是一方面,但韦谔却关心的是张焕为什么会派裴莹来做使
他很清楚,张焕绝不是一个头脑冲动感情用事的人,相反,他深谋远虑,做事果断狠辣,是自己的劲敌,他甚至比段秀实更可怕得多,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处理两个势力最后的利益分置时,却派了一个女人来,这不得不让韦谔深思张焕的真正用意。醉露书院
毋容置疑,裴莹必然已是张焕的女人,虽然没有听到他们之间有婚嫁之说,那也只是裴俊没有对外宣布罢了,等一下裴俊,韦谔的思路定格在了这个名字之上,他的脑海里象电光矢火一般,猛地恍然大悟,张焕哪里是让裴莹来谈判,他分明是借这件事向天下宣布,他已是裴俊之人了,那那裴俊会不会就顺势插手进陇右来
韦谔一阵心慌意乱,他已经意识到,陇右要进入多事之秋了。
事实上,他猜得不离十,裴莹虽然是张焕全权代表,但张焕并没有给她什么具体任务,也没有告诉她什么谈判底线,只是吩咐她代表自己给老夫人拜寿,从而缓和河西与韦家的关系,但有一点裴莹却很清楚,她现在是代表了整个河西,而不是裴家的女儿,所以,当裴莹被韦谔隆重地迎进府中,请进书房时,她没有丝毫的谦让,更没有什么侄女对世叔的恭敬。
她取出一封张焕的亲笔信,轻轻推给了韦谔道:韦尚书。这是我家都督写的信,他要说的话都在信中。
韦谔的思路又回到了河陇,他抽出张焕地信,匆匆地看了一遍。信的内容很简单。但语气却很诚恳,对他们之间生的一些不愉快的事情表示遗憾。愿意两家修好,共同对付吐蕃。
至于修好关系所须地一些利益交换却只字不提,看完信,韦谔又微微一笑道:除了这封信,张焕都督还有什么别地话让裴小姐捎带
裴莹抿嘴一笑,我此次前来有两个目的,一是给我家都督带信,二是替张都督为老夫人拜寿。除此之外,再无别地事情。
韦谔暗暗点头。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张焕让裴莹出使开阳是项庄舞剑,是意在裴公。
他沉吟一下,又忽然笑问道:你们是否已经成亲
裴莹的脸上布起一圈红晕,显得略有些羞涩。醉露书院但这羞涩在一霎时便消失无踪。她点点头,坦然道:如果韦尚书愿意。称我张夫人也未为不可。
韦谔呵呵大笑,如此,老夫就恭喜你们了,明日我会准备一份贺礼,当初张焕对我韦家有恩,我一直都未谢他,正好可趁这次机会一并感谢
裴莹站起身轻施一礼,多谢韦世叔关心,我现在想去见老夫人,不知可方便否
韦谔点头,他叫来一人,命他带裴莹去了内宅,裴莹走后,韦谔又立刻把蒋涣请来,蒋涣在韦府已经住了四五日,几次想返回京城都被韦谔挽留,韦家之事样样都和他商量,蒋涣就象一个溺水之人,挣扎了几次便彻底沉入水底,现在他已经正式为韦党骨干。
听了韦谔的述说,蒋涣沉思了片刻道:张焕是个聪明人,他应该知道韦家与他和解是有目的,而他也必然有求韦家,别的不说,河西粮食自给不足,这就是他的软肋,按理他应乘机提出要求,与韦家达成真正的和解,可他在两个使的往来中都丝毫不提此事,所以我以为他无非有两种考虑,一是在等韦家先开口,其次他是在拖。
拖韦谔有些不解,蒋兄能否说得明白一些。
蒋涣淡淡一笑,如果我没猜错,张焕现在是用拖地策略,他是想等崔裴两家出面调停,让自己成为崔裴两家所争夺的一颗棋子,彼一时他无根基,怕别人乘机吃掉他,所以拒绝崔裴两家地拉拢;而此一时他已有河西为后盾,自然是大树下面好乘凉了,借崔裴二人之手来谋取陇右,韦尚书,此人深谋远虑,若不早除,必成心腹大患。
韦谔又想起张焕派裴莹出使的用意,他低下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且说裴莹被带到内宅,韦老夫人早派了孙女韦若月前来接引,韦若月和裴莹年纪相仿,是韦清之妹,长居京城,这次是祖母过寿才特地赶回老宅,她与裴莹崔宁长孙依依以及楚明珠四人十分要好,今天在他乡遇故知,两人分外亲热。
韦若月的话不多,十分文静腼腆,大多数时候她都是一个非常有耐心的听众,今天也不例外,两人手牵着手向内宅里走,一路上她就听着裴莹地感慨。
你知道我在天宝县遇到谁了吗杨飞雨,你想不到吧几年前长安都说她自杀而亡,没想到她竟然会在大唐最偏远地小县出现。醉露书院
哦,杨飞雨,我们还跟她学过琴呢
是啊那年上元夜,她在贵妃楼上弹一霓裳曲,倾倒三千太学生,被誉为风华绝代第一人,可惜她嫁错了郎。
哦,她真是太不幸了。
裴莹秀眉一皱,有些埋怨地道:你别老是哦哦哦的,接下来难道还想曲项向天歌不成说说你自己。哦,可是我没什么好说地。
那就说说别人。裴莹忽然想起一事,她不露声色问道:崔宁怎么样了
她啊我也好久不见她了,听说她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哪里也不去,依依去看过她,说她瘦的厉害,还想出家。
裴莹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她默然无语,再也不说话,一路心事重重地跟着韦若月进了韦老夫人所住的内宅。
在韦家,韦老夫人便是天。她是韦家事实上的最高统治。韦家上下没有人敢拂她的意,只是她从不过问韦家外事。长年生活在韦家内宅一个狭小的里,她最心疼之人便是她地长孙韦清,从小就把他当作自己的心肝宝贝,一直住在内宅里,生活在女人堆里,甚至现在韦清已经二十几岁,她仍不肯让他到外面去住,去年韦清被抓。受了点委屈,韦老夫人更是心痛无比。这一年来对他百般疼爱,韦谔想让儿子从军却被老夫人痛骂一顿。
裴莹走进金壁辉煌的韦家内堂,只见韦老夫人坐在一张紫檀榻上,身着赤红色的团花锦袄,满头银丝上插满了珠翠。面目慈祥。正含笑看着她走进,在她身后数十名媳妇孙女环绕左右。而韦清则坐在她左侧,正眼光复杂地看着她,在老夫人地另一边却是蒋涣地女儿蒋英。
裴莹是认识蒋英的,她悄悄向蒋英一笑,便盈盈向老夫人跪倒,娇声道:孙女莹儿向老祖母祝寿,祝老祖母寿比南山,长命百年。
韦老夫人高兴得呵呵大笑,连忙对韦清道:还不快把你妹妹扶起来。
韦清应了一声,刚要站起,旁边蒋英却动作迅,先一步上前将裴莹扶起,并笑道:裴小妹几个月不见,倒越俊俏了。
韦清追求裴莹,满长安皆知,她蒋英怎会不晓
韦老夫人微微一怔,随即便反应过来,心中有些不喜,她最反感就是女人妒,从见到蒋英地第一眼起,韦老夫人就不喜欢她带点阴骛的目光,觉得她配不上自己的孙子,但这是儿子为了韦家利益而结的亲,她就不多说什么了,大不了再让孙子再娶几个他喜欢的女子做平妻。
裴莹是所有世家女孩儿中她最喜欢的一个,她嘴巴甜,懂得体谅老人的心,尤其去年自己遭难时搭乘她的船去长安,韦老夫人早就将她视为自己孙媳妇,在她心中,裴莹比现在这个吊角眼孙媳妇强上百倍,人家父亲可是左相,难道和左相联姻还比过一个小小地侍郎吗
韦老夫人心中不满,脸上却不表现出来,她轻轻咳嗽一声,又便将裴莹招到自己身边,心疼地搂着她道:这冰天雪地的,还难为你从长安跑来给我祝寿,你早说一声,我就让清儿接你去,说好了,就在我这里住上几个月,我让清儿陪你到陇右转转去。
旁边地蒋英听她对裴莹清儿长清儿短的,自己来陇右也有好几天了,却从未听她说过让韦清陪自己去陇右转转,虽然不敢作,但脸却沉了下来,一双吊脚眼显得更加阴骛。
裴莹有颗玲珑心,她见老夫人误会自己从长安来,又见蒋英脸色不豫,更重要是自己身后的韦清,他那种痴热的眼神几乎要刺穿自己后背,她心里当然明白这其中关键,是韦老夫人依旧不死心。
她也不说破,笑了笑便道:老祖母不知,再过几日腊八节,裴家要祭祖,爹爹让我早些赶回去,莹儿是爹爹的乖乖女,怎能不听话,下一次吧下次我一定专门来陪一陪老祖母。
她声音甜糯,又带一点娇嗲,把韦老夫人哄得心花怒放,她拉着裴莹地手连声道:好好乖孙女,老祖母最喜欢你。
这时,韦清再也忍不住,便上前陪笑道:不如我跑一趟,把莹妹送回长安
他话音刚落,蒋英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她重重地哼了一声:我明日便回长安甩下一屋子人,转身走了。
内堂里十分寂静,韦老夫人冷冷地盯着她地背影,一直等她走远了,这才叹口气道:现在的一些人啊已经不把老人放在眼里了。
她拍了拍裴莹地手,老祖母累了,要去休息一下,多谢你来拜寿,你要走我也不拦,就给我一个面子,让清儿送你一程吧
裴莹无奈,只得先答应了,她从内堂走出,韦清则跟在她后面,二人走十几步,裴莹转身笑道:就送到这里吧韦兄请回。
韦清一呆,他眼睁睁地看着裴莹走远,忽然想到自己一生要和一个不爱的女人生活在一起,而自己痴恋多年之人将再也无法相见,心中的哀怨悲愤一齐涌出,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感情爆,猛冲到裴莹前面,一伸胳膊拦住了她的去路,你不要走
裴莹见他眼神几乎绝望,心中不忍,便柔声道:蒋英现在应该在屋里哭,你去哄哄她吧她对你一往情深,是你的良配,要好好待她。
可是我一点都不喜欢她韦清吼了出来,额头上青筋暴起,我喜欢你,你不知道吗我一直都喜欢你,从小我就喜欢你,我想娶的是你
裴莹没有动,她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我知道,可是我们之间并不适合,我已经找到我喜欢的人,他就在河西,告诉你,我其实是从河西过来的,而不是长安。韦清仿佛被一个闷雷劈中,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见裴莹要走,忽然冲上去抓住裴莹的胳膊,凶恶地大喊道:难道你说的是张焕他配吗
裴莹猛地甩开了他的手,心中的感激忽然变成了无比的厌恶,她不理他,继续向前走,韦清终于变得狂暴起来,他失去理智地大声怒吼,我喜欢你,你就必须得嫁给我
裴莹忽然停住了脚步,她冷冷地道:韦公子,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们韦家的丫鬟,还是你们韦家的下人,你喜欢,我就得嫁给你吗本来我还感激你,将来可以把你当作兄长,当作朋友,可现在,你真的让我失望。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一字一句道:我告诉你,我裴莹喜欢的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而不是整天躲在祖母身后的娇孙,刚才你说他不配,你知道吗我随他千里行军,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男人,不被困难吓倒,永不言败,他在暴风雪中行军两天,夺下了你们的河西,而你哪时在做什么正因为有他的缘故,我一个女子竟可以和你父亲堂堂的兵部尚书平起平坐,而你能办得到吗什么叫不配,你才是真正的不配
裴莹说完,她再也不看韦清一眼,转身离开了内宅,韦清呆呆地望着她娇美的身影走远了,眼睛里充满了无限的眷念和哀愁,不知不觉他已经泪流满面,这一刻,他知道自己终于失去了她。
第一百四十八章 闻弦
既然已经猜到韦家的真实用意极可能是会郡,张焕的便命杜梅全权负责处置此事,为了能将八千降军的家属迁河西,做出一点让步也并不是不可以,况且这样一来,段秀实也会被牢牢盯死在灵武郡动弹不得,使韦家的战略重心只能暂时倾向解决段秀实,但它的背后又有自己的西凉军,韦家绝不敢轻举妄动,这样三环相套,便实现了三足鼎立局面,而其中的关键是要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醉露书院
这一天,张焕在审定杜梅的会郡迁移方案,按照这个计划,会郡所有的物资要转移到河西,一万两千户居民至少要迁八千户到河西。
杜梅始终对张焕放弃会郡的决定有些耿耿于怀,在他看来,会郡的战略位置十分重要,是将来西凉军攻入陇右的桥头堡,放弃了实在太可惜,不过他也理解张焕的战略,集中精力经营河西,向西展,取得朝中大义,暂时不考虑东进计划。
都督,我估计最多只有六千户肯内迁河西,这还是看在给其二十亩土地的份上,其他大多在会郡有自己的田产,若动员动员,八千户应该有可能,若再想多一点,恐怕就不现实了。
八千户就足够了,再多我们河西也容纳不下,就是这八千户的土地也不可能全部授予。
张焕一边说一边仔细看河西的地图,黄河以西的绝大部分土地都被吐蕃占领,而武威郡一直是大唐在河西的一块飞地,辛云京接手武威郡后,逐渐向东打出一条三十里宽的通道,使武威郡终于能与大唐接壤,但这三十里宽的通道也主要以荒漠和戈壁为主,中间是一条东西走向的乌鞘岭将这条通道和吐蕃占领土地分割开来。
这时。张焕的目光便落到了乌鞘岭地最东端,一个叫会西谷的地方,准确地说,它是紧靠黄河边的一片狭长型土地。醉露书院一边是险峻的山崖。一边是滔滔黄河,宽约五里。斜对岸便是会郡,它是沿黄河南下地必经之路,从前陇右和河西都是大唐领土,显不出它地重要性,而现在吐蕃占领了陇右在黄河以西的土地,这条会西谷也就成了大唐和吐蕃地实际分界线。
就是这里张焕用食指关节重重地敲了敲地图上的会西谷,我要在这里建一座城堡,这样。就算把会郡还给了他们,有了这座城堡。既可以防止吐蕃尾夹攻我们,也可以监视会郡的一举一动,使韦谔不敢窥视河西。
他指着地图又沿黄河一路北上,有些得意地笑道:即使韦家要进攻灵武,我们既可以依凭这座城堡渡河攻击它的会郡。也可以沿黄河西岸北上支援灵武。杜先生看如何好一笔画龙点睛之作。
杜梅连声赞叹,赞叹完毕。他话锋一转又道:其实辛将军从前也曾想到过,但修建一座城堡规模宏大,需要大量的民夫和石料,他缺钱缺粮又没有石料,拖了几年也没修成,而现在将军手上有钱,民夫我们可以雇到,但关键是石料,修建那样一座城堡少说也需十几万块方石,这需要多少石匠需要多少时间和精力都督算过吗以河西之力,这绝非一年半载能办得到。
杜先生以为我没想到吗张焕有些狡黠地笑了,他用笔在会郡上打个叉,淡淡道:很简单,拆了会郡的城墙,石料不就有了吗
处理完会郡之事,天色已经到了黄昏,算起来明后两天裴莹就该回来了,张焕的心中充满了对她的思念和期待,不知不觉他又回到了内宅,自裴莹走后,他便搬到军营去住,很少来到这里。
内宅里很安静,老管家夫妇在院子里修剪花木地枯枝,还有几个丫鬟的身影在窗前晃过,她们在清扫屋子,张焕穿过一条曲廊,曲廊上地蔓藤都已经枯萎,松松垮垮地垂掉在半空。醉露书院
曲廊很短也很狭窄,张焕刚走了两步,忽然听到前方一声清脆的佩环撞击声传来,只见杨飞雨娉娉婷婷地迎面走来。杨飞雨原本是计划回长安,但路上天寒地冻,路途艰难,裴莹稍表示出挽留之意,她便心安理得地住了下来,她住在内宅旁的一个小院里,三四间屋子两个丫鬟服侍,与裴莹的寝室只有一墙之隔。
或许是张焕曾经把她当作是吐蕃内应的缘故,始终对她抱有一种警惕,后来才慢慢知道,她其实是有一种听人墙根地喜好,尤其喜欢探听别人地。
修养了近一个月,杨飞雨的外貌也生了很大地变化,脸上的菜色消失了,变得白净而带着淡淡的红晕,身子也丰满起来,她身材高挑,四肢尤其修长,走路腰肢扭得略有些夸张,在二十岁以前,她腰细如杨柳,轻摆宛如凌波仙子,达到的效果叫绝代风华,虽然现在她已经二十五岁,但身材依然苗条,又添加些成熟的女人味,更显示出了另一种风韵。
今天杨飞雨显然是特别修饰过,眉毛细长如黛色,杏眼犹如笼上一层青烟,显得有些迷离,尤其是嘴唇,艳红得刺眼,尽管天寒地冻,她穿的衣服却很少,似乎只穿了一条薄薄的淡黄色衫裙,将她高挑的身姿和丰满的胸脯都惟妙惟肖地显现出来。
她胳膊上挎着一只竹篮,竹篮里放着几枝腊梅,在内宅的后院有几株腊梅,现在开得正盛,裴莹已经期盼了很久。曲廊很狭窄,不容两人通过,张焕便先退了出来,让她先走。
好久不见张焕笑着向她打了个招呼,但杨飞雨却哼一声,头微微仰起,似乎对张焕的招呼不屑一顾,随即一股淡淡的幽香擦身而过,她扭着腰肢,消失在一扇月门里。
见她态度冷淡,张焕有些不解地摇了摇头,随即进屋里去了。
这时,夜幕已悄然降临,房间里一片昏黑,张焕摸着火石点燃了油灯,柔和的灯光迅在房间里弥漫,这里是裴莹的寝室,她不喜欢别人进来,从来都是她自己收拾,房间里十分整洁,地上铜镜上都一尘不染,靠墙的架子上摆设着一些名贵的瓷器玉雕,造型古朴浑厚,她的床榻上纱帘已经挂好,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散着一种淡淡的幽兰之香,处处都显示着女主人高雅的情趣。
在窗前摆着一张藤椅,这是房间里唯一属于张焕的东西,藤椅是张焕的亲兵从东内苑一路带来,是他的心爱之物,张焕坐进藤椅里,细细地品味着房间里那一丝一缕那种熟悉的感觉,寂寞便仿佛一抹青烟,悄悄地萦绕进了他的心头,他心中充满了对往事的回忆。
叮咚一个清脆的声音远远传来,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分外的清晰,随即声音如流水一般,源源涌来,是琵琶声,张焕忽然想起裴莹曾说过,杨飞雨就是以琴艺名动京华,他慢慢闭上了眼睛,开始聆听已经久违的音乐之声。
琵琶声悠扬而悲哀,时而急如瀑雨,时而干涩艰难,似乎在叙述一个女人不幸的一生,清冷的月光下,杨飞雨青丝飞扬,她在如醉如痴地拨动着琴弦,纤指轻舞,琴声如心,她仿佛又想起了自己少女时痴狂与不幸。
一个夏日的午后,一个高高的男子出现在她的窗前,他捧着一把半旧的琴,身上的长袍洗得白的,目光忧郁,那年她十三岁。
琵琶声忽然激昂起来,三年过去了,她已经成为了琴师,而他的目光依然是那般淡淡的忧郁,有一天,她完整地弹出了练习了三年的广陵散,他终于笑了,笑得是那么灿烂,是那么舒心,就是这三年一见的笑容,使她的心迷醉了,她疯狂地爱上了他。
琵琶声又变得和缓,仿佛秋水穿过枫林,随后的几年是甜蜜而平静,她渐渐名动长安,追求无数,但她依然与他并肩漫步在乐游原,寻找音乐的灵感,寻找着他们心灵之间的那一种默契。
琵琶声如歌如泣如烟似梦,时而婉转时而激昂,时而清新如春雨时而宁静似秋月,张焕被琴声深深地打动了,他想起了自己的往事,想起了洞里他们相依相偎;想起了曲江池畔她的哀哀哭泣,想起了他们立下的两年之盟;他又想起了千里行军她的痴心相随,又想起帐篷冬夜她的热恋如火。
一时间,两种情怀在他心中纠缠交织,两张脸庞在他眼前交替变换,时而是幽怨无助的崔宁,她低声轻泣,妾身对你一往情深,焕郎几时归来时而是裴莹抿嘴娇笑,去病我会陪你走到天涯海角。
琵琶声忽然高亢激荡,如铁马奔腾,如银瓶绽破,杨飞雨的思绪已经到了宫廷选秀,到了她匆忙收拾细软,连夜与琴师出逃。
而张焕也到了思念的极处,他恨不得将此身劈作两半,一半留在这里等裴莹冬夜里归来,而另一半飞向长安,抚去她脸上的泪水。
铮弦忽然断了,仿佛乱世中的生死离别,夜寂静得可怕,仿佛连呼吸也停止了,张焕霍地站起,此刻他决定了,不用等到两年,新年后他就将以述职的名义返回长安。
第一百四十九章 崔宁的心事
长安,新年的气氛已经越来越浓,不断有爆竹声在各坊中响起,大街上人流如织,到处是采办年货的长安百姓,孩子们一群群地从街头跑过,将无忧无虑的笑声撒满一路。醉露书院
春明大街上,数百名骑兵护卫着一辆马车辚辚行来,马车里崔圆躺在坐榻上,静静地望着长安街繁荣,再过几天,他任大唐右相就整整十一个年头了,十一年,在他近六十年的人生旅途里,不算长也算短,可绝对是最重要的一段岁月,他将满目创痍的大唐逐渐恢复了元气,崔圆忽然感到一丝骄傲,一直以来,指责他以世家取代国家的非议就从来没有停止过,但大唐国力的迅恢复正是给这些人的一记响亮耳光,他崔圆可以在史书上重重写上一笔:中兴之相。
前面人越来越多,马车的度开始减慢,崔圆又想起朝中最近议论的热点:河陇之变。
和裴俊一样,他也一直关注着天骑营的去向,最初他以为天骑营是想在瓜分河东的浪潮中分一杯羹,因此命令军队严整以待,可当他现张焕有西渡黄河的企图时,便立刻命令军队放张焕过黄河。
张焕没有让他失望,只短短一个多月便拿下了河西,象一根毒刺深深插进了陇右,虽然他知道张焕将来会成为一个威胁,但他先起到作用是干掉韦家,这又是他崔圆多年以来梦寐以求之事。
不过这两天他的心情有些不好,起源于两个消息,都是和裴家有关,先张焕竟然派裴莹出使韦家,且不论他们是否有联姻,但就出使本身而言这等于是向天下人宣布,他张焕将效忠于裴俊。
而裴俊却颇为领情,他立刻派自己的亲弟。户部左侍郎裴佑和太府寺少卿郭全在前天赶赴武威郡,协商解决河西粮食缺乏的问题,同时裴俊又请德高望重的郭子仪和颜真卿联袂去开阳郡,调解张焕和韦家之间的矛盾。
一切都被裴俊占了先机。而他崔圆却成了看客。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当然知道裴俊的目的并不在河西。而是想利用张焕来插手进陇右,时机成熟便西渡黄河,使陇右最终成为裴家之地。
整个大唐地权力较量,实际上就是崔裴两家的斗争。
但让崔圆担忧的还有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张焕的身份,他是豫太子之子,他地最终目地不言而喻,如果裴俊为一己之私而让张焕坐大。醉露书院那最后会不会成为世家朝政的终结
选一个能控制住地李唐代表,这一直是几大世家之间的默契。而裴俊似乎开始打破了这个默契,看来自己得找一个机会和他好好谈一谈。
马车转了弯,进了宣阳坊,在离自己府邸还有二百步时,崔圆忽然透过车窗。现有家人领着两个老道姑从侧门进了府内。
这是怎么回事
作为一个朝廷重臣。崔圆一向很注意自己的名声,虽然他也养有寺院和道观。但僧道神等杂人他是从来不会准许进入自己府内,而今天居然出现两个道姑,不行他决定要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该打该罚,决不姑息。
马车在府前停下,崔圆下了马车便大步向府内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管家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却不敢随意多嘴。
走了一圈,崔圆没有现道姑的身影,他不由阴沉着脸问管家道:你说,是何人把道士引到府中来
管家吓了一跳,这件事老爷怎么会知道,他见崔圆目光严厉,便不敢再隐瞒,只得低声道:回禀老爷,小姐曾经请道姑来过府中,具体什么事小人并不知晓。
宁儿崔圆一阵迷糊,她请道姑来做什么难道是因为李翻云
但转念之间他便隐隐有些明白了,半个月前崔小芙曾经给自己含糊说过,说崔宁很喜欢张焕,希望他能成全,他当时断然拒绝,张焕若不是豫太子之子他或许可以考虑,但张焕是他无论如何要除去之人,以防止他登基为帝,如此,他焉能再把女儿嫁给张焕。
这丫头,难道她也听说裴莹之事便想不开了。
崔圆苦笑一下,天下比张焕好的男儿多的是,何必放在一个人身上,得劝劝她去。
他也衣服也没换,便匆匆向后宅走去,几个正站在崔宁楼下聊天的丫鬟婆子忽然现老爷来了,吓得赶紧跪下,一个个脸色惨白,不敢说话。
崔圆冷冷看了她们一眼,回头令道:这几个家奴竟敢唆使小姐请道姑,实在罪大恶极,给我拉出去,每人责打五十棍,一律卖掉
几个丫鬟婆子连连磕头求饶,早有一帮凶神恶煞的家丁把她们拖了下去,这时崔圆又对几个跟随地妇人道:你们先上去,把那两个道姑给我赶出去,并警告她们,若敢再来,我就拆了她们的道观,将她们没为官奴。醉露书院
忙碌了好一阵,崔圆才慢慢走上了女儿地小楼。
此时崔宁一个人坐在房中,她呆呆地望着天空,窗外阳光明媚,可在她看来,太阳已经钻到一片冷酷的乌云背后,这片乌云是这么漫长,以至于世界充满了黑暗,只有她的世界,别人的世界都是一片光明,充满了欢乐。
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崔宁已经十分消瘦,她每天都沉默寡言,眼中总是蕴涵着一种深深绝望地感情,她脸上地每一个特征都在说明她是笼罩在蚀骨的哀愁之中。
是地,她从没有恨过张焕,她是这样无比地痛恨自己,痛恨自己软弱,恨自己不能象裴莹那样跟他离去,失去了属于自己幸福。
她看得是那么专注,以至于父亲出现在她身后,她也茫然不知。
宁儿崔圆叹了口气。他不知该从何说起。
崔宁回头看见了父亲,她急忙站起身,轻轻施了一礼,爹爹好
爹爹很好。可是我的宁儿却似乎不太好。崔圆缓缓坐下。他望着女儿削瘦的脸庞,心中不由涌起一种自责。自己太关注于朝政了,竟忽视了自己女儿的变化,他迟疑一下,还是忍不住道:我听你姑姑说,你是不是喜欢上了一个人
女儿很好,没有喜欢上谁。崔宁低下了头,可她脖子上悬挂的玉佩却无情地揭穿了她的谎言。
崔圆摇了摇头笑道:你不要隐瞒爹爹了,你脖子上挂的玉佩就是从爹爹书房里拿走地那块吧爹爹真是糊涂。应该猜到你心中之人就是张焕了。
啪嗒一颗泪珠从崔宁眼中掉下,她捂着嘴。扭过头去无声地抽泣起来。
孩子,别哭别哭
崔圆慌了神,他平时朝堂中的老谋深算,决断大事果断无情,此刻在他身上踪影皆无。他手足无措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竟不知该如何哄慰她。
崔宁再也忍不住,她伏在父亲的肩头哀哀痛哭起来。长久以来地委屈和痛苦都在这一刻宣泄出来,崔圆抚摸着女儿地头,他的鼻子有些酸,崔宁虽不是正妻所生,但她是崔圆唯一地女儿,从崔圆便异常疼爱她,花在她身上的精力和时间比任何人都要多,但崔圆做了右相后,政务忙碌,陪伴她的时间也渐渐地少了,有时甚至一个月也没有见过女儿,一直对她总有一种深深地歉疚之情。
此刻女儿哭了,崔圆仿佛又回到了她小时候的岁月,她两手抓着糖,悄悄跑到自己的书房来,趁他不注意,粘乎乎的小手往自己身上擦,却不小心摔一交,顿时号啕大哭起来
崔圆心中充满了舐犊之情,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等女儿的哭声渐渐小了,他才低声道:爹爹一定会给你找一个最好的夫郎,不管是谁都不准欺负我地女儿。
崔宁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她向后退了两步,有些惊恐地望着父亲,仿佛父亲宣判了她地死亡,爹爹,不要
崔圆和蔼的笑了笑,他向女儿招招手,别着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来坐下听爹爹慢慢给你讲。崔宁慢慢地坐下,她忐忑不安地望着父亲,心中又慌又乱,崔圆见她听话,便赞许地笑了笑,徐徐说道:爹爹也是过来人,年轻时候也有过心仪的女子,爹爹理解你的心情,但婚姻不是爱情,婚姻要讲门当户对,要面对夫家和娘家地平衡,这样你地婚姻才能稳定,这样才更有利于你将来的孩子和你地家族,婚姻实际上也一种利益的平衡,而你是天下第一世家家主唯一的女儿,也是大唐权相唯一的女儿,你甚至代表着整个家族,你可曾想过,天下有多少人在看着你孩子,你是爹爹最疼爱之人,爹爹怎么会不考虑你的幸福,你要听话,爹爹一定会给你找一个最称心的夫郎。
可是可是他也是出身名门呀崔宁低低声应道。
崔圆见她并没有听进自己的话,他心中有些不悦,便耐着性子解释道:世家名门大唐多得是,但并非每个世家都适合崔家,关键要考虑最大的利益,张家虽是河东名门,但它已经没落,已经没有根基,家族中最大的实权人不过是一刺史,没有数十年甚至百年的时间它是不可能翻身;而山南王家就不同,他们原本就是河东大族,门生故吏遍布朝野,现在又拥有荆襄丰腴之地,而且其嫡长子王研对你一往情深,至今尚未婚娶,他颇有风雅,才识俱佳,这才是你的良配,这可要比什么没落名门的庶子要强百倍。
可是他并非什么没落名门的庶子啊爹爹是知道他的身份,他现在拥有河西之地,这也不对爹爹有利吗崔宁声音低微,但她的语气却十分执着。
崔圆的耐心渐渐要消失了,他虽然疼爱自己的女儿,但在她婚姻大事上他是决不会纵容她,他见崔宁一再坚持要跟张焕,心中便微微生了一丝恼怒,他最后耐着性子道:可是你知道吗裴俊的女儿已经跟他去了河西,以裴俊的性子,他会让自己的女儿没有名份吗裴莹必然是他的正妻,你去算什么,难道还要我的女儿当他张焕的次妻吗传出去,这岂不让天下人笑话
崔宁脸色惨白,她一下子跪下来,声音颤抖道:爹爹为妻为妾女儿并不在意,女儿心意已绝,求爹爹成全。
哼你不在意,可我在意崔圆重重地哼了一声,他断然道:儿女婚姻自然由父母作主,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过了年我就派人去王家问吉,你就安心把身子养好。
说完他大步走出房门,走到门口他又对几个健妇道:从现在起,小姐的安全就交给你们,若有半点疏忽,我绝不轻饶
爹爹崔宁扑上前去,但几个健妇却冷冷拦住了她,她眼睁睁地看着父亲下楼去了,此时,崔宁心如刀绞,她慢慢走到窗前,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她望着天际无声地呐喊,焕郎,你听到了吗你快来救救我啊
第一百五十章 谈判(上)
宣仁元年十二月二十日,一支三千人的骑兵队穿过陇右大地,缓缓向南开进,军旗招展如云,盔甲在阳光下闪着寒光,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庞充满了杀气,这是河西军的精锐,护卫着他们的都督前往开阳郡达成最后的协议。醉露书院
在大唐左相裴俊特使的穿梭调解下,河西和陇右达成了最后的口头妥协,双方以黄河为界确定为自己的势力范围,张焕将会郡交还陇右,而韦谔则将八千降军的家属近四万人交付河西,并原则上准许商人在两地自由贸易贩运粮食马匹铁器等敏感物品。
这次张焕南下,就是为了正式签署双方的和解协议,由大唐户部侍郎裴佑和礼部侍郎蒋涣担保张焕的安全,在开阳郡的属县南由县举行签字仪式。
不过双方达成的口头妥协并没有落到书面,所有的条款都必须当场逐条确认敲定,这就意味着谈判还有最后一步。
队伍走得很慢,只以一天八十里度向南推进,这一天,队伍离开阳郡已不足百里,张焕骑在马上,他的位置在队伍的正中,由左右五百名亲卫护卫着,这一次裴莹没有跟来,留在了武威郡,而在他旁边的马车上坐着户部侍郎裴佑。
张焕微微瞥了一眼裴佑,见他若由所思,似乎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他不由笑道:粮食问题一直是河西的软肋,这次裴侍郎专程为粮食之事亲赴河西,张焕多谢了。
裴佑约四十余岁,是裴俊的三弟,他是进士出身,二十几年来由州县一步步做到户部侍郎,属于实力派的人物,掌握着大唐的财税收支。这次他受裴俊之托来河陇,其中很关键的一点就是确认张焕是否真的决定依附裴家,作为条件,裴家每年将从河东支援张焕十万石粮食。当然。粮食是以朝廷支援张焕西进收复整个河西的名义拨出。
裴佑性格谦和,话不多。但他地每一句话总能说到点子上,虽然张焕即将成为他侄女婿,但他却并没有因此视张焕为晚辈,听张焕说到粮食,他沉吟一下道:张都督,这次拨付粮食是左相特批,他费了很大力气才说服内阁,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醉露书院最好在适当的时候回一次长安。
他的意思张焕当然明白,仅仅是口头上表示依附是不够的。他必须拿出足够地诚意,也就是说,他得在行动上有所表示,其实说穿了,他与裴俊之间是一种松散地利益结盟。尽管他们之间即将成为翁婿。
我打算过完新年就去长安。感谢左相一直以来照顾。张焕微微一笑道。
裴佑笑着点了点头,还有莹儿也一并带回去。那是当然。
队伍又向前行了一程。离南由县已不足十里,南由县黑黝黝的城墙已隐隐可见,这时,一队骑兵从远方飞驰而来,这是韦谔派来地先遣官,为之人在马上大声道:韦尚书已在三里外等候张都督,请军队就地驻扎,最多五百人随从。
立刻有士兵禀报了张焕,张焕微微一摆手,就地驻扎
三千骑兵开始下马扎营,张焕则在五百亲卫的护卫下,与裴佑一起向南由县城驰去,举行正式谈判的地方并不在县城内,而在南由县北五里处的一片高坡上,在高坡之南同样也驻扎着三千陇右军,与西凉军同等距离,这是双方事先商谈好的细节,以张焕亲自深入陇右,若没有足够的诚意,则无法达成真正的和解。
在高坡上之上搭建了六座巨大的帐篷,几顶帐篷之间均相隔百步,从高空下望就仿佛是一朵巨大地梅花,其中正中间的白色帐篷便是会商地正式场所,靠近高坡,只见西凉军的行军司马罗广正率领几个人从山坡上飞迎来。
都督,属下已经安排妥当,请都督随我进帐歇息。
张焕点点头,他向裴佑拱拱手笑道:裴侍郎,我们等会儿见。
裴佑亦拱拱手,跟随着引领官去了另一座大帐,这次谈判是在朝廷的主导下进行,一共是三方参加,具体主持是德高望重的郭子仪,他在河陇地区极具人脉,就算是韦谔也是他的晚辈,这样一来,双方就能在一个平等地气氛下进行协商。
张焕进了自己地大帐,大帐里布置得十分华丽,帐顶上向四面垂着轻幔,仿佛是一座巨大的宫殿,地上都铺着名贵地波斯地毯,一座高两丈长三丈的白玉屏风将大帐隔成两半,旁边一只紫铜炉萦萦绕绕点着檀香,整个帐篷里香气扑鼻,而在大帐的四角各摆放着一只上等的越州青瓷,青瓷旁则站着一名年轻美貌的侍女,浅笑含羞,身材丰腴,随时等待招唤,
张焕扫了帐内一眼,忍不住笑道:看来韦家为表现诚意,确实下了不少血本
罗广正点了点头,光是布置着六座帐篷听说韦家就花了二万贯,还有数千军队的粮食人员调配,这少说也有几万贯,不光是钱,韦尚书还亲自来视察过两回,并接见了属下,详细询问都督的生活习惯,知道都督喜欢青瓷,还特地在开阳郡找来了这四只越州青瓷,由此可见他们十分重视这次谈判。醉露书院
张焕瞥了一眼那几个侍女,笑了笑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告诉他,我不需要陌生人伺候
罗广正迟疑一下便道:这四个女子是韦老夫人的心意,属下推迟不掉,只能等都督来了以后再做决定。
那好我现在就决定让你把她们送回韦府,都换上我的亲兵,我睡觉也安稳一点,还有这个,
张焕一指烧得正旺的香炉和青瓷,把它们都搬出去,再给大帐里通通风。
罗广正无奈,只得按张焕吩咐的办。随即十名亲兵走进了大帐,昂横刀,气势威严地向四角一站,前后帐门打大开。一股清新而寒冷的风迅清涤了帐内的异香。使帐内原本有些淫糜的气氛立刻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这时,帐外忽然传来一声爽朗的大笑。看来老夫是画蛇添足了。
张焕急回头,只见韦谔在几个随从地陪伴下正远远走来,而自己的亲兵则列成两行,一个个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张焕急忙迎了出去,这才现在韦谔的身后还跟着一个长相俊美地年轻人,正是韦清,只是脸上一副千般不情愿地样子。
张焕上前拱手施礼道:韦世叔若有事,派人来说一声就是。张焕自当前去拜访,怎敢劳驾世叔亲来。
韦谔摇了摇头。他有些感慨道:想不到贤侄还肯叫我世叔,唉早知是这样,我们叔侄又何必闹得这般不愉快呢
他指了指放在旁边地香炉和青瓷,回头对韦清道:看见没有,你总是不服气人家。为什么你比不上呢这就是原因。我让你从军,你却不肯。舍不下那点富贵风流,这样我怎么放心把韦家交给你。
韦清阴沉着脸,低头一言不,张焕见他真把自己当成了长辈,他不由暗暗冷笑一声,再有两个时辰双方就要正式开谈,他现在却跑来套近乎,借教训儿子来压低自己的身份,无非是想取得心理上地优势,以便在最后的谈判中占得先机。
他也不多言,背着手站在一旁悠闲地看着,仿佛韦谔所说的事情和自己毫无关系,韦谔说了儿子半天,却不见张焕上前规劝,他又笑了笑对张焕道:韦清即将要进京任职,他什么都不懂,还望贤侄多多教他,若贤侄不嫌弃,就让韦清叫你一声大哥吧
说到这里,他向儿子使了眼色,让他上前下拜,可半天韦清仍然无动于衷,就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韦谔勃然大怒,他猛地转过身,啪地一声脆响,狠狠地抽了韦清一记耳光,混蛋你个没出息的东西,女人就是天吗
韦清捂着脸,但他依然倔强地硬着头,目光死死地盯着地上,一动也不动,张焕却微微一笑道:韦世叔,年轻人性子倔一点这是好事,将来做某件事能够执著,你不应该责打韦贤弟,以后他在京中,自然有他的叔辈们提携,我长年在河西,就算有心也无力了。
说完,他一摆手请道:韦世叔请帐内坐吧
韦谔本来是打算在最后的谈判之前,让儿子和他结交,以打乱张焕的谈判部署,但没想到儿子竟这么不争气,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大局,他又想到他上次擅自杀死自己地大将,让自己在军中无法交代,他心中竟一时有些灰心,
他叹了口气,向张焕摆了摆手,也不多说什么,径直去了,韦清却站在原处一动也没动,捂着脸,目光盯着某处,就象被人施了定身法。
张焕也懒得理他,直接进帐去了,不料他刚走到帐门,却听见韦清在身后低声道:张焕,既裴莹已决定跟你,那就请你一心一意待她,不要再娶别的女人,要让她这一辈子幸福快乐。
张焕停住了脚步,半晌,他哼地冷笑一声,一甩帐帘,将韦清关在了帐外。
两个时辰后,双方地签字仪式正式开始了,和他们居住地帐篷完全不同,白色地巨大帐篷里空空荡荡,什么物品都没有,士兵都在帐外,他们各站一边,泾渭分明,一个个腰挺得笔直,目光冷酷地盯着对方。
可以容纳千人地大帐里,一共只有八个人,他们呈品字形而坐,北面是朝廷派来调解特使和几个保人,两个元老郭子仪和颜真卿,户部侍郎裴佑,礼部侍郎蒋涣太府寺少卿郭全,他们正襟危坐,脸上都没有半点表情。
东面则坐着韦家家主和几个韦家重臣,太子少保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韦谔,尚书右丞韦诤,少府寺卿韦度,开阳郡刺史韦评以及陇西郡刺史韦让,他们面带冷笑,目光中隐隐流露出不屑的神情。
而他们的正对面只坐着一个人,让他们又恨而又无可奈何的张焕,凉州都督兼武威郡刺史,他面带微笑,不时友好地和朝廷来使们一一打着招呼,却没有理睬对面之人,似乎没有把韦家众人放在眼里。
一声清脆的钟鸣响过,谈判正式开始,两名侍抬着一张低矮地案桌上来,将它横放在张焕和韦家人之间,又摆上笔墨纸砚,今天地主调解人是汾阳郡王郭子仪,而记录是太府寺少卿郭全。
各位,老夫受裴相国的委托,特来调解两家之间地一些纠纷。郭子仪先站了起来,他看了看双方,微微一笑道:先一个前提,率土之滨,莫非王土;率天之下,莫非王臣,你们两家都是我大唐皇帝陛下的臣子,而你们所争的土地,也是我大唐的国土,这个前提你们两家可承认
韦谔和张焕对望一眼,同时点了点头。那好,第一条,会郡五县为陇右节度使下所辖,不属于凉州都督管辖范围,凉州士兵须撤出会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