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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克里斯韦伯     大明1630txt下载     大明1630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章 各怀鬼胎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马子怡才停止了发问,从脸上矜持的笑容来看,他对刘成的回答颇为满意,他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身上衣衫,向刘成躬身下拜,刘成赶忙侧身让开:“马老先生如此多礼,末将如何当得起!”

    “修堤筑陂,遗惠后世,如何当不起!”马子怡神色十分严肃:“老夫这礼并非是为了自己行的,而是为了鄜州士绅百姓行的,刘大人只管受着便是。“刘成没柰何,只好受了马子怡一拜,马子怡起身后问道:“筑堤修陂干系重大,若有所需请大人直言,我等也好事先准备,免得事到临头措手不及。”

    刘成见马子怡态度大变,心里也十分高兴,笑道:“我手下有一百多使唤熟了的精兵,那三千人一来我就将其分成三十队,从手下亲兵中拣选得力的为队副,然后让其每队中选朴实有能的为队首,休息个几日就能开工,只是粮食、茶水、衣鞋、工具、大夫便要劳烦列位了。”

    “嗯!粮食便先从义仓中支取,然后按照田土多少认捐便是,我家先认捐银五十两,粗粮两百石。至于工具嘛!”马子怡转身对吕伯奇道:“这便要劳烦老父母了,还请发分告示,将州内铁匠集中起来,限期打制修补便是。”

    一直很没有存在感的吕伯奇突然被问到还有点措手不及,赶忙连连点头:“这个好说,明天本官就发告示,被征发的铁匠每日有工食银,从官仓支出,便抵算今年的劳役了。”

    “明府果然是父母之心呀!”马子怡赶忙赞道,虽然按照明代一条鞭法,百姓的劳役早已折算成税金缴纳给官府了,不再有承担劳役的义务,但实际上或多或少还是有强制征发劳役的行为存在,吕伯奇这个公告就是告诉铁匠们来工地干活不但有每天的饭钱,还免去了劳役,其吸引力自然大了不少。

    “我辈读圣贤书所为何事?做了今日这点事,庶几无愧矣。”吕伯奇在鄜州做了快两任知州,恐怕还是第一次从马子怡口中听到赞语,不由得飘飘然起来,心中不由得产出一个念头——“这任知州做完后自己说不定还能更进一步呢?”

    正当刘成在一旁暗自欣喜的时候,马子怡突然转身过来恭声道:“刘大人,关于这件事情老朽还有一事相求,还请应允!”

    “老先生请说!”

    “修堤筑陂的事情还请不要声张。”

    “这是为何?“

    “大人有所不知,你这堤陂牵涉到许多户人家的田宅,若是事先泄露出去,只怕不少人坐地起价,到时候动工起来麻烦的很,不如乘着众人还不知道,将这些工程涉及的田土都弄清白了,再动手不迟!“

    “感情古代也有拆迁问题呀!”刘成额头上不由得冒出一层冷汗,暗自庆幸这个马老儿想的周全,不然要是像现代社会那样动工起来再拖个一年半载的,自己岂不是要哭死了,赶忙拜谢道:“多谢老先生提点,末将一定守口如瓶!”

    站在窗口,马子怡看着刘成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一旁的吕伯奇有些好奇的看着一旁的马子怡,笑道:“马老先生,我本以为今日你要与那刘都司吵的翻了天,却不想谈的这么投机。”

    “是吗?”马子怡冷笑了一声,回到桌旁坐下:“若是老夫没有猜错,杨制军那三千壮丁就是这位刘都司写信要来的。”

    “什么!”吕伯奇被马子怡的话吓了一跳,赶忙问道:“这怎么可能?要是我们不应允他以工代赈,他怎么收场?”

    “哼!”吕伯奇冷笑了一声:“若不是早有打算,这位刘都司哪来的这么详细的舆图?这可不是几天功夫就能折腾出来的。”

    “对,对!”吕伯奇连连点头,旋即又反应过来:“不对,马先生你明知这都是他耍的把戏,为何还对他事事应允?”

    “我为何不应允?”马子怡冷笑道:“不管他耍什么花样,要修堤筑陂总是没错的,事情成了,我家的地变成旱涝保收的河滩地,事情不成,自然有朝廷找他的麻烦,我为何要做这个恶人去拦着他?”

    “妙,妙!”吕伯奇一思量,事情果然如马子怡所说的,不由得连声赞道:“那刘都司本以为自己是孙猴子,却不想老先生您是如来佛祖呀!”

    到这时,马子怡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得意之情,得意的笑了起来,他敲了敲桌面,对吕伯奇说:“知州大人,我今日便再送您一个好处,今年夏粮不是很糟糕吗?您拿出一万两银子在将要挖成的河渠两岸经营些田宅,等到河渠一旦修成,转手一卖,便又是一万两银子落袋了。“

    听了马子怡的这个建议,吕伯奇不由得眼前一亮,合掌笑道:“马老先生说的是,我怎么就没想到这茬了,我立刻就去办。“说到这里,吕伯奇草草的向马子怡拱了拱手,便推门出去了。

    听着门外传来吕伯奇踩在楼梯上的急促脚步声,马子怡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屑的笑容,身为朝廷命官,一州父母,被一点蝇头小利就弄得不知所以,当真是枉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养气修身的功夫都丢到狗肚子里去了;至于那个刘都司,虽然有些小聪明,但毕竟没有什么根基,说到底这大明还是我们读书人的天下。

    “大人!”刘成出得邀月楼,刚刚走到路边拐角处,于何便迎了上来,低声问道:“事情成了吗?”

    刘成脸上露出一丝自得的笑容:“自然是成了,这么有好处的事,那马举人又岂会不答应?“

    “他居然答应了?“于何摇了摇头,脸上满是不敢相信的神色:”您先前从他嘴里硬生生挖出几十倾地,又把他气得吐血,他居然还会答应与大人合作?“

    刘成冷笑道:“那又如何?我不是说过了,利之所在,兄弟可分,仇敌可和。这次他只要和我合作,就可以把新修的水渠两边的水浇地都占了,以后几百年鄜州的第一世家都是他们马家,这天底下有谁能给他这么大的好处?不要说吐血,就算是杀父之仇都可以抹去了!”

    听了刘成的话,于何不由得叹了口气,正如刘成所说的,在古代中国土地才是一个家族安身立命的根基,当官会被流放,经商会亏本,但拥有土地就不同了,有了土地就有佃户家奴供你驱使;有了土地就能积累资本经商;有了土地就可以供养子弟读书科举做官。本朝士大夫就算是当官当到首辅,在尽忠国事之余,也要乘着自己在位子上花些心思经营自家产业的。可就算是徐阶徐子升这样在本朝阁臣里都要算一等一的聪明人,子弟横行乡里也就占了24万亩的地,还弄得弹劾他的奏折把御史台的几案都堆满了,逼得他大出血掏了三万两黄金贿赂御史才搞定了,还弄得名声狼藉。而马子怡这一点头,少说也有十几万亩旱涝保收的水浇地入账,还不用担心御史老爷们弹劾,就算是马子怡他爹入阁的时候都没有给家里捞到这么多好处,也无怪乎几个月前的旧事他立刻丢到脑后去了。

    “大人,我知道你算计的精。”于何叹了口气问道:“不过你该不会辛辛苦苦忙活下来就让那些缙绅白白得了好处吧?”

    “当然不会!马子怡他们把肥田美宅当做宝贝,那就让他们当田舍翁好了!只要他们掏钱把水渠附近的地都买下来,就肯定要支持我将工程修完,不然他们买下来的就只是一片不值钱的坡地。我要粮他们就得给粮,要钱他们就得给钱,等我将这工程做完了,这几千丁壮也就成了我的一支精兵,到了那个时候,倒要看看他们有没有福分享受这些田宅了?“

    看着刘成脸上的冷笑,于何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眼前的男人仿佛是初生的幼虎,第一次露出了锋利的爪牙。从朱洪武驱逐鞑子,扫平群众建立大明帝国以来,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已经持续了接近三百年的和平了,在绝大多数人的脑海里有些东西仿佛是旷古以来便存在的、不可改变的,而在刘成看来这不过是些笑话。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于何心中有几分害怕,又有几分兴奋。

    千户所城。

    汤慕尧靠在墙角,右手不时用力扯一下自己短衫的下摆,他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在他裤子上有一个手掌大小的破洞,如果他身上的短衫不能保持着最大的下垂长度,他的屁股的某一部分就要裸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于一个十九岁的年轻人来说可不是一个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此时的汤慕尧还处于一个少年与成年之间的模糊阶段,与绝大部分还处于这个阶段的人一样,格外的敏感而又自尊,明明还是一个孩子,却唯恐遭到别人的耻笑,处处都要竭力要证明自己已经是一个成年人。

    作为家里的第三个男孩,汤慕尧在八岁那年就被打发出去以学一门可以养活自己的手艺,家里贫瘠的土地无法再填饱多一张嘴,更不要说让他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了。父亲为汤慕尧选择的行当是铁匠,这对于一个穷苦农民家出身的孩子来说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只要有一个风箱、一个炭炉、一个扁担、锤子、铁夹和铁砧,一个手艺熟练的铁匠就能养活自己、娶上老婆并把养活三四个孩子,年成好的时候碗里还能沾点荤腥,这已经是当时绝大多数人的毕生梦想了。

    与绝大多数学徒一样,汤慕尧学徒生涯的头几年没少挨师傅的巴掌和板栗,不过幸运的是,他在打铁锻造方面颇有天赋,早在绝大部分学徒还在只能拉风箱、挥大锤(通常情况下,学徒的任务是挥舞大锤击打师傅用小铁锤让他击打的位置)的时候,他就已经被允许使用小铁锤和夹子了。上天仿佛在他的身体里倾注了一些特殊的东西,只用一个锤子、铁砧、夹子、炭炉这些简单的工具,他就能让坚硬的钢铁像橡皮泥一样,变成各种他想要的形状。除了通常的锄头、铲子、镰刀等农具外,汤慕尧还能打制铁壶、铁叫子、马嚼子等许多更为精巧、也更为困难的东西。唯一阻止他成为一名独立营业的出色铁匠的是他当学徒时定下的和约——在满师之后他还要为师傅免费干上三年,而这正是他无薪劳役的最后一年。

    正当这位前途无量的年轻铁匠正在考虑着一年后是应该先向隔壁豆腐张的三女儿求亲还是先去镇子里开自己的铁匠铺子的时候,州府衙门发出的一纸公告把一切都打乱了。几个带着铁链和棍棒的衙役来到汤慕尧师傅的店铺门前,要求他们立即收拾好工具和炉子,前往鄜州千户所城那儿服劳役。不管汤慕尧的师傅如何哀求,衙役们照样用封条封了店铺,并且警告对方,全州范围内的铁匠都已经被征发了,如果他三天之内不到指定之处报道,就要在衙门门前的站笼喂苍蝇。

    沮丧的铁匠不得不收拾好工具,和自己最好的徒弟挑上扁担赶往报道的地点。在途中汤慕尧从师傅的口中听到了许多不好的猜测,他认为这是套虏秋后又要大举入侵的征兆——上一次官府大举征召铁匠的目的就是为了修补打制武器。这也是他师傅没有丢弃铺子逃亡的原因——假如套虏大举入侵的话,在军队里当铁匠还是个比较安全的选择。

    “都司大人到!”随着一声宏亮的通传声,站在小校场的一百多个铁匠赶忙跪了下来,汤慕尧赶忙也跟着跪了下去,年轻的他还不知道都司是个多大的官,便好奇的偷偷抬起头向前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红袍的高大汉子在六七个亲兵的簇拥下上得校台,目光如电,汤慕尧害怕被发现自己偷看,赶忙低下头去。

第六十一章 铁匠

    “都司大人到!”随着一声宏亮的通传声,站在小校场的一百多个铁匠赶忙跪了下来,汤慕尧赶忙也跟着跪了下去,年轻的他还不知道都司是个多大的官,便好奇的偷偷抬起头向前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红袍的高大汉子在六七个亲兵的簇拥下上得校台,目光如电,汤慕尧害怕被发现自己偷看,赶忙低下头去。

    “都起来吧!”

    刘成站在校台上,看着跪在地上黑压压的一片人头,他轻拍了两下手掌,身后的杜固便举着一个托盘上前,托盘上摆放着十几个形状大小相异的金属零件。刘成指着那个托盘大声道:“你们过来看看这托盘,若是有人能照样打造出来,本官必有赏赐!”

    刘成的话在人群中激起了一阵涟漪,不少铁匠纷纷探头去看那托盘上的东西,有的人还在交头接耳的说些什么,连站在最后一排的汤慕尧也踮起脚跟想要看清楚些,可惜他距离校台的距离太远了,他有些兴奋的对一旁的师傅说:“师傅,咱们去看看吧,说不定也能弄几个赏钱花花。”

    “傻小子,衙门的赏钱哪有那么好拿的!”师傅冷笑了一声:“你没听说过吗?衙门里边有三多:棍子多、恶人多、麻烦多;又有三少:好人少、赏钱少、公道少。你小子就给我老老实实呆着,别给我惹麻烦!“

    校台上刘成看到虽然探头探脑的人不少,但真正愿意上前干活的人却没有,向身后的于何点了点头,于何上前高声道:“能防制一物者,赏钱一贯、松江布一匹,当场发赏,概不拖欠!“话音刚落,两名士兵抬着一个担架上前,揭开上面的帘布,下面堆得满满的都是成串的铜钱和一匹匹的棉布。

    看到布匹和铜钱放在眼前,人群开始耸动起来,不一会儿一个前排的铁匠大着胆子跑到托盘前看了会,指着两个部件说自己能够打制,果然立即就得到了两贯钱和两匹布。看到同伴喜滋滋的把铜钱往口袋里塞,人群沸腾了,铁匠们纷纷上前挤着看托盘上的部件,好领赏钱和布匹,校台旁立即挤成了一锅粥。

    看到这番景象,站在后面的汤慕尧再也忍耐不住了,他腆着脸对师傅说:“师傅,您看俺这么大了连个媳妇都没有,也让俺去弄两匹布去给隔壁豆腐张的做三丫头聘礼吧!”还没等师傅作出回答,汤慕尧便往前跑去,他师傅一把没抓住,急忙喊道:“小子你给我回来,衙门的好处是白拿的吗?到时候你后悔就来不及了!”

    汤慕尧跑到前面,看到铜钱和布匹的担架旁早已挤成了一个疙瘩,他唯恐赏赐的布匹和铜钱都拿光了,忙不迭便往里面钻,却不想那些铁匠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平日里挥惯了大锤的,

    个个两膀都有百十斤力气,汤慕尧不但没有挤进去,反倒被人一屁股拱了出来,仰天摔了个四脚八叉,裤子上的洞又大了几分。那汤慕尧是个驴脾气的,摔在地上不但没有气馁,反而跳起身来,往两手吐了口唾沫,一头又扎了过去。他也不管前面是谁,只顾着捏紧两个醋坛大小的拳头乱打,前面人见汤慕尧如发狂一般冲了过来,也有几分害怕,便让出一条道来,正好让汤慕尧被担架绊了一跤,他也顾不得疼,一把便抢过几匹布抱在怀里,两只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

    汤慕尧这番乱冲搅乱了局面,却让一旁的杜固气的鼻子都歪了,他唯恐让台上的刘成以为他办事不力,赶忙指着坐在地上抱着布匹呵呵傻笑的汤慕尧喝道:“来人,将这厮给我拿下,先打五十鞭子再说!”

    话音未落,两个亲兵就冲了上来,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汤慕尧双臂扭住,按在地上,这时他的师傅才赶了过来,忙不迭的对杜固跪下磕了个头,哀求道:“军爷息怒,俺这个徒弟有些呆傻,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杜固此时还余怒未消,喝道:“既然你徒弟呆傻,那就是你这做师傅的罪过了,来人,把这厮也给我拿下了,一同打五十鞭子!“

    正忙乱间,却听到那汤慕尧在地上叫喊:“明明是你说让俺上前领赏的,却又拿俺,好生小气!”

    杜固听了,本来还没有消去的怒气又升了起来,他走到汤慕尧面前,一把提住对方的胸口喝道:“俺方才是说会打我家都司拿出来的铁件的才有赏钱,却不是让你这无知小儿乱抢乱拿的!”

    “你怎知道俺不会打?忒小看人了!”

    听到汤慕尧的反驳,杜固怒极反笑,他走到担架旁清点了一下汤慕尧方才抢到手的布匹后喝道:“好!我便让你试试,你刚才一共拿了六匹布,若是能打出六件来,我便放了你,还补上六贯钱。若是你少打了一件,我便依照军法处置你!”

    “大人,要不要管一下杜千总!”校台上于何对刘成低语道:“毕竟今天是大人开张的日子,闹得有血光之灾也不好!”

    “无妨!”刘成饶有兴致的看着下面:“有我在,出不了什么大事!”

    校台下已经被杜固手下的军士清理开一块空地,当中已经摆开了炭炉、铁砧、锤子、淬火用的水缸等器具,汤慕尧正一件件察看着托盘上的铁件,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稀奇古怪的铁件,他摸索了一会儿,突然问道:“这位官爷,这些铁件本来是一件器具上面的吧?”

    杜固闻言一愣,原来这些铁件便是刘成将从杨鹤手中得到的那支鲁米铳拆卸而得,他召集这么多铁匠的目的就是想要看看能不能在明代的工艺基础上加以仿造。作为刘成的心腹之一,杜固自然知道这些铁件的来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汤慕尧,笑道:“好你个小子,还有几分眼力,不错这些玩意都是从一个器具上拆卸下来的,你若是能照着样子仿造出来,俺们都司就保你这辈子吃喝受用不尽。”

    汤慕尧眼睛一亮,伸手拿起一个铁件在手中细细摩挲,问道:“现在可以开工了吗?”

    呼!

    随着助手用力拉动风箱,大量的空气涌入炭炉之内,本来橘黄色的火焰一下子变成了赤红色,甚至在火焰的边缘还呈现出一点蓝色。汤慕尧知道这是温度升高的标志,他小心的铁钳拿起一块铁料放进炭火之中,待到铁料呈现出一种暗红色,他就开始将其夹到铁砧上,用锤子用力敲打着。随着铁锤一下下有力的击打,铁料就好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揉捏着,逐渐变成汤慕尧脑子里记忆的模样,最后他将打好的零件浸入掺杂了尿液和盐的水中,灼热的铁器一接触到冰冷的淬火液便发出尖锐的嗤嗤声,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尿骚味。汤慕尧却毫不在意,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淬火液里的铁件,当淬火完毕后他将铁件丢进水桶里清洗干净,又用锉刀锉去铁件表面的毛刺和多余的部分,最后将制作好的零件交给一旁的杜固。

    “大人,这便是那些工匠仿造的铁件!“杜固将十几个装着铁匠们仿造的零件的簸箕呈了上来,刘成点了点头,从簸箕里拿起零件,一个个的与原有的零件比较,并将其相互击打,看看铁件内部有无空洞,表面是否光滑、有无开裂缝隙存在。他观察的是如此的用心,以至于花了很长时间才完成了所有的工作。终于刘成确定一个箩筐内的铁件的质量最好,他翻看了下箩筐上的名签:“汤慕尧在哪儿,马上传他来见我。“

    “是,大人!”杜固应了一声,他还记得方才那个说话办事颇为莽撞的小铁匠,径直跑到汤慕尧身旁,猛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膀,翘起大拇指笑道:“好小子,真的有两下子,俺们都司要见你,快随我去。”

    “要见俺?”汤慕尧看了看杜固,有些胆怯的问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坏事俺就不去了。”

    “自然是好事!”杜固笑的嘴巴都裂开了:“俺们都司最喜欢有本事的人,你铁打的好,定然有重赏!”

    “铁打得好也是本事?”汤慕尧有些不敢相信的喃喃自语道:“俺还以为读书中举人进士才是本事呢。”

    “你说那些东西都是这个半大孩子打的?”刘成有些不敢相信的指着跪在地上的汤慕尧问道,也难怪刘成疑心,汤慕尧虽然个头不小,但还生着一张娃娃脸,看上去也就是个半大孩子,这和刘成心目中那个满脸皱纹的老铁匠的形象差距也太大了。

    “大人,就是他没错,我亲眼看他打出这些铁件的!”

    刘成点了点头,杜固在这种事情上也犯不着骗自己,他随手从箩筐里拿出一个蛇形杆,在手里把玩了两下,对跪在地上的汤慕尧道:“你今年多大了?”

    “十九,不,过两个月就二十了!俺妈说穷人家的孩子长得快!”汤慕尧抬起头看了刘成一眼,眼前这个被称为“都司”的大人说话倒是和气的很。

    汤慕尧稚气未脱的回答让刘成对其观感好了不少,刘成将蛇形杆丢回箩筐笑道:“你这个年纪就有这等手艺实在是了不起,十几个铁匠里你年纪最小,但手艺最巧,打出来的东西最好!”

    “俺还没出师,算不得铁匠,只是个抡大锤的。”汤慕尧有些不好意思的答道:“不过俺师傅说了,手艺好不好,全看祖师爷赏不赏这碗饭吃。俺小时家里口多,八岁就出来给师傅拉风箱了,祖师爷看俺可怜,怕俺饿死才赏口饭吃的!”

    “好,好!“刘成听到这里,不由得大笑起来:“那你得好好感谢祖师爷,有这门手艺,你将来不但有口饭吃,还能吃比别人好得多。”

    “大人说笑了!”汤慕尧摸了下后脑勺:“俺也不敢指望太多,能娶隔壁豆腐张的三丫头,俺就满意了。”

    “哦?”刘成饶有兴趣的看着汤慕尧:“若要那豆腐张掌柜肯把女儿嫁给你要多少银钱?”

    “那豆腐张不过是个一天收豆,第二天卖出去,吃力气饭的买卖,如何当得起掌柜二字。”汤慕尧笑了起来,在他年轻的心里掌柜二字只有那些本大利厚的行当才能当得起的,像豆腐张这种买卖也就比自己这等除了一双手别无其他的手艺人强的有限,是绝对当不起“掌柜”二字的。

    “那若是拿五匹松江布,十两银子去做聘礼,那可能娶来豆腐张的三小姐?”

    汤慕尧闻言笑了起来:“哪要得这么多,那个豆腐张的本钱也就是二三十吊铜钱,有五匹松江布、十两银子,那豆腐张三个女儿都肯一起嫁出去了。”

    “好!”刘成微微一笑,回头对一旁的杜固点了点头,不一会儿杜固便捧了布匹和银两出来,放在汤慕尧身旁。汤慕尧看着身旁的银两和布匹,眼睛都直了,声音颤抖的问道:“大人,这些该不是都是赏给小人的吧?“

    “不错,你若是愿意,待会就可以去豆腐张那儿提亲了,不过最好还是不要把三姐妹一起讨来了,免得你受不起!“刘成最后一句有几分调侃意思的话语立即引起了旁边的亲兵的哄笑,不过此时的汤慕尧早已喜的痴了,他脑子里此时只回荡着这么几个字——”这些都是你的了!“

    “多谢大人!小人来生就是结草衔环也要报得大人的大恩!“

    汤慕尧清醒过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对刘成连连叩首,刘成笑嘻嘻的摆了摆手,示意其停止磕头:“且慢,你要把这些赏钱搬回去还得给我打出一个东西来!“

    “大人放心,只要您有个样品,啥俺都能给您打出来!“

第六十二章 技术储备

    看着汤慕尧摩拳擦掌,一副恨不得立即开工的样子,刘成满意的点了点头,他从身旁的随从手中取过一根大约一米有余的铁管,递给汤慕尧。刘成在武器制造方面的态度是先解决有无问题,在建立自己的技术专家队伍的基础上,逐步积累技术储备,走从模仿到改进,从改进到创新的”小步快走”路线。毕竟穿越者的眼光再怎么远大,理念再怎么先进,最后落到实地的还是要靠明末落后的制造工艺水平,明末的铁匠铺子开出金象腿也不可能打造出ak47,但在穿越者的提点下搞出褐贝斯还是有几分把握的。以当时日本那种日用品都要从大明进口的落后手工业水平,都能仿造出种子岛火枪来,而滑膛火绳枪与滑膛燧发枪之间是没有太大的技术门槛的,有褐贝斯在十七世纪中叶也足够吊打全世界了。

    而古代火器最大的技术难题就是枪管制造,不过刘成也不敢公然拿出来让铁匠仿造,毕竟这东西太过显眼,万一被人捅出去,一个“私造军国之器、图谋不轨“的帽子扣下来,刘成可担当不起。像这样先挑选出优秀的铁匠。然后以重赏相诱在私底下储备技术和人才,为将来大规模制造做好准备还是比较保险的,毕竟管住汤慕尧一张嘴可比管住所有铁匠的一百多张嘴容易多了。

    看着汤慕尧在那儿仔细思索,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刘成倒也不着急,毕竟制造枪管这么困难的技术,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想得出来的,他笑着站起身来:“你先回去慢慢想,城门边那个铁匠铺子尽管用,若有什么短少的尽管与管事的说,这些银钱和布匹都先给你存着,只要你打制出来,马上就让人送到你那儿。”说到这里,刘成打趣道:“你若是担心那豆腐张的三姑娘,大可借钱去把亲事先定下来,免得先给别人娶走了。“

    刘成的话引起了众人的哄笑,汤慕尧乌黑的脸庞也涨红了起来,他有些紧张的向刘成磕了一个头,就退了下去。于何低声问道:“大人,您看这人能行吗?“

    “无妨!”刘成微微一笑:“成了最好,不成也多捞到一个好铁匠,总是不吃亏。”他将头转向一旁的杜固点了点头,杜固会意的大声喊道:“下一个!”

    当汤慕尧走出人群的时候,还处于一种奇异的亢奋状态,他的师傅看到徒弟的身影赶忙抢上前去,一把抓住汤慕尧的胳膊,不由分说便在徒弟身上摸索了起来,一边摸还一边问道:“哎呀呀,方才那顿鞭子可曾把你打坏了,快让师傅我看看,要不要寻个大夫看看。”

    “师傅,谁说俺挨鞭子了!”汤慕尧一把将师傅推开,师傅方才有些亲昵的举动让自视为成人的他有些不好意思。

    “没挨鞭子,这么说那军爷没打你?”师傅惊讶看着自己的徒弟。

    “是呀,谁说俺挨打了!”看到师傅目瞪口呆的样子,汤慕尧内心颇有几分高兴。

    “兔崽子,你没挨打还让老子在外边这么操心!”师傅突然跳起来给汤慕尧一个爆栗,接着他便脱下鞋狠狠的用鞋底抽汤慕尧的屁股和大腿,口中骂道:“长能耐了呀?敢在师傅面前犟嘴了?看老子不打死你!”

    师傅的爆栗和鞋底让汤慕尧立即清醒了过来,他一边习惯性的保住自己的屁股,以免春光外泄,一边飞快的跑开,口中求饶:“师傅,是我错了,别打了!“四周围观的铁匠们发出哄笑声,空气中满是快活的气息。

    “汤慕尧呢?汤慕尧到哪儿去了!“一个声音打破了这场闹剧,众人转过身去,却是两个跨刀军士,场中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师傅轻轻的将汤慕尧扯到自己身后,谀笑着答道:”军爷,您找汤慕尧有啥事吗?“

    “你是汤慕尧吗?“一个军士走了过来。

    “我不是汤慕尧。”师傅赶忙连连摆手,缩着脑袋问道:“俺就是想问问啥事。”

    “你不是汤慕尧多嘴什么,消遣咱家吗?”那军士闻言大怒,右手已经按在腰间刀柄上,还没等师傅开口求饶,汤慕尧抢上一步将师傅挡在身后:“俺便是汤慕尧,他是俺师傅有什么事情。”

    “你便是汤慕尧?”那军士上下打量了下汤慕尧,笑道:“好小子,有胆气,这是都司大人赏你的布匹,一共六匹,你点收一下!“说罢他一摆手,身后那人便拿过来六匹素色的棉布。汤慕尧有些呆滞的接过布匹,

    一旁的师傅赶忙朝那军士行礼称谢。那军士笑道:”你运气不错,收了个好徒弟,好生帮他把我家都司要的东西打制出来,自然有你的好处!“

    “是,是!小人一定尽力!”师傅忙不迭连连做揖,那两个军士笑了笑就转身走了。师傅转过身来,用一种完全陌生的目光看着汤慕尧,已经回过神来的汤慕尧有些难堪的低下头。良久之后,师傅突然叹了口气,问道:“徒儿,你拿这些布匹打算干嘛?”

    “先给自己换身衣服,我屁股上那个洞都有一个手掌大了!”汤慕尧有些兴奋的说道,随即他发现师傅脸色有些不对,赶忙补充道:“再拿两匹孝敬师傅和师娘。”

    “嗯!”师傅的脸色总算是好看了点:“还有呢?”

    “去找隔壁豆腐张,向他家的三丫头提亲!”

    徒弟的回答让师傅啼笑皆非,他习惯性的一巴掌拍在汤慕尧的后脑勺上,骂道:“兔崽子,毛还没长齐就琢磨着媳妇了!”

    “哎呦!”汤慕尧一声惨叫,不服气的喊道:“师傅,俺村子像我这般大的小子都下地乱爬了。”

    “是呀!”师傅叹了口气,他自然知道汤慕尧说的不错,古代男十六、女十四便可婚嫁,像汤慕尧这个年纪的还未曾婚嫁的,只有一个原因就是穷。若是按照一个铁匠正常的人生轨迹,当徒弟肯定是没钱娶妻的,而出师至少要二十四五,要想娶媳妇至少又要省吃俭用几年,也就是说汤慕尧一下子跨越了同行十年的努力,这不禁让师傅又是高兴又是羡慕,他拍了拍汤慕尧的肩膀:“既然都司老爷这般看重你,你可得好好卖力气干活呀!”

    “嗯!”汤慕尧用力点了点头:“俺一定尽快把都司老爷要的东西打出来!”

    固原,位于六盘山山口,古名大原、高平、原州,顾名思义,这是一块位于群山之间的平地。巍峨的六盘山脉横亘于关中西北,将陇上的苦寒之地与肥美的关中平原隔开,而发源于山脉两坡的渭河、泾河这两条关中最大的河流河流切割成的河谷低地就成为了进入关中平原的主要通道,数千年来陇上的羌、氏、匈奴、鲜卑、蒙古等蛮族多半是经由这两条通道进入关中的。在渭河、泾河之中,渭河的河谷道路较为崎岖险峻,是以泾河河谷就成为了最便捷的道路,而位于这条通道入口的固原镇就成为了关中的西大门,古人称其“左控五原,右带兰会,黄流绕北,崆峒阻南,据八郡之肩背,绾三镇之要膂,西北第一要镇“,这里不但是明代九边之一,而且还是西北三边总督的驻所,显然,当年明王朝的统治者是将这里作为统辖西北诸镇抵抗蒙古诸部入侵的要塞加以经营的,固原并非只是一座简单的城池,而是绵延环江两岸,自灵州到环县然后又向东到延绥四百余里的堡垒群组成的庞大防御体系。

    “花马池、定边堡——“杨鹤伸出手指在地图上滑动,口中说出一个个固原镇沿边诸堡要津的名称,他的指头每滑动一下,便是让出了数里乃至数十里的距离,突然他的抬起头来,摇头叹道:”祖宗经营沿边诸堡,也不知耗费了多少钱粮心血,而我今日却不经一战便让了出来,这、这叫我如何下得了手呀!“

    “大人,您这实在也是不得已呀!“赵文德劝道:”朝廷的答复已经来了,不过银十万两,米五万石,而就抚的流贼中的丁壮就有三万五千有奇,按照每日一人二升计算,每日就要耗费粮米七百石,米不过两月所支,若不撤并沿边诸堡,腾挪些钱粮出来,只怕这局面就要支撑不下去了。“

    “是呀!“杨鹤叹了口气:”幸好毕尚书在陛下面前力争,表示将从苏松的贡粮中每个月抽出来粮一万石,再从辽西的开支每个月挤出一万两银子,以给西北之需,到底是几朝老臣了,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陛下也是个能纳谏的:‘西北之事,关乎祖宗社稷,请先生尽心竭力,钱粮之事,朕自当分拨,便是举债高台,亦不负先生。’咱们做臣子的听到这等话,便是豁出性命去,也是心甘情愿。“说到这里,杨鹤的满脸愁容里终于现出了一丝欣慰之色,显然崇祯在奏折批红中的话语给了他很大的安慰。

    “大人!”听到这里,赵文德灵机一动:“属下以为当神一魁来的时候,应当将陛下的批红也让他看看!“

    “让他看看?那怎么可以?“杨鹤惊讶的问道:”再说他恐怕也不识字!“

    “大人,这招抚之事已经到了紧要关头,而这神一魁乃是被招抚诸贼中名望最高,实力最强的一个,可以说朝廷的安危、大人的一世英名,都维系在他一个人身上。世事有经有权,大人您想想,这神一魁不过是一介边兵出身,若是看到天子为了西北之事如此操劳,只要是稍有心肝之人,也会有几分人心的吧?“

    听了赵文德这番话,杨鹤点了点头,叹道:“也罢,,事情到了这般地步也只能如此了,算起来那神一魁也快到了,到时候你安排一下吧。”

    “是,大人!”

    好冷呀!

    神一魁坐起身来,才觉得浑身上下的关节几乎都硬了,手脚早已冰凉,已经是八月底了,在陇上的夜里露营还是一个苦差事,白昼里的热气早已散尽,从地底下透出来的寒气和北方吹来的冷风,只透到人的骨子里。他看了看一旁的火堆,里面的木柴已经烧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厚厚的一层白灰,在山风的吹拂下,木柴表面的白灰被吹走,露出下面暗红色的木炭来。神一魁伸出手,拨动了一下火堆,随着新鲜空气的流入,白灰下面升起一小团桔红色的火焰,他随手在旁边捡起几根枯柴,折断丢进火堆中,火势又大了起来。神一魁伸出手在火堆上搓了搓手,又站起身来跳了几下,本来已经冻得发僵的身体又暖和了起来。

    神一魁暖和了身子,看了看天上的星辰,发现已经是五更时分。他索性也不再躺下睡了,拔出腰刀借助火光看了看,发现有两处不够锋利的地方,便拿出磨石来打磨了两下。这时火堆另一边的不沾泥也醒了,他揉着眼睛起了身:“大头领,你今儿起来的倒早!“

    “存孟,方才冷醒了,才发现柴火烧光了,起来活动了两下反倒睡不着了,顺便把刀磨磨。”神一魁一边喊着副手不沾泥的本名,手上却没有停手。自从投降了官府,被授予官职,神一魁在言辞上就小心了许多,唯恐祸从口中,平日里与旧时同伴说话的时候也不再以绰号相称,以免被人扣一个“匪习难除”的帽子。

    “娘的,连添柴这等事都要您动手,昨儿值夜的是谁,看老子不打他个皮开花!”不沾泥恼怒的站起身来,却被神一魁一把扯住了:“罢了,现在也五更天了,一会儿就天亮了,也就少放一把柴火。”

    不沾泥没柰何,只得在火堆旁坐下,口中嘟囔道:“大头领你就是心太软,便宜这帮兔崽子了,要是按我的性子,非得让他长个记性不可!”

第六十三章 收心

    神一魁微微一笑,将打磨好的刀又涂上油,小心翼翼的纳入刀鞘,不沾泥伸手拿起葫芦,拔出塞子往嘴里一倒,却没有流出一滴水来——已经喝完了。︽UU小说,www.uu234.com他有些懊恼的将葫芦丢到一旁,神一魁却递过一个水袋:“来,喝我的。“

    不沾泥谢了一声,接过水袋喝了几口,便重新塞好要还给神一魁,神一魁却不伸手接:“存孟,你说杨大人这次招你我去是为的啥?“

    “应该是为了钱粮的事情吧?“不沾泥将水袋往旁边一丢,拍了拍自己的肚皮:“这人呀,一天不吃要昏、三天不吃要死,朝廷是招抚了咱们不错,可发下来的粮饷少的可怜,只是让咱们找周边的缙绅‘借粮’,可这总不是个长久之策吧?眼看着今年又是个荒年,他是三边总督,制军大人,总得拿出个法子来吧!”

    “是呀!”说到粮食问题,神一魁的脸色也越发难看的,他叹了口气:“开春来就没下过一场透雨,幸好刘都司还分了三千人走,不然咱们现在更没法子。说实话,我是真佩服那个刘都司,别人这时候都唯恐自己这边多一张嘴,他倒好,硬生生的拉了三千人走,还能弄到粮食填饱这三千张嘴巴,你说他厉害不厉害?”

    “就凭一张嘴,把两面光糊弄的死了,又把咱们陕西十七家给弄得七零八落,还能不厉害?”不沾泥没好气的说道:“让俺说,这人就是个妖孽,专门生出来祸害咱们的。”

    “少说两句会死吗?”神一魁低声喝道,他左右看看无人,压低声音道:“存孟,咱们已经是朝廷的官了,你忘记身上穿的啥衣服了吗?“

    不沾泥有些不情愿的点了点头,片刻之后他低声道:“大哥,有句话您可能不爱听,不过俺还是得说,要是这次杨制军再拿不出钱粮出来,咱们可得多个心眼。要知道除了给钱粮,朝廷可还有个法子解决问题的。“

    神一魁没有说话,他很清楚不沾泥说的“另外一种解决问题的办法“是什么,活人要吃饭,可是死人是不用吃饭的,他就算再怎么信任朝廷,可自己的脑袋还是要紧的。

    “这次你就不用去固原了,我就和杨制军说你重病在身,来不了。你回去后挑选几百个信得过的弟兄,兵器盔甲什么的都准备好,以备不时之需。记住这件事情就你知我知,谁都不能说!“说到最后,神一魁的脸色变得十分阴冷。

    “我办事你放心!“不沾泥兴奋的跳了起来:“我连夜就赶回去!”

    神一魁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几分钟后他便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向东而去,神一魁将手中的枯枝折成一小段一小段的丢入火堆中,突然叹道:“杨大人,要是再没钱粮下来,那就谁来也没法子了!”

    当神一魁抵达固原城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守门的校尉一查验他的文书印鉴,便赶忙单腿跪下行了个礼:“原来是守备大人,方才得罪之处还请恕罪!”

    “这是你的职司,有何得罪的!“神一魁笑道,他伸手招了招背后的亲兵:”来人,快将行李搬过来,让几位守门的兄弟们搜查一下。“

    “不敢,不敢!“那校尉赶忙连连挥手,又做了个请进的手势:“吴大人,上边已经叮嘱过了,您一到固原就请您去制军大人衙门,早到早见,晚到晚见,卑职如何敢为这点小事耽搁了制军大人的大事。”

    “也好!”神一魁笑了起来,对方的言辞让他的自尊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他心中不由得闪过这样一个念头:“过去当贼寇的时候哪里能知道为官的威风呀!“

    神一魁到了总督衙门,在承启官的引领下穿过两重院落,又走过一条巷子,来到一座小院前。他看到院子的月门前站着两个身着锦袍,手按佩剑的卫士,门内依稀是竹林假山,不像是公堂模样,心中不由得暗自疑惑,脚步也慢了下来。前面的承启官听到脚步声不对,转过身来低声道:“吴大人快些走,莫拉下了。“

    “这里是——?神一魁有些疑惑的问道。

    “这儿是总督大人的私宅!“承启官的脸上闪过一丝鄙夷之色,旋即又被笑容替代:“吴大人快些走,总督大人已经等候你多时了!”

    听到杨鹤在自己的私宅单独召见自己,神一魁又是不胜宠荣,又不免有几分提心吊胆,心跳也不禁加速起来。他抢上几步,却不小心在月门的台阶上绊了个踉跄,险些摔倒,他立即听到背后传来两声轻微的笑声,心知是方才门口的卫士,脸上顿时涨的通红。

    “吴守备到!”承启官站在正堂的台阶下通传道,随即便从堂上传出一声“请!”神一魁赶忙抢上几步,他看到一个青衣文士从堂上走了下来,却是赵文德,神一魁知道对方是杨鹤最亲信的幕僚,赶忙躬身行礼道:“末将拜见赵先生!”

    “免礼!”赵文德伸手将神一魁扶起,做了个请的手势:“总督大人在堂上等你多时了!“

    神一魁赶忙紧赶几步,走上三级石阶便跪下磕了两个头,大声禀报:“延绥镇吴堡守备吴祁隆参见总督大人!“

    杨鹤早已决定以“特别施恩”的方法来笼络这员降将,因此他并没有按照双方地位那样坐在椅子上受对方的礼,而是站在堂上,还微微拱了拱手,脸上还带着一丝笑容,仿佛这是在迎接一个地位较低的朋友来访,而不是接见一个地位悬殊的下属。等到神一魁行罢了礼坐下后,杨鹤又随便的问了问近况,对方手下有多少丁壮,粮食和银钱的缺额有多少,在寒暄了一段时间后,他用一种矜持而又带有几分亲切的语气说道:“吴大人。”

    神一魁赶忙站起身来,叉手道:“小人当不起!”

    “你是个有作为的人!”杨鹤继续说了下去,也没有让神一魁坐下:“崇祯二年开始,西北就乱事丛生,多少人流离失所,死于非命,圣天子亦有西顾之忧。你能当上正五品的朝廷武官,这是朝廷的恩德,也是你的本事!”

    “都是总督大人栽培!”神一魁赶忙跪下叩首。

    “吴大人不必拘礼!”杨鹤将神一魁扶起:“请坐下叙话,我今日请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话方便。如今朝廷正处多事之秋,亦是英雄豪杰大有作为之年,是封妻荫子,名垂青史,还是辜负国恩,身败名裂,都是看吴大人你自己的作为了。今上天纵英明,励精图治,对于臣工功过,明察秋毫,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必不假借,你我都须得小心谨慎。”说到这里,杨鹤随手从几案上取过一份文书,递给神一魁道:“这封书子吴大人可以看看。”

    神一魁脸色顿时涨的通红,窘迫的说:“禀告总督大人,末将不识字。”

    “哦,倒是本官疏忽了!”杨鹤自失的笑了笑,将书子递给一旁坐着的赵文德,笑道:“建生,便劳烦你读给吴大人听听。“

    “是,大人!“赵文德接过书子便朗读了起来,其中言辞深奥之处还停下来细心解释,神一魁小心细听,原来那文书乃是朝廷对杨鹤奏折的批复,讲的便是就抚流贼粮饷的事情。当听到”

    流寇亦朕赤子也。“的话语时,神一魁不禁泪流满面,泣声道:”圣天子天载地覆之恩,我辈便是肝脑涂地,亦报不得万一。“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吴大人先前从贼时虽然有过,但受抚之后为朝廷平定西北乱事,却是大大有功的,这点本官知道,朝廷知道,陛下也是知道的。“

    神一魁赶忙站起身来,躬身道:“这一切都要多谢总督大人。”

    “坐下,坐下!”杨鹤笑着让神一魁坐下,又朝赵文德点了点头,示意对方将其念完。神一魁也擦去脸上泪水,待到念完后,杨鹤肃容道:“吴大人,我也知道你那儿缺粮缺饷,维持的十分辛苦,如今陛下的批复已经下来了,银十万,粮五万,即将运到,陛下还裁减了宫中花费,每个月还会有陆续供给,我将固原外边诸堡撤并了一部分,先与你银三万,粮三万石,你一定要将局面维持住,勿让陛下忧心!”

    “是,大人!”神一魁早已被杨鹤对自己的信任和天子的仁德感动的一塌糊涂,他本来想说几句以表达自己对朝廷、对天子的忠诚,但肚子里的墨水有限,憋了半天才冒出来一句:“只要卑职还有一口气在,这局面就乱不了!”

    “好气魄,好胆识,拿酒来!”杨鹤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接过赵文德递过来的酒杯,递给神一魁,语重心长的说道:“吴大人,保举你为延绥镇游击的文书本官已经发往兵部了,你好生做事,勿忧不富贵!”

    听到这个好消息,神一魁颤抖的接过酒杯,将其一饮而尽,跪在地上向杨鹤三叩首:“末将、末将——”此时的他已经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了,只能感觉到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

    巍峨雄壮的燕山山脉从洋河河谷一路向东直抵大海,将河北平原与坝上高原分隔开来,形成了一条天然的屏障。不过在险峻的燕山山脉与黄海之间还有一个不大的空隙,古代生活在河北平原的人们通过这个空隙,一路向北,便会发现左手方向是连绵不绝的松岭山脉,右手便是辽阔的辽东湾,在山海之间形成了一条狭长的走廊,这条走廊一共有185公里长,最窄处为八公里,最宽也不过十五公里,连通着河北平原和松辽平原,自古以来便是连通关内外的重要通道。明太祖朱元璋在于公元1388年在捕鱼尔海击败北元残余势力之后,基本扫清了以黄金家族为首的蒙古势力重新入住中原的可能性,一个老问题摆在了明王朝统治者们的面前,如何抵御草原上游牧民族的入侵呢?

    通常来说,古代东亚草原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所建立政权的疆域分界线是与四百毫米降雨线大体重合的,其原因也不难理解——古代农业是雨作农业,而一年四百毫米的疆域是农业的下限,农耕民族不可能在低于这个界限的土地上进行定居农业生产,自然也很难维持长时间的统治。但这条定律并非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有两个例外,这就是辽东与西域。西域的年均降雨明显低于四百毫米,但在汉唐清等中原王朝都对当地维持了相当长时间的有效统治;而辽东的降雨明显多于四百毫米,但相当长时间内却在游牧民族的控制之下,这又是为什么呢?

    如果进一步仔细分析,就会发现西域虽然降雨稀少,但其部分区域却由于有雪山融水和地下水可以进行农业生产,加上古代著名的丝绸之路又经过此地,那是沟通东西方文明交流的重要通道,因此中原王朝完全可以利用当地的农业生产与贸易所得加强对当地的控制;而辽东虽然有足够的降雨,但气候寒冷,遍地森林沼泽,道路通行困难,是以反而中原王朝将其纳入疆域之内的难度极大。不难看出,这两个例外区域的控制权对于古代东亚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的战争是极为要紧的,因为任何一方即使赢得几次胜利,也无法改变大局,农耕民族即使攻入草原,也无法建立郡县流官有效统治,只要力量稍有衰退,就会被赶回去;而游牧民族越过长城,通常的结果是抄掠一阵就被赶回去,少数幸运儿则在两三代人后被同化。

第六十四章 孙传庭与皇太极上

    而西域与辽东则完全不同了,游牧民族一方控制了这两个区域就可以从那儿得到大量的手工业制品和农业产品,这是建立一个统一的草原帝国所必须的;而农耕民族一方控制了这两个区域不但可以对敌人实施更有效的封锁,而且还能切断敌人的迂回道路,保护自己的侧翼。“汉出西域,断匈奴一臂”就是这个意思。到了明代中后期,随着“丝绸之路”走向海上,西域的地位大为下降,辽东就成为了明王朝苦心经营的“突出部”,在这条狭长的辽西走廊上,大明先后在这条狭长的走廊上修建了山海关、宁远、锦州等数十个堡垒,后金兵兴后,虽然明已经失去了辽河平原,但仍然控制着这条通往北京的最便捷通道,并将这条走廊变成拱卫京师的防区。虽然后金在崇祯二年的破边证明辽西走廊并非唯一进入中原的通道,但后金军的这次迂回行动是要冒很大风险的,其行军路线必须经过大片还处于摇摆之间的蒙古诸部,其侧翼更是暴露在明军和还忠实于明帝国的蒙古部落面前,携带着大批掳掠而来的物资和生口的后金军队是很容易遭到敌人袭击的,而且仅仅凭借这样一条脆弱的联系,后金是无法控制攻占的郡县,在后金返回沈阳后不久,明军便击败留守遵化四城的后金军便是明证。

    崇祯四年九月,锦州。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随着更夫有些沙哑的声音,几声梆子划破夜空,传入总兵府的后院里。一个正伏案疾书的老人抬起头来,侧耳细听,旋即叹道:“想不到竟然已经是两更天了。时间过得好快!“

    “老爷!“旁边侍候的老仆一边剪下油灯的灯芯,一边低声劝道:“明天您还要去杏山堡,早点休息吧!”

    “好,好!”老人看了看书案旁没有看完的书信,随手拿起一份笑道:“我再看完这一封就休息。“

    “哎!“老仆少年时便侍候老人长大,知晓对方的脾气。知道劝说也没有太大的用处,只得叹道:”老爷,说句不怕您怪罪的话,您都是奔七十的人了,这辽事便留给后辈奔走便是了,何必如此操劳?这般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呀!“

    “话不能这么说。”听到这里,老人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我孙承宗受显皇帝、贞皇帝、悊皇帝、今上四位天子厚恩,官至太傅、子孙恩荫,做臣子的受如此大恩。只有肝脑涂地以期报得万一。如今朝中老成凋零,东虏势大,我这把老骨头若是不尽心竭力,将来到了地下又有什么脸面见得显皇帝、贞皇帝、悊皇帝?”

    “老爷您说的是!“老仆叹了口气:”只是这身子骨您也的在意些。“

    “那是自然!“孙承宗捋了两下颔下浓密的胡须,笑道:“这封信看完我就去休息!”

    按照明代士大夫的是习惯,他们相互之间的信笺通常由两个部分组成,第一部分通常只会说些无关紧要的官话套话,而第二部分才会提到那些比较要紧的信息。孙承宗收到的这封信笺也不例外。在信笺的正文部分只是简单的问好和提到近期京师发生的事情,比如张献可因为触目了天子而被廷杖的事情。这些信息是孙承宗早已知道的,因此他只是随便扫了扫便将其放在一旁,开始浏览第二部分。很快他的目光就停住了,右手开始下意识的捋起颔下的胡须,若是有熟悉孙承宗的人看到这就知道他遇到什么难题了。

    “哎!“孙承宗站起身来,在屋内来回踱步起来。老仆见状。便低声问道:”老爷,莫非京师又有奸臣在天子面前进谗言?“

    “若是奸臣也就好办了!“在自己的贴身仆人面前,孙承宗倒也没有隐讳,他苦笑着说道:“毕尚书毕大人若是奸臣,这大明上下哪里还有忠臣?他的折子里也是有理有据。势在必行,可要尽弃数百里疆土与东虏,那可是祖宗百战而来的,这些堡垒、军器、屯田,都是百姓的膏血呀!”

    这老仆跟随孙承宗多年,平日里孙承宗的许多机密书信来往都是由他经手,对于当时朝廷局势的了解只怕远远胜过中低级的大明官员,自然知晓孙承宗口中的毕尚书是谁,便低声问道:“莫非景曾(毕自严的字)先生的与老爷意见相左?“

    孙承宗没有说话,只是无声的点了点头,过了约莫半盏茶功夫放在自言自语:“按说景曾的折子也不无道理,天下间岂有以十余万众坐食厚饷而陈师境上不进的道理?如此一来东虏不战而天下皆困矣。还不如索性裁退兵员,以山海关为限,安养天下百姓,待民力宽裕,士卒精炼后再大加讨伐。只是,只是——”说到这里,孙承宗的脸上已经满是为难之色,再也说不下去。

    “老爷!”一旁的老仆低声劝道,他跟随孙承宗多年,哪里不知道主人为何如此为难。原来自从天启二年后金军南侵略,由于当时明一方的辽东巡抚王化贞与辽东经略熊廷弼不和,明军大败,不但失去了辽河以西的重要据点广宁,还不得不放弃了义州、平阳桥、西兴堡、锦州、铁场、大凌河、锦安等一共四十余座城堡,明军在关外的防御体系已经完全崩溃,不得不退守山海关,在这种局面下,孙承宗以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的身份出任辽东督师,重新编练军队,修建城堡,制造军器,几乎是一手重建了明在关外的防御体系和关宁军。而若是按照毕自严的建议,就等于是要把他这些年来投在关外心血一扫而空。自从万历中后期开始,朝堂上大臣们的党争已经非常严重,很多时候大臣们相互攻讦不是针对具体的政事,而是为了找到打倒政敌的口实,他的政敌也会把这些旧账翻出来,好把孙承宗打倒在地。办成不能翻身的铁案。即使孙承宗不考虑个人的利害得失和后世在史书上的名声,愿意回乡养老,绝意仕途,可总不能不管他的门生故吏和所在派别的生死存亡吧?

    “孙安,你先出去吧,让我好生静静!”

    “是。老爷!”老仆没有继续劝解,他微微的向主人欠了欠身,便退出门外,将门带上。站在书案前的孙承宗将书信又细细看了一遍,纸张上优雅工整的词句现在看起来却那么丑陋,就好像一群正在爬动的蟑螂。他突然猛地一挥手,将油灯打翻在地,在火焰的舔舐下,白纱和竹子做成的灯罩立即燃烧了起来。孙承宗看着地上的火焰。目光中满是说不出的厌恶和自嘲。突然,他将手中的信纸丢在火上,信笺立即被火焰吞没了,黑色的纸灰四处飘散。

    “孙承宗呀孙承宗,你总以为自己还是个君子,想不到到了最后还不过是那名缰利锁下的一头驴子!”

    次日清晨,孙承宗并没有如计划的那样前往杏山堡巡查,而是立即返回了山海关。随即召集了关宁军的主要将领,下达了重建大凌河、右屯诸堡。将防线向北推移的命令,虽然有些将领对此表示疑虑——大凌河距离后金的控制区域已经很近了,这很有可能会引来敌军的进攻,他们对于击败后金军队并无信心。但孙承宗这次并没有像平常那样很虚心的听取武将们的建议,而是非常坚决的下了命令,并委任关宁军中首屈一指的武将——征辽前锋将军、辽东前锋总兵祖大寿负责修筑大凌河城的任务。对于这一切。并没有人感到异常——文官制定方略,武将负责执行本来就是明代文武分工的常态。

    辽东,盛京,小北门。

    在将近黄昏的时候,守门的牛录章京(即明朝的备御官)正准备下令士兵关闭城门。突然看到远处升起一股烟尘,依稀是大队人马正在前进的迹象,虽然盛京周围四五百里以内的明军早已被后金军队消灭或者赶走,但这个身经百战的军官仍然没有放松警惕,他大声下令道:“额尔金,你眼力好,快爬到高处去看看那边来的是什么人马?”

    被叫到名字的士兵应了一声,便跑到旗杆旁敏捷的爬了上去,到了约莫距离地面六七米的高度他用手搭了个凉棚向烟尘起出望去,看了一会儿便朝下面大声喊道:“大人,是大汗的马队回来了!”

    “什么?你再仔细看看!”牛录章京有些不敢相信手下的回答:“大汗不是两天前才出发去叶赫围猎,少说也要一个月后才回来的,怎么会是大汗?”

    “错不了!”额尔金看了一会儿,大声喊道:“打头开道的是白甲巴牙喇(即大汗亲军),除了大汗还有谁能用他们开道。”

    听到这里,牛录章京知道不会有错了,他赶忙下令手下大开城门,清扫道路,准备迎接的仪仗。自从崇祯二年后金在皇太极的领导下千里奔袭,破边成功之后,皇太极在后金国中的威望大增,以至于在不久后留守关内四城的二贝勒阿敏被明军击败,逃回关内时,皇太极居然能够将这个曾经与自己同为四大贝勒,并排议事的大人物拿下治罪,最后免去一切职位,没收财产部众,只留下六所庄子,奴仆二十,被幽禁起来,实际上已经被赶出了后金的权力舞台。自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敢于窥视皇太极的大汗之位。

    马背上的皇太极的眼皮松弛,显得有些疲倦,这几天来的奔忙给他的身体留下了不少痕迹。虽然他还不到四十岁,但作为一个战士已经有差不多快三十年了。按照女真人的风俗,几乎在汉地的同龄人还在以追逐为戏的时候,他就骑在羊背上用小弓学着射杀小鸟小兔,到了十一二岁就开始披甲持兵,跟随着他的父汗与女真各部、蒙古人、明军与朝鲜人追逐厮杀了。数十年的沙场生涯淬炼了他的身体,让他变得刚强而又机警,但与他的父亲与兄弟们不同的,皇太极还拥有更远大的眼光和机敏的头脑,这才是他战胜兄弟们得到汗位的真正原因。但成为大汗并不是没有代价的,繁杂的政事正在缓慢的消耗着他的精力,相比起几年前刚刚继位的时候,皇太极显得苍老了不少。

    当皇太极一行人马接近城门时,护驾的骑兵们便各自返回本旗,只留下随驾的诸王、贝勒、贝子、王公和固山额真以及护驾的巴牙喇一同进城。他是在前往叶赫围场的半路上接到盛京的留守大臣发来的飞骑密奏,几天前有三个从锦州逃亡到后金那边的士兵说明军已经开始修筑大凌河堡城,地基已经打好,外围的壕沟也已经挖掘完毕。得知这一消息后,皇太极立即中止围猎返回盛京。进城之后,皇太极就从大清门进了宫城,被早已等候在御道两旁的亲贵和文武大臣们迎进宫院。等朝见仪式完毕后,皇太极就用满语向王公大臣们询问道:“大凌河那边有消息吗?”

    “派出的探子已经回来了,明军的确已经在大凌河开始筑城。城墙已经有一尺多高,筑城的是祖大寿,他消息封锁的很严,若不是那几个逃兵,只怕我们知道的还要晚些。”回答问题的是大贝勒代善,他在四大贝勒中年岁最长,因此被称为大贝勒,虽然在努尔哈赤死后是他主持诸贝勒拥戴皇太极为汗,但皇太极对其始终有猜忌防备之心,害怕对方威胁自己的权位。

    “这个祖大寿果然是宿将,行事老道的很!”

    代善看了看皇太极,虽然他嘴上对祖大寿称赞,但从脸色和口气来看,他对明军筑城一事并不太在意。身为大贝勒,代善很清楚自己的尴尬地位,因此他平日里说话办事都十分小心,唯恐给这个雄才大略的弟弟留下什么把柄,落得个囚禁终身的下场,他稍微思忖了一会:“大汗,这大凌河堡位置颇为紧要。明人与此地修筑城池,分明是要步步为营,进逼我疆土。”(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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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孙承宗与皇太极下

    “那大贝勒以为当如何呢?”

    代善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他在脑子里反复思量了一会,方才小心的说道:“以我所见当速速派兵前往,击破明军,毁去城基才是。“

    对于代善的回答,皇太极表现出一副不置可否的态度,他将目光转向其他大臣,问道:“你们以为如何呢?“

    后金的王公大臣们纷纷表示赞同代善的建议,有的人还亲自请缨前往,顺便将距离大凌河堡四十里的锦州城也拿下来,与明朝的大臣们不同,这些人基本都经历过努尔哈赤创业的苦战,普遍具有丰富的军事经验,脾气也颇为暴躁,一时间有不少人为谁领兵前往争吵起来。

    “肃静!“代善见众大臣越吵越激烈,赶忙出声制止,随即向皇太极道:”大汗,您以为当如何呢?“

    “列位!”皇太极却没有回答代善的问题:“明军筑城未成,我若出兵击之,祖大寿定然弃城而去,逃进锦州不出。我军徒耗马力,最多不过得些民夫罢了,将士们无有掳掠,必有怨尤之心。若是围攻锦州,彼城郭完备,又有红衣大炮相助,急攻伤我将士,缓攻则靡费粮饷,都非良策!”

    众人听到这里,纷纷暗自点头。皇太极方才那番话的确道出了明与后金双方的长短,后金军的八旗制度下,士兵没有粮饷,他们收入的来源是战利品和得到的俘虏,因为在辽东不缺乏土地,只要有俘虏将可以将其变为农奴。因此后金军队要保持高昂的士气,光是打胜仗还不够,还必须在战斗中得到大量的战利品。所以进攻城郭完备的锦州对于后金来说是一个赔本买卖。

    “那就放着祖大寿不管?“一个王公问道。

    “当然不是!“皇太极笑了起来:”你要设个套子抓鸟,还要在套子里边撒几粒谷子呢。这大凌河就是套子。咱们先假做不知,任凭那祖大寿筑城,待到其将成未成之时,再以精兵击之。那时祖大寿定然舍不得已经修筑的差不多的城堡,坚守待援。到了那个时候,我们以大军围城打援。明人城堡攻不下来,难道野战我们还打不过他们吗?只要野战打赢了,祖大寿呆在城里,难道还能飞到天上去不成?“

    听到这里,众王公大臣才明白皇太极的用意,纷纷齐声称赞。皇太极随即下令派出间谍前往大凌河严加监视明军的筑城进度,佟养性加紧训练炮队,并下令写信给科尔沁、阿鲁、扎鲁特、巴林、敖汉、奈曼、喀喇沁、土默特等部秋后派兵来援,一同围攻大凌河。

    待到诸般事都处置完毕了。众王公大臣纷纷退下。皇太极便下了御座,回后宫去了。相比起大明宏丽的宫城,皇太极当时的后宫要狭小简陋的多,甚至远不如江南一些大缙绅的府邸。原来早期努尔哈赤建立后金政权的时候,还不懂得将这称为王宫或者汗宫,而是认为管理国家与民众事务的地方叫做衙门,既然这儿比寻常的衙门权力要大,占地面积也要大。便称其为大衙门。直到后金政权里的汉人知识分子逐渐增多,才按照他们的建议改名为宫殿。其内部的建筑也按照汉族王朝命名,比如第一道大门被称为大金门,内宫的大门叫做凤凰楼、供大汗与汗妃居住的地方叫做清宁宫,东边的两座厢房叫做关雎宫和永福宫;西边的两座厢房则叫做麟趾宫与衍庆宫,这四座“宫殿“是供皇太极地位较高的四个妃子居住的。

    清宁宫又被满人称为中宫,与北京的乾宁宫不同的是。除去东首的三间屋子供皇太极和他的正妃居住以外,其余大约四分之三的面积都是供奉和祭典神明的地方,东南角的宫门两旁各有一口大铁锅,按照女真人的风俗终年煮着白水猪肉。清宁宫的西侧的大炕上是供奉神灵的地方,墙上钉着一块木板。木板上垂着黄色的帷幕,帷幕后就是各种神像:有蒙古人的男女始祖木偶、还有释迦摩尼、文殊菩萨、观世音、七仙女、关羽,除去这么多神像之外,还有一支神箭、一只盛放着神索的布袋。

    当皇太极回到清宁宫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屋子里点了许多蜡烛,儿臂粗细的牛油蜡烛散发出刺鼻的烟气,这些烟气与神台前的香烟、灶下的柴烟、肉锅里冒出的水蒸气混成一团,让这座宫殿更增添了几分阴森与神秘。皇太极恭敬的在神座前跪下拜了几拜。在神座旁,两口黑色的大肥猪被绑的结实,由于事先已经被灌了许多烈酒的缘故,这两口黑猪并没有挣扎,只是不时无意识的哼上几声。在拜完神灵后,皇太极满意的打量了这两口黑猪,在他看来,猪这样是神灵喜悦的表现,这预示着他计谋即将成功。

    在洗完手之后,正妃也从东间出来了,两人来到院子里,进行当天的夕祭。皇太极先与妻子向神像下拜,随即在鹿角圈椅坐下。一个带着羽饰神帽、衣服上挂有铜铃的萨满开始击打着皮鼓,边跳边唱,说出一些零碎的话语,很快那萨满就进入了一种半疯狂的状态,女真人认为此事神灵已经降落在萨满的身上,给他们的子孙给予庇护和谕示。当跳到最后的时候,那萨满瘫软在地,良久之后方才缓缓醒来,向皇太极与正妃行礼后退出。

    这时,一些地位较高的王公们被引领进清宁宫,他们鱼贯而入,先朝神灵行礼,然后向皇太极与正妃行礼,侍卫们在地上铺了一些毛毡,好让他们跪在地上。当所有人都坐定了,侍卫又在每个人的面前放下一盘白肉、一杯酒、一碗米饭、一碗肉汤,这白肉便是方才那两头作为祭品的黑猪的。当一切放置完毕后,每个人都从腰间拔出短刀切碎盘子里的白肉,由于白肉里面没有放盐,其实吃起来很难入口。但所有的人都表现出一副非常高兴的样子,以分享神灵的恩赐。

    吃肉完毕。王公大臣们退出了清宁宫。皇太极此时已经非常疲倦了,他躺上滚烫的炕,宽衣休息,在梦里他的大军打败了成千上万的明军,甚至踏进了那座宏伟的北京城。

    鄜州,知州书房。九月。

    “将!“吕伯奇用力的将手中的棋子往棋盘上一拍。

    “哎呀!”师爷懊丧的拍了一下大腿:“我怎么没有看到这一着呢?哎呀,这可怎么救呢?”

    “师爷,已经是卧槽马了,哪里还有得救!”吕伯奇得意洋洋的倒满了一杯酒,推了过去:“快喝,这次又是你输了。“

    师爷懊恼的摇了摇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那酒杯是专门用来行酒令的,三杯就能倒满一海碗。他这一杯酒入肚,顿时觉得整个人轻了三分,仿佛要飘起来了。师爷见吕伯奇又在摆棋,一副还要下下去的样子,赶忙连连摆手道:“老爷,今日便在这里吧,再输下去只怕我就要醉倒了。“

    吕波奇却不肯放过对方,一边摆棋一边笑道:“醉倒便醉倒。难得今日有兴,衙门里又没什么事情。我让人给嫂夫人传个话,说你今夜不回去了,你我抵足而眠便是了!“师爷拗不过吕伯奇,只得强自坐了下来,苦笑着答道:”也罢,今日我便舍命陪君子。“

    吕伯奇闻言笑了起来。他将那罚酒的杯子又倒满了,放在棋盘旁:“若是往年这个时候,你我恐怕早就忙的跳脚,哪里有这般惬意?让你享福却这般说,当真是无趣的很!”

    师爷听到吕伯奇这般说。也笑了起来:“老爷说的是,这倒要感谢那个刘都司。“

    “不错!“吕伯奇走了个”当头炮”,这是他最喜欢的开局:“我第一次见他就觉得是个粗鄙无文的兵痞,说不出的讨厌,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却觉得好了许多,看来这识人急不得的!”

    “老爷说的是!”师爷挪动了一下棋子。原来按照明代的惯例,九十月份是一年中衙门里最忙碌的季节,在每年的这个时候即使是平日里最为闲适懒散的老爷们也都要忙得两脚飞起——征收秋赋的时候到了。大明的基层官员考成中最要紧的一项就是是否能够足额征收到税款,这关系到他们是更进一步还是脱去官袍回家。即使大人老爷们不在乎自己的仕途和朝廷的赋税,那仅仅为自己的腰包也必须勤快起来——朝廷发下来的那点俸禄不过是个零头,官员们的主要收入来自于对小民的压榨——其中最大的一块便是秋赋中的浮收,即超出原本税额的部分,比如踢尖、淋斛、火耗。不过百姓也不会老老实实的将一年辛苦得来的粮食布匹缴纳上去,更不要说那些接受小民投献的缙绅老爷们,他们大多数都欠着官府几年甚至几十年的赋税,这些赋税不是他们自己的,这些人一般都拥有免税的特权,而是他们承揽而来的。正如前文提到的,明代的缙绅实际上还承担着一部分包税人的责任,在很多时候他们从百姓身上收到了足额的税收,但却将其中一部分纳入自己的腰包,拒绝将其交给国家。从某种意义上讲,在这片土地上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发生一场战争,一边是国家、一边是缙绅,争夺的战利品就是无数农民一年劳作的果实。

    而对于吕伯奇来说,崇祯四年的秋天却是格外的闲散,他甚至有闲心在书房里和自己的师爷下棋吃酒。原因非常简单,由于陕西民变的缘故,崇祯已经应杨鹤所请免去了陕西当年的赋税,他自然不用为了赋税忙的跑断腿了。当然这不是唯一的原因,古诗有云“黄纸放尽白纸催。卖衣得钱都纳却“,朝廷的税免了,可大人老爷们的好处,衙役游手们的衣食还都着落在这些上面。若是往年,他吕老爷在怎么也是要从穷汉们身上刮一层皮下来的。不过托刘成的福气,灌溉渠工程已经开始两个月了,进展的颇为顺利,事先得到消息的吕伯奇已经在即将开掘的河渠旁买下了一百五十倾地,按照当时的行情,等河渠一修好转手就是几万两银子到手,有了这么大一笔即将到手的收入,吕老爷也不太有兴趣去盘剥快饿死的泥腿子挣点小钱了。

    吕伯奇与师爷又下了两局,眼见的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吕伯奇却兴致不减,他让婢女先下两大碗羊肉水饺,要与师爷吃完了继续挑灯夜战。

    三口两口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酸汤羊肉饺子倒下了肚,吕伯奇摩拳擦掌正准备重新上阵杀师爷一个片甲不留,抬头一看却只见师爷坐在对面手里拿着筷子发呆,那碗饺子只吃了四五个,碗里的汤汁表面已经凝结了厚厚一层油花。吕伯奇用筷子轻轻的敲了下对方的碗,问道:“这饺子可是不和你的口味?”

    “没有,没有!”那师爷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伸手在夹了一个饺子塞入口中,吕伯奇伸手拦住对方:“让下人重新热下再吃吧,这羊肉饺子膻气重,冷的便不好吃了。”

    待到婢女将碗筷取了下去,师爷低声道:“我方才却是想一件事情出了神,将饺子忘到一边去了。“

    “哦?“吕伯奇饶有兴致的问道:”何事让你连饭都吃不下了?我倒想知道。“

    “老爷,您说这当官是为了啥?“

    “这倒是个有意思的问题!“吕伯奇被师爷的问题勾起了兴致,连下棋都忘了,他捋了捋颔下的胡须,回忆道:“我少年时想若是将来考上了举人进士,能够做官一定要尽忠朝廷,爱护黎庶,好生做一番事业来。可后来科举蹉跎,三十多才中了个秀才,又过了十多年才中了举人,少年时候的雄心壮志早就消磨的一干二净了。那时想的就是若能做官,定要重整家业,让苦苦支撑我读书的父母妻子过上几天好日子。”(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钢铁与水利

    “那现在呢?您现在也是一州父母呢。“

    “现在?“吕伯奇苦笑了一声,叹道:”你说的不错,我现在的确算得上一个官儿,可我年岁已大,只是个举人出身,座师也不是什么重臣,仕途上已经到头了。现在整日里想的就是能够多积蓄点财货,在家乡打理些田宅,再建一个宗学,一来以娱晚年,二来也能让族中子弟在科途上少受些挫折。“

    “老爷这些说的都是实心话!“师爷叹了口气:“人心似铁,世事如炉,任你英风豪气,数十年的打磨挫折下来,到了最后心中所想的也是个圆坨坨的富家翁。我科途不顺,三十出头便离家游幕四方,在跟随老爷您之前也跟过四五个大人。为人各异,但为官做事总是有迹可循,毕竟人生在世,最要紧的是穿衣吃饭,谁都有宗族子弟要照顾。可那个刘成刘都司却让我怎么也看不明白,他一个没有读过圣贤书的武夫,为什么办差事这么拼命?还有那修堤挖陂的事情,马举人也好,您也罢,都落得了不少好处,偏生他自己却没有落得什么好处,老爷您不觉得奇怪吗?“

    “听你这般也有道理,那个刘都司行事的确有些奇怪。”吕伯奇点了点头:“那师爷你说当如何?”

    “静观其变!”师爷低声道:“那刘都司不是说堤陂即将完工,到时候要请您和马老爷前去吗?那天我自当旁敲侧击一番,老爷仔细看着便是。”

    “也好!”吕伯奇对自己师爷的建议颇为满意,毕竟自己已经拿了刘成那么多好处,要撕破脸也不好意思,不如让师爷冲在前面,自己总有个回旋的余地。

    洛河。又称北洛河,发源于今天陕西省北部、宁夏自治区南部的白于山南麓,一路向东南,流经志丹、甘泉、富县、洛川、黄陵、宜君、澄城、白水、蒲城、大荔,至三河口入渭河,是鄜州境内流域面积最大、也是水量最大的河流。与黄土高原上的绝大多数河流一样。洛河的河道在历史上有着很大的变化,这是由于其流经的土地多半是厚重的黄土堆积区,每当上游暴雨来临的时候,汹涌的河水冲击着河岸,将大块的泥土和碎石从河岸上剥离下来,久而久之,河流的轨迹就好像一条挪动的大蛇在黄土高原的表面上挪动。而刘成选择修建陂池的地点就是一段被叫做牛角塘的旧河道,大约在二十多年前,上游的来水冲开了河堤。形成了一条新的河道,而旧河道变成了一个狭长的池塘和沼泽地,因其形状而得名。刘成选择牛角塘的原因有两个:1、利用旧有的河道可以将近一半的工程量,而且附近有一些已经废弃的灌溉渠,可以节约不少人力。2、这一带是当地少有的石质河床,无需担心修好水库后水却漏走了或者发生堤坝崩塌等事故。经过几个月的施工,河床里的淤泥已经清理干净,原有的河堤也加固过。一条堤坝横切过原有的河道,只需挖开洛河和旧河道之间的河堤。就可以开闸蓄水了。

    “你们看,只有这种颜色的土才是合格的,要细心检查,不合格的都要返工,不然一旦开始蓄水,堤垮了就要死人的。“刘成用力将竹杖插入土中。在拔出来后用力磕了几下,指着掉出来的土块说。刘成穿着一件羊皮袄子,头上戴着一顶灰色的毡帽,小腿打着绑腿,脚上穿着草鞋。皮肤黝黑,沉重的工作和黄土高原上特有的北风就好像一把剃刀,将他外表上所剩不多的那些现代社会的遗迹也刮掉了。

    “是,大人!“十几个和刘成一般打扮的青年操着不同的口音应答道,他们都是刘成从那几千丁壮中挑选出来的,挑选的标准是年龄在十四岁到十八岁之间、机敏、体格强健、最好识几个字。刘成准备把这些人作为未来的军官、工程师、管理者种子培养,但人们却按照当时的风俗传统得出了自己的结论——刘成打算收这些青年作为义子。收养义子在古代中国武将中是一个十分常见的现象,尤其是从唐代中叶以后,武人们从勇猛善战的青年部属中选择义子收养,并倚其为腹心,李克用的十三太保,察罕帖木儿的义子王保保便是例子。面对这种误解,刘成也懒得解释,从过往的经验看那都是白费力气,无论什么时代,绝大部分人都是通过过去的经验来做出判断的。

    “大人,铁链和闸门都送过来了,您过去查看一下吧!“

    正当刘成与手下讲解各种土壤的特征和物理强度的时候,一个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刘成转过身来,却是汤慕尧。这个年轻的铁匠在两个月前刚刚和豆腐张的三女儿结了婚,整日里笑的合不拢嘴,干起活来也有劲了许多。

    “好。”刘成点了点头:“你们就按照我方才说的去做。”众人应了一声,便各自离去。刘成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朝汤慕尧手指的那边走去,随口道:“慕尧,铳管的事情如何了?”

    “禀告大人!”汤慕尧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门:“我昨天已经打好了一根,只是速度还是比较慢,以小人的手艺,加上三个助手,一根也要三四天功夫。“

    “无妨!你多尝试几种法子,我让徐先生跟着你,你把打制的诸般要领告诉他,然后记录下来,让更多的人学会。“看到汤慕尧的脸色有些难看,刘成笑道:”我也知道‘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道理,但慕尧你也不要眼皮子太浅了,莫非你这辈子还只想做个手艺人不成?“

    汤慕尧笑道:“大人您又在说笑,俺不做手艺人能做什么?莫非还要去种田不成?也得有田给俺种呀!“

    “没出息的货!”刘成笑骂道:“除了打铁就想着种田,为啥不想想些有出息的行当?”

    “那可是几世积德行善修来的,俺可没有这个命,能娶上豆腐张家的三女儿,俺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看到汤慕尧那张心满意足的脸,刘成不禁摇了摇头。古代的劳动人民就是这样,他们最大的希望也不过是凭借自己的汗水和智慧让自己的家人过上有饭吃、有衣穿的太平日子。但即使是这样低微的要求,也很少能得到满足。如果没有遇上自己,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恐怕很难娶到他爱慕的那个豆腐店三女儿,最大的可能是迫于饥饿而拿起武器,最后成为明末动乱中千百万尸骨中的一具。想到这里。刘成突然拍了拍汤慕尧的肩膀:“慕尧,你可曾想过若是没有遇上我,现在会怎么样?“

    汤慕尧闻言一愣,总是和钢铁和炉火打交道的他并不习惯应对这个有些深奥的问题,他很不习惯的思忖了一会,答道:“俺不知道,不过肯定过不上现在的日子,多谢大人了!“

    “你不用谢我,把你的力量都借给我吧。还有更多人需要我的帮助!“

    “嗯!”虽然还不是很明白刘成的意思,但汤慕尧还是本能的挺起了胸脯,点了点头。

    两人走到铁链和闸门前,这可以说是陂塘最有技术含量的一部分了,按照回忆,刘成设计了拦河坝、进水闸、冲刷闸、沉沙槽、排沙闸、引水渠闸组成的复杂工程,可以将巧妙的将含沙量很高的洛河水沉淀掉泥沙后,然后引入陂塘之中。以免水流进入陂塘后速度放慢,大量泥沙沉淀填平库底。完成陂塘之后正好已经完成秋收。就可以动员当地民力挖掘三条干渠,整个工程完工之后将能够灌溉七千余倾耕地,还可以消峰填谷,解决一部分洛河的水患问题,可谓是造福一方。

    “大人,你看看。都是用上等精铁打制的!“汤慕尧自豪的敲击了两下自己的作品,刘成蹲了下去,轻轻的敲击地上的闸门与铁链,闸门是用铸铁制造的,为了减轻水流的冲击。特地打制成弧形,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金属特有的冷光。

    “完成这么大的铸件,你们有什么经验?“刘成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尘土。

    “炉子太小了,还有鼓风也不够!“汤慕尧已经逐渐习惯了刘成话语中常带的那些奇怪词汇:”炉子小,所以每次出来的铁水总是不够,要分成几块然后再拼接起来,又费工时还容易出废品,鼓风机太小,废了好多炭温度却始终上不去。“

    “嗯!“刘成点了点头,汤慕尧的回答切中了问题的要害,无论是冶炼还是兵器制造都是资本密集、技术密集,资源高度集约的经济模式,规模越大,越集中,产生的效益就越高。自己的问题就是现在官位太低,所能掌握的人力物力太少,没法子种田,只能够假借修灌溉渠和陂塘的名义,从当地官绅手中弄到人力物力建立自己的技工队伍。这一套灌溉工程搞下来少说也要两三年时间,折腾下来自己手下冶金、铸造、锻造、木匠、机械队伍应该都有个雏形了,到了那个时候,只要弄到一块地盘,何事不成?

    汤慕尧看到四下无人,稍一犹豫,低声对刘成道:“大人,小人有一件事情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刘成看了看汤慕尧的脸色,问道:“是关于铳管的事情吗?“

    “正是!“汤慕尧点了点头:”小人有个想法,应该可以把速度提高几倍,就是要耗费不少银子。“

    “说来听听。“刘成立即就有了兴致,在他看来十七世纪火器有发展前途的只有三种:以红夷大炮为代表的长炮、火绳枪(或者燧发滑膛枪)、臼炮。长炮可以用于野战、守城、海战;火绳枪与长矛、胸墙和壕沟结合后,可以在野战中彻底压倒骑兵;臼炮与壕沟结合后可以攻击由火器防守的坚固要塞。在这三者中,无疑长炮的作用最大,臼炮最侧,但以刘成现有的实力看,开发长炮还太早(光是牵引野战炮车的驮马就是个大问题),臼炮用处不大(从短时间刘成的主要对手是蒙古、后金以及流寇,都无需考虑攻城),剩下的就只有火绳枪了,而这条科技树上最大的难关就是廉价高速制造铳管了。

    看到刘成兴致如此之高,汤慕尧的胆子也大了起来,他伸出三根手指:“俺可先说清楚了,这法子要添置的炉火、铁料、木炭就要两百两银子。“

    “钱不是问题!“刘成挥了一下胳膊,指着陂塘旁的一片土地道:“看到那边没有,若是你这法子成了,我给你五十亩上好的水浇地。”

    “多谢大人!”汤慕尧咽了一口口水,开始解释起来。原来当时东西方打制铳管的法子大同小异,基本来说都是先用一根长钢芯,然后用烧红的熟铁包裹其上,用力敲打使其成为铳管。然后再用锉刀或者钻头将内膛打磨光滑。在这个过程中有两个部分颇为麻烦,一个是制造铳管,为了防止熟铁和钢芯在高温下黏在一起,所以在敲打的过程中必须不时将钢芯抽出来,这对于工人的技术和经验有很高的要求;其二是打磨铳管内部使其笔直光滑,由于缺乏加工金属所需的高硬度合金钢,因此对于工具和人力的消耗都很大。而汤慕尧的办法就是同时将十几根钢芯并排,然后同时在这些钢芯上实施操作,用学徒先打出粗样后再由师傅进行细加工,这实际上已经有了流水线的雏形。刘成听完后点了点头:“银子我给你,你先去试试。”

    “多谢大人!”汤慕尧原本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也没有想到这么容易就得到批准,不由得万分惊喜,赶忙跪下叩首,却被刘成一边抓住,跪不下去。

    “记住,把你的力量借给我,帮助更多的人!”

    “是,大人!”(未完待续。。)

    ps:  今天看了下首订,坦率地说我很失望,幸好我拿到的是买断合同,只是觉得有点对不起给我买断合同的那个编辑。

第六十七章 家法

    待到忙完了这一切,已经到了晚饭时分,刘成走到堤坝下的茅屋里刚准备吃午饭,便看到被派去知州衙门和当地缙绅府上送堤陂完工仪式请帖的徐显明站在茅屋门口,随口问道:“请帖送的如何?”

    “大人!”徐显明脸色不太好看,显然受到的待遇不咋地:“情况不太好,有些人说家主不在家,还有人闭门不纳,甚至还有家奴破口大骂,放狗来咬的!“说到这里,徐显明撩起长衫的下摆,露出下面带着血迹的裤脚来。

    ”那吕大人和马举人呢?“

    “这两位倒是都收下了,还说当天一定到,马举人还赏了小人一两银子!”

    “原来如此!“刘成笑了起来:”这两位倒是聪明人,看来在哪儿都是蠢货多,聪明人少,也罢!反正有几个装点门面的就好了,有这两位也就够了!“

    “大人,小人在城里有听说一件事情!“徐显明看了看左右无人,压低声音道:”这段时间鄜州不少缙绅对吕大人与马举人颇有微词。“

    “哦?那是为何?”刘成闻言皱起了眉头,当时地方官与缙绅有冲突很常见,毕竟官员是代表朝廷利益的,与代表地方利益的缙绅发生冲突很正常;但与马子怡这种缙绅首领发生冲突就不多见了,因为大家的身份差不多,利益也一般比较一致。

    徐显明见刘成对自己的消息有兴趣,精神也为之一振,赶忙低声道:“大人,不少当地士绅说马子怡得了您的好处,与一介武夫同流合污,失却了士绅的体统。丢尽了鄜州士林的脸面。“

    “呵呵!“刘成笑了起来:”敢情那马子怡得了这河渠的消息,好处就和身边几个亲近的吞了,其他缙绅却没有分到半点,也难怪这些伪君子这般恨他!“

    “大人,这会不会生乱呀!“徐显明有些担心,显然方才那几条恶狗给他的精神上留下了不少阴影。

    “无妨。你家大人我是怕乱的人吗?“刘成大笑起来:”越乱越好,那些缙绅老爷们要是抱成一团,我还真拿他们没什么法子,现在他们乱起来,我就有法子收拾他们的,跟我走的吃果子,对着干的吃鞭子,我倒要看看这鄜州是谁家的天下!来人!“

    “大人!”随行的杜固赶忙上前。

    “你去找几个石匠,准备一块空白石碑!”

    “是。大人!”

    刘成转过身来,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自己本来准备当做书记培养的年轻人,现在看来对方更擅长做情报搜集工作,每次去鄜州 城都能给自己带来一堆拉拉杂杂的消息,虽然大部分都没有什么用处,但偶尔还是能从中发现一些有用的信息,看来自己应该找个机会提点一下对方什么样的信息才是自己需要的。

    “显明,这些日子你多去鄜州城内的茶馆酒肆。多留意那些缙绅老爷们的事情!”正当徐显明被刘成的目光弄得有点发毛的时候,刘成开口了:“还有。把注意力放在那些有用的东西上,什么张家的公公扒灰了,李家的媳妇偷人这类消息就不要太在意了!”

    “是,是!”徐显明被刘成的话弄得满脸通红,忙不迭退下。

    看着部下离去的身影,刘成摇了摇脑袋。一屁股在马扎上坐下,脱下草鞋和绑腿,大声喊道:“快把洗脚水和晚饭送上来,老子要饿死了!”

    马府,后花园。

    在中国古代。一个典型的宗法制家庭是“ 孝道”为核心的,按照礼仪每天的早晚子女都要前往父母那儿,早上省视问安,晚间服侍就寝,马府也不例外。这天晚上,马子怡回到正妻屋里正说着闲话,外间仆人进来传话说二少爷前来问候 “嗯,进来吧!”马子怡点了点头。

    片刻之后,一个三十多岁男子走了进来,他便是马子怡的二儿子马仁成,相比起他的兄长和小弟,马仁成在科途上要差劲的多,三十多了连个秀才也没考上,只能留在家里,平日里也最不讨父亲欢心,见了马子怡也总是战战兢兢的,连话也不敢多说一句。

    “孩儿拜见两位大人!“马子怡跪下来对马子怡与其正妻磕了两个头:”这两日父亲大人可还安好?“

    “也还过得去,起来吧!”马子怡点了点头,马仁成这才站起身来,父子二人又说了几句话,马子怡看儿子并没有像平常一样很快离开,而是站在那儿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便径直问道:“你今天有什么事情吗?”

    马仁成的脸上露出一丝难色来:“父亲,孩儿这几日在外间听到些许闲话,有些是说咱们家的,也不知道该讲不该讲。“说到这里,他故意停住了,只当马子怡会开口询问,再接着说下去。却不想马子怡打了个哈切:”市井闲话,有甚该讲的,天色不早了,老夫要安歇了,你退下吧!“

    马仁成没想到父亲竟然这般回答,一时间僵在那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还是马子怡的正妻蔡氏看到儿子僵在那儿可怜,推了马子怡一把,劝解道:“老东西,便是听听孩子说说又有什么碍事的,说的好像你平日里不听戏文似的,那些不都是讲的家长里短的。”

    马子怡冷哼了一声,却不说话,蔡氏见状知道马子怡已经应允了,赶忙向马仁成使了个眼色。马仁成赶忙赔了个笑脸,道:“父亲大人说的是,本来这市井闲言不值当什么,孩儿说来也是讨个趣,只是前几日听到有人将那刘都司与父亲勾连在一起,孩儿想那刘都司不过是个无赖军汉,平日里仗着杨制军的势胡作非为,少时必有恶报,我们马家乃是世代书香,与其勾连在一起只恐伤及清誉,才来说上几句。“

    “闭嘴!“

    马仁成正说的得意,却被马子怡一声断喝给吓蒙了。只见父亲满脸铁青,显然已经怒到了极点,马仁成平日里在家中被马子怡呵斥惯了的,积威之下原先准备的说辞竟然一句也说不出口,膝盖一软便跪了下去,口中喊道:“孩儿惹怒了父亲大人。该死!”便连连磕头起来。

    “小畜生!”马子怡站起身来,指着跪在地上的马仁成喝道:“你科途不及你的两个兄弟,这文章本是命里有的,我也不来怪你,本以为留在鄜州学着经营点家业,谨守本分倒也还好。却不想小畜生你居然连这点本分也守不住,去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物胡混,被灌了几碗**汤便说些无法无天的话来。来人,取家法来。看老夫先打死这个逆子,只当没生过这个儿子,免得家业为其所败,到了地下也没脸见列祖列宗!”

    马子怡话音刚落,早有门外守候的仆人去了一根一人高,手臂粗细的木棒来。原来这马家虽然是书香门第,但祖上却是跟随太祖从龙的军户子弟,这在明代也很常见。例如名相李东阳、高拱、张居正等人都是军户出身。马家祖上深知传家不易,便立下族规。若有子弟不肖,败坏家风者,不劳官府缉拿,自家便用家法打死,免得遗祸家门。马子怡将木棒绰在手中,双臂一举便要打将下去。那马仁成虽然孩子都有十六七了,但见了家法也不禁魂飞魄散,赶忙膝行两步闪到蔡氏身后,大声喊道:“母亲大人救命!”

    俗话说“妇人心软”,这马仁成虽然科途远不如他的两个兄弟。但每日呆在身边,早晚定省,在蔡氏眼里倒比那两个在外地做官游学的儿子要惹人疼爱的多,她赶忙起身张开双臂将儿子护在身后,口中骂道:“老东西,儿子不过说句话你便要打要杀的,干脆连我这个当妈的都一同打杀了。”

    “让开,你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马子怡怒道:“这小畜生平日里只知道醇酒妇人,游玩耍子,今天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定然是给人耍弄当枪使了。你问问他,我猜的对不对?”

    蔡氏冷哼了一声,转过头柔声对马仁成道:“你说,这些话当真是别人让你说的?”

    这马仁成虽然是个纨绔子弟,但在父母面前还是不敢撒谎,低声道:“孩儿昨夜受赵老爷所邀,去怡红楼耍子,便是在席面上听赵老爷还有几个缙绅说的,孩儿听了,唯恐家声受辱,才回来——。”说到这里他低下头来,再也说不下去。

    听到马仁成的回答,马子怡将那棒儿又举了起来,喝道:“如何?你快快让开,让老夫打杀了这个小畜生!“

    蔡氏却不让开,反倒上前一步便指着马子怡的鼻子上骂道:“什么畜生长畜生短的,他是小畜生,那莫非你是老畜生?”

    “这——”马子怡被妻子的抢白呛住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蔡氏却如连珠炮一般数落起来:“你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儿子不懂那些鬼魅手段,被外间人耍弄了,回来你数落他一遍也就是了,怎么拿着棒子要打要杀,成何体统?”

    马子怡被蔡氏这番话说的哑口无言,站在那儿举着棒儿僵住了,打也不是放下也不是。蔡氏见状将棒儿轻轻巧巧的夺了下来,转身对马仁成轻喝道:“你也是的,平日里在外间和那些不成器的朋友厮混,你爹爹这般也是为你好,还不过来磕头陪个不是?”

    马仁成赶忙小步跑了过来,在马子怡面前磕了两个头:“孩儿不成器,惹父亲大人生气了,还请大人小心自家身体,且消气才是!”

    马子怡得了这个台阶下,脸色虽然还是不好看,但心中的怒气也去了七八分了。他也知道自己这个二儿子脑子并不聪明,有些事情若不分剖明白了,早晚还要中人圈套。他叹了口气道:“也罢,这件事情也不能全怪你,我看你科途不顺,在功名的事情上平日里就很少与你说,却不想今日惹出这件事情来,今天便与你说明白也好,省得以后又有麻烦。你可知道那刘都司到底在干什么吗?”

    “听说是在修筑陂堤,好安置那些被招抚的流贼。”

    “不错,可你知不知道这陂堤修好之后,便可灌溉一方,将每亩不过数斗的贫瘠之地变为亩收两石的良田呢?”

    “这个孩儿也有所耳闻。”马仁成道:“我昨夜听赵老爷说,现在鄜州有流言说父亲大人您与那刘都司勾结起来,强占民田——”说到这里,马仁成的声音低下去了,显然后面的话语更加不堪。

    “这不是流言!”

    “什么?”马仁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了眼睛看着父亲。

    “赵老三说的不错,我的确与刘都司达成了协议,他将即将开挖的陂塘可以灌溉的土地范围告知了我,让我可以提前可以用低价买下那些不值钱的坡地;而我则支持他征收捐税来进行这个工程。与刘都司达成协议的除了我以外,还有吕知州,我已经买下了三百五十倾地,想必吕知州也不会比我少买多少。“

    “父亲,你为何要这般做?为何——“马仁成的神情有些迷惘。

    “没有为什么,因为这么做是对的!“马子怡做了个手势,蔡氏轻巧的走出门外将门带上,此时屋内只剩下马子怡与马仁成父子二人。马子怡的脸色变得严肃了起来:”仁成,接下来为父说的话你记在心里便是,不可与第三人说,你知道吗?“

    “孩儿明白!“

    “嗯!“马子怡点了点头:”我问你,我们马家自从十六世祖宣德公来鄜州立基,已有两百四十余年,子孙繁衍,人才辈出,盛名不堕的根基是什么?“

    “自然是勤读诗书,持家严谨呀!“马仁成不假思索的将自小在宗学里背的滚瓜烂熟的答案说了出来。

    “不是!“马子怡摇了摇头。

    “那是多行善事,阴德深厚?“

    “也不是。“

    “那是天资聪颖,科途顺遂!“

    “还不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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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根基

    一连被否决了三个答案,马仁成绞尽脑汁液想不出来了,只得赔笑道:“孩儿愚钝,还请父亲大人提点。”

    “你可记得宣德公是为何来鄜州落脚的吗?”

    “先祖从龙,多有战功,受封世袭指挥佥事。”

    “不错,想不到你对祖宗之事倒还记得挺牢!”马子怡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旋即又严肃了起来:“我们马家的根基便是在这世职之上!须知人之贤愚不肖,多半乃是天定,非后天所能改变,是以尧至贤,却有丹朱之不肖。世间多有祖宗数代苦心经营出来的一点基业,出了一个不肖子弟,便尽数出卖干净,这是何等可悲可叹呀!“

    “父亲平日的苦心孩儿明白了!“

    “你明白就好!“马子怡点了点头:”但我们马家却有一桩好处,即使出了一二不肖子弟,也不会损了根基,后世总有复起的机会。“

    “这是为何?“马仁成不解的问道。

    马子怡微微一笑,便细心解释起来。许多对明代历史一知半解的读者都认为军户地位低下,但其实这是一个误解,并非所有的军户都是地位低下的。比如像马家那种世袭军官的后代,他们的经济地位和政治地位一般是比普通的地主阶级要高的。因为在古代中国农村,土地和财富总是在不同的家族之间流动的,即使是一个很富有的家族,如果连续几代科举不顺,或者子孙分割家产吃了官司,就很有可能会落入普通农民的行列,是以有“富不过三代“的说法。但是世袭军官就不同了,他们的土地理论上是属于国家的。因此他们无权出卖,即使有几个不肖子弟,也不可能因为嫖赌等原因变卖家产,只要后代出现有才能的子弟,总能够通过科举或者别的方式重整家业;又不存在科举不顺,无法出仕的问题。明代武官地位再怎么低下,也远远高过普通平民。理论上讲一个在明初的卫所军官,他的子孙可以连续当近三百年的世袭地主,而即使是一个书香门第,要想在接近三百年的时间里都有人考上秀才举人,也绝非易事。

    “父亲,那您这般做是为了我马氏宗族?“

    “那是自然,为父已经是黄土埋到了胸口的人了,经营再多的田宅难道还能带到土里去?还不是为了你们几个。”马子怡叹道:“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世人都知道若要家业兴旺,最好的法子便是读书科举做官,却不知道这读书也是要钱的,笔墨纸砚、名师教导,游学四方,养望蓄名。哪个不要银钱?更不要说背地里那些勾当,你少小时在宗学里应该也知道。你的那两个兄弟并非最聪颖的,为何中举的是他们,而非那几个最聪明的孩子?盛唐时我关中进士几占天下一半,为何现在却是江南士子称雄?还不是那边士民殷富,能读书的人多了。”

    马子怡这一番话对马仁成可谓是醍醐灌顶,他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那赵老爷他这么说难道是因为——”

    “还能是什么?红眼病罢了!”马子怡冷笑道:“那次派人放火烧千户所的事情就让我看出来了。此人是一个经不得事情的,因此这次挖渠的事情我就没有告诉他,等到他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没有吃到好处所以他才在城中散步流言。”说道这里马子怡转过脸,声音也温和了少许:“你现在明白为父为何方才那般恼怒了吧。这三百多倾地我打算分成四份。一份并入宗田,不得转卖,只能分红收租,这样即使将来时局不利,后世子孙们也不至于没有个吃饭的地方;其余三份便分给你们三兄弟,都有个安身立命的根基!”

    马仁成听到这里才明白父亲的 一番苦心,恨声道:“想不到那赵老三心肠如此阴毒,竟然想要把手插到我们父子之间来,孩儿以后再也不与这厮来往了。”

    “那倒也是不必!”马子怡笑道:“世间事情也没有这么非黑即白的,你以后表面上还是要与其虚与委蛇,只是心中有点提防才是,若是不与他来往,一来落得个口实,二来反倒让这厮知道你已经对他有了防备,说不定又想出其他花样来生事。

    “父亲大人所言极是,孩儿便照这般做便是!”

    “嗯!”马子怡点了点头,语重心长的说道:“遇人只说三分话,不可抛却一片心,你呀,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那个刘都司昨天派人送了请帖过来,说是陂塘即将完工,请我、吕知州、还有缙绅们前去观礼,此人虽然是个军汉,但着实是个厉害人物,那天你也与为父同去,看看人家是如何说话办事的,也学几分回来。”

    “是,父亲!“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便到了陂塘落成之日,马子怡与儿子收拾停当,便一路往牛角塘来了。马子怡年岁大了,骑不得马,乘了一顶绿呢小轿,马仁成骑了一匹灰色母马带了两个伴当相陪。当马家父子两人来到陂塘的堤坝上,俯瞰着眼前复杂的河渠和即将放下的巨大的铸铁闸门,无论是马子怡还是马仁成都从眼前的一切感觉到一种陌生的巨大力量,面对这种完全陌生的力量的冲击,父子两人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过了约莫半响功夫,马仁成方才结结巴巴的说:“父亲,这刘都司虽然是个武夫,可这陂塘可是了不得呀!”

    马子怡没有说话,片刻之后方才低声自言自语道:“以一介武夫视之,倒是我小看他了。“

    “小看?“马仁成被父亲的话弄得有点糊涂了,既然自家与这个刘都司是合作关系,那岂不是对方约有本事越好?不过他也明白此时不是询问的时候,便默不作声的站在马子怡的身后。

    “马老先生,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刘成笑嘻嘻的朝马子怡拱了拱手,做了个伸手延请的手势:“这边灰土大。那边卑职已经准备好了茶水果盘,不如先去那边坐下说话。”

    “劳烦都司了!”马子怡拱了拱手,却不挪歩,反而指着下方的复杂堤坝,问道:“老夫看这沟渠与寻常河渠颇有不同,想必各有奥妙。还请都司不吝解惑。”

    “不敢。“刘成心中不由得暗自生奇,想不到马子怡这个老乡绅居然对水利工程也这么好奇,他走到堤坝旁,一边指点一边解说道:”这修筑陂塘,最忌讳的便是两件事情:一是来水携带泥沙淤积;二便是上水来的太猛,冲垮了堤坝,反倒为害。在下修筑这些堤坝闸门便是为了减缓上游来水,一来可以让泥沙沉积在专门的水道之中,待到秋冬枯水之时将其挖出。可以用来淤田转坏为利;二来也减小水流对堤坝的冲击。”刘成一边细细解说,一边拔出腰刀在地上画出示意图来,过了约莫一顿饭功夫方才解说完毕。听完讲解之后,马子怡沉默了一会,突然将身后的儿子马仁成一把扯了过来,低声喝道:“小畜生,给刘都司跪下!“马仁成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还是本能的依照父亲的命令跪下。刘成赶忙侧身让开。急道:“马老先生,你这是做什么。折煞在下了!”

    “刘大人!”马子怡深深做了一揖:“你我原先也有过些许芥蒂,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都司大人是个要做大事的人,要往前看。我这个孩子不成器,若是不嫌弃的话,便让他在大人手下。做些奔走的事情可好?”

    面对马子怡突兀的提议,刘成一时间愣住了,虽然在修建陂塘河渠的事情上他得到了马家的支持,但无论是马子怡还是刘成本人都清楚这不过是暂时的利益交换罢了,在根本的利益上刘成与马子怡所在的缙绅集团是有着不可调和的冲突的。这一点刘成知道,马子怡也知道。而现在马子怡的提议就完全不同了,地上跪着的这个就算再怎么不成器也是马子怡的儿子、大明近三百年来西北缙绅中唯一入阁拜相的名门子弟,即使他什么都不做这一行为本身就能说明很多问题了。不说别的,刘成要和西北缙绅打交道,把这个马家子弟带在身边就能省下很多麻烦了。

    “是昧于小利还是看出老子有王霸之气?还是故示友好而暗藏祸心?不过也用不着把亲生儿子都拉出来做筹码吧,这老家伙果然是个厉害角色。“刘成心里打着算盘,脸上却堆起了笑容,伸手将地上的马仁成扶了起来,笑道:“马老先生何必如此,世兄若是平日里无事,来在下这儿耍子便是,如何敢以属下视之呢?”

    刘成这话刚刚出口,马子怡身后的几个随从立即脸色大变,刘成称呼马仁成世兄,便是以马家世交自居,这简直是胆大妄为,若不是马子怡方才的举动,只怕那几个随从便要破口大骂了。

    马子怡却还是那副行若无事的样子:“小儿辈无知的很,刘大人只管教训,千万莫要客气。”

    看到马子怡这幅样子,刘成也不禁有几分佩服了,看来自己原先还真是小瞧这老儿了。这时有人通报吕知州与其他受邀的缙绅也陆续到了,于是刘、马二人便一同往休憩的茅棚去了。刘成进得茅棚,便朝众人做了个团揖,笑道:“刘某方才有点俗事,让列位久候了,恕罪恕罪!”

    众人见马子怡与刘成一同进来,纷纷脸色微变,不少缙绅相互之间交头接耳说着小话,吕伯奇更是干脆侧过头去与师爷商议起来,马子怡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自顾带着儿子找了个空位坐下,马仁成却没有他父亲这么好的涵养,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列位!”刘成双手微微下压,做出一个示意众人肃静的手势:“我今日请列位来有两件事情,一件是陂塘完工,此乃泽被苍生的一件大好事,列位乃是鄜州士林的魁首,题碑立传之事便劳烦诸位了;其二、这陂塘是修好了,但接下来沟渠的挖掘,设施的维护等等并非一日二日之功,须得请诸位想出个公道的法子出来。”

    刘成话音刚落,所有的目光一下子集聚到了吕伯奇的脸上,不管他这个知州大人多么弱势,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朝廷命官、一州父母,何况眼下当地缙绅经过刘成前段时间的搅合,已经貌合神离,无法形成一致意见,因此吕伯奇的态度此时就显得尤为重要起来。吕伯奇低咳了一声,站起身来:“诸位鄜州的父老,依本官所见,这陂塘乃是利民之事,便称其为利民陂吧,至于题碑立传之事,马老先生望重西北,比如便劳烦马老吧!“

    “老夫当仁不让!“马子怡也不推诿,站起身来,他虽然年岁已老,但脊背笔直,声音洪亮,看上去倒颇有气概。

    吕伯奇见马子怡应允了,脸色也好看了几分,转过头对刘成问道:“至于后面的事情,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定的下来的,不如等下次再提吧。”

    “知州大人此言差矣!”刘成笑道:“这工程之事耽搁不得,若是陂塘已经蓄满了水,银钱粮米跟不上,到时候反倒害了鄜州父老呀!”

    “这不是还没有蓄水吗?”吕伯奇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是吗?”

    仿佛是为了印证刘成的威胁,茅棚外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鸣声,与此同时众人的脚下也微微的震动起来。茅棚内无论是缙绅还是知州吕伯奇,每个人的脸色都变得惨白起来。吕伯奇站直了身体,用颤抖的手指着刘成:“刘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禀告知州,利民陂正在蓄水!”刘成笑道,他手指着外间说:“列位若是有兴趣,便请随我到外边来,观赏这一胜景!”说罢他便径直向外走去。茅棚内的缙绅们无论情愿与否,都纷纷跟了出去。(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勾结

    众人走到堤旁,他们可以清晰的看到银白色的水流正沿着挖好的沟渠流入下方的库底,水流击打在钢铁的闸门上,溅起的水花足有三四米高,脚下本来干涸的库底已经有了一汪浅水,而且水面占据的面积和深度都在以可见的速度增长着。

    “刘大人,这水便是从延河来的吗?为何如此清澈?”一个缙绅以颤抖的声音问道。

    “不错,正是从延河引来的,为防止带进来的泥沙填平库底,进库的河水已经经过沉沙闸,因此要比延河里的要清澈的多。”

    “原来如此,果然是巧夺天工呀!”那缙绅点头赞叹道。

    “那延河水来了这儿,原本的河道上的水呢?”另外一个缙绅的脸色突然问道。

    “眼下已经是枯水季节,恐怕水流要小很多,等到这里蓄满了那边才会重新恢复。”

    “什么?”那缙绅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起来,显然是想起了自家下游的田地。

    “所以今日我请列位来拿个主意,须知这陂塘沟渠建好之后,水量如何分配可不是个简单事情,而且这陂塘堤坝也并非一劳永逸的,须得时时清理维护,须得有工匠渠丁,这些开支如何收取,还请诸位拿个条陈出来。”

    在座的都是机灵人,一听刘成这话就明白了对方的弦外之音。这利民陂一旦修好,便是个聚宝盆,到了天旱的时候,给谁水不给谁水还不是掌管陂塘的一句话,便是一桶水一升谷子的价码,别人也得买。收来的粮食钱财只说是用在维护清理、工匠食银之上,难道还有人来查账不成?那些缙绅也顾不得平日里自己背后说刘成的那些坏话了,一个个腆着脸凑了上去。

    “刘都司。此乃利在千秋的大事,在下黎尚,一定要为乡里出一把力!”

    “不错,在下索罗孟,这等积德行善的事情,从来不落于人后!”

    “在下吴云海。请刘大人算上在下一份!”

    “好,好,好!”刘成笑嘻嘻的朝围过来的众人做了个团揖,笑道:“列位如此热情,果然不愧为是圣人门徒,在下这里先谢过了!不过依在下所见,还是立个局吧!”

    众缙绅一听纷纷叫好,原来这明清两代都是绅权极重,乡里事务往往朝廷委任的县官都要依靠乡里缙绅方能维持。因此就出现了“局”这个半官半绅的怪胎,通常情况下由某个有功名的缙绅牵头组建,有收取捐税的、有修缮道路桥梁的、也有维护水利的。刘成提出这个建议,摆明了是将这一大笔好处交到他们手中,一时间这些缙绅对刘成的印象也好了许多。

    “既然要立局,那就的推举个办事之人。在下以为马老先生德高望重,乃鄜州士林魁首,应当以马老先生为陂塘局主事!”

    听到刘成推荐马子怡为该局主事。众缙绅的神态就变得复杂了起来。前些日子在鄜州城内传的满城风雨的流言他们本来也还将信将疑,但眼见得这个刘都司一门心思的把马子怡往主事的位子上面推。也由不得他们不生疑心。再说这陂塘局主事可是能够把白花花的银子往荷包里塞的位子,就算他们马家科名广播,也不能啥好处都往嘴里塞呀!

    “刘都司!”一个白白净净的胖子走了出来,朝刘成拱了拱手笑道:“在下姓赵,家里行三,都司大人便叫我赵老三罢了。”

    “不敢。赵老爷好!”刘成早已认出了这就是那次在马府堂上脸上贴块胶布的汉子,只装出一副不认得样子,也拱了拱手。

    赵老三打了个哈哈,笑道:“马老先生的学问品德大伙都是信得过的,按说这陂塘局主事之位非他莫属。但毕竟这陂塘局是个劳人的活。钱米计算、沟沟坎坎的。老先生年岁也大了,若是有个不好,岂不是让外地人笑话我们鄜州人不识礼数,将担子放在老人家身上,自己躲在一边清闲。列位觉得我赵老三说的对不?”

    “对对!”

    “不错!”

    “正是!“

    赵老三的话立刻在缙绅群众激起了一片赞同声,身为知州的吕伯奇在一旁冷眼旁观,也不说话,反正他是流官,这一任干完了就带着银子拍屁股就走,才懒得插手鄜州缙绅里面那些龌蹉勾当。

    刘成笑道:“赵老爷,那你觉得何人是个当这个局主事呢?“

    “以在下所见,主事之人须得有三个条件:1、须得是我们鄜州乡土之人,本乡本土的才能把这陂塘当自家的事情来办;2、必须行事稳妥,得众人信任。3、年富力强,若没有个好的身子骨,如何能担此众人?“

    赵老三正说的得意,人群中冒出一个声音:”那岂不是非赵老三你莫属了,家中有一妻五妾,通房丫头还有六七个,每个月还在怡红楼里泡个两三次,若是身子骨弱点早就归西了,哪里还能在这儿说话。“

    这句嘲讽在人群中顿时引起了一片哄笑声,那赵老三的脸皮好似城墙一般,不但不恼,反倒得意洋洋的答道:“那是自然,别的不敢说,要说这身子骨俺赵老三在这鄜州可不比别人差,若是不信今晚咱们就去怡红楼让阁下见识一下!“

    面对赵老三的厚脸皮,刘成也只有摇头,他伸手压下众人的哄笑,转身对马子怡问道:“马老先生,不知这位赵老爷说的是否属实?“

    马子怡咳嗽了一声,站起身来,朝众人拱了拱手:“正如赵老爷所说,在下今年已经年过六旬,身子骨是大不如前了。不过这鄜州乃是我马某父母乡梓之地,无论如何也是要出一份力的,这样吧!“说到这里他转过身对马仁成招了招手,对刘成道:”老夫这个二儿子不成器的很,但平日里做事还算勤勉,便让他到局子里。替鄜州父老做一点事情吧!仁成啦,还不给刘大人见礼!“

    马仁成也不是傻子,赶忙上前跪在地上朝刘成磕了两个头,磕完头后也不待儿子起身,马子怡便走到刘成身旁,将手中的拐杖递给刘成道:“都司大人。这小畜生若是有差错的地方,你只管教训,若是不听,便替老夫行这家法,打死便是!“

    刘成有点哭笑不得的接过拐杖,交给一旁的手下,伸手将马仁成扶了起来:“老先生说笑了,贵公子自小受您庭训,会出什么差错?”说到这里。他转过身来:“既然如此,那局主事便由马老先生担任,马公子平日代行主事之职,列位以为如何?”

    众缙绅在旁边看着,哪里还不知道这是马子怡和刘成和演的一出戏,但事已至此,也无法出言反对,只得违心的点头赞同。那个赵老三早已气破了肚皮。脑子里正想着找个什么理由出言反对,却看到左右无人应和。只得作罢。

    既然确定了马子怡为陂塘局的主事,众人又推举了几个平日里“德高望重”的缙绅为帮办、协办,便将这陂塘局的架子搭起来了,此间刘成却多了个心眼,将那个一心想当局主事的赵老三也塞了进去。毕竟他一个外来军汉,在这陂塘局里插不进手。虽然现在和马子怡两人已经达成了同盟,但谁知道对方会不会转身就翻脸呢?那赵老三有野心、有想法,刚才又公然与马子怡争位子,已经是撕破了脸吗,若是将此人也塞进局里。两人必然斗个死去活来,这样刘成才可以操持其中,在两人中保持一种微妙的权力平衡,从而确保自己对陂塘局的影响。

    “列位都是西北文脉所在,今日陂塘蓄水,在下准备了一块空白石碑,还请留下些许墨宝,以为后人观瞻!”刘成笑嘻嘻的一挥手,身后的亲兵就取了文房四宝上来,他朝众人拱了拱手:“在下是个粗人,也不知当是何人主笔,列位请自便。”

    众人对视了一番,目光一下子集聚在了马子怡与吕伯奇两人身上,这两人一个科名最盛,一个是当地父母,马子怡微微一笑:“若是其他事情,老夫只能藏拙,但这利国利民的事情,却是当仁不让。”说罢他便上前在书案前提起笔来,马仁成赶忙上前磨墨,马子怡稍一沉吟便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泽被鄜州”四个大字,然后在其后写下落款和日期,众缙绅上前观赏,纷纷对马子怡的书法赞叹不已。刘成在一旁看了,也不得不承认对方一手颜体字写的端庄雄伟,遒劲郁勃,极见功力。

    诸般事既然了了,刘成便下令送上酒菜来,让诸缙绅与吕知州观赏陂塘景色,依照当时的惯例,众人便开始行酒令,输者便要赋诗一首以为惩罚。刘成见今日的目的已经基本达到,本来想找个理由退下,却不想吕伯奇心情本来不好,眼见的刘成要溜,一把抓住刘成的衣袖:“刘都司,今日饮宴你可是主人,你要到哪儿去。”

    “知州大人!”刘成苦笑道:“在下只是想要去看看下边酒水准备的少了没。”

    “这等事何须你亲自过问?”吕伯奇死死抓住刘成的衣袖不放:“让你手下去做便是了,来来来,你便坐在本官的旁边。”刘成没柰何,只得吩咐了杜固几句,便在吕伯奇身旁坐下。

    酒过三巡,便开始行酒令了,不一会儿便有几个缙绅被罚中了,这些缙绅们虽然吟不出什么名句,但应景诗还是出的来的。刘成在一边也暗自佩服这些缙绅,别的不说,几十年科举八股文折腾下来,别的不说,玩这个文字游戏的功夫是已经到了家。这种技能在现代社会的人看来可能一文不值,但在一个百分之九十的成员都是文盲的社会里,懂得用掌握的语言写韵文诗歌的可是极其了不起的技能了,好比大规模成衣普及前裁缝是个不错的技能,而在此之后就几乎消失了。

    正当刘成暗自走神的时候,突然听到旁边的吕伯奇低声说:“刘都司,刘都司,轮到你了!”他刚刚回过神来便看到几十双眼睛盯着自己,这才反应过来这酒令行到自己这儿了,赶忙推辞道:“在下也不会写诗做文,便认了罚酒一杯吧。”

    众缙绅对于刘成不会写诗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纷纷点头应和,眼看这关就这么过去了,却听到有人起来说话:“刘大人,你说不会赋诗,愿意罚酒,这也可以,不过却不能只罚酒一杯,要罚酒三大碗!”

    刘成抬头一看,说话的却是那个与马子怡争夺陂塘局主事失败的赵老三,对方脸上满是嘲讽的笑容,显然这是在报复自己暗中支持马子怡。还没等刘成开口,旁边的吕伯奇便问道:“赵老爷,为何旁人吟不出诗都是罚酒一杯,到了刘大人便是三大碗呢?”

    “大人,刘大人说他不会赋诗,所以罚酒。可这世间事总逃不过公平二字,刘大人虽然不会赋诗,但筋骨强健,虎背胸腰,想必酒量甚宏,若是也只罚酒一杯,岂不是有些不公平了。”

    “这个——”吕伯奇也知道赵老爷这是歪理,但众缙绅此时也纷纷起哄,他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目光不由得转到刘成身上来了,显然是让刘成自己决定。

    “娘的,果然是现世报、来得快。感情戏耍武人是你们文士宴会上的保留节目了!”刘成腹中不由得暗自大骂,脸上却堆起笑容:“赵老爷所言甚是,不过在下是个武人,要让在下写诗确实是强人所难,不如便让在下选一件擅长的事情演示一番,为诸位下酒如何?”

    “也好!”赵老三以为刘成是要在众人面前舞剑,心中暗喜:“看你与那马子怡勾结一气,老子今天非折辱你这丘八一番,让你看看你家赵老爷的厉害!”

    “来人呀!”刘成站起身来,对赶来的亲兵低声吩咐了几句,不会儿那亲兵便取了一面鼓来,众人面面相觑,看到刘成走到鼓旁,还以为对方要击鼓为乐呢。(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耀武

    “列位,在下虽然鄙薄,但也听闻昔日唐太宗做秦王破阵乐,以威武四方蛮夷,今日效法先贤,以作武备,以博诸位一笑!”话音刚落,刘成便猛击了三下鼓,沉闷的鼓声回旋在茅棚之中,仿佛敲在众人胸口。

    众缙绅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斜下方的平地上便跑出二十多个黑衣的汉子,排成一两行,手中拿着的鸟铳,为首的一人拿着一面小旗,正面朝茅棚方向,一副待命的样子。

    咚咚!

    刘成又猛击了两下战鼓,那持旗汉子呵斥了两声,那些黑衣汉子先点燃火绳,又从腰间取出药瓶铅子,装好药子,前排的蹲下,后排的站直,持铳做瞄准状。那持旗汉子见手下装弹完毕,猛地将手中小旗下挥,同时发出号令声。二十多只鸟铳同时打响,茅棚中人耳边仿佛凭空里打了个响雷,,几个眼力好的缙绅看到不远处的土坡上溅起尘土,这些汉子手中的鸟铳竟然装的是实弹!

    咚咚!

    刘成又敲击了两下战鼓,那持旗汉子又挥舞了一下小旗,那些黑衣汉子分作两行从左右两侧退下,随即在后面又走出一百多名身披盔甲,手持四米左右长枪的军士来,这些军士分作四列,每前进五六歩便停下脚步,手中长枪做刺击状,如是前进了五六十米后突然向后退却了二十余米,方才持鸟铳的黑衣汉子又从枪阵两侧迂回上前来放了一排铳,那些持枪军士才又向前进了。

    茅棚里的缙绅就算是再没见识的,看到这里也明白这绝非是什么娱乐大众的舞蹈,明明是演武。几个平日里对兵事比较有兴趣的从中看出的更多些:先以鸟铳轰击,然后用手持长枪的步兵排成密集队形压制,将中铳倒地的敌方伤兵杀死。迫使敌人投入生力军组成密集队形抵抗,然后再用鸟铳射杀呈密集队形的敌人,驱散敌军后再用枪队进攻,如此反复,这是当时非常典型的火器与步兵的正攻法。只要进攻一方人数占优而且在野战中能够熟练的迅速完成这一战术动作,人数较少的防守方的兵力和士气就会很快被消耗干净。最后被击溃。而这队人马在刘成的鼓声和队头的旗帜指挥下,队形变换、相互配合的颇为熟练,显然绝非一日之功。

    正当茅棚里的众人看的入巷,刘成的鼓声节奏突然一变,还没等众人明白是怎么回事,便看到步兵将枪尖倒转,朝茅棚这边冲杀过来,随着鼓声,枪阵距离茅棚的距离不断缩短。已经只有二三十米,缙绅们已经可以清晰的看清雪亮的枪尖和头盔下如铁一般的面容,不少缙绅们的脸色已经变了,只是强自坐在椅子上。吕伯奇赶忙跑到刘成身旁,压低声音道:“刘都司,你这是作甚,还不快让你手下军士停步!“

    刘成微微一笑,双手猛击了几下战鼓。那些军士停住了脚步,收枪而立。众缙绅这才松了口气,几个机灵的正想着如何恭维几句刘成治军有方,却看到那些鸟铳手突然上前,或站或蹲,黑洞洞的铳口对准茅棚里的众人,砰的一声响。火光四溅。

    “娘呀!”茅棚里顿时大乱,缙绅们或跪或趴,倒了一地,哭爹喊娘之声更是不绝于耳,那赵老三更是不堪。直接口吐白沫躺在椅子上昏死过去,唯有刘成站在鼓旁,便如同一棵青松,截然傲立!

    “吕大人!“刘成将已经软在地上的吕伯奇扶了起来:”这鸟铳中只有火药,却未曾装铅子,不过是想博诸位一笑而已!“

    “你,你——“那吕伯奇听了刘成的话,已经是气的说不出话来。

    就这般,又折腾了好一会儿,茅棚里的缙绅们才回过气来,几个年纪大点的已经是脸色铁青,手足颤抖,俨然是大病了一场,这酒令自然是行不下去了。刘成微微一笑,让手下将鼓取了下去,朝众人做了个团揖:“在下鼓技粗陋,方才献丑,让诸位见笑了!“

    “好你个丘八,竟然敢在州官面前耀武养兵,胁迫缙绅,成何体统?“赵老三刚刚缓过气来,立即跳了起来,指着刘成大骂道。

    “赵老爷这话本官就不懂了!“刘成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方才是你要本官演示一番,本官忝为延绥镇练兵都司,所长无非是练兵演武,便让手下将士们演练一番以博诸位一笑,却不知哪一点让赵老爷你不满意了?“

    “若是演武,为何将铳口对准我等?“

    “赵老爷说笑了,方才长枪未刺,铳里也只有火药没有铅子,列位便如此不堪,可将士们在阵上杀敌之时可是白刃相接,箭矢如雨。在下不过是想让列位老爷晓得一点边士的艰辛罢了!“

    赵老三顿时哑口无言,倒不是刘成的辞锋多利,只是他也不是傻子,早已听出了话里的潜台词:“我不过是放几下空枪,你们都吓成这样,若是当真惹怒了我,将你们化为糜粉也不过是敲几下鼓的功夫!“毕竟刚才那一排铳响还在耳边回荡呢,若是还争这口舌之利就是傻子呢。

    “刘都司!”吕伯奇的反应要比其他人要迟钝的多,这个时候他才从方才的惊吓中恢复过来,他指着刘成气的手指颤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吕大人!”出来打圆场的是马子怡,他伸手拉住吕伯奇指着刘成的胳膊,笑道:“刘都司方才那通鼓难道不是精彩的很?再说有了这等精兵,我辈才能高枕无忧呀!”

    吕伯奇得了这个台阶,冷哼了一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不过这宴饮自然是进行不下去了,众缙绅三三两两各自回家去了。刚刚回到家里,马仁成便问道:“父亲大人,这刘都司如此跋扈,为何方才您要出言替那刘都司解围。”

    “嗯,你能到等回到家里再开口问我,的确是长进了!“马子怡伸出手在铜盆了洗了洗。马仁成赶忙从仆人手中取过干毛巾送上,马子怡擦了擦手叹道:”我岂不知道那刘成是个跋扈的?我这一开口,想必今天晚上那些缙绅们都要说我马子怡失了士大夫的气节,居然公然出言奉承一个丘八。“

    “父亲!“

    “你急什么!“马子怡冷笑了一声:”我今天带你去,一来是让你见识一下刘成这等人物;二来也给你一个教训,别读书读愚了。读出个不通世务的废物来,毁了祖宗留下来的基业。“

    “读书读愚了?孩儿不明,还请父亲大人提点!“

    “圣人书中的道理自然是不错了,是我辈安身立命的根本。但圣人之道也要讲经权的,何时为经,何时为权,这在四书五经里是不会教给你的,也没法教给你。若是自以为读了几本书就能天下事一言蔽之,那不惹来祸事才怪了!“ 说到这里。马子怡拍了拍椅子的扶手,示意儿子坐下:”拿今天的事情来看,刘成那厮是跋扈了些,但手上的精兵却不是假的,而且这利民陂的主事也给了我们马家,我帮他就是帮我们马家自己,这是其一;我已经年过六十,众缙绅就算再怎么说我的不是。与我何害?但若是将这利民陂掌握在手里,我们马家就有了百代不移的根基。孰轻孰重难道不是很清楚吗?说到底,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官爵都是虚名,田宅才是传家的根基,这是其二;从打过的几次交道来看。这刘成虽然看上去行事跋扈,但却并非不可理喻之人,我今日帮他打了圆场,他日必有所报。你看他手中兵卒精炼,在这乱世之中。我们要仰仗他的事情还多着呢!“

    “可是他说要修陂塘,要来钱粮却拿去练兵,若是有人告他居心叵测呢?“

    “他本就是延绥镇的练兵都司,练兵是他的本职,有什么居心叵测的?再说有几千被招抚的流贼丁壮在这儿,他练兵防备才是正道,拿这个去告他的状才是傻子!”说到这里,马子怡看着还有些迷糊的儿子,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仁成呀,为父今天说的这么多,你一时间领会不了也无妨,记下来慢慢领会便是。去了那陂塘局里,多看看那刘成是如何行事的,小心揣摩,时日久了必有长进。你两个兄弟都在外乡,为父年纪大了,家里的事情你要早日担起来!”

    马仁成看着老父的目光中满是期待,胸中不由得一热,低头应道:“是,父亲大人!”

    不管这次意外的小插曲在接下来几天缙绅们的客厅和书房里增添了多少话题,那块“泽被鄜州”四个大字的一人多高的石碑还是在第二天树立在闸门的正上方,这也给马子怡惹来了不少流言和妒忌的目光,不过马仁成还是依照父亲的吩咐,第二天一大早就换了一身青衫来到工地,不过他不想惹旁人注意,只是骑了昨天那匹母马出门,身边也只带了一个用惯了的书童。与绝大多数好不容易才得到父亲称赞的儿子一样,马仁成的心里充满了要做出一番事业的热情。

    “在下参见刘大人!“在低头行礼的同时,马仁成小心的用眼角余光打量着,以免被对方发现自己在偷窥,他很难将眼前这个眼前这个跣足短侉,满头木屑和灰土的汉子与昨天那个身着锦袍,桀骜不驯的武夫联系起来。

    “马兄请起!“刘成伸手将对方扶起: “马兄,我这里乱七八糟的,也没有个干净点的让你落脚的地方,不如你先到堤上我的署事地方先休憩会,待我将这边事情处置完了,再陪你喝茶说话!“

    刘成所言正中马仁成下怀,他正想应了,脑中却回响起昨日父亲对自己的叮嘱,话到了嘴边就变了。

    “刘大人见谅,我父亲的脾气您也是知道的,若是让他知道大人忙的不可开交,我却在一旁闲坐喝茶,只怕一顿好打是跑不了的。“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勉强了!“马仁成的回答颇有些出乎刘成的意料之外,他本以为像这种世家子弟,平日里席丰履厚,争权夺利不落人后,到工地上吃苦受累自然是敬谢不敏。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还当真来了,不但来了还不愿意在屋子里喝茶吹风,宁愿在工地上吃苦受累,不由得对马仁成的印象大有改观。

    马仁成随刘成走到河渠旁的一栋屋子旁,那屋子有半边悬空在河渠上,倒有几分像是个水力磨坊,不过这屋子比较起寻常的磨坊要大得多。马仁成暗想这刘成莫不是想借助陂塘的水力碾谷磨面,工地上有这么多青壮,想必每日里吃掉的粮米倒也不少,建个水磨坊倒也不错。

    “马兄,请进!“刘成推开房门,做了个请进的手势,马仁成撩起长衫的前摆,进得屋来,只见屋里摆放着一个机械,机械的两侧有两个巨大的轮子,轮子上缠绕着皮带,而支架上有上百个一尺长短的尖锤,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机械旁边站着五六个衣衫褴褛的匠人,看到身着长衫的马仁成进来,赶忙手足无措的俯身下拜。

    “马兄,请看!”刘成走到那机械旁,轻轻的拍了拍铁制的支架,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刘大人,这是何物?“马仁成有些惊讶的问道。

    “呵呵,且容我卖个关子,马兄稍后就知道了!“刘成打了个哈哈,转身对身旁的匠人道:”开始吧!“

    “是,大人!“那为首的匠人应了一声,走到窗户旁边扳动一个撬杆,随即马仁成便听到脚下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随即那机械的两个轮子便缓慢的旋转起来,平台上的那些小尖锤也随着轮子的带动旋转起来,不过这些尖锤的旋转速度要比轮子快得多。看到这里,马仁成有些不解的看了看一旁的刘成,难道对方花了忒大的力气,就是让自己看这些尖锤旋转吗?(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 水力纺织机

    这时,从外间走进十余个健妇,这些健妇都抬着一筐筐的梳好的羊毛,随手拿起一团在那尖锤上轻轻的一带,高速旋转的尖锤好像带着一张无形的嘴,将羊毛纤维扯了进去,形成一条坚韧的细线缠绕在尖锤上。

    这时马仁成也看出几分门道来了,他虽然出身世家,但年少时性子却顽劣的很,像这等纺纱织布的活计虽然没有亲手做过,倒也见过不少。眼见得那尖锤旋转的速度快的惊人,乳白色的纤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布满锭子的表面,显然这是一具用于纺纱的水力机械。

    “当真是巧夺天工!“马仁成击掌赞道,他的双颊布满了兴奋的红晕:“有此一物,便胜过千百巧妇,何愁天下人无衣可穿?刘大人,这可是你想出来的?”

    “呵呵!“刘成打了个哈哈,没有回答马仁成的问题,水力纺纱机的成功也让他很满意,由于是试运行的原因,他只装上了三分之一数量的锭子,若是满负荷运行,这台机械就可以同时带动两百七十枚纱锭,纱锭旋转的速度远远胜过手摇纺纱机,机械可以昼夜不息,光这一部机械,就抵过六七百个使用手摇纺纱机的农村妇女了。而且自己在前面修建了陂塘,水流稳定,无需担心枯水期、泥沙淤积等通常水力机械的毛病。只要等到徐鹤城第一批羊毛运到,自己的水力纺纱厂就可以开业了。

    没有得到刘成的回答,马仁成也没有生气,他将对方的表现看成是一种谦虚的表现。他兴致勃勃的走到纺纱机旁,一会儿伸手抚摸坚固的支架,一会儿触碰滚烫的皮带,就好像一个遇到新奇玩具的孩子。

    过了约莫一顿饭功夫。水力纺纱机停下来了——原因很简单,原料已经用完了。十几筐羊毛变成了一叠叠排列整齐的纱筒,在徐鹤城的商队回来前,这就是刘成手中所有的羊毛,只要再经过织布的工序,这些细纱就变成了精致的羊毛呢绒布。马仁成爱不释手的拿起一支支纱筒。用指尖轻轻的触摸着光滑坚韧的细纱,口中连连叹道:“好纱,果然是好纱!“

    “马兄,马兄!”刘成提高嗓门喊了两声,才将马仁成从狂喜中叫醒了过来。

    “这屋子里尘土大的很,不如去我衙署那里喝口茶水如何?”

    “甚好,甚好!”马仁成出得屋来,突然感觉到鼻子发痒,一连打了六七个喷嚏。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已经沾满了细细的绒毛,痒的要死,怎么拍打也去不掉,只得将青衫脱了,叫书童拿了,就穿着一件短衫随刘成去了。

    进了衙署,两人分宾主坐下,下人送上茶水。刘成喝了两口,笑道:“我这儿粗陋的很。怠慢之处还请马兄海涵!”

    “哪里,哪里!”马仁成一口将杯中茶水喝了干净,只怕完全没感觉到喝下去的是什么,将茶杯往几案上一放便问道:“今日来大人这儿,在下才涨了见识,过去那三十年权当是白活了。敢问大人一句。这水流之力如何能带动如斯多锭子,莫非有神鬼相助?”

    “这个——”刘成闻言一愣,旋即苦笑道:“马兄,并非我藏私,只是这里面关节甚多。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说的清的。”

    “无妨,反正今后我每天都要来刘大人这儿的!”马仁成倒是不在意,他站起身来,看了看四周,突然说:“刘都司,您过得也太过清苦了点,马同!“

    “小人在,少爷有何吩咐!“那个一直不出声,很没有存在感的书童站了出来。

    “你回去一趟,带些几个人过来,把这里整治一下,看看缺些什么也从府里带来,若有人问你便说是我说的!“

    “是,少爷!“那书童应了一声,转身便出去了。马仁成不待刘成说话,便笑道:”在下来的时候,家父便叮嘱过,这局里的事情要多听听都司您的意思,这屋里只有你我两人,什么话都是出于大人之口,入于我耳,并无第三人,还请您直言。“

    “也好,既然贤父子如此信重在下,那我也就实话实说了!“刘成走到墙边,拉开帘幕,后面的墙上露出一副地图来,他指着上面的地图解说道:”这利民陂建成之后,诸般好处也不必我说马兄也是知道的。但你也看到了,这陂塘与寻常水塘不同,有干渠、支渠、闸门等等方能运转,这些都要丁口维护,可皇帝不差饿兵呀!“

    马仁成听到这里,如何不知道刘成的用意,笑道:“大人放心,我昨天晚上已经与家父商量过了,陂塘建成之后,凡是要从这陂塘取水的田亩,每亩收谷五升以为水捐,那些渠丁、陂丁的衣食便从这水捐中支取,只不过不知这陂塘渠道一共需要多少丁口维护?”

    “这个——”刘成听了不由得心中暗喜,自己的官职虽然已经到了五品,但手中掌握的兵力却极为有限,所有的加起来也不到三百人。在当时的陕北愿意当兵吃粮的青壮年男子很多,但没有一个稳定的钱粮来源就是扯淡,军无粮即散,而钱粮都在缙绅的荷包里。刘成之所以要修建陂塘,最重要的目的是让缙绅乖乖的拿出钱粮给自己,昨天那一百多精兵就是用缙绅的钱粮喂饱的。但陂塘总有一天要修完的,接下来怎么能继续从缙绅口袋里弄到钱粮就是刘成整日里操心的事情,毕竟只要一天刘成还打着明军的旗号,一天就不能直接亮刀子从缙绅口袋里抢。

    刘成在腹中估算了下,维持水闸、清理渠道、检修设备大约要两百人,可以征召的青壮刘成倒是多得是,但他大概能掌握的兵力也就一个营五百人左右了,再多也与他的官职不相称了,想到这里,刘成伸出右手做了个“七“的手势:”七百足矣!“

    马仁成在心中默算了一下,按照一人日食米三升计算,每月也不过开支六七百石米罢了。而仅仅计划中可以灌溉到的田亩收来的水捐一年就有三四万石米,开销不过是十四分之一,想到这里,他便笑着答道:“我今天晚上回去与家父商量一下,应该问题不大!”

    “既然如此,便劳烦马兄了!“

    说到这里。刘成才觉得口干舌燥,赶忙下令外边的手下送茶水上来,拿上来便一连喝了几大口,放下茶杯才发现马仁成只是抿了一口便放下了,想必是这茶粗陋的很,方才刚刚从作坊里出来时口太渴还喝得下去,这时便入不得这世家公子的口了。刘成也不说破,便与那马仁成说些闲话,很快马仁成就惊讶的发现这位都司谈吐虽然称不上风雅。但见闻广博,而且对许多事情寥寥数语便剖出其中的内囊来,绝非那种凭蛮勇杀到这个位置的武夫。面对马仁成的探询,刘成照旧以幼时体弱,舍到寺院这套说辞搪塞。马仁成信以为真,击掌叹道:“天下之大果然无奇不有,想不到释家也能出得刘都司这等文武双全的人才!”

    两人说到这里,已经是午饭时分。刘成正准备吩咐手下准备两人的饭菜,马仁成笑着伸手拦住刘成。笑道:“刘大人且稍等片刻,我那僮儿想必也快回来了。”

    “也好!今天便见识一下贵府上的风味!“

    果然如马仁成所预料的,约莫过了半盏茶功夫后,那书童便带着十来个青衣仆从回来了,这十来个仆从或扛或提着箱笼包裹。马仁成站起身来道:“刘都司,小的们要整治一番。我们出去稍待吧!”

    两人出得屋来,过了半响功夫,那僮儿便出来禀告已经整治好了。刘成进得屋来,只见一张细木桌子上摆放着四盘八碟,一旁的紫檀木矮几上放着一只兽口鎏金炭炉。屋子里充满了让人愉快的温暖香气,地上铺上了一层绯色的地毯,整齐的摆放着银制的酒壶、温桶、暖笼等等器皿用具,俨然是一副富贵人家宴请客人的景象。

    “刘大人,请坐!”马仁成走到桌旁,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刘成也不推诿,径直走到桌旁坐下,笑道:“今日马兄本来是客人,却想不到反客为主了!”

    “大人说笑了。”马仁成笑着坐下,指着桌上的盘碟道:“路途遥远,只准备了些冷盘,简陋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无妨,已经很好了!”刘成一屁股坐下,随手便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拒绝了两口觉得味道相比起陕北当地的菜肴要清淡不少,一旁的马仁成赶忙解释道:“家慈是南直隶人氏,家中几个厨子都是那边过来的,不知合不合大人的口味。“

    “口味淡了些,不过也别有风味!“说话间,刘成又夹了几筷子,马仁成见刘成吃的惬意便使了个眼色,站在一旁的仆人也无需刘成说话,添酒布菜,送碗换碟,就好像是刘成肚子里的蛔虫,什么事情还没等刘成想到了,就抢先办好了,让刘成这顿饭吃的惬意之极。

    酒足饭饱之后,那仆人又送上香茗,刘成喝了两口道:“马兄,敢情你平日里就过得这等日子,给个王爷也不换了。“

    “都司大人说笑了!这几个都是家慈从娘家带过来的,自小就学着侍候人的,南方人手巧,咱们西北人自然是及不过的。其实家慈来我家后规矩已经少了不少,听说扬州那边的大户人家主人家吃饭时旁边侍候的便有二三十个,不但屋里有,连堂下都站满了。“

    马仁成这几句话倒勾起了刘成的兴致,在穿越以前刘成就书本上得知明代的统治核心便是南北直隶,即今天的北京、天津、河北、江苏、安徽等省,而最为富庶的地方便是南直隶与江浙、福建沿海一带,许多专家更是认为从明代中后期开始,在江南已经产生了资本主义的萌芽。但书本上写的是一回事,事实又是一回事,穿越以后刘成目光所及之处只有饥民、战争、贫瘠的土地,稍微富裕一点的地方也就集中在以西安为中心的关中平原东部,即使是位于当地社会顶层的缙绅们,家里的生活也看不太出资本主义萌芽的样子,当得知马仁成的母亲是来自南直隶后,刘成赶忙开口询问,毕竟从历史上看江南地区是明末最为富裕的地区,西北连连战乱,多得是百战之余的壮士,以东南之财赋,养西北之士马,才是取天下的不二法门。穿越这么久来,西北的风沙吃了不少,东南的风景可连连根毛也没有见到。

    马仁成见刘成如此,还以为对方贪恋扬州的瘦马、秦淮的风月,这在大明的中高级军官中倒也是普遍现象,毕竟都是男人嘛。他赶忙鼓足精神叙说起各种风月故事来,可说了一阵才觉得有点不对,好像刘成感兴趣的并非是那些风月艳情之事,而是当地米价、布价、一个机户一日劳作所得、一亩地平常年景能收多少谷子诸如此类的琐碎事情来,马仁成自然没法回答刘成的问题,只能叫了几个仆人进来一一询问,刘成不但问的仔细,还用羽笔一一详细记录下来,让在一旁的马仁成无聊的打起了哈切。

    待到刘成将几个仆人肚子里的货色都掏空了,太阳已经西垂,看到马仁成那副模样,刘成也有点不好意思,拱了拱手道:“马兄,方才我忙着自家的事情,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都司大人说笑了!“马仁成赶忙还礼道:”能帮的上大人的忙,便是这几个下人的福气。“

    “我还有一事相求,还请马兄应允!“

    “大人请讲!“

    “我自年少时就颇为喜欢经济之学(明代的经济并非现代的经济的意思,而是经世济用的缩写),方才我询问贵仆虽颇有所得,但不解处依然很多。因此我想将想要询问的问题列在纸上,请马兄拜托母家一一解答,不知可否?“(未完待续。)

    ps:  今天很开心,在某杂志社发了一篇稿子,看来韦伯还是很牛逼的嘛!笔杆子很溜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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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方略

    马仁成听了,觉得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便点头道:“这有何难?正好再过几个月便是我姨夫的五十寿辰,便托送贺礼的人带去便是了。”

    “那就多谢了!”刘成赶忙喊来于何,将自己要询问的问题一一记录下来,待到记录完毕,洋洋洒洒竟然有六七张纸,两百多个问题,刘成待到墨干了递给于何,郑重其事的说:“劳烦马兄了!”

    马仁成离开之后,于何上前问道:“大人有意东南乎?”

    “呵呵!”刘成微微一笑:“老子区区一个都司屁大个官,受命于人,还说什么东南西北。”

    “话不能这么说,韩信、本朝太祖都曾乞食于人,他们那时候还不如大人您呢?”说到这里,于何看了看四下无人,低声道:“我家教主有信过来让老朽告诉大人,有了羊毛的事情,他这次去定然能得到巴图尔汗的信任,若是您需要,便是上千蒙古铁骑也能买来。”

    “上千骑兵也能买来?”刘成瞪大了眼睛:“这也能行?”

    “有什么不行的?唐高祖李渊起兵之时不也用财帛买来了突厥骑兵相助吗?本朝也有朵颜三卫,那巴图尔大汗东征西讨,攻破的部落数也数不清,老弱妇孺可以充作奴隶,俘获的将士我们便可买了去,他得了钱财,大人您多些效死之徒以供驱策,岂不是两全其美?“

    “那这些俘虏也能信得过?”

    “有啥信不过,本来他打了败仗做了俘虏要给人挤奶牧羊挨鞭子,却来了中原花花世界,高兴还来不及呢!反正都是卖命打仗,给大汗们卖命是卖,莫非给大人卖命不是卖了?再说他们离了大人连路都不认识。只要大人待他们好些,这些鞑子最是忠心不过。”

    “可这么搞大明兵部那边也过得去?“

    “大人你将其收为义子,改个汉名就好了,边军里的鞑子又不少,脱脱不花不就是吗?无非是一个花钱买来的,一个是自己跑过来的。又有什么区别?就是大人现在官职小了点,身边最多也就十几个,若是当到游击、副将,身边就算有三五百个鞑子义子,也没人敢说闲话。“

    听于何说到这里,刘成也有几分意动,虽说火器的出现让骑兵在战场上的重要性有说下降,但在明末骑兵还是战场上极为重要的一个兵种——如果不是最重要的兵种的话,毕竟骑兵的高机动性是步兵和炮兵无法替代的。若是能像于何说的能够用钱解决这个问题。那就太好了。

    “于先生,你回信给我义兄,说此事不宜过急,先将羊毛的事情办成了再说!”

    “在下明白了!”于何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便告辞出去了。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刘成点亮油灯走到地图旁,开始细心的观看起辽东那一部分起来,在他的脑海中上面的一条条细线、三角形变成了一条条河流、山脉、平原与城市。打着不同旗号的军队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厮杀,随着后金军队的不断胜利。越来越多的土地落入了他们的手中,而大明在关外的控制区域不断变小,最后只剩下狭窄的辽西走廊。

    “时间,时间是一切的关键!”刘成自言自语道。和每一个知晓明清之际历史的穿越者一样,刘成心目中真正的敌人并非流贼、也不是还貌似最为强大的大明朝廷,而是现在还局促在关外一隅的后金政权。原因很简单——在真实的历史上后金是这场争夺战最后的、也是唯一的胜利者。但刘成现在最担心的不是自己此时力量的薄弱,而是时间的紧迫。在战争中最为重要的是时间,因为军队被消灭了还可以重新组建、要塞被夺取了可以重新夺回、金钱花费了可以重新积累,唯有时间一旦流逝就再也无法挽回。

    明末的历史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假如李自成攻破北京后,多尔衮出兵的时间晚上一个月。哪怕只是十五天,那么李自成就有充裕的时间打垮并收编吴三桂在山海关的数万关宁军,甚至李自成完全可能不战而迫使吴三桂投降,因为假如满清大军无法及时赶到,在北京已下、众军皆降的情况下吴三桂是没有办法让麾下的将士打一仗必败的战斗的。如果这样,那当多尔衮带着大军抵达山海关城下时,面对的就是由总数超过十万的大顺军防守的坚城,其结果也就不言而喻了。但历史是没有如果的,满清军队在尚未得知北京为大顺军攻陷的前提下就南下,并在得知北京失陷后改变行军路线,在翁后遇到了吴三桂的求援使者,多尔衮巧妙的利用大顺军队的压力迫使吴三桂向其投降,又利用吴三桂军队消耗了大顺军的力量,并在一片石给予其致命的一击。刘成很清楚多尔衮能做到这一切并非是运气,这个大赌博的最后胜利者最大的优势并非他的军事力量多么强大,不管八旗兵多么强悍,相对于征服像中国这么庞大的帝国还是远远不够的。广袤的土地、复杂的地形、变化多端的气候、海量的人口,任何一个因素都足以毁灭最精锐的军队。冷静的观察,认真的分析、坚韧的等待、节省自己有限的资源,并在正确的时候敢于孤注一掷,这才是满清统治者最后能够入主中原的最重要原因。

    现在距离那决定命运的时刻还有十三年,不,应该是十二年了,在这十二年时间里自己是否能够积累到足够上牌桌的实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呢?如果是在穿越之前,刘成对于这个问题简直不屑于做出回答——给一个回到明末的穿越者十二年的时间,他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围攻君士坦丁堡、巴格达、德里、莫斯科、巴黎、罗马等世界名城。可此时刘成却不敢给出肯定的答案了,他甚至连自己是否能活到十二年后都不敢肯定,又怎么能确定自己能在十二年后阻止后金的入关呢?在十七世纪三十年代的大明可没有抗生素,鼠疫、肺结核、血吸虫等现代社会几乎绝迹的传染病在这个年代可还随处可见,即使不考虑长矛和铅弹的威胁,各种稀奇古怪的疾病都足以将一个健康的人过早的送进坟墓。刘成必须想出一种办法——即使自己意外死去。依旧能够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阻止西北大规模民变的爆发,没有内患满清也许能够打赢一两次战役,但不可能入主中原。但刘成清楚自己做不到——没有人能阻止大明的缙绅们将灾荒视为兼并小民土地的大好机会而不是毁灭帝国的根源——其实缙绅们的判断在过去两百多年里都是对的:如果大明能够将民变镇压下去,他们将是灾荒最大的受益者,只有在死亡的威胁下农民才会将赖以为生的土地出售给缙绅们,而像刘成拥有如此机敏的手腕迫使鄜州缙绅拿出钱粮养活迁徙而来的丁壮的人在当时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其次就是提前摧毁关外的后金政权。但这并非易事,崇祯四年年底的后金政权已经渡过了他最艰难的草创阶段,在东面与西面皇太极通过灵活的政治手腕已经基本解除了蒙古与朝鲜的威胁,辽南的东江镇在毛文龙被杀后已经被赶到海上诸岛,无力威胁后金腹地。这样一来后金只需要专注于一隅,刘成并没有信心战胜这样一个敌人,因为在明与后金的战争中最大的麻烦并非来自于敌人,而是来自于大明糟糕的后勤与复杂的军政指挥体系,像刘成这样一个武人。只要触动这一体系就会被视为图谋不轨的逆贼,更不要说在这个过程中死亡的阴影会一直笼罩着他。

    那么问题又回到了原点,刘成的思路是既然无力阻止大明的内乱,那么就为后金也找一个足够强大的敌人就行了。大明并非女真人唯一的敌人,在与明军交战的同时,皇太极还在与蒙古的林丹汗进行战争,这位成吉思汗和达延汗的嫡系子孙,蒙古帝国的最后一位统治者是后金控制漠南蒙古的最大敌人。假如在草原上崛起一个强大的势力,将漠南蒙古从皇太极的麾下拉回去。那无疑是对大明非常有利的。

    刘成选择的对象就是那位巴图尔大汗,他希望通过徐鹤城与其建立的贸易关系影响其战略方向,相比起大明,在蒙古人的政治架构里商人的地位要高得多,而且他还可以通过与这位大汗的贸易获取战马、羊毛、士兵、硫磺乃至其他必要的战略资源。当然刘成现在能做的还很少,但随着他在明军中官位的升迁和所掌握军队的增多。刘成能够从这条贸易 路线中获得各种利益会不断增加,最要紧的是在这条关系里,他只需要出钱而无需流一滴血,无需冒任何风险。

    “大人,大人!“

    一个声音将刘成从遐想中拉回了现实。他稍微定了一下神,沉声道:“有什么事?“

    “固原有人到了,说要马上见大人!“

    “固原?”刘成一愣,心中暗想莫不是杨鹤那边又有什么变故,他稍微整理了下衣衫,道:“请他进来吧!”

    “是,大人!”

    片刻之后,一个四十多岁的粗壮汉子走了进来,离刘成还有二十多步开外便粗声大气的喊道:“刘大人,刘大人,快拿酒来,要好酒!”

    刘成定睛一看,却是一个杨鹤身边的军官,名叫袁晗,原先刘成每次见他都有几分好处,时日久了两人就熟了起来,也时常将杨鹤身边的消息透露几分给刘成。此人最是好酒,为了这口腹之欲也没少吃军棍皮鞭的苦头,但还是屡教不改。

    “我说是何人,原来是袁大人!”刘成赶忙从桌旁拿出中午与马仁成喝剩的半罐酒来:“这是中午喝剩的,你若是不嫌,便稍待片刻,我让人取杯盏来。”

    “有酒喝就好,有要什么杯盏!”袁晗一把从刘成手中抢过陶罐,揭开盖子,先喝了一大口,陶醉的吐了一大口气:“好酒,只是这酒味道有些不同,让我猜猜是什么酒。”

    “也好!”刘成叫来手下取了些干肉、蚕豆放在桌上作下酒菜,他知道这袁晗若是不喝够了酒是不会谈正事的,也不催促,笑吟吟的坐下作陪。

    “枣子酿,不对,味道没那么厚;杏花烧,也不对,少了那股子香气;山西汾酒,不对,没那烈:……”就这样袁晗喝一口说一句一口气说了六七种山西陕西的名酒,又都被自己否定了,到了最后他只得问道:“刘都司,你这酒是哪里的名酿,我怎么品不出来?”

    “好像是兰陵酒,用山西的大曲调了,放置个半年再拿出来。”刘成按照午饭时马仁成所说的复述了一遍。

    “为何不早说!”袁晗猛拍了一下大腿,倒把刘成吓了一跳,战战兢兢的问道:“怎么了?这酒不好?“

    “当然是好酒,可你也不早说,不然我怎么会像方才那边牛饮,现在酒都快喝完了,要想细品也没了!“说到这里,袁晗将酒罐在耳边轻轻的摇了摇,才将已经空了的酒罐放在桌子上,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原来是这么回事!“刘成笑了起来:“这是本县的马老爷送给我的,你若是喜欢,明日我让人到他家再讨些来与你喝个痛快可好?”

    “此话当真!”袁晗闻言大喜,他的双手摩擦了两下叹道:“还是刘都司你有本事,在哪儿都能打出一片天地来,连缙绅都要送酒来讨好你,比起你来俺们留在固原就差远了。”

    “袁大人你说笑了,能留在制军大人身边,这才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呀,俗话说菩萨身旁好烧香,能有啥好事,制军大人还会忘了您,我们这些在外边办差事的,还要请袁大人在制军面前多多美言几句。”(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 败坏

    “对了!”听刘成说到杨鹤,袁晗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骂道:“瞧俺这猪脑子,灌了几杯猫尿便把正事都忘记了。刘大人,恭喜你升官了,杨制军奖励你在鄜州清理军屯、安置流民有功,已经发文给兵部保举你为延绥镇入卫游击,兵部的公文印碟不日便要发放下来,以后还要请刘大人多多关照呀!“说到这里,袁晗脸上已经满是艳羡之色。

    “游击?“听到喜讯的刘成却有些错愕,按照明代的兵制,游击是差遣,一般授予三品或者四品的武官,已经进入了高级将领的序列,通常分领一千到三千人左右的军队,或者在都督、巡抚、督师等文官统帅的幕府里担任高级参谋。像刘成这样从军不过一年多便升迁到如此高官的,在有明一代也是异数,也无怪这袁晗艳羡不已。

    “这等事俺老袁还敢诓骗你不成?”袁晗以为刘成不信:“多不过两个月,少不过一个月,兵部的公文就下来了,那是您可就是堂堂的四品武官了。”

    “看来这杨鹤那里的形势颇为不妙,不然也不会给我升官升的这么痛快,这也有几分拿来堵别人口的主意吧。”刘成心中暗自思忖道,按说若是论他这一路来立下的功劳,做这个游击也不是不够格。但功绩是一回事,升官又是一回事,如果杨鹤真的把刘成当成自己人悉心栽培,准备倚为军中支柱的话,反而会故意把刘成的官位压一下,因为自古以来军队就一个十分重视资历的社会群体,像刘成这样的外来户又升官升的飞快的肯定会引起军中其他将领的妒恨,加之刘成又没有什么班底,爬的越快摔得越惨。而如果暂时压下刘成的官职。其他将领就没有话说,反正以他兵部右侍郎,总督陕西三边军务的职务,往兵部报功的文书都是他写,想往自家心腹头上扣官帽子还不是随心所欲?杨鹤这么急着升刘成的官只有一个原因,朝中的形势十分紧张以至于他迫切需要用刘成在鄜州安置流民的成果向崇祯证明自己招抚政策的正确。

    “看来我和这个杨鹤现在还真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他要是跌下来,只怕我也脱不得身了!”想到这里,刘成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在他的内心深处对于杨鹤的招抚政策的未来并不乐观,但在涌动的时代大潮面前,很多时候他也只能随波逐流。

    “刘大人,刘大人!”袁晗见刘成脸上忽喜忽愁,倒有几分像是发痴了一般,不由得有些害怕。他又不敢大声叫喊,怕失了魂,害了刘成的性命。过了好一会儿,刘成才笑道:“制军如此大恩,在下一时间喜的呆了,倒让袁大人减笑了。”

    “刘游击说笑了,在大人您面前,卑职如何当得起‘大人’二字!”袁晗侧过身子。让开刘成的行礼,笑道:“今后卑职还请游击大人多多关照呀!”

    “好说。好说!”刘成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随口问道:“袁都司,这些日子总督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哦!”袁晗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会儿,突然说道:“好像说蓟辽督师孙承宗孙大人出兵辽东,筑城于大凌河。”说到这里,他有些兴奋又有些担心的说:“朝廷又要与东虏见兵了。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打赢了。”

    “什么?孙大人要在大凌河筑城?”刘成的注意力立即被这个消息吸引了,他又仔细询问了袁晗几句,想要得到一些更加详细的信息,但袁晗只说是从杨鹤幕府的师爷口中听到的,只能确定这个消息是真的。何人领兵、出兵多少,什么时候开始筑城就一概不知了。刘成心知无法从对方口中得到更加详实的消息,就先安置袁晗休息。待到袁晗离去后,刘成立即将徐显明招来,一见面就单刀直入的问道:“你在吕知州的府里可有信得过的人?”

    徐显明笑道:“信得过的人倒是没有,不过若是有银子便使得动的人倒是有几个。“

    听到徐显明的回答,刘成不由得笑了起来:“若是如此也好,你去于先生那儿领二十两银子,去吕知州那儿,邸报也好,往来的公文也罢,把近期关于孙部堂出兵辽东,筑城大凌河的都给我抄录一份回来,越快越好,我在这儿等着你。“

    “是,大人!“徐显明虽然不明白刘成为何突然关心起千里之外辽东的战局,但他清楚必然自有他的用处,于是他朝刘成拱了拱手便往外间去了。刘成走到墙边的地图前,开始仔细察看起辽东的地图来,口中喃喃低语道:”老天爷呀老天爷,你可千万别让我猜中了。“

    到了二更时分,徐显明才回到工地,他递给刘成十余张纸,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的抄写着朝廷的邸报,还有两封是吕伯奇的同年写给他的私信,里面有提到一些辽事的事情,也给徐显明抄了来,看来那二十两银子对于吕伯奇的师爷效果不小。刘成走到油灯前,开始细细的阅读起那些抄件,可能是因为灯光昏暗的原因,随着阅读的进行,刘成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阴沉,到了最后他将手上的那几张抄件往桌上一丢,仰天叹道:“当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看来这陕西的局面终究还是不可收拾了。“

    “大人为何这般说!“徐显明有些讶异的问道:“大人这些日子在鄜州不是干得不错吗,大伙都有饭吃,有活干,怎么会不可收拾了呢?”

    刘成此时的心情极为郁闷,自己穿越以来出生入死,又是只身深入农民军中当内应,又是说服神一魁受抚,还跑到鄜州和这些缙绅斗智斗勇清理军屯,兴修水利,若不是运气好点,只怕骨头都给人拿去敲鼓了,除了为了自己的升官发财之外,更多的还是为了避免西北民变的爆发。眼见得已经小有成就,却不想因为那些大人先生们各自的一点私心,搞得局面不可收拾。此时被徐显明一问,刘成便愤懑的答道:“各怀私心,又有哪个来管国事!”

    “大人,您该不会说的是孙督师吧。为何说他出师辽东是怀了私心呢?“

    “眼下西北这个局面,正是需要钱粮赈济的时候,孙阁部却贸然出兵辽东,朝廷本来就缺乏钱粮,辽东打起来了,哪里顾得上西北?孙大人是大明的阁部,可不只是辽东的阁部。“说到这里,刘成叹了口气道:”看来我们也只能早作打算了,可惜我在鄜州下了这番功夫。若是再给一年时间,定然是另外一番气象!“

    第二天一大早,刘成所有的僚属都被召集到了衙署,他们惊讶的看到刘成的双眼布满了血丝,显然这个男人昨夜里睡得很不好,正当每个人都在揣测到底是什么让刘成一夜无眠的时候。刘成道:“杜如虎,你现在手头上训练好的兵士有多少人?军器盔甲还有多少缺额?“

    对于刘成的突然提问,杜如虎颇为惊讶。因为这些日子来虽然刘成也有不时的询问军士的训练情况,但投入的人力和物力却很有限。主要的精力都花在修建陂塘以及和当地的缙绅们斗法上,这个节骨眼上突然问自己的士兵训练的如何了,莫非是要对缙绅们下手?要是这样自己可必须阻止这个平日里行事有些莽撞的上司,他可不想再一次沦为乱贼了。

    “练好的枪手有一百二十人,刀牌手有四十人,弓手有六十人。鸟铳手有四十人。“杜如虎说到这里,偷偷看了看刘成的脸色,才继续说道:“不过兵器盔甲都很缺乏,鸟铳只有二十二支,药子箭矢也缺的很。”

    “嗯!”刘成点了点头。他并没有如杜如虎预料的那般训斥一番,而是十分急切的说:“待会你就去修渠的丁壮那边去,在挑选三百精壮汉子,你给我加紧操练,现在是十月了,明年一月前一定要给我练成了。“

    杜如虎也被刘成话语中的急切感染了,他咽了一口唾沫,低声道:“是,大人,末将一定尽力而为,不过缺乏的军器和药子——“

    “这个你不用管,到时候我一定会给你补齐了!“

    “末将遵命!”被刘成将没出口的半句话堵在喉咙里,杜如虎也不敢再多言,只得恭声领命。刘成将目光转向坐在最末尾的汤慕尧,喝道:“汤慕尧!“这个青年铁匠还是第一次参加类似的会议,也不敢出声,只是缩着脖子躲在后面,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喊到,吓了一跳,赶忙从凳子上跳起来,跪伏在地上应道:”小人在!“

    “起来说话!“

    “是,大人!”汤慕尧犹豫的站起身来,抬头看了看上首的刘成。

    “方才的事情你也听见了,杜千总说军器盔甲都缺不少,你须得速速打制补齐了。”

    “大人!”不等汤慕尧开口,一旁的于何抢过话头:“您可是在吕知州与马举人面前说过,明年开春前沟渠必须挖通了,不能误了农时,以在下所见,营中铁匠应该还是主要修补工具为好。”

    刘成无声的点了点头,于何有些话没有说出口,刘成之所以能在鄜州站稳脚跟并打开这么大一个局面最主要的原因是获得了吕伯奇和以马子怡为首的一部分当地缙绅的支持,而吕伯奇与鄜州缙绅们对刘成的支持并不是为国分忧,而是为了利用刘成手下的流民修建水利工程好将他们手中靠天吃饭的旱地变为旱涝保收的水浇地。如果说前段事件刘成在保证陂塘建设的同时抽调铁匠给自己做点私活,打二十来支鸟铳还属于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那假如在接下来的至关紧要的几个月里因为刘成大整军备而耽搁了缙绅家田地的春播,那无疑就超出了容忍范围了。只要缙绅们卡断供给刘成的粮食,刘成和他那支小小的孤军就会被饥饿的流民淹没。

    “汤慕尧,若是保证修补各种工具,能够抽调出来的铁匠有多少?”

    “禀告大人,铁匠师傅能抽出三四个,学徒倒是不少,可以抽出三十多个。”

    “这么少?“刘成的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情,在亲身体验过明代铁匠铺的生产环境之后,刘成就明白了为啥在各种电脑游戏里铁匠都是高技术人才的代名词,要在炙热难当的炉火旁不断挥舞十几斤的铁锤来将铁料锻打成需要的形状,并完成渗碳等工艺,对工匠的体能有极高的要求,干半小时歇息半小时是寻常事,若是强逼其继续干下去就等着废品率直线上升吧。在这种技术水平下,要依靠三四个铁匠制造几百人所需的武器盔甲,绝不是短短两三个月能够完成的,必须另寻他径。

    会开到这里,刘成也有些意兴阑珊,只得下令杜如虎加紧操练新兵,不要因为没有军器就懈怠了,待到众人散去,他一个人站在窗旁,看着外间如同蚂蚁的人群,沉声感叹道:“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莫非时运已经不在大明这一边了?“

    夜里,刘成在床上睡得很不安稳,一会儿梦到农民军复起,自己兵败被俘,神一魁要将自己挖心活剐以祭典死去的兄弟;一会儿又梦到河渠修筑不成,吕伯奇与马子怡上书朝廷说自己骄横跋扈,欺压良善,自己被剥去官袍,压倒校场即将砍头;一会儿又梦见父母泪水婆娑的向自己伸出双手,哀叹年老无子,膝下无人;最后这一切都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声声丧钟,仿佛敲在刘成的心上。就这样刘成在床上翻来覆去,口中喃喃自语,突然从床上跌了下来,才从梦里惊醒了过来。

    “原来方才都是做梦!”刘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正准备起身给自己倒一杯凉水喝压压惊,门却被推开了,一人持刀冲了进来。刘成定睛一看,却是护卫王兴国。原来自从刘成那次被贺人龙派人暗杀后,便将王兴国带在身边,白日跟在身后,夜里便睡在门外,方才王兴国在外间听到屋内动静,以为有什么意外,便冲了进来。(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 共工

    “方才做了个恶梦,从床上跌下来来了,兴国替我倒杯水来!“

    “是,大人!“王兴国看了看屋内无人,方才还刀入鞘,替刘成倒了一杯水。刘成喝了几口,才觉得好了点,突然听到外间传来一声声闷响,看来方才在梦中听到的丧钟便是这声响了。

    “这是什么声响?”刘成问道。

    “卑职不知。“王兴国侧耳听了听,摇了摇头。

    刘成推开窗户向外望去,只见月光如水,照的四处纤毫毕现,此时那声响也听得越发清楚,他突然转过身对王兴国道:“走,去看看这声音从何处来的。”

    “大人——”王兴国正想开口劝阻,但看来刘成的脸色就知道多言无益,便躬身道:“大人稍待片刻,让卑职收拾一下。”

    几分钟后,刘、王二人上得马来,顺着声音来处觅去,约莫走了半里多路才发现声音是来自洛河边的一栋小屋中。两人来到屋前,王兴国上前敲了敲门,高声喝道:“屋内有人吗?”

    王兴国刚敲了两下,屋内便传来几声狗吠,随即便听到有人呵斥道:“大黑,别叫了,外边是哪来的浪荡汉,来打扰别人清静,俺可告诉你,这儿可是为刘都司做事的,若是敢胡来的,拿住了先打上一百杀威棍再问话!”

    说话间,房门被推开了,露出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披着一件光板羊皮袄子,手中提着一根短叉,脚下一条齐腰高的黑狗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那汉子看到王兴国与刘成的打扮不寻常,脸上神色微变,问道:“你们是谁。这么晚来这儿干嘛?”

    “大胆,见到延绥镇游击刘大人还不下拜!”王兴国大声呵斥道。

    “游击?”那汉子瞪大了眼睛,但并没有立即下拜,他只是踢了两下脚下的黑狗,以免这凶悍的畜生扑到王兴国和刘成的身上,口中嘟囔道:“半夜三更来个人便说是游击、总兵的。俺只知道这里有个刘都司,也不知道哪儿冒出个刘游击来。嘴长在人身上还不是任凭人说。”

    刘成一把拉住要发作的王兴国,笑道:“刘游击便是刘都司,前两日上司刚刚升了本官的职。我夜里睡不着,方才听到有声音从这边传过来,便觅声来访,叨扰之处,还请见谅!”

    那人见刘成谈吐有礼,也不敢怠慢了。一边让开门,一边将那黑狗踢开,口中忙不迭说道:“游击大人见谅,俺这里是个舂米的作坊,您那儿有几千号人马早晚都要吃饭,俺这儿也只得日夜赶工,打扰了大人的休息,还请恕罪!”

    “原来如此!”刘成走进屋内。便看到屋内摆放着几个石臼,硬木制成的杵不断捣入石臼之中。将里面的谷物脱去表皮,几个衣衫褴褛的汉子不断将里面的白米倒出,添上没有去皮的干谷。

    “你这是用水力的吧?”刘成随口问道。

    “不错!”那汉子赔笑答道:“若非是在河边,便是把咱们累死,也做不完这么多活计!”

    刘成心中疑问已经被解答,也觉得有些困倦。随口又问了几句便准备转身回去,走到门口突然停住脚步,后面的王兴国不知道为何也只能停住脚步。刘成突然转过身来问道:“这舂米用的可是水力?”

    “是呀,那汉子方才不是这么说的?“王兴国回答的有些莫名其妙,暗想上司是不是有些昏头了。

    “那锻铁不是也可以用水力了!“刘成突然击掌道:”那汤慕尧不是说人手不够吗?若是用水力便不够了吧!“说到这里。刘成也顾不得还在五里雾里的手下,跳上战马道:”走,我们回去,明天一大早就建一个水力锻锤!“

    二十天后,一座新的建筑出现在洛河河边,从外表看上去十分简陋,四壁是用夯土堆砌而成,顶部不过是临时用茅草铺就的。建筑内最主要的部分是一个重达八十公斤的锻锤,可以通过水力将锻锤提升到距离锻台六米的高度,只要使用者搬动机括,锻锤就会在重力的作用下落,砸在需要锻造的铁件上。虽然相比起后世的锻造机械来这个水力锻锤还十分的简陋,但相比起大明的铁匠铺来说这已经是神器了,没有任何一个铁匠能挥动八十公斤重的锻锤,更不要说将其加速到从三层楼高度落下时的速度;而且人会疲劳,而水力锻锤只要不发生故障,就可以永远不停的工作下去。而工人只需要将扳动机括让锻锤上升和下坠,并将铁件放到锻床上正确的位置就够了,这样的活计即使 是一个从没干过铁匠的半大孩子也能干好。经过锻打后的铁件由于内部的偏析、疏松、气孔、夹渣等被压实和焊合,原有的粗大枝晶和柱状晶粒也变成晶粒较小、大小均匀的再结晶结构,铁件的机械性能大大提高,然后再加以细加工,便可得到远远超过普通锻打水平的工具和武器。

    “这钢口还过得去吧?”刘成拿起一柄刚刚装上柄的佩刀,耍弄了两下递给一旁的汤慕尧。

    “大人,俺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能这般打铁的!“汤慕尧下意识的去接刀,目光却没有离开一旁的水力锻锤,结果一把抓到刀锋上,若不是那佩刀还没开锋,几乎将自己的手指头都割下来了。

    “既然有了锻锤,那军器的事情就好抓紧了。明年一月前若是没有打制齐全,便唯你是问!”

    “是,大人!”汤慕尧躬身领命,随即上前一步低声道:“大人,小人斗胆请您给这机械起个名字。”

    “名字?”刘成上下打量了一会这锻锤,稍一沉吟答道:“便叫它‘共工’吧!“

    辽东,大凌河。

    丘陵自浓密的森林中陡然升起,在数里外都能看到强风刮过的山顶。附近的猎人与采参人都称其为牛角丘。

    “真的很像一座坟!“阿桂心想,馒头形状的山形,到了接近顶部的时候突然变得十分陡峭起来。到处都是白色的石头,只有少数几棵老松树参差其间。对于这个晦气的念头阿桂很不高兴,他朝地上狠狠的吐了口唾沫,仿佛这样可以将晦气去除掉。实际上他是有四分之一蒙古血统、四分之一的女真血统,像他这样的混血儿在辽东军中有很多,自从明军征服了辽东之后。这块土地就成为了汉、蒙古、女真、朝鲜以及许多其他民族的大熔炉,两百多年来这些不同的民族时而相互厮杀,时而相互通婚,他们的鲜血和汗水流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

    与绝大部分蒙古人和女真人一样,阿桂十分迷信,他信仰喇嘛、祖先、森林中的精灵以及许许多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作为祖大寿手下的“夜不收“,阿桂可谓是关宁军中的精英——挂着把总的头衔,吃着双份军饷,在宁远附近有一块一百亩的田庄。由四个庄丁种着,还有一个老婆一个小妾。当然这一切并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阿桂自从天启二年年初就应募入伍了,参与了广宁之战、两次宁远之战、回援北京等多次战役,可谓是身经百战。能够经历这么多次沙场还活下来,阿桂最大的本钱不是力气、武艺和骑术,当然这并不是说岳峰高是个窝囊废,恰恰相反。岳峰高的武艺和骑术很不错,但仅凭这些在战场上是保不住性命的。否则能在马上将一百二十斤镔铁大刀运转如飞的猛将刘綎就不会死在萨尔浒了。阿桂最大的本钱是一条黑色的大狗,每当前面有埋伏或者其他危险的时候,这条狗都会非常焦躁不安,正是凭借这条狗的预警,他才能活到今天,并当上了夜不收这个很有前途的职业。在阿桂看来。这条狗是上天赐给他的宝贝,是长着四条腿的兄弟,平日里他也总是用“安答”(蒙古语兄弟)来称呼它。

    但此时当阿桂一行人抵达牛角丘下时,安答的举动就变得极为奇怪,它焦躁不安的发出低吠。并四处乱跑,甚至当阿桂用口哨和手势想做出明确的指示时,它仍然抗拒了命令,甚至转身逃入林中。最后指挥官千总冯敬时终于失去了耐心,叫道:“阿桂,随它去吧,咱们再不上山天就黑了,那时候我们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咱们先上去,明天再来找你的狗吧!”

    “可是——”阿桂想要向冯敬时解释自己曾经靠这条狗逃过几次大祸,但看到队伍里其他人的脸色,没有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他很清楚冯敬时说的很有道理,牛角丘是方圆几十里的制高点,只要占据了那儿,后金军队的任何动向都不可能瞒过丘顶明军的眼睛,现在天色已不早了,若是再耽搁一会儿,要想爬上陡峭的山坡就必须举火,可这等于将他们的位置暴露给附近的后金探骑,那就太危险了。

    上山的路十分艰辛,在接近顶峰的地方有一圈用乱石砌成,接近一人高的墙,那是以前明军哨所留下来的遗迹,广宁之败后,明军遗弃了这一带的所有哨所,而后金军在将所有可用的东西拆走之后将其付之一炬,这堵矮墙便是哨所外圈羊马墙的残余。一行人不得不绕了很大一圈,才找到了一个容装载辎重的骡子通行的缺口。冯敬时在仔细观察了四周的地形,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儿地势不错,石头都是现成的,只要准备些木料就好了,在这儿建个墩台,留三十人在这儿守着,东虏一动,就可以用烽火通知大凌河堡。”

    阿桂没有说话,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了那道矮墙上:风化的灰石上爬满了绿色的苔藓,石块的缝隙被泥土填满,他用脚狠狠的蹬了一下,矮墙上只落下一小块泥土和几粒碎石,下面的主体部分巍然不动——这道矮墙虽然手法颇为粗糙,但十分坚固。

    “你们去下面弄点干柴来,还有枝杆、再打点水,烧汤做饭!”冯敬时随便点了十几个人,不过他没有点到阿桂,无论是在后金军还是明军中都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则——像阿桂这样的夜不收有特权免于承担这些勤务,因为他们必须保留足够的精力来应付随时可能发生的战斗。

    “阿桂,你过来看看!“冯敬时还是颇为信赖这个老部下的眼光的:”必要的时候,这地方很容易防守,咱们这里有八十人,东虏就算有五百人也攻不上来。“

    阿桂用一个老兵才有的老练目光看了下四周,点了点头:“没错,这地方行。”他走到矮墙的缺口旁,指着缺口道:“天黑前要在外面挖开壕沟,然后立起鹿角,然后把火器集中在这儿!最好在两边各立起一个高台,到时候可以让人在上面用弓箭和火铳俯射。“

    “阿桂,就一晚上,东虏也不一定来,你也想得太多了吧!“冯敬时笑了起来,在单独相处的时候,他说话的口吻也和气了不少。

    “大人,打仗可不是开玩笑的,东虏可不比骚鞑子,打起来又拼命,又号令严明,从万历爷算起,多少名将都吃了他们的苦头。“

    “你说的也是!“冯敬时的脸色也变得严肃了起来,他立即对剩下的士兵们发出挖掘壕沟的命令,对于上官的命令,已经颇为疲惫的士兵们发出抱怨声吗,但还是老老实实的服从了命令。士兵们将砍来的枝干用火烤硬削尖,然后将树干插入土中,让尖利的一端指向敌人可能出现的方向。

    “还有什么没准备的吗?“

    “水,这儿没有水源!”

    “对了,这可是大问题!”冯敬时拍了一下手掌:“我们上山的时候不是有路过一条小溪吗?你去那边打点水来,顺便把你那个安答(蒙古语的兄弟)找回来,省得你老是神魂不定的。“说到这里,冯敬时朝阿桂挤了挤眼睛。

    面对上官的嘲弄,阿桂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他的确很担心自己那个四足的兄弟,方才的异常更让他的心中隐隐不安。(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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