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扬州
“多谢,林大人!”泰勒以一个水手特有的那种豪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不过我愿意您称我为幸运的泰勒,我、我的父亲、我的祖父都是鲸鱼养大的,可是他们两位都是躺在床上去世的,这可是个了不起的成就。”
“相信您也能做到这一点,船长先生!”林河水喝了一口酒,他的心里浮现出一个计划来,不过生性谨慎的他决定还是先试探一下为好。
“泰勒船长,可以和我说说您的故乡吗?”
“故乡?”泰勒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情:“怎么说呢?一个充满鱼腥味的地方,人们在岸上出生,在海里死去,在岸上时男人们总是喝的烂醉如泥,把腰包里的最后一个铜币花掉,让老婆和孩子挨饿。”
“听起来不像是个好地方!”
“的确不是个好地方!”泰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喝的太猛,已经有几分醉意了:“您知道吗?等我有攒够了一大笔钱,比如有一万金杜卡特,我就去买一个农庄,一个头衔,娶一个正经人家的女儿,生几个孩子,过上等人的生活!”
“很好的想法!”林河水看出了对方的醉意,决定试探一下对方,他已经敏感的注意到那位传说中的刘总兵对于海外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而且对人才的来历、出身并不在意,自己、席尔瓦少校、吉田冲司等人都是鲜明的例子。眼前这位泰勒船长不但在航海上有着丰富的经验,假如这次能够事成的话,海东之地很可能就是大人的地盘了,假如没有什么产出,而粮秣辎重都要走海路转运,是不可能长时间维持下去的。而从他的叙述中不难看出,捕鲸业是一个极其有利可图的行当,如果把这个行当开拓出来,至少也不无少补。
“那敢问一句,您现在距离您的目标还差多少呢?”
“这是秘密!”泰勒的脸上浮现出了神秘的笑容,他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老泰勒只会把它记在这里,谁也不会告诉!”
“好吧!”面对泰勒的守口如瓶,林河水决定采取迂回的战术:“按照你的说法,假如你有一大笔钱,比如说一万金杜卡特,也未必能过上上等人的生活,还必须买一个农庄,弄一个头衔什么的,我的理解对吗?”
“是的!”泰勒点了点头:“光有钱还不够,你还必须有土地,懂吗?你有了土地,就有了头衔,有了头衔,你才能进入议会,为国王陛下效力!”
“哦!这倒和我们大明差不多,商人发了财就买田地,有了田地就让儿子去读书科举,等到儿子考上功名,他也就能做官了!”说到这里,林河水语锋一转,笑道:“泰勒船长,你有没有兴趣留下来呢?”
“留下来?”泰勒瞪大了眼睛:“您的意思是要雇佣我?”
“不,不是我!”林河水笑道:“是另一位大人,他的地位和权力要比我高得多,我也是在为他效力。”
泰勒放下酒杯,半响没有说话,最后他问道:“是那位徐大人吗?”
“不错,就是他!”林河水决定还是先不要吐露刘成的名字,毕竟一个英国船长又怎么能懂得大同总兵和扬州兵备道的区别呢?“徐大人的官职算不上很高,但大明最富庶的土地在他的治下,你知道南京丝、松江布吗?这两样都是出自他的辖区的。”
泰勒的脸上露出了贪婪的神色,但谨慎的情绪还是占据了上风,他小心的答道:“我可以先考虑一下再给您答复吗?”
“当然可以,我们这次中途就要在扬州停泊,您可以用自己的眼睛来观察一番!那时候您就知道我完全是出于一番好意了!”林河水举起酒杯,脸上满是诚挚的笑容。
扬州、兵备道府。
暮春的阳光照在院子里的几棵梨树上,散发出醉人的香气,茂密的枝叶将大部分炙人阳光都遮挡住了,庭院里只留下一片荫凉,一阵微风吹过,树影婆娑,发出沙沙的声响。一头黑色的猎犬懒洋洋的趴在石阶上,不时甩动两下尾巴,驱赶在它身上萦绕的几只小虫。特木尔盘膝坐在一旁,角弓、箭矢与长刀放在一旁。手上拿着一块羊骨头,正在聚精会神的用短刀切削着骨头,制作一支鸣镝。
院外传来的急促脚步声打破了院子里的寂静,猎犬警惕的站起身来,当它发现来者是熟悉的亲兵,便低吠了两声,又趴了下去。那亲兵并没有像扬州当地官兵那样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红色胖袄,而是身着一件及膝的皂色圆领短袍,腰间用宽牛皮带束紧了,皮带插着一柄短刀,装满了箭矢和角弓的胡禄与长刀分别挂在两边,由于是平时,头上没有戴头盔,只是用黑布包裹了,更是显得彪悍精干。扬州当地人为了将徐鹤城麾下的这批精悍善战的兵马与原有的南方明军相区别,便给他们取了个绰号——鸦头军。
“头领!”那亲兵双手呈上一叠纸:“京城的邸报来了!”
“你送进去吧,大人在和程二先生下棋!”特木尔上下打量了会那亲兵,点头道,自己又盘膝坐下继续干活。
“是!”亲兵三步并作两步上得台阶,进得屋来,向正在胡床上与程二先生对弈的徐鹤城呈上邸报。
“放下吧!”徐鹤城向一旁的几案点了点头。那亲兵唱了个肥喏,放下邸报便退下了。两人又下了几步棋,徐鹤城突然叹道:“技不如人呀!”
“承让,承让!”程二笑嘻嘻的站起身来,将几案上的邸报取了过来,看了两眼,突然笑道:“哎呦,京师那帮大人先生们总算是出结果了?我还以为要弄到入秋呢!”
“怎么说?”徐鹤城从程二手中接过邸报,扫了一眼,神色一下子凝重了起来:“以卢象升为右副都御史,总理河北、河南、山东、湖广、四川军务,兼湖广巡抚;以熊文灿为南京兵部侍郎,总理南直隶、两浙、福建军务,看来朝廷要有大动作了。”
“可不是呀,以卢象升接替洪承畴,又增税添饷练兵,看样子是要痛剿了;可又让熊文灿来当南京兵部侍郎,总理南直隶两浙福建军务,这分明是要抚呀,朝廷这是要剿还是要抚呢?“
“要剿也要抚,先剿再抚!”徐鹤城思忖了一会答道:“杨文弱有自知之明,知道这加税添饷是饮鸩止渴,不可持久。他的想法是速战速决,诛杀其魁首,招抚其胁从,尽快解决流贼的问题,然后就可以停征加饷,与民休息。”
“说的不错!”程二笑道:“卢象升善战,熊文灿善抚,先卢象升把流贼打怕了,熊文灿再去做好人,这倒也是个办法。”说到这里,他笑嘻嘻的拍了拍大腿:“只不过天底下的事情,不如意者十之**,恐怕最后未必能如杨文弱想的那样!”
徐鹤城没有接口,将邸报又看了两遍,放到一旁,程二笑了两声,看了看四下无人,低声道:“徐大人,倒是熊文灿来做您的顶头上司,我们可得提防些。”
“提防?提防什么?”
“自然是郑芝龙啦,你忘了这两位可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呀!”
听到这里,徐鹤城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几个月前他们设计暗中抓了郑大木做人质,其后郑家也派了人来松江寻找,却苦于是外来势力没有什么线索。但这次熊文灿来做了南京的兵部侍郎,总理东南数省军务。他是招安起家的,不像卢象升手头有一支打出来的精兵,要想在这个位置上坐稳了,肯定要依仗郑芝龙这个老部下。那时郑芝龙肯定会明察暗访,寻找自己的嫡子,徐鹤城与程二的压力无形之间大了不少。
程二揣测了一下徐鹤城的心思,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提防的,时间都过去几个月了,啥痕迹也没有了。除非那郑芝龙能够找到真凭实据,咱们就抵死不认就是了。他是龙虎将军,您也是扬州兵备道,手下几千精兵,熊文灿也拿您没什么法子!”
徐鹤城他拔出插在腰间的短刀,又取出一块皮子来,打磨了两下,突然开口道:“我倒是不担心这个!”
“那您担心什么?”
徐鹤城没有直接回答程二的问题,反问道:“我上次南下时,身边的护卫都是刘贤弟身边的爪牙,光是开得两石弓,可左右驰射,披甲持矛的勇士便给了我三十余骑,还把杜固、赵有财在南方打下的基业都给了我,这次又从大同抽了一营步队,两千骑兵给我,你说这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朝廷守这东南财赋之地了!”
“不错,不过也不光是为了这个!我那义弟能在西北创下这样一番基业,离不开盐茶二字,而茶是东南之物,他不断与兵我,还有一个目的便是让我保住商路不断!”
两人正说话间,外间传来特木尔的声音:“禀告大人,白将军统领的一营步军已经到了城外。”
“终于到了!”徐鹤城拊掌笑道:“走,我们出城迎接去!”
两人领了一队护卫,出了城,于湾头相遇。只见运河码头旁人头攒动,怕不有数千百姓围观,徐鹤城的部下好不容易才挤出一条路来。徐鹤城与程二依稀听到两旁的百姓喊着“夷人”、“白鬼”的叫喊声,好不容易才见到白旺,两边见了礼。徐鹤城好奇的问道:“白将军,为何四周有这么多人,出什么事了吗?”
“哎!”白旺叹了口气:“徐大人你不知道,我这次南下可把我给苦死了。算了,不多说了,我总算是把人给带到了,剩下的就是您的差使了!”说到这里,他从腰间取出一封信还有半块玉佩,交给徐鹤城。徐鹤城莫名其妙的接过信和玉佩,拆开信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什么,四百俄罗斯哥萨克兵,乘舟北上,与阿克敦汇合?刘贤弟不会是当真吧?”
徐鹤城将信笺塞进怀里,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些围观的百姓赶开,将那一营步队和四百名哥萨克人带到营地休息。他知道这些哥萨克人语言不通,习俗不同,又是万里前来,肯定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只得将其专门安置在一个沙洲之上,每三五日用船送上粮食菜蔬,以免其惹出什么事端来。扳着指头数日子,盼望那持玉佩之人早日赶到不提。
却说林河水乘舟出了台湾海峡,便沿着海岸线一路向北而去,不一日便到了长江入海口,让四条船在一个无人的沙洲抛锚停泊之后,自己便和泰勒换了小船,一路往瓜州渡口而去。这瓜州渡口位于长江北岸,本为一江中沙洲,形状如瓜,是以得名,其后泥沙淤积,与北岸相连,由于其地正好位于长江与运河的交汇之地,与对岸的京口(今天的镇江)隔江相望,是以有“瓜州虽弹丸,然俯瞰京口、接建康、际沧海,襟大江,实七省咽喉”的说法。虽然由于时代变迁,瓜州渡口已经没有唐末极盛时的景象,但沙洲上依然建有瓜州城,而且在面朝大海方向的东门外还有一小城屏护,当地人称其为鬼柳城。渡口旁停满了等待装卸货物的漕船,连成了一片,江面上穿行的船只樯桅如林,仿佛将江面遮挡住了。
“我的上帝呀!”泰勒瞪大了眼睛,惊讶的看着眼前的情景:“我现在相信那个西班牙船长没有撒谎了,他说大明皇帝有那么多船,如果他愿意的话可以用这些船搭一座从广州通往马尼拉的浮桥!”
“是吗?”林河水矜持的笑了笑,他很高兴能够借助这个机会为自己下一步的招揽做好铺垫:“这些船只是用来向千里之外的都城和更远的辽东前线运送物资的,搭一座从广州到马尼拉的浮桥可能夸张了些,不过搭建从这里到京师的浮桥肯定是没有问题的。”(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远行
“是吗?”林河水矜持的笑了笑,他很高兴能够借助这个机会为自己下一步的招揽做好铺垫:“这些船只是用来向千里之外的都城和更远的辽东前线运送物资的,搭一座从广州到马尼拉的浮桥可能夸张了些,不过搭建从这里到京师的浮桥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真难以想象!”泰勒摇了摇头,叹道:“无法想象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富有的君主!”
“那边就是运河!”此时小船已经距离瓜州不过一两里远了,林河水指着运河笑道:“沿着运河就是扬州城了,我说的那位徐大人就在城里。”
泰勒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随着小船驶入运河,水流的速度变得缓慢了许多,河面也狭窄了不少。他可以清晰的看见附近的丘岗、桑树林、果林、竹林、茶园、果园、长满了稻子的肥沃田野,以及茂盛而又芳香的绿油油的草地——十几头牛在上面悠闲的进食,它们使附近的空间充满了忧郁的哞哞声,空气中满是醉人的香气。这样奇妙的阳光灿烂的土地,从运河口起一直绵延到扬州城,不时经过的船只上都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货物,一条经过的画舫上传出悠扬的音乐声。大自然的一切富裕和美,都集中到这个世界的小角落上来了。好象神和人在—起说妥了:他们蓄意要把世界上所有最美丽、最诱人的东西,统统放到这个被灿烂的阳光所倾注、被温柔的和风所亲切地吹拂的繁荣的小角落里来也似的。泰勒陶醉的闭上了眼睛,半响之后叹道:“林大人,那位徐大人莫不是皇帝陛下的私生子吗?要不然为什么要将这片如此美好的土地交给他统治呢?”
林河水被泰勒富有想象力的回答吓了一跳,他下意识的看了看左右,确认船夫没有注意到泰勒的胡言乱语才松了口气,赶忙压低声音道:“你不想活了吗?这种话也能乱说的?要掉脑袋的!”
“是,是,我不说了便是!”泰勒见林河水脸色被吓得脸色惨白,也给吓了一跳,赶忙表示自己绝不会胡言乱语。林河水这才松了口气,又厉声叮嘱了几句方才做罢。可由于东西方文化差异的缘故,他却全然没有注意到方才泰勒的回答是“我不说了便是”而不是“我说错了”,对于刚刚走出中世纪的西欧社会来说,贵族有私生子是一件半公开的事情,这些私生子虽然通常无权继承父亲的爵位和领地,但获得相当的补偿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以私生子的身份成为著名的教士、统帅乃至历史学家,文学家的例子屡见不鲜。因此在泰勒看来,这位获得如此富庶领地的徐大人与伟大的皇帝陛下之间有某种特殊的亲密关系是很正常的推测。而林河水的激烈反应在他看来反倒是自己揣测正确的有力证明(如果自己猜错了这位林大人又何必这么激动呢?),毕竟在西欧社会,有些半公开的秘密也是不能随便乱说的,尤其自己不过一介平民,更是要谨言慎行,免得祸从口出。
林河水被泰勒这一吓,招揽的心思也淡了不少。待到小船靠了岸,两人便赶往兵备道衙门,林河水取出印信求见。不一会儿便有人将其引领到了后堂,林河水让泰勒在外间等候,不一会儿便看到徐鹤城进来,看到时林河水不由得惊讶的问道:“林先生,你怎么到扬州来了?”
“我是受大人之命来的!”林河水从怀中取出刘成的书信还有那半块玉佩呈了上去,徐鹤城接过玉佩,又看了书信,脸色大变:“原来来接那四百名俄罗斯兵的是你?”
“不错!”林河水点了点头:“大人让我带这四百人还有所需的辎重、火炮走海路从背后夹击东虏!”
“海路?”徐鹤城微微一愣,他并不知晓阿克敦已经在兴凯湖畔扎下营寨的事情,只是本能的觉得沿着海路运区区四百人去东虏背后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只是这些年来刘成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给他的脑海里已经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质疑的话到了嘴边又缩回去了。再说在他看来这四百俄罗斯兵在手里完全是个麻烦,早一日走了也早一日省了麻烦。只是这位林先生处事干练,去做这九死一生的勾当,未免有些可惜了:“林先生,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海上风浪甚大,你对东虏情况又不明,就这么贸然前往,只怕颇为不智吧?”
林河水听出徐鹤城语气中关切之意甚深,心里也颇为感动,但他也知道自己一不通文,二不习武,若想在刘成手下有一席之地,就得行险,做哪些不愿意做,不敢做的事情。刘成的计划虽然看上去颇为凶险,但自己一有泰勒这样熟悉航海的船长,二有阿克敦已经在兴凯湖打了前站,有了落脚点,只要没触礁或者遇上风暴,船毁人亡,最坏的情况也可以从海路退回,反正东虏又没有水师,不用担心其在海上拦截自己。
“大人请放心,我已经有了完全的准备!”林河水将泰勒和阿克敦的事情细细的与徐鹤城说了一遍,徐鹤城听了脸色好看了少许,笑道:“既然你已经有了谋划,我也就不劝说你了。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请直言!”
“多谢大人!”林河水闻言大喜,他首先将许诺给泰勒的两百担生丝的事情说了,徐鹤城笑道:“这个倒是好说,正好去年程二先生压米价收了不少生丝,库房里就有不少,那个泰勒若是能回来,便拨给他两百担也无妨!”
“多谢大人了,第二桩便是要五百石盐!”
徐鹤城奇道:“要这么多盐作甚?”
“这是那个泰勒的主意,他曾经捕过鲸鱼,又去虾夷地打过海豹,据他说北方海上鱼肉肥美,只是易于**。若是多带些盐,便能将其腌制,以备不时之需,而且与当地蛮人交往时,盐也比银钱好用!”
“嗯,那我便向两淮盐道衙门讨取些便是,只说是军需!”徐鹤城笑道:“流贼兵锋甚锐,想必他也还不敢推辞!林先生,你还要些什么,便一次说来。”
“大炮和炮手船上,只是火药、兵甲还有些不足,如果可以的话,再给我两条船就好了,四百料的就可以了,最好是沙船,这样海上内河都可以跑。还有向导,最好是通晓当地语言的。”
“嗯,火药、兵甲我从武库里调给你,至于船嘛,我这里一时倒是没有,干脆我派亲兵和你去码头上看,看中了便钉了去便是了!至于通晓当地语言的向导我这里道的确没有,只有找几个蒙古兵给你,那边应该也有人会说蒙古话,你看如何?”
“多谢大人!”
也许是为了尽可能早的将那些麻烦的哥萨克从自己地盘上赶走,徐鹤城的工作效率高的惊人,四天后的早上,林河水的小舰队便重新出发了,船只的数量由四条增加到了六条,船舱里面也装满了士兵、粮食、火药、盐和其他必要的补给品,迎着初升的旭日,驶出长江口,然后折向东北方向驶去。
蒙古,扎鲁特部,元宝山。
风掠草原,带起一片草浪,掠过无垠的草原,仿佛海面。
阿桂骑在马上,已经一天一夜未眠的他头一点一点的,打着盹儿,紧跟在身后的是他的从马,他的盔甲、武器和补给都放在上面,沉重的分量压得那匹三岁口的黄色母马低着头,不时啃食着两旁的青草,已经是四月底的牧草鲜嫩多汁,正是马儿们喜欢的时候。
突然,几滴雨水落在阿桂的头上,那种冰凉的感觉让他惊醒了过来。他抬起头,发现天空上已经是乌云一片,虽然是白天,却与黄昏一般,他知道草原上天气变化很快,明明还是大太阳天,一转眼就变成暴雨也不稀奇。他看了看周围,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一座土丘,颇为显眼,便高声对身旁的亲兵喝道:“传令下去,去丘下宿营避雨!”
随着高亢的传令声,数百骑加快了脚步,向那小丘赶去,不一会儿功夫便赶到了丘脚下,幸喜有一小片树林,众人赶忙打马入了林中,将毡毯裹在身上挡雨,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雨便停了。阿桂想要下令部下生火,却又发现找不到可以取火的干树枝,只得继续前行,却不想又下起雨来,众人只得将毡毯裹在身上,冒雨前行。就这么走走停停,耳边传来草原上的风声,宛如鬼神哭号,阳光不时从乌云中的缝隙投下,一会儿明一会儿暗,就好似佛经中描述的地狱的暗火。众人骑在马上,脚下的草浪随风舞动,仿佛众人行于海上,随时可能落入无边波涛之中,有没顶之灾。众骑士无不觉得心惊胆战,将毛毡紧紧裹在身上,用绳索拴住前面马匹的尾巴,低声念诵佛号,祈求性命平安。
就这么走了三四个时辰,阿桂下令众人下马休息,众人紧紧倚靠着自己的坐骑,倚靠战马的体温取暖,就着雨水啃食着肉干,就这么迷迷糊糊,哆哆嗦嗦的过了一宿。直到深夜,绝大多数人才在过度的疲惫和恐惧之中睡去。直到黎明的光线撕破迷雾,清晨的露水浸透了众人的头发。当有人被露水冻醒,睁开双眼时,发现云开雾散,金色的阳光从天空中投射下来,让人睁不开眼睛。众人陆续睁开双眼,突然有人高声喊道:“河水,河水!”
只见不远处一条小河在无声无息的流淌,远处的草原广袤无垠,地平线上升起一座山头,彩虹横跨山头,宛如彩带。阿桂扭头叫来向导,问道:“这河流流向哪儿?”
那向导看了看周围的地形,思忖了一会儿,用十分肯定的语气答道:“这是诺尼江的一条支流,沿着河走下去便到了诺尼江了!”
听到向导的回答,阿桂身后的从骑们发出欢呼声,原来这诺尼江便是嫩江的别称,而科尔沁部的游牧的核心区域便是在嫩江。那向导是扎鲁特部的,该部在内齐汗的率领下投靠刘成后,熟悉相邻科尔沁部地形的他们就成了刘成的有利臂助,自从开春后,刘成就乘科尔沁部马无膘,又在交配季节,无法迁徙的机会,派出精兵侵袭,颇有斩获。迫使科尔沁部向其腹心的嫩江区域退却收缩,以避免刘成的侵扰。而这次阿桂领一千骑兵长途奔袭而来,就是想要打科尔沁部一个措手不及。
得知即将抵达目标,阿桂更加谨慎小心,他下令全军昼伏夜出,多派斥候。约莫又走了三天,前队的斥候抓了一名科尔沁部的牧奴,拷问之后得知科尔沁的达尔罕旗就在前面七八里处。
阿桂立刻下令全军下马休息,准备武器,并用好料喂马。由于没有随行的军奴,士兵们相互帮助着船上盔甲,将角弓上好弦,准备好鸟铳的火药与火绳,用牛皮包裹好马蹄,以减少行进的声响,并用白布捆在自己的右臂,以便在夜战时区分敌我,待到天黑之后出发。
月色如水,照在草原上,阿桂将部下分成四路并排而行,约莫三更时分,可以看到达尔罕旗的营地就在前面,月光下黑乎乎的一片,星星点点闪动的是过夜的篝火。阿桂派出斥候去敌人的营地纵火,然后对部下下令道:“只要看到火光,就开始进攻!”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一阵呛人的烟气飘了过来。阿桂跳上战马,拿起号角用力吹了三声,然后高声喊道:“已经着火了,杀进去!”等待已久的士兵们跳上马来,抓起长矛长刀,驱使战马火光处冲去。
达尔罕部的营地已经是火光熊熊,左右两翼的骑队已经冲进了营地,一边向帐篷与草堆投掷火把,一边砍杀从帐篷里逃出的部众。遭到夜袭刚开始的惊惶很快过去了,达尔罕人也开始竭力反击。阿桂率领的中军冲到营地时,五六百名达尔罕部众冲了过来。前面的十几骑看的清楚,一边高声叫喊,一边放箭,后面的也纷纷放铳射箭。阿桂射了两箭,乱军之中也没看清射中了没有,便将弓放入胡禄中,拔出刀来准备厮杀。突然感觉的兜鍪上一响,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一摸才发现上面已经多了一个深深的凹痕,想必是对面射来的箭矢,赶忙将铁制护面也合上。(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神速
由于遭到夜袭的缘故,绝大部分达尔罕人都没有来得及披甲,而突袭者则是盔甲俱全,他们射来的箭矢绝大部分都无法穿透盔甲,而自己却被对面射来的箭矢和铅弹成排的射倒。但背后就是妇孺妻小的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依然冒死冲了上来,两军很快就杀成了一团。
阿桂带来的都是老兵,至少都经历过数次大战了,他们排成密集的横队,长矛前指,借助马力,将当面的敌人成排的刺倒在地。十二尺长的长矛将血肉之躯撕裂,惨叫声此起彼伏。阿桂亲眼看到一名达尔罕人竟然伸手去抓向自己亲兵刺来的长矛,却不想这些骑兵使用的长矛都是特制的,不像蒙古牧民所使用的那种只在木杆上套个铁尖,其矛刃足足有三尺长,两侧开刃,锋利无比,还有三尺长的铁套筒,以免被刀斧砍断。那达尔罕人正好一把抓在矛刃上,利刃从他的掌心划过,顿时将其半个手掌切了下来。那人惨叫一声,放开矛尖,往旁边一跳,却正好被右边的长矛刺倒,随即扑倒在地,鲜血四溅,有几滴溅到阿桂的手上,他甚至能感觉到鲜血特有的温热。
阿桂看到达尔罕人宁死不退,双方一时间僵持不下,有几个悍不畏死的敌人甚至抓住长矛将自己的部下拖下马来,扭成一团。他从亲兵手中接过过长矛,用短刀在坐骑屁股上刺了一刀,吃痛的战马嘶鸣了一声,猛冲了过去。阿桂随手甩掉短刀,挺起长矛左右横击,他身后的从骑也紧随其后,张弓驰射。虽然达尔罕人拼死抵抗,但阿桂身着铁甲,头戴铁兜鍪,胯下的骏马高大矫健,罩着马甲,浑身是铁,当者无不披靡,竟然被他硬生生杀透阵型。
阿桂杀透阵型,调转马头,身上已经插着十余支箭矢,只是甲好,不曾射穿,卡在甲片和牛皮内衬之间的空隙上。他伸手将肩背手臂上的箭矢折断,吆喝一声又杀了回来,身后的从骑见状,更是勇气百倍,紧跟着横冲过来。达尔罕人本就已经支撑不住了,哪里受得了这腹背受敌,顿时大溃。
经过这一轮冲杀,阿桂指挥的中军已经打垮了那部分达尔罕人,不过大部分骑兵也失去了他们的长矛,在冲击时长矛是很容易折断或者嵌在敌人的骨骼间,一时间很难拔出来的。此时营地里的大部分战斗已经结束,看到敌人已经被打垮,一部分士兵继续追击,还有些士兵们跳下马来,寻找己方的伤员,并在敌人的尸体上寻找战利品。阿桂跳下马来,喝了两口水,找了块石头坐下,此时的他才觉得浑身上下和散了架一般没有半点力气,脑子里一片空白,耳朵在嗡嗡作响,手足颤抖,抓不住东西,在亲兵的帮助下他脱下兜鍪,解开重甲,里面的早已汗湿重衫,还有几处血迹。一旁的亲兵赶忙帮他解下衣衫,帮他清洗伤口,加以包扎。这时他的副手押着一个蓬头乱发,满身血迹的老人来到他面前:“将军,他就是达尔罕部的首领!”
阿桂看了看眼前的老人,惊惶和恐惧还没有从他的脸上消失,他向副将问道:“还有其他人吗?”
“他有三个儿子,都死在乱军中了!”
“嗯!”阿桂没有追问首领妻女的下落,他转过头看了看那老人:“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刘成的鹰犬,博格达汗不会放过你们的!”老人愤怒的骂道。阿桂点了点头,对副将下令道:“首领一家全部砍头,牲畜浮财我都不要了,你拿四分之一,其余分赏给有功将士,拿不走的东西都烧掉,明天中午前就退兵!”
“是,将军!”副将的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阿桂的意思很明白,他不要牲畜浮财,自己作为副将,分到四分之一已经是相当可观的财富了。
阿桂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找到一顶保存完好的帐篷,倒头便睡了下去。一觉醒来,才发现太阳早已升起,阳光的给白云镶上了金边,蔚蓝色的天空仿佛触手可及,如果不是一股股被吹散的黑烟和妇孺的哭泣声,真让人无法相信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
阿桂俘虏了不少妇孺,还有一些牧奴,牛羊和马虽然不少,可是都没有什么膘。他们宰了一些牛羊,饱餐了一顿,然后就向西撤退了。
盛京,永福宫。
宝座上,皇太极的脸色很难看,两旁坐着的后金贵胄们消息都十分灵通,多半都已经知道了原因,个个屏气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声息,以免成为大汗发泄怒气的对象。过了约莫半响功夫,皇太极叹了口气,语气沉痛的说道:“你们应该都已经知道了吧?七天前刘成的兵突袭了达尔罕部,将满旗上下男丁尽数杀光,妇孺老幼和牲畜掠走。达尔罕部当时的位置就在诺尼江畔,距离盛京也就六七百里地。”
众贵胄面面相觑,却无人敢开口应答,与去年冬天被刘成击破的左翼不同,达尔罕旗是科尔沁四部十旗之一,早在天启四年(1624年)科尔沁首领便与努尔哈赤杀白马黑牛祭天盟誓,双方联姻盟好,双方的关系紧密远非林丹汗西迁后才投靠后金的左翼各部所能比拟的。而且塞外人烟稀少,没有城郭关隘,几百里地若是骑兵长驱直入也就是五六天不到的事情,也难怪皇太极如此震惊。
“二哥,你说句话吧?”皇太极的目光转向坐在他右手边的代善,作为当初“四大贝勒”中仅存的两人之一,代善在众贵中的身份,资历、威望都可称第一,只是被皇太极重点防范后,他在这种场合一般很少发言,只是当个陪衬。这会儿皇太极竟然直接问到他,众贵都感到一丝诧异,几个心思最为机敏的脑海中不由得生出这样一种念头:“局面难道已经坏到这样一种状态了?”
“这个——”从代善的表情看,他显然也完全没有预料到皇太极会突然向自己发问,以至于结巴了几下方才答道:“是,一定要出兵,一定要出兵!”
皇太极脸上掠过一丝不快,难道失去岳托之后,二哥就老成这样了?虽说自己对其一直都有提防,可像这样一个活死人也太过了吧?想到这里,他的目光扫向下首,看到多尔衮脸上满是跃跃欲试的神色,便向其点了点头:“老十四,你说说吧?”
“二哥说的不错,是要出兵,可现在不行,各旗都忙于农事,也抽不出太多兵来。应该等到秋后再出兵西征,一举将刘贼消灭!”
“嗯,那现在呢?”
“虽然无法抽大军,但从各旗每个牛录抽十五丁还是可以的,加起来也有七八千余人,轮班屯守,屏护科尔沁部。刘贼麾下主力都是蒙古人,这个季节也不可能大举东进!”
“嗯!”皇太极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之色:“这个法子不错,既然主意是你出的,那这个差使就让你去办吧!”
“是,大汗!”
商议完毕之后,众贵酋纷纷退下,只留下皇太极一人。他坐在宝座上,整个人就好像没有生命的泥雕木塑,旁边的侍女太监也不敢打扰他,只敢在一旁静候。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殿前屋檐的阴影越拉越长,突然殿后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皇太极还以为是侍从官员,头也不回的沉声道:“有什么事让他在外面等会,让寡人在这里静一静!”
身后的脚步声停住了,随即一个轻柔的声音道:“大汗,是我!”
“庄妃?”皇太极惊讶的转过身来,看到布木布泰正拿着托盘,上面放着一只茶盅,站在自己身后,赶忙起身笑道:“你何必亲自来呢,让个宫女送来就是了?”
“大汗,我都已经知道了!”庄妃将托盘放下,将茶盅递了过来:“我听宫女说你一个人坐在殿上已经好久了,是有什么为难事吧?我便送了点参汤过来,您一边喝一边说给我听听吧!虽然不能出什么主意,也能让大汗您心里痛快点!”
皇太极接过茶盅,喝了一口参汤,将语言斟酌了一番,沉声道:“我打算今年秋天西征,进攻漠南蒙古和宣大镇,与刘成决一死战。”
“您这是为了我们科尔沁部吗?”
“不!”皇太极摇了摇头:“至少不全是,我这个博格达彻辰汗不光是女真人的,还是蒙古人的,辽东汉人的。科尔沁部是最早与我大金结盟的。如果把大金比作一件屋子的话,科尔沁人就是屋子的一根柱子,没有了这根柱子,屋子就算不塌了,也会不稳的。”说到这里,皇太极叹了口气道:“都怪我没有对这个刘成早作提防,现在看来他真是我们大金的大敌呀!”
“不,大汗,这不能怪你!”庄妃低声道:“只能怪这个刘成发展的实在是太快了!”
“是呀,的确是太快了!”皇太极点了点头:“我父汗万历十一年丧父祖,以十三副甲起兵,直到万历十六年才一统建州女真五部;万历二十一年九月大破九部联军,斩卜寨,生擒布占泰,本可乘机灭掉乌拉、叶赫两部,一统海西女真,可惜有明国在侧,只得放归布占泰,以待良机;而这一等就又是十四年,直到万历三十五年才能又出师;经过八年苦战,眼看就要功成,可明国又出面调停,父汗只得又暂时退兵,直到萨尔浒之战后,方才彻底平灭叶赫部,一统女真各部。从起兵算起,父汗整整花了三十六年才一统女真,初创草业。而这个刘成才花了五六年时间就已经一统漠南之地,这速度简直是有如神助!”
庄妃看到皇太极神色颓废,赶忙安慰道:“大汗,不能这么比的,父汗有明国掣肘,而这刘成却是得了明国的助力,这之间的差别可就大了!”
皇太极没有说话,但看他的脸上神色阴郁,显然并没有妻子的话听进去,庄妃又劝慰道:“大汗,刘成虽然厉害,可他毕竟起家也不过几年功夫,麾下兵将多是乌合,哪里及得上您麾下数十年汇聚之精锐?定能一战定乾坤的。”
皇太极摇了摇头:“庄妃,你不明白。我并不担心与刘成野战,只是恐怕他不会给我战场上决一死战的机会。”
“为何这么说?”
“我观此人用兵,从不讲求血气之勇,务求以大势压人,他也知道我大金数面受敌,而他**一面,又怎么会与我在战场上决一生死呢?”说到这里,皇太极站起身来,低声道:“我有一种预感,在秋天前刘成肯定会做些什么使我无法全力西征的。”
对马海峡。
“林大人,您看,那边就是对马岛了!”泰勒指着从地平线下逐渐升起的灰色阴影沉声道:“再往东便是多艺岛、伊歧岛,再往东便是日本四国岛了!”
林河水顺着泰勒手指的方向望去,两人站在艉楼上,头顶是广阔无云的蔚蓝天空,在左手方向,灰色的岩壁几乎垂直的插入海水中,那是朝鲜半岛——东北亚大陆深入太平洋的末端;而在右手方向,则是日本列岛。而在船首的正前方,海流变得湍急起来,以至于在船首两侧溅起白色的水花。林河水的脸颊感觉到柔和的东南风带来的阵阵凉意,鸟群排成长长的松散队形,从日本列岛向朝鲜半岛方向飞去。借助从太平洋吹向东亚大陆的东南风,这些矫健机敏的生灵轻松地,不慌不忙的翱翔着,很长时间才拍动一下翅膀,远远看过去就好像一群纸鸢。林河水艳羡的看着这些鸟儿,感叹道:“哎,要是我们也像它们一样长着翅膀该多好呀,就能很快到达目的地了!”
“林大人,我们也有我们的翅膀!”泰勒指了指下面的船帆,他狡黠的向林河水挤了挤眼睛:“您现在可以告诉我这次航行真正的目的地了吧?”(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目的地
“真正的目的地?”
“没错!”泰勒笑道:“别告诉我是去虾夷地打海豹,这个季节海豹都在海里呢,哪来的海豹可打?您放心,我是个勇敢的人,哪怕是九层地狱我也不会害怕!”说到这里,他在心里补上一句“只要能挖到黄金”。
“那您能够保守秘密吗?”
“当然,我向上帝起誓,除非经过您的允许,我决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目的地。”
“很好!”林河水脸上露出嘲讽笑容:“您看,我也能保守秘密!”说罢,他转身走下艉楼,留下气得脸色发白的泰勒。半响之后他猛地一顿足:“早晚我会弄明白金矿在哪儿?”
“橡树”号穿过对马海峡后,便领着其余的船只沿着朝鲜半岛靠日本海一侧的海岸线向北方向航行,沿途每当遇到大的河流入海口,林河水便下令船只停泊下来,派出小船逆流进入河口,一来补充淡水,二来打听到了何处。这在当时的航行中,尤其是前往陌生海域的航行中都是很正常的行为,但泰勒却从中找出了一些线索,原因很简单,朝鲜半岛对于当时的中国人来说是很熟悉的海域,完全没有必要像这样每到一个河流入海口都停下来查看。那么答案只有一个——这次航行的目的地应该是位于某条河流的入海口,或者位于某条流入日本海的河流两岸。
事实证明泰勒的揣测是正确的,当五月的第四个星期三——也就是“橡树”号穿越对马海峡之后的第十二天,这支小舰队已经抵达了东北亚大陆的海岸线,开始沿着海岸线转向东北方向航行时。泰勒受到了林河水的邀请,在喝了两杯酒之后,林河水神色严肃的说:“泰勒船长,我现在可以回答你航行的最终目的这个问题了。”
泰勒那张被海风吹得黑红的脸上微微颤抖了一下,旋即露出得意的笑容来:“林大人,你应该早一点告诉我的,不过现在也不算晚!”
林河水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张画在羊皮上的简陋地图来,不难看出地图的作者没有受过基本的绘图训练,只用了几根粗陋的线条标记了地形与河流,泰勒注意到在图中一个应该是湖泊的地方画了一个叉,他正揣测这个叉代表什么,林河水便伸手点了点那个叉:“这里便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
“喔!”泰勒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这不是一个内陆湖吗?难道我们还要步行穿越几百英里的原始森林?”
“不!”林河水摇了摇头:“这个湖和大海有水路连通,冬天的时候水路会封冻,但现在是夏天,我们可以通过水路抵达那儿?”林河水一边解说一边伸出手指在地图上比划着。泰勒瞪大眼睛,好不容易才在那张粗陋的地图上找到代表河流的线条。他仔细的观察了一会地图,最后一摊手道:“如果就这些恐怕我们没法抵达目的地,这附近恐怕有几百个与大海有水路连通的湖泊,我们怎么知道目的地是哪一个?”
“当然不止这点!”林河水笑道:“这个湖泊周围盛产水耗子,当地蛮子称其为水耗子湖,因为水耗子在蛮语中叫‘兴凯’,是以当地土人称其为兴凯湖,其流出河为松阿察河,然后汇入乌苏里江,再汇入哈拉穆河(即黑龙江),最后在尼噜罕流入大海,我们只要找到尼噜罕这个地方即可。“
“等一下!”泰勒突然打断林河水的描述,皱眉思忖起来,林河水见他这样,也不敢打扰,坐在一旁静静等候,过了半响功夫,泰勒方才问道:“你说的尼噜罕这地方是不是盛产鲑鱼,每年秋天便有许多蛮子汇集此地捕捉鲑鱼的?对面就是一个大岛,叫做北虾夷地的?”
泰勒见林河水目瞪口呆,也不多话,径直推门出去,不一会儿又带了一张海图回来,林河水赶忙将桌子上的酒杯等碍手碍脚的东西移到一旁,泰勒将地图在桌子上铺开,比划着说道:“你方才说我就想起来了,七年前我去虾夷地打海豹,听当地土人说更北处有一大岛,上面盛产金沙,结果我就改航去那儿,想要碰碰运气,临去前正好是秋天,便先去那个河口捕捉鲑鱼准备冬天的食物。当地的土人就叫那地方尼噜罕,好像是画卷的意思,指那儿山川秀美,宛如画卷!”
林河水赶忙取出阿克敦写给刘成的书信,将其中对那几条河流和尼噜罕的描述拿出来与泰勒比对,过来好一会儿才确定那尼噜罕十有**便是泰勒口中说的盛产鲑鱼之地。至于接下来的乌苏里江、松阿察河只有慢慢寻找了。想不到一直以来苦恼的难题竟然这么容易就解决了,林河水不由得兴奋万分,笑道:“当真是天命在我,竟然就这么容易找到了哈拉穆河和尼噜罕,这次回去后我一定禀明大人,重重赏赐你!”
“好说,好说!”泰勒笑道:“其实也不用什么赏赐,到时候挖金矿的时候,林大人你莫要盯得那么紧就好了!”
“金矿?”林河水闻言一愣,问道:“什么金矿?”
泰勒一时失言,不禁后悔不迭,但此时也无法改口,只得笑道:“那就是银山啦,你们明国商人做买卖除了金银别的货物几乎都不要,总说天朝上国物产丰富,无所求于人。除了金银矿,你家大人何必派船队跑这么荒僻的地方来?”
林河水听到这里,才明白泰勒是误解了,不由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哪来的什么金山银矿?我先前不是和你说过了吗?大明正在与东虏开战,大人派遣我们远航是为了策动东虏后方的蛮人暴动,以分虏酋之力。难道你没有看到船里有那么多士兵、火器、甲仗、粮食和铁器,天底下哪有这样开金矿银矿的?”
泰勒闻言大惊失色,但还抱着万一的希望反驳道:“谁说挖金银矿就不用士兵、火器、粮食这些?西班牙人在秘鲁挖金银矿就是先征服当地的蛮人,然后让他们来矿山服劳役的!”
林河水闻言苦笑道:“西班牙人这么干不假,可大明不是这么干,你若不信,等到了那兴凯湖你亲眼看看就是了!”
泰勒听到这里,心知一切都是自己的妄想,不由得心丧若死。林河水与他也合作了几个月了,看他这个样子也有点同情,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也不要太过沮丧,那兴凯湖边出产的皮裘十分丰美,若是运到南北直隶,都可以卖出个好价钱来!”
泰勒摇了摇头,苦笑道:“哪有这么简单的,黄金白银人人都喜欢的,可那皮裘又有几个人穿的起的,千里迢迢运去,十成倒有九成让你们明国商人赚去了,我能赚到的不过是个零头罢了?”
林河水见状,想要安慰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与眼前这个英国船长倒也打了好几个月的交道了,倒也对其性格有一些了解。知道此人别的倒也还罢了,唯有对黄金与白银有这种一种不可理喻的执著,绝非自己几句话能够排解的了得。过了片刻,泰勒强打起精神道:“也罢,不管怎么说这趟能赚四百金杜卡特,还有弄到两百担南京丝,也算得上是不错了,倒是我太过贪心了。”
两人既然确定了哈拉穆河入海口的位置,便沿着海岸线一路往东北方向驶去,只见沿途的海岸层峦叠嶂,一条鳞片状的山脉沿着海岸线延伸着,茂密的针叶林布满山坡,墨绿色的树林与蔚蓝色的海水相互映衬,让人看了就觉得心情愉快。远处的地平线上,山脉好似雄浑的阴影,一片接着一片,直至变成灰白模糊。参差的峰峦上终年积雪,纵然遥遥相望,它们依然那么庞大,冰冷,荒凉。拉近视线,陆地上完全是树木的天下,直到视野尽头,到处是盘根错节的密林,洒下千千万万暗绿色的影子,偶尔点缀着几点红色,那是夏日绽开的花朵。海风吹起,林河水听到树林在呻吟,暗想也许在旷古时代,这些树木就已经在那儿了,从没有人来过那儿,千百年后,当自己已经化为一杯尘土,这些树木还是会屹立在那儿,随着海风摇摆,发出沙沙的声响。
“你在看什么?”泰勒从背后走了过来,看样子他已经从先前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了。
“这些山,还有树!”林河水没有回头:“你看看这森林,人走在里面估计连太阳都很难看到,人如果走进去,估计就再也走不出来了。”
“嗯!”泰勒点了点头:“你不用担心,有老泰勒在,我们会找到那条通往湖泊的水路的。”
“嗯!”林河水笑着点了点头:“幸好遇上你,不然我可真不知道怎么找到那个地方!”
“你应该感谢那个酒馆,还有我那些酩酊大醉的混蛋水手们!”泰勒竭力板起脸,但最后他还是笑了起来:“算了,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不过说实话,你说的那个尼噜罕是一个很不错的殖民地,如果我是那位徐大人,我会考虑那个地方的。”
“殖民地?”
“没错!”泰勒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那地方正好位于哈拉穆河的入海口,这是一条像莱茵河和多瑙河那样的大河,即使是大船也可以航进内水,逆流而上。土地肥沃,到处是一望无际的森林,是最好的船材,而且可以通过河流编成木排漂下来;不用担心食物的问题,每年秋天回游的鲑鱼把江面挤得满满当当,只需要忙上半个月,就能够储存一年的食物。通过河流,我们可以通往任何一个地方,可以把森林里各种各样的货物运出来,比如松脂、金沙、动物皮毛;而且还可以作为捕鱼、捕鲸和海狮的补给基地。只要别在冬天航行,这里的航行十分安全。最要紧的是,大片的森林是天然的屏障,只要我们能够控制水面,陆地上的敌人就算有几十倍的兵力也无法进攻我们。”
“听起来挺不错的!”林河水笑了笑:“可要是冬天怎么办呢?这里肯定会封冻的。”
“是的,冬天是挺难熬的,不过冬天本身就是最好的防御了,只要不是疯子,肯定不会在冬天进攻这里的。”泰勒笑道:“可以只留下少数人防御,大部分人撤离到暖和的地方,第二年的春天再来就是了!”
“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林河水点了点头:“泰勒,你有考虑过吗?”
“我?恐怕不行!”泰勒笑了笑:“建立殖民地要钱,还要人,船还有武器,而我什么都没有!”
林河水没有说话,泰勒的想法倒是与自己暗合。在战争中,一个将军在考虑如何部署自己手中的兵力时,首先要考虑的并非赢得胜利,而是如何维持己方军队的补给。这也是刘成只派出阿克敦两百人、林河水四百哥萨克的缘故——不是没有更多的兵力,而是漫长的补给线和恶劣的环境限制了其投入兵力的数量,而且一旦遭到女真大军的围攻,也没有退路,这也是刘成不敢投入更多军队的原因。但如果能够像泰勒所说的在尼噜罕建立一个殖民地,自给自足大部分物品,甚至有所出产,那无疑在很大程度上解决补给问题。即使不能投入更多的军队,但至少可以把原本用于运送粮食的船只用来运送火药、武器和铁器,发动当地的乞列迷人反抗后金的统治。假如后金投入兵力不多,则很难攻取具有地利的兴凯湖旁的木寨;如果后金投入大军进剿,这支远征军完全可以放火烧掉木寨,然后沿着河流退到尼噜罕去,等到后金退兵再反攻回去。这样一来,乞列迷人就会成为后金政权身上的一块溃疡,虽然不致命,但却不断流血疼痛,而且无法痊愈。无疑,假如这个计划能够得以实现,刘成将会重重的赏赐自己。(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奴儿干都司
“泰勒,不要想得太远,路都一步一步走,我们先找到兴凯湖再说吧!”
兴凯湖。
阿克敦**着上半身,挥舞着铁斧,在他沉重的劈砍下,眼前这棵美丽的白桦树屑横飞,很快树干上就出现了一个深深凹入的缺口,一直深入到树心。他抬起头,将手指塞进嘴里打了个尖利的唿哨,四周的人们赶忙让开,然后他便走到这棵白桦的另外一侧,用斧背抵住树干,将全身的重量压了上去,用力往前推。树干发出沉闷的声响,缓慢的向另外一侧倾斜,随着一阵尖锐的断裂声,白桦树沉重的倒了下去,溅起满天的尘土。
“快过来,把树枝砍断,拖到湖边去!”阿克敦高声喊道,随着他的叫喊声,十几个乞列迷人跑了过来,熟练的砍断树枝,然后用绳索套住主干,用马将其拖到湖边,在那儿这些木头将被编成木排,然后漂浮到宿营地去,用作修建营寨的材料。
“来,喝口桦树汁,解解渴吧!”旁边伸出一只木杯子来,阿克敦接过杯子,将杯子里的桦树汁一饮而尽,一股清凉甘甜的感觉立刻充满了他的身体,将疲劳一扫而空,他将放下木杯,拿起斧头,正准备继续砍树,却被送桦树汁的那只手扯住了:“阿克敦大哥,你先坐下来和我说说中原的事情吧!”
“中原的事情?”阿克敦皱了皱眉头,笑道:“其实我也没有在中原待过多长时间,不过也就是房子高些,多些,人多些罢了!”
“是吗?”送桦树汁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生的浓眉大眼,长手大脚,头发梳了两条辫子盘在头上,正用憧憬的眼光看着湖面说:“我倒是听别人那明国的皇帝住的地方有几十个寨子那么多,就和天上神仙住的皇宫一般,整日里用黄金做的碗筷吃饭,就连劈柴都是用的金斧头!”
“哈哈!”阿克敦笑了起来:“别的我不知道,明国的皇帝肯定不会用金斧头的,劈柴这种粗活自有他的手下做。”
“是吗?想必他身边有好几百随从吧?”
阿克敦笑了笑,没有说话,据他所知就连盛京里皇太极身边的仆役就有几百人,大明皇帝身边的太监奴仆只怕多出十倍还不止,只是看这姑娘的淳朴的样子,反倒不好意思指出错处了。他拍了拍大腿上的木屑,站起身来:“布尔和(满语仙鹤之意),你要是愿意,将来我就带你去北京城,看看明国皇帝住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真的?”那姑娘闻言又惊又喜,下意识的抓住了阿克敦的手臂。
“自然是真的!”阿克敦笑道:“等大人派兵来,我们乞列迷人就起来把建州海西女真人赶跑了,到时候大人肯定要重赏我,我说要看看天子的住处,想必也是会应允的!”
“若是能如此就好了,如果能把建州海西女真人赶跑了,我便是不看明国皇帝的宫殿也甘心!”说到这里,布尔和突然现出忧虑的神色:“可是你说的那位大人的援兵真的能到吗?这边大片大片的老林子,若是外人来了连路都找不到,如何能来?”
“这个你放心,如果是别人也就罢了,我家大人便是天上也能来,何况这里!“阿克敦提起斧子:“我敢打赌,最多一个月,大人的援兵就会到,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营寨修好。”
“一个月?这么快!”
“没错,一个月!肯定错不了!”
尼噜罕(俄罗斯的尼古拉耶夫斯克,清代名为庙街)。
“看来这里便是奴儿干都司故地,大明北疆所在呀!”林河水看着眼前一块石碑,语气萧索的说道。石碑的边缘早已长满了青苔,不过斑驳的表面上仍然可以依稀看到一行遒劲的大字——““宣德八年重建永宁寺记”。
泰勒看了看石碑,他当然看不懂石碑上写的什么,但他仍然能感觉到林河水话语中蕴藏的激动,他犹豫了一下,问道:“奴儿干都司?这也是你们明国的疆域?”
“嗯?”林河水点了点头,在四周搜索了一会,找到一块已经仆倒在地的石碑,刮去碑面的青苔,对着上面的碑文念诵道:“伏闻天之德高明,故能覆帱;地之德博厚,故能持载;圣人之德神圣,故能悦近而服远,博施而济众。洪惟我朝统一以来,天下太平五十年矣。九夷八蛮,梯山航海,骈肩接踵,稽颡于阙庭之下者,民莫枚举。惟东北奴儿干国,道在三译之表,其民曰吉列迷及诸种野人杂居焉。皆闻风慕化,未能自至。况其地不生五谷,不产布帛,畜养惟狗。或野□□□物,或以捕鱼为业,食肉而衣皮,好弓矢。诸般衣食之艰,不胜为言。是以皇帝敕使三至其国,招安抚慰,□□安矣。圣心以民安而未善,永乐九年春特遣内官亦失哈等率官军一千余人、巨船二十五艘复至其国,开设奴儿干都司。昔辽、金畴民安故业,皆相庆曰:“□□今日复见而服矣!”遂上□朝□□□都司,而余人上授以官爵印信,赐以衣服,赏以布、钞,大赉而还。依土立兴卫所,收集旧部人民,使之自相统属。
十年冬,天子复命内官亦失哈等载至其国。自海西抵奴儿干及海外苦夷诸民,赐男妇以衣服器用,给以谷米,宴以酒食,皆踊跃欢忻,无一人梗化不率者。上复以金银等物为择地而建寺,柔化斯民,使知敬顺□□□相□之□。十一年秋,卜奴儿干西有站满径,站之左山高而秀丽,先是已建观音堂于其上,今造寺塑佛,形势优雅,粲然可观。国之老幼,远近济济争趋□□高□□□□□威灵,永无厉疫而安宁矣。既而曰:“亘古以来,未闻若斯,圣朝天□民之□□□上忻下至,吾子子孙孙,世世臣服,永无异意矣!”以斯观之,万方之外,率土之民,不饥不寒,欢忻感戴难矣。尧舜之治,天率烝民,不过九州之内。今我□□□□□□□□□,蛮夷戎狄,不假兵威,莫不朝贡内属。《中庸》曰:“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坠,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故曰配天。”正谓我朝盛德无极,至诚无息,与天同体。斯无尚也!无盛也!故为文以记,庶万年不朽云尔。”(方块是碑文中磨灭不清的地方,这两块石碑位于明朝奴儿干都司官署附近的石岩上,位于今天俄罗斯尼古拉耶夫斯克的特林市,距离黑龙江入海口大约150公里,由于小说情节原因,转移到了黑龙江的入海口附近,敬请原谅。石碑的原件已经被转移到了俄罗斯海参崴的博物馆中,有机会的书友可以前去看看。)
林河水将石碑上的文字诵读了一遍,看了看周围草木丛生,残垣断壁的样子,回想起两百余年前大明王师至此,建碑立寺,招抚群蛮的景象,不由得感慨万千。过了约莫半响功夫,他招来一名千总吩咐道:“你去找几个工匠来,在这里再竖一块石碑!”
“是,大人!”那千总应了一声,问道:“请问石碑上刻些什么?”
林河水沉吟了一下,答道:“便刻上‘大明提举大员市舶司林河水于崇祯八年六月七日立’吧,后面留下船上官员将佐的名字!”
“是!”
林河水看了看一旁的泰勒,自嘲的苦笑道:“我是商贾出身,写不出好文章来,只能随便刻几个字了,后人知道了只怕会笑话我们是一群粗鄙武夫!”
“林大人,在我们欧洲,最伟大的人物并非用文字来记载立下功勋的人,而是那些建立功勋的人!”泰勒笑道:“如果您这次航行能够成功,后世自然有成百上千的文人来称颂您的伟大功绩,否则您也用不着操心这些了!”
听到泰勒的劝慰,林河水笑道:“你说得对,的确现在不是操心这个的时候!说吧,你觉得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我觉得当务之急是在这里建立一个宿营地,我觉得这就是个不错的地方!”泰勒跺了跺脚:“这是个凸出江面的半岛,只需要挖掘一条壕沟,在树立一排木栅栏就能够将这里和陆地分隔开来;大炮部署在高地上,可以把码头和兵营、仓库建在高地的另外一面,以避免敌人的炮击;而且高地的视野很好,在天气好的时候进入江口的大部分船只都无法逃过瞭望哨的视线。而且这里的土地都已经平整过了,废墟里有很多砖石,可以用来建造炮台和工事还有房屋。水深超过五米,只要修几条栈桥,就足以停泊大船,以这里为基地,不但可以控制河流的入海口,还可以控制整个鞑靼海峡,您的先辈选择了一个非常好的基地”
林河水看了看地形,果然正如泰勒所说的,这个废墟处于一个非常有利于控制江口的位置,而且废墟所在的高地面朝大陆一面是悬崖,守军可以居高临下防御陆地方向敌人的进攻,而朝江面的一面平缓,有大片可供建造营房仓库的土地,而且整个半岛处于一个巨大的港湾内,水深浪小,十分适宜船只停泊。古人选择在这里建城显然是经过精心选择的。奴儿干都司所在的黑龙江口在遥远的古代便是堪察加半岛、千岛群岛、库页岛、北海道和东北亚大陆黑龙江流域等环日本海区域的一个贸易中心,北海道的虾夷人便是从这里进口中国的丝绸,转运到日本,这种丝绸被日本人称为“虾夷锦“元朝在此地建立征东元帅府,想要从这里控制鞑靼海峡,进攻日本的北海道以及本州岛的东北部分。
“那就选择在这里吧!”林河水点了点头:“泰勒,你带一条船沿着河水逆流而上,寻找松阿察河,乌苏里江还有兴凯湖!”
“我觉得还是换一个人比较好!”泰勒摇头道:“‘橡树’号吃水太深了,不适宜进入内河太深,我又不擅长驾驶那些平底船!”
“也是!这件事情还是我自己走一趟得好!“林河水沉吟了一会,对泰勒说:“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让你做,如果做成了,你的薪水再加两百金杜卡特!”
“什么事?”听到要加薪水,泰勒的眼前一亮,赶忙问道。
“你帮我送一个人去一趟登州,然后把东西和人回来!”
“登州?”
“没错!”林河水点了点头:“我要把这里的情况和下一步的打算向上禀告,那里是大明北方的海防重地,你要千万小心!”
泰勒听说到“海防重地”四个字,不由得心里一虚,但想起那两百黄灿灿、亮晶晶的杜卡特金币,心气一下子又壮了起来,拍了拍胸脯道:“好说,最多我弄件黑袍,装成传教士就是了,我听说你们明国的大官对传教士很不错的!”
“这倒也是个办法,我还会给你开一张文书,想必也不会为难你!反正你也不必上岸,只要把人送到就好了。”
“嗯!”
林河水见泰勒答应了,就赶忙回到船上,先写了一封书信,表明自己已经抵达黑龙江口,准备沿江逆流而上,前往兴凯湖;又将江口的形势和打算在这里兴建港口和城寨,以为长久之计说明清楚;然后要求运来工匠、铁料、和援兵,由‘橡树’号带回;最后附上此番航行的海图和黑龙江口的大概形势图。一切完毕后林河水用油布将其包好,叫来一名亲随:“林敏,你明天就乘泰勒的船,返回登州。上岸后你便尽快赶往大同,将这个交给刘成刘大人!”
“遵命!”林敏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是林河水的一个远房侄儿,他得势后回了一趟老家,招揽了几个族里子侄做自己的贴身人。他从林河水手中接过油纸包,贴身收好,问道:“叔叔,我听说整个北方都是流贼横行——”
“无妨!”林河水笑道:“登州是边防重镇,应该是没有事情的。你把这个腰牌拿上,就说是扬州兵备道的人,再去账房里领五十两银子,应该就没有什么问题!”(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左良玉
“是!”
大同。
“杀,杀!”
一排排新兵拿着长矛,模仿着面前老兵的动作。他们手中的长矛没有锋刃,代替锋刃的是灌铅的钝铁头,以免训练中误伤自己人——不过重量足有战场上所使用长矛的两倍,训练时使用的火绳枪和刀也一样。在训练士兵方面,刘成是古代罗马人和戚继光的忠实拥趸,他坚信士兵的勇气不是凭空而来的——求生是人的第一本能,重赏、对刑罚的恐惧、以及各种精神激励都无法从根本上克服对死亡的恐惧,任何信念如果没有物质的力量作为支撑,终究会被打破。但如果一个士兵受过艰苦卓绝的训练、懂得正确熟练的使用武器、拥有良好的装备,懂得敌人的弱点,他自然就会勇敢起来,因为他清楚自己是处于占据优势的一方,而且胜利还会不断巩固这种信念。只要胜利累积到一定的次数,这种信念就会变得极其恐怖。
“大人!卢制台的信使到了!”
“嗯!”正在点将台上看着校场上新兵训练的刘成转过身来,点了点头:“让他过来吧!”
“是,大人!”亲兵退了下去,刘成转回身,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对一旁的吕伯奇道:“吕大人,这位卢大人也真是性急,这才六月呀,他已经拍了三次信使来催了,一点耐心都没有!”
“呵呵!”吕伯奇干笑了两声:“刘镇台呀,话也不能这么说,卢大人也有他的难处,他那个位置多少人盯着呀,不急也不行呀!”
“我知道有人催他,可这些新兵才入营不到三个月,队列都没有练完,铳手都没有打过几枪,就这么拉过去能打得过流贼吗?其他人也就罢了,曹操、闯贼、献贼可都是四五年的老贼了,手下的精兵少说也打过七八仗了。就这么拉过去,要是打输了咋办?”
“若是旁人催也就罢了!“说到这里,吕伯奇稍微停顿了一下,声音也变得低沉起来:“就怕是宫里也在催呀!”
“嗯!”刘成脸上露出一丝同情之色来:“要这么说,那也就难怪了!”
说话间,亲兵引领着使者到了,刘成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见其身材长大,红脸浓须,看其装束打扮,应该是个副将,刘成见了,心中暗想看来卢象升的确是着急了,居然让一个副将做信使。
“末将左良玉参见督师、镇台大人!”那信使对吕伯奇与刘成下拜行礼。刘成听了一愣,左良玉这个名字在明末实在是太响亮了,他下意识的又重新打量了下来人,只见其浓眉大眼,鼻梁高挺,面色如枣,颔下浓须如墨,依照明代的审美观,是个少见的美男子,暗想难怪当时有人八卦左良玉是依靠男色而得当时的兵部侍郎侯恂的宠爱而得到破格提升的,别的不说,从外表上看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左将军请起!”吕伯奇示意左良玉起身,却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回头一看,只见刘成盯着来人,目露奇光,赶忙低咳了一声,刘成这才反应了过来,赶忙笑道:“左将军形容威武,果然是一表人才呀!”
左良玉闻言一愣,不知道刘成为何突然冒出这样一句来,不过对方毕竟官位在自己之上,赶忙躬身道:“末将不敢当大人谬赞,大人屡破流贼、西虏、东虏,是朝廷柱石,才是我大明武人典范。”
刘成话一出口,就发现自己说错了话,随即便看到旁边吕伯奇投过来的诧异眼神,只得干笑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当不起,当不起,左将军坐,坐!”
三人便在有点怪异的气氛下坐下,左良玉从怀中取出书信,双手呈上道:“二位大人,这是卢督师的信!”
吕伯奇从亲兵手中接过书信,拆开看了看,果然如刘成所料的那样是催促调兵的,他随手将信递给刘成,笑道:“左将军,现在才是六月,当初约定的时间还没有到呀!”
“大人说的是!”左良玉应了一声,笑道:“只是军情紧急呀,就在上个月,献贼与曹操出寿县,渡淮河,进入淮北,汇合当地的土贼,号称五十万,军情十万火急呀!”
“噗!”刘成看完了信,不由得笑出声来:“还五十万,卢大人也是打过仗的,这种骗傻子的话他也好意思说出来?献贼和曹操要真有五十万大军,早就杀进北京城了,我看他们军中连驴子都算上恐怕都没有五十万。他们军中能上阵的估计也就打个一折多点,献贼嘛撑死两万人,曹操多点,估计也就三四万人,不过曹操这三四万人里面只有三分之二是自己的,还有三分之一的是依附的各路流贼的。左将军,我猜的对不对呀?”
“镇台大人果然明见万里!”左良玉赶忙应道:“不过五万人也不少了,淮北地势平坦,无险可守,卢大人要分兵守卫,手下可战之兵也就两三万人!”
“两三万人也不少了!”刘成笑了笑:“各城分守,扼险而守,待机而动,贼人多是乌合之众,野无所掠自然就要分兵,不难各个击破。我这里都是新兵,都没有训练完毕,再等一两个月岂不是更好?”
左良玉笑道:“大人说笑了,我看这些兵已经很不错了,就算是卢大人麾下的标营,也不过如此了!”
刘成一愣,问道:“左将军你不会是当真吧?我这里可都是训练才两个多月的新兵?”
“识得金鼓旗号,知道进退行止,这就已经很不错了。大人这些兵还教练枪矛刀牌,练得都是军中武艺,便是戚少保的时候也不过如此了,只要打一两仗,见见血,便是精兵了!”
刘成听左良玉这般说,不由得有几分错愕,毕竟依照当时大明军队的标准,左良玉说的倒是大实话。他想了想道:“这样吧,左将军在这里再住个四五天,我把甲仗军器调配好了,再给左将军带回去可否?不过只有两个步营,其余六个步营接下来每一个月给两个营,你看如何?”
左良玉暗喜,他这次来本来就没指望刘成肯松口的,毕竟依照大明的潜规则,无论是给钱还是给人,都有各种例行的规矩,他是准备软磨硬套,折腾一两个月的,刘成这么痛快答应,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他赶忙应道:“一切都听大人安排!”
“嗯!”刘成的脸上露出笑容:“左将军这次不是一个人来吧,你这几天就去营里看看,把将校任命下,现在的军官都是我从自己营里抽出来的老兵,既然要交给你了,到时候也都要抽回去的!”
“多谢大人!”左良玉闻言大喜,赶忙跪下磕了两个头,刘成的意思就是我把这两个营的军官位置都空出来了,无论是你用自己带来的人,还是从营里原来的人里面提拔,他们都要承你的人情,这叫他如何不喜?
左良玉点了点头,让千恩万谢的左良玉退下。站在一旁的吕伯奇没有说话,他和刘成搭档了这么久,自然知道刘成这么做并非是为了卖左良玉的人情,而是不愿意把自己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兵和低级军官交出来。限于经济能力的缘故,刘成并没有大举扩军,除去派到扬州给徐鹤城的一个步营外,他在大同镇的范围的直辖军队其实还是只有四个步营,实际上并没有增加。但是经过这四个营都是百战之余,无论是士兵还是军官都有丰富的经验,如果必要的话,立刻招募一批新兵,每个营抽出一部分老兵来组建新军,严加操练,半个月,编练成八个营也没什么难的。但吕伯奇对刘成这种明显怀有异心的行为却只能当做没看见,原因有二:首先自己与刘成实在是牵涉太深,两人早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如果自己向朝廷举报,就算崇祯这次放过了自己,可过去刘成与自己合作的那么多事情都会成为朝堂上政敌攻击的把柄,自己不过是个举人出身,身后又没有强大的靠山,又身居高位,只会摔得个粉身碎骨;其二大明眼下已经是内外交困,风雨飘零的局面,刘成虽然居心叵测,但他毕竟对朝廷还恭顺,也能打仗,要是真的把这根柱子给砍了,对大明来说也未必是好事。吕伯奇虽然科名不高,但好歹也在政坛上打了几十年滚,心里明白这个世界很多时候不是简单的非此即彼的,若是硬着脖子一条路走到黑,往往反而与国与己都不利。
“吕大人,你晚上要是没事,就去我城外的庄子一起喝一杯水酒,泡泡温泉如何?”
刘成的声音将吕伯奇从思忖中惊醒了过来,他看了看对方脸上的笑容,暗想不管怎么说,此人对自己、对朋友还是没话说的。他撩起袖子笑道:“也好,正要品尝刘将军家的葡萄美酒!”
吕、刘二人在卫士的簇拥下来到庄子,梳洗完毕后分宾主坐下,酒过三巡,吕伯奇借着三分酒意问道:“刘将军,你觉得朝廷这次为何选任卢大人和熊大人两个人来剿流贼呢?”
刘成放下酒杯,他心里清楚吕伯奇这个问话的重点是“两个人“而非卢象升和熊文灿,正如吕伯奇所问的,明朝设立巡抚、总督这些官职的目的就是为了解决各省条块分割,力量分散的问题,好整合力量办大事;可又设立卢象升、熊文灿两个总督,各为一方,却又互不统辖。虽说两人的统辖的区域并没有重叠,但也会出现相互推卸责任,以邻为壑的问题。像这么简单的问题无论是杨嗣昌还是崇祯都不会看不出来,他们这么做只会另有原因。
“那吕大人以为是什么原因呢?”
“威太高,权太重,杨文弱又没法离开京师,手中又没有可以信任的人,只有一分为二给熊、卢二人!”吕伯奇这次倒是少有的直爽,倒让刘成有点诧异。正如吕伯奇所说的,中都沦陷后杨嗣昌虽然反戈一击,大获全胜,不但保住了自己的权位,还通过了加税增饷练兵之事,还将一批反对自己的大臣赶出朝堂。但这又暴露了一个新的问题——夹袋里的人才太少。从他历任的官职来看,杨嗣昌是一个善于理财整军的官员,但按照明代的政治规则,只有外出放过学政在朝堂上才有足够的支持者来控制御史台、户部、兵部等要害部门,其结果就是杨嗣昌无法离开中枢,因为他一旦离开中枢,就无法保持对崇祯的影响,手头没有即值得信任又有足够能力的人,而剿灭流贼的战场已经从原先的北方扩大到了东至运河,西至四川、南至长江、北至长城的广大区域,将这么大一块土地的权力交到一个人手中,不符合政治制衡的原则,因此只能将其一分为二,分别交给卢象升与熊文灿。
“嗯!”刘成微微一笑,暗想自己这老搭档倒是也历练出来了,如果自己搞定后金这一摊子那时候流贼还没剿灭,估计杨嗣昌就会让吕伯奇来做这个总督,让自己去对付流贼了,不妨试探他一下:“那若是你是卢象升,该如何应对那曹操和献贼?”
“刘将军是考较本官了?”吕伯奇笑了起来。
“不敢,反正无事闲聊,且拿来下酒便是了!”
吕伯奇笑了笑,思忖了片刻:“用兵的事情我是不懂的,不过我倒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为何这么说?”
“我记得去年冬天流贼攻破中都,乃是闯、献、曹操三人联合二十余股流贼,十几万大军围攻拿下的。而依照左将军说的,渡过淮河北上的只有曹操、献二贼,却没有闯贼,力分则弱!”
“嗯,大人说的是!”刘成笑着给吕伯奇倒了一杯酒:“接下来呢?”
得到刘成的赞同,吕伯奇十分高兴,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带着几分醉意说:“若我是卢象升,自然要乘着流贼势弱,先破献贼、曹操,迫使其向南,然后与熊大人合兵围攻!”(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宁古塔 一
由于有几分酒意的缘故,吕伯奇的表述有点混乱,不过刘成还是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相比起长江来,淮河,尤其是淮河上游并不是太难克服的地理障碍,但即使如此,在大军的追击下,曹操与张献忠也必然会丢弃大部分辎重和牲畜,只能带着少量骨干逃回南岸。新败的两人必然会向西部山区撤退与李自成汇合寻求庇护,而此时差不多也应该是秋天了,一下子增加许多张嘴的李自成唯一的选择就是在冬天到临前出外劫掠,这对于卢象升和熊文灿来说都是很好的交战机会。虽然整个方略还很粗陋,需要艰苦的工作来完善细节,但作为一方督抚的吕伯奇来说,这本来就不是他的任务。想必卢象升的方略也相差不远,所以他才这么急着向刘成索要还没有完全训练完毕的新军,看来人都是会进步的呀!
想到这里,刘成拿起酒壶,给吕伯奇的酒杯倒满,举起自己的酒杯,神情严肃的说:“吕大人,能有您这样一个上司当真是我刘某人的幸事!”
吕伯奇见状一愣,看到刘成那双严肃的眼睛,拿起酒杯:“刘将军,能遇到你也是我吕某人的幸事!”两人视线相交,突然大笑起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时,赵文德从外间进来,一副神色匆匆的样子,他走到刘成身旁,做了一揖,低声道:“大人,在下有要事禀告!”
“是建生呀!”吕伯奇看到赵文德这样子,心知是有军机要事,笑道:“你们有事情便说吧!屋子里太热了,我去外边吹吹风去!”他用力一撑,想要站起身来,却不想方才几杯喝的太快了,不知不觉间双腿都软了,一屁股又坐回了椅子上,将筷子都震落地上。刘成见他这样子,不由得笑道:“来人,快扶吕大人去里屋休息!”
两名婢女进来,将吕伯奇搀扶了出去,待到他出去后,刘成笑着对赵文德道:“建生,坐下说话吧,有什么要紧事?”
“是林先生的消息!”赵文德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递给刘成:“海图我让人先复制几份留档,完成后马上送来!”
“哦,到了兴凯湖了,这么快?”刘成吃了一惊,随即露出喜色来,拆开信笺看了起来,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来,笑道:“嗯,还没有到,不过能开辟海上航路就可以了,只要这条路通了,即便兴凯湖守不住,也可以退到尼噜罕,再不行就退到北虾夷地去,反正我也不指望他们能攻城略地,只要能牵制东虏一路就好了!”
“大人所言甚是!”赵文德笑道:“东虏虽然号称十五万之众,但除去戍守轮值之兵外,其中可以机动野战之兵七八万而已,林先生那边若是能分万儿八千人,便是极大的帮助了。”
“万人?”刘成笑道:“两三千人,不,哪怕一两千人我也满意了,那尼噜罕在极北之地,距离沈阳都有两千余里,而且途中人烟稀少,道路崎岖,东虏派一兵去那边戍守,就得有七八个民夫在途中转运,就算一仗不打,耗也耗死皇太极了。”
“那林先生要的甲仗,铁料,工匠、援兵呢?”
“甲仗、铁料都可以给他,援兵一个也没有!工匠也没有!”刘成的回答斩钉截铁,看到赵文德诧异的眼神,刘成冷笑道:“建生,用兵打仗,须得分清主次,兴凯湖也好,尼噜罕也罢,再怎么重要也是次要的战场,大宁往广宁那一路才是主要的。我派阿克敦和那些女真降兵,后来又派哥萨克去,成了自然最好,不成最多损失些钱财罢了。这里的步队,还有蒙古各部,是我这些年来好不容易才积攒起来的本钱,与我身上的血肉手足无异,是要用在接下来筑大宁城,夹击广宁,恢复辽东上的,一兵一卒都不会丢在尼噜罕那蛮荒之地的。你在信里告诉林河水,援兵就这么多了,我一个也不会多给他,但是我可以再给他四百套甲仗,铁料一百石,另外再给他一百石生丝,一百石茶叶,五千两银子,尼噜罕不是距离日本的虾夷地很近吗?正好日本刚刚打完仗,肯定有不少无处谋生的浪人,工匠肯定也有,他就用这些当本钱去多招募些日本浪人来,或者当地的土蛮也行,随他怎么折腾都行,要人没有,钱、粮食、丝绸这些都可以,只要他可以保住尼噜罕那个据点,牵制住东虏一路,事成之后我都会重重赏赐他!”
“是,大人!”赵文德应了一声,转身便要出去,走到门口却被刘成叫住了:“建生,且慢!”
“大人,您还有什么吩咐?”
“你替我再写一封信给车臣汗硕垒,请他八月份到漠南来,我要与他在集宁海子打猎!”
宁古塔、普禄乡。
“你是说那些野人要造反,所以我们应该撤退?”巴海带着浅浅的笑意问道。
塔尔图并没有中激将之法,刚到四十的他从表面上看过去足足有五十,拜北方的寒风冰雪所赐,他的脸上如刀劈斧凿一般,就好像坚硬的岩石,只剩一只的眼睛里毫无表情,熟悉他的人就会明白这个人就像岩石一般刚强。“这些乞列迷人天天都想造反,只要你背对着他,他们就会朝你射箭!”他说:“但是这次不一样!”
“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巴海意兴阑珊的看了看天空:“既然每天都这样,又何必要撤退?塔尔图,你该不会是害怕了那些拿着木矛、石箭头、披着兽皮的蛮子吧?”
塔尔图的嘴唇抿了起来,他垂下眼帘,以免让对方看到自己眼睛里喷出来的怒火,即使是在宁古塔戍守了十几年,早已习惯了战斗与死亡的无畏老兵,看到塔尔图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也会吓得骨头打颤。不过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胸中的怒气,让他这么做的是内心深处潜藏的不安——一种二十多年戎马生涯带给他的对于危险即将到来的直觉。他环视四周,往日里熟悉的森林里此时却好似存在着某种恶意的存在,正在冷冷的监视着自己。此时他的只想立即调转马头,逃回宁古塔,然后关紧城门。不过这却是万万不能对上司面前说出来的。
“我们回宁古塔的路还长着呢!”塔尔图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一些:“少不了走个**天,路上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那貂皮怎么办?”巴海皱起了眉头。
“我们可以下次再来收!”
“下次再来收?”巴海突然笑了起来,突然他猛地踹了旁边的一个木桶一脚,喝道:“除了你们这些乞列迷人,没人喜欢再来这鬼地方一次!”
这里是位于黑龙江下游的一个村落,与当地的绝大部分村落一样,由几十间茅草屋,一圈木墙、一条壕沟,以及几百个看上去和他们饲养的猪和猎狗一样脏和臭的乞列迷野人组成,至少在巴海眼里是这样的。唯一与其他村落有所区别是,村寨的外面有一个用石墙围子,每年夏天六月份的时候,驻扎在宁古塔的昂邦章京就会派人来到这里,接受当地土人和库页岛上居民进贡的貂皮,这对于新兴的满洲政权来说,是极其重要的战略物资。
出身正蓝旗的巴海只有二十五岁,他受命带领一百名步兵,五十名骑兵来这里收取贡品。虽然在关内的大明百姓的眼里,他是个茹毛饮血的蛮子,但巴海本人可将自己视为文明社会的一员,他可从没有把这些浑身散发出可怕的味道,一年到头都身着臭烘烘的兽皮的乞列迷人当成自己的同胞,实际上在他眼里塔尔图这个索伦也差不多。此时的他身着灰色的鹿皮靴子,褐色的皮裤,打磨的发亮的铁甲下是一件松江布制成的圆领袍,身上那件又厚实,又柔软的貂皮斗篷,与自己的副手身上的破旧的羊皮袄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就构成了社会学上的著名论断的一个鲜明例子——在任何人类社会都是存在鄙视链的,处于上端的人通过对下端的人的鄙视获得优越感。
“昂邦章京叫我们来这里来收貂皮,我们已经收了!”塔尔图指了指旁边足有一人高的几堆皮货:“现在貂皮在这里,我们已经收到了,眼下还有很长一段路在等着我们,是的,现在不是冬天,可就算是夏天,这也是很长一段路,而且路的两边都是看不到头的野林子,林子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屋子、热水和食物,只有乞列迷人的毒箭。大人,您可见过那些蛮子射手?他们还没学会走路就拿着小弓小箭戏耍;五六岁大就得用小弓射下松鼠、兔子还有野鸡做自己的食物,不然就得饿死;等到长大之后,个个都是能开二石以上的强弓,七十步内可以轻而易举的射穿你的眼睛!”
巴海似乎根本没有在听塔尔图的这番话。他用贵族特有的那种缺乏兴趣、漫不经心的神色看着周围的景色,正当塔尔图以为对方根本没有在听自己说话的时候,巴海突然问道:“塔尔图,说说吧,你为什么觉得应该撤退?你知道还有十几个部落的贡奉还没有送来!”
在成为八旗兵之前,塔尔图原本也是一名乞列迷人,只是他被编入八旗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对于这些文明程度远远低于自己的同胞,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将其蔑称为索伦。在这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他凭借自己的勇武和坚韧从一名阿哈爬到了牛录额真的位置。在宁古塔,塔尔图比任何人都对于黑龙江两岸的这些蛮族部落的情况,这也是为何宁古塔守将将他派给巴海做副手的原因。
“大人,没有送贡奉来的那十几个部落都是兴凯湖附近的,那儿的皮毛是最上等的,规定的贡奉也是最多的,您不觉得很奇怪吗?”
“奇怪?有什么奇怪的?”巴海笑了笑:“也许他们路上耽搁了,也许他们没有足够的供奉想要拖欠,这又有什么呢?”
“这不可能?”塔尔图摇了摇头:“怎么会所有的部落都一起耽搁?就算他们的贡品不足,也会先送一部分来,毕竟他们需要用皮毛换盐!”
塔尔图的第二个理由十分有说服力,正如他所说的,对于这些生活在山林中的蛮子来说,盐和铁是两样无法自产的必需品,为了削弱他们的威胁,后金政权严格的限制向其输入铁器,但并没有限制盐,他们这次来除了收取贡品外,还有一个任务就是用盐来收购这些山中猎人的皮毛。而对于这些乞列迷人来说,每年这个时候都是不可多得的获取食盐的机会,是绝不会错过的。
“这能代表什么?”巴海的脸上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
“大人,这只有两种可能:1、兴凯湖周围的十几个部落已经被一个强有力的首领统一了,否则他们不会有这么整齐划一的行动;2、很有可能他们弄到了新的食盐渠道。”说到这里,塔尔图稍微停顿了一下,目光炯炯的盯着巴海:“大人,宁古塔一共有一千马甲的守兵,可是却要统辖方圆千里的蛮子,之所以能够靠这么点人控制住这么多蛮子,是因为他们分别属于数百个部落,这些部落相互仇视,为了猎场、水源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而相互厮杀。因为这个,宁古塔才能控制住局面。可如果有人能够统一十几个部落,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你的意思是他们要进攻我们,进攻宁古塔?”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巴海的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容:“就凭他们那些用骨头和燧石制成的箭矢?用火烤硬的长矛?你不是被吓糊涂了吧?”
“骨头和燧石的箭矢只要射中眼睛也能射死人的!”塔尔图冷笑道,他伸出手指了指被黑布蒙着的右眼:“十五年前如果射中我的那个女人用的是一张软弓,恐怕我失去的就不只是一只眼睛了!”
“(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宁古塔二
“那这里的石墙呢?还有我们的骑兵?”巴海冷笑道:“别忘了,这些蛮子没有铁甲,也没有多少骑兵,在林子里躲躲藏藏也就罢了,在平地上我这五十骑兵可以把五倍的敌人撕成粉碎!”
这次巴海的反驳起到了效果,塔尔图没有说话,半响之后他低声道:“大人,希望你说的是对的,不过我提醒你一句,战场上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
“够了,我不是没有上过战场,没有见过血的菜鸟!你记住,我才是这次的头领,你只是副手!”巴海被塔尔图隐含着挑衅意味的回答激怒了,他厉声道:“现在我命令你,再在这里等两天,如果到那时候还没有送到再回宁古塔!”
塔尔图用他那唯一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巴海,好一会儿之后方才低下了头,开始下令旗兵们准备在这石墙围成的围子里准备晚上的宿营。他刚刚吩咐完,便听到围墙上哨兵尖利的叫喊声:“谁在哪里,快出来!”
塔尔图从哨兵的叫喊声中听到了不安,他赶忙爬上围墙,凝神倾听,仔细观察。森林给了他答案:树叶沙沙作响,寒溪潺潺脉动,远方传来山鹰的鸣叫。塔尔图突然感觉到一阵窒息,手背的皮肤上现出一片鸡皮疙瘩。
嗖的一响!哨兵从石墙上摔倒下来,塔尔图本能的跳下石墙,冲到哨兵尸体旁,只见一支箭矢从哨兵的右眼贯入,透颅而出,殷红的鲜血已经浸透了一大片。塔尔图将尸体翻了过来,身体顿时僵住了!
“怎么回事!”巴海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塔尔图将那射穿哨兵头颅的箭头折断了,起身递给巴海。巴海定睛一看,只见那箭头又尖又长、入手沉重,呈青黑色,在阳光下闪着暗蓝色的光,分明是用精铁锻打而成的破甲箭。
“这是怎么回事?”巴海厉声喝道:“外面是什么人,怎么有这么好的箭矢?”
“不清楚!”塔尔图低声道:“如果是乞列迷人的话,只怕我们再也别想看到宁古塔的城墙了!”说罢,他便向石墙门口冲去。
石墙外已经是乱作一团,只见从密林中冲出数十骑来,马背上都是身披皮裘,辫发秃头的乞列迷人,他们胯下的马匹身躯矮小,但就是崎岖的山林之中也是奔走如飞,这些乞列迷人在马背上一边高声拉汗,张弓放箭,他们射术极精,只要石墙内守兵敢探出头来还击放箭的,无不立即中箭倒地的,而且中箭部位多为头、胸口、咽喉等要害部位,多当即丧命。
“这是怎么回事?”巴海的脸色已经如死人一般惨白,他刚刚翻看了几具尸体,发现射中的箭矢无不是精钢打制的穿甲箭头,便是有铁甲护身的,也保不住性命,像这等箭矢,便是后金也不是一般士兵都能有的。这些蛮子一般的乞列迷人怎么会有,当真是奇怪得很。
“快用盾牌,把大门堵死了!”塔尔图一边高声叫喊,一边抢过一面盾牌冲向大门,慌乱间的旗兵们见状,赶忙仿效他的行为。其余人也赶忙在盾牌的保护下向墙外的敌人还击,射倒了七八骑,那些乞列迷人唿哨了一声,退回林子里,石墙外的草地恢复了平静,只留下几具人马的尸体,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是怎么回事?”惊魂初定的巴海向塔尔图厉声喝道:“这些蛮子哪来这么多铁箭头?”
“大人,我方才说过战场上什么都可能发生!”塔尔图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我不知道这些铁箭头是哪来的,但肯定和盐的来路有关!”
“嗯!”这一次巴海没有表示异议,他走到石墙旁,透过缝隙向外望去,只见一片片密林随风摇动,远处传来阵阵山鹰的鸣叫声,平静的有些渗人。他回过头向塔尔图问道:“那些蛮子就这么跑了?”
“不,他们就在林子里面!”
“林子里面?他们在林子里面干什么?”
“和平时一样,等待猎物出现!”
巴海闻言一愣,旋即才反应过来塔尔图说的“猎物”便是指的自己,不由得大怒:“这些蛮子把我们当成野鹿和獐子了吗?”
塔尔图没有回答巴海的问题,他透过石缝观察了一会外边的形势,才低声道:“这些乞列迷人虽然拉得强弓,射术极精,但毕竟是没有打过仗的,咱们有石墙做屏障,他们要是硬攻的话,不多死我们两倍的人肯定是拿不下来的。可要是咱们出了石墙,他们躲在林子后面放箭,咱们十个恐怕也及不上他一个。”
巴海原本把塔尔图对乞列迷人射术的评价当成胡话,可方才一看才发现句句是实,而且还不知从哪里来了许多铁箭头,就连先前依仗的甲胄也去了七八分威力,胸中的胆气一下子去了六七分,他盘算了一下,问道:“那我们坚守在这石围子里,等这些蛮子退兵再走便是了!”
“这怎么可以!”塔尔图摇了摇头:“我们身上携带的粮食也不过够我们食用一个月不到,这些蛮子却可以在林中射猎为食,比这个我们是肯定比不过他们的;再说这些铁箭头也来的太过蹊跷,只怕后面另有隐情,我们要将其尽快禀告给统领大人,怎么能在这里耗时间?”
听塔尔图这般说,巴海脸色微红,他想了想问道:“那应该怎么办?”
“要把这些蛮子引出林子来!”塔尔图道:“他们虽然也骑马,那都是些矮脚马,在上面骑射还行,冲刺厮杀却不行。而且我只看到他们有箭矢,没有看到刀矛铁甲。只要近身厮杀,一定不如我们,能把他们打疼了,自然就不敢追了!”
巴海也是上过阵的,立即就明白了塔尔图的意思,只是这计策若要可行,最困难的就是将那些蛮子引出林子来,而这就意味着有一人要牺牲自己作为诱饵。还没等他开口,塔尔图低声道:“待会大人将身上的衣甲与我换了,我扮作您的模样领大队先退,大人领骑队在后缀着,见机行事!”
塔尔图的建议让巴海愣了一下,说实话,从认识的第一天开始他就本能的不喜欢这个像岩石一般坚硬倔强的独眼老兵,将对方的谨慎看成胆怯,但塔尔图的机敏和慷慨已经证明了自己的错误,羞愧与感激之情涌上了他的心头,让他的舌头打起结巴来。
“塔,塔尔图,如果我先前听你的——“
“算了,如果我们那时候撤退,可能会在半路上遭到伏击,连屏障都没有了!”塔尔图脸颊上的肌肉动了动。像是笑了笑的样子:“毕竟,战场上什么都可能发生!”
同样一句话又从塔尔图的嘴里出来了,可是此时听在巴海的耳朵里,却是完全另外一种感觉了,他点了点头:“是啊,战场上什么都可能发生!”
半顿饭功夫后,塔尔图带着步兵和十名骑兵出发了,巴海带着最好的四十名骑兵躲在石墙里面,偃旗息鼓。为了避免遭到林中的乞列迷人的暗箭,塔尔图让士兵们排成四列纵队,有盾牌的士兵在靠外侧的两列,让他们将盾牌斜挎着,形成了一条简易的屏障,弓手和骑兵们在中间,随时准备应对两侧密林中敌人的突袭。
围墙里,巴海等待着塔尔图发出的信号。他很清楚,胜负的关键在于自己率领的骑兵出现的时机,早了来不及引出乞列迷人的主力,晚了塔尔图会被全部消灭,只有等到那些蛮子已经一拥而上,却又没有将其消灭的这个节骨眼上,才能收到成效。在这种特殊的心境下,时间仿佛成了一根橡皮筋,在巴海的感觉里,一会儿觉得已经过去了半天,一会儿又觉得刚刚过了一会儿,他焦躁不安来回行走,突然他停住脚步,侧耳倾听,风中带来一声号角。
“大人,前面的路被拦住了!”
塔尔图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在前面二十多步处,一棵大橡树倒在地上。显然这是方才那些乞列迷人干的——对于这些早已习惯于穿行于山林之中的猎手们来说,一棵倒下的大树根本算不得什么障碍,但对于这支前来征收贡赋的小队来说却是个大麻烦,他们的行列里有几辆大车,用于装载辎重和征收来的貂皮。除非把大树挪开,这几辆大车是不可能继续前进的。
“收拢队形,排成圆阵!”塔尔图跳下马来,举起了右手,会意的士兵们开始以大车为中心收拢,形成了一个圆阵。这支小队伍里的都是老兵,他们很清楚乞列迷人的凶残,准备应对着最凶猛的进攻。
一阵风吹过树林,带来哗哗的树叶摩擦声,塔尔图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感觉到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自己的喉咙,他飞快的抓起号角,凑到嘴边,用尽自己最大的力气吹了起来。
呜呜呜!
“快,快,快,所有人都上马!”巴海以最快的速度跳上战马,拔处佩刀在头顶上挥舞了两下,高声喊道:“跟紧我,别拉下啦!”说罢便踢了一下,如箭矢一般飞了出去。
伏击者从树林里涌了出来,很难相信就在这片刚刚还静谧无人的树林里竟然隐藏着这么多人,这些乞列迷人身上穿着各种各样的兽皮,有些人留了辫子,但是更多的人蓬乱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看上去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群野兽。除了弓箭之外,他们最常使用的武器是六尺长的短矛——用粗硬的橡木制成的长柄、燧石、骨头、青铜或者铁制的矛头,除此之外还有斧头、骨朵以及各种钝器,只有少数人才有钢铁制成的刀剑,除此之外还有用柳条和兽皮制成的盾牌。他们就好像一窝被粗心的旅人惹怒的黄蜂,将八旗兵们团团围住,从四面八方发起猛攻。
遭到袭击的八旗兵们举起盾牌,背对背的靠拢,有长矛的士兵则将自己的矛的末端扎入土里,牢牢的握紧矛杆,将矛尖指向斜上方,圆阵的外围立即形成了一条长矛的栅栏,冲在最前面的几个乞列迷人收不住脚,被后面的同伴一推,纷纷被长矛刺穿,发出尖利的惨叫声。后面的乞列迷人不顾被刺中的同伴,用力劈砍则长矛的木杆,想要打开一条路来,有的人干脆伸出双手抓住长矛,想要将其扯出来。在这些矛杆和铁尖的后面,可以看到女真步兵那一张张满脸惊惶,而又横眉怒目的脸。每一个八旗兵都知道在这片原始而又严酷的土地上是不存在慈悲这两个字的,他们是用铁和血来对待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他们也知道乞列迷人也绝不会放过自己。因此这些身强力壮的人们排成密集的队形,背靠背,肩并肩,拼命的刺杀、劈砍、射箭,当有人倒下,后面的人就一声不吭的填补上去,就好像一头被猎狗们逼到绝境的野猪。
虽然进攻一方占据着数量上的优势,也更加凶猛,但是八旗兵们在武器、盔甲和训练上却占有优势,只要他们能够保持严密的队形,将自己的脊背置于同伴的保护之下,就能够击退乞列迷人的猛攻,坚持到援兵赶到。但命运之神又一次在战场上体现了自己的作用,一名乞列迷人,从他的服饰和武器看应该还是一个酋长、首领一类的人物,可能是因为兄弟或者儿子被杀,痛苦到了发了狂的地步,他抱起同伴的尸体,像是想要将其放到一边,等到战斗结束后再来收拾。但就在此时,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他突然举起尸体,猛地向圆阵外的枪尖投去,锋利的枪尖刺穿了尸体,但也被尸体的重量压弯了,还没等女真兵把长矛抽出来,那个乞列迷人就大喝了一声,冲了进去,砍杀了起来。
四周的乞列迷人看到,也纷纷效仿他,举起地上的尸体向圆阵外的长矛投掷,然后冲了过去,本来秩序井然的圆阵就好像一座被拆掉墙壁的房屋一样动摇起来,紧接着就崩溃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宁古塔三
此时,塔尔图心里清楚作为一个指挥官,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除非巴海能够在一刻钟之内赶到,否则等待着自己的唯一命运就是被砍成碎片,抛尸荒野。不过这个坚定的老战士早已做好了接受自己命运的准备,他拿起盾牌和佩刀,像一个普通士兵一样向外走去。此时圆阵里已经是一片屠杀声,失去了阵型和秩序的女真士兵被撕成了七八个小块,从四面八方遭到围攻。斧子、骨朵、生锈的砍刀,砍在他们的头盔和脖子上,十几个骑在马上在外围射箭的乞列迷人也放下弓箭,疯狂的驱赶着自己的小马冲进人群,挥舞着斧子和钝器砍杀着。道路两旁的林子里不断涌出身穿皮毛的战士,他们身披兽皮,心也像野兽一样渴望着敌人的鲜血。他们的嚎叫声压倒了垂死者的呻吟和求饶声,绝望之中的八旗是士兵丢下武器,有的企图逃进林子里,有的倒在地上装死,还有的被吓傻了,直直的站在那儿,脸色惨白,有的则是向屠杀者祈求。有一个弓箭手显然是被吓疯了,他笑着仰着头,在原地打着转儿,就好像天空中有什么稀奇的玩意。一个乞列迷人用骨朵敲碎了他的头。这一瞬间,死亡统治了这里,就连风都停止了。
这时,巴海终于赶到了,映入他眼帘的是一片凄惨的景象,步兵们和少数骑兵已经化为乌有,只有一小撮人还在坚持抵抗,树林里不时传出小股人马的战斗声,不时传出一声渗人的叫喊,那是绝望的人们在临死前才能发出的声音。巴海咬紧牙关,狠狠的踢了两下马肚子,向那一小撮还在抵抗的战场冲去。
乞列迷人发现了这一小队迟到者,他们开始向朝他们冲过来的骑兵们射箭,但距离太近了,而且这些骑兵都有盔甲,箭矢对他们没有造成多大的伤害。女真骑兵们冲进了乞列迷人群,挥舞着刀剑劈砍着,在他们的马前躺着一片尸体,迫使乞列迷人向后退却。最前面的一排乞列迷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战斗,已经十分疲惫了,他们当中许多人都受了伤,流了不少血。但他们却无法退到一边去休息,因为队形太密集了,而且他们的首领也缺乏和骑兵交战的经验。很快,他们的队形变得越来越混乱,而女真人的战马又加剧了这一混乱,它们嘶鸣,踢脚、践踏,迫使乞列迷人向后退却。
终于,乞列迷人在女真人面前调转背心逃走了,巴海顾不得追击,他更关心自己副手的生命安全。他飞快的跳下战马,冲到尸体最密集——同时也是圆阵的核心部分,飞快的翻找着尸体,想要看看是否还能把塔尔图救出来。当他从一具乞列迷人的尸体下面遭到塔尔图的时候,他在赶忙探了探他的鼻息,确定他还活着之后,赶忙将塔尔图从尸体堆中挖了出来,解开衣甲,查看他身上的伤口。
“你应该带着骑兵独自逃走的!”这是塔尔图醒来的第一句话,巴海笑了起来:“这怎么可以,丢下同伴逃走,这可不是女真的好汉!”
“我只是个索伦!”塔尔图艰难的喘了两口气:“而且这里太不安全了,你应该尽快回到宁古塔,把这里的事情禀告统领!”
“不缺这一会儿功夫!”巴海一边从撕下衣襟替塔尔图包扎伤口,一边笑道:“再说我已经把这些蛮子打跑了,他们的胆都吓破了!”
仿佛是为了反驳巴海的言辞,不远处传来一排尖利的鸟铳声,两人惊讶的抬起头,只见从林中冒出一排锋利的矛尖——这些十二尺的长矛握在一排戴着铁兜鍪,身着铁甲的步卒手中,在这些步卒的身后是几排铳手,这些神秘的士兵的头盔上都戴着伪装用的草圈,在他们斜上方的白色烟雾和空气中的刺鼻火药味证明这一切都不是幻觉。
“这是怎么回事!”巴海站起身来,嘶声喊道,此时的他脑海中已经是一片混乱,巨大的挫折感让他有种不真实感。
刚刚被击败的乞列迷人又回来了,他们排成松散的队形,站在长矛手和铳手的两侧,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包围圈。包围圈里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女真人骑兵。这些最后出现的铳手们隐藏在密林里中,当女真骑兵追击那些乞列迷人的时候突然打了一个齐射,当受惊的骑兵企图勒住战马观察敌情时,排成横队的矛手们冲了出来,将失去速度的骑兵们刺落马下。
“战场上什么都可能发生,一切都结束了!”塔尔图艰难的站起身来,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果然我猜的没错,在背后有一个人操纵着这一切,可惜我们没法把这个消息及时禀告给统领大人了!”
“全部都杀掉,把指挥官的首级拿给我!”包围圈外,阿克敦轻蔑的看着包围圈里的残军,挥了挥手。
宁古塔
“巴海他们还没有回来?”安巴(满语中“大“的意思,也可以引申为大力,强壮)不耐烦的问道。
“不,还没有!也许是路上耽搁了,或者是贡赋比预料得多,走慢了!”戈什哈小心的回答,统领大人可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
“不可能,已经比预定的时间晚了七天了,其他几支队伍也耽搁了!”安巴伸出手从盘子里抓了几颗核桃,嘎啦一声捏碎了,虽然他已经五十多了,但双手依然像铁钳一般有力。“别人有可能,但塔尔图不会,已经在这里干了快三十年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多危险!”说到这里,他恼火的将吃剩的核桃丢回盘子里,喝道:“快,快派人去探察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拜满清王朝的文字狱所赐,宁古塔在后世的汉人知识分子耳里可谓是如雷贯耳。不过在十七世纪前半叶的宁古塔却不过是个在大明兵部地图上都找不到名字的荒僻小镇。但对于后金政权来说宁古塔还是有特别意义的——相传努尔哈赤的曾祖父福满所生的六个儿子曾经居住此地,是以得名(满语中六音为宁古,个为塔,故名宁古塔);而且这里还是渤海国故地,上京龙泉府的故址;无论是从渤海——金——后金这一脉络;还是从爱新觉罗家族发迹这一条线来看,宁古塔都可以说是后金的“龙兴之地“了。
但对于后金政权来说,宁古塔除去政治上的象征意义,还有两个很现实的利益:获得貂皮、人参等资源、补充兵员。貂皮与人参是少数几种后金能对大明出口的商品,而与明国遥遥无期的战争需要不断投入鲜活的生命。因此宁古塔的守将除去正常的屏护北疆、绥抚诸蛮的任务之外,还多了这两样责任。但正如所有处于非主要战场的将领一样,身为宁古塔统领的安巴处于一个被遗忘的角落——而在分配资源的时候,他总是站在队伍的末端,只有倒霉蛋和没有去处的人才会被踢到这里,巴海便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出身正蓝旗的他本来前途无量,可惜他的家族是莽古尔泰大儿子妻子那边的亲戚,莽古尔泰死后案发,他的家族也被牵连,结果就被踢到了宁古塔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对于安巴来说,他倒是不在意巴海的出身,反正这里总是有做不完的事,而人手却永远紧缺,他需要每一双能够拉弓挥刀的手。在他看来,巴海这个年轻人虽然心还没定下来,但是个不错的胚子,只要历练过两次便好了,于是他便把手下最精干的老兵塔尔图派给他当副手,执行收取貂皮这个比较安全的任务——夏天是比较安全的,森林里随处都可以找到食物,能吃饱肚皮的乞列迷人也比较好打交道。但现在看来,自己是有些大意了。
安巴走到窗边,向下看去。二十米的高度让地面的行人看上去矮小了许多,整个宁古塔城环绕一圈约有六里,至少要一千五百人才能防守,可是他统辖下的全部兵力却只有一千骑兵,步兵一千二百人,这些士兵分散在十余个城塞中,在宁古塔的只有不到一千人。还能够控制局面的唯一原因不过是那些乞列迷人把主要力气花在自相残杀上,可如果情况改变了呢?
“来人,来人!”安巴突然停住了脚步,高声叫喊了起来,片刻之后一名戈什哈推门进来,行礼之后问道:“大人,什么事?”
“你马上派人前往那木都鲁、绥芬,让这两个地方的人马集中到宁古塔来!”
“到宁古塔来?那那木都鲁、绥芬这两个地方呢?”戈什哈惊讶的问道,那木都鲁、绥芬是除宁古塔之外后金在黑龙江流域最大的据点,加起来约有七百人。
“只有放弃了,让他们尽快赶来,带不走的辎重就放火烧掉!”安巴的神色变得越发忧虑:“情况不好,非常不好,但愿我的命令没有太迟。”
戈什哈被安巴脸上的神色给吓住了,他微微欠了欠身子,就飞快的转身推门出去了,安巴可以清晰的听到门外传来的急促脚步声,他走到窗口,向远处望去,口中低声自言自语道:‘’希望还没有太迟!”
安巴的叹息在四个时辰后得到答案,当时正在指挥部下忙碌的将各种守城必须的物质运上城墙:一捆捆的箭矢,填补缺口的土袋、柴捆、一桶桶油脂等等。一名脸色惨白的戈什哈飞快的从马道上跑了过来,用颤抖的声音喊道:“大、大人!”
“怎么了?”安巴的目光从戈什哈的脸上往下转移,最后停留在部下捧着的一个篮子,篮子上蒙着一块黑貂皮。安巴不满的哼了一声,一把将貂皮解开,他的呼吸一下子停止了。
篮子里放着两颗人头,人头的口中塞满了人参,不过依然能看出巴海与塔尔图的。安巴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不过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用那块貂皮重新盖上篮子,问道:“哪里来的?”
“就在城门口那边的木桩子上,两个乞列迷人送来的!”戈什哈的声音有点颤抖:“他们还说,还说——”说到这里,那个戈什哈停住了,低下了头。
“说什么?”安巴的声音冷静的惊人。
“说十天之内要在宁古塔您的房间里喝酒!”
“很好!”安巴冷笑了一声:“那就要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么好的酒量了!”他擦了擦手,转身向城上走去。那戈什哈犹豫了一下,问道:“大人,这篮子要怎么处理?”
“篮子?”安巴回过头,看了看那篮子,片刻之后才说:“就放在城头吧,至少能让所有的人看看如果我们打输了会有什么下场。”
那个戈什哈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大声对安巴说:“大人,我们不可能会输,那木都鲁、绥芬的援兵应该后天就要到了!”
“援兵?”安巴看了那戈什哈一眼,就好像是在看一个傻瓜一样:“不会有援兵了,我们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安巴的晚饭就是在城头上吃的,和所有的士兵一样,肉汤和又粗又硬的饼子,他看着西方的天空变成血色的淤青,头顶上却是钴蓝色,渐渐变深,化为紫色,然后星星出来了。他坐在两个城垛间,不远处站着四五个亲兵,已经是深夜了,可是他却没有丝毫睡意,过去的一桩桩往事奔涌上心头,从他的第一次出猎、第一位姑娘、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成为父亲、第一次杀死敌人。突然,安巴的心头闪过一个念头——也许这次就是自己的最后一战了。
突然,风中传来一阵细微的声音,安巴意识到敌人到了,这些乞列迷人是最出色的潜行者,在森林中他们甚至能靠近以警惕而著称的麋鹿。但安巴已经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五十多年了。他向亲兵做了个手势,压低声音道:“蛮子到了,叫醒所有人!”(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宁古塔四
亲兵点了点头,正准备去叫醒其他人,却被安巴扯住了:“把弓箭给我!”
安巴从亲兵手中接过角弓,又将装满箭矢的桦树皮袋系在腰带上,他走到垛口,向下看去。借助月光,他能够看到在护城河旁有些黑影正在移动,由于城垛口狭窄的缘故,看的并非太真切,他觉得最好再等一会,等到这些敌人过河的时候再射击才比较好。安巴从箭袋中抽出一支箭矢,黑色的箭杆、灰色的雕羽,他将箭搭在弦上,静静的等待着时机。
月光照在护城河的水面上,泛起一片银光,三个黑影出现在水面上。安巴将弓弦拉至自己的耳根,然后松开手指,羽箭“嘶”的一声轻响离弦而出,片刻之后,河水里只剩下两个黑影。他们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旋即加快了速度,安巴抽出了第二支箭,不过这次射的太急了,没有射中。等他抽出第三支箭时,那两个黑影已经越过了护城河,进入了射击的死角。他转过头寻找新的目标,这时一支火箭从城头上飞来,正好射中了城外那根浸透了柏油的木桩子,升起了一片火光,照亮了十几个正在奔跑的偷袭者的身上,短矛、斧头、背上的弓和箭袋、园皮盾上的图案:毒蛇、熊掌、山鹰、鹿。这些都是乞列迷人,他们盾牌上描绘的是所在部落的图腾,至少有四个部落参与了这次袭击,是谁将他们联合起来的呢?
这时,城墙上的守兵开始向偷袭者射起箭来,第一排射出的是火箭,点着了护城河外侧事先铺好的干燥柴草,升腾起的火光将偷袭者从黑暗中挖了出来。安巴能够听到耳边传来连绵不绝的嗖嗖声,城下的偷袭者纷纷倒下,幸存者有的人拿起弓箭还击,有的人举起盾牌,向黑暗中退去,不断有人中箭倒下,惨叫声与垂死的呻吟声打破了寂静。
安巴聚精会神的张弓射击,他搭箭、拉弓、放箭,全然没有注意到时间在流逝,就连一支乞列迷人的箭矢射穿了身后的亲兵都没有发觉。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战斗终于结束了。残余的乞列迷人退入了黑暗中,只留下火光下的一具具尸体。安巴断然拒绝了部下开门追击的请求,他很清楚,残酷的战斗还只是刚刚开始。
“大人,您看!”一个军官拿着一只箭矢,脸色凝重。安巴接过箭矢,这是一只打制的很好的破甲箭,鸭舌状的箭头在火光下发射出暗蓝色的光。
“这是蛮子的箭?”
“是的,大人!”军官低声道:“这是从老巴彦身上拔出来的,他穿了两层皮甲,可是这支箭穿透了两层皮甲,插进了他的肺里!”
“人还行吗?”安巴低声问道,老巴彦已经跟随他二十年了,是宁古塔城内最好的夜不收。
“已经不成了!”军官的脸上露出黯然的神色:“伤口太深了,血从嘴里涌出来,大夫也没有办法。”
安巴叹了口气,当时的人们虽然不懂得太多的生理知识,但还是清楚这是死神逼近的现象。他做了个手势,那军官会意的向旁人吩咐了两句,然后对安巴低声道:“大人,情况很不对,这些箭——”
“我明白你的意思!”安巴打断了部下的报告:“这是专门用来破甲的箭矢,就算是身穿铁甲,在五十步内也能射穿,这些乞列迷人不应该有这些箭的。”
“应该把这件事情禀告盛京!”那军官低声道。
“恐怕已经来不及了!”安巴低声道:“你没发现吗?刚才那些偷袭者盾牌上的图案都不一样,这说明他们属于多个部落,要是在正常情况,这些蛮子早就自己打起来了,而他们现在却在一起围攻我们,还有这破甲箭,这只能说明背后有人操纵着这一切,你觉得他会想不到我们会派人向盛京求救?”
那军官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他很清楚从宁古塔通往盛京的只有两条路,道路的两旁则是漫无边际的森林,如果那些乞列迷人事先在林中有埋伏的话,信使能够活着赶到盛京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你挑八个人,每个人准备两匹马,两人一组,出发时间相隔半个时辰,分别走两条路赶往盛京!”看到部下诧异的眼神,安巴苦笑了一声:“即便可能性不大,我们也必须赌一赌了!”
下完命令后,安巴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躺上床。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可能的睡一会儿——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恐怕是没有什么机会睡觉了。尽管现在是夏天,他的身上盖着好几层毛皮,但安巴依旧觉得冷。“这不是天气冷,而是死期将至!”安巴对自己说,他对天神发誓,他并不怕死。当初和自己一样跟随老汗拿起武器的同龄人中,十有七八都已经离开了人世,自己已经五十多了,孙子都已经十七了,还身轻力壮能够死在战场以免去衰老和病痛的折磨,难道这不是一个勇士所能得到最好的结局吗?但尽管如此,他依然思绪烦乱,无法入眠。
是号角声将安巴惊醒的,他仍然沉浸在梦中的混沌中,第二声号角接踵而至,比第一声更加高亢,更加嘹亮,仿佛在催促他起床。安巴推开毛皮站起身来,他昨晚根本没有解开铁甲,这让他的脊背和肩膀觉得有些麻木,他活动了两下,拿起武器,脚步蹒跚的向城上走去。
外面还是一片漆黑,即使是夏天,夜里的宁古塔还是很凉,女真士兵们从营房和堡垒里鱼贯而出,一边整理着身上的盔甲,一边向城墙上走去。安巴的心中有着这样一种直觉——那个一直隐藏在幕后操纵着这一切的敌人就在城外,他将与自己决一死战,这很好,无论是是胜是负,是生是死,自己都可以安心休息了。
城门附近的马道上拥挤不堪,安巴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酒馆的那个麻子脸老板、他的那个胖子媳妇、长着兔牙的活计、大个子皮匠、还有他的哑巴徒弟,守城的士兵不够,不管他们情缘与否,每一个人都必须拿起武器——他们都知道假如乞列迷人打进来,是绝不会花力气区分士兵和平民的。
安巴登上城楼,看到士兵散开站在女墙后面,将一袋袋箭矢放在顺手的地方,在他们的身后每隔四五个城垛便摆放着一个铁架子,上面摆放着铁盆,里面装满了木炭,打仗的时候既可以在上面点着火箭,又能够煮沸水或者油,浇在攻城者的头上。酒馆的麻子脸老板带着他的胖媳妇和兔牙伙计,给士兵们分发着大块面饼和掺了水的温酒,士兵们无声无息的咀嚼吞咽着,对他们当中的许多人来说,这可能是最后的一餐了。
麻脸老板走到安巴面前,停住了脚步。安巴接过面饼和装满温酒的木杯,大口吃了起来。
“大人,能守住吗?”麻脸老板的声音有些颤抖。
“能,只要每个人都守住自己的岗位!”安巴的声音如平常一样冷静,当他看到对方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他为自己撒的这个小慌而庆幸。往昔的一次次战斗从心头闪过,他突然感觉到没有胃口了,将吃剩的面饼丢下城去。
城墙上,守兵们将身后铁盆里的木炭点着,熊熊大火升起,夜风好似利剑,搅动着火焰,可怖的橙光不住摇动,身后一捆捆箭矢、投矛、投石、油脂准备就绪。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兵,安巴将一切都准备的很充沛,唯一不足的只有人手,他的目光掠过黑乎乎的城下,希望自己听到的不过是错觉。
“你听到了吗,大人!”一个老兵低声问道。
风声、人和马匹踩断树枝的声音、牛马的嘶鸣声、低沉的交谈声,砍伐木材的声音、可能还有别的什么。安巴摇了摇头,强行打断了自己的思绪,这个时候想的太多只会让自己胆怯,他拿起弓,低声道:“来了!”
那名老兵深深的吸了口气,他那厚实的胸膛高高隆起,随即吐出的气息在黎明前的空气中泛出一片白雾。宁古塔城外是一片无限的黑暗,仿佛是一片汪洋,但他可以看到城外的森林里点点正在闪烁移动的红星,就像天上的星星一般多,但在守城人的眼里,这些火星比城外的夜色还要黑暗的多。
“我们什么都看不清,怎么办?”老兵问道。
“那就让他给我们带来光明!”安巴低声道,他转身取下一面旗帜,将旗面在旗杆上束紧了,又在沥青桶里面沾了沾,点着后用力向外投去,燃烧的旗帜便在夜空中飞了出去,散发出鲜红的摇曳火光,照亮途径的地面。借助这一点光,安巴可以看到至少有数百名乞列迷人已经站在距离城墙两百步左右的空地上,在他们的身后,还有更多的人从林子走出来,有骑马的、有骑鹿的、甚至还有马车。这些披头散发,浑身兽皮的野人沉默不语的排成行列看着城墙,等待着天命,让人不寒而栗。
“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不然士兵们就会被这种无形的压力给压垮!”安巴从亲兵手中拿过号角,用尽自己的全部力气吹了起来: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号角声仿佛是城堡对围攻者的挑衅,挑衅得到了回应了,几乎有十几只号角同时响起,同时响起的还有许多皮鼓和某些类似于笛子的乐器,仿佛是在向宁古塔城内的人们宣布:我们来了,要摧毁你们的城墙、抢掠你们的财产、占有你们的女人,吃掉你们的尸体,吸吮你们的骨髓!
几分钟后,号角声和鼓乐声都平息了下来,城内与城外的人都在等候着黎明的来临,只不过城内的是惶恐,而城外的是急不可耐。在这段最黑暗的时刻,安巴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那个隐藏在幕后中的敌人此时在干什么呢?
“还有多久天才会亮?”这已经是林河水第三次向阿克敦提出这个问题了。而这一次阿克敦给出的答案也是一样的:“林大人,再等一会,我们北地就这样,即便是夏天也是天黑的早,亮的晚!”说到这里,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您放心,有了这三个宝贝,此战我必胜无疑!”
给阿克敦带来这么大信心的是在他身后的三门六磅炮,这是林河水千辛万苦从扬州运过来的,从尼噜罕卸下了四门,结果半路上有一门沉到水里去了,还剩下三门。如果实在辽东正面战场,区区三门六磅炮自然算不了什么,无论是后金还是关宁军的据点没有个十门八门几千斤的红衣大炮都不好意思出来见人,可是在宁古塔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后金政权还没有奢侈到给主要敌人是连铁箭头都配备不起的野蛮人城寨配上火炮的地步,虽然六磅炮打不破城墙,但轰轰城门、压制城头的弓箭手还是轻松愉快的。
这时阿克敦的身后传来一阵牛马声,只见一群乞列迷人正在驱赶着牛马将一根根刚刚砍伐下来的原木拖了过来,这些是用来建造炮台的。阿克敦对那群乞列迷人用蛮语催促了两声,又往东边看了看,笑道:“林大人,您看,天亮了!”
林河水疑惑的向东方望去,不知不觉间世界已经由黑暗褪变成一种灰色,某种形状隐隐约约的在东边的地平线上浮现,这会不会是自己的幻觉呢?林河水禁不住向自己问道。
城墙上,安巴看着从东方升起的太阳破云而出,将光芒投向大地。当他看到城墙与森林之间的这块空地时,他禁不住屏住了呼吸。昨天晚上的那些袭击者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引来成群的乌鸦在上面大快朵颐。可是在他们的身后密密麻麻的都是蓬头乱发、裹着毛皮的野人,仿佛东至大海、西至长白山、北至外兴安岭、南至宁古塔这片广袤无垠的密林中的野人都来到了这里:成群的弓箭手、骑在矮脚马和驯鹿背上的人、黑压压的人头仿佛密林,各色各样的图腾在旗帜上飘扬。所有这些形容怪异的野蛮人都被集结起来,聚集在宁古塔城下。他突然明白,昨天夜里的那次小小的胜利根本都算不了什么,那不过是一次侦查,一次对守军实力的试探,一记轻轻的刺拳,正剧开始前的序幕,而现在一切才刚刚开始。(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宁古塔五
“有这么多人!”一个好像呻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安巴知道自己必须立刻做点什么,他转过身,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喊道:“人多嘴巴就多,只要我们能够坚持五天,他们就能把自己吃垮!”
人群中传出一片赞同声,但很快停住了,有人嘶哑的喊道:“他们来了!”
向前城墙移动的是黑压压的蛮子,最前面的是拿着抱着柴捆的老人和妇女,在他们后面的是一棵被装上木轮的巨大的树干,树干的前端被削砍成尖。“撞锤!”安巴的口腔里满是苦涩,什么时候这些蛮子居然能造出这玩意了,虽然看上去粗陋到了可笑的地步,但即使是最坚固的城门,也挨不了那玩意几下。在撞锤两侧是骑兵,骑兵的两侧是成群结队穿着皮衣,挥舞着用火烤硬枪尖的短矛、骨朵、斧头和柳条盾牌的步兵、弓箭手。一阵阵号角声、鼓声、蛮人的口哨和嚎叫声传来,在城墙上激起回音,让人胆寒。
“他们有十万人!”麻脸酒馆老板嚎叫起来。
“不用担心!”安巴转过身,面朝着所有的人,提高声调:“没有什么好怕的,这些蛮子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打仗,连一把梯子都没有,难道他们能够飞上城来吗?是的,他们可以向我们射箭,可是我们在高处,而且有城垛的保护,他们呢?记住,他们除了人多,什么都不是,对不对?”
酒馆老板那张麻脸好看了点,但只有几个稀稀拉拉的人应和安巴,他在心里诅咒了一句,继续喊道:“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守住城门,把油倒进锅里,都烧滚了,还有石块,都搬到城门这里来,等到那个攻城锤靠近了,就给他们洗个热水澡!现在,弓箭手上前,给那些推攻城锤的家伙先下场箭雨,让他们冷静冷静!”
这一次安巴的演讲起到了效果,城墙上的人们挥舞着手中的武器,高声叫喊,他们的脸颊因为激动而变得通红。安巴拿起号角,用力吹了两下,士兵们走到女墙旁,等待着发射的信号。
安巴拿起弓,射了第一箭,羽箭划破空气,发出嘶嘶的声音,落在相距攻城锤还有二十多布远的地上。他稍微等了一会儿,射了第二箭,这次射中了一名旁边的蛮子,安巴看到那个人捂住伤口,倒了下去。他拔出第三支箭,将弓弦拉满倒了耳根,高声喊道:“瞄准,射!”
安巴耳边传来密集的声音,他看到黑色的箭矢如插了翅膀的毒蛇,落在攻城锤周围,虽然推攻城锤的乞列迷人旁边都有举着盾牌的保护者,但还是不断有人中箭倒下,但旁边立刻有人补了上来,攻城锤缓慢的,但不断的向城门移动过去。
护城河已经被最前面的那些妇女和老人用柴捆和自己的尸体填平了好大一段,许多乞列迷人的弓箭手冲到城墙下,向城头的守兵射箭,随着距离的缩短,城头上也不断有人中箭倒下,但此时已经无人有时间顾及这些了,攻城锤已经越过护城河,距离城门不过只有十几步远了。安巴嘶声喊道:“用火,烧掉撞锤!”
几个士兵用铁钩将盛满已经沸腾滚油的铁盆提到城垛口,然后倒了下去,几秒种后,城门下传来一片不似人声的惨叫,紧接着是第二盆、第三盆,一名弓手射了火箭下去。城下传来烈焰的怒号,安巴看到一个浑身浴火的蛮人蹒跚着冲到护城河边,冲进河里,疯狂的在河水里翻滚,想要扑灭自己身上的火焰。
这时,攻城锤两旁的骑兵们开始疯狂的逃跑,他们从火光与烟雾中冲出,无论是马还是人都被吓坏了。这些乞列迷人并不害怕长矛、弓箭和斧头,对死亡和鲜血也早已习惯,但是像这样的情景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们冲进身后的行列,将自己的同族兄弟撞到在地,迫使他们也加入崩溃的行列。不过是转眼的功夫,战线的中央部分已经陷入了一片混乱,两翼的蛮子们不知道中央阵线发生了什么,也纷纷向后退却,们后方的鼓声和号角声也沉寂了下来。
“阿克敦,我千辛万苦把大炮送过来,难道就是为了让这些人去送死的吗?”林河水指着不远处的败局,愤怒的向阿克敦质问道。
“林大人,请息怒!”阿克敦的镇定自若:“我想您搞错了一个事情,这些人并不是在我的控制之下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林河水皱起了眉头。
“我没法控制所有的人!”阿克敦伸出手划了一个大大的圆圈:“自从我去年秋天抵达兴凯湖,虽然我用尽了一切的办法,软硬兼施,可是愿意服从我的一共只有周围的十七个部落,一共不到三千战士,而这里有九十七个部落,光是战士就超过一万五千人,他们只是愿意和我一起来围攻宁古塔,但是我能够做的并不多!”
“原来是这么回事!”林河水点了点头:“那你完全可以先用火炮轰击,把城门打开,这样岂不是可以少死很多人?”
“林大人!如果我们一开始就用大炮轰开,又怎么能体现出刘大人、还有大明的天威呢?”阿克敦问道,他稍微停顿了一会方才继续说道:“刘大人废了这么大一番力气,总不会是就为了拿下一个宁古塔就完事了吧?”
“那你还想如何,难道还想继续南下?”
“那倒不是!”阿克敦笑道:“这么说吧,拿下宁古塔之后,这些部落在瓜分完战利品之后,他们就会各自散去,我能够指挥的最多也就是这十七个部落了!”
林河水皱了皱眉头,他的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印象,但对阿克敦的具体想法还不清楚。阿克敦见状微微一笑,平日里诚朴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狡黠:“林大人,我就把话敞开了说吧,大人让我们来这里,无非是为了扯东虏的后腿。可如果我们就这么拿下宁古塔,这些蛮子肯定分了战利品四散而去,怎么对得起大人在咱们身上花了这么大一番力气?”
“那你说要怎么做?”
“请林大人您封我做乞列迷人的汗!”
听阿克敦这般说,林河水哑然失笑:“你这不是说笑吗?我在大人麾下不过是个微末小吏,如何能封你做乞列迷人的汗?”
“林大人,这些蛮子又有什么见识,能知道您是什么官职?”阿克敦低声道:“我先让他们攻一次,知道这宁古塔的厉害之处,然后再将其攻破,让他们见识大明的威风。他们自然就有了畏服之心。到了那个时候,您再以大明的名义册封我为乞列迷人的汗,让我统领乞列迷各部讨伐东虏,有了这个名义,岂不比就这么让他们白白散去要强上万倍?”
听了阿克敦这番话,林河水也不禁有些意动,刘成给他的心中意思很清楚,只要能够牵制住后金的力量,便准其便宜从事,坑蒙拐骗无所不为。阿克敦的说法往大了说是矫诏,追究起来可是要掉脑袋的,可以自己对刘成性格的了解,只要差使办好了,就是捅了天大的窟窿也会替自己给补好了,绝不会做那种把下属踢出来背锅的事情。他想了想说:“封你为乞列迷人的汗恐怕没有这么简单,不如便封你为奴儿干都司都指挥佥事,这样可好?”
阿克敦在后金与刘成麾下都待过,对明朝的官阶十分熟悉,依照大明官制,都指挥使司,设都指挥使一人,正二品;都指挥同知二人,从二品;都指挥佥事四人,正三品。如果将都指挥使司比作军区的话,那都指挥使便是第一首长,而都指挥同知便是副首长,都指挥佥事便是第三首长。像奴儿干都司这种所辖地区基本都是异民族部落的,通常情况下都指挥使是由朝廷派来的流官担任,都指挥同知或者都指挥佥事则通常由当地有实力而且忠于大明的酋长担任。若是依照林河水的说法,阿克敦便能以大明官员的身份统辖乞列迷人各部。他想了想笑道:“林大人说的是,若要封汗恐怕没有这么容易,还是做这奴儿干都司都指挥佥事的好!”
“只是还有一桩麻烦事!”林河水叹了口气:“眼下我一无印信,二无告身,如何册封你?”
“这有何难?”阿克敦笑道:“我早就想好了,我在部落里找到一些沙金,加起来也有七八斤,待会找个匠人将其融了,铸造官印便是了,至于告身现写就好了!”
林河水大惊失色:“这怎么能行,我带来的那几个匠人都是铁匠,可没有做过金匠的!”
说话间,攻城的野人已经败退了下来,城头上传来一阵阵欢呼呐喊声,鼓声与号角声更是大作,将两人的话语声都盖住了。阿克敦看了看城头,笑道:“林大人您想的太多了,这些都是些林子里的蛮子,何尝见过上国天使的威风,铸几枚印信,用缎子包好了便是,他们还能认得出来?您放心稍待,待我拿下了这宁古塔,与我演这一出戏便是了。”
“静一静,静一静!”安巴竭力用自己的大嗓门压倒众人的欢呼声,他可能是城墙上最冷静的一个,这个老兵心里清楚这只不过是眼前正戏上台前的序幕,即使在城墙上他依然能听到树林里传来的无休止的叮叮咚咚声,那是围攻者在砍伐树木,不时有人将一颗颗粗大的橡树、雪松以及别的树木用畜力和人力拖出来,显然这些蛮子并不会就此放弃。
“一半人去休息,一半人在城头上警戒!”安巴高声喊道:“日子还长着呢!”
士兵们驯服的退到城墙下休息,那儿已经有准备好的棚子和食物在等着他们,而安巴却不敢下去,他不知道城外的敌人在干什么,说实话,他并不是太害怕攻城锤哪一类的器材,虽然宁古塔城远远无法和汉人修建的城池那么坚固,也没有那么多马面、望楼、突门,可也不是仅凭蛮力就能攻下来的。即使是冷兵器时代,围城战也是一件极其有“技术含量”的工作,攻城器械的制造,如何修筑土山、挖掘地道等等诸如此类,都不是这些林子里的蛮子能够掌握的。如果仅凭这些玩意,安巴很有信心让他们淹死在自己的血海里。
“大人,喝一口提提精神吧!”一只木杯送了过来,安巴喝了一口,温暖辛辣的液体刺激着他的味蕾,是加入了酒、大量生姜的肉汤,身体立刻滚烫了起来,他一饮而尽,将杯子还给亲兵.
“大人,我昨天晚上梦见援兵到了!”亲兵快活的说:“信使赶到了盛京,大汗就派大军来了,无边的旗帜,隆隆的蹄声!”他的目光中满是憧憬。
“很好,非常好!”安巴迫使自己露出笑容,这个时候捅破真相可不会什么明智的举动,他心里清楚那些信使能赶到盛京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敌人的指挥官还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自己派出信使的目的也是为了给守兵留下一点希望。他走到女墙边,半里外乞列迷人们忙碌的用原木和泥土堆砌一个平台,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呢?安巴迷惑不解,在更远的地方,靠近森林的边缘,一顶顶帐篷就好像雨后的蘑菇一朵朵升起,甚至有人用原木修建了一个简陋的房屋,到处都是人,不过在森林里应该有更多的人,安巴知道他们都在等待着一个信号,但不知道是什么信号。
突然那平台上升起一股白烟,还没等安巴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便听到空气里传来一股尖啸,好像有什么东西冲自己头顶上告诉掠过一样。他转过头,与戈什哈四目相对,旋即他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错觉。
“刚才那是什么?你看清了吗?”安巴厉声问道。(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宁古塔六
“没有!”戈什哈疑惑的摇了摇头:“我没看清,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我们头顶上飞过去!”
正当安巴焦躁不安的时候,他的身后传来一阵哭号声,他赶忙跑到城墙内侧,向城内望去——一栋房子倒了半边,火光升起,一群人在四周惊诧的看着,几个女人在旁边哭号。他的脑海闪过一个念头,旋即转过身来,用不敢相信的目光看着远处的平台。
平台上,炮手们正飞快的给发射完的火炮清洗炮膛,准备下一次射击,平台下二十多个火堆上,一枚枚实心铁弹被烧的通红,转眼间另外两门火炮也次第发射。这些炮手都是从特别挑选的西班牙炮手,经验十分丰富,他们根据第一发打高了的偏差,立即调整了炮口,结果第二发就射中了目标,炙热的实心铁弹击中了城门口上方的城楼,火光立即升起。
城楼上已经是一片混乱,被烧的通红的实心铁球打断了城楼的一根立柱,然后一头扎进了城楼里,将里面原本用来对付攻城器械的油脂点着了,四溅的碎片打倒了好几个人,这几个倒霉鬼在地上翻滚着,发出凄惨的哭号声。但更多的人站在那儿不知所措,突然而来的打击让他们完全蒙了。
“快,快趴下,蛮子有红衣大炮!”安巴疯狂的叫喊着,亲自参加过第一次宁远之战的他立即就认出这是什么玩意,城外蛮子们的古怪行动也真相大白了——他们是在修建炮台。以当时的火炮铸造技术,除非是大口径的臼炮或者专门铸造的大口径攻城炮,明末中国的绝大部分红衣大炮是无法对城墙本身造成威胁的(红衣大炮是根据当时英国海军的十八磅加农炮仿造的,即使是当时的夯土城墙,其城墙的厚度也不会少于两丈,如果红衣大炮可以直接摧毁城墙的话,而当时的风帆战舰的防御只不过是橡木板,在十八磅加农炮前比纸板强不到哪里去。),但红衣大炮发射的实心弹足以摧毁城墙上的女墙和各种防御器械,对上面的守城人员造成大量杀伤。修建了炮台之后,攻城方的加农炮不但能提高射程,而且还能克服仰角的问题,直接射击城楼上的守军了。
“大人,小心!”身后突然传来戈什哈的尖叫声,安巴茫然的转过头,只见一根立柱朝自己迎头砸了下来,他下意识的往旁边一扑,顿时眼前一黑,痛昏了过去。
炮台下,乞列迷人先是陷入了一片沉寂,这些一生中都在森林中生活的人们被火炮的巨大威力给惊呆了。片刻之后,欢呼声如雷鸣一般响起,与之一同响起的还有鼓声、号角声、笛子声、口哨声、以及用武器敲击盾牌的声音。狂喜的人们在头顶上挥舞着武器,向炮台上高声欢呼。多少年来,他们在和女真人的战争中都是在被压迫、被攻击、处于劣势的一方,而今天风水轮流转,终于轮到他们占据着优势了。
经过数轮炮击,烤热的实心弹已经用完了,城门楼上已经是一片火海,虽然守兵们还在用水和沙子扑火,但那不过是徒劳——他们的主将已经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不断有致命的炮弹飞来,被灼烧的立柱和梁木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随时都可能崩塌下来,将周围的一切埋葬。而在数百步外,数万野蛮人正跃跃欲试,准备冲进城发泄嗜血的**,将一切都撕成碎片。
“击鼓、吹响号角!”阿克敦发出了命令,身后的护卫立即吹出两声绵长的号角,平台下的十几面皮鼓也隆隆的响了起来,鼓声与号角声引起了数万乞列迷人的呼喊声、口哨声、号角声和各种声音,他们开始缓慢的向前移动,在最前面的是一具新的攻城锤,有先前那个被烧毁三倍那么大,而且在攻城锤的上面还蒙有木板和兽皮,以保护下面的人们。
安巴是被沉重的撞门声惊醒的,刚刚醒来的他就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都剧痛无比,他下意识的惨叫了一声,随即便听到亲兵惊喜的声音:“大人,您醒了!”
安巴咬紧牙关,只是点了点头,以避免让部下看出自己现在的状况有多糟糕。他竭力想要站起身,但从右腿传来的一阵刺痛让他惨叫起来,旁边的亲兵赶忙将其扶住:“大人,您的右腿已经断了!”
安巴看了看自己的右腿,正如那亲兵所说的,右腿已经扭曲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大夫正在想方设法将其纠正回正常的形状,然后上夹板。安巴正想扭过头好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开,但城门传来一声声巨响将他的注意力一下子吸引过去了。他顾不得腿部传来的剧痛,一把抓住亲兵,厉声喝道:“城门那边怎么了?”
“是蛮子的攻城锤!”
“该死的,竟然冲到城下了!”安巴看了看城头:“难道没人管吗?就这么让他们胡来?”
“大人,城头上着火了,而且还有蛮子的火炮!”
“混蛋!”安巴给了那亲兵狠狠的一拳:“火和炮弹可以杀人,难道城门被攻破后蛮子的斧头和弓箭就不能杀人?快扶我起来!”
亲兵从地上爬起身来,吐出两颗牙齿来,安巴的老拳的分量可不轻,几个亲兵将他半扶半抱起来,他拿起一根长矛做拐杖,便在领着十几个人爬上城楼。
城楼上已经是火光四射,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安巴下意识的伸手挡了一下,顿时问道一阵焦臭味——自己的两鬓的头发已经有些枯黄了。他顾不得这么多,一步一拐的来到一段残破的女墙旁,向下望去,只见下方是一个巨大的攻城锤,上面的木板和兽皮让这个丑陋的巨大机械有些像一头巨大的乌龟,龟壳上零零闪闪的插着箭矢,城门两侧突出城墙上的守兵们还在进行着徒劳的努力,他们不断向攻城锤发射箭矢、投矛和石块,但都被木板和皮毛拒之门外。安巴知道,在木板和兽皮下面,有几十个强壮的男人正在拼命的推,用肩膀抵住,用脚蹬地,好让尖头木桩一下下撞击厚实的城门,当城门被撞开,他们就会把绳子变成斧头,将面前的一切砍成碎片。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来阻止他们,弓箭和投石都没有用,只有油、对滚油,滚油在哪儿?安巴下意识的四处搜寻,可是城楼上已经是一片火海,他的目光突然停在了一柄被人遗弃的铁斧上。
“快,快用这个!”安巴指着铁斧高声喊道:“把女墙橇松了,砸蛮子的攻城锤!”
亲兵们一涌而上,他们飞快的用手中的武器刺进砖缝里,将里面的粘合砖块的石灰挖开,然后用力橇松了,最后他们将肩膀抵在砖块上,用力将其推下城。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沉重的半截女墙狠狠的砸在攻城锤上,兽皮和木板制成的龟盾就好像硬纸板一样被轻易粉碎,被砸中的那半截攻城锤已经破碎变形,无法辨认。鲜血从碎片下方流了出来,幸存的乞列迷人从残余的那一端涌出,争先恐后的逃走,城门两侧城墙上的女真士兵向他们瞄准射击,好让他们跑的更快。
“我们赢了,我们赢了,大人!”亲兵们发出欢呼声,狂喜的人们忘记了身份的差别和安巴身上的伤,将其举了起来,直到安巴忍不住剧痛,发出惨叫声,他们才回过神来,小心的将其放了下来。
“给我弄杯喝的来,快去加固城门!”精疲力竭的安巴半靠半躺的地上,狠狠的灌了一口酒,这玩意的确管用,至少能让自己暂时忘掉那条伤腿。此时的他突然觉得死亡也没那么可怕了,至少那时自己就不用忍受这条腿了。
阿克敦坐在椅子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右手托着腮,左手轻轻的敲打着椅子的把手,在他的下首站着十二个酋长。这在乞列迷人当中可是非常罕见的——对于这些生活在无边无际的密林中,还没有来得及被文明社会的等级观念所腐化的人们来说,人与人之间的平等关系是不言而喻的。在这些部落里,每一个能通过成年仪式的男子都是同一个祖先的后裔,部落的大事必须经由全体部落男子组成的大会商议决定,在大会和平时,每一个人的地位都是平等的,酋长也无权将权力留给自己的后裔。仅有在战争和狩猎时,酋长才拥有发号施令的权力——这并非因为酋长的身份高于部落的其他成员,而仅仅是因为狩猎与战争的特殊需要,当战争与狩猎结束,这种权力即被取消。(韦伯在这里闲扯几句,很多读者认为野蛮人等级观念更强,比文明社会的人“奴性”更强,其实这是一种错误的看法。等级观念是随着人类进入文明社会而逐渐产生的,在原始部落里,部落的所有男性成年成员是平等的。这一点在刚刚进入文明社会的民族里还可以找到一些痕迹,比如古罗马人在参加军队时,必须举行仪式宣布暂时放弃自己的公民权,因为所有的古罗马公民都不可以未经审判而受到处罚。但在军队里上司是可以随意处罚部下的,因此加入军队的罗马人必须首先主动放弃自己的公民权。古希腊城邦早期的公民军队、古日耳曼军队,指挥官的位置不在后方,而是在方阵的第一排,和自己的同胞们平等的处于行列里,并没有任何特权。对这方面有兴趣的书友,可以去看看摩尔根的《古代社会》,里面对人类古代社会学有很精彩的论述。)
“在进攻这里之前,我们每一个人都在天神面前发过誓,除非将城里的每一个女真人杀死,绝不后退!”阿克敦的声音并不大,但充满了力量:“违背誓言的人就砍断四肢,丢到密林里,让野兽吞食他的身体,灵魂永远飘荡在荒野之中,忍受寒风,我没有说错吧?”
酋长们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他们相互交换着目光,几分钟后一个人答道:“阿克敦,您说的没错,可是方才城头上用巨石往下砸,就连有龟甲保护的攻城锤都砸坏了——”
“你是希望我宽大为怀,是吗?”阿克敦打断了对方的话语,那酋长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赶忙答道:“正是,如果这样,那些人一定会感激您的仁慈。”
“我的仁慈?”阿克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这就好像冬日里的那一缕微弱的日光,一闪即逝:“可是我刚刚已经宽容了一次了,第一次失败后我没有惩罚任何人,”说到这里,他站起身来,上前两步,直到与那位酋长几乎紧贴着脸才停了下来:“可是结果呢?他们又一次逃了回来,你说要我仁慈,请问是为了让他们再跑回来一次吗?”
在阿克敦的质问下,那位酋长窘态毕露,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没说出来。阿克敦转过身,面朝着其余的酋长,高声道:“我知道,你们会说敌人从城楼上用大块的石头砸他们,连攻城锤都砸坏了,所以他们才后退的。但后退就是后退,是的,在城门下可能会被巨石砸死,但城楼上的敌人也有可能会被火烧死、被炮弹打死,为什么他们没有逃跑?我们一起在天神前发誓,一起进攻宁古塔,向女真人复仇的时候。你们每一个人都说女真人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们唯一的长处不过是有更好的武器罢了,如果有相同的武器,每个乞列迷人可以对付一打女真人。可是现在呢?同样的危险,女真人没有后退,而你们掉头逃跑,请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每一个酋长都羞愧的低下头,说不出话来。阿克敦沉默了一会儿,用高亢的声音继续说道:“毫无疑问,假如我这次仁慈的对待这些逃兵,他们会感激我。但这种感激又有什么用?让这些懦夫保住性命好在下一次遇到女真人的时候掉头逃跑,把一切都搞得一团糟?不,我宁可让他们恨我,让他们的家人诅咒我,让活下来的人怕我。我不在乎这些,一个将军如果不能让手下的士兵比害怕敌人更害怕自己,那这个将军就是失职的!把逃跑的人押到平台上,砍断他们的手脚,然后丢下去,让所有人看看后退是什么下场!”(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 城陷
面对阿克敦钢铁般的意志,酋长们低下头。这个人的话语虽然残酷,但是触动了每一个人的心,有不少人的心中闪现过一个念头——也许这个人真的能够带领乞列迷人挣脱女真人的枷锁。
城楼上,火势已经渐渐小了,士兵们用长柄的钩子将还没烧完的大块木头从火堆中扒了出来,放到一边,作为投掷攻城敌人的檑木。残余的那点火苗发出噼噼剥剥的声响,就好像快炒熟的豆子。安巴靠在墙角,脸色惨白,黄豆大小的冷汗从他的额角不断淌下来。大夫刚刚替他纠正了断腿,又上了夹板,习惯性的叮嘱道:“大人,伤筋动骨一百天,您还是要卧床静养才是!”话刚说到这里,那大夫才明白自己话中的谬误,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
“多谢大夫了!”安巴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我这次要是能活着回去,一定好好卧床静养!”
号角声响起,打断了两人短暂的交谈,安巴朝大夫笑了笑,就在亲兵的搀扶下站起身来,走到城边向敌人的炮台望去。只见敌人围绕着那个炮台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圈,这不像是要发起进攻的样子,倒像是在围观什么。女真士兵们好奇的瞪大眼睛,看着这些蛮子在耍什么把戏——在宁古塔的女真们当中,有各种关于那些生活在森林中的野人的传闻。比如他们和熊、狼或者其他野兽通婚,生下来的孩子在月夜里会变成相应的野兽,这些诸如此类的流言在这些士兵们当中颇有市场,以至于在战斗的间隙勾起了他们的兴致。
但是让士兵们失望的是,这些野蛮人并没有弄出什么新花样来,他们只是高声叫喊了几句,便从平台下拖上来几十个被捆绑着的人,然后痛快淋漓的砍断了他们的手足,然后将其从高台上丢下来。看着这些野蛮人的举动,安巴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起来。
“大人,他们这是在干什么?祭祀神灵吗?”一个军官好奇的低声问道。
“恐怕不是!”安巴的声音很低沉:“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是在惩罚逃兵!让所有的人做好准备,敌人要来了!”
乞列迷人的进攻比安巴想象的还要迅速,还要凶猛。阿克敦的冷酷行动起到了作用,这些野蛮人的勇敢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由于已经来不及制造攻城锤了,他们就使用数十支临时制造的长梯登城。进攻者一只手用蒙了皮革的柳条盾遮挡箭矢,用嘴衔武器,好空出另外一只手来爬梯子。城墙上的女真士兵则用箭矢、石块、长矛和滚油来欢迎这些不速之客。每当一人倒下,便有十双手来伸向长梯来填补他的空缺,远处的炮台也在不断开火,飞来的实心炮弹虽然没有经过加热,但也足以将女墙和后面的**撕成碎片,被敲掉女墙的城墙就好像掉光了牙齿的嘴,毫无遮拦,向城下投掷武器的守兵就必须冒着被箭矢射中的危险。这种交换比无疑对人数处于劣势的防守一方是不利的,很快进攻一方就在城头上打开了几个缺口,残酷的白刃战随即展开。看到这一切,安巴很清楚城破已经成为定局,围攻者赢得胜利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已。他用左手拿着腰刀,一手拄着长矛,对身旁的亲兵高声喊道:“现在该轮到我们!”
半个时辰后,高台。
“将军,这是宁古塔守将的头!”一个酋长恭谨的将一颗首级送到阿克敦的面前,阿克敦看了看那枚首级,脸上有六七道伤痕,几乎已经看不出长的啥样,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头上的白发,这是个老人。
“你怎么确定这个人是宁古塔的守将?”
“方才在城门口这个人领着十几个亲兵打到了最后,还有他身上的盔甲也很好,我们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杀了他!”那个酋长费力的解释着,阿克敦威严的点了点头:“很好,我会记下你的功劳的!”
“多谢将军!”那酋长兴奋的向阿克敦鞠了一躬,方才退下。待到他退下之后,林河水笑嘻嘻的对阿克敦说:“恭喜了!这些蛮子总算是有了点畏服之心了!看来应该问题不大了!”
“嗯,要趁热打铁!不然错过这个机会可就难了!”阿克敦低声道。
“那就明天吧,你看如何?“
听到自己的夙愿即将达成,阿克敦再也按奈不住自己的喜悦,向林河水躬身行礼:“那就劳烦林大人了!”
“无妨,也不过是举手之劳!”林河水笑道:“只是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阿克敦显然早已考虑过了,胸有成竹的答道:“兵无粮便散,即便我当上了那个都指挥佥事,也无法约束各部。不如退回兴凯湖便是,临走前将这宁古塔墙基掘了,再一把火烧了,也给女真人添些麻烦!”
林河水点了点头:“也好,反正光是重建此城就要耗费不少人力物力,也不枉大人花了偌大心思命我等来了。”
盛京。
七月的盛京已经颇为炎热了,永福宫当值的侍卫早已换上了棉布的单衣,将鞭子盘在头上,戴着大帽子,按着腰刀守在宫门前。午后的阳光晒在人身上,让人汗津津的,两旁树木上一声声知了传来,让人昏昏欲睡。碍于军律,这些精挑细选出来的卫士却站得纹丝不动,心里却在期盼着下勤的时候,好去用凉水冲洗一番,最好再来上几块用凉水镇过的香瓜,那可是快活的紧。
这时远处走过来一个人,当值的侍卫定睛一看,却是文院的范文程。这位当值的侍卫是个红带子,知道这位范章京虽然是个汉人,可平日里出入宫中,十分得大汗信重,倒也不敢于轻视了他。离得老远便笑嘻嘻的打起了招呼:“是范章京呀,今日又有要事来见大汗吗?”
若是在平日里,范文程总是会点点头,应上一声,有时还会说上几句闲话。可是这次范文程却脸色铁青,将长袍的前襟扎在腰带上,三步并做两步便上了台阶,径直进门去了,好似根本没听到那侍卫的招呼声。倒把那侍卫气了个倒,骂道:“这个尼堪(满语中汉人的意思),得了大汗的宠幸,竟然这般无礼,当真是一点礼数都不懂,”
永福宫的范围并不大,范文程进了宫门,穿过一条走廊,走了数十步便到了皇太极的书房外,他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装束,恭声道:“大汗,臣范文程有要事禀告!”
“是范先生吗?进来吧!”屋内传来皇太极的声音,范文程深吸了一口气,进了房门,甩了两下袖子,跪下磕了个头,道:“大汗,宁古塔那边出事情了!”
“宁古塔?”皇太极闻言一愣,旋即笑道:“那边能出什么事情?那些乞列迷人又造反了?连这点事情都处置不好,看来安巴着实是老了!”
“恐怕不只是造反!”范文程从袖子里取出信笺,双手呈上:“宁古塔已经失陷,据逃出来的人说,乞列迷人已经有了自己的汗,围城的足足有上万人。”
“什么?”皇太极脸色大变,赶忙将信笺接了过来,却没有立刻看,连珠炮般问道:“这怎么可能,事先没有一点风声,而且宁古塔虽然没有大炮,但城墙、射塔、马面这些都是有的,守兵也有一千余人,乞列迷人就连铁箭矢都没多少,怎么攻下来的?”
“攻城的敌军有红衣大炮,应该是明国在后面捣鬼!”
“红衣大炮?”皇太极将信笺拆开,仔仔细细看了两遍,重新抬头起来时已经是脸色如铁,他高声道:“传令下去,立刻召集在盛京的所有亲贵商议。”
永福宫、正殿。
八旗王公贵胄罗列在两厢,几个消息灵通的交头接耳的说着小话,而像阿巴泰、巴布泰这种官位相对较低,消息也不那么灵通的则站在靠近殿门口的位置,用艳羡妒忌的目光看着那几位正在交头接耳的兄弟。
“老九,你看看那几位!”阿巴泰低声道:“有啥话也不在众人面前说,忒不爽利,一点也不像咱们女真汉子。”
巴布泰笑了笑:“七哥,你也别说,这么要紧的消息,换了你我也是不肯白白说与他人听的!”
“哼!”阿巴泰冷哼了一声,过了片刻后低声道:“神气啥,老子也就比你晚知道一会!”
“大汗到!”
随着侍卫悠长的通传声,堂上的贵胄们停止议论,飞快的站好行列,恭迎皇太极的到来。待到行礼完毕后,皇太极沉声道:“今日请诸位来,是为了一件十分要紧的事情,请大伙儿一起拿个主意!范先生,你把事情和大伙说说!”
“是,大汗!”范文程应了一声,向众亲贵欠了欠身子,便将乞列迷人造反,宁古塔被攻破讲述了一遍。刚刚说到一半,堂下众人便惊诧起来,脾气最为暴躁的阿济格喝道:“当真是反了,这些索伦贱奴也敢向主子张弓,大汗,你给我三千铁骑,我立刻把这些贱奴的脑袋砍了给您送来!”
“老十二,有什么事情听范先生说完后再说!”皇太极喝道。
阿济格冷哼了一声,退回了行列,范文程将自己的分析讲述了一遍后退到一旁,皇太极沉声道:“大伙儿都听见了,范先生分析的有道理,只怕这次乞列迷人造反的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这个乞列迷人的汗是谁?他们的大炮是从哪里来的?是谁在后面捣鬼?目的是什么?都要想清楚了,再想办法应对!大贝勒,你怎么看?”
代善思忖了一下,答道:“现在已知的太少,很难推测,不过我觉得背后应该是明国在捣鬼!”
阿济格接口道:“没错,二哥说的是,除了明国别人也拿不出红衣大炮给那些蛮子。明国不是搞鬼吗?我们就去打辽西,让他们瞧瞧我们大金国的厉害!”
阿济格的话立即赢得了一片赞同声,倒是他的同母兄弟多铎却沉默不语,在他看来既然隐然为三人之首的多尔衮眼下不在盛京(在保护科尔沁部),自己和阿济格在政治上远不如皇太极和代善,那过早的表态就不是明智的举动。
“您觉得呢?”皇太极没有理会这些声音,继续向坐在自己右手边的代善问道。自从失去岳托后,代善实际上已经不再对皇太极的汗位造成威胁,两人的关系反倒亲近了不少,在许多问题上皇太极都很注意向自己的二哥请教。
代善犹豫了一下,答道:“我觉得倒不用太急,虽说是明国,可是刘成还是辽西的关宁军还不确定,这两家可差别大了。”
“二哥说的是!”皇太极轻拍了一下扶手,这句话倒是正好说中了他的心事,在后金西面的刘成部和控制辽西走廊的关宁军虽然都是明国的军队,但无论是战术的风格、军队的数量、还是采取的策略都相差极远,自然采取的应对方式也不能一样。不过在内心深处他还是觉得刘成才是这件事情背后的主谋,以他这些年与关宁军打交道的经验来看,虽然这支军队在明国的军队中战斗力要数拔尖的,可其将领的暮气却很重,都只想着守住自己的田宅城池,并没有多少进攻的主动性,像绕到自己身后联合乞列迷人这样风险极大的策略不太像是他们会采取的。倒是这个刘成自从起家以来,行事便一直出人意料,很有可能做出这惊人之举来。
“大汗,不管是谁,都要给这些蛮子一点颜色看看!”阿济格站起身来:“请派我去吧!”
“老十二果然好志气,不愧是我们爱新觉罗家的子孙!”皇太极微微一笑,伸手示意其坐下,却没有应允他的要求。多铎看在眼里,暗想大汗只怕心里已经有了人选。
“阿巴泰!”皇太极突然道。(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联盟
阿巴泰坐在左厢的末尾,也没有想到皇太极会叫到自己,不禁呆住了,一旁的巴布泰赶忙捅了他两下,他才回过神来,赶忙站起身来应道:“是,大汗!”
“老七,这次乞列迷人的事情就交给你了!”皇太极倒是爽快的很。
阿巴泰一愣,他完全没想到为何皇太极为何会点自己的将,毕竟自己资历虽然老,可手头也就十几个牛录,爵位也不过是个贝勒,平日里根本没有进入后金的权力核心,如果依照过往的惯例,自己充其量当个副将而已,绝不会有独当一面的机会。正当他脑子里一片混乱的时候,听到皇太极继续说道:“既然要让你做事,就得给你权。正蓝旗旗主的位置现在还空着,便由你暂代着吧,若是你这次能凯旋归来,便把暂代去了,升你做和硕贝勒!”
皇太极的这番话就好像一瓢凉水泼入一锅滚油之中,殿上顿时哗然。这正蓝旗的旗主原本是莽古尔泰的,莽古尔泰死后不久,他密谋造反之事泄露,皇太极便将正蓝旗交给自己的儿子豪格统领,前年后金西征时豪格失踪,生死不明,这正蓝旗的旗主之位便空缺了出来,皇太极一直没有委任旗主。众亲贵都有揣测这块肥肉会落到何人的头上,却没想到会是阿巴泰占了这个便宜,不由得又是艳羡又是妒忌。
“怎么了,老七你不想接任正蓝旗?”皇太极见阿巴泰呆呆的站在那儿,便笑问道。
“不,不!”阿巴泰这才回过神来,赶忙躬身道:“我只是完全没想到!”
“这有什么想不到的!”皇太极笑道:“老七你怎么说也是父汗的儿子,战功、资历也早就够了,只是以前你做事情还不够稳重,所以我想让你先磨砺一番,上次去救左翼各部时你就做的很好嘛!这次乞列迷人的事情你要小心行事,万万不可再有挫折!”
“是,大汗!”阿巴泰闻言大喜,赶忙向皇太极拜了一拜:“我一定小心行事。”
皇太极又说了几件事情,便吩咐众人散去。巴布泰见自己同母兄长得了升迁,心中暗喜,正要上前恭喜几句,突然感觉到袖子被扯了一下,回头一看却是范文程,不由得诧异的问道:“范章京,有什么事吗?”
“大汗有事找您,请随我来!”
巴布泰点了点头,便尾随着范文程下了走廊,穿过一排厢房,来到皇太极的书房前。范文程上前在房门上轻轻敲了两下,低声道:“大汗!”
“进来吧!”屋内传出皇太极的声音。范文程推开房门,先恭请巴布泰进门,又小心的将房门带上,自己站在门旁侍候。巴布泰的目光扫过房间,发现除了门口的范文程之外,便只有皇太极与自己两人,脸上不由得露出了踟躇之色。
“老九,都是自家兄弟莫要客气,坐下说话!”皇太极指了指面前的椅子,亲自动手给对方倒了一杯茶水,笑道:“哎,自从我当上这个大汗,倒和兄弟们生分了,还不如当初父汗在的时候,大伙儿时常一起喝酒打猎过的快活!”
巴布泰惊疑的看了看皇太极,自己这位兄长的手段他可是太清楚了,即便在努尔哈赤时,像自己与阿巴泰那样由侧妃生出的子女与皇太极这等正妃生出儿女只见也是有着天壤之别的。皇太极突然这么对待自己,他的心里不禁生出一股寒意来。
“坐下呀!”皇太极见巴布泰还站在一旁,笑道:“老九,莫非要八哥我请你你才肯坐?”
“不敢!”巴布泰见皇太极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只得小心的坐下:“既然如此,那臣下也只有逾越了。”
“哎,我方才不是说了,自家兄弟莫要客气!”皇太极叹了口气:“在殿上没有办法,只能讲君臣之分,眼下是在私底下,你我便是兄弟了,你这样便生分了。”
“是,是!”巴布泰应了两声,他知道皇太极把自己叫来,必有要紧事,只是小心应对,唯恐说错了一句话。果然两人扯了一会儿闲篇后,皇太极突然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我当上这大汗之位后,不少人都在背地里传我的话,说我为了这份基业,却把自家兄弟当做仇敌,下手暗害。”
巴布泰听到这里,不由得瞠目结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若说没有,那不啻说皇太极在胡说八道;若是说有,则不啻是承认有人在背后说皇太极的坏话,若是皇太极问他是谁,却又不知该如何回答。幸好皇太极也没有理会他,径直说了下去:“他们却不知道我的难处,虽说咱们这些年来对明国连战连胜,打下偌大一片基业。可明国丁口是我大金的数十倍,我们赢一百仗,他还是大明,可我们只要输一仗,那便要亡国灭种了。”
“大汗说的是!”巴布泰赶紧应道:“巴布泰虽然愚钝,也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世间人愚昧之人甚多,明事理的却少,大汗只需一心做下去,时日久了大伙自然明白您的一番苦心,无需在意那些!”
“说得好!”皇太极笑道:“听了你这番话,心中这番郁结也去了不少,看来我早就应该与老九你多出去走走!”
巴布泰听到皇太极这般说,小心的接口道:“大汗这段时间政事繁忙,自然抽不出空来,待到过段时间空下来,再出来打猎放鹰不迟!”
听到巴布泰这般说,皇太极突然长叹了一声,不再说话,巴布泰见状问道:“大汗为何如此,莫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
皇太极点了点头:“便是乞列迷人的那件事情!”
“乞列迷人造反之事?”巴布泰闻言一愣:“大汗您不是派了七哥领兵征讨吗?以七哥的本事,定然能乞列迷人平定下来的。”
“不,我不是担心这个!”皇太极摇了摇头道:“这两国交兵,便如同下棋一般,哪怕棋子少些,只要你抢了先手,便占了上风。这次乞列迷人生了事,就逼得我不得不出兵应对,都是明国抢了先手,占了上风。老七那边败了自然糟糕,即便是赢了,也是输了。”
巴布泰也是打过仗了,听皇太极稍一解释,便明白了过来。这次乞列迷人造反,攻陷了宁古塔,哪怕阿巴泰将其平定了,也必须要留下相当兵力驻守,以防止明军故技重施,来攻击后金的“软腹部”。这就好比两人打架,甲乘着乙不注意,叫人从背后给乙后脑勺一拳,哪怕接下来已经无人再来帮甲从背后打乙,乙也会分心提防背后,无疑要吃亏许多。巴布泰听到这里,不由得急了:“那,那应当如何是好?”
“有两个办法!”皇太极答道:“第一,只要正面将辽西或者刘成中一部打垮,这些乞列迷人自然不攻自破。”
“那第二个办法呢?”巴布泰问道。
皇太极微微一笑,却没有说话,这时巴布泰听到身后的响动,回头一看却是范文程推门出去了,屋内只留下他与皇太极两人,显然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极为机密,就连像他这等亲信也不能入耳。想到这里,巴布泰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寒意来。
“第二桩办法便是与刘成结盟,与他平分天下!”
“啊?”巴布泰听了不由得失声惊叫,旋即反应过来:“大汗,您莫不是要使反间计?诓骗那明国皇帝杀了这刘成?”
“若是能离间明国皇帝与刘成,那自然是最好!”皇太极笑道:“不过若是真的能与其结盟,一共出兵灭了明国,平分天下,那也不错!”
巴布泰细细察看皇太极的神色,最后确认对方并非是在开玩笑,心中不由得盘算起来:“皇太极自然不会将这些机密说与自己一人听,该不会是要——”他刚想到这里,却被皇太极打断了思绪。
“老九呀,自从父汗以‘七大恨‘誓师起兵反明,到现在已经十九年了。这十九年里我们兄弟父子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辛苦,现在总算是有了一个小小的局面。明国虽然地广人多,可主非其人,宰持各怀私心,百姓有倒悬之苦,而有司无体恤之心,上下解离,此乃千载难逢的良机。偏生上天生下一个刘成来,仅凭一己之力,讨平流寇蒙古,与我大金为敌。他若是站在我大金这边,则明国必亡,他可以列土封疆,称孤道寡,血食百代;我大金亦能入主中原,成万世基业。”说到这里,皇太极稍微停顿了一下,盯着巴布泰的眼睛,低声道:“老九,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到了这个时候巴布泰如何还不明白皇太极的用意,他装出一副犹疑的样子:“大汗莫不是要我去一趟刘成那儿,通报大汗的好意?”
“不错!”皇太极猛拍了一下巴布泰的肩膀,笑道:“老九你果然聪明,我正是此意。这件事情我想了许久,刘成是我大金的大敌,若是派个寻常使者过去,只怕他不会相信我们的诚意。可若是派其他人,要么脱不开身,要么就是行事不够稳当的,我思来想去,还是只有老九你最好!”
巴布泰自然不会相信皇太极的鬼话,他心里清楚努尔哈赤留下的这些子侄里面各有派系,像拉拢刘成结盟这件事情,若是事成了功劳极大,而且还有可能成为联络外援的机会。若是事成,一开始联络那人很可能会成为皇太极后代继承大位的威胁,而自己母亲出身低微,自己又没有什么军功,即便事成了自己也无法对皇太极的子嗣造成威胁;若是失败也可以放心处罚。皇太极方才在殿上厚待自己的同母兄弟阿巴泰想必就是为了向自己示好的,只是既然皇太极已经和自己说的这么多了,自己就不可能出言推辞。他想了想,答道:“大汗,我巴布泰是爱新觉罗的子孙,这件事情自然责无旁贷,不过既然要结盟,总得有些条件,还请大汗示下!”
皇太极见巴布泰这么爽快,心中不由得暗喜,赶忙笑道:“好,我就知道老九你不会推辞。若说条件嘛,那刘成自称济农,拥立林丹汗的次子做大汗,还娶了准格尔部的别吉为妻。则漠南、漠西之地自然已经是他的了。在我手里还有蒙古左翼的残部,约有四五千帐,也都可以送给他,成全了他一统漠南之地,只是科尔沁部是我们的姻亲不能给他。而明国之地,可以太行山为界,以西归他所有,以东归我大金所有,两国各取其地。为表诚意,我还可以将女儿许配给他的两个儿子,互为姻亲。”
巴布泰一边听一边记,皇太极的这个条件应该说是十分优厚了,漠南漠西之地倒也罢了,毕竟要么是刘成已经吃到嘴的,要么不过是空头支票。那四五千帐的部众可是实实在在的好处了。从划分的界限来看,虽然太行山以西远比太行山以东贫穷,可是从战略地理来看,太行山以西是居高临下,以高屋建瓴之势虎视关东,刘成要是一翻脸就能杀过来,这么看来两家实际上是扯平了。最后皇太极愿意拿出两个女儿嫁给刘成那一对孪生兄弟,这无异于是送了两个人质过去。而皇太极手头可战之兵的数量差不多是刘成两倍多,愿意开出这种条件来,可以说是诚意满满了。
巴布泰细细思量之后,觉得自己这趟去应该危险不大,刘成只要不是对明国皇帝忠心不二,就不会一根绳子把自己绑了压到北京去。而以他对明国将领的了解,能混到这个级别的人都不会那么单纯。也许他们并没有想要反叛的心思,但也不会一门心思走到底,毕竟这年头只要是张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天下即将大乱,又何必断了自己的后路呢。
“老九!”皇太极走到巴布泰身旁,递给对方一个锦盒:“这里面是你的凭证印信还有国书。你要小心收好了,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五天之后我会假装派你去义州,出了盛京你就往西走,明白了吗?”(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 实力
“大汗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巴布泰将锦盒贴身收好,便起身告辞,皇太极将巴布泰送到门旁,突然躬身对其拜了一拜:“老九,此行珍重,我爱新觉罗氏的大业就看你的了!”
巴布泰赶忙侧身让开,不敢受皇太极的礼:“大汗何必如此,我也是爱新觉罗家的人,自然会尽心竭力的!”
巴布泰出了永福宫,回到自己家中。在书房里坐下才觉得自己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他取出锦盒想要找个安全的地方收藏,找来找去最后将柜子移到一旁,从墙上取出一块砖头来,将锦盒放入,又将砖头塞了回去,看了看觉得没有痕迹方才放了心。巴布泰正准备将柜子推回原来的位置,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把他吓了一跳,赶忙转身将柜子遮住,厉声喝道:“什么事?我不是说我想静静,没要紧事别来打扰我吗?”
门外传来福晋的声音:“是七哥来了,说要和你喝几杯,当家的你说这是要紧事吗?”
“七哥,他这个节骨眼来干什么,莫不是他听到了什么风声?”巴布泰心中闪电般的转了转,决定无论如何自己只管死咬着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便是了。他打定了主意,赶忙应道:“你让七哥在后厅等我会,我刚刚躺床上打了个盹,先换身衣服再说!”
听到自己福晋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巴布泰赶忙将柜子推回原位,又将地上的痕迹擦去,左右转了一圈确认没有问题了,方才将自己的衣服头发揉了揉,装出一副刚刚睡醒的样子,推门去了后厅,离得远远的便笑道:“七哥见谅,我今日身子有些重,已经躺床上了,久等了!”
阿巴泰却是带了几分酒意,他看了看巴布泰,笑道:“老九,大汗今日给了我好处,大伙儿都来我府上祝贺,唯有你没去,你和我可是一奶同胞的兄弟,这可是你的不是了!”
巴布泰听了一愣,他这才想起来今日殿上阿巴泰被委任代理正蓝旗的事情,他刚想说是大汗把他留下,刚刚才到家,话到了最后又咽了回去,笑道:“七哥说的是,这件事情的确是小弟的不是,改日小弟一定摆酒向七哥赔罪!”
“诶!”阿巴泰拍了下巴布泰的肩膀,笑道:“老九,我方才是与你闹着玩的,我和你是亲兄弟,难道还会真的怪罪你不成?只是今日特别高兴,没看到你便觉得不痛快,便来你家坐坐。”说到这里,他叹道:“我这些年来也立了不少功劳,可惜到了关键时候好处总是归了别人,你我兄弟就只有在一边干看着的份。想不到今日也轮到我坐这正蓝旗旗主之位,莫非是转了运了?”说到这里,不禁又大笑起来。
巴布泰自小与阿巴泰一起长大,十几年来就从没见过他这般狂喜失态的样子,心知自己这位兄长已经喜到了极处。他想起方才皇太极在书房里与自己说的那番话,心中不禁有几分凄然,自己这位兄长还以为是自己走了运,怎知道这不过是皇太极又一个的计谋罢了,自己这些兄弟或刚勇,或多智,都是一时之选,却因为脱不开权位利禄,都沦为了皇太极手中的木偶,为其操纵。
阿巴泰笑了一会儿,却看到巴布泰坐在那儿出神,脸上带有几分忧色,便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问道:“怎的,老九你不为我高兴吗?”
“高兴,高兴!小弟自然是为兄长高兴的!”巴布泰赶忙笑道:“祝兄长此番出师马到成功,回来受封和硕贝勒之位。”
“好,好!待我当上和硕贝勒,也想法让老九你当上贝勒,也轮到你我兄弟一起转运了!”阿巴泰笑道。
“是呀!”巴布泰应道,心中暗想:“只是不知道这是好运还是厄运!”
土默特川,八月。
从攻下和林格尔城算起,这是刘成在这里渡过的第二个秋天了。晴川白云下面,川北的大青山脉沿着地平线起伏,平原上河流纵横,河水流动平缓,仿佛是静止的。广袤的草原宛如一张巨大的地毯,头顶的天空湛蓝无垠,白云几乎就在头顶流动,就仿佛一个巨大的穹顶,笼罩在草原之上。微风吹拂,空气清冽干爽,耳边不时传来鸟鸣声,让人心旷神怡。
一行人马约有两百余骑,就这样骑行在一片坡地上,天气出人意外的好。大多数人都将皮帽子摘了,只穿着紧身的撒曳猎装,腰间插着短刀,马背上带着弓袋和胡禄,一副出猎的样子。像这样美妙的天气,哪怕只是缓缓行走在这样的秋色中,就已经是极好的享受了。
“硕垒汗,你看那边!”刘成指着远处的一个河湾对身旁的硕垒道:“那边是个河湾,应该有不少鸟兽,不如我们便去那边打一围吧!”这位大权在握的济农大人的打扮与身旁的护卫也没有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地方不过是马背上放着的不是弓袋和箭囊,而是一支鸟铳。原来刘成这些年来虽然骑术有了不少长进,但在弓矢之道上着实一般,尤其是骑射更非一日之功,所以便带了鸟铳。
“也好!”硕垒汗笑了笑,他受刘成之邀,过瀚海而来,两人在归化城呆了两日,便依照蒙古人的习惯出城围猎,已经有七八日了。硕垒原本以为刘成花了偌大力气请他来是为了邀请出兵一同讨伐后金,在来之前他也打定了主意,要与刘成好好周旋一番,待价而沽。可这些日子来,刘成只字不提出兵的事情,每日里只是围猎骑马,倒像是当真请他出来游玩一般。若非硕垒一路上看到一行行戎马炮队,大车骆驼,还真的被刘成哄骗过去了。
刘成见硕垒同意了,便向身旁的郝摇旗点了点头,一行人便往那河湾地去了。走的近了才看到还有另外一条小河与其汇合,两河交汇之地形成了一块绵延十余里的湿地,目光所及之处,芦苇丛生,花草丰茂。芦苇丛中水鸟出没,不时掠过水面觅食;湿地里野猪成群,麋鹿、黄羊、野牛更是成群结队的在水边饮水。几个经验丰富的猎手还看到了野狼、猞猁等食肉猛兽的脚印,端的是个好猎场。
随行的侍从赶忙在河边选了处高地,搭起凉棚来供贵人们休息。然后派人前往湿地里,将猎物驱赶出芦苇丛,到河边的平地纵骑射杀。刘成与硕垒并肩站在凉棚下,看见浅草覆盖的大地缓缓向下延伸,最后滑入远处的芦苇荡中。微风吹拂之下,芦苇轻轻摇荡,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水洼反射出的阳光,成群的野鹿、黄羊、野牛出没于芦苇丛中,时隐时现。阿桂戴着鹿角帽,牵着马,逆着风向行走在芦苇荡里。突然,放哨的雄鹿抬起头来,竖起耳朵,焦躁的向四周倾听。这时阿桂便停下脚步,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待到那雄鹿放松了警惕低头饮水进食,方才继续前进。
突然,风向陡变,那头放哨的公鹿抬起头来,紧张的嗅着鼻子,寻找着危险的气味,终于确认了危险的来源,它抬起头,喉咙里发出低沉雄厚的叫声。
站在高地上的刘成突然听到一声尖锐的骨哨声,随即便看到芦苇荡深处飞鸟腾空而起,随即无数大小野兽冲出芦苇荡,上岸沿着河岸狂奔。等待已久的侍卫们纷纷上马,大声吆喝着赶上,将猎物向刘成与硕垒所在的高地赶来。
“济农大人请!”硕垒恭敬的向刘成伸了伸手,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他虽然是车臣部的汗,但刘成却是代表黄金家族嫡系的大汗执政的济农,加上手中拥有的雄厚实力,隐然间已经位居大漠南北蒙古各部之上。刘成微微一笑,从郝摇旗手中接过鸟铳,瞄准最前面那只雄鹿,扣动了扳机。
随着一声铳响,铳口喷出一股白烟,那头雄鹿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棍棒狠狠的敲了一下,便摔倒在地,在地上挣扎了却起不了身,鲜血从脖子上的伤口涌出来,转眼便是一片殷红。
“济农大人果然好射术!”硕垒击掌赞道,随即才发现有点不对,回头一看才发现刘成所用的鸟铳与寻常的有些不同,竟然并无火绳,也不知道是如何击发的。他下意识的问道:“大人,您这鸟铳——”
“哦!”刘成笑了笑:“这是我工厂里新造出来的,是用燧石击发,已经用不着火绳了。要不您来也试试?”
硕垒半信半疑的从刘成手中接过鸟铳,依照刘成所说的重新装填火药铅子,扳动扳机,然后瞄准击发,果然正如刘成所说的,随着一声响,铳口喷出一团火光,只是硕垒第一次使用这种新式鸟铳,击发的时候忘记了将枪托抵住肩膀,铳口抬高了,没有击中目标。
“这,这是如何做到的?”极度激动之下,硕垒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他自然知道相比起原有的火绳,这种新式鸟铳的巨大优势。想到刘成居然已经有了这么可怕的武器,他不禁又是害怕又是庆幸。
“原理一时也说不清楚!”刘成一边重新装填火药铅子,一边笑嘻嘻的说:“要不大汗您待会去问你儿子吧,他前段时间在朝邑时有参观过制造鸟铳的作坊。”
“好,好!”硕垒应了两声,瞟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儿子巴布,暗骂这混小子不懂事,这么要紧的情报为何不早点告诉自己。他想了想,低声道:“济农大人,我们车臣部虽然在漠北,但对大汗和您可是绝无二心,这新式鸟铳可否卖给我们一些,用于讨伐东虏和科尔沁人。”
“大汗要买这种鸟铳?”刘成笑了笑:“倒不是我不肯卖,而是我手下工匠手艺还不熟练,做十件出来只有一两件合用的,还没有大规模制造。只造了几支给我玩耍用。大汗你若是喜欢,便把这支拿去,要买恐怕还要过几年等我的工厂大规模制造了再说吧!”
硕垒听了刘成这番话半信半疑,只得强笑着接过鸟铳,谢了刘成。出了这桩事他哪里还有打猎的心情,敷衍着打了两只獐鹿,便推脱有些风寒到后面休息去了,刘成倒是兴致勃勃的,只是让巴布搀扶其父去后面休息。父子二人刚到僻静处,硕垒便将那鸟铳往巴布怀里一塞骂道:“你这兔崽子,我问你一件事情,这新式鸟铳的事情你事先可知道?”
“你是说这燧发枪吗?”巴布熟练的把玩了两下:“当然知道,我在工厂里还亲手锻打过部件呢!”
硕垒听儿子对这种新式鸟铳所知甚多,不由得又惊又喜,怒气早就去了七八分,口气也和缓了起来:“那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让我也有点准备?”
“准备?准备什么?”
硕垒听了一愣,暗想儿子这话倒是不错,就算自己事先知道也没法准备什么,不过既然儿子已经知道了这燧发枪的底细,自己又有了个样本,即便刘成不卖给自己,也可以回去仿制了。想到这里,他便对巴布笑道:“你这次倒是没白来,待到这次的事情完了,你就随我回漠北去。”
巴布的反应却出乎硕垒的意料,他摇了摇头:“不,我不回去,我要留在朝邑!”
“你放着好好的台吉不做,留在那朝邑作甚?”
“学手艺呀!”巴布笑道:“朝邑那边有几十家工厂,比漠北有意思多了!”
“傻瓜!”硕垒笑道:“你为啥要在朝邑学手艺?还不是为了车臣部?你学会了这燧发枪的制造办法,便在漠北开了工厂,让匠人们防制便是了,何必还留在别人的地盘上?我已经老了,再过十年这基业不都是你的?”
硕垒本以为巴布听说自己立他为继承人会欣喜若狂,却没想到巴布露出一丝诧异的表情:“父汗,我啥时候说我已经学会了这燧发枪的制造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