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坑
白崖抬头望着星空,重重地叹了口气。
无论前生今世,他真的从未想过要做英雄。别看死党夸他有古人的任侠之气,可他心里明白这也仅限于朋友和熟人之间,反正当不了舍己为人的雷锋。
前世看书看影视剧,他就很讨厌那种婆婆妈妈,一口一句仁义道德的圣母,恨不得以身相替,拿把刀大杀四方。
但今世在石羊集也好,在狄道城外也好,面对不平之事,面对那些遭遇悲惨的灾民,他却发现自己无法将看到的一切抛之脑后,做一个忍者神龟。
因缘际会之下,他终于走到了眼前这一步。现在每每一回想起来,白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就当积些功德吧,反正穿越都让我碰上了,说不定功德这种东西也是有用的!”
白崖一阵自嘲,心中一发狠,便从地上摸了一把碎石,双掌一分,狠狠地朝脸上搓去。
碎石夹着泥土犹如砂纸一样刮得他血流满面,硬生生磨掉了一层脸皮。泥沙混着碎石镶嵌进了脸上的皮肉,看上去血淋淋一片,恐怖至极。
只是白崖却感受不到多少疼痛,虽然他现在神魂与**逐渐契合,疼痛感一直在恢复,但他是个面瘫,脸部神经萎缩,导致疼痛感大减。
哪怕是现在这种伤势,也只是有点轻微刺痛,算不上太严重。
“要做就做个彻底!”白崖感受到疼痛感比想象中还要轻微,眼中火星一闪,短刀在手掌上打了个旋,又在脸上狠狠一划。
这一刀割得有些太狠了,伤口从白崖左眉斜挂到右腮,整张脸被一分为二,鼻梁都破开了一个大口子。鲜血从绽开的皮肉中蜂拥而出,沿着下巴几乎滴成了串。
“啊~~”小丫鬟只看了一眼就扭过头去,浑身颤抖。
“看着我!现在那些侍卫认不出来了吧?”白崖只觉脸上火辣辣的,顿时心中耐性全无,有些粗暴地捏住小丫鬟的下巴,扭过她的脸对着自己。
丫鬟荷花瞄了一眼白崖,顿时脸色发白,紧闭双眼,拼命地点着小脑袋,看样子快吓晕过去了。
白崖现在这张脸已经完全毁容,脸皮被砂石尽数磨破,全是鲜血的肌肉纤维暴露在空气里,看上去活像是被剁碎了的猪肉。那条斜挂在面容中央的刀口更是皮开肉绽、狰狞可怖。
这德行现在别说是那些侍卫,就是公子哥他老爹王郡丞看见了,一时半会都不敢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的宝贝儿子。
“那就好,走吧!”白崖将短刀揣进怀里,拉住小丫鬟半倚靠在她身上。
可是拉了几下,小丫鬟却是一动不动,定神一看,顿时发现她双股战栗,竟是吓得腿软动不了了。
“快走,别忘了你那小情夫也在流血,再等下去,我们两个就要结伴上西天了。”白崖低喝一声,惊醒了小丫鬟。
想起昏迷的公子哥,荷花终于鼓起勇气,扶着白崖走出竹篱丛。
两人依偎在一起,朝着飞升台走去。刚走出一段路,白崖便听见远处的打斗声渐渐朝着这边庭院转移。
他换了个姿势,将脑袋枕在小丫鬟的肩膀上,侧着头朝后面看去。
透过院墙上镂空的窗栏,只见远处庭院里灯火通明,刀光剑影,在重重兵卒围成的圈子里,四条人影兔起鹘落,身形如电。
这四人分成两对,时而从地面打到房顶,时而又从房顶扑落地面,身形每一交错之际,都爆出一团团灿烂的火星,仿佛在黑夜里燃放的烟花。
借着周围兵卒手上的火把,白崖大致看清了四人的模样。
其中一对很好认,一身青衣,带着大斗笠的蒙面人应该就是王鹏,他对战的持剑女子一身白衣,脸蒙白纱,果不其然就是丑仙姑张梅。
另外一对干架的人,白崖就不认识了。
这两人一个是穿着一身百衲衣的驼子,背上背着一个大葫芦,手中的兵器是黑铁手杖。另一个中年人穿着一身蟒袍官服,头戴冠冕,手上套着一双寒光闪闪的铁爪。
“莫非王鹏还找了帮手?!”白崖略一思索,就马上被自己否定掉了,冷笑着暗忖,“城中看不顺眼那帮狗官的义士不只一个两个,这帮人搞得天怒人怨,现在还能活着真是个奇迹!”
“快走!”见到四人打斗的圈子迅速朝着这边移来,白崖赶紧催促小丫鬟。
小丫鬟荷花这时已经镇定了许多,依言加快了脚步。
“少侠不惜自毁面容,也要混进飞升台,可是……可是为了刺杀郡守老爷!”荷花压低了声音问道,声音有些发抖。
你这不废话吗!哥要不是实在咽不下心头那口恶气,凑这热闹干吗!白崖暗自吐槽,不过,嘴上却没有这么说。
“不是,小爷要为民请命,让郡守开仓放粮!”白崖不假思索地撒谎道。
“城外饿殍盈野,百万灾民嗷嗷待脯,你可曾尝过用泥土晒成的饼,可曾吃过弟妹尸骨熬成的汤……”本来他只是想骗得小丫鬟安心,但说着说着又想起了城外的惨景,顿时心里的邪火不由噌噌窜起。
“少侠莫要再说了,小婢带你进飞升台便是!”感受到白崖压抑着的愤怒,小丫鬟这时却没有感到紧张,只是情绪有些低落,轻声回道,“只望少侠守诺,进了飞升台之后,便放小婢离去,救治王公子!”
“成,只要你将小爷带到郡守的所在,我就放你离开!”白崖大喜,知道这丫头起码不会暗地搞鬼了。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小丫鬟安了心,顿时配合许多,提醒白崖调整了一下身体姿势,让他看起来更像是受了重伤,完全靠着荷花的搀扶才能慢慢行走。
片刻之后,他们终于靠近了后院戒备森严的飞升台。
白崖开眼偷看,只见塔楼前面设置了一道路障,路障后面是两排手持劲弩的重步兵。
这还不算,塔楼周围还搭建了数个临时的亭子,亭子里或坐或站着一帮奇装异服的人。这些人有的在喝酒吃肉;有的在赌博下棋;有的抱着身旁的侍女上下其手;居然还有两个大半夜拿着折扇,摇头晃脑装秀才的文士……
白崖心里一凛,他和血刀客显然低估了那帮狗官的怕死程度。那些兵卒也就算了,眼前这帮人显然都是他们请来保航护驾的武道高手!
虽然这些人不一定是王鹏那种宗门高手,但能被郡守请来的人应该都不是弱者。后天武者跟先天强者不同,民间可不会缺少类似瘸腿三这种野路子高手。
血刀客能不能打赢这些人,白崖不知道,但他估计这些人随便出来一个,都能一指头摁死他。
这尼玛……混不混得进去再说,等会宰了那帮狗官之后,要怎么出来呢?!
英雄做不得,哥还真是犯贱啊!才一装逼,这脸就被打肿了,连投降输一半的选择都没有啊!
白崖只觉得一肚子苦水,后悔没早问问小丫鬟飞升台的防备情况。
他完全是想当然了,以为血刀客发动之后,将那两个后黎女弟子一引走,他就可以偷偷摸进去宰了那帮狗官,然后再拍拍屁股跑路。
只是事到如今,他也没有了退路,前方已经有人注意到了他们,一个将领模样的人带着几个士卒朝他们走来。
“小荷花?!你怎么不在二小姐身边伺候,这人是……王郡丞的公子吗,怎么搞成这样?”中年将领刚一靠近,脸上就露出了惊容。
他看了看靠在小丫鬟怀里的白崖,马上就皱起了眉头。
白崖那张脸毁得太成功了,加上穿着公子哥的衣裳,又弯腰靠着荷花,稍稍掩盖了体型差距。这还没等小丫鬟开口解释,中年将领就下意识地认错人了。
不过,中年将领毕竟重任在身,顿时不敢怠慢,就想靠近了再检查一下白崖的伤势。
就在此时,他们身后突然传出“轰”的一声,一道亮丽的长虹好像流星般划过天空,硬生生砸塌了院落的一截围墙。
而尾随着它的一点白光迅速放大,好像一块磨盘从天上掉了下来,朝着崩塌之处砸落。只是白崖无论怎么看这东西,都像是一块印玺,只是比例太大太奇怪了。
一条人影从碎石间跳了出来,迎着印玺磨盘冲上天去。
“是王鹏……”白崖眯着眼睛,心惊胆战地看着血刀客。
不过,他显然是白操心了。只见王鹏腰间的紫红色刀鞘突然解体,宛如纳米金属一样变成了液体状,然后在左拳重新聚合,放大成了一个水缸大小的金属拳头。
“噹~~”天空传来一个破锣般的巨响,刀鞘变成的巨拳砸在磨盘印玺的底部,将它远远击飞。而血刀客也再次被轰飞,又砸塌了一段围墙。
不过,白崖这次看清了,变成巨拳的紫红色刀鞘这回变成了一块盾牌,堪堪护住了王鹏的背部。而被击飞的印玺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最后真的变成了一方玉印落在赶来的丑仙姑手上。
“法宝?变形金刚?”见到这一幕,白崖的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心中立马就抓狂了,“这是武功?这也叫武功?尼玛还有这种武功?”
第十八章 杀官
“你们快进去,让府里的几位先生赶紧给王公子处理一下伤口!”望着远处的大战,中年将领顿时紧张起来,再也顾不得检查白崖的伤势,朝小丫鬟挥了挥手,示意她赶紧进塔楼。
白崖这时候心里的滋味就不提了,别扭的一塌糊涂。
现在他明白为什么圣刀宗叫仙武宗门,而不是武林门派。今夜他看到的某些东西显然脱离了武功的范畴,又或者说这不是他理解的武功。
王鹏的紫红色刀鞘,还有丑仙姑张梅手上的印玺,跟武功没有半点关系。那两样东西以他的理解,应该叫做法器或者法宝才对。
现在他算看出来了,王鹏这小子有圣刀宗的背景护着,肯定不会有事。而后黎学宫的张梅也只是拦着不让他杀人,并没有跟他死战的打算,否则塔楼门前这帮看戏的高手早就上去争功了。
定了定神,白崖轻轻捏了捏小丫鬟暗中颤抖的手臂,两人相依着越过路障,走进了飞升台的塔门。
飞升台是一座八角形的塔楼,占地面积很大,楼道沿着外墙螺旋向上,里面的厢房以中线为轴环形布置。
或许是担心被奸细混入,塔楼内没有把守的士兵,沿途经过的仆人见到小丫鬟怀里的白崖都惊乱不已,尖叫着躲到一旁。
白崖估计这些奴仆都分属于不同官吏,居然没有人搭把手。偶尔有两个年级颇大的老仆上前询问,也被小丫鬟轻松打发。
“少侠,小婢刚才问过,老爷和其他大人都在这一层的会堂议事……”等上了三楼,小丫鬟单手指了指前方的大厢房,压低了声音说道。
“就是这里吗?”白崖看了看四周无人,顿时挺起身,眼中露出一丝厉芒,“我说话算数,你走吧,接下来的事情不用你再掺和了。”
“解……解药?”小丫鬟闻言,连忙放开白崖,束着手拘谨地问道。
“我骗你的,那小子吃下的是百草丹,对人有益无害,你叫人帮他止了血就没事!”白崖说完,就朝厢房走去,小丫鬟见状转身就跑。
来到厢房门前,白崖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拉开雕花木门,一步跨了进去。
白崖进门快速扫了一眼,看清大堂内的情形,顿时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间大厢房面积颇大,布置成了议事堂的样式。堂前有一张檀木大案,后面坐着一个身穿青底蟒服的老年官吏,大堂两侧各有小几,跪坐着二十余名形容各异的官吏。
见到一个浑身是血,面容可怖的陌生人走进大堂,众官吏神情诧异,纷纷转头看着他。
“你……你是何人?”大案后面的老倌惊疑不定地看着白崖,厉声喝问。
只是他话音未落,左侧下案就抢出一人,惊呼失声,“祺儿,你怎会变成这副模样?”
白崖不答,平静地回身掩上房门,挂上门闩,这才转头打量这两人。
大案后面的老倌没有着冠,只是戴着常服所用黑介帻,面圆体胖,浓眉吊睛,脸上带着一丝长年位居人上的淡淡威严。左侧的人是一个清癯老者,面颊瘦削,颌下留了一缕长须。
白崖深知自己的时间不多,也不废话,大步流星朝着大案后面的老倌走去。
“你就是陇西郡守鲁元?”
“大胆!王郡丞,这是如故?”官服老者大怒,转头瞪着堂下的王郡丞。
只是堂下的王郡丞这时候却面露异色,看着满脸鲜血的白崖皱起了眉头。
白崖一开口,他就听出声音跟自己的儿子不太一样,再仔细打量,虽然对方穿着儿子的衣物,但身形好像又瘦矮了一点,倒像是个少年人。
“祺儿,大人面前不可放肆,还不快快退下!”只是这时候上司问责,他也只好再试探了一句。
不过,白崖没有理他,这两人一问一答,已经表明了身份。
“是你就好!”白崖脚尖一点,一个箭步窜上桌案,反手抽刀,爆喝到,“鲁元,受死!”
一道亮丽的刀光伴随着一股冲天血柱,在众人视网膜中久久不散。
待到刀光消散,众官吏只见少年一袭血衣,脸上皮肉翻绽,满面血污。他右脚踩着鲁元的脊背,左手提着一颗满脸惊惧的头颅,如同一头噬人猛兽居高临下,目光灼灼地虎视着他们。
鲁元的无头尸身趴在长案上,手脚还在不停抽搐,断颈处血流如注,在案前地面汇集成了一个血塘。
众官吏人人侧目,只觉头皮发麻,一股恶寒自小腹升起,慑于白崖的淫威,一时之间竟是满堂死寂,落针可闻。
“啊~~”窒息般的压迫下,终于有人崩溃尖叫,瘫软在地,屎尿齐流。
“有刺客~~”一众官吏回过神来,手脚并用,滚爬着越过身前小几,互相推搡着朝大堂门口蜂拥而去。
“哈哈哈!”白崖看着这帮人如同猪猡般的表演,仰头朗笑,竟然有了天地无垠,唯我独尊的感觉。
与石羊集那次的紧张愤懑不同,这一次的杀戮居然让他体会到了一种深入骨髓、淋漓尽致的巅峰快感。
白崖举刀挑开发髻,一头乌发如瀑披下,遮盖住了血面,只露出一对双目,瞳孔中迸射着红光,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
“你们想去哪?”白崖双脚一错,腾身而起,踩着几个满地乱爬的官吏,抢着所有人前面落在门口,背身挡住了众人的去路。
“你,你……是人是鬼!”看着白崖黑发遮面,如魔似鬼,顿时又吓瘫了几个胆小的官吏。
“小爷自然是鬼,城外百万冤魂托小爷来给诸位大人请安!”白崖露齿一笑,白森森的牙齿惊得众人仓惶后退。
众官吏簇拥着退到后面,却发现白崖没有再动手杀人,顿时面面相觑,发现人人脸上苍白如霜,惊魂未定。
“少……少侠,我等并非不知城外灾情,只是鲁郡守一意孤行,不肯开仓放粮,我等也是束手无措啊!”众官吏磨蹭了一番,刚才那个清癯老者,也就是误以为白崖是他儿子的王郡丞终于站了出来,一脸苦色地说道。
“是啊,是啊!”众官吏偷眼互望,纷纷附和。
“现在鲁元已死,你们可能开仓放粮?”白崖垂首,冷笑着问道。
“开仓,自然开仓……”王郡丞与几个领头的官吏对视一眼,满口答应下来。
“呵呵,这么爽快!”白崖抓着短刀的手掌慢慢攥紧,轻笑着慢步逼向众官吏。
“少侠,少侠……且慢!”众官吏大惊,知道糊弄不了眼前这少年。
“我等,我等不是不想开仓,只是,只是……”王郡丞满脸大汗,支支吾吾地说道。
“只是陇西大仓的粮食已不足两成……”人群中不知何人忽然开口叫道,让众官吏都是身体一僵。
“原来如此!”白崖脑中闪电般一亮,顿时恍然大悟。
难怪鲁元不肯开仓放粮,原来是狄道城众吏早就监守自盗,导致大仓亏空,根本没有足够的粮食赈济灾民。
“大仓现有粮食若是放开就食,只够灾民半月之用,而长安粮队至少还需月半才能送来郡治!”王郡丞越说越轻,面露仓皇,“只有再拖一月,才能,才能……”
“再拖一月……”白崖默然不语,以他在城外看到的情形,灾民已到山穷水尽,几乎择人而噬。
别说再拖一月,就是再拖一天,也有无数人倒下饿毙,成为其他人的口中之食。若不是所见所闻已经突破了他做人的底线,让王鹏这种杀人如麻的刀客都看不下去,他哪会冒着生命危险来逞英雄。
秦国自商君变法起,就以法治国,讲究治灾不赈灾。碰到天灾,先秦一般不开仓救济,而是由官吏组织灾民上山入林,以狩猎自救,防止民众不劳而获,养成惰性。
但今时不同往日,天地大裂变后,荒野山林太过危险,灾民很难自救,所以法律就变成了半治半赈,尺度全部把握在当地最高长官的手上。
这也是血刀客当初为什么会说,狄道城的郡守不一定违法,他们前去杀人炼心,后黎学宫的法家弟子就有可能出手阻止。
这世界有空中航线,有大驿道,有传送符阵,但这种涉及大量粮队的运输,传送符阵无法承担,空中航线也运量有限,只能通过大驿道。
大驿道的飞渡车日行千里,但神州地域太过广大。又因狄道城这边刻意隐瞒灾情,长安朝堂不知此次洪灾百年一遇,所以决定调粮南下时,时间已经过去数月。
天灾加上**,这才是狄道城外变成人间鬼蜮的缘由。
“那么……城中富户的存粮呢?”白崖眼中精光一闪,缓缓地问道,“某在城中数日,可未曾见到粮尽之相!”
“城中富户……”众官吏面面相觑,王郡丞苦笑着说道,“惠王之后,秦法严禁官吏私下征粮,骚扰臣民。犯官多是腰斩之罪,除非今上特赦,否则就算事出有因,最轻也是免官充军。”
“哼,你们不必再行推诿,不然哪怕今日躲过一刀,事后也是在劫难逃。”白崖冷冷地说道。
众官吏顿时人人变色,显然被白崖说中了死穴。
他们今天可以做鸵鸟,但此间事了,正如白崖所说,就算秦国朝廷不治罪,也有的是想出名的游侠义士拿他们祭刀!
这个世界可没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朝廷的控制力仅限于世俗,真有武者高人非杀他们不可,普通兵卒是拦不住的,眼前这披发血面的少年就是一例明证。
“我等无权下令征粮,否则不仅性命不保,还会连累家族。”王郡丞忽然转身看着伏案的无头尸身,神情怪异,“但若是有郡守‘遗命’,那倒是可以一试!”
第十九章 龌蹉
“不错,不错,今日郡守召集我等,本就是为了下令征集城中余粮……”
“还有……鲁郡守曾令东西两市配额售粮……”
“……护城军粮亦可抽调……”
宛如一点墨汁滴进了水盆,大堂里嗡嗡作响,众官吏你一句,我一句,将郡守的“遗命”补充了个七七八八。
在众官吏的讨论声中,白崖也明白了城外如此状况,他们之前为什么还是不敢动城内的“富户”。
陇西郡北面是丝绸之路的两个重要节点——金城和凉州,西面是慕容鲜卑建立的吐谷浑,南面是益州汉中,东面是司隶长安。
此郡西拒吐谷浑,南御汉中国,既是司隶的西面屏障,又掩护着北面的丝绸之路,可谓是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
最为重要的是陇西郡地理环境极为特殊,它的东西两端分别连接秦岭、祁连两大岳群,南北的六盘、昆仑岳群也离得不远,境内有大通、达坂、唐述等山脉,是湟水、洮水、黄河、渭水四大水系的交汇地。
山多水多,在本世界就意味着拥有众多洞天福地和修炼圣地。
因此,这块地域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宗门和武道世家。其中既有仙武大宗门,也有普通的江湖门派,既有千年世家,也有新兴大族。
狄道城作为陇西郡治,城中商贾云集,人口约有十八万,虽然还比不上凉州城,但也是一个大城。
城内关系脉络错综复杂,世家大族、仙武宗门在这里都有据点。其他跟武道世家、江湖门派有关联的大户更是数不胜数,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种情况之下,这些官吏哪敢轻举妄动,招惹是非。
官场贪污,最多人头落地,招惹了仙武宗门和世家大族,却会连累子孙后代。
何况,陇西郡仓这件事情里面,城中大户未必就能避嫌,这背后谁能说得清还有什么污秽和泥垢。
白崖目光森然,看着这群人煞有其事地谈论郡守遗命,心中只觉堵得慌。
他看得出来,这帮人根本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当官的都是人精,他们其实比寻常人还要聪明。面对天灾,这帮官吏不是没有办法,而是办法可不可行,出了岔子有没有人背锅的问题。
狄道城的大粮仓是一个黑洞,鲁元就是这个黑洞的盖子。
当然,以秦国的官制,郡守也无法一手遮天,这帮人必定是雨露均沾。
狄道城现在犹如火山口,他们难道看不到死期吗?
当然不是,他们看得到。在白崖一刀剁下鲁元的脑袋之前,他们只是装鸵鸟。如果没人肯背锅扛事,那么他们就宁愿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一直拖着城外的百万灾民给他们陪葬。
现在鲁元已死,有死人背锅了,他们自然要想办法自救,而假借郡守“遗命”就是最好的办法。
白崖用屁股都能想得到,等他们用“遗命”赈完灾,接下来就会将粮仓的污水全都泼到鲁元身上,想方设法把自己给摘出去。
不过,这跟他没关系了,他能做的都做了,已是问心无愧。再说鲁元最该死,现在背锅也不冤枉。
白崖正这么想着,忽然耳朵一抖,眼中精光大涨。
他纵身一跃,跳进人群,刀光一闪,又一颗人头冲天而起,竟然毫无征兆地砍了一个官吏。
那人的无头尸身手舞足蹈,白崖不等人头落地,便是飞起一脚,踢得那个人头像皮球一样朝大门飞去。
“噗~”人头撕破雕花木门的贴纸,撞在对面过道的墙上,不知反弹到了何处。
“啊,是徐从事!”人头飞出之后,门外很快就传出数声压抑的惊呼。
“让门外兵卒退出楼外!”白崖举刀一指惊恐失色的王郡丞,面无表情地说道。
“汝等不可轻举妄动,快快退出飞升台。”王郡丞不愧积年老吏,强自镇定了一下,朝门外厉声喝道。
刚刚惊呆了的众官吏终于回过神来,部分人脸上竟然露出了忿恨之色。他们倒不是恨白崖,反而怪起了门外赶来护驾的兵卒。
在他们看来,这已经完全没有必要了。白崖现在达到了目的,只要不再刺激他,大堂里的诸人就不会有危险。至于要不要抓捕犯人,那是以后的事情。
“王郡丞,鲁大人和诸位大人都没事吧?”门外一片静寂,片刻后,终于响起了一个浑厚低沉的男声,白崖听着像是那个在塔楼前把守的中年将领。
“门外乃是何人?”白崖轻声向王郡丞问道。
“都尉鲁通,任事前乃是鲁元的心腹家将!”王郡丞脸上多了一丝忧色,“他要知道鲁元已死,必会不顾一切地冲进来。”
“哼!”白崖眼中精光一闪,忽然撤步向左,手上又是刀光一闪。一个官吏应声倒地,又一颗人头被他踢出门外。
“诓他郡守无事,若还不退兵,某就杀了鲁元!”
“鲁通,还不快退,你想要害死郡守和诸位大人吗?”王郡丞额头冒汗,声音已有些颤抖。
众官吏望着倒地的两具无头尸身,脸色皆是一片苍白,凝神屏气地望向议事堂大门。他们当然希望能得救,但谁也不想做最后的牺牲品。
“末将这就退兵,请阁下莫要再害诸位大人。”门外很快就有了回应,大堂里响起一片呼气声。
“还不死心!”只是白崖却目光一闪,刀光再起,这一次他连砍两人,两颗人头前后接踵飞出。
“你……”门外响起惊怒交加的怒喝。
“告诉他,再耍花样,下一个就是鲁元!”白崖撇了撇嘴,朝王郡丞摆了摆短刀。
王郡丞深吸一口气,依言高喊。
“好,末将这就退兵!”门外传来羞怒不已的怒吼。
听见鲁通的怒吼,白崖不由得咧了咧嘴。
这人不知房里的官吏为了保命,已经将他的底子透露给了自己。既是家将,哪有没听见主子声音,又不谈判,光听王郡丞喝问两声就退兵的,自然是在耍花样。
不过,鲁通不知鲁元生死,肯定是不敢坚持到底的,只要白崖比他更狠,他就不得不选择妥协。
这也拜这个世界人命太不值钱所赐,换成白崖前世的法制社会,谈判专家多如狗,被看穿的人只会是白崖自己。
众官吏再次胆战心惊地转头盯着那柄还在滴血的短刀,生怕一个不留神,自己的脑袋就掉了下来。
过了半晌,见白崖只是闭目倾听,终于齐齐地松了口气。
“呕~~”精神一松懈下来,大堂里的众官吏看着地上的四具无头尸体,纷纷俯身干呕,有几人还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失禁。
“呵,这就受不了了,那若是叫你们看见城外以尸为食的人间鬼蜮,岂非连肠子都要吐出来!”白崖冷笑着说道。
“呕~~”听到白崖此话,大堂里的呕吐声又响成了一片。
众官吏都吐得全身酥软,稍稍定神之后,已是不敢再看白崖,纷纷垂首盯着自己的脚尖。
鲁元死后,这帮人刚才高谈阔论,浑然当自己已经脱险。现在对着四具血淋淋的无头尸体,这才明白眼前这少年人根本就是个断头狂魔。
“解了腰带,脱了亵裤!”白崖见已经控制住局面,顿时淡淡地吩咐道。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现在是时候考虑如何脱身了。
众官吏纷纷依言而行,竟是连一句废话都没有,一个个乖得跟绵羊一样,让白崖大感惊奇,他本来还打算再砍几个脑袋的。
其实这一点都不奇怪,不怕死又洁身自好的狄道城官吏不会躲进飞升台。会躲进飞升台的官吏,都是心里有鬼的怕死分子,“大丈夫可杀不可辱”这种硬气是不会出现在他们身上的。
“将腰带相连,各人抓一段,亵裤罩头!”白崖指使一名官吏,将地上一具尸身的官服剥下交给自己,厉声吩咐道,“等会我带你们出去,一应人等抓紧腰带,一个跟着一个,不许说话,不许取下头罩!等我喊‘冲’时,不许驻步,谁若不跑,休怪我刀下无情。”
众官吏面面相觑,明白了白崖的打算。
“少……少侠,不知小儿……”王郡丞脸色挣扎了一番,抓着亵裤,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没事!”白崖看了他一眼,淡声答道。
王郡丞顿时松了口气,他知道白崖这种人不屑于骗他,倒是安了大半心。
等白崖套上死人的官服,众官吏也都已经准备妥当。一个个头罩亵裤,像是呆头鹅一样抓着腰带排成一列,被白崖牵着走出大堂。
白崖谨慎地推开门,发现鲁通果然依言退走,门外空无一人,并没有埋伏。
“小心脚下!”他牵着众官吏,让他们一手抓着腰带,一手扶着塔楼的外墙。
飞升台的楼道靠着塔墙,这群人扶着墙正好顺道走,不会无故跌倒。
只是走了一段路,众官吏心中就疑惑大生。因为白崖没有带着他们朝楼下走,而是朝楼上走,而且走走停停,不知道在搞些什么。
只是白崖的狠辣深入人心,这帮人不敢询问,生怕惹怒了他就成了下一个刀下亡魂。而白崖也不解释,只是看着各楼层紧闭的房门,以及门后那一双双惊恐不安的眼睛暗自冷笑。
这世界的人不像他看过那么多的警匪片,众官吏能猜到脱身计划的开头,却不一定能猜到结尾!
第二十章 乱斗
鲁通望着紧闭的塔门暗自焦急,之前小婢荷花要求出门抓药,他已经略感奇怪,只是并没有深思。
楼中有医无药,他是知道的。但荷花是二小姐的婢女,受伤的王公子则是郡丞之子,开头扶着他进来,还能说是路上巧遇,但后面还由她出去抓药,似乎有点不对劲。
当然,鲁通那时候要能想到那个“王公子”是假货,他就真的是神仙了。他虽算不上宿将,但也从军多年,自然能看出那人脸上的伤做不得假。
直到楼中奴仆跑来告诉他,议事堂里面好似出事了,他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鲁通暗中稳住那奴仆,迅速带着一队劲卒上楼。只是他没想到劫持众官吏的那人十分警觉,一点点兵甲的碰撞声,就引得堂中飞出了一颗人头。
他认得那颗人头是徐从事,郡守的心腹之一,两人以前还喝过酒。
不过,一颗人头在鲁通心中不算什么,他成为都尉前是鲁家家将,跟郡守鲁元是本家。鲁元既是上司,又是恩主,只要保住鲁元,其他人的死活与他何干。
只是鲁通没想到堂内那人如此狠辣,根本不吃他的拖延之策,尚未等他下令强攻,堂内就接二连三飞出人头。
等到第四颗人头飞出,鲁通终于慌了,他怕下一个人头真是鲁元。虽然堂内发话的人是王郡丞,让他内心觉得郡守可能已死,但他却不敢赌,不得不依言退出飞升台。
“都给我瞪大眼珠子,一只飞鸟都不许放跑。”鲁通有些色厉内荏地对着楼外兵卒吼道。
作为一名军将,他比鲁元更清楚狄道城的形势,前些日子甚至还出城巡视过那些灾民。他内心深处觉得要是楼内那帮官吏做的事情大白于天下,那么身死族灭就是唯一的下场。
而他作为鲁元心腹,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时候,他都有点羡慕官职在他之下的那几个校尉,他们虽然现在只能冒着夜风巡察外城,但至少不用担心项上人头。
“都……都尉,你看,他们冲出来了!”鲁通正在遐思之际,身旁的亲兵大叫着提醒道。
“什么?”鲁通定睛看去,果然发现塔门大开,众官吏踉踉跄跄地跑了出来。
这帮人头上罩着亵裤,宽大的官服因为没有锦带,倒像是套了一件样式古怪的长裙。出了塔门之后,他们个个犹如火烧屁股,拼了命似得提着官服下摆四散奔逃,像是一群被豺狼追撵的兔子。
这幅奇景一出,别说门外的兵卒,就连鲁通都被唬住了,握着长刀愣在了那里。
“快,快给我拦住人犯……哦不,诸位大人!”鲁通只是愣了几秒,便回过神来,气急败坏地朝手下兵卒大吼。
其实,众官吏也不全是胆小鬼,他们头上虽然罩着亵裤,看不见前方,但因为亵裤套头后并没有扎上口子,所以依然能看见脚下地面和外界的火光。
等这些人一跑出塔门,他们就意识到自己已经安全了,身后那个断头狂魔不可能再追杀自己。其中一些胆子稍大的官吏立刻扯掉了头上的亵裤,对着身前的官兵大喊。
“犯在官中,犯在官中……”
这帮人被套上亵裤之前,亲眼看见白崖穿上了死人的官服,意识到这个披发遮面的少年魔头,是想混在他们中间逃离郡府。
官吏中有些人便暗中发狠,只要一脱险就反戈一击,将这个可恶的小贼碎尸万段。
不过,人有百相,有胆子大的,就有胆子小的。有敢于反抗的,就有唯唯诺诺,生怕断头一刀的。
大喊“犯在官中”的官吏毕竟是少数,更多官吏听到楼外兵甲的铿锵之声,反而吓得魂不附体,大呼小叫着冲击官兵防线。
因为这些人身上都穿着官服,头罩亵裤,拦阻他们的兵卒顿时不知所措,借他们个胆子都不敢拿弓弩乱射。投鼠忌器之下,居然被几个家伙通过路障的缺口,冲破了防线,朝着院落的围墙奔去。
一时之间,塔楼外面乱成了一锅粥,宛如一场声势浩大的老鹰捉小鸡!
与此同时,跟官兵的尴尬窘迫不同,飞升台外面的另一群人就表现得相当有意思了。这群人就是白崖混进塔楼之前,看到的那批形容各异的“江湖人士”。
实际上,这批人跟白崖想象得不太一样,他们并不全是官府招揽过来的“江湖高手”。这批人的成分很复杂,既有官府招揽的人,也有附近赶来“助拳”的“游侠义士”。
官府招揽的人基本上都是瘸腿三、黑虎那一类的绿林高手。以陇西郡府目前的所作所为,他们只能招揽到这些人。至于特意过来“助拳”,且无法婉拒的“游侠义士”,反而大部分都是宗门弟子。
当然了,这帮“游侠义士”白天“助拳”,夜里是不是变身“要你命没商量”的蒙面客,那就谁都不知道了。
因此,鲁元等人才会不得不抱团躲进易守难攻的飞升台。
他们早些天就已经对这帮江湖人士死心了,只希望重金请来的“绿林高手”跟“游侠义士”能够互相牵制,其他的就完全没指望了。
鲁通早先意识到议事堂出事,他就没跟外面这帮人通气,所以这帮人直到此时才知道飞升台里面出事了。
“哈哈,这些天都闷出个鸟来了,现在终于有了一件趣事!”
飞升台左侧小亭里,一个光头大汉推开怀里的侍女,扔掉酒杯站了起来。
这光头大汉满脸横肉,眼中凶光四射。他身量极高,几乎过了九尺,换算下来差不多两米零八,而且身上筋肉鼓胀,将小衣撑得仿佛随时都会爆裂,可谓雄壮之极。
他抓过身旁一根蟠龙熟铜棍,提气纵身就朝一个漏网的官吏追去。只是他刚奔到半途,身形就是一顿,庞大身躯灵活得一扭,让开身后射来的一点寒星。
大汉脸上横肉抽动,眼神凶狠地盯着身后偷袭之人。
“阮公子,这是何意?”
“秃驴,本公子早就看你这一身肥膘不顺眼了,今夜正值良辰美景,做过一场助助兴吧!”
偷袭者转过身来,收起手中折扇一点大汉,俊脸带笑,温文尔雅。只是他口中说的话却呛人之极,正是白崖之前看到过的两个手持折扇,吟诗作对的两个青年文士之一。
这人名叫阮羽,是阮家镖局的少镖头。阮家镖局总局在天水,行镖业务主要针对丝绸之路,狄道城也有分部。
阮羽的父亲曾在华山镇岳宫修炼,这家镖局实际上是镇岳宫的外围。因为陇西洪灾的缘故,阮羽一月前便一直停留在狄道城,他也是主动进入郡府“助拳”的“游侠义士”之一。
作为阮家镖局的少镖头,阮羽即将成为华山镇岳宫一脉的外门弟子。阮父曾多次叮嘱过他,让他在行镖时多为自身积累名声和人脉,以便今后在华山有个更高的起点。
阮羽文武皆修,外柔内刚,表面是个谦和君子,实则性如烈火。郡府众鼠倒卖军粮,导致百万灾民饿殍遍野,在他们这些人眼中毫无秘密。
要不是阮家门风严苛,他又刚被内定为镇岳宫外门弟子,今夜学血刀客杀人炼心的刺客,肯定有他一份。现在加入“助拳”队伍,也是寄望于趁乱杀几个狗官,好出出胸中的一口抑郁之气。
被阮羽称为“秃驴”的光头大汉,其实并不是和尚。他姓金名宝,名字很俗,但却是绿林鸦头寨的匪首,有个绰号叫“恶头陀”,所以被叫成了秃驴。
“干你妹!”被人叫成秃驴,大汉气得七孔生烟,提着熟铜棍就跟阮羽战在一起。
实际上,在楼中众官吏跑出飞升台的那一刻,这帮原本就“泾渭分明”的人马上就拆伙了。
这些人虽然不清楚楼里发生了什么,但用屁股想也知道肯定出事了。
官府重金请来的“绿林高手”想要拦截那几个冲破官兵防线的官吏,而来“助拳”的“游侠义士”自然要帮那几个“官吏”逃得更远一点。
其他江湖人士此时也都差不多心思,原本跟阮羽站在一起的另一个青年文士,正提剑跟一个面容如枭的中年人放对,两人“乒乒乓乓”打得比阮羽和恶头陀还要热闹。
一眼望去,飞升台外面刀光剑影,战团四起,一下子就跟煮沸了的茶壶一样,刀剑声、吆喝声响成了一片。
此时,离飞升台所在院落还有一段距离的官衙屋顶上,也有两对搏杀的人听到了这边的打斗声。
“咦?出事了!”张梅凤目微张,脸上白纱无风自动,手上挽了一个剑花逼开面前的血刀客,就欲冲向飞升台。
“哼,叨扰了张仙子这么久,来而不往非礼也!”王鹏眼中精光暴涨,手中长刀泛起璀璨的青色刀芒。
受到他心中战意影响,身后夜空竟然隐隐升起一轮巨大的蟒蛇虚像,蛇口吐信如虹,猛然朝着丑仙姑噬去。
“刀意化形,好个洗刀郎!”张梅凤目掠过一丝精芒,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疑,将左手的小印一抛,半空中化为磨盘大小的巨玺,迎上了巨蟒虚像!
“哈哈,那两人开始动真格了,倪大人,不如咱俩也亲近亲近?”另一对武者中那个背着大葫芦,穿着百衲衣的蒙面驼子嬉笑着拦住对手。
“老叫花,给本座滚开,鲁元固然该死,却不能由尔等施刑!”戴着冠冕的官服中年气急攻心,手上爪芒骤然放大,如山如岳般碾压下来。
因为飞升台出事,四人的立场顿时倒掉了过来,现在拦着不让人接近飞升台的人,反而变成了王鹏跟那个驼子。
第二十一章 追逃
“都尉,诸位……诸位大人都拦住了,共计一十七人,其中没有那个血面魔头!”
尽管众官吏的冲击造成了混乱,江湖人士也都打成一团,但围在飞升台外面的官兵毕竟数量众多,短暂的慌乱之后,依然将几个惊魂未定的漏网之鱼给兜了回来。
“没有?怎么会没有,难道……”鲁通大惊,很快就是脸色一变,“郡守呢,十七人当中可曾看见郡守老爷?”
“郡守,郡守大人……”见鲁通追问,回禀的亲兵却目光躲闪,有些不敢回话。
“给我快说!”鲁通大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郡守大人死了!据跑出来的大人们所说,那个血面魔头刚进议事堂就将郡守大人给砍了,连头都掉下来了!”亲兵哭丧着脸回道。
“死,死了?!”鲁通脸上泛起一团不正常的红晕,只觉眼冒金星,差点晕厥了过去。
“大人,大人,你快看!”旁边的亲兵连忙扶住摇摇晃晃的鲁通,忽然瞳孔一缩,指着面前的飞升台大叫。
鲁通狠狠一咬舌尖,借着剧痛清醒了过来,顺着亲兵的视线,转头看向塔楼。
只见高达九层的飞升台,从顶层开始,一层层亮起火光。最上面几层,已经有火苗窜出了窗沿,舔舐起塔楼外墙。下面几层的火光虽然还有些暗淡,但也在迅速高炽,眼见着很快也会被烈火吞噬。
“楼内的家眷……”鲁通的瞳孔瞬间放大,脸色一片死灰,身体倒在了亲兵怀里。
“出来了,出来了,大人,大人,他们从里面冲出来了!”身旁的亲兵显然比他清醒,抓着鲁通的官服用力摇晃。
“出来了?出来就好……”鲁通犹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呼出肺里的一口浊气,挣扎了几下,却没能站起来,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双股打颤,竟是下半身瘫软了。
此时,只见飞升台塔门大开,数百人从里面争相恐后地蜂拥而出。因为塔门宽度有限,不少妇孺老幼都被挤倒在地,呼救声、哭喊声震耳欲聋。
实际上,白崖在议事堂时,就没有打算混在官吏当中逃走。
官吏人数有限,最多让楼外兵卒投鼠忌器,不敢乱射弓弩。但兵卒众多,他又没有王鹏那样的武力,自然不能硬冲。
白崖在众官吏面前穿死人官服,只是想给他们留下一个假象。实则在众官吏跑出塔门的时候,他就反其道而行,重新上楼了。
他之前带着官吏没有立刻下楼,反而先上飞升台顶层,那是因为他从客栈里出来时,就搜刮了大批引火之物放在芥子袋里。因为沿途的闲杂人等,现在都躲进了房间,他的引火布置十分顺利,根本无人阻拦。
他要从上至下放火烧楼,然后驱赶楼内家眷二度冲击官兵防线,给自己制造逃遁的机会。
在每个楼层放火时,他都会混在人群里,将那些女眷的发髻挑散。等到众人跑下底层,几乎大半人都是长发遮面,跟他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了。
躲进飞升台的官吏大多都有家室,加上伺候他们的家奴婢女,九层塔楼住了将近两百人。这些人里面大多都是女眷,也有少数男仆。
此时,大部分人都是披头散发,被烟火熏得乌头蓬面,惊慌失措。
这些人跑出来后,心里只惦记着远离火场,并没有聚在塔楼门前。加上飞升台外面的兵卒刚刚由于拦截众官吏,早就不成阵型,顿时整个院落都变成了一盘散沙。
现在就连那帮江湖人士也不打了,一是有心无力,没办法拦阻这么多人。二是这么多妇孺冲进院落,留下的战斗空间太狭小,只好停手罢战。
不过,这帮人虽然不打了,但他们不像官兵那样茫然无措,而是凝神定睛,仔细察看那些跑出来的官吏家眷。
绿林高手是想抓住刺客换赏金,游侠义士则是想看看到底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同道,做了这一场痛快淋漓的大事。
而院落外围的高墙上此时也站了四个人,四人分据角落,神情各异地看着烈火熊熊的飞升台,正是之前在远处搏杀的王鹏等人。
飞升台火起的时候,他们就各自停手了。因为再打下去也没有必要,飞升台烧成这样,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快拦住他们,那个血面魔头肯定在她们中间。”鲁通见冲出来的家眷大多披头散发,看不清形容,心中顿时一片雪亮。
“都尉,拦不住了!”身旁的亲兵无奈苦笑,指了指身后。
鲁通转头看去,只见兵卒们零零散散还聚在那些官吏的身边,根本就没有了阵型,这样子哪里还来得及组织。
“完了!”鲁通只觉手脚冰凉,寒彻心扉。
他眼前的飞升台此时已经变成了一个大火炬,火光和浓烟直冲云霄,将夜空照映地通红一片。
“她在那儿!”忽然,一个绿林高手兴奋地跳脚大叫,顿时引得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看了过去。
顺着那人的手指,大家只见一个穿着翠绿襦裙的婢女,正提着裙摆,偷偷摸摸地爬上高墙。见到数百人的视线齐刷刷地看了过来,那个婢女忍不住手一抖,手舞足蹈地掉到了院墙另一边。
仿佛是**前的停顿,飞升台所在的院落瞬间安静了一下,随即就爆出了比之前更响的喧嚣声。
一帮江湖人士再次纠缠到了一块,又打成了一锅粥。而原本就站在院墙上的四个人也同时纵身,宛如火星撞地球,在空中猛地碰撞在一起。
夜晚的院落犹如正在演奏的摇滚乐队,激情四射,火花飞溅!
“你妹,这帮人眼睛真毒,哥都装女人了,居然还能被指出来!”白崖咬牙切齿地撕掉身上的高腰襦裙,拍拍屁股朝远处狂奔。
白崖这具身体并未成年,装婢女比装男仆要合适,为了鱼目混珠,他也只好牺牲一下了。
“女侠,可能留下个名号!”
就在白崖刚跑了几步,身后就远远地传来了一个让他崩溃的大叫声。
白崖觉得纯爷们再怎么样也应该辩解一下这种误会,心思一转,顿时有了主意。
阮羽此时很兴奋,俊脸发光,刚才那声大叫就是他喊的。少镖头觉得今晚真是没白来,虽然没能杀上几个狗官,但能看到这场刺激的大戏也值当了。
阮羽喊的时候只是热血上头,但他没想到院墙后面还真的传来了回应。
“酆都城前断人头,乐都门中洗刀郎!不要迷恋哥,哥只是个传说!”一个声音幽幽传来,让少镖头听得心里一阵别扭。
院中正在激斗的血刀客和丑仙姑同时一个踉跄,王鹏脸上虽然蒙着黑布,但张梅清楚眼前的对手才是真货洗刀郎。因为仙凡誓约的约束,这两人其实都没有心思揭穿对方,各自揣着明白装糊涂。
“是那日你身边的少年人?”张梅微微发愣,她还真没想到看着毫不起眼的小鬼,会干出这么一件大事。
“这小子……杀人放火干得这么麻溜,某早该想到是他!”王鹏眼神有些复杂,不过看到张梅愣在那里,嘴角顿时挂上了一丝笑意。
“你以为他能逃得掉?”见到血刀客眼神诡异,张梅不由暗自羞恼,冷声说道,“莫非你忘了妾身还有一个师妹在此城中!”
……
虽然高手们都被绊住了手脚,但白崖不觉得自己已经安全了。他沿着来路狂奔,顺利得出了郡府,再次潜进地下水渠。
只是他没有看到头顶高空有一个小小的黑点,正以他的位置为中心绕圈。
“小哥哥,是你吗?”咋一看到白崖披头散发,满面血污,哪怕见惯了死人的小昭都吓得小脸煞白。
“不要紧,只是皮肉伤!”白崖脸上已经抹药止血,只是皮开肉绽,看起来有些恐怖。
白崖前世就不是帅哥,对于容貌看得很淡,这辈子又是个面瘫,才不在乎多几个伤疤。况且,前世华夏从古至今的医学都很发达,这世界的历史比前世还要悠久数千年,不可能会很差。
大不了以后找个神医整整容,不求变成冠希彦祖,只要能祛了疤,可以出去见人就成。
“我们走,赶紧出城,省得夜长梦多。”白崖背起小囡,让她举着一个火折子,沿着渠道狂奔而去。
就在他刚离开不久,渠道另一头就传来了脚步声。一个黄衣女子用丝帕捂着口鼻,脸色难看地观察着白崖留下的痕迹。
“该死,居然躲进了这种地方,连小樱都没办法继续追踪了。”黄衣女子皱着眉头,烦躁地自语道,“等本姑娘抓到你,一定先抽上三十鞭子出出气!”
这黄衣女子正是丑仙姑张梅的师妹甄姻,她今夜并没有在郡府内。她的江湖经验不多,此次只是跟来见识一番,张梅怕她有失,便没有让她进府。
甄姻出自大世家,身边带着一头蛮宠飞禽,刚才接到张梅飞信,便兴冲冲地顺着白崖留下的踪迹追过来了,把张梅让她不要轻举妄动的告诫抛之脑后。
第二十二章 死战
白崖背着小昭在渠道里狂奔了约莫大半个时辰,身体已经极为疲惫,但精神却越发亢奋,一对虎目更是亮如星辰。
“小哥哥,歇息一下吧!”背上的小昭蕙质兰心,很是体贴地小声说道。
“不,现在差不多已是五更,天明之前,我们必须出城。”白崖抬了抬小囡的屁股,让她靠得更加舒适一些,“我们都再坚持一下,快到水门了,出了城再说。”
白崖杀了郡守鲁元,天明之后,狄道护城就会得到消息。他身上虽然有王鹏的巡察铜牌,但脸上的伤口太明显了,他不知道护城官吏是否还会让他使用传送符阵。
仙武宗门跟列国朝堂关系复杂,但从血刀客暗杀郡守,也需要掩饰身份来看,白崖猜测它们并没有凌驾于朝廷之上。万一对方得到消息,坚持不让他使用传送符阵,甚至出手抓捕,那就麻烦了。
退一万步来看,对方就算不抓他,光是不能离开狄道城区域就够他喝一壶的。现在无法联系上王鹏,城外又已是人间鬼蜮。他就算有点武力,外表也仅是一个半大少年,再加上还要带着小昭,这实在是太凶险了。
脑中过滤了一遍两人的处境,白崖越发坚定了想法。他必须在天明之际赶到护城,争取第一波传送走人,于是脚步又加快了几分。
再是两炷香时间,白崖背着小昭终于听到了远处哗哗的水声,一道仅有两米宽的铁栅栏出现在两人眼前。
狄道城的地下水门到了!
水门共有三重,内窄外宽,像是河道的入海口,这样越是接近外界,水流就会更加平缓一些。
尽管现在尚未入冬,但地下水渠阴湿冰冷,白崖拖着小昭在水中游动,冻得有点够呛。等他们出了水门,沿着河岸爬上来之后,两人都不由自主地打起了摆子。
“不能就这么赶路,不然小丫头的身体必定留下隐患。”望着小昭乌青发黑的小脸,白崖心中暗忖。
“丫头,去擦干净身体,将这套衣服换上。”白崖从芥子袋里取出干净衣服递给小昭,自己沿着河岸捡了一些干柴点起篝火。
火光慢慢驱散了两人身上的寒意,白崖将披散的头发拢在脑后,用一根绳带简单的绑了一下。
“怎么了?”拢起头发后,白崖发现小昭看他的眼神有些怪异,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然蒙上了一层水雾。
“……”小丫头却没有说话,泪珠子一颗接一颗滚下脸颊。
“很难看吗?”白崖醒悟过来,伸手摸了摸脸,些许刺痛中发现面部坑坑洼洼,特别是左眉到右腮的狰狞伤口,摸上去犹如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这是我自己砍的,就当是给你的娘亲和幼弟赎罪吧!”白崖咧了咧嘴,平静地说道。
小昭抹去眼泪,往白崖身边凑了凑,抱着双膝靠在他怀里,两人对着篝火默然不语。
片刻之后,就在白崖想要重新起身赶路的时候,他忽然脸色微变,怀抱着小昭,将头埋进胳膊里。
“有人来了,莫要说话!”
小昭身体一紧,随即便松弛了下来,抱着白崖闭上了双目,两人看上去像极了两个相依取暖的灾民兄妹。
他们身后果然很快就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并且直直地朝着这边走来。
“你们……你们可曾看见一个血面人从此经过?”
透过胳膊的空隙,白崖看清来人后就是一凛,面前这个柳眉明眸,满脸英气的黄衣女子可不就是丑仙姑张梅的师妹吗?
“她是怎么追上来的?”白崖心中警声大作,暗自想到,“这些宗门弟子身上的手段真是太多了,不知道能不能骗过她。”
装出一副反应迟钝的样子,白崖半晌才抬了抬手,指了指河岸右边的旷野。
“多谢,拿去吃顿饱饭吧!”黄衣女子似乎有些怜悯两人,抬手丢了一块银锭在面前,身形闪动朝右方电射而去。
“傻鸟,灾民缺的是粮,不是钱,银子可填不了肚子!”白崖对女子的行为嗤之以鼻,但依然收起银锭,蹲下身背起小昭,“我们快走,那女人找不到人,肯定会回头!”
实际上,黄衣女子追上来的速度还出乎白崖意料之外,他前往护城的路途才走了不到一半,身后就传来了劲风。
“小贼,哪里逃,你竟敢骗本姑娘!”远远传来黄衣女子恼怒的娇喝声,“灾民身上哪有如此崭新的衣物。”
“这傻鸟还没有笨到家,但我们的好运气似乎用光了!”白崖苦笑着放下小昭,摸了摸小囡的丫角,轻声说道,“跑吧,跑得远远的,一定要活下来。”
“小哥哥……”小昭抱紧白崖的大腿,固执地摇了摇头,“小昭不跑,小昭已经没有了娘亲和弟弟,要死就和你死在一起吧!”
“滚,哥又不是萝莉控,才不要和你死在一起。”白崖腿脚一抖,将她踢飞了出去。
“不要……”小昭手脚并用,倔犟地爬了回来,让白崖一阵无奈。
“好,既然你想死,那咱们就赌一把!”白崖抽刀在手,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眼中慢慢燃起两点火星。
……
“小贼……咦?”
黄衣女子追得很快,待她来到跟前,却发现白崖将短刀横在身前那个小囡的脖颈上,正在原地等着她。
“你若再追,小爷就砍了这个小女娃的脑袋。”白崖呲着牙说道,狰狞可怖的脸庞微微扭曲,宛如被逼到绝境的野兽。
“你……”
甄姻微微皱眉,她认得那个小女孩。昨日她跟张梅遇见血刀客的时候,白崖和小女孩就在旁边。只是她不敢确定小女孩跟另两人是什么关系。
虽然出身于大世家,但甄姻本性还算善良,再说小昭面黄肌瘦,一看就很可怜,她也不忍心伤害。
“小贼,你如此行径,算什么侠义之士?”甄姻磨着银牙,俊脸蒙霜,冷冰冰地说道。
“小爷本就没打算做侠义之士!”
白崖一副凶相,视线却片刻不离黄衣女子。见到甄姻目光闪烁,不经意地时不时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顿时心中冷笑。
“小贼受死!”待到两人之间只剩下了十步之遥,甄姻终于柳眉倒竖,娇喝一声朝白崖扑来。
她左手化爪,虚空一抓,右手长剑青芒一吐,犹如霹雳闪电般射来。
“剑气!”白崖瞳孔一缩。
他只觉右臂一震,胳膊整个麻痹,不仅短刀脱手飞出,小昭也被甄姻这一抓之力给带离了怀抱,竟是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不过,白崖没有慌张,双目深处的火星猛然高炽,双脚微蹲,发力一蹬,引着剑光扑了上去。
之前因为小昭挡在身前,所以甄姻的长剑是对着他的左肩。他这么一扑,左肩立刻飚射出一股血箭,被剑气从前到后刺了个通透。
因为两人本就只有十步之遥,再同时向前一扑,瞬间就已是面对面,眼瞪眼。
甄姻没想到白崖如此不要命,顿时眼中不由地露出一丝慌乱,竟然被白崖直直地撞进了怀里,顷刻间两人已是贴身肉搏之局。
长剑顺着白崖左肩剑孔刺入,直至剑柄。她慌乱之下根本就没想过弃剑,左手又被两人的身体紧紧夹住。对方脸上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顿时脑中一片空白,竟然被白崖带着滚倒在地。
白崖的赌博成功了一半,从甄姻追来之际,他就知道自己绝不可能是其对手。
他在郡府见过张梅出手,跟血刀客不相伯仲。甄姻是她的师妹,就算没有达到剑意层次,至少也练成了剑气,而他的刀法连基础三字诀都只练成了“快”字。
如果不能拉近距离,对方光用剑气就能把他切成肉片,所以才有了之前的一幕。
不过,他现在也不好受,右臂依然完全麻痹,毫无知觉。左肩膀被长剑贯穿,根本用不上力。虽然已经带倒了对方,但他可没信心一直压着甄姻。
“噹!”白崖知道不能让对手缓过气来,心中发狠,一个头槌狠狠地撞上了甄姻的脑门,顿时两人眼前都眼冒金星,浑浑噩噩,不知所云。
只是白崖撞击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而甄姻是骤然受袭,所以白崖清醒得更快。
他一定神,见到甄姻依然双眼茫然,毫无焦距,眼中立刻凶焰高炽,张嘴露出一口白牙,狠狠地朝女子雪白的鹅颈咬落。
“砰!”只是他的牙齿刚触到甄姻白嫩顺滑的肌肤,就被一股大力猛地撞飞。
“咯嘣!”白崖双颌一合,传出了一声让人战栗的脆响。
他犹如打漂的石子在草地上弹了几下,只觉骨架都散了,全身上下无处不痛,眼角的余光扫到一个身穿白衣的婀娜身影正从远处缓步走来。
“丑仙姑!”白崖只来得及咕哝了一句,便瘫软了下来,再也动弹不得。
“师姐!”甄姻捂着脑门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身黄衣现在已满是泥泞,狼狈不堪。
她摸了摸脖子,脸上终于露出一丝余悸。张梅要是来得再晚一点,她说不定真会死在白崖嘴下。
“唉,师妹,我之前是怎么跟你说的?”张梅叹了口气,看着甄姻摇了摇头。
“我……我,都是这小贼太过奸猾!”甄姻满面通红,越说越轻,慢慢低下了螓首。
“我去杀了这小贼!”在一向崇拜的师姐面前丢了脸,甄姻恼羞不已,捡起遗落在地上的长剑,剑气一吐便欲将动弹不得的白崖斩成两段。
“不要~~小哥哥……”一个身影在甄姻眼前一闪,猛地扑上白崖,用自己的小身躯遮挡住了剑气。
第二十三章 识破身份
“住手!”就在甄姻因为小昭的举动而愣神时,耳边传来了张梅的声音。
“师姐?”甄姻不解地看向丑仙姑。
“桃严……”张梅没有理会她,只是低头看着手中短刀刀柄上的两个小篆,蹙眉沉思。
半晌之后,丑仙姑终于再次开口。
“你不能杀他!”
“那……我们要将这小贼押回府衙吗?”甄姻暗自松了口气,其实她刚才也只是羞恼难耐,一时冲动,冷静下来之后,同样不想在一个幼女面前杀人。
白崖一直以为甄姻追上来之后,就只能鱼死网破。
实际上,这两个法家门人为了守法,连血刀客暗杀郡守鲁元都要阻止,怎么可能非杀他不可。最多也就是将他逮捕归案,交给官府处理。
甄姻之前用剑伤他,其实也是为了解救被挟持的小昭。白崖以己度人,才把局势搞成现在这样,身上的剑伤只能算是自作自受了。
“抓人犯是捕快的事情,跟我们没有关系。”张梅淡淡摇头。
“啊?!”甄姻有点傻眼,支吾着问道,“可是……师姐之前不是还说一定要阻止血刀客杀人炼心,扰乱法纪吗?”
“嗯,不错!”丑仙姑回头看着甄姻,眼中露出一丝笑意,“师妹,我来问你,我们法家门生最忌讳的是什么?”
“知法犯法,执法不公……”
“你记得很清楚!”张梅朗声说道,“我后黎门生遍布列国朝堂,君王依靠我们,官吏畏惧我们,百姓尊重我们,盗匪见了我们如鼠遇猫,哪怕是宗门同道也对我们忌惮不已,为什么?”
“只因正邪善恶都懂得这世间可以无君无王,可以无仙无佛,却不能乱序无法!”张梅凤目泛彩,平静地说道。
“修文的后黎门生出世为官,为列国明正法典,维护世俗纲常。而习武的武堂弟子则隐世修行,守护世俗与仙武宗门之间那条无形的界限!”
“师姐说的是仙凡誓约?”甄姻讶然问道,“可……这与眼前小贼有何关系?”
“又是仙凡誓约……”躺在不远处的白崖心中一动,他虽然无法动弹,但并没有失去意识,顿时留神倾听。
仙凡誓约这个词,他已经在王鹏口中听到过数次。只是血刀客每次提到都是轻轻揭过,只说他以后加入了圣刀宗自会了解,让他无可奈何。
“自然是有干系的,我先前拦阻洗刀郎,并非为救一个龌蹉郡守。只是提醒那人恪守仙凡誓约,莫要过线。”张梅淡然说道,“仙凡誓约对血刀门,乃至对学宫的武堂弟子皆有约束力,他与我等都必须谨守。”
“宗门同道互相搏杀,甚至丢命陨落,纯属正常。只是一旦加入誓约所限的宗门,就不能再干涉朝堂政务。”张梅继续说道,“而我后黎武堂弟子不仅要维护仙凡誓约,还要遵守世俗之法。你若杀了这少年,便是知法犯法。”
“咦,师姐刚不是说宗门同道互相搏杀,丢命陨落也属正常吗?怎么……”甄姻瞪大了美目,不解地问道。
“可若这少年不是宗门武者呢?”张梅淡笑着问道。
“不是宗门武者?他不是跟那个……洗刀郎一起的吗?”甄姻不禁眨了眨眼,看向地上的白崖。
丑仙姑不再继续解释,缓步走到白崖身边,温言问道:“小姑娘,姐姐可能跟你的小哥哥说两句话?”
小昭迟疑着让开,她年纪虽小,却很聪明,知道这蒙面女子没有伤害白崖的意思。
“少年郎,你可是姓白,来自凉州?”张梅看了看手上的短刀,轻声问道。
白崖目光一闪,明白过来,恐怕这丑仙姑跟前些日子的血刀客一样,已经看破了他的身份。
这女人刚才说了一通道理,不仅是教育师妹,其实还在说给他听。只是他不喜欢听,也不想跟她废话,索性闭上了眼睛,不理不睬。
“姓白,来自凉州?”甄姻皱眉,细细思索,忽然想到了什么,顿时瞪圆了一双明眸,“师姐,你说这小贼是石羊集那个,那个,那个……”
“十有**!”见白崖不理他,张梅也不生气,抬手将短刀丢给甄姻,“你看看刀柄上的字,石羊集那名铸刀师便叫桃严,若再对上这少年的年纪和今夜所行之事,应该没错了!”
“就算是他,可他跟在洗刀郎身边,或是已经入了血刀门……”甄姻越说越小声。
她心中知道这可能性很小,但凡出世历练的宗门弟子,至少也应该达到气境,否则行走江湖太凶险了。别说荒野蛮域的蛮兽和妖魔鬼怪,就是遍地的盗匪马贼都有可能要了他们的命。
而眼前这少年明显连筑基都没有达到,就算身边有洗刀郎提携,血刀门也不可能门规松懈到放他出来历练。
“我们不能杀他,难道还不能抓他去官府,他可是用私刑杀了郡守,至少算犯法了吧!”甄姻想了想,还是有些气不过,她刚才可是差点就被白崖给咬死了,作为一个气境武者,丢脸可谓丢到姥姥家了。
“可以是可以的,但你别忘了这少年可不是宗门武者,只能算个游侠儿。”张梅轻笑着说道。
“他出手斩杀鲁元,算不得杀人炼心,在世人眼里是一桩义举。官差抓他天经地义,旁人说不了什么。可我们要是抓了他……你以后出门不怕被唾沫星子淹死吗?”
“可我就是气不过吗……师姐,要不让我抽他几个大耳聒子出出气,好不好?”甄姻翻了个白眼,小心翼翼地问道。
躺在地上的白崖听到这里,顿时气了个半死,心里默念“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别闹了,你先回城,我等下就过来!”张梅轻轻摆手,示意她先走。
甄姻无奈,只好跺了跺脚,将手里短刀丢下,转身而去。
丑仙姑转身看了看白崖,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小昭。忽然闪电般出手,击晕了小丫头,将她抱在怀里。
“你……”白崖大急,双目喷火,强撑着挣扎起身,只是他四肢无力,最终还是摔倒在地。
“你莫急,我不会伤害此女。”张梅轻声说道,“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杀你,但这女童却不能再跟着你,否则你终有一日会连累了她。我会给她找户好人家,让她平安长大。”
“或许对小昭来说,这样更好!”白崖闻言全身一松,不再挣扎,平静地望着天空。
“山水有相逢,望君多珍重!”
张梅略有深意地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土坡,抱着小昭飘然而去。
白崖强撑着一口气,此时见张梅和甄姻尽数离开,终于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
等他悠悠然再度醒来,顿时只觉全身酸痛,饥肠辘辘。
“小兄弟,你醒了!”一个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白崖一惊,翻身坐起,发现身前站着一个蓬头乌面,面容苍老的老乞丐。老乞丐身材高大,穿着一袭百衲衣,背后背着一个大葫芦,手持铁杖,让白崖看着很是眼熟。
“你不是驼背的吗?”白崖心头一动,脱口问道。
“呵呵!”老乞丐捉狭一笑,全身传出噼里啪啦的脆响,高大的身形忽然短了一截,脊背高高隆起,果然变成了白崖昨晚见过的老驼子。
“雕虫小技耳,只为掩人耳目!”老乞丐笑着说道,“老朽刚刚帮你缠了伤,小兄弟现在感觉如何?”
白崖低头一看,果然发现左肩被剑气洞穿的地方已经绑了绷带,身上其他伤处也贴了膏药。
“不碍事,多谢老前辈,不知小子昏迷了多久……”白崖动了动胳膊,感到疼痛似乎已经消了许多。
“大约半个时辰吧!”老乞丐笑着答道。
“还好!”白崖松了口气,试探着问道,“老前辈该如何称呼?”
“老朽是落莲堂的外门执事,你叫一声老童就行!”
“童前辈是跟着那个……丑仙姑来的吗?”白崖思索着问道,“你们既然都出现在了此地,那么王大哥现在如何了?”
“嗯,老朽不想见刚才那两女,一直躲在土坡后面。你口中的王大哥,可是说的洗刀郎王鹏?”老乞丐摇头笑道,“那小子刀法还行,但身法实在太差,被那个官痞倪成给缠上了,可需要老朽帮你去送个口信?”
“不,不要找他!”白崖连忙摆手,苦笑着说道,“童前辈刚才既然也在此,那应该知道我不是血刀门弟子!”
“你可是不愿加入血刀门?”老乞丐目光闪动,面带笑意,“老朽不愿背后说人闲话,但血刀门良莠不齐,乃是凉州宗门公认,你的选择没有错!”
白崖苦笑,他从王鹏口中就能听出来血刀门不受同道待见,现在看来果然如此。这老驼子昨夜跟王鹏并肩作战,但同样也看不上血刀门。
不过,他受过王鹏诸多照顾,又感觉血刀客人品并不算差,所以不愿意说他坏话。
“小兄弟不愿加入血刀门,那可愿跟老朽去落莲堂?”老乞丐试探着问道。
“落莲堂……是丐帮吗?”白崖迟疑着反问道。
“丐帮?”老乞丐一愣,随即笑道,“倒也贴近,落莲堂确实乞儿颇多,称之为丐帮也没错!”
“我不想做乞丐!”白崖沉默了一会,还是选择实话实说。
“小兄弟倒是实诚,也罢,缘在天定,不可强求。”老乞丐无所谓地摆了摆手,“那么……小兄弟现下要去何处?不如让老朽送你一程,现在狄道城地界对你来说,已是龙潭虎穴,不可久留。”
“没关系,我身上有王大哥的巡察铜牌,可以借传送符阵离开!”白崖从芥子袋里取出王鹏的铜牌,在老乞丐眼前一晃。
“哈哈,小兄弟,你这铜牌没用啦!”老乞丐哈哈大笑,摇着手指说道,“你忘了吗?昨夜在郡府,你杀了鲁元不说,还把洗刀郎的名号给留了下来。要不是如此,那倪成怎么会死缠着洗刀郎王鹏……”
“啊?”白崖顿时傻眼,他没想到一句戏言,竟然还坑了王鹏一把。
“走吧,老朽送你一程。等出了狄道城地界,你就无事了!”老乞丐笑着拉起白崖。
第二十四章 明心
白崖回头看了一眼,清晨的雾气中,远处狄道城高大的城墙若隐若现,他心中感概万千,百味滋生。
昨夜之事犹在眼前,但又宛如千年一梦。
“人命真是脆弱,不过指间细沙,一不留神就会消逝不见。”白崖喃喃自语,一阵失神
前世他经常在电视上看见过很多恐怖袭击,那时候毫无感觉,有的只是惊疑和好奇。
直到昨夜,白崖亲自做了一回“恐怖分子”,他才发现人命是如此的脆弱,世界是如此的危险。
世上那些茫然懵懂的人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一直都在悬崖边缘行走,时时刻刻都有可能坠入深渊,与亲人阴阳相隔。
现在抬眼看世界,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显得那么鲜活生动,展现出勃勃生机,但又觉得自己只要一伸手,仿佛就能将这些生命之火给掐断灭绝。
白崖深吸一口气,冷风灌入喉中,不由精神一振。
他隐约觉得自己有些不同了,昨夜的杀戮就像一泓清泉,洗涤掉了心头的尘埃,让他焕然一新,脱胎换骨。
白崖现在有点理解血刀客所说的杀人炼心了,作为接受过道德教育的现代人,他知道杀人是不对的,但却无法遏制这种挣脱了世间所有束缚的自由感。
现在他有点庆幸自己被送来这个世界,这个时代了。
如果说他前世的网络时代能够享受各种影视大片,进行诸多娱乐消遣,那么在这个世界,这个时代,他则是更加自由的创作人。
他就是自己曾经向往并憧憬过的影视主角,只要心之所向,无惧无悔,就可以做任何想要做的事情。
“我能来到这个世界,身处这个时代,真是太好了!”白崖抬头看着星空,伸出手掌虚握,“自由就在我手中,只要放飞想象,我就是自己的主人。”
“小兄弟,小兄弟……”正在白崖感概之际,远处传来老乞丐的召唤。
“来了!”白崖咧了咧嘴,快步跟上,走到老乞丐身边,他忽然想起一事,好奇地问道,“童前辈,你好像也知道我是谁,对不对?”
白崖问得没头没尾,但老乞丐却懂得意思,回头看着他一笑。
“不错,石羊集的小楞棒嘛!”
“王大哥、丑仙姑、现在又加上前辈你……这是为何?”白崖苦笑着问道,“小子不过只是杀了一个马贼头子,应该算不上什么大事吧?”
“呵呵,小兄弟,你长年生活在石羊集,为何反而小看了这地方。”老乞丐略有深意地看着白崖。
“一个破集子,不就是路过商队多一些吗,还都尽是些小队伍。”白崖奇怪地问道。
“听说小兄弟幼年患过失魂症,现在看来不假!”老乞丐讶然失笑,“石羊集可不仅仅是一个塞北小集,它北面是铁勒回鹘,东面是党项西夏,西面是西域三十六国。这地方马贼云集,过往商队众多,其中可有不少国家和势力的探子……”
“哈?!”白崖一惊,略一回想,还真是如此。他曾经偷听过的那对叔侄,就是依附某个宗门的商队探子。
这也不怪他以前没想到,他本人其实只在石羊集待了一周多。白姓少年又是个楞棒,从没注意过这些,脑袋里也就没有相关记忆。
“这种地方出了那么大事情,自然会被过往商队和马贼大肆宣扬,所以洗刀郎、丑仙姑这类出外历练的宗门弟子,大多都会收到相关消息。”
老乞丐说着顿了一下,“仙武宗门派这些弟子出外游历,顺带会要求他们为宗门做些事情。比如:考察宗门的地方产业,探查附近地域的民情状况,剿灭山贼盗匪等等。
接引门人虽然不是由历练弟子专门负责,但若是见到习武的好苗子,那肯定不能放过。而且大多数宗门对这方面都很重视,要是能招收到心性资质都适合本门的天才,历练弟子会得到很高的奖励和评价。”
“原来如此!”白崖顿时明白过来。
招收优秀弟子的“加分”既然有那么高,那么类似王鹏、丑仙姑的历练弟子每到一地,宗门情报人员自然会给他们一份潜在的“招生簿”。
不过,地方上稍微有点小名声的年轻武生,比如阮家镖局那位少镖头阮羽,一般早就被附近宗门“内签”。只有白崖这样突然冒出来的“小鲜肉”,才是宗门历练弟子的“幸运彩蛋”。
“只是宗门收人首重心性,次重资质,像小兄弟这般的遗珠并不太多。”老乞丐摸着下巴,嘿嘿笑道。
“心性比资质还重要?”白崖讶然问道,“可少年人心性多变,该如何考察?”
“心性自然比资质重要!”老乞丐正色说道,“武道发展至今,武是基础,道才是本义。无道不先天,任何宗门若是有武无道,门人弟子必不成器,哪怕是魔门邪宗也有自己的道。”
“至于说考察吗?”老乞丐微笑着说道,“自然是听其言、观其行,长年相处下来,宗门长者一般都会心中有数。当然,某些人是可以例外的……”
“送礼贿赂吗?”白崖撇了撇嘴。
“非也,非也!”老乞丐朝白崖挤眉弄眼,调笑着说道,“比如像小兄弟这样舍身搏命做件大事,让所有人都清楚明白地知道你是个什么人物,那就不用考什么察了!”
“咳,咳~~”白崖一阵急咳,饶是他脸皮够厚,这下也有些扛不住了。
“石羊集那次也就算了,小兄弟昨夜可是宰了一个郡守,还有另外四个郡府高官,又把偌大名气的飞升台给烧成了白地……”老乞丐啧啧赞叹道,“再过几日,只怕小兄弟的大名,整个凉州地界都要家喻户晓了。”
“小兄弟是不知道啊,你从郡府遁走后,遗下的那件绿裙子都引得几个少侠打破了头,最后被阮家那头火麒麟给夺到了……”
“你妹啊!”白崖目瞪口呆,这话怎么听着有些诡异。
“那洗刀郎回去要是没见到小兄弟,只怕要悔青肠子了。”老乞丐忍不住笑道。
“不过,小兄弟的决定没错,血刀门不是个好选择。以你现在的名声,只要肯报上大名,凉州地界的宗门只怕会有很多愿意收你。那些不肯收你的,也只是因为你与他们的武道宗义不合。”
白崖顿时领悟过来,他的刀功基础还算不错,而且心狠手辣,很符合血刀门的武道宗旨,因此王鹏才会强迫着将他掳走。
而丑仙姑虽然放过了他,但他的心性无法无天,肯定不适合后黎学宫,所以才没有带他走。至于老乞丐的落莲堂,则是因为人员组成有些特殊,并不强求别人加入。
两人谈话间,狄道护城已是近在眼前。
“戴上,用它遮了你脸上的伤!”老乞丐见到城门口把守的兵卒,从怀中取出一个戏曲面谱丢给白崖。
“这也行吗?”白崖看着某些动物皮制成的面谱,不由啼笑皆非。
“自然行,把守传送符阵的官吏认牌不认人,只要不用洗刀郎的铜牌,那就没事!”老乞丐笑着摊了摊手。
……
五日后,武都郡沮县护城,城门口走出了一老一少。
老者身穿百衲衣,背着大葫芦,手持铁杖。少年短袄穷裤,脸上带着一个搞笑的戏曲面谱,正是落莲堂的老乞丐和白崖两人。
“白兄弟,沮县已是武都与汉中的边界,前方就是汉中国,老朽就送你到此,咱们就此别过吧!”老乞丐微笑着说道。
“前辈万里相送,这番情谊白崖感激不尽。”白崖摘下面具,恭敬地俯身一躬。
两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对了,此物送你!”老乞丐从怀中摸出一块铜牌丢给白崖。
白崖入手一看,发现这东西跟王鹏留下的巡察铜牌竟然有些相像。正面是山川河图,反面也有两字,刻着“商执”两个小篆。
“这东西是我落莲堂的下属商队行商之用,亦可借用民间的传送符阵,但不能使用军城符阵。”老乞丐郑重地说道,“小兄弟,你那块血刀门的巡察铜牌最好还是少用,毕竟此宗门在江湖上风评不佳,省得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既然如此,这块王大哥的铜牌就托付给前辈吧,还请前辈交给血刀门的下属。”
白崖想了想,便从芥子袋里找出巡察铜牌递给老乞丐,顿了顿说道,“前辈若是遇上王大哥,便帮小子带一句话。就说白崖有负美意,今后如能江湖相逢,再与他一醉。”
“哈哈,小兄弟好洒脱!”老乞丐一笑,拱了拱手说道,“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望着老乞丐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白崖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蓝天白云,只觉心头一片空净。
“有人曾说人生是由各种选择组成的,若是月前给我一个选择,我一定会回归前世……”白崖默默地想到,“现在吗……
为官为相,敛财掌权,不是我的志向;修仙长生太过渺茫;大丈夫本该以自由意志立于天地之间,畅游这方无尽世界,才不枉费穿越际遇,辜负了那个白姓少年送于我的这身皮囊。”
第二十五章 大驿道
按下心中波澜,白崖抬头看着前路。虽然他又变成了孤身一人,但已经没有了以前的迷茫无措,立志在这个世界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是武都郡最东部的沮县,也是秦国跟汉中国的边界。
前几日,白崖与老乞丐同行之际,他就向其询问过汉中国的一些情况。
此地跟狄道城已有数十万里之遥,这里群山起伏,绵延不绝,属于大巴山岳群。他面前的山脉就是前世赫赫有名的定军山,山对面是属于汉中国的沔县。
汉中国乃是一个小诸侯国,境内只有一郡,就是汉中郡。
汉中郡地理上僚属益州,北依秦岭,南屏大巴山岳群,地形为盆地,称为汉中盆地。
这里因为北部有秦岭作为屏障,寒流无法南下,又有沔水(即汉水)由东至西贯穿盆地,气候温暖湿润,水量充足,适合农作物生长,自古以来就是鱼米之乡。
汉中历史悠久,在西周时期,这里叫做褒国,国君为褒氏。
褒氏祖先辅佐大禹治水有功,故而受封立国,历经夏、商、周三朝。但真正让褒国名扬天下的,却是一位绝世美女——褒姒。著名的“烽火戏诸侯”,说的就是周幽王和这位不爱笑的绝世美人褒姒。
春秋战国时期,汉中在秦蜀之间数度易手。直到秦国吞并巴蜀,这里才设立了汉中郡。
然而,秦国也未能占据汉中郡很长时间,史前神州时期,蜀地和汉中各自独立。当时周国的一位公子姬央在汉中举旗,带着家臣建立了汉中国。
虽然汉中国在秦蜀多次攻伐下频临灭国,但凭着左右逢源,最终都化险为夷,得享国祚至今日。
因为秦强蜀弱,若秦再度吞并蜀国,汉中亦无法独存。又因汉中郡僚属益州,所以汉中国名义上向蜀国称臣,与其结盟共同抵御秦国。
秦国与汉中没有能够直接传送的符阵,空中航线也随着两国关系的变化时有时无,所以想从沮县前往汉中郡,办法就只剩下了两个。
一是借助沔水(即汉水)河道乘船,二是通过群山之间断断续续的大驿道。
白崖前些日子在陇西郡就坐过十几天的花舫,所以这一次他打算见识一下闻名已久的大驿道,以及据称能够日行千里的飞渡车。
沮县的大驿道站点位于郊外三十里处,叫做飞林渡,是一个类似庄园牧场的地方。
飞林渡外面有高大的外墙,但与防备森严的传送符阵相比,这里并没有很多兵卒把守,只有一些衙役和壮班维持秩序。
乘坐大驿道的飞渡车既有零散旅客,也有携带众多货物的商队。这两者的入场口不同,旅客的入场口在飞林渡南面,只需出示路引就好。而商队的手续就复杂多了,还要检查一遍携带的货物。
白崖顺着排队的人流慢慢向前,轮到他时,当值衙役只是检查了一遍老乞丐送于他的“商执”铜牌,付了五钱碎银的旅资就被放行了。
进了外墙,白崖只见里面的场地空旷至极。除了最前方的一排旅亭,整个飞林渡宛如跑马的草场,入目郁郁葱葱的一片绿色,并没有形似马车之类的东西。
所有进入飞林渡的旅客,进门之后就直接走向旅亭。虽然这些旅亭都是一边进人,一边出人,但出入双方都不是同一批,仿佛之前进去的人都“消失不见”了。
不过,白崖对此并不吃惊,他尽管是第一次乘坐飞渡车,但之前也打听过一些情况,不至于闹出笑话。
白崖跟着旅客队伍走进其中一个旅亭,只见此亭地面是一个通向地下的地道口,平整的阶梯斜向延伸,朝下看去至少有百余米深。
沿着阶梯走到尽头,一个巨大的地下广场出现在白崖眼前。
地下广场的构造跟白崖前世的地铁站有些相像,穹顶和墙壁镶嵌着照明用的明萤石,两侧各有一些小铺面提供饮食和旅行用品。
与地铁站区别最大的,便是广场中央的“隧道”了。白崖前世的地铁隧道平直向前,铺有铁轨,而这里的“隧道”准确来说,更像是通往地底的倾斜洞穴,广场上只露出了隧道的起始部分。
洞穴式的隧道呈滚筒状,直径几乎达到了五十余米。白崖在露出广场地面的隧道内侧,看到了密密麻麻的银色符纹,几乎刻满了整个隧道内壁。
隧道口停着一辆闻名已久的飞渡车,因为隧道倾斜向下的缘故,白崖只看到了一部分,但已经让他很是吃惊了。
这东西其实跟“车”完全搭不上边,它的外形几乎就是一条“巨大的蜈蚣”。
如果说一节节相连的扁平车厢还有点列车味道,那么车厢外面跟蜈蚣脚一样的节肢,就让人有点毛骨悚然了。
飞渡车,或者说蜈蚣车的每一节车厢大概都有二十余米宽,二十余米长,跟个正方体一样,车厢两侧的节肢各有七八米长,整体宽度大概是三十五六米左右,完全能够被隧道所容纳。
只是让白崖颇为好奇,这条“蜈蚣车”到底要怎么前进呢?总不会是像真的蜈蚣那样,用车厢外面的节肢在隧道里爬行吧?
那样的话,白崖觉得实在是太渗人了,而且很难想象速度能达到日行千里的程度。
怀着这样的疑问,他很快就上车了。
飞渡车的车厢内部,倒是挺舒适的,大体都分成了一个个独立的小房间。里面桌椅板凳俱全,还摆着茶水和糕点。此外,还有类似地铁列车的水晶窗,能够看到隧道中的情形。
“这算是木牛流马的蜈蚣版本吗?”白崖有点哭笑不得,不过也确实很佩服这世界古人的想象力。
实际上,他曾经听说过在大驿道刚刚兴起的时候,它并不是地下驿道,而是修建在地面上的,造型类似于列国的长城。
古人用巨石垒砌的城墙修建地上驿道,并每隔一段路就设立一个驿堡。
只是当时还处于天地大裂变的前期,神州地域还没有现在这么广大,荒野蛮兽和妖魔鬼怪也没有现在这么厉害,地上驿道是可行的。
随着天地大裂变的深入,到了中后期之后,地上驿道就撑不住了。
神州地域变得太宽广了,地上驿道越来越长,沿途受到的危险也越来越多。就算人类后来驯化了一些蛮兽,但依然没有那么多人力沿途把守。
可是如果不把守的话,地上驿道就会被蛮兽和妖魔鬼怪给冲击得千疮百孔,根本就没有任何价值。
于是,聪明的古人就将地上驿道变成了地下驿道,那意思就是“老子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地上驿道不可行,那我就建在地下,有种你爬进来袭击啊!”
这个措施果然让大驿道重新变得安全无比,真正成为了神州人类联通各地的大动脉。
即便在现今拥有了更加安全快捷的传送符阵和空中航线,但大驿道的货运功能依然无法代替。传送符阵消耗太大,空中航线运量有限,只有大驿道才能满足各地的货运流量。
思索之际,白崖只觉身下一震,这辆蜈蚣飞渡车终于启动了。
等到飞渡车行驶了一段时间,白崖终于通过水晶窗观察出了它的运行模式,顿时大为赞叹,同时也知道了飞渡车为什么会设计得跟蜈蚣一样。
原来地下驿道的环境状况要比地上复杂许多,因为部分地下岩层属于高硬度岩层,而且部分地段还有危险的地下蛮兽,所以修建的地下隧道并不是一条直线,而是迂回起伏,线路犹如过山车。
为了保证飞渡车的安全,这才被设计成了蜈蚣型。
车厢两侧的节肢其实类似于探针,它们跟隧道内壁镌刻的银色符纹会产生一种磁力。
这样既可以避免飞渡车在行进时撞上隧道内壁,又能通过磁力加速,让承载了巨大重量的飞渡车依靠惯性高速行驶。
这种设计让白崖想起了前世尚未得到普及推广的磁悬浮列车,这丑陋的飞渡车竟然达到了这种科技高度,让白崖怎能不心生感概。
尽管飞渡车能够日行千里,但从武都郡的沮县到达汉中郡的沔县,依然需要十日以上。
白崖之前听老乞丐说过,其实在先秦时期,天地大裂变尚未开始的时候,沮县和沔县乃是咫尺之遥。两座县城相隔只有十多里,几乎就隔了一座山。
天地大裂变开始以后,咫尺就变成了天涯。到了现今,两座城池已经相隔万里了。
尽管如此,以神州地域无边无垠的状况来看,沮县和沔县依然唇齿相依,属于“邻县”。
十日之后,白崖晕晕乎乎地走出了地下大驿道。
渡过了刚开始的新鲜感,他终于体会到了乘坐飞渡车的辛苦。虽然这车并不算颠簸,但试想一下连续在列车上生活十天时间……
不过,等白崖呼吸到外界的清冷空气以后,他还是精神一振。现在已经进入了汉中郡地界,他可以使用传送符阵了,不必再坐飞渡车。
最为重要的是,他终于可以完成慧空和尚的遗命了!
第二十六章 云龙寺
白崖抬头看着眼前的大山,此山在定军山脉北端,山势绵延不绝,曲折蜿蜒,犹如龙蛇盘踞。
虽然不如定军山主脉那么陡峭巍峨,但是崖岩层叠,如龙披鳞。山间云霞弥漫,又好似龙隐云端,可谓山如云龙,景秀地灵,故而被称为云龙岭。
白崖来此之前,曾经打听过,云龙岭乃是天地大裂变时期才诞生的,远古时期并没有此山。
云龙岭南麓便是历史悠久的褒城,曾为褒国的王城,现在亦是汉中郡除都城南郑之外的第二大城。
白崖会来到此处,因为慧空和尚修行的金刚寺,应该就在这片地域。
“小官人,可要今日就上山?”
正在白崖抬头观望之际,身后传来了一个瓮声瓮气的憨厚口音。
白崖转头看去,他身后正站在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这少年叫做涂三郎,家住山脚下的三溪村,长得虎头虎脑,身后背着一副弓箭,手持三尖鱼叉。
涂三郎一家世代都是猎户,对云龙岭十分熟悉,被白崖雇为了向导。
其实白崖两日前就已经通过传送符阵,从沔县来到了褒城。
这片地域背靠大山,道观寺庙众多,只是他四处询问打听,当地居然无人知道金刚寺,最为出名的就是这云龙岭里面的云龙寺。
这让白崖大感郁闷,有点怀疑慧空和尚当时喝了仙人奶之后,是不是神智已经不清醒,居然给了他一个找不到地址的金刚寺。
不过,这想法也就一掠而过,因为他跟老乞丐同行时,对方表示听说过汉中郡的金刚寺,而且还是一个历史颇为悠久的佛家宗门,驻地就在褒城附近。
“既然世俗的普通人不知道金刚寺,那么就只好去最有名的云龙寺询问了,或许同为佛门,这帮大和尚会知道金刚寺的所在。”白崖无奈地想着,朝涂三郎点了点头。
“嗯,我们今天就进山,早日找到那云龙寺。”
“小官人,云龙寺在云龙岭深处,大概有两日路程。山中豺狼虎豹众多,是不是再雇些人一起进山。”涂三郎面容憨厚,却不是笨蛋,迟疑了一下便建议道。
“只是豺狼虎豹,没有蛮兽吗?”白崖挑了挑眉,再次问道。
“应该没有蛮兽,云龙岭跟褒城很近,一出现蛮兽,官府便会组织人手清剿。”涂三郎想了想便说道,“只是山中豺狼虎豹亦十分凶悍,往日村中都要十多名猎户结伴,带着熊犬才敢进山。我们现在就两人,是不是……”
“没有蛮兽就无妨!”白崖伸手拍了拍腰间的短刀,嘴角一抽,笑道,“人多了,我反而照应不了!”
涂三郎看着那张红白交间,皮肉翻卷,满是疤痕的僵尸脸,心中有些忐忑。
他都不敢想象这张脸是怎么弄成这样的,眼前这少年似乎比他还小两岁,但站在那里,村里的老猎户都不敢抬眼直视。
涂三郎虽然年幼,但也见过不少豺狼虎豹。这少年看着就像一头凶兽,特别是他笑的时候,嘴角肌肉一抽,整张脸像是扭曲的金属面具,看着比夜叉还恐怖。
胆小者要是夜里咋一见到,只怕能吓死过去。要不是这样,向导的活哪轮得到他,早有老猎户抢走了。
想到眼前这小夜叉给出的丰厚报酬,涂三郎咬了咬牙,便抬步走在前面。
……
“噹~~”
两人在山中走了整整两日,待到第三天午间,隐隐听到前方山中传出悠远绵长的铜钟声。
“小官人,我们就快到云龙寺啦!”涂三郎面露一丝喜色,朝身后的白崖说道。
在群山中相处了两天,少年猎户已经知道白崖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凶残,在他做向导带过路的人当中,反而算是相当和善的,并没有像某些进山烧香的富商乡绅那么盛气凌人。
“哦?!”白崖抬头朝前方看去,只见前面那座翠峰的山腰露出庙宇的一角飞檐,顿时大感轻松。
他跟小猎户在山中两日,炒米肉干实在是吃得腻了。到了云龙寺,终于能吃上一顿热食了。
“我们走快一点,争取在天黑之前进寺,不然就又要在外面露宿了。”
白崖跟小猎户精神一振,各自加快了脚步。
来到云龙寺所在的山峰前,只见一条青石阶梯蜿蜒向上,路旁青草幽幽,一眼望去,竟是看不到尽头。
“还有那么高?”白崖不由一愣。
“小官人,不高,云龙寺在半山腰,不到五里地了。”小猎户高兴地笑道,健步如飞,率先登上了石阶。
不过,进入云龙寺的过程,比白崖想象得要容易许多。
他们在石阶上走了一段路,就碰上了一个云龙寺里出来的小沙弥。听到白崖两人是进寺烧香,小沙弥便主动返身,给两人在前方带路。
白崖这两日与涂三郎闲聊,知道了自己相貌吓人,刚才便一直忍着不说话,任由少年猎户跟小沙弥交谈。但等他看到石阶前方一块巨岩时,终于有点诧异,忍不住发问。
“小师傅,这块巨岩是怎么回事?”
白崖所说的这块巨岩端端正正就处在石阶中央,宽约五米,高达七米,将整条石阶遮了个严严实实,只留下两侧各自不足一米的小道。
巨岩上青苔碧绿,中央刻着两句佛偈。
“本有今无,本无今有;三世有法,无有是处。”
“小施主,此石乃是阻人上山拜佛所用!”小沙弥见到白崖询问,微笑着合十答道,丝毫都没有因为白崖相貌可怖,而露出异色。
“阻人上山拜佛?”白崖大感惊讶,挑了挑眉追问道,“这是何意?”
“小施主,此佛偈意为‘本来有的,现在失去了。本来没有的,现在得到了。万物都在轮回,所有一切都是暂时的,不是永恒’。”小沙弥郑重说道。
“烧香拜佛并不能让你事事如意,不如顺其自然,多行善事,那么迟早都会得到善果!”
白崖默然,一时间竟是回味无穷。
“小师傅,如何称呼?”绕过巨岩后,他目光闪动,笑着问道。
“小僧法号净如!”小沙弥有问即答,但又绝不多说一句。
“一个小沙弥,竟然就有如此修养,这云龙寺看起来有点意思。”白崖暗暗想到。
再走了片刻,石阶到顶,一行三人终于见到了云龙寺高大的外墙。
白崖抬眼打量周围,发现这里是云龙岭山腰的一个大平台。
云龙寺的外墙绕着平台成一个弧形,寺内建筑一半建在平台上,另外一半却建在半空的山崖上。看上去都只露出了一角,与山崖浑然一体,若隐若现。
进了寺门,白崖见到的一切倒是跟前世见过的寺院差不多,前方是一个青石铺就的大广场,中央是一尊巨大的香炉,几座供奉佛像的大殿沿着中轴线排列。
“两位施主,地方已到,小僧就先告退了!”净如小和尚合十退去,远处一位中年知客僧带着一个小沙弥,已经朝着这边走来。
“贫僧法境,敢问两位施主,烧香还是住宿!”中年知客僧来到眼前,大圆脸上带着和气的笑容,让人心生好感。
“烧香,也住宿,还有些问题想向大师请教!”白崖笑着递上一个小包,包里封了十两银子。
法境和尚接过银包,却没有看里面,垂目扫了一眼白崖腰间的短刀,以及涂三郎身上的弓箭。他看出白崖是两人中做主的那个,便朝他笑了笑。
“施主,还请见谅,本寺禁动刀兵,可能将护身之物交于贫僧!”
“这个自然!”白崖毫不犹豫地解下短刀,身旁的涂三郎也将弓箭和鱼叉交给法境。
“如此就好,净难带两位施主前去大殿礼佛!”中年知客僧托着兵刃微笑,朝身边的小沙弥吩咐道。
“且慢,礼佛让小师傅带我这位同伴前去就好,我却有些事情还想请教大师!”白崖连忙说道。
寺院的知客僧都是负责接待宾客,他们是寺院与外界交流最多的人。白崖来云龙寺是想找人问问金刚寺在何处,自然不能放走这个法境和尚。
本来白崖不用这么急,但慧空的事情在他心里放了这么久,都快成为一桩心病了。现在已经到了汉中郡,他越发有点迫不及待。
“施主,可是有何难言之隐?”见到小沙弥带着涂三郎远去,法境和尚顿时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面带奇相”的少年人。
“大师,实不相瞒,我来云龙寺却不是为了礼佛,而是想找汉中郡的另外一家寺院。只是褒城中无人知晓那家寺院,而贵寺又是这片地域最为知名的宝刹,这才不得不上山来问上一句,还请大师海涵!”白崖迟疑了一下便说道。
“哦?另一家寺院?”法境微微眯起眼睛,试探着问道,“不知施主想找的寺院叫什么?”
有门!白崖见到法境和尚的神情,顿时眼睛一亮,知道自己恐怕找对了地方。
“我要找的寺院叫金刚寺!”白崖低声说道,“一位慧空大师有事相托,让我前去金刚寺找他的授业恩师,亦是金刚寺主持圆明禅师!”
“慧空?”法境似乎对金刚寺毫无所觉,只是蹙眉细思慧空的法号,忽然间他脸色一变,想起了什么,低声说道,“小施主,请随贫僧来!”
第二十七章 圆悟禅师
法境和尚带着白崖绕过大殿,朝寺院后面走去。
两人沿途碰上了不少僧侣,白崖这些时日来跟随血刀客和老乞丐,已经有了不少见识。他看这些僧侣脚步虚浮,步伐沉重,顿时心里有数,只怕这些和尚都是普通僧人,而不是武者。
法境带着他穿过两处寺内庭院,在一间静室门口停下。
“师叔祖,法境参见!”法境和尚在静室门口躬身,轻声喊道。
“进来吧!”半晌之后,静室内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
“小施主稍等片刻,待贫僧先通禀师叔祖!”法境跟白崖告罪一声,脱了鞋推门进去,又返身将门户关好。
不消片刻,法境就重新出来,朝白崖一摊手,说道:“小施主,师叔祖有请!”
白崖迟疑了一下,便学着法境刚才那样脱鞋入内,只是法境却待在了门外,没有跟进来。
他入内后,只见此静室四壁皆空,只有后墙贴着一个大大的“禅”字,中间放了一张小几,数个蒲团,小几后面盘坐着一个雪白长髯的老和尚。
老和尚面如枯树,闭着双目,手中捏着一串檀木念珠,浑身散发着死寂迟暮的气息,让白崖着实吃了一惊,隐隐觉得这老和尚只怕没有多少时间可活了。
“小施主,请坐!”老和尚听到动静,只是指了指面前的蒲团,依然闭着眼睛。
“禅师可是圆明?”白崖依言坐下,试探着问道。
“老衲圆悟,乃是这云龙寺的主持,圆明是老衲的师兄!”老和尚微微一笑,合十答道。
“你的师兄?圆明禅师莫非已经圆寂?”白崖一惊,这和尚已经老成这样,他的师兄岂不是更老,难不成已经老死了?
不过,他回头一想,又镇定了些,这寺院叫云龙寺,就算跟金刚寺有些关系,此圆明也不一定就是彼圆明。
“小施主过虑了,老衲的师兄尚在人世,并未圆寂!”圆悟禅师似乎知道白崖在想些什么,微笑着说道,“若小施主口中的慧空,是从西域密宗归来,那便无错,应是圆明师兄的门人!”
“禅师,不知此云龙寺,跟金刚寺有何关系?”白崖皱眉,不想再跟老和尚打马虎眼,直接了当地问道。
“云龙寺即金刚寺,但金刚寺并不是云龙寺!”老和尚笑着打了一句禅语。
不过,白崖听懂了,眨了眨眼问道:“就是说云龙寺只是金刚寺的一部分!”
“小施主机智过人,云龙寺只有礼佛之人,修禅不习武,大部分僧众却是不知还有金刚寺!”圆悟点了点头。
“终于找到了,禅师,可能让小子一见圆明禅师!”白崖按捺不住兴奋,从蒲团上豁然站起。
“小施主莫急,刚才老衲已让法境去请金刚寺的武僧,等会就有人带你去金刚寺。”老和尚伸手虚按,和善地笑道,“还有些许时间,不知小施主可能说一说慧空师侄的事情!”
白崖无奈,只好再坐下,将慧空和尚在石羊集的遭遇说了一遍。只是他也留了一个心眼,没有将《楞严经》的事情说出来。
慧空当时千叮万嘱,让他一定要将《楞严经》交给圆明,在没有见到圆明之前,他是不会提《楞严经》的。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圆悟听到慧空已经遇难,顿时念了一句佛号,只是脸上并无悲怆之色。
待他听到白崖为此斩杀了白虎和桃严,烧了宿身的顾临客栈,终于脸皮微动,睁开一直紧闭的双目,看了一眼白崖。
与圆悟禅师的双目对上,白崖顿知他刚才为什么都闭着眼睛。原来老和尚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白翳,根本就不能视物。
只是白崖依然被那双白蒙蒙的眼睛看得很是不舒服,那双眼睛仿佛有一种将人完全看穿的魔力,让他如同赤身**处于烈日之下。
“……白众等听说,初夜无常偈;烦恼深无底,生死海无边;渡苦船未立,云何乐睡眠;勇猛能精进,摄心常在禅……”圆悟禅师再度缓缓闭上双目,一遍又一遍地低颂道。
白崖听着这老和尚的轻声念颂,初时烦躁无比,只觉有一只苍蝇在耳边嗡嗡作响。但很快发现周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老和尚的声音犹如洪钟响彻。
慢慢地一股睡意涌上心头,他顿时再也支持不住,眼皮子缓缓闭上,竟然坐在蒲团上垂头睡去,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只是圆悟禅师的佛偈却依然听得清晰无比,一字一句犹如金光闪闪的标语从心底流过。而他不知道的是,体内的舍利虚影此时正缓缓转动,一圈圈乳白光晕荡涤全身,让他的身心都感到了一股柔和的暖意。
“小施主,小施主……”白崖也不知过了多久,等他再度清醒过来,圆悟禅师已经不见了,身旁站着法境和尚,轻轻地推醒了他。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白崖大惊,从蒲团上跳了起来。
“已是午夜!”
白崖推门朝外看去,果然发现繁星闪烁,夜幕深重,他这一睡居然就睡了大半天。
“圆悟禅师呢?”白崖愣了一会,回头问道。
“师叔祖……师叔祖已经回房安歇!”法境和尚扭过脸去,眼底掠过一丝悲痛,却没有被白崖察觉。
定了定心神,法境继续说道,“小施主放心,贫僧已将你的消息告知金刚寺,明日就会有人来带你前去,现在先行随贫僧去厢房休息吧。”
“那就好!”白崖松了口气,率先走出房去,只是走了几步,他忽然想起涂三郎,回身问道,“我那个同伴……”
“小施主放心,明日贫僧会安排人带他出山!”
白崖再无疑问,随着法境来到了一间厢房。此厢房中已经备下素斋,但几日来的第一顿热食,并没有让白崖吃得很愉快,他依然困惑于自己之前莫名其妙的酣睡。
用过素斋,白崖仔细感受了一下身上的变化,只觉神完气足,浑身都好像轻松了许多,身体状态竟是出奇的好,让他不由大感诧异。心知应该是那个圆悟老和尚对他做了些什么,但似乎并不像是害他。
尽管时辰已是深夜,但白崖反而睡不着了,脱了外衣,出门在院子里开始练习五断虎爪功。
招式打过,再练完指桩功,他就心中大震。原本只能坚持两柱香的指桩,现在居然持续了大半个时辰,甚至还没有达到极限。
虎爪功的摧劲,他已经练成,透劲原本遥遥无期,估摸着至少还需要数年苦练,因为透劲的基础便是以指倒立一个时辰。但以现在的进度看来,只怕很快就能达标。
“会不会跟那个老和尚有关?”
白崖隐隐觉得这跟他莫名其妙地在静室睡了一觉有关系,但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看上去就快断气的圆悟禅师,到底是怎么用什么办法,引起了他身体的变化。
“白众等听说,初夜无常偈;烦恼深无底,生死海无边……”白崖轻轻念诵,他依然记得老和尚口中的那几句佛偈,但自己念来却是毫无感觉。
“不管了,反正是好事!”白崖叹了口气,心中忽然灵机一动,想起了慧空教他的金刚大手印。
这门佛家大手印,他以前只练成了一样躺桩,其他几种桩功都坚持不了多少时间。不是他毅力不行,而是身体不允许,最后都是全身麻痹结束。
“既然现在状态这么好……”
白崖想到就做,立刻就在院中摆出了其他几种桩功。轮番练了一会,他就兴奋地蹦了起来。
“成了,桩功记载的几处重要穴道都有了热涨感,开了这个头,以后就能循序渐进了。”白崖满心欢喜,就差抬头大笑三声。
不过想了想,白崖还是不敢怠慢,继续摆出了大手印的桩功。他不知道这种身体状态能持续多久,自然是能练多久,就练多久,让身体牢牢记住这种感觉。
……
等到天明,法境过来相见时,竟然发现白崖右手托着头,左手抱着左膝,单脚站立,身体与地面成六十度夹角,就这么金鸡独立,倾斜站着睡去了,就好像他身下靠着一堵无形之墙。
虽然少年身上只有一件单衣,但此时却在清晨寒风的吹拂中满面红光,身上还蒸着一丝热气,看上去诡异之极。
“小施主,小施主……”法境见状,不由讶然,尝试着轻声呼唤。
“不要叫他!”不过,他只呼唤了两声,就被身旁一个身穿无袖短装,脚缠绑腿的中年武僧给拦住了。
中年武僧看着白崖眯起双眼,和法境就这么静立在一旁,抱胸微微点头。
不过,白崖没让两人等多久,他在睡梦中依然意识到了面前有人,缓缓睁开双目,眼中如有电光闪耀,一丝精芒转迅即逝。
“小施主,你醒了!”法境见他醒来,便双掌合十,上前说道,“可需用些早斋……”
“无妨,这位是……”白崖目光落在他旁边的中年武僧身上,试探着问道。
“这位是金刚寺的师兄,他刚刚过来!”
“贫僧慧难,吾师圆明遣贫僧来请小施主。”中年武僧笑着合十答道。
第二十八章 金刚寺
白崖站了大半夜的桩,不由胃口大开,饭量是平常的数倍。不过,他不是云龙寺食堂吃得最多的人,身旁那个中年武僧更能吃,数十人共用的木桶饭,被他一人干掉半桶。
这个世界的米跟白崖前世所吃过的所有米都有所区别,颗粒更大,外观晶莹剔透,饱含元气,一吃下去,腹中就暖洋洋一片。
云龙寺僧侣自产的米似乎又比外界要好一些,加上素菜味道极佳,白崖直吃得肚皮圆滚才停下。
两人吃饱喝足,中年武僧终于带着白崖启程。
不过,让白崖奇怪的是武僧慧难并没有朝山下走,而是直接朝着此山的山顶前行。
“慧难大师,金刚寺莫非就在山顶?”白崖好奇地问道。
“小施主到了便知!”慧难神秘的一笑,却不明说。
白崖最讨厌这种神神叨叨,这又不像当初~血刀客碍于门规不能说。
等两人到了山顶,他眼中不悦之色更浓。
云龙岭这座山峰高达两千多米,因为四周群山林立,水汽不得流动,故而山峰周围云海萦绕,景色美不胜收。但山顶只有一座古亭,崖边一棵迎客松,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哪里有什么金刚寺。
然而,不等白崖发问,慧难和尚就抬步朝着迎客松之外走去。
白崖见状一惊,迎客松就在悬崖边上,再往外一步就是千丈深渊,这要掉下去别说是人,就是神也得摔成肉馅。
不过,慧难和尚在白崖不可思议的眼神中,还就真的一步跨出了悬崖,凭空消失在他眼前。
“只是一个小小的迷障法阵,大凡仙武宗门基本都有设置。白施主,还请跟紧贫僧!”在白崖惊奇的眼神中,旋即又有一条粗壮的手臂凭空出现,朝他招了招手。
“法阵?”白崖知道错怪了和尚,挠了挠头,小心翼翼地跨出悬崖。
白崖这一步跨出,只觉身体穿过了一层镜帘,眼前顿时景色大变。等他看清一切后,顿时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只见他所站的地方乃是一条巨大的铁索吊桥,铁索为栏,青石为板,横贯当空,脚下便是翻腾不息的茫茫云海。最为让人吃惊的是铁索吊桥的对岸,它居然连着一块巨型的悬浮石台。
石台上大下小,上方平整如镜,底部却是圆锥状,像一个果冻布丁一样悬浮高空,在云海中浮浮沉沉。仔细看去,石台的另一头又是一条铁索吊桥,连接着另一处石台……
众多悬浮石台和铁索吊桥浑然天成,宛如青龙驾云,如梦如幻。
白崖隐隐能够见到由石台起承转合,蜿蜒曲折的铁索吊桥连接着对面一座山峰,而周围其他山峰之间,似乎也有类似的交通结构。
这些悬浮石台和铁索吊桥,竟然将这一片区域的众多山峰连成了一体。
在离他最近的山峰之上,他依稀能够看见飞檐斗拱的庙宇建筑。这些建筑的风格大多跟云龙寺有些类似,跟山峰地形互相契合,半隐半现,加上周围云海萦绕,霞光照映,俨然一派仙家气象。
“这就是……仙武宗门?”
这一刻,白崖心中的震撼实在难以言表,他现在知道慧难和尚刚才为什么不说金刚寺在何处了。对于没见过金刚寺本体的人,一两句话好像很难解释清楚,还不如让他自己亲眼看看。
“大……大师,这……金刚寺到底有多大?”白崖半晌才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恭敬地问道。
“除了一些特别陡峭险峻,无法住人的山峰,云龙岭基本都是本寺驻地。”慧难笑了笑说道,“至于世俗所知的那些山脚和山腰的寺院,则是本寺提供信徒烧香礼佛的场所……”
白崖倒吸一口冷气,现在他知道列国朝堂为什么会用那种奇怪的态度,对待仙武宗门了。
就算世俗朝廷、皇帝君王对仙武宗门不爽又能怎么样?
云龙岭长达千里,撇开双方的个体武力差距,要用多少军队才能攻占云龙岭,覆灭金刚寺?
何况,云龙岭在如今的神州,不过仅仅是定军山北端的一条小山脉,天地大裂变时期才诞生的新山。若是换成华山、武当山、衡山之类,古今驰名的名山大岳……
联想到这些山脉以前还有蛮兽和妖魔鬼怪盘踞,白崖猜测列国或许不是不想占地盘,而是无法占据。
列**队是由普通人组成,在地势险要的地方更难发挥战斗力,也只有强悍的武者才能逐一清理这些名山大岳,并最终以此为根基,建立起延承数千年的仙武宗门。
“白施主,我们走吧!”见白崖已经缓过劲来,慧难笑了笑,沿着铁索桥朝前走去。
“嗯?!大师,你怎知道小子姓白?”白崖一愣,连忙跟上,此时他终于想起了慧难之前也叫过他一声白施主,而不是小施主!
“白施主不必惊讶,金刚寺虽是佛门,但并非对外一无所知。秦国多次对汉中用兵,故而本寺在秦地也有些消息渠道。”慧难和尚脚下毫不停顿,头也不回地说道。
“况且,慧空师弟本该在月前回归,延迟至今自然是出事了,寺中已派人沿途打探过。圆悟师叔修禅不习武,或许不知慧空师弟之事,但贫僧等人却是早已心中有数。”
“原来如此!”白崖恍然大悟,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既然大师知道小子姓白,那……”
“嘿,白施主可是想问狄道城之事,本寺知不知晓?”慧难和尚终于顿步,回头挤了挤眼,露出一个笑脸,“贫僧乃是出家人,施主所为,贫僧无法置评。不过,倒是可以给施主转达一下陇西灾民的几句打油诗……“
“打油诗?”白崖一下黑脸,他在石羊集杀人放火之后,就有了几句打油诗,被当初的洗刀郎王鹏一阵戏谑。没想到现在还没隔多久,居然又传出了一首。
“断头侠怒人断头,飞升台焚官飞升;
郡守无良灾民泣,血面仗义污吏哭!”
慧难丝毫没在意白崖的脸色,眼中露出一丝憧憬,“贫僧习武至今,一直想做个伏魔金刚,没想到小施主年纪轻轻,却已经走在了前面。”
你才走在前面,你们全寺都走在前面!听到打油诗之后,白崖感到极度郁闷。
他刚立志自由自在,随心而行,不受拘束地畅游这方世界,却没想义侠的帽子越戴越大,好像都有点骑虎难下的味道了。
以后要是阿狗阿猫看见他,都跑来找他行侠仗义,他到底是管呢,还是不管呢?
“以后行事要更狠一点,好人坏人统统杀掉,那就不会有人给哥扣侠客的帽子了!”白崖磨了磨牙,心中发狠。
琢磨了一阵,白崖忽然想起一个问题,看着慧难和尚轻问道:“大师,金刚寺如此规模,相比较凉州的血刀门如何?在神州可算是大宗门?”
“宗门大与不大,可不能只看驻地规模!”慧难和尚转头笑道,“白施主,可曾了解过佛门在神州的起源?”
“可是天竺僧人东渡所传?”白崖想了想前世看过的一些常识,试探着问道。
“不错,天竺那时还称为身毒!”慧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还真没想到客栈小厮出身的白崖,会知道这种堪称神话的远古历史。
“约在神州历792年,周垣公夜梦神人全身金色,顶上有光,在殿前绕梁飞行。翌日问询群臣,得知身毒有佛,遂派使者西行求法。”
慧难和尚回忆了一下以前看过的史料,继续说道,“待到神州历802年,西域僧人迦叶摩腾、竺法兰历经数年磨难,终于以白马驮着经卷和佛像,来到周国都城洛阳,第一次将佛教传入神州。
周垣公为了表示欢迎,在洛阳建起了神州第一座佛教寺院——白马寺。自此之后,佛教才慢慢出现在世人眼前,开始传播宣扬。”
“神州历802年就已经有了佛寺?不是说茅山上清道才是神州公认的第一个正式仙武宗门吗?”
白崖骇然,他隐隐记得王鹏说过茅山上清道是在神州历1503年才立派的,这可比白马寺还要迟了七百年。而在堰国杀退数十万秦军的武当山众道观,还要再晚一百多年,在神州历1614年,才成立了武当派。
“呵呵,白施主想错了,有了白马寺,并非就有了仙武宗门。想那武当立派是在神州历1614年,但武当山上的道观可是早就有了!”慧难抚掌轻笑着说道。
“哦,对,是我想错了!”白崖一拍脑门,醒悟过来。
白马寺建立之初,不过迦叶摩腾、竺法兰两个外国和尚,就算周垣公给他们配几个仆役和沙弥,那也就大猫小猫两三只,自然算不得仙武宗门。
“既然白马寺是神州佛门的祖庭,那么金刚寺与其可有什么联系?”白崖继续好奇地问道。
“金刚寺与白马寺无关,神州佛门的祖庭也不止白马寺一个!”慧难笑着说道,“白施主好像从何人那里了解过一些仙武宗门的常识,不知可听说过神州四大寺?”
第二十九章 神州四大寺
“神州四大寺?”白崖心中一动,好奇地问道,“可是跟神州五大学宫类似?”
“不一样!”慧难笑着摇了摇头,“神州五大学宫乃是除道门之外,其他诸子百家推广学说理念的学院,虽然也设有护道武堂,但门人弟子主要以济世救民为己任。
像法家、儒家、兵家、纵横家大多出世为官,辅佐朝堂君王,而墨家、农家、医家则是研究世间万物演化之道,以其道化为己用,拟新具、造农器、创丹药造福百姓。”
慧难说着顿了顿,“而我佛门和道家却是不重外物,讲究隐世修行,开辟心灵之园,以安神州万民之心。神州四大寺虽然宗派不同,道理有异,但总体而言,乃是一脉相承。”
慧难的一番讲解,让白崖明白过来。
其实他通过这些时日的所见所闻,早就不当这个世界是古代华夏,而是将其看成了文明道路与前世科技文明有所区别的另外一种现代文明,甚至未来文明。
不过,文明道路虽然有所区别,但有些东西是一样的。
比如:充斥列国朝堂的儒家、法家、兵家等弟子,在白崖的心里就相当于后世的三权分立。
当然,这三权并非是指司法、行政和立法,而是指礼、法、兵三权,儒家司礼,法家立法、兵家掌兵。
至于墨家、农家、医家、阴阳家,似乎就相当于前世各个领域的科学家,他们引领了世间绝大部分的创造发明。像是大驿道、传送符阵、飞轮宝船等等,其中就有墨家、阴阳家弟子的心血。
而佛门和道家则如慧难所说,他们抛开物质层次、社会结构方面的研究,转而为世俗黎民提供精神慰藉,让百姓在遭受苦难,陷入绝境时,依然有信仰可以寄托心灵。
“那……神州四大寺都是哪四家,可有少林寺?”白崖眼珠一转,咧着嘴笑问道。
“呵呵,原来白施主听说过少林寺啊……”
白崖本来只是拿前世的著名寺院调侃,没想到慧难和尚还真的给予了肯定答复。他看过前世少林寺的一些介绍,知道少林寺始建于南北朝的北魏,而这个世界显然是没有南北朝的。
不过,有一些历史好像并不以时代的变迁而变化,这个世界同样也有少林寺。
据慧难所说,神州历1371年,天竺高僧跋陀尊者来到周国洛阳,后被当代韩王请至都城新郑,并在境内嵩山少室山北麓敕建成少林寺。
不过,为少林寺奠定后世崇高地位的僧人,却不是跋陀尊者。
神州历1506年,释迦摩尼第二十八代徒——禅宗神僧菩提达摩来到嵩山少林寺。
他在少林开山祖师跋陀的基础上广集信徒,开门授宗,并传法于当时的少林主持慧可禅师,留下禅学真意和武道七十二绝技,禅宗少林派至此立世。
它比洛阳白马寺成为仙武宗门的时间更早,比茅山上清道都只晚了三年,算是第一个佛家的仙武宗门,从此奠定神州四大寺之首的佛门祖庭地位。
“大约少林立派的两百年后,神州历1712年,天竺神僧善无畏、金刚智上师再次东渡神州,得秦王善待,于太白山敕建华严寺,传下密宗五教。”
慧难和尚说着,忽然有些郑重地双掌合十,垂首一礼,“华严寺乃是神州密宗祖庭,本寺就与它有些关系。只是白施主非本寺弟子,贫僧碍于门规不可多言。”
“自该如此!”白崖也不在意,换话问道,“那最后一个神州四大寺呢?”
“最后一个神州四大寺,却是在蜀地以南的大理国内。”慧难笑道,“大约在神州历1878年,原南越大理国的段氏族长经无名僧点化,皈依佛门,建立法相宗崇圣寺,大理百姓称为天龙寺。”
“不过,天龙寺虽然立派最晚,但传教效果却是最好,大理国全国尊崇佛法,历代国君多有暮年禅位为僧的习俗。”慧难继续说道,“若以武道而论,天龙寺也颇具特色。历代佛门宗师层出不穷,甚至还胜于华严寺和白马寺,在神州四大寺当中可排第二。”
“嵩山少林寺、大理天龙寺、太白华严寺、洛阳白马寺,这四家便是神州四大寺,皆为神州佛门祖庭释源。”慧难恭敬地说道,“不过,少林为禅宗,天龙为法相宗,华严为密宗,三派宗义有所区别。
至于白马寺则有些复杂,因为它建成最早,又是第一家神州寺院,所以后续数百年东渡的西域僧人大多在此停留过,寺内宗派交错,并不能归入任何一宗。
如若不是内耗太大,比少林早建成七百多年的白马寺,岂会在神州四大寺当中排名第三!”慧难无奈地摇头一笑,“只是神州四大寺虽然立派都很早,但当时的佛门传教并不顺利,在世俗当中并无太大影响力。”
“这又是为何?”白崖有些奇怪地问道。
要知道在他前世的世界,神州最为盛行的两大宗教道教和佛教,还是佛教更胜一筹。本土道教被打压得抬不起头来,佛家寺院则还能像公司一样上市敛财。
“因为佛门受到诸子百家的诸多打压,特别是道家!”慧难苦笑着说道,“同为隐世宗教,道门岂会允许外来者抢夺世俗信仰。”
“那……佛门后来是怎么发展起来的呢?”白崖饶有兴趣地问道。
“世间万物皆有兴衰,佛门虽然在当时受到诸多打压,但总归会迎来契机,而这契机就在武兴时代的末期……”慧难说着,回头问道,“白施主可曾听说过秦楚大战,以及武兴时代?”
“嗯,我知道!”白崖当下便将王鹏曾经说过的秦楚大战,以及武兴时代转述了一遍。
“不错,秦楚大战之后,列国在武当山道家弟子身上,见到了武者的威力。朝堂有识之士开始认识到单纯依靠普通军队,无法再强行镇压世俗百姓,否则便会引来武者的干预。”慧难叹了口气,说道。
“又因诸子百家深深扎根于朝堂和世俗,无法再被彻底根除,故而采用了怀柔的办法,拉拢百家武者作为攻伐邻国的工具。不过,这个方法虽然有效,但也为后来埋下了巨大祸患。”
随着慧难和尚娓娓道来,白崖眼前仿佛出现了数千年前的历史画卷。
神州历1016年的秦楚大战,对后世影响极大,从而也开启了文兴时代之后的武兴时代。
这段时期,诸子百家相继建立神州五大学宫,还有茅山上清道、武当真武道等等道家的仙武宗门。世间武风盛行,人人修炼,可谓是武者的盛世。
这一时期大约持续了一千多年,经过近千年的发展,百家武者的势力越发庞大,并且不再满足于成为各大列国王公贵族的战场征伐工具。
或为了理想,或为了权势,他们逐步开始渗透庙堂,控制君王和朝廷。
“贫僧记得史料当中,约莫在神州历2280年,当时的秦怀王逝世,新王年幼,法家出身的范太后主政。”慧难回忆着说道,“后黎学宫和华山截教弟子充斥秦国朝堂和军队,于次年春,发动了第三次神州统一战。”
“这么牛叉!”白崖听得不由咋舌。
秦国在他前世就统一了整个神州,这个世界似乎也牛叉到了极点。秦楚大战就是第二次神州统一战,若是再加上这一次,已经是三次,简直比他前世的某个西方国家还尚武。
“这次大战将战国七雄全部卷入,互相征伐,断断续续地维持了五百多年,号称神州第二战国时代。”慧难摇头叹道,“神州百姓苦难众多,苦哉,苦哉!”
“大师,第二战国时代可是跟佛门信仰得到推广有所关系?”白崖听到这里,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一点概念,顿时打断问道。
“不错,但这却非我佛家弟子心之所向,只能说时也命也!”慧难重重地叹了口气。
神州历2281年至2845年,将近五百多年的时间,处于第二战国的神州大地众生涂炭,民不聊生。
各大列国在这场战争中都精疲力尽,百家教派和武门同样损失惨重,最终以秦国和其盟友齐蜀两国在名义上承认战败而结束。
这一场战争的后果相当严重,策动战争的列国王族固然吃到了苦头,但损失最大的却不是他们,反而是同样大规模加入战争的百家武者。
百家武者在秦楚大战之后,在列国百姓心中积蓄的正面形象轰然倒塌,消弭殆尽。
而提倡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众生平等,人人皆可成佛的佛教,却在此时填补了百姓心中的空虚和信仰,使他们将希望寄托于轮回转世,死后成佛,从而得到了极大的传播和发展。
神州四大寺和西域僧人在第二战国时代,于各大列国境内的洞天福地建立了诸多寺院。佛教宗义开始真正扎根于神州大地,堪与诸子百家中信众和势力最大的道教相提并论。
“当然,佛门兴起也并非没有代价,至少当时的诸子百家与道教就将佛门视为了天敌,直接导致了后世佛道之间的道统之争。”慧难说到这里,却忽然想起了什么,顿时停嘴不说了。
“大师,怎么不讲了?”白崖按捺不住问道。
“白施主,你尚未正式加入某个仙武宗门,贫僧刚才却是说多了,不可再多言。”慧难苦笑。
“可是与仙凡誓约有关?”白崖心中一动,连忙追问。
慧难依然笑而不语,顿时让他郁闷无比。
第三十章 圆明
慧难与白崖边走边聊,两人也不知走过了多少条铁索吊桥和悬浮石台,终于到达了对面的山峰。
此峰比云龙寺所在的山峰更加险峻高耸,那里的山顶最多只到此峰的山腰。不过,此峰胜在山腰以上平台众多,能够容纳大量建筑,建设武者所需的练功场所。
据慧难所说,类似云龙寺这类提供世俗民众烧香礼佛的普通寺院,一般都建在小山的山腰和山脚,山顶上都是连通金刚寺各个主峰的铁索吊桥。
而金刚寺真正所在的各大主峰,基本都是大山,而且只有山腰以上的大平台才会有寺院建筑。山腰以下大多没有道路,就是原本有山路也会被武僧毁去,并设置障碍和**幻阵。
这些高峰地势陡峭险峻,普通人根本没办法攀登,从而将金刚寺与世俗隔绝。这也是褒城除了极少数人,普通民众根本不知道这片区域还有一座金刚寺的真正原因。
至于云龙岭那些既地势险峻,又无法容纳寺院建筑的另类山峰,金刚寺大多作为特殊用途。比如:种植珍惜的植物药草,放养驯化的瑞兽和仙禽。
凡是寺院,除了主持之外,还有班首和执事。班首是指导禅堂或念佛堂修行的高僧,普通寺院分为首座、西堂、后堂、堂主等等。
执事则是专管全寺各项事务的僧人。比如:监院、知客、僧值、维那、典座、寮元、衣钵、书记等等。
如是细分下来,各级执事能有一百多种。比如:负责厨房、斋堂的典座,下面就管着贴案、饭头、菜头、水头、火头、茶头、行头、门头、园头、圊头、照客等等各级执事。
而金刚寺作为占据整条云龙岭的仙武宗门,门人弟子除了师承之间的关系,僧侣职务更加复杂。比如:他们现在到达的山峰就是金刚寺的西堂外门分寺,主持正是圆明禅师。
白崖抬头观望着这座金刚寺的分寺,发现跟云龙寺大不一样。
他们面前是一个偌大的平台广场,地面由青石铺就,面积巨大,直到最边上才有一些遮挡的石栏。只是这些石栏之外便是断崖深渊,胆子大如白崖也不敢站得太近。
这个平台广场的最后方,靠着山壁有一座巨大的宫殿。据慧难介绍,这是西堂外门分寺唯一的禅堂,乃众僧侣早晚课所用。
分寺的建筑除了这个广场和大殿,其他房舍绕着山峰上下,分布于大大小小的悬崖平台之上。有一些房舍甚至半悬空在崖边,看着令人心惊胆战。
这些房舍之间连接着狭窄曲折的山道,地势诡奇险峻。还有部分房舍只以悬空栈道相连,而且是那种木板铺就的简陋结构,让白崖很怀疑金刚寺每年是不是都有几个摔死的和尚。
山峰除了大殿、广场、房舍,白崖还看到两侧山壁雕刻了很多佛像。既有单个佛像,也有群像。
这些佛像小的只有巴掌大小,大的高达百余米,如同高高在上的神袛迎着日月星辰,俯视着座下的茫茫云海。
此时,平台广场上正有不少武僧在练武,他们大多都是青少年,甚至还有五六岁的光头孩童。
白崖为此多看了几眼,他很好奇金刚寺既然与世俗隔绝,那么到底是怎么招徒的。不过,他没有去问身旁的慧难,大和尚估计是不会告诉他这些的。
“白施主,这边请!”慧难和尚见他驻步观望,也没有催促他,等他看了个大概,才带着他朝前走去。
两人绕过平台后方的大殿,沿着一条盘山小路朝上面走去。约莫再走了半个时辰,慧难带着他来到了一处小小的悬崖之上。
这处悬崖平台上面只有一座十分简陋的单间草庐,庐前有一个小菜园和几棵茶树。
“圆明禅师该不会住在这里吧?”白崖看着草庐有些吃惊。
“呵呵,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莫说草庐,只要心中有佛,出家人席天幕地也是无妨!”隔着远远,草庐中传出一个清朗的笑声,“白崖小友,还请入内一叙!”
白崖听着这笑声中气十足,似乎不像圆悟禅师那般的老朽,顿时疑惑地看向慧难。
“正是家师圆明!”慧难和尚原地站定,朝白崖点了点头。
白崖见他不再前行,只好绕过菜园,推开木门,进了草庐。
草庐内果然如他所想的那样简陋无比,靠着墙壁有一个木案,案上供奉着一尊三头六臂的怒目金刚。房间中央有一方不大的石几,上面摆放着两杯热气蒸腾的香茗,像是刚刚泡上的。
小几前后各有一个蒲团,后面那个蒲团上坐着一个面容清秀,颌下无须的青年和尚。和尚慈眉善目,穿着一身灰色僧袍,手持念珠,正笑盈盈地看着白崖。
“你是圆明?”白崖不由皱眉,不太相信地看着和尚。
虽说习武能够延年益寿,但作为圆悟禅师的师兄,这和尚未免也太年轻了。看上去还没有慧难和尚大,说他是慧难的弟子,恐怕还差不多。
“老衲正是圆明,不知小友怎样才肯相信?”
尽管白崖的语气有些不客气,但这和尚却显得修养极好,丝毫没有动怒,只是乐呵呵地看着他。
“你若是圆明禅师,那便说说慧空大师是如何模样!”白崖半信半疑地问道。
他感觉慧难和尚应该不会欺骗自己,何况,他身怀《楞严经》的事情也没有告诉任何人,这帮和尚没必要联合起来骗他。
“理当如此!”青年和尚缓缓将慧空的相貌道来,竟是说得丝毫不差。
“既是如此,那么你可知慧空大师缘何出外修行?”
等和尚说完,白崖已经信了一半。不过,作为一个久经骗子考验的现代人,他觉得还要再试探一下,眼珠一转,便又提出了一个问题。
“老衲让慧空出世游方,既是前往西域密宗取回一本《楞严经》,又是为了让他避开生死劫!”和尚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没想到慧空始终福缘太浅,没能化险为夷,阿弥陀佛!”
和尚合十念了一句佛号,目光清澈地看向白崖,“虽说老衲已经派人去石羊集打探过诸事,但慧空遇难的细节却是不甚了了!白崖小友,可能一解老衲的心中之惑!”
白崖沉默下来,他终于相信了眼前这年轻的和尚,就是慧空和尚的师傅,圆悟禅师的师兄——圆明禅师。
若是假冒者,哪怕知道慧空和尚取回《楞严经》的任务,也不可能知道他身负劫难。因为真正的圆明禅师在慧空遇难或者回来之前,绝不会对任何人说起慧空的劫难,否则必定留下口业。
“禅师,既然知道慧空有难,为何还要将他派遣出去,留在寺中岂不更好!”
想起那个对自己和小馨多有恩惠的大和尚,白崖不由目光微黯。
“世事难料,留他在寺中又能如何,永不出外修行,做个木偶人吗?”圆明禅师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苦涩。
“何况,老衲那个弟子虽然天资愚钝,但也进了后天的气之境。只要不是宗门同道又或蛮兽妖魔出手,世俗凡物能威胁到他的少之又少……”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白崖硬邦邦地打断了和尚的话。
尽管圆明做了解释,但白崖却已经不想再听。慧空一事几乎成了他的心病,在白崖内心,这和尚就是被他害死的,什么劫难不劫难,他根本就不信这一套。
“眼前这和尚既然真是圆明,那我也该了结此事了!”白崖暗自想到,上前两步,在蒲团上落坐。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慧空大师乃是为我所累……”
白崖目光平静,将昨日与圆悟所说的话,又说了一遍给圆明禅师。只是这次不仅述说了慧空和尚的遇难过程,还将桃严勾结黑虎,对付顾临客栈的事情和盘托出。
“这是慧空大师遇害之前,托付给我的《楞严经》,以及他自己抄写的《珈蓝内经》。”白崖说着打开芥子袋,将一卷丝布和一本佛经放在石几上面。
圆明禅师看着两部佛经默然不语,仿佛神游物外。
不过,白崖却看得出和尚有些心伤,于是也陪着他为慧空默哀。
“慧空……可还有其他话交代小友转告于老衲吗?”圆明沉寂了一会,终于再次开口。
“没有了,他只是千叮万嘱,让我一定要将这卷《楞严经》亲手交于禅师,并以《珈蓝内经》里记载的两种武学相酬。”白崖摇头说道,“其中一门是他与密宗弟子切磋有感,从而创立的金刚大手印,我已经入门。另一门无名心法,连慧空大师也没搞懂,我就没有修习。”
“白崖小友真是实诚!”听到白崖自承修炼了《珈蓝内经》里面记载的武功,圆明禅师也不由微微一愣。
“学了便是学了,这有何不能认的。”白崖脸色平静,淡然说道,“若是禅师觉得有所不妥,我今后不用这门武功便是,莫非禅师还信不过小子?”
“小友性子刚烈,老衲已有耳闻,岂会信不过小友。”圆明摇头苦笑,“此手印为慧空自创,他既送与了白崖小友,本寺自然不会过问。”
白崖心中暗喜,刚才他也只是试探圆明,他又不是迂腐之人,不懂变通,哪会真的不用。
何况,这门武功是慧空给他当报酬的。为了送《楞严经》,他从石羊集南下,不远数十万里来到汉中,算是圆满达成了慧空所托,自然不会放弃这门金刚大手印。
不过,圆明禅师如此通情达理,却让他有了另外一个想法。
第三十一章 摩伽勒
“其实……慧空大师还有一件遗物在我这里!”白崖迟疑了一下,还是将那个降龙伏虎的罗汉雕像拿了出来,放在石几上面,“慧空大师那时或是来不及交代,并未告诉我如何处理此物,现在就一并交于禅师!”
慧空当初没有交代他如何处理罗汉雕像,他可以不拿出来。
不过,白崖觉得还是应该归还掉,原因在于他虽然将《楞严经》送了回来,但途中无意间将慧空的舍利给吞掉了。此物已经成了除两本佛经外,慧空的唯一遗物,自然是交给圆明保管更好。
虽说这个罗汉雕像很可能也记载了一门武功,但白崖那晚灵视心镜期间,记忆力似乎好得不像话,已将雕像里面的那篇蝌蚪文和经络图尽数记下,觉得现在要不要这个雕像都无所谓了。
“降龙伏虎法身舍利!!!”见到石几上的玉石雕像,圆明禅师全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右手一拂,罗汉雕像就被抓在了手中,仔细看了一会,居然愣在了当场。
白崖见和尚紧紧抓着罗汉雕像,目无焦距,脸色变幻莫测,顿时心中有些不喜。他这时哪里还不知道这东西肯定是一件宝物,圆明分明是起了贪念。
再想起慧空和尚明知身负劫难,也要挺身救下他和小馨的情操,便觉得圆明此时面目可憎,心中越发鄙夷。
不过,既然东西交出去了,他也不后悔,反正里面的蝌蚪文他也已经记住。还不如送佛送到西,干脆将话一次性说个明白,也算彻底了结了跟慧空的因果。
“此物内中载有一门武功,需灵视心镜之下方可看见!”白崖当下起身,冷冷地说道,“禅师若是无事,小子这就告辞。”
“且慢!”听到白崖的话,圆明又是一震,宛如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连忙叫住了他。
“禅师这是何意?”白崖眼中爆出两点火星,木着脸伸手摸向腰间,但却是摸了个空,这才想起短刀已经在云龙寺的时候交出去了。
“阿弥陀佛!”圆明禅师苦笑一声,将罗汉雕像轻轻放回石几,双掌合十,“倒是让白崖小友见笑了,老衲修行不足,刚刚竟是起了不善根,实在是愧煞人矣!”
“小友请落坐,还容老衲详述此物根底!”圆明的脸色恢复平静,目光清澈,直视白崖。
白崖微微皱眉,迟疑了一下,还是坐回原处。
“介绍此物之前,老衲尚有一问,不知小友如何得知,此物需要灵视心镜下才能观之!”圆明笑着一指罗汉雕像。
“我吃了自己凝结的元灵丹……”
白崖对此倒是无所顾虑,反正元灵丹也吃掉了。顺便还将无意间吸收掉慧空舍利的事情一并说出,顿时觉得全身轻松,再无任何心理债务。
圆明禅师见白崖像是挤牙膏一样,每次都挤一点秘密出来,心中顿时哭笑不得。
他还是首次见到有人如此不信任他,不过想到自己刚才就起过贪念,倒也不怪面前的少年有所隐瞒。
“此物名为降龙伏虎法身舍利,传言中一共有四个,乃是千年前的一位佛道宗师所留。”听白崖讲完,圆明细思了一番,开口说道。
“宗师?”白崖一惊。
他以前在五断虎爪功的秘籍上看过有关武道境界的简略描述,先天以上还有一个武道境界,叫做仙武境界。仙武境界的武者才能被称为宗师。
王鹏曾说后天境界大致分为基、气、意、势四大阶段,气境武者已能劲气外发,比如说刀气、剑气。而意境武者更是深不可测,白崖见过两个意境武者交手,就是王鹏和丑仙姑张梅。
王鹏自称初入意境,刀气能够化形为兽,两人打起来简直跟白崖前世见过的仙侠大片一样。要不是收敛着打,分分钟就能将周围一切夷为平地。
至于势境武者,白崖没见过,王鹏倒是见过一次他师傅的出手,自叹犹如刀岳崩塌,让人根本没有抵御之心。
可即便这样强大的武力,依然没能达到先天。白崖有时候臆想先天武者,恐怕已经跟神仙没什么区别了,更不用说先天之上的仙武宗师。
降龙伏虎罗汉雕像居然是一位仙武宗师所留,难怪连圆明禅师都起了贪欲。
“那位佛道宗师本是西域东渡僧人,名摩伽勒,但来到中土神州后,却蓄发还俗进了全真道门,被天下僧众引以为耻!”圆明闭目,缓缓说道,“两百年后,摩伽勒修道有成,但出人意料的是此人却再次剃度出家,结果又被道门视为叛徒。”
白崖听得目瞪口呆,难怪圆明说摩伽勒是佛道宗师,原来还真的是兼修佛道两门。
不过,这位宗师这样反复无常,兼之连续得罪佛道两教,只怕天下之大亦无他容身之处。
“那……这位宗师后来如何?”白崖好奇地问道。
“摩伽勒尊者虽为佛道两教所不纳,但却毫不在意,一杖一钵游方天下。”圆明摇头赞道,“待到弥留之际,他孤身一人攀临不周山绝顶,将毕生所学化入法身,而后以大毅力解体法身,仅余一道元神飞升西归。”
“因飞升之前,他曾遗书佛道两门弟子。故而后续千余年间,有无数宗门同道奔赴葱岭,尊者的法身遗宝自此陆续出世。”圆明微笑着说道,“其中四个降龙伏虎罗汉雕像,便是摩伽勒尊者的右臂骨舍利所化。”
“那么说除了降龙伏虎罗汉雕像,还有其他的法身舍利?”白崖听得神往,连忙追问道。
“不错,只是得到宗师法身遗宝的人,大多敝帚自珍,不对人言,故而流传出来的并不多。”圆明禅师看着石几上的罗汉雕像说道。
“此外,摩伽勒尊者所遗的法身舍利,囊括了从后天到仙武境界的一系列绝学。此降龙伏虎法身舍利不是头骨,而是出于法身右臂,应是后天或者先天绝学。”
“不是仙武绝学啊!”白崖略感失望。
“呵呵,小友不必患得患失,即便此物只记载了后天武功,但其中亦有宗师高人对于佛道两门的独特领悟,可谓是重宝中的重宝,今后切莫再轻易示于人前!”圆明禅师微笑着将罗汉雕像推到白崖面前。
“禅师不要此物?”白崖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地看着圆明。
“遗宝无常主,佛赠有缘人!”
圆明郑重地双掌合十,轻声说道,“此物算不得慧空所遗,况且小友已窥得其中奥秘,自然就是有缘人。老衲若是贪下此物,只怕天地难容,又修得什么禅,礼得什么佛!”
白崖不由肃然起敬,这他吗才是高僧!
他也不矫情,将罗汉雕像收入芥子袋,想了想这和尚既然如此高节,自己似乎也该有点回报。
想到这里,便伸指蘸了蘸茶水,在石几上默写起自己从雕像里所见到的那篇蝌蚪文。
“小友莫要再写,此乃是天竺梵文!”只是白崖刚默写了两句,圆明禅师就闭上了眼睛,出言阻拦,“小友以后可自习梵文,莫再请教他人,以免惹来杀身之祸。”
白崖好不尴尬,只好停手不写,室内顿时寂然。
枯坐了一会,白崖突然想起一事,便换了个话题。
“小子昨日见圆悟禅师垂垂老矣,禅师既是他的师兄,为何如此……”
“如此年轻?”圆明重新睁眼,露出一丝笑意,“圆悟师弟享寿一百又三十二载,老衲则虚度一百又五十六个春秋,可算不得年轻咯!”
白崖听得张大了嘴巴,面前这和尚肤如婴儿,中气十足,宛如青年人,居然已经活了一百五十多岁。他前世不是没见过百岁老人,可跟这和尚一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小友莫要吃惊,武者只要一入先天,便如浴火重生,老衲在寺中还算是小字辈!”圆明笑道,“若不是西堂外门主持需一先天武者坐镇,老衲早入了寺中内门修行。”
白崖心头大震,终于对先天武者有了一个具体概念,同时也为这些千年宗门的深厚底蕴感到震惊。听老和尚透露的只言片语,金刚寺居然还有一个全是先天以上的内门……
“那……圆悟禅师为何……”白崖转念一想,顿时又有些奇怪。
“圆悟师弟幼年受过重伤,自此武道再无寸进,只好在云龙外寺修禅而不习武。但佛法无边,师弟就是不习武,道行也未必就不如老衲。”
圆明禅师忽然有些感概地拿起了石几上那本《楞严经》,“此经本便是为他所取,若是此经一月前到,圆悟师弟就不用早早圆寂了!”
“什么?”白崖双目圆睁,吃惊得豁然站起,“圆悟禅师圆寂了?什么时候?”
“昨日酉时,莫非小友尚且不知?”圆明的脸色忽然有些古怪,看着白崖叹了口气。
“酉时……”
酉时便是下午5到7点,那不就是他刚见过圆悟,老和尚就死了。想到自己莫名其妙地睡了一觉,身体素质又有了很大变化,白崖脸色突变。
“圆悟禅师圆寂,是不是跟小子有关?”白崖脸色铁青,脱口问道,“小子与圆悟禅师素味平生,他为何要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