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军税
“多谢大人!杨文弱入狱了!”赵文德将书信双手呈上,眼中闪闪发光:“这个消息可比酸梅汤解暑多了吧?”
“什么?”刘成瞪大了眼睛,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半响之后方才问道:“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是京师的坐探发来的,绝对假不了,想必塘报也就晚两天就到了!”
“崇祯为何这么做?”刘成又惊又喜的接过书信,细看了起来,看了一会儿举手加额道:“当真是天助我也!我正愁没有一个出兵的名义,崇祯就送上门来了,看来老天也站在我这边了!”
“大人要动手了?”赵文德问道:“为何不再等两个月,秋高气爽,马肥土硬之时岂不是更好?”
“哪有样样都齐备的?有个六七成把握就可以动手了!”刘成一边从身后的郝摇旗手中接过佩刀,系在腰上,一边笑道:“我和杨嗣昌的关系那么深,崇祯要查杨嗣昌,很快就能查到我头上来,毕竟他是天子,若是让他把帽子扣下来再动手,反倒理亏了,还是先发制人的好。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那大人打算用什么名义?”
此时刘成已经将佩刀系好,笑道:“自然是效法先贤:清君侧,靖国难!”
听到刘成这句话,赵文德先是一愣,旋即苦笑了起来。原来刘成这个口号便是两百多年前燕王朱棣起兵讨伐建文帝时的口号。太祖朱元璋成法中有一条是关于“靖难”的。为了保证朝廷的正常,如果出现奸臣乱政的情况,藩王可以带兵入京勤王,以“清君侧,靖国难”。朱棣抓住了这点,发动了“靖难之役”,最后打进南京城,夺取了侄儿的皇位,也就是明成祖永乐皇帝。可是朱棣不管怎么说也是明太祖朱元璋的第四子,与建文皇帝是血肉至亲,刘成虽然已经贵为伯爵,但与朱家的藩王八竿子都打不着,这个说法也差的有些远了。
“怎么了,不成吗?”刘成拍了拍腰上的佩刀:“有这玩意,只要打进北京城,自然有人替我把话说圆了!摇旗,你立刻去传令,召集众将军议!”
军议在清宁宫的大厅进行,四张长桌被排成向上开口的方形,刘成坐在当中的位置,他的右手旁是杜国英,左手则是格桑,蒙古与汉两族的将领们分别在刘成的左右手两边,而新降的女真将领们则坐在对面。当中的是代善,代善的右手旁是他的儿子岳托,左手是阿巴泰,之后则是巴布泰、遏必隆等人,最边角是代善,他形容憔悴,眼神空洞,宛如噩梦缠身之人,看来长时间的囚禁和昔日酷刑的影响还没有从他的身上消失。
没有人开口说话,每一个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刘成身上,在场的人都知道刘成在这个节骨眼上把他们召集起来只可能是为了一件事情,在历史上任何一个处于刘成这个位置的人只有一件事情可以做那就是南下。
刘成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不难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到跃跃欲试的神情在这件事情上汉人、蒙古人、女真人并无两样,也许汉人的眼神还更加炙热些蒙古人和女真人更在乎南下可以获得的无数财物,而汉人将领则想得更多些打进北京城,登基称帝的从龙之功岂不比有数的金银财宝要有意义多了。
“将军们!”刘成的声音不大,不过足以让大厅里的每一个人听到清楚:“我们期待已久的机会终于来到了,一个到一个半月以后,我们将越过燕山和大海,进入中原。你们当中的许多人曾经作为入侵者和明**队的一份子来到过那片土地,用你们的双眼亲自见证过那片土地的富饶、广袤和古老。而这一次,我们将把那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从他的宝座上掀翻下来,朱家的血脉已经污浊,已经没有能力维持秩序和法律,现在该轮到更有力量的人了!”说到这里,刘成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在出兵前,我要提醒你们一点,这一次你们不是作为强盗来到那片土地,而是作为统治者。如果有谁敢挑战你们,那就要坚决的回以铁和血,但如果他们屈膝臣服,那就要伸手将其扶起。否则就再也没人愿意臣服,黄金、白银、丝绸和瓷器不是真正的财富,人和土地才是真正的财富,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要牢牢记住这点!郝摇旗!”
“末将在!”
刘成解下腰间的佩刀,交给自己的护卫头子:“这一次出兵,你担任大军的军法官,如果有违背军纪的,必将严加处置!”
“是,大人!”
众将听到这里,脸色微变,尤其是蒙古与女真两族的将领,更是不堪,这年头士兵的军纪都不咋地,抢劫更是激励士气的第一法宝,他们手下的军队原本在苦寒之地,一下子到了富贵繁荣之地,又如何能约束的住?若是这么严苛,仗可没法打了。
刘成看了看众将的脸色,笑道:“我岂是不通情理的人,将士们出生入死,我又岂会亏待了他们。此番出兵,全军出发前便先发半年军饷的安家费,除此之外,每月皆为双饷。破城之后,各将可以依照城内外资财多少,征收二十之一军税,其中三分之一可以分给将士们。不过要记住,不得放纵将士劫掠,这样不但会激起百姓的反抗,而且毁坏甚多,所获甚少,实不可取!”
刘成说到这里,见诸将还有些糊涂,便唤来在一旁的徐显明,让其解释给诸将听。所谓军税是战争中常用的一种获得敌方领土资源的办法,当军队占领地方某块领土后,派出会计粗略估计敌方土地上公私财富(田地里即将收获的农作物、果园、林木、牲畜、房屋等等)的数量,然后根据其财富的数量向当地百姓征收一定比率的临时税。这么做有三个好处:首先可以利用敌方当地的民政机构征收军税,敌方的民众为了确保自己的财产得以保存,必然会积极的缴纳税款,军税可以很容易获得一大笔现款;其次、不容易激起当地百姓的反抗,因为直接征收税款的是当地的民政机构,军队不会与当地百姓直接起冲突,而且百姓的生命财产得以保存,为了避免遭到军队的报复,当地百姓也不会做出过激的行动;最后军队的劫掠不但会破坏自己的纪律,而且对当地的经济社会环境也是巨大的破坏,而通过军税来获取一大笔现金后,军队完全可以通过召开集市来向百姓和商人购买必须的物资,这种交易本身是对当地经济的一种刺激,从某种意义上讲反而有利。
“可是大人,我们怎么知道征收多少税款呢?”格桑疑惑的问道:“当地百姓一定会把自己的财产都隐藏起来的!”
“诸位请放心!”徐显明笑道:“大人已经早有准备了,去年他就从朝邑的当铺了挑选了四十个当铺的学徒,这次出师他们就会被派到你们军中担任主计官,以他们的本事,在外面看看就能知道这个城镇大概有多少钱财,绝不会误事的!”
听了徐显明的话,众将才松了口气,只是还是有不少人的脸上有些不自然,刘成见状心知这些人是觉得如此一来自己得到的便少了,便笑道:“莫非你们觉得这样吃了亏?哎,岳托,我问你,崇祯二年你入关劫掠时,想必所获不少吧?”
岳托完全没有想到突然叫到自己的名字,他本欲出言推脱,但转念一想这种事情刘成稍微一打听便知道了,哪里瞒得过去,便点了点头道:“的确不少,只我一人便分得金银数万,生口近千,各种牲畜也有不少!”
“那我问你,为了这些生口金银,死了多少人,烧了多少房屋呢?”
“这个?”岳托额头上渗出一层汗珠,低头道:“这个就不知道了吧?”
“那可有五倍?”
“肯定是有的?”岳托低头道。
“嗯!”刘成扯了下自己身上的袍子:“这件衣服乃是用斜纹布所制,乃是松江布中的上品,便是在江南买一匹也要花纹银一两,在辽东只会更贵。便是差一些的三梭布,一匹也得六钱银子。可是像这等布匹,在松江县那边可日产万匹,都是妇人在家中织机旁劳作而得,一日便可得一匹。若是你劫了来,其夫其子多半死了,岂有心思为你织布?何况道上饥渴十人未必能有一人活下来,便是到了你家地头,又值得几两银子?何不让她留在家中与其夫子同居,男耕女织,每十匹你取其一,岂不是要好得多?”
“大人说的是,我明白了!”岳托听到这里,低下头来若有所思。
“诸位!”刘成将目光转向其余将领:“我等持刀弯弓之人,身上穿,口中食,无不是百姓耕织而得。打下汉地之后,你们后代的尊荣富贵便出在这些百姓身上,若是肆意屠杀,岂不是坏了你们子孙后代的畜群?”
刘成说到这里,众人立即明白了过来,他麾下将领里多半是蒙古与女真人,在他们过去的战争中相互劫掠屠杀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若是要讲各种大道理他们是不明白的,但刘成这个比方却是浅显易懂,他们立刻就明白了过来,一个蒙古将领笑道:“济农大人请放心,我等家中亦有牛马,留下来挤奶,剪毛,便每日都有,还会有小牛小羊出来;若是一刀杀了吃肉,最多吃个四五日便没了,这等蠢事我们是不会做的!”
阿克敦笑道:“不错,这些汉人就好像果树一般,只要别动他的根系,便年年都有果子吃,若是硬要移到另外一个地方,说不定就死了,也就再也没有果子吃了!”
“大家明白了就好!”刘成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接下来我就开始分配任务!”
众将立刻严肃了起来,他们都清楚自己和后代的富贵就要看接下来的战功了。刘成看到众将目光中的求战之色,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揭开身后墙上的幕布,指着墙上的地图道:“明国幅员辽阔,人口众多,虽君臣不和,士卒疲敝亦不可小视。因此我打算先取其两京,断其魁首,然后收起边军,取其运河两岸之州郡,徐徐图之……”
刘成一边在地图上指点,一边高声讲解自己的计划。以他现有的兵力,攻占北京并不是难事,但如果崇祯退往南方,如历史上的南朝一般利用江淮天险和南方丰富的人力物力,划江自守,战争恐怕就会转为长期化。毕竟刘成麾下的军队多为骑兵,并不适应水网多山的南方,相持下去对刘成是不利的。因此他就打算同时进攻南北两京,然后以大军沿着运河而下,打通南北两京的联系。这样一来,明朝最富饶的两个省区南北直隶便落入了刘成手中。由于明的主要军力在九边,而财赋却是来自江南,运河是唯一南北朝向的大宗货物运输方式,如果刘成能够控制漕运,其北方边军的命脉实际上就已经控制在刘成手中,只要软硬兼施不难将其收为己用。既失去了南北两京和最富饶的两个直隶区,又失去了大多数可战的军队,即便崇祯能够逃脱刘成的追击,失败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了。
“战争的第一步是同时进攻南北两京,首先派偏师沿海路南下,与在扬州的徐鹤城部汇合,然后拿下南京,截断漕运。与其同时,从旅顺口出一军在天津卫登陆,截断京师南逃得道路。我帅主力南下,在大安口、龙井关、松亭关等地破边,与在天津卫登陆的偏师南北夹击京师,争取一举拿下北京城!”
众将听着刘成的方略,不禁有些目眩神迷,他们都是老行伍了,但是像刘成这样同时在南北相距千里的两个地方同时进攻明帝国的两个中枢,企图一举摧毁对方的中枢和备用中枢,实在是想都没有想过。以他们的军事经验不难看出,假如刘成的方略成功,明帝国虽然还有十几个省份,但是却不存在可以统一指挥他们的人。这些省份必然会分别拥立所在地区的藩王,形成十几个互不统属的势力,而掌握了最富饶省份和最强军力的刘成则可以轻而易举的将其逐个击破。
第一百一十四章 安排
“这个计划如果要成功,必须要做到两点:第一、确保隐蔽性,即在南北两个方向同时开始,至少相差的时间不超过五天,以确保落后的一方不会遭遇到有备的敌人!”说到这里,刘成稍微停顿了一下,手在地图上点了点:“为了确保这点,前往扬州的船队将提早四十天出发,按照过去的记录,从旅顺抵达扬州这个季节大约需要二十五时间,然后扣除掉抵达后休整的时间和中途可能损耗的时间,南北发起进攻的时间将是八月七号!”
格桑看了一眼杜国英,从对方的双眼中看到了跃跃欲试的光。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刘成麾下众将中,无论是军功还是资历杜国英都是第一,随后就是自己、郝摇旗、阿桂。这次南北并举北方不用说是刘成亲自指挥,而南方虽然只是偏师,但任务却极重,一定要派个独当一面的任务。自己和阿桂都是擅长指挥骑兵,在南方未必适合。这么看来最合适的人选便是杜国英了,看样子他也以为非自己莫属。
“阿巴泰!”
被叫到自己的名字,阿巴泰不禁有点愕然,他不知所措的站起身来,竟然忘了向刘成施礼。直到身旁的巴布泰狠狠的捅了一下他的腰眼,他才反应过来,赶忙躬身行礼:“末将在!”
“七贝勒在想什么了?”刘成笑道,引起屋内一阵低沉的笑声。阿巴泰的脸红了红,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倒也没想什么,只是没想到您会先叫到我的名字!”
“呵呵!”刘成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实诚,忍不住干笑了两声:“你要不要去一趟扬州?”
“好呀!”阿巴泰爽快的答道:“兵随将来草随风,只是不知我去那边是什么差使!”
“你手上的正蓝旗里还能抽出都少人马?能有三千人吗?”刘成问道,他组建巴图鲁亲军时将八旗之中的精悍士卒抽走了不少,像正红镶红这种小旗留下的丁壮少了许多,只是不知道上三旗之一的正蓝旗还有多少人马。
“有!正蓝旗是大旗,又没有经过前几次大战,便是四五千也抽的出来!”阿巴泰点头道。
“好,你便抽两千步兵,一千骑兵,乘船南下前往扬州。到了那边后我义兄徐鹤城为提督诸军,你做他的首席军事顾问,参赞军务!”
“首席军事顾问,参赞军务?”阿巴泰被刘成冒出的这个新鲜名词给弄糊涂了,他原以为刘成这是要大用自己,正暗自高兴,可听起来又不太像,神色变得怪异起来。
刘成看出了阿巴泰的心思,笑了笑却没有说话,经过多年的奋战,他的麾下已经有了一支在整个东亚都首屈一指的军事力量,但面对接下来将要进行的战争,却缺乏足以独当一面的大军统帅。而后金一方的阿巴泰、岳托、代善都是有着丰富的统帅大军的经验,偏偏这些都是新降之众,任命他们独当一面在政治上不可取。于是他便采取了一个折衷的办法以徐鹤城为南方军的总指挥官,而让阿巴泰当他的首席军事顾问。
巴布泰却比他兄长机灵多了,他轻轻扯了一下兄长的衣袖,低声道:“七哥,摄政王说的是好事,你谢恩便是了!”
“末将遵命!”阿巴泰经由巴布泰提醒,赶忙躬身行礼。刘成看的清楚,笑道:“军情紧急,军议结束之后你便回去召集兵马,五天后从旅顺上船!”
“是!”
“白旺、阿克敦!”刘成的目光转向另外两名部下身上,两人没想到这么快就叫到自己的名字,赶忙起身应道:“末将在!”
“阿巴泰出发三十五天后,你们两人便领五千人,一营汉军,剩下的是乞列迷人,从旅顺出发,前往天津卫登陆!你们的任务是截断北京南下的道路,并控制住通州的仓库,尤其是后者,决不能有半点闪失!”
“是!”两人赶忙遵令,刘成方才口中提到的通州是京杭运河的北端终点,明代每年有几百万石的漕粮和其他各种物品在这里,汇集通州的石坝、土坝,然后沿通惠河,经护城河,转运到京城仓库。而在通州当地有大量的仓库存放等待转运的粮食、布匹和各种南来的商品。京师由于是天子脚下,人口十分稠密,基本依赖南来的物资养活,只要能控制住这些资源,即便北京城墙再坚固,也抵挡不住刘成的进攻。
“杜国英!”
“末将在!”杜国英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到,心中暗喜,在场的人都知道,前面几个先叫到的虽然也很重要,但却不是主力所在,他在刘成麾下诸将中无论功劳、资历都是第一,暗想这次的大军先锋是自己的了。
“杜将军,你在我麾下诸将中当属第一!”刘成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此番南下,又要劳烦你挑重担了!”
“愿为大人效死!”
“好,好!”刘成点了点头:“此番南下,我大军主力将集中于东面,西边的河套、归化城兵力将十分空虚。但那便是我的心腹之地,决计不能有闪失。杜将军你叔侄都是陕西人,还是延绥将门出身,我希望你们两人不但能保证归化城和河套无失去,还能够牵制住延绥、宁夏诸镇兵,使其兵无法东援。”
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任命,杜国英不由得暗自失望,正如刘成所说的,既然他将进攻重点放在了南北两京,那必然会出现西面空虚的局面,明的陕西军队也会东出勤王,因此必然要分出偏师来防御牵制明的陕西边军,只是这个牵制任务不但要以寡敌众,而且立功也不那么显眼。但反过来说,这也是一个独掌一面的机会。他想了想问道:“不知能有多少兵马?”
“最西边的十五个札萨克这次南下就不征兵了,都交给你。还有新降的十余个小部落,还没有编入札萨克的,归化城的守军也交给你节制!”刘成说到这里,看到杜国英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赶忙补充道:“我还会写信给固始汗,向其借兵相助,他定然会应允!”
听到这里杜国英的脸色才好看了点,他知道陕西边军缺粮少饷,自守有余进取却不足,固始汗已经将孙女嫁给刘成的义子阿布奈,两家正是在蜜月期,只要刘成开口对方决不会拒绝。只要有这个声势,陕西明军绝不会冒险出击,勤王也不会调动太多军队。
“末将遵令!”
看了看杜国英不太好看的脸色,刘成柔声安慰道:“杜将军,这次若是能拿下京城,我一定裂土封爵,让你衣锦还乡!”
“大人天恩!”杜国英闻言大喜,赶忙跪下行礼:“末将自当效死!”
“代善!”
“末将在!”
“此番我将亲领大军南下直取北京,为防止关宁军回师救援,便由你统领正红、镶红、镶蓝、三旗兵,牵制关宁军,使其无法全力南下!”
“末将遵令!”
“剩下诸将,各自回去召集部众,于八月十日前在大宁卫汇合,南下伐明!”
刘成安坐在椅子上,双手扶腮,静静的看着不远处长桌上的烛火,就在半个小时前,这里还充满了生气,数十个精壮汉子散发出来的生命力几乎要将这件不小的房屋给撑爆了。但现在这里已经空无一人,他们将乘坐快马赶回各自的营地,为即将开始的出征做准备。相比起即将开始的这场战争,自己过去所经历的那些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罢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完全没有过去出征前的紧张,难道自己已经经历的太多,已经麻痹了吗?
“大人,您怎么还在这里!”突然背后传来赵文德的声音,刘成转过身来,看到自己的心腹正紧张的看着自己:“光海君的使臣已经在外间等候了好一会儿!”
“那就让他先等等吧!”刘成突然感觉到一阵空虚,仿佛整个人都已经被掏空了:“建生,我想我现在已经有资格让他等等我吧?”
“那是自然,不过”赵文德还想劝说,刘成却转过身去,对门口守候的侍从高声道:“你,就是你,快去弄一壶酒来,再随便弄点下酒菜,我想和赵先生喝几杯!”
侍从惊讶的看了刘成一眼,赶忙去执行命令。刘成转过身来,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建生,我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这样和你坐在一起喝酒是什么时候了。”
看着刘成的笑容,赵文德感觉到自己这位城府很深的君主此时有什么想要向自己倾吐的,便点了点头笑道:“是呀,大人您自当大任,居家如官,哪里有时间与臣下饮酒!”
“是呀!”刘成挠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摇头笑道:“这几年来我不是在带兵打仗,就是在忙着算计别人,实在是太忙了,忙的连坐下来和你们这几个老兄弟喝酒谈心的时间也没有了。哎,有时候想起来,还不如一个家里有两百亩地的田舍翁,秋收之后酿两坛村酒,白日里带着几个子侄牵狗逐兔,晚上和左邻右舍吃兔肉喝酒过得快活。”
“呵呵!”赵文德笑道:“这有何难,只怕若是真的如此,大人您又会觉得无聊了!”
此时酒菜已经送了上来,刘成给自己倒了一杯,刚凑到嘴边听到赵文德这么说,不由得笑了起来:“还是建生了解我!”
“不敢说了解,只是大人绝非是甘心终老于陇亩田头的人,只要可能大人总会做出点事情来!”
“那你说我此番伐明,后世会怎么评说我呢?”刘成突然问道。
“那就要看大人是成是败啦!若是败了,肯定是乱臣贼子,为万人唾骂!”
“那若是成了呢?”
“即便是成了,恐怕也会有人在野史里说些不好听的!”
“那建生觉得我应该怎么做呢?”
“很简单,本朝成祖以叔夺侄之位,实乃乱臣贼子的作为。可是他五伐蒙古,七下西洋,国势之盛,过于汉唐。其功业昭昭如日月,尤其是几个酸儒口舌所能伤的?神器本无主,有德有能者居之,大人若能建功立业,天下人都是张眼睛的,即便有几个没长眼睛的,又有什么好怕的?”
“好一个神器本无主,有德有能者居之!”刘成笑道:“上天乱明国君臣心智,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有些事情是我想的太多了!建生,你取笔墨来!”
赵文德赶忙从一旁取来笔墨摆好,刘成放下酒杯道:“你替我写两封信给曹文诏和王安世,请他们看清时势,莫要做出螳臂当车的蠢事来!”
四十天后,扬州。
“这些便是东虏的辫子兵吧!”看着正从海船上下来的一行行士兵,徐鹤城的脸色有些复杂,虽然他几个月前早就见过随林河水南下的那一小队女真武士,但两百人是一回事,数千人又是另外一回事。看着眼前这些曾经压制大明近二十年的大军,现在却成为任凭自己驱使的鹰犬,徐鹤城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不错!”林河水站在徐鹤城的身旁,他眼力很好,看到一名生的十分敦实的女真将领正朝这边走过来,赶忙对徐鹤城道:“大人,那位便是阿巴泰,老奴的第七个儿子,也是正蓝旗的旗主!”
“末将参见大人!”阿巴泰恭谨的向徐鹤城打了个千,又向一旁的林河水欠了欠身子:“林先生,想不到咱们在这里又见面了!”
“将军一路上辛苦了!”徐鹤城挤出一丝笑容:“可还习惯?”
阿巴泰苦笑道:“咱家从没坐过这么长时间的船,天气又热的慌,哪里敢说习惯!”
“无妨!”林河水笑道:“这里已经准备好了绿豆汤水,可以让诸军在沙洲上休息个几日便是,这里十分僻静,也不用担心走漏风声!”
“那就好!”阿巴泰看了看四周,这里本来是一个沙洲,后来逐渐与江岸连在一起,但由于土质不好,不适宜种植粮食,因此荒芜得很,徐鹤城将这里占了,作为海船往来人员货物的所在。
第一百一十四章 安排
“这个计划如果要成功,必须要做到两点:第一、确保隐蔽性,即在南北两个方向同时开始,至少相差的时间不超过五天,以确保落后的一方不会遭遇到有备的敌人!”说到这里,刘成稍微停顿了一下,手在地图上点了点:“为了确保这点,前往扬州的船队将提早四十天出发,按照过去的记录,从旅顺抵达扬州这个季节大约需要二十五时间,然后扣除掉抵达后休整的时间和中途可能损耗的时间,南北发起进攻的时间将是八月七号!”
格桑看了一眼杜国英,从对方的双眼中看到了跃跃欲试的光。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刘成麾下众将中,无论是军功还是资历杜国英都是第一,随后就是自己、郝摇旗、阿桂。这次南北并举北方不用说是刘成亲自指挥,而南方虽然只是偏师,但任务却极重,一定要派个独当一面的任务。自己和阿桂都是擅长指挥骑兵,在南方未必适合。这么看来最合适的人选便是杜国英了,看样子他也以为非自己莫属。
“阿巴泰!”
被叫到自己的名字,阿巴泰不禁有点愕然,他不知所措的站起身来,竟然忘了向刘成施礼。直到身旁的巴布泰狠狠的捅了一下他的腰眼,他才反应过来,赶忙躬身行礼:“末将在!”
“七贝勒在想什么了?”刘成笑道,引起屋内一阵低沉的笑声。阿巴泰的脸红了红,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倒也没想什么,只是没想到您会先叫到我的名字!”
“呵呵!”刘成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实诚,忍不住干笑了两声:“你要不要去一趟扬州?”
“好呀!”阿巴泰爽快的答道:“兵随将来草随风,只是不知我去那边是什么差使!”
“你手上的正蓝旗里还能抽出都少人马?能有三千人吗?”刘成问道,他组建巴图鲁亲军时将八旗之中的精悍士卒抽走了不少,像正红镶红这种小旗留下的丁壮少了许多,只是不知道上三旗之一的正蓝旗还有多少人马。
“有!正蓝旗是大旗,又没有经过前几次大战,便是四五千也抽的出来!”阿巴泰点头道。
“好,你便抽两千步兵,一千骑兵,乘船南下前往扬州。到了那边后我义兄徐鹤城为提督诸军,你做他的首席军事顾问,参赞军务!”
“首席军事顾问,参赞军务?”阿巴泰被刘成冒出的这个新鲜名词给弄糊涂了,他原以为刘成这是要大用自己,正暗自高兴,可听起来又不太像,神色变得怪异起来。
刘成看出了阿巴泰的心思,笑了笑却没有说话,经过多年的奋战,他的麾下已经有了一支在整个东亚都首屈一指的军事力量,但面对接下来将要进行的战争,却缺乏足以独当一面的大军统帅。而后金一方的阿巴泰、岳托、代善都是有着丰富的统帅大军的经验,偏偏这些都是新降之众,任命他们独当一面在政治上不可取。于是他便采取了一个折衷的办法以徐鹤城为南方军的总指挥官,而让阿巴泰当他的首席军事顾问。
巴布泰却比他兄长机灵多了,他轻轻扯了一下兄长的衣袖,低声道:“七哥,摄政王说的是好事,你谢恩便是了!”
“末将遵命!”阿巴泰经由巴布泰提醒,赶忙躬身行礼。刘成看的清楚,笑道:“军情紧急,军议结束之后你便回去召集兵马,五天后从旅顺上船!”
“是!”
“白旺、阿克敦!”刘成的目光转向另外两名部下身上,两人没想到这么快就叫到自己的名字,赶忙起身应道:“末将在!”
“阿巴泰出发三十五天后,你们两人便领五千人,一营汉军,剩下的是乞列迷人,从旅顺出发,前往天津卫登陆!你们的任务是截断北京南下的道路,并控制住通州的仓库,尤其是后者,决不能有半点闪失!”
“是!”两人赶忙遵令,刘成方才口中提到的通州是京杭运河的北端终点,明代每年有几百万石的漕粮和其他各种物品在这里,汇集通州的石坝、土坝,然后沿通惠河,经护城河,转运到京城仓库。而在通州当地有大量的仓库存放等待转运的粮食、布匹和各种南来的商品。京师由于是天子脚下,人口十分稠密,基本依赖南来的物资养活,只要能控制住这些资源,即便北京城墙再坚固,也抵挡不住刘成的进攻。
“杜国英!”
“末将在!”杜国英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到,心中暗喜,在场的人都知道,前面几个先叫到的虽然也很重要,但却不是主力所在,他在刘成麾下诸将中无论功劳、资历都是第一,暗想这次的大军先锋是自己的了。
“杜将军,你在我麾下诸将中当属第一!”刘成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此番南下,又要劳烦你挑重担了!”
“愿为大人效死!”
“好,好!”刘成点了点头:“此番南下,我大军主力将集中于东面,西边的河套、归化城兵力将十分空虚。但那便是我的心腹之地,决计不能有闪失。杜将军你叔侄都是陕西人,还是延绥将门出身,我希望你们两人不但能保证归化城和河套无失去,还能够牵制住延绥、宁夏诸镇兵,使其兵无法东援。”
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任命,杜国英不由得暗自失望,正如刘成所说的,既然他将进攻重点放在了南北两京,那必然会出现西面空虚的局面,明的陕西军队也会东出勤王,因此必然要分出偏师来防御牵制明的陕西边军,只是这个牵制任务不但要以寡敌众,而且立功也不那么显眼。但反过来说,这也是一个独掌一面的机会。他想了想问道:“不知能有多少兵马?”
“最西边的十五个札萨克这次南下就不征兵了,都交给你。还有新降的十余个小部落,还没有编入札萨克的,归化城的守军也交给你节制!”刘成说到这里,看到杜国英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赶忙补充道:“我还会写信给固始汗,向其借兵相助,他定然会应允!”
听到这里杜国英的脸色才好看了点,他知道陕西边军缺粮少饷,自守有余进取却不足,固始汗已经将孙女嫁给刘成的义子阿布奈,两家正是在蜜月期,只要刘成开口对方决不会拒绝。只要有这个声势,陕西明军绝不会冒险出击,勤王也不会调动太多军队。
“末将遵令!”
看了看杜国英不太好看的脸色,刘成柔声安慰道:“杜将军,这次若是能拿下京城,我一定裂土封爵,让你衣锦还乡!”
“大人天恩!”杜国英闻言大喜,赶忙跪下行礼:“末将自当效死!”
“代善!”
“末将在!”
“此番我将亲领大军南下直取北京,为防止关宁军回师救援,便由你统领正红、镶红、镶蓝、三旗兵,牵制关宁军,使其无法全力南下!”
“末将遵令!”
“剩下诸将,各自回去召集部众,于八月十日前在大宁卫汇合,南下伐明!”
刘成安坐在椅子上,双手扶腮,静静的看着不远处长桌上的烛火,就在半个小时前,这里还充满了生气,数十个精壮汉子散发出来的生命力几乎要将这件不小的房屋给撑爆了。但现在这里已经空无一人,他们将乘坐快马赶回各自的营地,为即将开始的出征做准备。相比起即将开始的这场战争,自己过去所经历的那些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罢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完全没有过去出征前的紧张,难道自己已经经历的太多,已经麻痹了吗?
“大人,您怎么还在这里!”突然背后传来赵文德的声音,刘成转过身来,看到自己的心腹正紧张的看着自己:“光海君的使臣已经在外间等候了好一会儿!”
“那就让他先等等吧!”刘成突然感觉到一阵空虚,仿佛整个人都已经被掏空了:“建生,我想我现在已经有资格让他等等我吧?”
“那是自然,不过”赵文德还想劝说,刘成却转过身去,对门口守候的侍从高声道:“你,就是你,快去弄一壶酒来,再随便弄点下酒菜,我想和赵先生喝几杯!”
侍从惊讶的看了刘成一眼,赶忙去执行命令。刘成转过身来,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建生,我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这样和你坐在一起喝酒是什么时候了。”
看着刘成的笑容,赵文德感觉到自己这位城府很深的君主此时有什么想要向自己倾吐的,便点了点头笑道:“是呀,大人您自当大任,居家如官,哪里有时间与臣下饮酒!”
“是呀!”刘成挠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摇头笑道:“这几年来我不是在带兵打仗,就是在忙着算计别人,实在是太忙了,忙的连坐下来和你们这几个老兄弟喝酒谈心的时间也没有了。哎,有时候想起来,还不如一个家里有两百亩地的田舍翁,秋收之后酿两坛村酒,白日里带着几个子侄牵狗逐兔,晚上和左邻右舍吃兔肉喝酒过得快活。”
“呵呵!”赵文德笑道:“这有何难,只怕若是真的如此,大人您又会觉得无聊了!”
此时酒菜已经送了上来,刘成给自己倒了一杯,刚凑到嘴边听到赵文德这么说,不由得笑了起来:“还是建生了解我!”
“不敢说了解,只是大人绝非是甘心终老于陇亩田头的人,只要可能大人总会做出点事情来!”
“那你说我此番伐明,后世会怎么评说我呢?”刘成突然问道。
“那就要看大人是成是败啦!若是败了,肯定是乱臣贼子,为万人唾骂!”
“那若是成了呢?”
“即便是成了,恐怕也会有人在野史里说些不好听的!”
“那建生觉得我应该怎么做呢?”
“很简单,本朝成祖以叔夺侄之位,实乃乱臣贼子的作为。可是他五伐蒙古,七下西洋,国势之盛,过于汉唐。其功业昭昭如日月,尤其是几个酸儒口舌所能伤的?神器本无主,有德有能者居之,大人若能建功立业,天下人都是张眼睛的,即便有几个没长眼睛的,又有什么好怕的?”
“好一个神器本无主,有德有能者居之!”刘成笑道:“上天乱明国君臣心智,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有些事情是我想的太多了!建生,你取笔墨来!”
赵文德赶忙从一旁取来笔墨摆好,刘成放下酒杯道:“你替我写两封信给曹文诏和王安世,请他们看清时势,莫要做出螳臂当车的蠢事来!”
四十天后,扬州。
“这些便是东虏的辫子兵吧!”看着正从海船上下来的一行行士兵,徐鹤城的脸色有些复杂,虽然他几个月前早就见过随林河水南下的那一小队女真武士,但两百人是一回事,数千人又是另外一回事。看着眼前这些曾经压制大明近二十年的大军,现在却成为任凭自己驱使的鹰犬,徐鹤城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不错!”林河水站在徐鹤城的身旁,他眼力很好,看到一名生的十分敦实的女真将领正朝这边走过来,赶忙对徐鹤城道:“大人,那位便是阿巴泰,老奴的第七个儿子,也是正蓝旗的旗主!”
“末将参见大人!”阿巴泰恭谨的向徐鹤城打了个千,又向一旁的林河水欠了欠身子:“林先生,想不到咱们在这里又见面了!”
“将军一路上辛苦了!”徐鹤城挤出一丝笑容:“可还习惯?”
阿巴泰苦笑道:“咱家从没坐过这么长时间的船,天气又热的慌,哪里敢说习惯!”
“无妨!”林河水笑道:“这里已经准备好了绿豆汤水,可以让诸军在沙洲上休息个几日便是,这里十分僻静,也不用担心走漏风声!”
“那就好!”阿巴泰看了看四周,这里本来是一个沙洲,后来逐渐与江岸连在一起,但由于土质不好,不适宜种植粮食,因此荒芜得很,徐鹤城将这里占了,作为海船往来人员货物的所在。
第一百一十五章 鸿门宴上
阿巴泰取下头顶上的帽子,扇了扇风道:“徐大人,林先生,我手下的将士们习惯于关外苦寒之地,又坐了这么长时间的海船,恐怕要多休息几日才能上阵厮杀!可否将起事的时间稍微推辞一两日?”
林河水与徐鹤城对视了一眼,笑道:“将军请放心,我等已经有了妙计,您麾下的精兵至少可以休息半个月,这可够了?”
“这么长时间?”阿巴泰吓了一跳,原来刘成当时虽然给走海路南下多预留了七八日的时间,却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南下时风向颇为不顺,因此比预计的时间晚了十多天,这么一来原本给这下南下之军的休息时间便不够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而刘成的方略如果要成功就必须有个前提那就是南北同时发动,使明军首尾不得相顾,而当时又没有电报电话,唯一的办法就是事先制定严密的计划来协调各路军队的行动,确保分布在方圆千余公里的广阔战场上的各军行动协调一致。阿巴泰也知道其中的厉害,所以他也不敢多要求,只敢多要个一两天,毕竟以当时的技术条件,就算差个两三天南北的明军也无法通知,也不算失期了。
“无妨!”林河水笑道:“将军应该听说过鸿门宴的故事吧?”
八月十五日,中秋,南京,乌衣巷。
明月当空,昔日的王侯贵胄聚居之地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气象,月光洒在房檐墙壁之上,暴露出上面的破损之处。一叶扁舟从不远处的秦淮河上滑过,船上传来一阵激烈的琵琶声,与乌衣巷的僻静残破一衬,更增添了几分寥落。
“好,好,好,好一个十面埋伏,如是果然不愧是女中豪杰,虽不过一具琵琶,却好似有十万甲兵一般!”舟中一名青年士子赞道,只见其看上去不过二十六七岁的年纪,容貌俊秀,脸上隐有泪痕,身着青衣,正盘膝坐在一张胡床上,右手拿着一柄玉如意,左手便跪坐着一名十五六岁的绝美少女,正以倾慕的目光看着他。在他对面那边,柳如是刚刚放下琵琶,一旁坐着的陈子龙一边将一块手帕递给柳如是,一边向那士子笑道:“辟疆说笑了,秦淮河上有谁不知道若论琵琶当属你身边的小宛第一。”
那士子挥了一下玉如意,满不在乎的笑道:“若是别的曲子,小宛自然是不差的。可这十面埋伏又名《楚汉》,讲的是垓下之战,韩信以十面埋伏之术击破霸王,迫使其自刎乌江之事。我方才听如是的琵琶曲,开始时觉为两军决战时,声动天地,瓦屋若飞坠。徐而察之,有金声、鼓声、剑声、驽声、人马辟易声,俄而无声。久之,有怨而难明者,为楚歌声;凄而壮者,为项王悲歌慷慨之声,别姬声,陷大泽,有追骑声。至乌江。有项王自刎声,余骑蹂践争项王声。使闻者始而奋,既而怒,终而涕泪之无从也。此已近乎道矣,岂是小宛所能及的?”
这士子刚刚说完,一旁的绝美少女也点了点头,对柳如是道:“夫君说的不错,小宛本以为自己的琵琶算得上不错了,今日听了柳姐姐的这首十面埋伏,才知道天下间有这等神技,还请柳姐姐不吝指点!”
柳如是此时已经擦干净了双手,她显然很喜欢那少女,微微一笑道:“冒公子说的不错,其实我也就是这首十面埋伏弹得不错,若是弹起其他曲子来便不成了。指点是不敢的,不过话说回来,这首十面埋伏我倒是有几分心得的!”
原来在舟中这一男一女来历却不小,男的姓冒名襄,字辟疆,泰州如皋人氏,明末四大公子之一,他身边的少女姓董名小宛,本为秦淮名妓,此时已经被他纳为小妾。冒襄与陈子龙两人相交莫逆,他生性风流,平日寓居于南都,出没于秦淮河畔,此番陈子龙和柳如是来南京有事,四人便相约一同夜游秦淮河。董小宛当时虽然不过十六岁,但她在琵琶上天分极高,又自小得名师传授,技艺非凡,心里也常以此为傲,方才听了柳如是的这首十面埋伏,心中佩服之余,也有几分不服气,听柳如是这般说,赶忙笑道:“那柳姐姐可否传授一二?”
柳如是见董小宛虽然年方稚龄,但美貌绝伦,心中也十分喜爱,笑道:“其实也没什么,话说回来,我这首曲子能弹到这种水平倒要感谢那位程二先生!”
“程二先生?莫不是哪位著名的琴师,小妹孤陋寡闻倒是未曾听过?”
“哪里!”柳如是见董小宛误解了,不由得摇头笑道:“此人对于琵琶一窍不通,是个商人。”
听柳如是这般说,冒襄也被勾起了好奇心,问道:“那这程二先生与这琵琶曲又有何关系?”
“辟疆有所不知,此人买卖做的甚大,还和扬州徐巡抚相交莫逆。一次我受他所邀前往扬州,正好那扬州徐巡抚在城外行猎,我也一同前往,那徐巡抚麾下多塞北胡骑,虽然不过是出外行猎,也以军法布勒士众。行猎之时,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纵横捭阖,宛如沙场之上。我在旁有感而发,归来时取琵琶作塞上曲,其麾下壮士以胡笳相和,得此情此景,有感而发,才能弹出这《十面埋伏》来!”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方才听如是琵琶里有干戈之声呀!”冒襄回头对董小宛笑道:“小宛,今日之败非战之罪也呀!”
正谈笑间,突然冒襄感觉到舟身一晃,速度好像是减慢了,他微微一愣,对外间高声喊道:“阿成,到哪里了,为何船突然慢下来了?”
“禀告公子!”一名家仆打扮的青年汉子从舱外钻了进来,向冒襄与陈子龙躬身拜了拜:“禀告二位公子,前面就是武定桥,有兵丁把守,不让我们过去?”
“武定桥,那过去不就是旧院了吗?为何会有军兵把守?”冒襄闻言一愣,也难怪他如此惊讶,这旧院乃至指的明代南京武定桥与钞库街之间的一块区域,当时人称其为曲中,又称其为旧院,妓家鳞次,比屋而居,正是冒襄平日里游荡嬉戏的所在。突然有兵士把守,当真是奇怪了。
“先出去看看再说!”陈子龙站起身来,走出舱外,柳如是赶忙起身跟上,两人来到甲板上,只见约莫数十步外有一座石桥,上面点着数十支火把,照得宛如白昼一般,桥上站满了军士,火光照在他们身上的铁甲和兵器上,反射出摄人心魄的寒光来。
“咦,这是哪里来的丘八,做出这等煞风景的事情来,这里是南京的风流倜傥之处,其实他们这些粗坯可以涉足的?”冒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显然他也已经出得船舱,看到桥上那些士卒甚至用鸟铳对准桥下的花舫,吓得花舫里的歌女客人个个发出恐怖的叫喊声,更是让他义愤填膺:“阿成,你快去打听一下是哪家的兵丁,明天一早我便要去史大人那里弹劾他们将主一本,好好教训他们一番。”他口中的史大人便是当时的南京留都兵部尚书史可法,此人也是出身东林,冒襄年少时便文名满江南,年近十四便刊刻诗集,当时的文坛大佬董其昌视之为王勃,冒家更是江南著名的名门望族,人才辈出,他若是找到史可法那里,决计不会不卖他这点面子的。
“是扬州巡抚徐鹤城的倭丁!”柳如是的声音有几分颤抖,好像是受了风寒,陈子龙看了柳如是一眼,发现对方的状态十分奇怪,倒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他握住柳如是的右手,低声道:“如是,你怎么了?”
“你能确定?”冒襄好奇的看了看桥上的那些军士,可远远的看过去也看不出什么来:“可千万别弄错了,不然明天在史大人那里冤枉人就不好了!”
“决计错不了!”柳如是低声道:“你看他们头上戴的,看上去好像斗笠一般,其实却是铁制的,与我国将士戴的兜鍪一般。倭丁喜欢,徐大人麾下便有一队倭丁,善使长矛鸟铳,在南方之中独此一家,决计错不了!”
说话间,那个冒襄的家仆已经打听回来了,原来是扬州巡抚徐鹤城在前面包下了冷香楼,请南京中各道官员在过中秋佳节,那些军士乃是徐鹤城的亲兵,在前面截断河流,以免往来的花舫打扰了他们赏月。
“如是果然好眼力!”冒襄向柳如是翘起了大拇指,不过他还是有些愤愤不平:“这个徐鹤城好生跋扈,一个巡抚便在秦淮河上如此托大!史大人那里是告不了你了,不过北京我可以给北京候世叔写封信,有你的好看!”
正当冒襄愤愤不平的时候,柳如是突然对一旁的船夫厉声喝道:“调头,马上调头!”
“如是,你怎么了!”陈子龙被柳如是这般样子吓了一跳,他与柳如是相交多年,从未见过对方这般失态。他赶忙伸手扶住柳如是,低声道:“如是,你莫不是身子不舒服?”
“我身体很好!”柳如是脸色苍白,目光中满是惶恐:“子龙,你还没看出来吗?徐鹤城这是要开鸿门宴,把南京的留守官员们一网打尽呀!此人是刘成的左膀右臂,他既然动手了,刘成肯定在北边也动手了,大明完了!”
杜固走上石桥,冷冷的目光扫过桥上站着的一行倭兵,这些日本士兵的火绳枪都已经上好了药子,只差火绳没有点着,不过他们身后桥上石栏杆上绑着的二十多根火把烧的正旺,点着也不过是呼吸间的事情。桥下的河面上被挡住的船已经有十几条了,几条花舫上打扮明显是士子的人正对桥上的倭兵叫骂着。看到这一切,杜固的嘴角上翘,浮现出一丝冷笑,口中低声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且让你们再得意一个晚上!”
“杜将军!”山田裕二快步迎了上来,此时的他已经完成成为一个青年了,充足的营养和大量的锻炼让他长得十分结实,身上穿着一副日本人称为“南蛮”式样的西洋铁甲,在距离杜固还有四五步远的地方单膝跪下:“不知尊驾来临,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杜固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起来吧,裕二,这个时候就别搞这些虚礼了!这边情况怎么样?吉田呢?怎么这里就这么点人?我记得你们吉田队足足有八百多人吧?”
“在巷子里!”山田裕二指了指两岸笼罩在黑暗之中的小巷中:“吉田叔叔觉得如果把全部人马都列出来会引起别人注意,反不为美,便让我领五十人在桥头守候,其余人都隐藏在两岸的巷子和宅院里,见机行事!”
“嗯!”杜固看了看两岸的巷子,问道:“有办法联络吗?”
“将军请看!”山田裕二拿起一个火把,走到石拱桥的最高处,跳上栏杆,将火把转了三圈,很快两旁的巷子里也升起两团火光,也转了三圈。
“好,很好!”杜固满意的点了点头:“裕二,你们在这里守好了,今夜就算只蚂蚁也不能放他过去了,明白吗?”
山田裕二一低头,沉声道:“杜将军请放心,若是有负重托,裕二自然会尽一个武士的责任的!”
冷香楼上歌舞升平,南京留都里的五品以上的官员几乎悉数在此。作为这次宴会的主人,徐鹤城坐在当中,他的右手边则是史可法南京兵部尚书。这位留都实际上的最高官员此时还不满四十,清瘦的脸上长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正微笑着对徐鹤城道:“徐兄,你可层听说朝廷将对你另有重用?”
“另有重用?”此时的徐鹤城满怀心事,被史可法这么一说不由得吓了一跳:“竟有此事?”
第一百一十六章 鸿门宴下
“嗯!”史可法矜持的点了点头,他的目光从堂下的舞女身上不经意的瞟过:“徐兄,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熊大人招安闯贼这件事情做的是对是错?”
徐鹤城又不是傻子,史可法都用闯贼来称呼李自成了,如何还听不出对方的意思。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他暗自冷笑了一声,装出一副谨慎小心的样子:“熊大人乃国之重臣,其招抚流贼也是为了国家,非在下敢于妄加评论的!”
“呵呵!”史可法笑了笑:“徐兄你是实诚人,我岂有指责熊大人招安之策的意思?当初他招抚闯贼是对的,国家内外交困,自然是要攘外需先安内,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东虏已平,国家兵力鼎盛,岂能让闯贼这等恶人富贵荣华,终老天年,天理何在?世道人心何在?”
史可法的声音越说越大,两旁本来在观赏歌舞的官员们也都听到了,纷纷点头,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感觉。一名官员高声道:“大司马所言甚是,闯贼攻陷中都,掘皇祖之陵墓,实乃旷古未有之巨贼,若不将其寸寸处死,岂能震慑天下之妄人?”
徐鹤城的目光向那官员看去,只见其生的白面长须,外表看上去颇为威武,自己却不认识,史可法见状低声为其介绍到:“这位便是新任的庐凤总督马瑶草马士英!”
“嗯!”徐鹤城点了点头。那官员看到徐鹤城的目光,微微一笑,拿起酒杯走到徐鹤城面前,笑道:“徐大人,天下精兵数九边,九边之外便要数您麾下的数千夷丁了,剿杀闯贼之事,非您莫属!”说到这里,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将空杯对着徐鹤城,目光中满是殷切之意。
“徐大人,马大人这杯酒你是非饮不可了!”史可法在一旁笑道,他是今晚在场中人中官职最大的一人,他一开口,四周的官员也纷纷起身相劝。徐鹤城看着眼前这些围过来的留都官宦们,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自己今天是想摆鸿门宴将这些人一网打尽的,可这些官儿却一门心思指望着自己去收拾李自成,是这些人太蠢还是这个世界太荒谬了呢?
正当徐鹤城尴尬万分的时候,楼下突然传来一阵争吵声,倒像是有人在大声叱呵一般,众人刚想从窗户往下看个究竟,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随即楼梯上便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只见杜固带着十几个满身披挂的铁甲卫士冲了上来,手中提着一枚血淋淋的首级,他走到徐鹤城面前,将首级往地上一丢,躬身道:“大人,一切都准备好了!”
“这,这是何人的首级!”史可法第一个从呆若木鸡的状态中恢复了过来,指着地上的首级对杜固厉声呵斥道。杜固却不理会,走到徐鹤城身后,按刀而立,随他上来的十多个铁甲卫士拔刀出鞘,站在外围。烛光照在雪亮的倭刀上,寒光四溢,场中众人见了,不由得噤若寒蝉,几个胆子小的腿肚子已经哆嗦起来,连站都站不稳了。
“徐大人,这些人是你的部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史可法终于反应过来了,像徐鹤城厉声喝道。徐鹤城有点尴尬的看了看地上的首级,问道:“杜将军,地上这首级是怎么回事?”
“禀告大人,此人斗胆挡住我等的去路,末将便将其斩了,以震慑群小!”杜固沉声道。
“嗯,把这首级拿开吧,诸位大人都是明理的人,没必要拿出这种东西来!”徐鹤城沉声道,杜固应了一声,便将那首级提到窗口丢了下去。徐鹤城向众人微微一笑:“其实今晚在下请诸位大人来除了赏月以外,还有另外一件事情!”
此时史可法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他亦不畏惧身后那些持刀铁甲卫士,厉声道:“另外一件事情?徐鹤城,你有话便直说,不用绕弯子!”
“诸位!”徐鹤城脸色一整,方才的笑容一扫而空,他从怀中取出一份帛书,骈四俪六的念诵起来,可能用词过于古奥,徐鹤城的文化水平也一般的缘故,他念的断断续续,众人也听得七零八落,到了最后徐鹤城也实在念不下去了,索性将帛书一卷大声道:“总而言之,天子身边有奸臣,方才冤害了忠臣杨首辅,将其打入狱中。越国公决定起兵进京,清君侧,靖国难。诸位都是国之重臣,还请一同附议!”
场中顿时静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留都的官员虽然无法与京师里的同僚那么接近政治核心,但好歹也是十年寒窗,三轮科考里面出来的,自然明白徐鹤城说的清君侧,靖国难是什么意思,只是内容也太过匪夷所思了。过了几分钟,人群中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徐大人,你莫不是疯了?这种话岂是可以出自我们人臣之口的?”
此时徐鹤城已经将自己的情绪完全稳定了下来,他听到那声音,也不说话只是冷笑了一声,身后的杜固上前一步,高声喝道:“就在今天越国公的大军已经越过松亭关,直逼京师。尔等若是不附议,便是从贼!”说到这里,他拔出腰刀,虚劈了一下,刀上还带有几滴尚未凝固的残血,众人看在眼里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说不出话来。
“诸位!”徐鹤城的声音变得温和了些:“我也不瞒诸位,就在方才,我麾下的大军已经进了南京城,镇江也已经被拿下,漕运已经被截断。另外一支大军也从天津卫登陆,自取通州,诸位都是明白人,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说到这里,他将方才那份帛书放在几案上,在后面空白的地方点了点:“在这里签个名,诸位便都是有功之臣!”
“徐鹤城,你竟然敢附逆!”史可法厉声喝道。
“史尚书,是靖难!”徐鹤城沉声纠正道。
“杨文弱是奸贼,刘成是奸贼的走狗,你跟随奸贼的走狗,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史可法指着徐鹤城骂道,抢上前去便想用打对方。可徐鹤城如何会让他抓住,右臂一横便将史可法推开了,沉声道:“杜将军,你把史大人带下去,小心看管!”
“是!”杜固应了一声,手臂一挥便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卫士上前把史可法抓住了,拖了下去,史可法大骂不止,随着声音渐远,显然他被带走了。徐鹤城冷笑了一声,从卫士手中取出一支毛笔来,在砚台上沾了沾,问道:“有哪位大人愿意第一个人签名附议的?”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既没有勇气像史可法那样当面痛斥徐鹤城,也不敢当着众人的面上前签名。徐鹤城皱了皱眉头,正当他打算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一人走了出来,却是方才说话的马士英,他从徐鹤城手中接过毛笔,笑问道:“徐大人,若是签了名便可以走了吗?”
“不错!不过暂时还不能出城!”
“只要能回去就好了!”马士英笑着在锦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笑道:“一直在这里待着也不是个办法!”
“马大人果然是个识时务的!”徐鹤城笑道:“来人,送马大人去休息的地方!”然后他对剩下的人晃了晃手里的毛笔,笑道:“还有人要来签名吗?”
秦淮河上,扁舟之中。
“如是,你怎么能确定这是徐鹤城搞得鸿门宴?”冒襄疑惑的向坐在船尾正紧张的向远处的武定桥望去的柳如是问道。
“辟疆兄,现在我没时间和你解释,请你相信我!”柳如是回过头来,脸上满是焦虑之色:“现在我们要尽快出城,希望还来得及!”
董小宛道:“出城?柳姐姐,可是这个时间城门早就关了吧?”
“总要去试一试,现在抢出一刻便是一刻了!”柳如是紧张的回头对船夫喊道:“艄公,再快些,待会到了我多给你船钱!”
“好咧!”那艄公听到加船钱大喜,立刻加快了摇动船桡的力道,众人立刻感觉到船速加快了。冒襄坐在船上有些无聊,用半开玩笑的口吻向柳如是问道:“如是,要是真的如你所说那徐鹤城谋逆,你出城后打算怎么办?去京师告他的状?”
“不,我出城后就去福建!”
“福建,去那边干嘛?”
柳如是回过头来,脸上已经满是寒霜:“徐鹤城是刘成的人,既然这里动手了,京师那边肯定已经被刘成的大军包围了,我到了那边也没有用。大明南方唯一有可战之兵的只有郑芝龙郑大人,而且他的舟师十分厉害,可以走海路来,我与他有旧识,肯定会应允我的。”
“郑芝龙?那个海贼头子?”冒襄突然笑了起来:“如是你也想的太多了吧,我大明在江淮之间还有不少人马,上游湖广也有不少兵马,难道还对付不了徐鹤城那点兵马?就算刘成真的如你说的那样起兵作乱了,有宣大军和关宁军在,他还能打到京师城下不成?”
“辟疆兄!”一直沉默不语的陈子龙终于开口了:“你没有见过徐鹤城的兵,与其他的兵完全是两回事的,郑芝龙还能依仗舟师与他周旋一二,像湖广、江淮的兵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正说话间,扁舟已经相距定淮门不远了,柳如是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向岸上看去,只见一队白缨铁甲骑士从不远处的定淮门那边疾驰而来。她双膝不禁一软,便跪了下来,一旁的董小宛赶忙伸手将其扶住,急问道:“柳姐姐,你怎么了?没事吧?”
“完了!”柳如是转过身来,白皙的脸庞上已经满是泪水,她伸手抱住董小宛,伏在对方怀中泣声道:“大明就要完了!”
通州码头。
运河水拍打着石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几个挑夫刚刚下了工,正懒洋洋的坐在石头台阶上,看着夕阳,息着汗,随意的说着闲话。
“王七哥,今晚回去嫂子会给你做啥吃食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边抓着身上的跳蚤,一边笑嘻嘻的象坐在他下面两级石阶上的青年汉子问道。
“吃啥?这节气还能吃啥?焖茄子、摊饼,粥、哦,应该还有点小鱼吧!”那青年的体格颇为魁梧,肩膀厚实,双臂粗壮,正在擦脸上的汗水。
“那敢情好!”少年一听眼睛便放出光来:“焖茄子、小鱼、摊饼再涂点酱,齐啦,七哥,你这日子过得比乡下的财主家还好!”
“那是!”青年得意的笑了起来:“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们这就叫靠河吃河。你看看这运河,京里的皇帝大官们吃的用的都是从这条河里运来的,随便**啥出来,咱们就能混个肚皮圆了。别的事情皇帝老儿可以不关心,这运河的东西运不来他可不能不关心,可再多东西也没法自己长腿跑到宫里去吧,都得靠咱们从船上卸下来,抬上去,然后才能运到宫里去。咱们要都饿死了,谁给他抬东西呀?”说到这里,青年拍了拍少年的胳膊:“小子,再过几年等你身子骨长成了,也能天天吃上焖茄子、小鱼、摊饼!”
“诶!”少年兴奋的点了点头,想象起自己吃上焖茄子、小鱼、摊饼的美好未来,整个人仿佛也多了几分力气,他用艳羡的目光看了看同伴肌肉累累的躯体,刚想说些什么。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向声音来处望去,便看到十几个骑兵往这边跑了过来,他赶忙抓住同伴:“七哥,有几个吃粮的过来了!”
“吃粮的?”王七顺着少年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些骑士来的很快,转眼功夫便到了眼前,他看到那些骑士除了为首的一个是汉人打扮,后面的个个辫发,杀气腾腾的样子,不由得暗自心惊,赶忙站起身来,低声道:“情况不对,我们快走!”
第一百一十七章 打击
可此时那些骑士也看到了两人,打了个唿哨便打马朝这边赶了过来,那少年眼见得对方来的太快,赶忙拉住那青年汉子道:“七哥,咱们就两条腿,他们有四条腿,如何跑得掉,还是别跑了!”
那青年一愣,旋即便反应了过来,明白了少年的意思。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两人刚停下脚步,来骑便赶了上来,将他们围在当中。此时距离近了,两人看到那些胡人骑兵个个辫发纹面,面目狰狞,更是吓得两腿酥软,抖得宛若筛糠一般。
为首的那汉人骑士倒是和气的很,他拱了拱手笑道:“二位莫怕,这些都是我家将主的夷人家丁,虽然看上去凶狠些,却不是坏人。我等奉了军令,前往通州那边有公差,只是对这路途不是太熟,还请两位给我等指个路!”
那王七比那少年年纪大些,崇祯元年时皇太极领兵破边时已经晓得事情了,依稀记得那些烧杀抢掠的东虏便是这般打扮,想起当初的经历早已被吓破了胆,哆哆嗦嗦的说不出一个完整话来。这少年那时还小,又是外乡人,胆子反倒大了些,见那骑士说话和气的很,不像平日里见到的军汉那边凶神恶煞,便大着胆子唱了个肥喏道:“回军爷的话,这里距离通州只有十几里路来,只要沿着这条路往西走,过了一片柳林,两处庄子然后折向北,从一座浮桥过了运河便是了。”
“还要过河?”那骑士皱了皱眉头,他本是陕西流寇出身,跟随白旺投了刘成积功升迁,几年下来也当了个千总,这次白旺领军从天津登陆后,为避免通州有了戒备,立即派阿克敦率领骑兵直接前往通州,控制那里的仓库。由于阿克敦手下都是乞列迷人,言语不通路途不熟,他便派到阿克敦那边当前锋的哨探。他知道此番关系到自己未来的富贵前程,唯恐出了差错耽搁了时间。稍一思忖便对那少年笑道:“这位小哥,我身上有差使在身,耽搁不得,还请你替我们带一趟路!”说到这里,他从腰间摸了摸,取出几枚银币来在那少年面前晃了晃:“这一趟也不让你白跑,只要你把路带到了,这些便都是你的了!”说罢他便将那几枚银币丢了过去,少年赶忙伸手接住一看,发现是几枚银元,当时明朝虽然自己未曾铸造银元,但西班牙等国铸造的金银币已经有不少通过贸易流入国内,少年年纪虽然不大,但在这运河码头上已经厮混了两三年了,倒也知道这是钱币的一种。稍一掂量约莫有两三两重,心中大喜,他看了看一旁的青年,咬了咬牙道:“军爷,给你带路倒也不难,只是我家里的老母还在等待,可否让我这朋友回去知会一声,免得让老母担心?”
那骑士一愣,笑道:“想不到你倒是个孝子,这有何不可?”
“多谢军爷!”少年向骑士唱了个肥喏,便转过身对青年低声道:“七哥,我便替这几位军爷带路去了,这点钱你替我带给家里人,让他们莫要担心了!”
王七听那少年这般说,如何不知道对方也有帮自己脱身的意图,心中感动,赶忙将银币结果,低声道:“兄弟你且保重,我定然会将这些银钱带到!”
那骑士是个精明人,如何看不出少年的意图,不过他只是在一旁笑嘻嘻的看着,待到两人说完了,便对部下喝道:“你牵一匹备马来,给这位小哥骑!”
那胡骑应了一声,便牵了一匹灰色的母马来,那少年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战马,手足无措也不知该如何办,那骑士见状,哈哈大笑起来,一探臂便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放到马背上:“你用手抓住缰绳,两腿夹紧马肚子便是!”
那少年如那骑士所说的,在马背上便坐稳了,然后两名胡骑将他夹在当中,便跑了起来,一开始他还颇为胆小,但跑了一阵发现胯下坐骑平稳的很,道旁的树木飞快的向后倒退,心中说不出的快活,就连两旁的胡兵也不像一开始那么可怕了。
“怎么样?骑马快活吗?”那骑士笑道。
“嗯,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骑马呢,对了我们这是去哪儿?”
“先去见我们将主,然后你带我们去通州!”那骑士突然笑了笑:“你方才是不是想牺牲自己好让那个同伴逃走?”
那少年被骑士说破了心思,脸上涨红了起来,口中呐呐道:“王七哥的媳妇大了肚子,离不开他,可我爹娘有四个儿子,也不缺我!”
“好,小小年纪倒是好胆色,是条汉子!”骑士翘了翘大拇指:“怎么称呼?”
“我姓李,四方邻居都叫我狗儿,年纪小还没起大号!”
“嗯!”骑士听了也不以为意,当时普通人家一般都没给未成年的汉子起名,通常就用个石头、猫、狗之类的贱名称呼,比较好养活,成年后才正式起名,有的穷苦人家干脆一辈子都这么叫下去的也有。他笑嘻嘻的用马鞭轻拍了两下少年的肩膀:“李狗儿,你那个王七哥是命里没福,你把这次的差使办好了,至少能挣个媳妇回去!”
李狗儿懵懵懂懂的应了一声,这时一行人已经到了河畔的柳林旁,只见河岸上到处都是身披铁甲的壮士与战马,粗粗一看便不下千骑,李狗儿何曾见过这等景象,顿时被惊吓的合不拢口,那骑士与哨兵对过了口令,便领着他往柳林边去了。
阿克敦坐在一张胡床上,上半身**着,汗珠正从他的额头上流淌下来,宛如瀑布一般,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叹道:“想不到这里如此热,还是辽东好,凉爽的很!”
“属下参见大人!”那骑士向阿克敦叉手行礼,沉声道:“属下已经找了个向导来,这里距离通州城已经只有十几里路了!”
“这么近了!”阿克敦闻言大喜,站起身来用不熟练的汉语向跪在地上的李狗儿问道:“你对这道路可熟悉?”
李狗儿知道这打着赤膊的胡人便是那骑士口中的“将主”,不敢抬头,低声道:“小人便是在这运河上讨饭吃的,每个月都要去一两次通州的!”
“好,好!”阿克敦笑道:“你好生带路,事成之后我定有重赏!”说罢他对那骑士道:“何千总,这少年便跟着你,在前锋带路!”
“是,大人!”
“来人,吹号!给我披甲!”
待到阿克敦装束完毕,柳林外已经列队完毕。阿克敦在亲兵的簇拥下来到行列的前列,看见站的一动不动的军士,个个身披铁甲手持弓矢长矛,要配斫刀,宛若一群等待捕食的猛兽,满意的点了点头,对身后的亲信低声道:“好,个个目光中也似有铁,这才是我乞列迷人中的壮士!”
他此番南下带来的两千多乞列迷人有数百人是当初他在各部中挑选出的精锐,依照风俗就改为与他同姓,皆甲仗精良,列在他身后,宛如羽翼。阿克敦观阵完毕,便沉声道:“此番南下,乃是受济农大人之命取天下的。我等出猎射杀熊虎时,须得纪律严明,妄自开弓纵火,惊扰了熊虎之人,便要立即处死。这次也是一般,破城后各队在城门屯扎,非有号令者入城者皆斩,有妄动者伍长斩其士卒,把总斩其伍长,千总斩其把总,你们都明白了吗?”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口气也变得温和了起来:“这通州乃是运河的终点,天下贡奉给大明天子的财物都囤积在此地,何止亿万?入城之后,每人皆赏锦缎两匹,茶叶二十斤,盐十斤,薪俸口粮加倍!”
京师,乾清宫。
崇祯躺在床上,胸口随着有节奏的呼吸声起伏着,烛光透过蚊帐照在他的脸上,看上去不过是个带有几分书生气的青年人。值夜的小太监坐在屋角,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盹儿,淡淡的香烟从鎏金兽首青铜香炉中飘出,让屋子里充满了醉人的香气。
也许是因为有点闷的缘故,崇祯翻了个身,口中发出不明含义的声音,值夜的小太监惊醒了过来,小心的往床上看去,但崇祯没有醒过来,翻了个身又睡过去了。小太监松了口气,轻轻的拍了拍胸脯,准备继续打自己的瞌睡。突然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门被粗暴的推开了,一个身影飞快的冲了进来。
“什么人!”小太监尖利的声音打破了平静的夜,但他很快就认出了来人的身份,赶忙诚惶诚恐的跪了下去:“老公祖,奴才方才没有看清!”
“你马上侍候皇爷起床!”王承恩的脸色非常难看,他不耐烦的甩了甩衣袖,来到床旁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的摇动熟睡中的崇祯,用尽可能温和的声音说:“皇爷,皇爷!”
“王大伴,出什么事?”崇祯将擦完了脸的湿毛巾丢给一旁的小太监,此时的他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一张略显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焦躁的绯红色。
“皇爷,通州出事了!”王承恩低声道,他知道崇祯的性格,但现在时间紧迫,任何耽搁只会让事情变得不可收拾:“一队人马占领了通州,并张贴公文,说要清君侧,靖国难!”
“清君侧?靖国难?”这两句话立刻触动了崇祯敏感的神经,他额头上的青筋立刻跳动了起来:“谁这么大胆,什么时候的事情?”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高亢起来,太监和宫女们吓得跪伏在地,唯恐成为他发泄怒气的目标。
“昨天晚上的事情,听说是一队胡骑!具体情况还不是非常清楚,锦衣卫已经派人去严加打探了!”说到这里,王承恩的声音一下子变得低沉起来:“不过从逃回来人口中所知,这件事情好像是冲着杨文弱来的!”
“杨文弱?”崇祯牙关紧咬,仿佛要把这几个字嚼碎了咽下去,他低声喝道:“传朕的旨意,让吴孟明加紧打探,明天中午前一定要弄到确定的消息!”
这一夜剩下的时间崇祯完全是在焦虑中度过的,消息如流水一般不断出来,但大多数消息都是零散的,乱七八糟的,甚至自相矛盾的。直到第二天的中午时分,比较准确和完整的情报才成体系的传来:原来两天前一支军队在天津卫登陆,然后出其不意的占领了这座位于渤海湾最深处的港口,在占领港口之后,这支军队就迅速的向通州进发,并在昨天傍晚抵达了通州,并轻而易举的占领了这座城市。在占领了城市后,指挥官便张贴公告,自称是越国公麾下的军队,并声称是为了除去盘踞在圣上身边,陷害前首辅杨嗣昌的奸臣,靖卫国难而起兵的,而且北京南面的几个县城周围已经出现了胡骑的踪影。
“好一个杨文弱!好一个刘成!”崇祯的紧紧握紧宝座的镶金把手,几乎要将其攥碎了。跪在殿中的大臣们个个脸色惶恐,当然最为恐惧的便是刚进内阁的兵部尚书吕伯奇。
“臣死罪,死罪!”吕伯奇用力磕着头,他万万没想到刘成竟然突然来了这么一手,过去自己与刘成搭档得到的功绩现在都成了罪状,此时的他心中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愤恨,或者兼而有之。
崇祯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他还在犹豫应该如何处置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大臣,从理智上讲他明白实际上吕伯奇在这件事情上并没有什么责任,但感情又驱使他迁怒于对方。正当此时,侯恂抬起头,沉声道:“陛下,臣以为此事应该与吕大人无关,否则他现在就不应该在京师了!”
侯恂的谏言让崇祯的理智取得了胜利,他深吸了一口气道:“吕先生,朕恕你无罪!”
“罪臣谢陛下鸿恩!”吕伯奇又磕了两个头,他的全身上下颤抖着,仿佛刚从地狱里爬上来。他很清楚自己还没有摆脱危险,必须做点什么来挽救自己,稍微思忖了一下:“陛下,通州乃是运河的终点,京师官庶皆仰食于此,须得迅速将其夺回,确保粮仓的安全!”
第一百一十七章 打击
可此时那些骑士也看到了两人,打了个唿哨便打马朝这边赶了过来,那少年眼见得对方来的太快,赶忙拉住那青年汉子道:“七哥,咱们就两条腿,他们有四条腿,如何跑得掉,还是别跑了!”
那青年一愣,旋即便反应了过来,明白了少年的意思。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两人刚停下脚步,来骑便赶了上来,将他们围在当中。此时距离近了,两人看到那些胡人骑兵个个辫发纹面,面目狰狞,更是吓得两腿酥软,抖得宛若筛糠一般。
为首的那汉人骑士倒是和气的很,他拱了拱手笑道:“二位莫怕,这些都是我家将主的夷人家丁,虽然看上去凶狠些,却不是坏人。我等奉了军令,前往通州那边有公差,只是对这路途不是太熟,还请两位给我等指个路!”
那王七比那少年年纪大些,崇祯元年时皇太极领兵破边时已经晓得事情了,依稀记得那些烧杀抢掠的东虏便是这般打扮,想起当初的经历早已被吓破了胆,哆哆嗦嗦的说不出一个完整话来。这少年那时还小,又是外乡人,胆子反倒大了些,见那骑士说话和气的很,不像平日里见到的军汉那边凶神恶煞,便大着胆子唱了个肥喏道:“回军爷的话,这里距离通州只有十几里路来,只要沿着这条路往西走,过了一片柳林,两处庄子然后折向北,从一座浮桥过了运河便是了。”
“还要过河?”那骑士皱了皱眉头,他本是陕西流寇出身,跟随白旺投了刘成积功升迁,几年下来也当了个千总,这次白旺领军从天津登陆后,为避免通州有了戒备,立即派阿克敦率领骑兵直接前往通州,控制那里的仓库。由于阿克敦手下都是乞列迷人,言语不通路途不熟,他便派到阿克敦那边当前锋的哨探。他知道此番关系到自己未来的富贵前程,唯恐出了差错耽搁了时间。稍一思忖便对那少年笑道:“这位小哥,我身上有差使在身,耽搁不得,还请你替我们带一趟路!”说到这里,他从腰间摸了摸,取出几枚银币来在那少年面前晃了晃:“这一趟也不让你白跑,只要你把路带到了,这些便都是你的了!”说罢他便将那几枚银币丢了过去,少年赶忙伸手接住一看,发现是几枚银元,当时明朝虽然自己未曾铸造银元,但西班牙等国铸造的金银币已经有不少通过贸易流入国内,少年年纪虽然不大,但在这运河码头上已经厮混了两三年了,倒也知道这是钱币的一种。稍一掂量约莫有两三两重,心中大喜,他看了看一旁的青年,咬了咬牙道:“军爷,给你带路倒也不难,只是我家里的老母还在等待,可否让我这朋友回去知会一声,免得让老母担心?”
那骑士一愣,笑道:“想不到你倒是个孝子,这有何不可?”
“多谢军爷!”少年向骑士唱了个肥喏,便转过身对青年低声道:“七哥,我便替这几位军爷带路去了,这点钱你替我带给家里人,让他们莫要担心了!”
王七听那少年这般说,如何不知道对方也有帮自己脱身的意图,心中感动,赶忙将银币结果,低声道:“兄弟你且保重,我定然会将这些银钱带到!”
那骑士是个精明人,如何看不出少年的意图,不过他只是在一旁笑嘻嘻的看着,待到两人说完了,便对部下喝道:“你牵一匹备马来,给这位小哥骑!”
那胡骑应了一声,便牵了一匹灰色的母马来,那少年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战马,手足无措也不知该如何办,那骑士见状,哈哈大笑起来,一探臂便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放到马背上:“你用手抓住缰绳,两腿夹紧马肚子便是!”
那少年如那骑士所说的,在马背上便坐稳了,然后两名胡骑将他夹在当中,便跑了起来,一开始他还颇为胆小,但跑了一阵发现胯下坐骑平稳的很,道旁的树木飞快的向后倒退,心中说不出的快活,就连两旁的胡兵也不像一开始那么可怕了。
“怎么样?骑马快活吗?”那骑士笑道。
“嗯,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骑马呢,对了我们这是去哪儿?”
“先去见我们将主,然后你带我们去通州!”那骑士突然笑了笑:“你方才是不是想牺牲自己好让那个同伴逃走?”
那少年被骑士说破了心思,脸上涨红了起来,口中呐呐道:“王七哥的媳妇大了肚子,离不开他,可我爹娘有四个儿子,也不缺我!”
“好,小小年纪倒是好胆色,是条汉子!”骑士翘了翘大拇指:“怎么称呼?”
“我姓李,四方邻居都叫我狗儿,年纪小还没起大号!”
“嗯!”骑士听了也不以为意,当时普通人家一般都没给未成年的汉子起名,通常就用个石头、猫、狗之类的贱名称呼,比较好养活,成年后才正式起名,有的穷苦人家干脆一辈子都这么叫下去的也有。他笑嘻嘻的用马鞭轻拍了两下少年的肩膀:“李狗儿,你那个王七哥是命里没福,你把这次的差使办好了,至少能挣个媳妇回去!”
李狗儿懵懵懂懂的应了一声,这时一行人已经到了河畔的柳林旁,只见河岸上到处都是身披铁甲的壮士与战马,粗粗一看便不下千骑,李狗儿何曾见过这等景象,顿时被惊吓的合不拢口,那骑士与哨兵对过了口令,便领着他往柳林边去了。
阿克敦坐在一张胡床上,上半身**着,汗珠正从他的额头上流淌下来,宛如瀑布一般,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叹道:“想不到这里如此热,还是辽东好,凉爽的很!”
“属下参见大人!”那骑士向阿克敦叉手行礼,沉声道:“属下已经找了个向导来,这里距离通州城已经只有十几里路了!”
“这么近了!”阿克敦闻言大喜,站起身来用不熟练的汉语向跪在地上的李狗儿问道:“你对这道路可熟悉?”
李狗儿知道这打着赤膊的胡人便是那骑士口中的“将主”,不敢抬头,低声道:“小人便是在这运河上讨饭吃的,每个月都要去一两次通州的!”
“好,好!”阿克敦笑道:“你好生带路,事成之后我定有重赏!”说罢他对那骑士道:“何千总,这少年便跟着你,在前锋带路!”
“是,大人!”
“来人,吹号!给我披甲!”
待到阿克敦装束完毕,柳林外已经列队完毕。阿克敦在亲兵的簇拥下来到行列的前列,看见站的一动不动的军士,个个身披铁甲手持弓矢长矛,要配斫刀,宛若一群等待捕食的猛兽,满意的点了点头,对身后的亲信低声道:“好,个个目光中也似有铁,这才是我乞列迷人中的壮士!”
他此番南下带来的两千多乞列迷人有数百人是当初他在各部中挑选出的精锐,依照风俗就改为与他同姓,皆甲仗精良,列在他身后,宛如羽翼。阿克敦观阵完毕,便沉声道:“此番南下,乃是受济农大人之命取天下的。我等出猎射杀熊虎时,须得纪律严明,妄自开弓纵火,惊扰了熊虎之人,便要立即处死。这次也是一般,破城后各队在城门屯扎,非有号令者入城者皆斩,有妄动者伍长斩其士卒,把总斩其伍长,千总斩其把总,你们都明白了吗?”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口气也变得温和了起来:“这通州乃是运河的终点,天下贡奉给大明天子的财物都囤积在此地,何止亿万?入城之后,每人皆赏锦缎两匹,茶叶二十斤,盐十斤,薪俸口粮加倍!”
京师,乾清宫。
崇祯躺在床上,胸口随着有节奏的呼吸声起伏着,烛光透过蚊帐照在他的脸上,看上去不过是个带有几分书生气的青年人。值夜的小太监坐在屋角,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盹儿,淡淡的香烟从鎏金兽首青铜香炉中飘出,让屋子里充满了醉人的香气。
也许是因为有点闷的缘故,崇祯翻了个身,口中发出不明含义的声音,值夜的小太监惊醒了过来,小心的往床上看去,但崇祯没有醒过来,翻了个身又睡过去了。小太监松了口气,轻轻的拍了拍胸脯,准备继续打自己的瞌睡。突然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门被粗暴的推开了,一个身影飞快的冲了进来。
“什么人!”小太监尖利的声音打破了平静的夜,但他很快就认出了来人的身份,赶忙诚惶诚恐的跪了下去:“老公祖,奴才方才没有看清!”
“你马上侍候皇爷起床!”王承恩的脸色非常难看,他不耐烦的甩了甩衣袖,来到床旁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的摇动熟睡中的崇祯,用尽可能温和的声音说:“皇爷,皇爷!”
“王大伴,出什么事?”崇祯将擦完了脸的湿毛巾丢给一旁的小太监,此时的他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一张略显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焦躁的绯红色。
“皇爷,通州出事了!”王承恩低声道,他知道崇祯的性格,但现在时间紧迫,任何耽搁只会让事情变得不可收拾:“一队人马占领了通州,并张贴公文,说要清君侧,靖国难!”
“清君侧?靖国难?”这两句话立刻触动了崇祯敏感的神经,他额头上的青筋立刻跳动了起来:“谁这么大胆,什么时候的事情?”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高亢起来,太监和宫女们吓得跪伏在地,唯恐成为他发泄怒气的目标。
“昨天晚上的事情,听说是一队胡骑!具体情况还不是非常清楚,锦衣卫已经派人去严加打探了!”说到这里,王承恩的声音一下子变得低沉起来:“不过从逃回来人口中所知,这件事情好像是冲着杨文弱来的!”
“杨文弱?”崇祯牙关紧咬,仿佛要把这几个字嚼碎了咽下去,他低声喝道:“传朕的旨意,让吴孟明加紧打探,明天中午前一定要弄到确定的消息!”
这一夜剩下的时间崇祯完全是在焦虑中度过的,消息如流水一般不断出来,但大多数消息都是零散的,乱七八糟的,甚至自相矛盾的。直到第二天的中午时分,比较准确和完整的情报才成体系的传来:原来两天前一支军队在天津卫登陆,然后出其不意的占领了这座位于渤海湾最深处的港口,在占领港口之后,这支军队就迅速的向通州进发,并在昨天傍晚抵达了通州,并轻而易举的占领了这座城市。在占领了城市后,指挥官便张贴公告,自称是越国公麾下的军队,并声称是为了除去盘踞在圣上身边,陷害前首辅杨嗣昌的奸臣,靖卫国难而起兵的,而且北京南面的几个县城周围已经出现了胡骑的踪影。
“好一个杨文弱!好一个刘成!”崇祯的紧紧握紧宝座的镶金把手,几乎要将其攥碎了。跪在殿中的大臣们个个脸色惶恐,当然最为恐惧的便是刚进内阁的兵部尚书吕伯奇。
“臣死罪,死罪!”吕伯奇用力磕着头,他万万没想到刘成竟然突然来了这么一手,过去自己与刘成搭档得到的功绩现在都成了罪状,此时的他心中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愤恨,或者兼而有之。
崇祯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他还在犹豫应该如何处置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大臣,从理智上讲他明白实际上吕伯奇在这件事情上并没有什么责任,但感情又驱使他迁怒于对方。正当此时,侯恂抬起头,沉声道:“陛下,臣以为此事应该与吕大人无关,否则他现在就不应该在京师了!”
侯恂的谏言让崇祯的理智取得了胜利,他深吸了一口气道:“吕先生,朕恕你无罪!”
“罪臣谢陛下鸿恩!”吕伯奇又磕了两个头,他的全身上下颤抖着,仿佛刚从地狱里爬上来。他很清楚自己还没有摆脱危险,必须做点什么来挽救自己,稍微思忖了一下:“陛下,通州乃是运河的终点,京师官庶皆仰食于此,须得迅速将其夺回,确保粮仓的安全!”
第一百一十八章 烽火
崇祯脸色好看了点,他点了点头,正想说些什么,胡可鉴突然从外间快步走了进来,刚刚进门便跪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说不出话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崇祯看到他的样子,心情越发恼火,喝道:“又有什么事情吗?快说吧!”
“烽,锋,烽火!”胡可鉴结结巴巴的说道,殿中众人闻言脸色顿时大变,北京城就在燕山南麓,天气好的时候站在煤山上就能看到燕山山脉的轮廓,若是点起烽火台来更是看的一清二楚,若是那地方能看到烽火台,敌军距离北京城恐怕也就了两三日的路程了,以当时的通讯手段几乎可以说已经逼到眼皮底下了。
“哪里来的烽火?”崇祯赶忙问道,明代的烽火台制度已经非常完备,通过不同数量的烽烟数量、颜色可以传递信息量颇大的情报了,比如破边的位置,兵力的多少。
“是松亭关!”
殿中顿时哗然,胡可鉴口中的松亭关便是喜峰口,位于今天河北宽城县西南。关门险塞,当交通孔道。辽时自燕京(今北京城西南)至中京(今内蒙古自治区宁城西),每取道于此。明建文初燕王棣自永平(今河北卢龙)谋并大宁(今宁城西),以此关险隆塞难下,乃从刘家口攻大宁,还取松亭。是连接长城内外的重要孔道。若是大军过了此处,向东而来过了遵化、平谷、香河便是京师了,快马不过两日便到。这等大事,为何事前毫无预警呢?
“是哪家的兵马?有多少人?”
“都是虏骑,应该是刘成的兵马,若是依照烽烟说的,只怕不下十万人!”
“十万?”崇祯的右手一颤,险些将御案上的砚台扫落在地,下意识的问道:“怎么会有这么多?会不会是边军夸大了?”
胡可鉴磕了个头,不敢说话,此时的他心中早已是惶恐之极,他与刘成的关系极为密切,这个御马监掌印太监便是用了刘成的银子买来的,之后更是陆陆续续得了他很多好处,甚至私下底还以兄弟相称。这些放在平时其实也没有什么,但若是这个时候被捅出来,文官还好,自己这个太监绝对是死路一条。
侯恂笑道:“圣上所虑甚是,刘成当初平定东虏时亦不过三四万兵,多尔衮、多铎归降时说虏中情绪对其甚为不满,不过是迫于威势罢了,必要留兵镇守,今日前来充其量不过三万人罢了,边军讳败为胜,夸大虏众的事情也是常有的!”
“候先生所言甚是!”见侯恂也赞同自己,崇祯脸色稍微好看了些:“不过刘逆所将皆是精兵,随不过三万人亦不可小视。侯先生可有什么办法应对?”
侯恂显然方才已经想过了,沉声道:“圣上,圣人云‘名正而顺’,朝廷第一件事情就应该先夺去刘贼的爵位官职,让天下百姓明白顺逆之分,然后以顺讨逆,自然无往而不胜!”
“候先生所言甚是!”崇祯本就对刘成恨绝了,听到侯恂这般说甚和自己的心意,点头道:“王大伴,你且将侯先生的话记下来,待会好拟旨!”
“是,皇爷!”王承恩应了一声,走到一旁拿起毛笔,准备记录。
“那第二桩呢?”
“自然是加强京师的防卫,刘成不过三万兵马便敢于如此猖獗,定然是有恃无恐。京师城墙高厚,又有红衣大炮,绝非仓促可下的,彼在京中必有细作,为其通报消息,臣以为当让北镇抚司加强缉拿。同时准备守城的逐项事宜!”
“嗯,好,好!吴孟明你听清楚了吗?”
“是,下官一定加紧缉拿!”锦衣卫都指挥使吴孟明赶忙磕了两个头。
“那第三呢?”
“调关宁、宣大二镇派兵勤王,夹击刘贼!”侯恂沉声道:“京师之兵素不习练,若与刘贼野地浪战只恐不利,还是坚城不出的好。宣大镇卢大人、关宁军皆有十万精兵,以之东西夹击,何患刘贼不破?”
“好,好,好!”崇祯脸上已经布满笑容:“有侯先生在,朕无忧矣!”
“臣还有一计,可保刘贼首尾不得相顾,不得生返辽东!”
“哦,侯先生请讲!”
侯恂捻了一下颔下的胡须,笑道:“圣上,多尔衮、多铎二虏原本为老奴之子,虏酋皇太极之弟。为刘成所败才猖狂投靠朝廷。这两人乃是虏中贵种,在虏中颇有威望。为何不在乘刘贼倾巢南下,后方空虚的时候,让这两人前往辽东,也可在其后方兴风作浪,使其首尾不得相顾呢?”
“此计甚好!”崇祯拊掌笑道,他越看侯恂也是欢喜,越发觉得此人比接替杨嗣昌的温体仁要顺眼多了,暗想是否应该把这两人掉个个呢?
“陛下,臣以为最要紧的不是这些,而是应该送太子南下,以备万一!”
一个声音打破了殿上欢愉的气氛,崇祯低头一看,说话的却是一直保持沉默的首辅温体仁,他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温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温体仁用一种出奇平淡的语气说:“刘成自从起兵以来,大小数十战未尝一败。虎墩兔憨为虏中名王,尤称桀骜,可是刘成一战便枭其首级,收其部众以为己用;东虏为国朝大患几二十年,本朝丧师数十万,名臣大将败亡于其手者百余人,可刘成初战则虏豪格、次战则虏岳托、三战则大破虏酋皇太极,次年便纵兵长驱,直捣黄龙。观此人用兵,虽韩白复生也不过如此。他做过宣大总兵,对我朝九边之虚实强弱可谓是了如指掌,岂会就带三万人便破边来犯?面对这等强敌,还是多做一点准备的好!”
温体仁这番话说出来,殿上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起来。他的意思很明白要做好最坏情况发生的准备,预先将太子送往南京,即便刘成能够拿下北京城,也能够拥立太子登基。
“温大人,情况不至于严重到这种地步吧?”侯恂笑道。
“候大人!”温体仁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我们现在知道的太少,不过像刘成这种人再怎么小心对付也不过分,你看他派兵走海路先占据通州就是为了控制那里的粮仓以确保大军的供应,若不过三万人何必还要分兵?此人分明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才这么做的!”
侯恂顿时哑口无言,他对于兵事方面没有什么经验,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时崇祯举起手:“温大人,你觉得应当派何人护送太子南下?”
“还是候大人吧!他素得江南缙绅敬重,必能胜此重任!”温体仁答道。
崇祯闻言一愣,旋即明白了过来,像这种护送太子南下的就是未来南京新政府的首辅大臣,温体仁推了侯恂,摆明了是要自己留在危机四伏的京师,而将反对自己提案的侯恂踢出去,这样一来谁也没法攻击他怀有私心。想到这里,他心中也有几分感动,点了点头道:“好,便这么做了,王大伴,你安排一下,尽快出发!”
“遵旨,皇爷!”王承恩应了一声,挥毫一一记下。
胡可鉴宛如木偶一般走出殿外,才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无处不酸痛,背上更是冰凉一片,已经被冷汗浸透了。突然,他肩膀被拍了一下,胡可鉴惊叫一声,跳了起来,回头一看,却是吴孟明,顿时吓得魂不守舍。
“胡公公,你怎么了,我刚刚在后面叫你的名字,你怎么都不理会,只是低着头一个劲往前走呢?”吴孟明问道。
“你叫我?”
“可不是呢,都叫了好几声了!”吴孟明点了点头:“我本来是想和公公您商量点事的,可您一个劲的走,倒像是有啥急事的样子。”
胡可鉴见吴孟明的样子不像是来缉拿自己的样子,才松了口气,苦笑道:“吴大人见谅,我方才在想着如何调配内操的事情,想的太深了,竟然没有听到您在叫我,见谅则个!”
“胡公公果然是公忠体国,是我辈楷模呀!”吴孟明赶忙拍了个马屁,上前一步凑近了道:“吴公公,圣上方才下了旨,要咱们缉拿在京师的刘成亲信,您是圣上的贴身人,最明白圣上的心意,可否替小人拿个章程,别把差使办差了!”
听吴孟明提到刘成二字,胡可鉴的神经立刻紧张了起来:“这是你们北镇抚司的差使,恐怕我不好插手吧?”
“胡公公!”吴孟明看看四下无人,让随从退远些笑道:“我是个直性子的,和公公您就不绕弯子了。咱大明朝靖难也不是第一次了,当初成祖时候可坏了不少人的性命,这等事可不是开玩笑的,一不小心便是要抄家灭族呀!”
胡可鉴听出吴孟明话里有话,越发暗自小心了:“吴大人,你这话我可听不太明白呀!要是没别的事,我可就先走了!”
“别!”吴孟明赶忙一把拉住胡可鉴,苦笑道:“得,我就把话说白了吧!眼看这世道不太平,咱们做臣子的总得想出个保全家小的办法。我也知道您和那刘成的关系不错,这件事情我就当不知道,您再把刘成在京师的店铺朋友列一张单子来,我吴孟明也确保其安全。若是刘成真的打进来了,还请公公您在他面前替我说句好话!”
听到这里,胡可鉴已经明白了吴孟明的意思,心中一宽,笑道:“也好,这种事情你我心照不宣便是了!”说罢他便说了几个名字,吴孟明点头记下,两人相视一笑,便各自离开。
通化。
刘成的脚踏上石阶,带着铁钉的靴子踩得石阶咯吱咯吱作响,墙壁和台阶上到处都是凝固的血迹,看上去有些让人作呕,不过尸体已经被抬走了。
“一共死了多少人?”刘成头也不回的问道。
“死了三十五个,伤了七十多个!”格桑小心翼翼的答道,作为大军的前锋他十分谨慎小心:“守兵没有什么戒备,我们很容易就骗开了城门,最激烈的战斗在将军府,那个守将带着亲兵拼死抵抗,死伤的人基本都在那个时候!”
“嗯,粮仓、火药库都保存完好吧?”
“都保护好了!”格桑低声道:“不过粮食还好,库房里的火药不多,只有五十多石!”
“嗯,派往通州的探骑呢?和那边联络上了没有?”
“已经派了,应该很快就有回音了!”
刘成此时已经登上城楼,他举目向东面望去,只见大队的骑兵和步兵沿着官道向西而来,绵延数十里,一眼看不到尽头。此时的他胸中不由得生出一股自豪感来:这样一支强大的军队任凭自己驱使,这世上还有什么能够抵挡自己呢?
“济农大人!”格桑看了看刘成,鼓足勇气道:“末将有一个要求!”
“要求?”刘成回过头来,笑道:“说吧!”
“请您让末将为前锋进攻北京!三天,不,两天之内我一定把您的大旗插在明国的皇宫前!”
格桑的请求立刻激起了一片反对声,哈撒儿第一个跳出来:“格桑大人,您也不能把好处一人全占了吧?通化已经是您拿下来了,我们可都还寸功未立呢?难道我们回去后婆娘问我这一趟都干了啥,我回答说跟在骆驼后面到了北京,连一箭都没有射出去吗?”
哈撒儿的话激起了一片赞同声,每一个人都对格桑想要独占大功的卑劣行为表示不满,并向刘成请求担任进攻北京的先锋。
面对部下的请战声,刘成并没有做出回答,而是看了看一旁的岳托,这位女真贵族在方才一直保持着沉默,与积极求战的汉、蒙两族将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岳托大人,你觉得呢?”刘成笑道。
岳托笑道:“摄政王殿下,你们汉人有一句话;‘败军之将何足言勇?’我是您的手下败将,全屏您的宽宏大量才能活到今天,如何还敢在您面前谈论兵事呢?”
“话不能这么说!当初你兵败城破也不全是你的责任!”刘成笑道:“你那位八哥也有几分责任的,我此番请你同来,便是想要借重你的本事的,切勿推辞!”
第一百二十九章 关宁军
“既然殿下垂询,那末将也就斗胆说上几句了!”岳托稍微沉吟了一下道:“自古以来建都者,皆于四近之地,立为辅郡,以为京师屏翰。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明国亦不例外,彼建都燕京,以宣府为北辅,因见在而加藩守之军,俾守国之北门。今永平已建开府,其东也以永平为辅。以守松亭一带关隘。及扼辽左要害。其西也。以易州为辅,以守紫荆一带关隘。其南则以临清为辅。坐镇闸河。每处皆屯扎重兵,有事则勤王,无事则固卫。自古为国者,必固外以蔽内。居重以驭轻,譬则人之家居,必有藩篱墙壁,然后堂室坚固,内呼而外应,若设关捩然。今殿下大军虽然破边,兵锋直逼京师城下,然其藩篱墙壁未尽去,我若攻其都城,彼必伐我之脊背,不如先尽去其藩篱枝辅,那时京师也就不攻自下了!”
“嗯,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呀!”刘成点了点头,对一旁的格桑道:“格桑,你现在已经督领万人,披坚持锐冲锋陷阵自有部众为之,兵法之道上得多向岳托大人学学,明白了吗?”他最后一句话却是对众将说的。
“是!”众将齐声应道,刘成转过身来对岳托笑道:“那你觉得当先取哪家呢?”
“自然是关宁军!”岳托笑道:“此地前往永平快马不过一日,大军沿滦河而下,先取永平,然后分兵拿下开平中屯卫、抚宁卫、便可截断山海关与内地的联系,家父领兵在北,大军领军在南,便成夹击之势。山海关虽然号称险峻,但却是对外而非对内,大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取地图来!”刘成喝道,早有亲兵将地图取来,刘成展开地图依照岳托方才所说的比划了起来。简单的来说,岳托的作战计划是将进军方向由向东南方向的京城改为向西南方向的永平府(河北上卢龙县),然后分兵夺取从天津到山海关这块区域的屯所和据点,这么做有两个好处:1、切断了关宁军与内地的陆上联系,与在辽东的代善本部对关宁军形成了夹击之势;2、刘成的大军也和控制了通州的偏师连成了一片,后勤补给有了保证。刘成看了一会地图,抬头对岳托问道:“可若是这样,就会给明国调遣宣大军勤王的时间!”
“不错,可是只要先破了关宁军,打通了关内外的联系,即便与宣大军交战不利,殿下您也可以从山海关退回辽东,并无后顾之忧。再说北京周围土地平旷,正是铁骑纵横之地。天下间若论戎马之强,又有何人比得上殿下您呢?”
“好,好!”刘成拊掌笑道:“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呀!”
“不敢!”岳托笑道:“其实殿下应该早已胸有成竹了,只不过借在下的口说出来罢了!”
“哦,为何这般说?”
“殿下此番南下,将那祖大寿一起带来,又让家父在广宁聚兵,以为声援,若不是打算先取关宁军,又何必如此布置?”
刘成闻言心中暗自吃惊,努尔哈赤这般子侄果然没一个省油的灯,既能带兵打仗,朝堂之上明争暗斗也不弱,难怪历史上几代人始终有人才掌控政局。这岳托在历史上名声远不如多尔衮、皇太极等人,但才略也是不凡。
正当此时,一名身着外裹彩色锦袍,头顶鲜红色盔缨的骑士飞奔而来,周围的人马赶忙替其让开道路。众人都知道这等打扮的便是刘成的传令官,看这样子应该是有紧急军情到了。很快那骑士就已经赶到了城墙下,飞身下马快步上了城头,高声道:“捷报,阿克敦将军前天已经取下通州了!”
“太好了!”刘成击掌笑道:“阿克敦做得好,这样一来就无后顾之忧了。来人,传令下去,大军前往通州。”说到这里,他转过身来向岳托问道:“岳托大人,关宁军的事情便交给你了,你需要多少兵马?两万人够了吗?”
岳托笑道:“以殿下的威望,关宁军不过是惊弓之鸟罢了。若殿下愿意将祖大寿和仪仗旗号暂借在下,凭殿下的威势,五千人足矣!”
“五千人?”刘成先是一愣,旋即笑道:“好,若你当真能以五千人平定关宁军,仪仗旗号与你又何妨?”
宁远。
自从明军在天启二年的广宁之战中败于后金,广宁陷落后,这里就成为了明国在关外最重要的军事重镇。袁崇焕在此地先后两次击退努尔哈赤和皇太极的大军,其后又向前修筑了锦州、杏山两城,而这里就成为了明国在辽西最大的、也是最重要的军事重镇,明国最强大的,也是耗费金钱最多的军事集团关宁军的腹心之地。
吴三桂坐在马背上,身体随着马匹轻轻晃动,出身世代将门的他刚满二十八岁就已经做到了副总兵的位置。能够这么年轻就升到这等高位,除了他家世姻亲之外,个人的武勇骑射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吴三桂的驻地是松山,辽西明军的第一线,与广宁的后金军队相距极近,两边相互伏击、交战十分频繁,在这些战斗中吴三桂积累了十分丰富的经验,在关宁军中也素来以勇武,懂得兵法而闻名,众人都视之为前途无量的千里驹。
而此时的吴三桂看上去却并没有什么精神,他轻轻的揉着自己的额角,好让疼痛舒缓一点。他已经整整三天没怎么好睡觉了最近一段时间驻扎广宁的女真军队活动变得极其频繁起来,不断有小股的哨探出现,这一般是大举进攻的前兆。作为松山堡的最高指挥官,吴三桂不得不拿出全幅精神来应对。
但两天前的一个信使打断了他的备战,在信笺里用毫不含糊的口气命令他迅速赶回广宁参加一场重要的军事会议。吴三桂不得不将一切交给自己的副将,然后在五十个亲兵的护卫下返回宁远,经过两天一夜的赶路,他终于在清晨时分赶到了。
“将主爷,我们总算是赶到了!”亲兵高兴的指了指远处的灰色城墙,他又指了指天空阴冷的灰色云彩:“您看这天色,待会肯定有雨,得快点走,不然准得淋上一场雨!”
吴三桂看了看天空,用力踢了一下胯下那匹红色母马的侧腹,他的坐骑轻嘶了一声,便快步跑了起来,随行的亲兵也催马跟上了吴三桂。在颠簸的马背上,吴三桂的脑袋里始终想着一个问题:“这次军事会议和后金即将到来的入侵有关系吗?”
吴三桂的运气不错,当雨落下来的时候他已经到了宁远城门口了,雨水只来得及打湿他身上的熊皮披风。当他进入院子的时候,看到不少人站在院子里轻声交谈,这些人都是关宁军的高级将领。
“长伯,你总算到了,一路上还顺利吧?”一个脸上有一道伤疤的汉子迎了上来,此人本来还长得颇为端正,但这条伤疤从右边的太阳穴划过整张脸直到左的脸颊,将他的脸一分为二,将这张本来还很端正的脸变得颇为吓人了。他亲热的拍了拍吴三桂的肩膀,低声道:“刘成破边了,几天前从松亭关进来的。”
“宽哥,你说的当真?”吴三桂惊讶的瞪大了眼睛。那个疤脸汉子姓祖名宽,本来是祖大寿的家仆,因为有勇力而积功为参将,本来他和吴三桂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但由于吴三桂的父亲吴襄娶了祖大寿的妹妹为妻,他自小便与这祖宽熟了,发迹之后便以兄弟相称。
“当然是真的啦!烽火传来的消息,刘成这次据说麾下有十万大军,还拿下了遵化,眼看就要冲着京师去了,这可是不得了了!”说到这里,祖宽不禁咋了咋舌头。
吴三桂站在那儿,被突然而来的消息给惊呆了,刘成不是大明的臣子吗?他刚刚平定了东虏,怎么又会掉过头来打大明呢?可是脑海里又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广宁那边的异动就是最好的证据。
“刘成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不是大明的臣子吗?”仿佛是不肯承认现实,吴三桂低声问道。
“我哪知道,我又不是那家伙肚子里的蛔虫!”祖宽满不在乎的摇了摇头:“兴许是觉得自己力量够大了,也想去北京城当天子吧!不过这家伙也实在是厉害,十万大军呀,真不知道他哪里弄来这么多兵马的!”
“诸位将军,马上就要军议了!”中军官的声音将吴三桂从苦苦的思索中惊醒了过来,他赶忙整理了一下仪容,便随着众人进了屋子,依照各自的官职大小站好,随即辽东总督熊文灿进了门,面带愁容。众将赶忙对其躬身行礼,齐声道:“末将参见总督大人!”
熊文灿点了点头,伸手虚托道:“众将免礼!”从他两个大大的眼袋不难看出这两天没有睡好,这个以招抚起家的督抚大臣在搞定了李自成之后,原本希望可以进京入阁,却不想杨嗣昌选了吕伯奇进京,就把他放在了天下最重要的两个军区之一的关宁军区。熊文灿刚到这个位置的时候虽然觉得有点不爽,但好歹也没有太大的压力,毕竟后金已经被刘成平定了,只是借口地方还没有安靖,不肯交出辽东的治权来,打打笔墨官司罢了。却不想转眼之间,刘成翻了脸,以靖难的名义率领大军南下,这个辽东总督的位置一下子就变成了烫手的山芋,熊文灿心中的感觉实在是无法描述。
“诸位,刘成入寇的消息你们应该都知道了。前几天京师有诏令传来,令关宁军回师勤王,与宣大军夹击刘成。”熊文灿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但是本总督刚刚接到军情,永平、开平、抚宁诸卫皆已经失陷,应当如何应对,还请诸位畅所直言!”
屋内顿时哗然,众人都是老行伍,熊文灿刚刚说的几个屯堡都位于从京师通往辽西的要道,显然敌军这么做是为了切断两者的联系。一名老将已经高声道:“制台,末将以为不能妄动,圣旨是让我等与宣大镇夹击刘贼,可是现在刘贼已经切断了我等与京师的联系,若是贸然行动,只怕会被其各个击破!”
这名将领的发言赢得了一片赞同,大部分将领都反对贸然行动,他们主张先派出一部分精锐去夺回永平、开平、抚宁等地,尤其是永平府,控制了这里之后便可以与京师呼应声援,等到宣大军赶到之后再夹击刘成!
“长伯,你怎么不吭声呀?”祖宽回过头,向吴三桂问道:“这熊大人最擅长招安,打仗可不咋地,可不能让他叫咱们贸然回师勤王!”
“宽哥,情况恐怕没有你说的这么简单!”吴三桂低声道:“您想想,咱们的钱粮都是从哪儿来?陆路就是走的这条线,海上就是从天津出发。可是刘成都拿下永平府了,你觉得天津距离永平才多远?没钱没粮,咱们这么多人马都吃风喝风呀?”
“这倒是!”祖宽点了点头:“那长伯你的意思是要尽快出兵勤王啦?”
“也不是,我只是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你知道吗?这段时间广宁的东虏活动十分频繁。如果那些东虏乘着我们大军南下,他们就迅速出兵抄我们的后路,将士们的祖宗田宅妻小可都在辽西呀!”
“长伯,还是你想得周到!那我们应该怎么办?”祖宽脸色大变,由于当初袁崇焕采取了“以辽土养辽人,以辽人守辽土”的策略,关宁军中的绝大部分将兵都是本地人,他们的财产家小基本都在辽西走廊开口的那一块土地上。如果关宁军遵照崇祯的旨意率军南下勤王,那广宁的后金将会轻而易举的占领他们的土地,掳走他们的家小财产,在这种情况下关宁军是不会有什么战斗力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将士家小一同带走,留精兵断后!”
第一百三十章 脱逃
吴三桂低声道:“不过若是如此,那速度恐怕就快不起来了!”
“嗯!”祖宽点了点头,正如吴三桂所说,那只有先将辽民撤退,然后用精兵断后,好处就是断后的军队士气会很高,毕竟是护卫自己的家小,坏处就是“尽快“二字肯定是不用提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吴将军,祖将军,你们两个有什么见解可以说嘛,为何躲在下面私语?”
吴三桂吃了一惊,抬头一看才发现上首的熊文灿正看着自己,脸色颇不好看,原来方才众人已经平息下来了,唯有他们两个依旧交头接耳,在熊文灿看起来就极为显眼了。他赶忙恭声道:“熊大人恕罪,方才末将是有一件极为要紧的军情说与祖将军说!”
“要紧军情?”熊文灿脸色微变,他的注意力被吴三桂的话转移了:“什么要紧军情?”
“这些天广宁那边的鞑子调动十分频繁,像是有所动作的样子!”
“这件事情你不是前些日子已经禀报过了吗?”
“大人,这次与前些日子不同,末将的哨探已经发现好几次鞑子的探骑在小凌河畔出没,像是勘察水情,寻找渡口哦的样子!”
“有这等事?”听到吴三桂这句话,即便想熊文灿这等文官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小凌河乃是一条位于后金与明势力交叉区的河流,虽然水量不是很宽,但是在夏秋两季的水量变化很大,河岸被水流冲击下变幻不定。如果真的如吴三桂所说的有探骑勘察水情寻找渡口,很大的可能就是为了即将开始的入侵做准备。
“熊大人,刘贼平定东虏之后,满洲军已为其所驱使,其从松亭关入寇,满洲兵在广宁呼应也是意料之中的!”方才第一个开口的老将起身道:“只是如此一来,入京勤王的事情恐怕就有些麻烦了!”
“高将军的意思是要把松山、杏山等堡的屯田百姓都撤回宁远?”熊文灿的反应也很快,立刻就明白了过来,如果大举入关勤王,那在辽西走廊出口外屯田的那些军户百姓就是东虏的饵食。
那老将点了点头:“不错,只是仅仅退到宁远恐怕还不够,末将以为最好退到山海关才比较保险,毕竟将士们的家小都在其中,如果那里出了闪失,军心也就乱了!”
“那,那要多长时间?”
“少说也要半个月,敌前撤兵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呀,何况还有那么多百姓!”
“可是圣旨里要让关宁军尽快勤王,夹击刘贼,你这么说岂不是抗旨!”熊文灿一听急了,他面前这些丘八头有兵有将,就算是崇祯也拿他们没有太大的办法,最多削去官爵,罚几个月的俸禄,过不了几个月再打几仗就回来了。像他这种文官督抚大臣虽然看上去尊荣清贵,但实际上却毫无根基,一纸诏书便可剥去官袍,打入诏狱论罪了。
那老将姓高名第,乃是山海关的总兵,也是在官场上打滚了几十年的老油条,如何看不出熊文灿的心思,赶忙笑道:“大人,这抗旨二字岂可以随便说的?圣上要您尽快勤王,夹击刘贼,可没有说要您派出多少兵力呀?您大可挑选几员骁将统领数千精锐为前驱,卷甲入关勤王;大人您则先统领大军为后继,只要前驱和刘贼有交锋便是了,胜败乃兵家常事,圣上总不能怪您抗旨不遵吧?”
“嗯!”熊文灿点了点头,高第的建议颇和他的心意,调不调兵是态度问题,但调动多少是能力问题,再说关宁军号称十几万,实际上也有七八万军队,将其从各个堡寨里面抽调出来,加以整编成队怎么也要相当的时间吧?他熊文灿先派精锐入关勤王,走到天边也说得过去。
“高将军,那你觉得派哪位将军为先驱好呢?”熊文灿问道。
“末将以为当用祖将军与长伯的好!”高第笑道:“祖将军麾下有两千夷丁,皆是塞外跪伏的西虏,骁勇善战;而长伯乃是关宁军的后起之秀,其三千家丁突骑也皆是骁果。以这两位将军为先驱,纵然不胜,也不至于败!”
祖宽和吴三桂没想到高第竟然一下子把帽子扣到自己头上了,不由得大惊失色,他们待要争辩熊文灿已经转过头来:“二位将军,如今国家正在多事之秋,正是你们杀贼立功的时候。请二位激励将士,多杀贼寇,待到本督回到京师,自会向朝廷为二位将军请赏!”
吴三桂与祖宽对视了一眼,知道已经无可挽回,只得叉手行礼道:“末将遵令!”
两人出了厅堂,祖宽叹道:“当真是流年不利,竟然要让你我去做前锋,去对付刘成那个灾星!”
“宽哥,我们又未曾与刘成交过手,你也不必这么畏惧他吧?”吴三桂笑道。
“刘成我们是没交过手,可东虏咱们是见得多了吧?这么多年来有几个人在东虏手上讨过便宜?可刘成就这么稀里哗啦的把他们给灭了,你说他厉害不厉害?长伯你听我说,这次入关你可要听我的,不能和刘贼硬拼!”
吴三桂听到这里心中一动,笑道:“这个好说!”
南京。
中秋已经过去六七天了,这座六朝古都也从那天夜里的惊惶中渐渐恢复了过来。市民们渐渐发现除了街头上多了一些身披铁甲,形容怪异的军士巡逻,城门的检查森严了一些,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对于绝大部分的南京市民来说,靖国难、清君侧并不是什么太陌生的词汇,毕竟上一次靖难便是发生在这里,而这一次并没有发生过兵时常有的烧杀抢掠,只不过对秦淮河畔的院子征收了一次烟花捐罢了,不少茶馆里的说书先生甚至在说罢了书的结尾还会称赞几乎徐大人的菩萨心肠,赢得了茶客们的赞同之声。
“这些目光短浅之辈,竟然这么快就低头从了徐贼!”看着不远处岸上从茶馆里走出来的一群轻袍缓袖的士子们,陈子龙一顿足:“竟然也没有一个挺身而出之人!”
“子龙!”柳如是用竹扇一挑,放下窗帘叹了口气:“你也未免太过求全责备了,他们又能怎么样呢?徐鹤城的士兵你也都看到了,坚甲利兵、鸟铳大炮,一个个如狼似虎,你让这些手无寸铁的士子上去不过是白白送死罢了!”
“可也不能就这样老样子,日日纵酒笙歌吧?”陈子龙愤愤不平的说道:“平日里读书的圣人教诲,微言大义都读到哪里去了?”
“子龙,你也莫要怪这些士子了,就算是那些朝廷大佬又如何?还不是个个都在靖难的公告上签了名字?除了史大司马坚持不签外,那天夜里的大小官员哪个不是都乖乖的服了软?他们吃了那么多年朝廷的俸禄都这样,我们又怎么能怪士子呢?”
“哼,最可恶的就是那个马士英,听说第一个签名的就是他,将来若是平定徐贼,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
原来陈柳二人那天夜里想要连夜出城,却不想城门皆被徐鹤城的兵把守森严,出不得城。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陈子龙与柳如是为了避免惹来麻烦,不敢住在寓所,便租了一叶扁舟,在秦淮河上飘荡。两人商议之后觉得像南京这等大城不可能一直这么严格盘查下去,便打算等过几天盘查松了些再出城。可这几天在城里两人看到并没有如他们预料的那样出现兵荒马乱的景象,在暗自庆幸之余也愈发义愤填膺。
柳如是见陈子龙一副郁闷不平的样子,便打算出去让婢女买几尾鲜鱼自己亲自下厨为其做几个小菜,也好让其舒缓一下郁结之气,免得生出病来。可是她刚刚走出船舱便又缩了回来,陈子龙见状,问道:“如是,怎么了?”
“子龙,我方才看到马士英了!”柳如是一副不敢相信的神色。
“那有什么奇怪的?这奸贼现在想必神气的很!”
“那倒没有,我刚刚看他一副下人的打扮,鬼鬼祟祟的!”柳如是揭开窗帘,指了指前面那条小船:“就在那条船上,我方才出去的时候正好看有一个人从船舱里探出头来张望,正是马士英!”
“你该不会是看错了?”
“绝对不会,一年多前这厮还来过松江,在我的南楼里呆了一个下午,我决计不会的!”柳如是的口气十分肯定,她对外间高声喊道:“艄公,你跟着前面那条小船,莫要跟丢了!”
“好咧!”那艄公应了一声。陈子龙兴奋的从几案下抽出一根短棍来,藏进袖子里,笑道:“果然是老天有眼,待会我定要这奸贼好生吃我几棍,替天下人泄愤!”
柳如是想了想,低声道:“子龙,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待会你莫要先动手,看我的眼色行事!”
陈柳的座船缀在后面约莫半个时辰,便看到前面那条小船在一个僻静处靠了岸,上来一个青衣小帽的汉子,左右看了看无人,便往一个僻静的小巷去了。陈柳二人赶忙也上了岸,跟了上去,陈子龙是个性急的,抢上十余步,从背后拍了一下那青衣汉子的肩膀,冷笑道:“马大人别来无恙呀!”
那青衣汉子被陈子龙一拍吓得跳到一旁,脸色青白青白的,目光中已经满是惊恐之色,口中道:“什么马大人,马小人,公子您认错人了吧?”
陈子龙见对方这般模样,心知定然是不错了,冷笑了一声,从袖子里取出短棍来:“马大人贵人多忘事,记不得在下了,在下却是忘不了。你依附反贼,助纣为孽,今日我便替大明二祖列宗收拾了你!”说罢举起短棍便朝那汉子头上打去。
“且慢!”柳如是赶忙拉住陈子龙的胳膊,对马士英笑道:“妾身柳如是,一年多前大人曾经与我在松江南楼一会,不知可还记得?”
“柳姑娘?”马士英显然认出了柳如是,惊讶的问道:“你怎么在这里,这位是谁?”
“这位便是松江陈子龙陈公子!”柳如是不露痕迹的从陈子龙手中把短棍取了过来,笑道:“马大人,你怎么这幅打扮,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马士英看了看柳如是,又看了看陈子龙,叹了口气道:“哎,罢了!”于是他便把那天夜里的情况叙说了一遍,最后道:“当时我看那徐鹤城已经谋划已久,我等都已经落入他的圈套,即便坚持又有何益。不如先虚与委蛇,让他误以为我等都已经屈从与他,然后再想办法逃出南京,调兵讨伐。可不想这厮对我等看管甚严,昨天夜里我才找到一个机会换了一身仆役的衣服逃了出来,却不想身无分文,找不到出城的路。”
听到这里,陈子龙脸上露出羞愧之色,低声道:“在下方才莽撞了,还请马大人恕罪!”
“罢了,陈公子!”马士英苦笑了一声:“这也难怪你,以马某人现在的名声,只怕早已是人人得而诛之,你只用短棍已经是好心了!”
“马大人,敢问一句假如您出城之后有什么打算?”柳如是问道。
“自然是想法子渡江,返回凤阳,那里本官有数千人马。我打算调集淮上兵马,讨伐徐贼!”
“大人,我觉得这不是最好的办法!”
马士英皱了皱眉头,问道:“那柳姑娘有何高见?”
“我觉得大人应该向南,去福建!”
“福建?为何要去福建?”马士英不解的问道。
“马大人这几日应该也见过徐贼的兵马了,抛却顺逆不说,此人麾下的兵马却是精利,非其他官军所能匹敌。且不说大人您是否能找到渡江的船只,就算您集结淮上的兵马,恐怕也未必是徐贼的大军对手!”
“这个”若是在平时,马士英自然不会对区区一个妓女的话放在心上,可是现在的处境迫使他不得不认真考虑柳如是的判断,加上这几天徐鹤城麾下军队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最后他不得不十分尴尬的承认柳如是的分析很有可能是对的。
“那为何要去福建呢?”
第一百三十一章 接触
“马大人这几日应该也见过徐贼的兵马了,抛却顺逆不说,此人麾下的兵马却是精利,非其他官军所能匹敌。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且不说大人您是否能找到渡江的船只,就算您集结淮上的兵马,恐怕也未必是徐贼的大军对手!”
“这个”若是在平时,马士英自然不会对区区一个妓女的话放在心上,可是现在的处境迫使他不得不认真考虑柳如是的判断,加上这几天徐鹤城麾下军队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最后他不得不十分尴尬的承认柳如是的分析很有可能是对的。
“那为何要去福建呢?”
“徐贼这次作乱,最狠毒的不是拿下南京,而是截断了漕运。这漕运一断,京师百万户口,九边将士衣食何赡?所以现在最要紧的并非恢复南京,而是夺回扬州,打通漕运。天下若论舟师强盛,莫过于福建郑芝龙将军。徐贼虽然铁马精强,但那是陆地上,若是郑将军的舟师走海路进入长江,隔绝南北,徐贼虽然凶悍,也只能徒呼奈何了!”
听了柳如是这一番谋划,马士英眼前一亮,当时江南水道纵横,很多地方走水路远比陆路方便,若是能依照柳如是所说的引郑芝龙的舟师入长江,隔绝南北,将徐鹤城的主力挡在江南,那自己就可以召集江北淮上之军先取扬州,打通漕运。他本也是个果决的性子,一咬牙道:“柳姑娘说的是,不过我们首先得出城,可是徐贼的兵盘查的甚严,我们如何出城呢!”
“这个我自有办法!”柳如是笑道:“请马大人在我的船上休息半日便是!”
马士英看了看柳如是,又看了看陈子龙,觉得自己现在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去处,便点了点头,上了柳如是的船。陈子龙低声问道:“如是,你有什么办法?我怎么不知道?”
“子龙,你忘了那个程二先生吗?就在前些天他还有请我去他在南京的园子相聚,我去求他一次,想必问题不大!”
“程二?他有这么大的本事?”陈子龙疑惑的问道。
“子龙!”柳如是叹了口气:“你该不会以为徐鹤城就凭那几千兵就敢做出这等大事吧?他身后隐藏着的势力大着呢,这个程二不过是九牛一毛。算了,不多说了,这次你听我的就是了!”
“背后还隐藏着更大的势力?”陈子龙将信将疑的看了柳如是一眼,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来。柳如是见爱侣这般,苦笑道:“子龙,自从上次的事情后我花了不少时间在这个程二先生身上,发现他做的买卖大的惊人,不但有各色土产、还有盐、铁、军器、硫磺、硝石、铜、辽东货等等,多半是军国之需,你觉得他背后若是没有一个强大的势力和背景,能做这么大的买卖?别人赚了钱都去购买田土,以为长久之计,可他这么多买卖赚到的钱多到天上去了,可是他买了什么田宅吗?一分也没有,你觉得那些银子都去哪里了?都藏在地窖里?”
陈子龙越听越是心惊,问道“如是,这些为什么你过去都不和我说?”
“有用吗?江南士绅做违禁的买卖多了去了,也不多他程二一家,何况他兄弟在朝中为官,谁能奈何的了他?”
“那我至少可以禀明社中群友,事先有点准备吧!”
“那他们问你这些消息是从哪里来的,你怎么回答?”说到这里,柳如是的嘴角上翘,露出一丝凄凉的笑容:“难道你告诉他们是一个歌姬告诉你的?”
陈子龙顿时哑然,柳如是的话直指他的心窝,的确这些理由是不足以让他的师友重视的。看着爱侣呆滞的样子,柳如是笑了笑,伸手抚摩着陈子龙的脸颊,柔声道:“子龙,无论徐鹤城这次是成是败,天下都要变了,像过去那样写几篇文章就名扬天下,考中个进士就为万人之上,富贵终身的好事情再也不会有了。徐鹤城、程二他们比你们更强悍、更狡猾、也更有野心,虽然他们粗鄙而又讨厌,但最后赢的只会是他们。这一点我也知道,只是有点不甘心!”
河北昌黎县东。
“燕山长如蛇,千里限夷汉”这是北宋著名诗人苏东坡的诗句,正如他在诗中所描述的那样,蜿蜒千里的燕山山脉横亘于华北平原与东北之间,将其分隔开来,因此在东北与华北两个地理气候差异并不大的地区形成了迥异的政治、经济、文化风格。而在历史上跨越燕山山脉连通这两个区域的主要道路有三条:卢龙道、古北道、滨海道。
卢龙道的路线是出卢龙塞(喜峰口)沿滦河左岸北行,再沿着滦河主流北上,直到翻越燕山山脉,沿着老哈河下游西岸折而向东,沿着大凌河前往东北地区(实际上就是刘成大军这次入塞的路线)。古北道的起点在辽南京析津府,也就是今天的北京市,经过今天的顺义县、密云县,北渡潮河穿过古北口,在滦平县东北渡过滦河,东向平泉县,与原有的卢龙道相会。但在一路向北到达赤峰附近后,又沿着老哈河北上,到达辽中京大定府。也可继续北进,中转辽上京临潢府。而滨海道就是自北京城出发,一路向东经过山海关经过辽西走廊进入东北,由于在唐代之前辽西走廊长期积水且植被茂密,很难通行,这条道路是从金代之后才逐渐兴盛起来,到了明代后更是成为了华北进入东北的最主要道路,吴三桂和祖宽的先遣队正是沿着这条道路前往京师的。
过了山海关,展现在关宁军面前的一片由浅丘组成的平地,高耸的燕山山脉已经被甩在背后,眼前只剩下广袤的平原与和缓的丘陵,东面是大片的芦苇荡,更远的地方是浅黑色的海面。而西面则是一片广袤的平原,田地里长满了等待收割的庄稼,不时可以看到一缕炊烟升起,那便是有人的村落。
祖刚带着七骑在前面探敌,他本名叫拉克申,是个蒙古人,因为勇敢善战而被祖宽收为家丁,记功做到了千总,便改了这个名字。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斥候,他将部下分成两行,前面的那一行排成松散的横队,而后面的一行则排成纵队,之间相距大概一箭之地。这样既可以搜索到尽可能大的面积,而当遭遇到大股敌军的时候,后面的那队也有逃走带回情报的机会。虽然已经走了很长时间了,但他们还是不顾疲劳,向前搜索着,终于在越过一个土坎后,在背风向阳的坡下发现了三个身着皮袍的男人。他们将皮袍光板的一面朝外穿着,坐骑放在一旁,让其吃着青草,自己聚成一团休息进食,完全没有预料到会遭遇到敌人。当他们听到急促的马蹄声,慌忙跳起身来,从马背上取出弓箭还击。祖刚将上半身伏在马鬃上,以避免被敌人射中,自己却弯弓瞄准中间那人射去,正中那人的咽喉,那人扑地便倒。另外两人见状,飞身上马,打马便要逃走,跟在祖刚背后的侦骑们纷纷放箭,那两人都中了数箭,却不得死,其中一人大吼一声,调转马头拔刀赢了上来,显然这人是要拼死掩护自家战友逃走。待到祖刚他们将此人砍杀,前面那人早就逃走了。
“大人,这厮身上有甲,怪不得方才射不死!”一名部下将尸体上的皮袍翻开,只见里面露出一层锁帷子来,祖刚翻了翻那锁帷子,刚才射中的几箭都没有穿透,看来这锁帷子的质量相当不错。
“马背上还有鸟铳,好阔气呀!”另外一名部下从死者坐骑的马鞍后找到了一支鸟铳,死者身上还有用纸包好的铅子火药。祖刚从部下手中接过鸟铳,仔细看了看:“洪阳号的,该死!快退!这定然是刘贼的亲军!他的大军应该距离这里不远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祖刚的揣测,空气中传来几声骨哨声,出身草原的他立刻跳上战马,高声道:“这是鞑子的游骑,快走,晚了就走不了了!”
部下们赶忙丢下尸体和武器,飞身跳上战马转身逃去,他们刚跑了不到百步,骨哨声一下子变得尖利和稠密了起来,仿佛是在相互交谈一般。
“大人,这骨哨声是什么玩意,听起来心烦的很!”一个骑兵向祖刚问道。
“这是蒙古人在草原上射猎黄羊时的,数百骑分作几翼,相互间以哨音向联络,将黄羊赶到地势狭窄处,再以弓箭射杀!”
那骑兵闻言脸色大变:“这些狗贼,竟然是把我们当黄羊了!”
祖刚他们的马匹已经走了半日,早已疲乏了,跑了一段速度便慢了下来,而身后的骨哨声与马蹄声越发急促,显然追兵越来越近了。正当祖刚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才能脱身时,突然听到嗖的一声,他下意识的一缩脖子,便觉得头上一凉,皮帽已经不翼而飞了。他转过头一看,在右边的丘顶上数骑正策马狂奔,相距自己不过四五十步远,方才那一箭便是他们射的,影影绰绰后面还有更多,显然敌人已经从两侧迂回赶上来了。这些骑士在丘坡上策马如飞,还能张弓射中四五十步外的自己,便是草原上也是一等一的射士了。祖刚心知自己今日恐怕是冲不出去了,只得一面张弓还击,一面在心中向神佛祈祷,以求死后的冥福。
昌黎县城,东门城楼。
“大人,前锋拿住了几个关宁军的哨探!”
“哦!这么快?”岳托从地图上抬起头来,对一旁的祖大寿、遏必隆和哈撒儿笑道:“看来我这次倒是料错了他们!”
哈撒儿上前一步请战道:“无妨,末将愿率领这一千火儿赤(箭筒士)为先锋,让这些关宁军看看济农怯薛亲军的厉害!”
“怯薛亲军的厉害自然是要看看的!”岳托笑道:“不过先查问一下这几个哨探,敌军的底细不迟!”
片刻后俘虏们便被亲兵押了上来,几乎个个身上都有伤,看上去狼狈的很。岳托上下打量了下,问道:“你们的将主是谁?”
祖刚跪在地上,捂住自己的右臂,在方才的混战中他并没有中箭,只是从受伤的马上落下来,摔伤了右臂。此时的他心思非常混乱,求生的**和对将主的忠心在他的心中进行着激烈的战斗,一时间也分不出胜负来。看到他不说话,一个亲兵走了过来,骂了一声扬起马鞭便要抽打,祖刚正准备忍痛挨打,却听到有个声音:“且慢,莫要打他!”还没等他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便看到一双棕色的马靴走到自己面前停住了。
“祖刚,你还认得我吗?”
祖刚诧异的抬起头来,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正笑着看着自己,他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大老爷,您怎么在这里?”
“起来说话吧!”祖大寿笑着将祖刚从地上扶了起来,替他解开绳索:“哦,你胳膊受伤了,来人,快叫大夫来!”
“没事,只是从马背上掉下来摔了一下!”祖刚已经从方才的惊喜中恢复了过来,作为祖宽的贴身亲兵,他自然认得祖大寿,也知道祖大寿当初在大凌河兵败降了皇太极,其后便没了消息,却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他看了看岳托、遏必隆等人,立刻从对方的打扮中判断出了敌人的身份。
“大老爷,你后面那几个可是东虏?”
“哦!”祖大寿点了点头:“不错,那几位都是女真的贵酋,现在我和他们都在越国公麾下当差!”
“越国公?”祖刚身体一抖,那不就是那个打出靖难旗号的反贼刘成?怎么大老爷现在跟反贼了。祖刚张了张嘴巴,却说不出话来。
祖大寿仿佛已经看出了他的心事,笑了笑没有说话,此时大夫已经来了,替祖刚察看起胳膊上的伤势来。待到看完了后,祖大寿重新走了过来,笑道:“这次领兵的是我那外甥和祖宽吧,待会你就回去吧,替我带一封信给他们!”
第一百三十二章 软硬兼施
祖刚一愣,旋即明白过来祖大寿应该是从其他几个被俘的手下口中问出来的,他也知道这种事情是瞒不过去的,便磕了个头道:“遵命!”
“大贝勒!”待到祖刚与祖大寿走下城楼,遏必隆便低声问道:“你觉得吴三桂和祖刚看了祖大寿的信就会投降吗?”
“不会!”岳托笑道:“吴三桂他们又不是泥捏的,莫说祖大寿不过是他的姑父,就算是亲生父亲这等事情也是要枪矛上见分晓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只有我们打赢一仗,这信才会有用!”
“为何这么说?”站在一旁的哈撒儿问道。
岳托看了看哈撒儿,他此番麾下率领的是两黄旗的兵,约有五千人,刘成又从自己的怯薛军中抽出一千轻骑兵,交给哈撒儿统领,名义上是加强,实际上也有监视之意。因此岳托对哈撒儿越发恭谨:“哈撒儿将军,你与关宁军交道打得少,不知他们的底细。像祖大寿、吴三桂他们都是累世为将,家中田产连州跨郡,僮仆佃户数以万计。这人啦,若是一无所有,想法就少;若是钱财多了,自然顾虑就多了。所以关宁军这些将领占上风还好,若是形势不利就会想着如何才能保全自己的家产妻儿,什么天子主上就抛到脑后去了。祖大寿这信我虽然没看,也大概明白写的什么,无非是晓以利害,喻明祸福,可不打一仗他们又怎么知道什么是祸,什么是福呢?”
“原来如此!”哈撒儿问道:“那您可有取胜的把握?”
“应该问题不大!”岳托笑道:“这些人有那么多田宅,不过是守户之犬,家父又在广宁那边调兵遣将,做出进兵的样子,他们岂肯弃家产僮仆于不顾卷甲南下?吴三桂和祖刚这两人手下最多不过四五千人,用来敷衍上官的催逼罢了。他们前不知道我的虚实,后不知身后家中的情况,岂有与我拼死一战之心,肯定只要形势稍有不利,便会向后退却保存实力了,要将其消灭不容易,若是要取胜又有何难?”说到这里,他对哈撒儿笑道:“我等都是殿下的手下败将,这次能够重新上阵都是殿下的恩典,待会与关宁军交战时将军便请在后观战便是,上阵厮杀的事情便交给我等便是了!”
哈撒儿一愣,旋即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就偷懒一会了!”
关宁军营中。
“你确定是大老爷?”祖宽厉声问道。
“绝对错不了!”祖刚向将主磕了个头:“小人当初在宁远时经常去大老爷府上,见过大老爷很多次,绝不会认错人!”
“这确实是姑父手书,字迹我认得!”吴三桂抖了抖手中的信纸,与出身低微、大字不认识几个的祖宽不同,将门出身的他可以说是文武兼资,立即就认出了这是祖大寿的笔迹。他将来信小心的折好纳入袖中,沉声问道:“我姑父看上去如何?与过去可有什么变化?”
祖宽想了想答道:“倒也没有什么变化,还是老样子,就是胖了些!”
吴三桂和祖刚对视了一眼,看来祖大寿写这信应该是出于本意,吴三桂又问道:“那领军的主将是何人?”
“是个东虏的鞑子,我好像听旁人叫他大贝勒!”
“大贝勒?那就是岳托啦!”吴三桂脸色微变,他们与后金是老冤家了,两边打了十几年的交道,对手有哪几个利害人物都清楚的很。吴三桂又问了几句对方的容貌,确定是岳托后问道:“那敌军有多少人马?甲仗、士气如何?”
“小人是被俘虏的,未曾看到敌军有多少兵马?但甲仗极为精利,小人与其交锋时,便是前锋的轻骑也披有铁甲,携带鸟铳,所配的钢刀也是锋利无比,士卒多为虏人,弓马娴熟,士气也颇为旺盛!”
“嗯,你先退下休息吧!”吴三桂点了点头,示意祖刚退下。祖宽上前低声道:“信上都写了什么?”
“无非是说刘成兵力强盛,劝我等归降罢了!”吴三桂叹了口气:“宽哥,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食朝廷俸禄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岂有不战而降的道理?”
“长伯说的是,大老爷这信来的蹊跷,信不得!”祖宽摇了摇头:“天下间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早不遇到晚不遇到,偏偏在这里遇到了,你我麾下都是精兵,齐心协力与贼子打一仗,倒也不怕他们。”
“嗯!”吴三桂点了点头:“先打一仗再见分晓!”
祖吴二人商议完毕,便领军沿着滨海道向京师进发,第三日上午便听到前面哨探禀告敌军近了,赶忙占据高处列阵准备迎战,日时分便看到了敌军到了。看到关宁军已经占据了高地,岳托军也不慌乱,稍稍退后便开始列阵,还在阵前竖起栅栏、长牌防止敌军冲突,显然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兵。
这时一阵西风刮起,大风扬起地面的尘土和草叶,使得天空呈现出一种奇怪的灰黄色,更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气。祖宽看了看风向,跳上战马对吴三桂道:“长伯,敌军立足未稳,我先领骑兵去冲突一番!你在阵上见机行事!”
“也好,宽哥你注意些!”吴三桂点了点头,祖宽一声吆喝,借着顺风的优势,率领数百骑向敌军的右翼扑来,而其他方向的关宁军则保持压制的态势,未曾向前。右翼的守军还没有来得及竖起栅栏,只有十几副用于挡箭的长牌,看到关宁军的骑兵冲了过来,赶忙用弓箭与火器还击,由于逆风的关系,大部分箭矢都没有射中,只有少数几个骑兵中箭落马,这些骑兵都是祖宽豢养多年的精兵,丝毫不乱,有的张弓还击,有的冲向敌军的行列,激烈的肉搏战一下子就开始了。
“好家伙!”岳托看了一下右翼,笑道:“不愧是明国精锐荟萃之处呀!来人,传令下去,令各牛录结阵而战,兵卒退者斩其牛录额真,牛录额真退者斩其甲喇额真;甲喇额真退者斩其固山额真!”
“大贝勒,请让我前去督战!”遏必隆沉声道。
“无妨!”岳托看了看右翼的战况,突然对一旁的祖大寿问道:“这应该是招募的蒙古兵吧?”
“不错!”祖大寿看了看:“这应该是祖宽招募的夷丁,素来以敢战闻名军中!”
“是蒙古人就好,我有办法了!”岳托笑道:“遏必隆,你去后营多取些绸缎、金银器皿来。”
右翼的激战已经进行了好一会儿,风渐渐的弱了,祖宽的骑兵进攻也渐渐变得微弱起来,右翼的是镶黄旗的余部组成,虽然最精锐的白甲兵多半杯挑进刘成的护卫亲军去了,但余下的还是有不少老兵,这些昔日皇太极的余烬老练的下马排成密集的行列,最外面一排将长矛的尾端插进泥土里,将矛尖斜着指向斜上方,第二排则将长矛举过头顶,从第一排的肩膀伸出去,形成了一排密集的屏障,后面的人则冷静的用弓箭与敌人的骑士对射,虽然不时有人倒下,但随即就有人从背后补上,始终未曾让敌军的骑兵冲破行列。祖宽眼见的始终无法冲破敌人的行列,正准备下令退兵,突然看到从敌军的行列里跑出十几匹无主的马来。几个蒙古骑兵上前想要将其牵住作为战利品,但他们立刻发出狂喜的叫喊声。
“怎么回事?”祖宽惊讶的看过去,只见已经有数十名骑兵争夺起那些马来,他很快得到了答案,一匹马被骑兵用套索套住,马背上革囊落在地上,露出各色金银器皿和绸缎来。
“该死的,中了鞑子的奸计!”祖宽立刻就明白了这是敌军的诡计,他赶忙高声喝道:“不许私取财物,不然军法从事!”但他素来治军不严,这些蒙古人更是视军法如无物,祖宽看在其勇猛善战的面子上对其极为宽纵,这下在战场上仓促之间又如何能控制住部队,眼见得越来越多的人转身去争夺马上的财物,有的人甚至自相残杀起来。
右翼的女真军官见状立刻下令击鼓,士兵们如墙而进,一下子便把还在进攻的蒙古兵压倒了,阵后的女真骑兵也跳上战马追击,祖宽见状不妙,只得率领剩下的骑兵逃走了,只留下遍地的尸体和散落的财物。
“长伯,都是我平日治军不严,中了贼人的奸计!”祖宽脸色通红,羞愧得无地自容。
“话也不能这么说,那岳托乃是东虏名将,关宁军中吃了他的亏的也多得是,胜败乃兵家常事,下次再找回来就是了!”吴三桂赶忙劝道。
“那现在应该怎么办?贼兵果然善战,那岳托又如此奸滑,恐怕这次你我讨不得好了!”祖宽输了一阵回来,早已没有了主意,向吴三桂问道。
“不怕,方才不过是小挫,我们又占据了高地,虏兵即便来攻也不怕,待到天黑了我们连夜撤兵就是了,我们骑兵多,不怕岳托追击!”
吴三桂安慰了几句祖宽,突然看到从对面敌阵中冲出一骑来,直向己阵从来。那骑士手上未持有武器,反而一边策马一边向高地上的关宁军挥手,待到大概一箭之地时,那人跳下马来,向高地上的关宁军射了一箭。射罢后那人也不回阵,而是退后了十余步牵马而立,仿佛在等着什么。
士兵拾到射过来的箭,发现箭头已经被折断了,箭杆上绑着一根布条,急忙捡了送到吴三桂与祖宽面前。吴三桂解下布条,看到上面用凌乱的笔迹写了几行字:吴、祖二将军明鉴,祖大将军乃是我之好友,我已降刘王,与汝等一般皆为大明将佐,何苦相杀?刘王对汝等甚是爱惜,若肯解甲归降,富贵自不必待言。即不为友,何必为敌?方才一战势非得已,俘虏自当放回,以表善意。最后的落款写着岳托二字,看笔迹与前面相同应该是他本人亲笔写的。
“长伯,上面写的什么?”祖宽问道。
“是岳托写的,他说与我等并无仇怨,不欲与我等打仗,还说要把俘虏还给我们!”“要把俘虏还给我们?此事当真?”祖宽脸上露出了怀疑的神色。吴三桂点了点头:“应该不会假,这厮是要攻心,好生厉害!”
果然不出吴三桂所料,不一会儿,对面阵中就把方才俘虏的数十名蒙古骑兵和他们的战马武器都还了回来,就连战死者的尸体被一一送了过来。最后那军官还送了五百两银子和一对玉器,只说是祖大寿送的。吴三桂和祖宽推辞不得,最后只得收下了。送罢了礼物后,对面的敌军便向后退去。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祖宽看着不远处敌军严整的队形,向吴三桂问道。
吴三桂看了看四周的将士们,个个脸上都毫无斗志,追上去肯定是讨不到好处的。当然最要紧的是岳托方才在信中的一句话说中了他的心事“即不为友,何必为敌?”即便不跑到刘成那边解甲归降,也未必要和对方杀个你死我活,当初成祖靖难之时,那些建文帝的忠臣又有几个有好下场呢?何况自己还打不过人家呢。
“我们也退兵吧!”吴三桂低声道:“写信给熊大人,就说刘贼兵势极盛,我军众寡不敌,只得暂退,待到大军齐至,再加讨伐!”
天津。
“禀告大人,这是在通州、天津二地府库之中获得的资财!”徐显明恭谨的将一份书册呈送给刘成,刘成接过书册,一边看一边问道:“征收军税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恐怕还要十几天,我手下的书吏才刚刚清点完府库里名册,里面的财物与册子差的甚多,许多都有亏空的,一时间抽不出人手来!”
“亏空一定要严加追查,一匹布,一粒米也不许少!”刘成厉声道:“记住,我们不是叛军,更不是反贼。我们是清君侧,靖国难的义军。那些吃着民脂民膏的蠹虫硕鼠,都给我抓起来,一点一点查清楚。”
第一百三十三章 完美
“是,是,大人!”徐显明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汗珠:“下官一定抓紧,一定要让他们把吃下去的财物吐出来!”
“显明,你理解错了我的意思了!”刘成叹了口气:“我哪里是为了钱财?现在城都是我的了,外面是十万大军,要他们的性命都不过是举手之劳,何况是财物?我要的是大义,明白吗?天子被奸臣蒙蔽,他们欺上瞒下,鱼肉百姓。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我刘成领边军入京,诛杀奸臣,彰显其恶行,大白于天下。钱我要,大义我也要!记住,可以用刑,但不许打死了,口供笔录都编成册子送上来,人我要留着明正典刑!”
“是,是!”徐显明这才明白过来,他想了想低声道:“大人,您也知道亏空和漕仓盘根错节,牵涉极广,这个要是动起手来,恐怕不好收场呀!”
“哈哈,怎么,你怕了?”刘成笑道。
“是有些怕了!”徐显明苦笑道:“大人,像这等事上面可以捅到皇亲国戚、下面则是数十万漕军。大明两百多年来也不是没有人想在这方面下手,可结果都是不了了之,有的连自己身家性命都搭进去了。属下能吃几碗干饭心里还是有数的,如何敢趟这摊浑水!”
“显明呀显明,你当真是糊涂了!”刘成笑道:“盘根错节如何,牵涉极广又如何?我刘成一没有亲戚宗族,二没有同年座师,找个媳妇还是个蒙古鞑子,两个义子一个是蒙古人,一个是女真人。一个人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你说这些人托门子能托到我门下来?大明两百多年来没人能对付的了他们是因为他们还想在大明这口锅里面捞吃的,我刘成连这口锅都要砸了,你还怕什么?你尽管放手去做,有十几万大军给你撑腰,我就盼着有人起来闹事,辽东那边修路、挖矿、建设港口、筑坝缺人的很呢!”
徐显明听出刘成话里杀气腾腾,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的低下了头,应道:“是,是,属下立刻去办!”
刘成如何看不出徐显明的胆怯,站起身来轻轻的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膀,低声道:“要做大事,就不要怕死人。这些城狐社鼠,几百年来做了多少坏事?若不是他们,大明的天下又怎么会到今日这般田地?难道你忘了当初在陕西那千千万万的饥民吗?朝廷才拿出多少钱粮来救济?一家哭何如一路哭?是的,今日杀了他们会有人骂我们,但就算有人骂,有些事情也必须做,有些人也必须杀,是非功过留给后人评说便是了!”
徐显明听到刘成提起当初陕西饥荒的旧事,眼圈不由得一红,低声道:“陕西的事情,属下这一辈子都忘不了,有时夜深人静的时候一闭眼,当时的情景便浮现在眼前。大人您放心,我绝对不会手软的!”说到这里,徐显明便向刘成躬身行礼,转身便向外走去。走廊的地板上传来通通的脚步声,显然他此时的情绪十分激动。
刘成走出门口,看着部下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叹了口气。作为一个由后世而来的穿越者,他这么做的用意自然要比方才和部下说的要深远的多。自从隋炀帝开始推行科举制开始,科举制度在古代中国这片沃土上便茁壮成长,制度越发完备、公平,选拔出来的官员在整个政治体系中所占的比例和重要性也在不断提高。从一开始只不过是皇权用于招揽英雄,制衡勋贵士族的工具逐渐成为了封建国家选拔官员的主要来源。尤其是到了宋代中期,与科举制度而产生的庶族地主阶层逐渐取代了原有的勋贵、士族,成为了封建士大夫阶层的主流。即便是至高无上的皇权,也必须在承认与保护庶族地主阶层利益的前提下才能维持自己的统治,即“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
毫无疑问,相对于科举制兴盛之前的察举、举孝廉、九品中正制等选拔官吏的制度来说,科举制度是具有巨大的优越性的,选拔标准的客观性、公平性、广泛性等等都有利于从皇权能够从最大的范围内选拔出优秀的人才来填补官僚队伍,并保持统治阶层一定程度的新陈代谢以确保整个阶层的活力,统治给予下层庶族地主中优秀人才一定的上升通道,获得其支持,同时防止其由于绝望而投入农民起义的队伍中,形成对封建国家的更大威胁。也正是因为科举制度的这些优越性,虽然期间有反复,士大夫阶层才能逐渐压倒勋贵、外戚、宦官等其他集团,成为封建国家统治阶层的主流、皇权的最重要基础。
很多现代人将古代中国的科举制度与近代的公务员制度相提并论,并认为英国人正是从古代中国的科举制度中获得启发才建立了近代政府公务员制度。但如果将两者稍一比较,就会发现这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制度,近代的公务员制度产生的是政府的官吏,而科举制度虽然也有选拔官员的功能(通常不产生小吏),但实际上最主要的功能是产生统治阶级的成员。在公务员制度下,一个通过考试的成功者除非担任具体的职位,否则他将不会有任何权力,与普通人并无任何区别;但在科举制度下,即便只是通过最底层的考试成为一名生员,这个幸运儿就可以获得若干的权利:自己和家人都无需参加政府征发的劳役,自己名下的一定数量的土地获得免税权,在被剥夺生员身份前无需不会遭到肉刑、囚禁等惩罚,在司法审判中获得若干优势等等。而且这些权利是无条件的即便他没有担任任何公职。
不难看出,在古代中国通过科举考试的人就被立即跃升于众人之上,相对于他的邻人,他将在各方面都处于一种优势的地位,而这些特权是被整个社会所承认并由国家暴力予以保护的。实际上科举产生的是贵族,只不过这种贵族并非通过血缘产生,而是通过考试,而且无法传承给下一代。如果说在科举制度的开始贵族的色彩还不那么浓的话,但随着从宋代开始“官吏分离”这一现象的出现,具体的行政事务越来越多的由吏员和幕僚承担,而科举产生的官员则轻松的坐而论道,科举制度中的贵族色彩也愈来愈重了。哪怕一个举人、进士赋闲在家,他依然可以凭借自己的身份参与政事,分享利益;而在职的官员甚至无法违逆地方缙绅的意志。到了明代,许多士大夫考取功名后却不愿为官,宁可留在家乡凭借自己的特权过着闲暇奢靡的生活。科举考试越来越成为一个迈入统治阶级的通行证而非选拔官员的渠道。这一阶层的力量是如此的大,以至于甚至可以超越国家明代灭亡后,新生的满清政权承认了前朝士子们的身份,并从中选拔自己所需要的官员,也正是在获得了汉人士大夫阶层的支持和承认后,满清才能入主中原,建立新的帝国。
但正如世界上的一切事物一样,科举制度在明代达到自己的顶峰,也走向了历史的反面。这一制度的得益者从国家获得各种各样的特权,却拒绝承担统治阶级应尽的义务。的确,相对于过去的各种选拔制度,科举制度是有其优越性的,这也是士大夫集团在与勋贵、宦官、外戚、宗室统治阶级内部小集团的斗争中无往不胜的原因,但这一胜利越是彻底,越是巨大,封建国家本身也越是衰弱,因为在统治阶级内部已经不存在别的集团能够制衡士大夫集团,作为封建国家的最高代表皇权虽然竭尽一切努力来限制士大夫集团的无限膨胀,但最终还是失败了刀刃总是削不到刀把的。这也是为什么满清明明在诸多制度上相对于明代是倒退的,偏偏却能达到封建国家的顶峰作为一个异族政权,皇权可以在更长的时间里利用满蒙勋贵集团与汉族的异质性来制衡汉族士大夫集团,从而限制其特权的无限制膨胀,而当这一平衡被打破,满清的灭亡也就是倒计时了。历史就是这样,并不是简单的越是进步就越好,很多时候上前一大步,总是要后退一小步,否则就会扯到蛋。
作为来自后世的穿越者,刘成对这一现象看的更加深刻。为什么庶族地主阶层为最大获益者的科举制度能够在数百年的漫长战斗中能够击败其他制度,成为古代华夏世界的主流呢?乃至拥有强大武力的外族入侵者也必须采用其制度呢?(鄙视科举制度的元王朝就是反例,所以其不到百年便灭亡了)原因非常简单,自从唐代的庄园制度覆灭后,在接下来的数百年里东亚大地上占统治地位的是以小家庭为单位的小农经济,而庶族地主阶层是植根于这一经济形态的,除非入侵者能够改变这一经济形态,否则就必须寻求庶族地主阶层的支持,别无他途。这也是为何中国明清两代资本主义经济始终只是“萌芽”的真正原因。既然庶族地主阶层在这一经济模式和社会模式下可以确保自己的利益最大化,那为什么又要做出改变呢?也许改变能带来更多的经济利益,但从长期来看却会破坏有利的社会经济模式,作为一个成熟的统治阶级,士大夫们是明白如何取舍的。
而历史上这一模式是被近代的坚船利炮和廉价商品打破的,拥有绝对武力和科技优势的西方列强同时在政治上和经济上摧毁了古老封建帝国和承载科举制度的经济土壤,迫使其做出改变。因此刘成不相信古代中国可以自己走进资本主义,原因非常简单,古代中国的政治制度与社会制度、经济制度完美的镶嵌在了一起,而一个完美的制度是没有必要做出改变的,从上到下都觉得维持现状便是最好。要想改变这一切唯有一个办法借助一个外部的力量,将一切都全部打碎。
刘成一直以来的努力都是为了这个目的做准备,从个人来说,他并不在乎谁是皇帝,反正所有的十七世纪人都差不多。在他眼里,一个饱学鸿儒和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民都一样愚昧,也许后者还好教育一些,毕竟他们脑子里还没有那么多自以为是的傲慢和偏见。穿越者的时间是宝贵的,要用在建立一个新世界上,他没有兴趣去一个个说服、教育那些顽固者,而打算使用更加简单有效的办法砍掉那些不愿意走进新世界的脑袋,死人不会有意见的。
“来人!”刘成突然大声道。
“济农大人!”一个侍卫跪了下来。
“你去把刘元老请来!”
“是,大人!”
看了看快步离去的侍卫,刘成回到书桌旁,取出纸笔开始凭借自己的记忆写写画画起来,等到刘宗敏走进屋子的时候,刘成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工作。
“属下拜见大人!”刘宗敏将手杖放到一旁,艰难的屈膝下拜行礼,刘成赶忙站起身来,笑道:“宗敏,你现在已经是元老了,在我面前无需下跪行礼了!”
“属下不敢!”从刘宗敏的脸上表情看,显然他还不是太明白“元老”这个称号的含义。刘成笑了笑,也不再解释,将方才自己花的那张简略图递了过去:“来,你看看这张图纸,能不能照着把这个机械造出来!”
刘宗敏接过图纸,仔细看了起来,虽然刘成的笔迹有些凌乱,但还是可以看出大略的结构来,只是还看不出这机械的用途。他犹豫了一会,答道:“大人,看这样子倒也不难,给我三天应该就能造出来,不过属下还不知道这机械是干什么用的,怕造出来不合您的意思。”
“那你先猜猜是做什么用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 断头台
刘宗敏又看了看图纸,这机械是一个木台子,上面挂着一个梯形的铡刀,刀刃斜向,挂在一个高大的木制支架上。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木台子上设有几根木条,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途的,在木台的下面放着一个竹篓子。刘宗敏看了一会,最后苦笑着摇头道:“请恕属下愚钝,实在是看不出来是做什么的,不过倒像是一个切断什么东西用的车床,下面的篓子应该是用来装切好的工料的!”
“宗敏果然好眼力!”刘成笑道:“这的确是用来切东西的,只不过切的不是什么工料,而是人的脖子,那篓子装的不是别的,是六阳魁首!”
“什么?”刘宗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手中已经拿不住那图纸,将其遗落在地上,忙不迭向刘成谢罪,弯腰想要将其捡起。但由于他腿上有老伤的缘故,反倒是刘成先将其捡了起来。刘宗敏小心的抬起头看了刘成一眼,鼓足勇气问道:“大人,属下方才未曾听清,可否请您再说一遍!”
“宗敏你不是没听清,只是不敢相信吧!”刘成笑了笑:“你方才没有听错,这机械你可以叫他断头台,也可以叫他斩首机,唯一的用处就是把人的脑袋干净利落的砍下来,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大人,您为何要费那么大周章来制造这机械,难道,难道”话到了嘴边,刘宗敏又停住了,他虽然出生低微,但却不蠢。跟随刘成这些年下来早已视其为主上,用古代的话说就是“君臣之分已定”,既然如此,那很多话就不好说,也不能说了。
“难道我可以杀人的手下还少吗?”刘成笑着接口道。
“属下该死!”刘宗敏被说破了心事,赶忙伏地叩首谢罪。刘成俯身将其扶起,沉声道:“宗敏呀,你这个问题说得好,这么说吧,我能杀人的手下的确不少,可是杀人和杀人却是有很大的差别的。战场之上两军对垒,拔刀相向,生死各安天命,像这等杀人,杀的再多旁人也没有什么好说闲话的。我手下也不乏这样的勇士,但另外一种情况就不同了。”
“另外一种情况?属下愚钝,还请大人明言!”
刘成却没有回答刘宗敏的问题,反问道:“宗敏,我记得你最恨的便是欺压百姓的缙绅达官,在流贼中时每逢拿到必杀之而后快,可有此事?”
刘宗敏听了,脸色微红:“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属下现在早已不敢如此胡来了!”
“宗敏,杀这些人其实没错,若是我在你那个位置,也不会放过他们。只是你们杀的方法不对?”
“不对?”
“不错,我听说你们当初每逢拿到缙绅达官,便以酷刑处死,有掏心者,有以乱棍打死者,火烤、夹棍大有人在。旁人见其惨状必生出恻隐之心,忘其罪过,反以为汝等生性残忍,反不为美。我辈杀人,须得申明其罪状,示以天罚,非为报一己之私仇。斩其首偿罪即可,对其加以折磨却是没有必要。”
“属下明白了!”听到这里,刘宗敏已经心悦诚服,他是杀过人的,知道刽子手可是个技术活,眼光、刀法、臂力缺一不可,手艺不好的七八刀下去犯人还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司空见惯,而这机械只要把脖子对准位置,上面那铡刀几米高落下来绝对是一刀两断,连血都可以用到挡板挡住了,绝不会出现前面提到的那种状况。
“明白了就好!”刘成点了点头:“你回去后就加紧赶工,把这个断头台造出来,再挑十几个踏实能干的小伙子,教教他们怎么用这玩意。”
“要不就从大人的护军里面挑几人?”
“不可!”刘成摇了摇头:“就从当地人里面挑,都要本地人,家世穷的更好,最好是从苦力里面挑。薪酬给高一点,就每个月九斗米,五块银币,冬夏各一匹布的衣赐!”
“是,是!”刘宗敏不由得暗自咋舌,刘成给的这待遇着实不低,他身边那些怯薛护军的薪俸也不过如此,可那些怯薛亲军无不是身经百战的精兵,而这工作只需要扳动机关便好了,性价比实在是爆表。
这时赵文德快步从外间进来了,看到刘宗敏也在微微一愣,便走到刘成身旁低声道:“大人,宣大镇出兵了,已经过了过了紫荆关!”
“哦,这么快!”刘成一愣,旋即笑道:“我还以为他至少还要三四天呢,看来崇祯也是催得紧呀!”
“卢大人是忠臣呀!”赵文德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怜惜之色:“大人,要召集众将军议吗?”
“这有什么好军议的,传令下去,各军立刻造饭进食,午后出师,目标就是京师!”
“那要留多少兵马守天津?”
“给林河水留一千人就够了,多了也是浪费。关宁军那边有岳托盯着,出不了岔子。出了岔子也不怕,只要能打垮宣大军,再掉过头来对付关宁军便是了!”刘成站起身来,从侍卫手中接过佩刀系在腰带上,回过头对刘宗敏道:“就这样吧,你先下去把刚才那件事情办好了!”
营盘。
“排好队,敢插队的一律拉出去打军棍!”小野一郎夹着一根荆杖,冷冷的看着正排成行列打饭的倭兵们,在他的身后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侍从正竭力提高嗓门喊道:“所有人吃饭之前,都必须首先感谢济农殿下的大恩。这些大米、鱼、豆腐、酱菜本来可是要送到京师,给明国天子和大臣们享用的。因为济农殿下的慷慨,像汝等卑微如尘土一般的人也能吃上殿上人才能享用的食物,实在已经非分的大恩,须得用性命来报答!”
待到训话完毕后,小野一郎冷冷的看了看领完了食物的士兵回到桌子前面双手合十祝祷之后,方才开始进食。他这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桌子上早已摆好了午餐白米饭、豆腐鱼汤、黄豆焖猪肉,还有他最喜欢的腌萝卜。看到这么丰盛的食物,他的心中也不禁一阵莫名的感动济农殿下的大恩真是要用性命才能报答呀!
作为一个切支丹(日本对基督徒的称呼)武士,小野一郎为了保持自己的信仰而不得不从故乡流亡到了东南亚,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他颠沛流离,依靠给东南亚土著和欧洲殖民者当雇佣兵养活自己。雇佣兵的生活充满了危险,所得也微乎其微,正当小野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就这样下去,直到某一天埋骨于某个不知名的角落,转机出现了。西班牙人和明国人联合起来进攻荷兰人在大员的堡垒,而他则成为了明国人的内应。从此之后,幸运之神仿佛就住在了他家的房顶上,林大人依照约定给了他们房屋、土地、还有薪俸,而他小野也跟着冲田首领来到了扬州,并多次击败了流贼,又乘船前往辽东,指挥从松前藩招募来的浪人组成的足轻队,升到了千人之将的官位。他也知道自己的主君是济农殿下,一个拥有十几万大军,掌握着数万里土地的强大大名。因此当刘成举起大旗,南下靖难的时候,小野不像其他汉人将领那样还有一些惶恐,而是“济农殿下果然拥有天下人的器量,如果我能够在战争中立下大功,也许能像加藤、福岛他们那样一跃成为一城一国之主”的狂喜。
正当小野陷入自己的遐想时,一名侍从快步从外间进来,附耳低语道:“大人,有军令!”
小野从侍从手中接过军令,拆开一看,双手立刻剧烈的颤抖起来,猛地将双手一合,将信纸揉成了一团,霍的一下站起身来,用高亢的声音喊道:“济农殿下已经下令,午后出兵,征讨明国的宣大军,这一战将决定天下的归属。若是此战获胜,济农殿下就将成为天下,即便如提鞋的低贱之辈亦当欢欣踊跃,竭尽忠勇。吾等树立武勋便在今日,有兄弟子嗣之人自不必担心无人继承家业,无兄弟子嗣之辈尽可从自己的亲属中选出关系亲近者继承家业。众人封赏之高下,全系尽忠之深浅!”
“七哥,七哥在家吗?”
听到院门被捶的砰砰作响,王七站起身来,想要去开门,却被身后的浑家一把扯住了:“当家的,先问问是谁?眼下可是兵荒马乱的时候,到处都是过兵的,要是让当兵的抓了去,你让我们娘儿俩指望谁去?”
王七听得有理,先把浑家安放好了,高声问道:“外面是谁?”
“是我,狗儿呀,七哥你在不,我找你有要紧事!”
王七此时已经听出外面是李狗儿的声音,心中大喜,赶忙往院门跑去,一边跑一边笑道:“原来狗儿你那天没事呀,让我好生担心!”说话间他已经把抵门的柱子给挪开了,只见李狗儿一身薄呢短衣,脚上是一双皮靴子,腰间用束了一条宽皮带,插了一柄短柄胡刀,活脱脱是变了一个人。王七见了不由得长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七哥,你快来帮把手!”李狗儿进了门,便从肩膀上放下一只口袋来,王七赶忙上前接住,感觉里面约有三四十斤重,问道:“里面都是什么?”
“粮食!”李狗儿笑道:“给七哥你的!”
“这怎么使得,这么多粮食!”王七大吃了一惊,赶忙推辞。李狗儿笑道:“七哥你莫要推辞,我知道咱们河工都是干一天吃一天的,这些日子过兵漕运都停了,你家里肯定断了顿,你可以挺着,嫂子肚里可有孩子!”
王七听李狗儿道出了实情,脸色微红,正如对方所说的,他的米缸里早已见了底,只剩几把碎米与妻子熬点稀粥喝,眼看就要断顿了。虽然当初从李狗儿手中拿了几块银币,却不敢上街买米,怕被军队抓了去。自己能硬挺着,难道让肚里有孩子的妻子也硬挺着?他回头看了看妻子,咬了咬牙道:“狗儿,多谢你了,我便拿一半去,剩下的一半你自己留着。那天的银钱我马上拿给你!”
“不必了!”李狗儿笑道:“七哥你都留下便是,我那天给军爷带路,在他们那里寻了个差使,每月有九斗粮食,月底还有五块银币领。当初你有很多照顾我的地方,这便当是我回报你的恩情!”
“九斗粮食,还有银子领,有这等好事!”王七看着李狗儿这身行头,艳羡之色溢于言表。这时他浑家也端了水送上来,低声道:“狗儿,这次多亏你了。你可知道这兵什么时候才过完?你七哥不敢出门找活干,这样下去可不成!”
“嫂子,我这次便是为了这件事情来的!”李狗儿喝了口水,将碗放下,对王七道:“七哥,上头让我找几个本地人当差,每个月九斗粮食、五块银币,夏冬还各有一匹布的衣赐,你愿意干不?”
王七咽了口唾沫,看了一眼妻子,方才回头问道:“你可知道做什么差使吗?”
“砍头!就是刽子手!”
“啊!”王七双脚一软,一屁股做到了地上,连连摆手道:“我哪有这个本事吃这碗饭,你还是找别人吧!狗儿兄弟,我劝你一句,这可是伤阴德的事情,还是别做的好!”
“我看过了,简单的很,谁都能做!”李狗儿笑道:“有人做好了机关,只要一拉把手,铡刀便从上面落下来,便是木头也是一刀两断,何况活人?脑袋掉到篮子里,连血都流不出来多少,便是嫂子都能做,何况你七尺长的汉子?”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至于说阴德,那些恶人做了那么多伤阴德的事情?个个富贵荣华,这世上何有报应?而且我已经听说了,通州的那几十个仓吏都已经被抓起来了,抄没家产,弥补亏空。这机关便是为他们准备的。只要能让这些恶人遭报应,我便是损些阴德也心甘情愿!”
第一百三十五章 勝てば官軍、負ければ賊軍
听到这里,王七脸色微变,他祖上几代都在这运河上讨口吃食,如何不知道这些仓吏平日里的所作所为?淋尖踢斛、以陈换新、侵吞库粮等等是无所不为,像王七这等挑夫,也得送上好处,要么这些仓吏便会找他们的麻烦,自然是恨到了极点。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但这些仓吏虽然不过是个小吏,但却极为富有,许多人是从元代便开始做起,历代传下来的,势力盘根错节,谁也拿他们没有办法,王七也只能敢怒不敢言。今日听李狗儿说这些人都被抓起来了,自然是欣喜的很,只是还有不敢相信,低声问道:“此事当真?通州这近百个仓库都是这些仓吏管的,账目也只有他们自己才明白,若是将他们抓起来了,那账目怎么办?”
“自然是真的!”李狗儿笑道:“那些仓吏满门上下都被抓起来了,一千多口人都关在牢子里,由百多个鞑子看着,夹棍烙铁皮鞭一上,还不是啥都说出来了?然后抄家充公,子女妻小全部都装上海船送到辽东去挖矿,家主留下来等着问罪砍头。至于账目嘛,反正那位徐元老已经发话了,通州那些仓库都必须装满了,不够就去抄没这些官吏的家产填充,就算是再大的官儿也跑不脱,就连那几个大官儿也都被摘了乌沙,关在牢房里等着问斩呢!”
“啊?老爷们也要问斩?那岂不是乱了规矩?”王七大吃了一惊,大明整治漕运也不是没有过,可即便是青天老爷下来,多半是砍几个小吏的脑袋充数,那些十年寒窗,三场科考出来的官老爷们至多解职还乡,大多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为官,至多考评给个中下便了事了。像这样要把他们和那些小吏一般推出去砍头只怕是评书里的包黑子才干的出来的。
“规矩?”李狗儿嘿嘿一笑:“都要改朝换代了,过去的老规则自然是要变了。如何?七哥你这差使你要不要做?”
王七咬了咬牙,一跺脚:“就算没这些银子粮食,能亲手砍掉那些官老爷和狗腿子的脑袋这辈子也值了。狗子,七哥我这百八十斤就豁出去了!”
紫荆关。
“曹将军!”卢象升沉声道。
“末将在!”曹文诏赶忙走出行列,叉手行礼。
“你率领本部人马为先锋,出紫荆关,然后沿着易水向东,沿着易州、涞水、涿州、良乡前往京师!”卢象升指着地图下令道。
“督师大人!”曹文诏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像平常那样向卢象升躬身行礼领命,而是低声道:“末将有一点浅见,可否”
卢象升皱了皱眉头,依照明代中后期的官场潜规则,像卢象升这种带有兵部尚书衔的督抚大臣在军中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即便象曹文诏这种意境做到副总兵、都督佥事的二品大员,也只有俯首听命的份。在这种场合开口表达不同意见本身就是一种无礼的行为,但是考虑到即将到来的大战和强敌,卢象升还是把胸中的怒气压了下去,沉声道:“曹将军,你有什么话请直言。”
“多谢督师大人!”曹文诏听到卢象升让自己说话,心中松了口气,赶忙低声道:“督师大人这条路线固然是前往京师最为便捷的一条,可是所经之地都是土地平旷之地,利于铁骑驰突。末将曾经在刘成手下当过几年差使,此人精通兵法,平定蒙古和东虏之后,天下精骑皆在其麾下,若是半道遭其截击,只恐我等非其对手。”
“嗯!”卢象升点了点头,不管他的心中情愿与否,他都不得不承认曹文诏说的是事实。从地理上看,紫荆关位于山西高原与华北平原的过渡带上,而北京则位于华北平原的北端,燕山南麓。这里土地平旷,虽然有一些河流经过,但无论从水量、深度、宽度都无法与南方的大河相比。在这种地形上骑兵可以最大限度的发挥其威力,他麾下的宣大军虽然素来以铁骑闻名九边,但与已经完全控制了漠南和辽东的刘成比起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了,如果在这种地形上与其交战,胜算的确微乎其微。
曹文诏见卢象升没有立刻斥责自己,心中暗喜,赶忙继续说道:“据探子来的情报,刘成破边之后,先取了天津、通州二地,然后分兵略地,拿下了开平、永平、抚宁、武清、东安等地。他是要先取通州、天津二地的仓谷、盐货以养兵,以为持久计,同时防备关宁军的驰援,而不是直接进取京师。我等若是速进,反倒中了他的计,须知宣大军在,京师便在,宣大军若不在,京师便不在。”
“那曹将军你有何妙策呢?”
“大人,我有两策,上策是出紫荆关后一路沿易水南下,走易州、定兴、容城、雄县,最后至保定。走这条路有两个好处:一、大军顺河而下,士卒无劳碌之苦,而且河流在我军的东面,将我军与刘成分隔开来,无需担心敌军侧击。保定乃是大城,粮食辎重充足,周围河流纵横,可以克制刘成的铁骑。二、可以汇合南方而来的勤王军,然后沿着运河一路北上,且进且战。刘成若围京师,我则攻打天津、焚其府库,刘成若攻我则为持久计,坚持不战,以待时机。虽不敢说必胜,但也不至于大败!”
曹文诏的发言赢得了宣大镇众将的点头,他的新军路线实际上是拐了个弯,先向南走,抵达保定,然后再向东,绕到了刘成的背后,与京师形成了南北夹击的态势。虽然绕了远路,但是前面半段是沿着易水南下,可以把辎重放在船上,又有河流掩护侧翼,安全而又快捷;而绕到保定后,进攻天津,从河南、山东、湖北、南直隶而来的勤王军和补给肯定会沿着运河源源不断的北上,即便他打输几次,只要没有全军覆没便可以卷土重来、实际上已经处于不败之地了。
“那另外一策呢?”卢象升的脸色却不像武将们那么好看,他倒不是看不出曹文诏所现这一策的妙处,只是这个策略从军事上看固然是妙计,可是从政治上看却是自杀。因为这等于置朝廷尽快驰援京师的命令而不顾,将京师作为引诱刘成叛军的饵食,好让宣大军进入有利的攻击位置,即便自己能够赢得胜利,天子和朝廷百官、勋贵也绝不会忘记自己的所作所为。
曹文诏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那第二策略就是沿着拒马河向北,沿着长城而行,尽可能靠近山地,至延庆卫然后向南,前往京师。”
卢象升叹了口气,曹文诏的第二条进军路线实际上也是绕弯路,只不过不是向南边绕,而是往北边绕,利用燕山来保护自己的左翼,好削弱刘成骑兵的优势。但是同样他也无法采纳这一条路线,原因是同样的,朝廷命令自己以最快的速度救援京师,近在咫尺的威胁已经让天子和百官都有些精神失常了。
“曹将军!”卢象升的声音有些低沉:“本督师并非不知晓兵法,也知道刘成铁骑的厉害,但现在天子、朝廷诸公、京师数十万百姓都在翘首以盼我们的到来,盼着我们尽快赶到打败刘贼,让京师转危为安。我辈既食君禄,受君恩,就应该感念京师的危急,天子的焦虑,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京师!”
“可,可是,欲速而不达呀!”曹文诏见卢象升不肯接受自己的建议,赶忙继续劝说道:“刘成破边却不急攻京师,分明是要先引我宣大军赴援,然后以逸待劳将我击破,不战而下京师”
“住口!”卢象升厉声喝道:“曹将军,你这般畏敌如虎,如何堪任前锋?罢了,你且去后军,左将军,这前锋便由你来当了!”
“末将遵令!”左良玉赶忙应道,叉手行礼,他偷偷看了卢象升一眼,目光中满是得意之色。
“是!”曹文诏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旋即又变得惨白,他躬身拜了一拜,便退回了自己的行列,在接下来的军议里他一言不发,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就好像一个死人。待到军议结束之后,他机械的行礼完毕后下了堂,刚走了几步他侄儿曹变蛟就迎了上来,低声问道:“叔父,督师大人可听了你的献策吗?”
曹文诏没有理会他,就好像眼前说话的这个人不是自己最喜欢的侄儿,而是径直往前走,曹变蛟赶忙追了上去:“叔父,你怎么了?督师没有听你的吗?这不是要三军去送死吗?这个卢象升真是个无能之辈!”
“罢了!”曹文诏叹了口气:“卢大人不是不懂兵法,只是他也没有办法,大明的天下已经不是兵法能够挽救得了!”
曹变蛟看了看左右无人,压低声音道:“叔父,督师他要去送死就让他去死了好了,咱们何必跟着一起去呢?刘总兵不是有写信给您吗?反正他也是我们的老上司,定然不会亏待我们这些老部下的!”
曹文诏停下脚步,盯着自己的侄儿,曹变蛟下意识的低下头去,避开叔父炯炯的目光。曹文诏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我曹文诏出身行伍,天子将我提拔到二品大员的位置,这等恩遇粉身难报,又岂能做贼?”
“胜了就是官军,败了就是贼!”曹变蛟嘟哝道:“咱们和刘成谁是贼还不一定呢!”
“住口!”曹文诏厉声喝道:“这种话你也敢出口,这件事情以后不得再提,不然你我都有杀身之祸!”
“大人,前面就是涿州了!”赵文德指着地平线上逐渐升起的城池笑道:“汉昭烈帝的故乡便是在这里!”
“嗯!刘成点了点头,问道:“京师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现在还没有!”赵文德笑道:“京中三大营早已废弛,用来守城也还罢了,出城野战不过是送死罢了。这点朝廷自己也清楚,大人您又留了数千兵马监视,肯定不会出问题的!”
“不得大意了,摇旗,传令下去,让监视的部队每两个时辰派人过来报一下平安!”刘成
“是!”郝摇旗应道。
“卢象升呢?他走哪条路线?”刘成问道。
“应该是走最近的那条路线,先到易州,然后涞水、新城、涿州、京师,正如大人所料!”
“哈哈!”刘成自得的笑了笑:“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这倒也怪不得卢象升,只是我们朝廷的行动实在是太容易料到了。只要不是个傻子,就能将其玩弄于股掌之中!”
赵文德听刘成这般说,不由得摇头苦笑起来,他对刘成这句话可谓是深有体会。只不过现在换了一个立场,感觉自然大有不同。
“赵先生,你替我再写一封信,给曹文诏的!”
“是,大人!”赵文德应道,他赶忙取出夹子和鹅毛笔,准备先将刘成的口述速记下来,到了涿州再誊写好。刘成口述了几句,言语倒也是平易的很,无非是叙旧情、回忆过去一同田猎饮酒的快乐时光,对于即将开始的大战却是一字不提。赵文德将其记下后问道:“大人,这信何时送去?”
“到了涿州就让人尽快送去吧,小心些,莫要让人发现了!”
“啊!”赵文德一愣,他原本以为刘成是想用反间计除了曹文诏这个良将,却没想到刘成还真的只是要写一封信。刘成看了赵文德一眼,笑道:“赵先生,我取下京师后正是要布武天下,招揽天下猛士开疆拓土,平万里海涛,扬威于异域,曹文诏叔侄都是将才,我希望他们都能活下来!我写这封信的意思就是告诉他们,虽然这次我们分处敌我双方,但在我心中他们依旧是我的好友!”
“大人这等胸怀,仿佛高祖呀!”赵文德低声道:“只是这一仗您觉得会打多久呢?”
“多久?”刘成笑道:“秋风卷落叶能要多久?两三个时辰便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