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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克里斯韦伯     大明1630txt下载     大明1630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三章 劫持上

    而从长远来看,这种退让的基础是不牢固的,因为杨嗣昌不可能永远是朝廷首辅,下一任首辅恐怕就不一定会站在刘成一边了,这一点刘成清楚,郑芝龙也清楚。而对于以郑芝龙为首的闽南海商集团来说,无论是从对台湾岛的垦殖开发,还是垄断东洋、西洋海上贸易都是关乎生死存亡的命脉,而大员港的地理位置和条件决定了她即是从福建地区进入台湾岛最优良的港口和农业开发区域,又是一个控制台湾海峡的优良海军基地。由此来看,双方爆发新的冲突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既然是这样,那如果能够将敌对集团首领的继承人控制在手中,无疑是一个非常有力的筹码。

    “程二先生!”徐鹤城低声道:“那郑大木从南楼出来,便遇到事情。事后郑芝龙肯定会追查当时在南楼里有谁,我们就是最大的嫌疑人了,这件事情没这么容易了解的。”

    “这倒是!”程二挠了挠脑袋,叹道:“可惜今天南楼里还多了个陈子龙,不然干脆就把那个小娘子掳了去,然后把这南楼一把火烧了,办个无头案子便是了!”

    “好大的胆子,好辣的手段,这休宁程二果然不是个简单人物!”徐鹤城不由得吃了一惊,这程二方才口中的“小娘子”分明指的就是柳如是,他在南楼里本就已经觊觎柳如是的美色,若不是知道他们见过郑大木的还有一个陈子龙不好下手,看他的样子干脆就把柳如是掳了去,顺便把楼里的仆从丫鬟都一刀杀了,再一把火烧了楼,让郑芝龙无从追查起,胆子之大,心肠之狠,手段之辣,还是徐鹤城仅见。

    “再说你记得那个昆仑奴吗?看样子可不是个简单人物,我这次是微服前来,身边也只有不到二十个护卫,虽然都是好手,可郑大木身边应该也还有其他护卫,要是打虎不成反被虎伤岂不是糟了?”

    “大人说的是!只是像这样的机会不容易遇到,我觉得好生可惜!”听徐鹤城提到那昆仑奴,程二先生终于泄了气,江湖上传言郑芝龙不但容貌俊秀,而且在武学上颇有天赋,他十七岁便出外闯荡,侨居日本平户时,花了不少时间向当地剑术高手请教武艺,不过数年时间便尽得东瀛剑术之妙,并在其后的海盗生涯中多次亲手斩杀对手。他又有的是银子,像郑芝龙这样的人给自己嫡长子选择的护卫肯定有其不凡之处,如果贸然行事,只怕要吃大苦头。

    “徐大人,程二先生!”一直守在舱口的那抱刀汉子突然沉声道:“我倒是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哦,吉田先生请讲!”程二先生闻言大喜,赶忙说道:“若是事成,定当重赏!”

    “大人,我记得这船上是有扬州兵备道的灯笼、旗号的吧?”吉田冲司问道。

    “不错,那又如何?”徐鹤城问道。

    “大人,您可以将灯笼、旗号打起,然后乘船离开,这样岸上的人都可以证实您已经离开了松江,郑大木若是出了事,自然与您无关了。现在时候已经不早了,那郑大木应该不会马上出发,而是在松江住上一宿,明早再上路。我夜里去拿他回来便是。”

    程二先生闻言大喜,赶忙对徐鹤城道:“徐大人,我看这个法子不错,不如便应允他!”

    徐鹤城却没有理会程二先生,他盯着吉田冲司的双眼,问道:“此事干系重大,你先说说你的打算,要几个人?准备怎么活捉郑大木,我听了以后再做定夺!”

    “那是自然!”吉田冲司笑道:“我只要使熟的人,大人这次的护卫里,有四个我的手下,另外这次的事情不方便用火器,我还需要四个弓手,此外还需要一个熟悉当地情况的向导。”

    “四个弓手?一个向导?”徐鹤城点了点头:“那就让浑阿普、卫览、薛怀恩、也先土干他们四人跟你去,如何?”这四人或为蒙古射雕儿,或为西北壮士,都是开的两石强弓,可以左右驰射,配上一张弓,两袋箭,一匹马,铁甲兜鍪、长矛砍刀便能力敌百人的勇士。是刘成从麾下十余万蒙古部众,延绥、宁夏、宣大数镇军户中千挑万选出来,置于自己帐下恩养的鹰犬爪牙,若非徐鹤城是自己的结拜义兄,有大恩于自己,来南方又有重任在身,刘成哪里舍得派出来?吉田冲司闻言大喜,笑道:“多谢大人,有了这四人,我定然将那郑大木生擒来。”

    “至于向导嘛!”徐鹤城的目光转向一旁的程二先生:“那恐怕就只有劳烦程二先生了。”

    “这个好说!”程二先生笑道:“就让这次随我来的程德同你去吧,他是我的家生子,信得过,又来过好几次这里催账,和那几家店铺的老板都熟得很,对松江这里的情况很清楚。吉田先生,你看如何?”

    “那就好!”吉田冲司笑道:“我们要么是日本人,要么是北地人,在这里太显眼了,有了他就方便多了。”

    “吉田先生,你打算如何行事?”徐鹤城问道。

    “徐大人,眼下我对郑大木的情况一无所知,若说如何行事都是空的,我打算先上岸,探查打听到他的情况后,再见机行事!”

    徐鹤城听了吉田冲司的回答,点了点头,他年少时便遭遇大变,在江湖上闯荡多年,深知很多时候事先根本没法预料,只能够见机行事。如果吉田冲司方才拍着胸脯大包大揽,列出一整套计划来,他反倒不敢让他去了。毕竟这件事情败露出去,便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吉田先生,我把丑话说在前头!”徐鹤城的声音不大,但语气却极为沉重,便好似一块块铅锭落在地上:“如果这件事情败露出去,那郑芝龙定要与我们为难,后果不堪设想。你上岸之后,如果发现把握不大,便只管回来,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决不会责怪你!”

    “大人请放心,我决计不会勉强!”

    “嗯,此事若是成了,我必有重赏!”徐鹤城说到这里,声音微微一顿:“我听说你们日本人将拥有能产出一万石大米土地的诸侯称为大名,封赏最重的便为大名,眼下在大员的日本男丁也有七八百人了吧?这次的事情你若是成了,我便代刘大人封你为半大名——允许你们这些日本切支丹在台湾开垦五千石的土地。”

    听到徐鹤城许下如此重赏,吉田冲司身形一颤,随即便跪伏在地,面孔紧贴船板,用颤抖的声音答道:“多谢大人恩赏,我定当将那郑大木擒来!”

    “如果动手了,就绝对不能留活口,如果事败,也决不能留把柄到郑家手中,反正无论成败,我都是绝对不会承认事先知道这件事情的,你明白吗?”

    吉田冲司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徐鹤城的意思很清楚,如果事成最好,若是事败,吉田冲司这九人要么逃走,要么自裁,别留活口在郑家手中,以免牵连到幕后的人。

    “这是自然!”说到这里,吉田冲司藏在袖子里的左手突然一抖,徐鹤城感觉到耳旁掠过一阵微风,随即身后传来几声闷响,他回头一看,身后的舱壁上已经扎着数枚苦无,锋利的钢刃在蜡烛下反射出阴冷的光。

    “大人请放心,事情若是不成,绝对不会有活口留给郑家的!”

    片刻后,徐鹤城的那条大船的的桅杆上升起了扬州兵备道的官旗,船首船尾也挂起了“肃静”、“回避”字样的牌子,眼尖的闲人们惊诧的对这条来时还民船模样的大船指指点点,揣测着船主人这么做的用意。可很快船上就走出几名挺胸凸肚的军汉,手中拿着棍棒皮鞭。围观的闲人们见状赶忙一哄而散,又过了半响功夫,这条神秘的大船才离开码头,向西驶去。

    松江比邻吴淞江,这条河流的两岸可以说是长江三角洲乃至整个大明最为富庶的地带,得益于适宜种植棉花的沙质土壤、先进的纺织技术和便捷的水运条件,这里生产的布匹质地精良,有衣被天下的美誉。虽然已经是冬天,可江面上装运着人物的大小船只依然络绎不绝。往来的商船民船看到大船桅杆上的官旗和船首的木牌,纷纷让开航道以免惹来麻烦。可惜麻烦总是躲不过的,一条渔船离得稍微近了些,官船上便有一名军汉向其高声喊道:“快靠过来,我家大人有事要找你!”

    那渔船上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身边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船头伸出几根丈许长的竹竿,上面十三四只鱼鹰排的整整齐齐。那渔夫正瞪大眼睛,寻找水下的鱼群,却不想天上掉了麻烦下来,想跑却又不敢,只得苦着脸靠了过去,距离还有丈许远的时候,他向那军汉恭声道:“军爷有何吩咐?”

    “我们船上有几个人,要回松江老庙那边去,你是本地人吧,便把他们送回去吧!”那军汉以命令的口气说道。

    “是,是,只是不知道有多少人,我这船小,人多了只怕装不下!”那渔夫苦着脸答道,从这里到松江老庙来回少说也得两三个时辰,这等于是今天剩下的时间全白费了,自己除了一件破屋,这条船,还有这十几条鱼鹰便别无他物,可除了这孩子家里还有三四张嘴要填,过的是手停口停的日子,可看着船上的官旗,自己又如何敢出言拒绝?

    “兀那汉子,这是给你的!”

    一块硬物打到那渔夫的身上,又弹落在船板上,滚动了两下才停住了。那渔夫定睛一看,却是一块银子,他赶忙捡起银子,抬头向船上看去,只见那军汉身后站着一人,中等身材,容貌寻常,身着褐色拷绸长衫,头戴瓜皮小帽,一副殷实商人的打扮,正笑嘻嘻的看着自己:“送我们回去要耗费你半天时间,这银子便只当先把你打来的鱼买下了!”

    那渔夫掂量了一下银子,约有一两多,依照当时的米价也就是一石糙米,足够他一家人吃上半个月的了。他心中顿时安了,脸上也露出笑容来:“谢老爷赏,老爷请放心,小人自小便在这吴淞江上打鱼,水路熟的很,便是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了!”

    “那好,你快把船靠过来,我们好上船!”

    “好咧!”那渔夫应了一声,将银子塞进腰间放好,三下两下便把船靠了过去,用绳索拴上了。方才那给银子的客商跳了下来,渔夫赶忙伸手扶住了,又用衣袖擦了擦放鱼的水仓上的木板,陪笑道:“老爷,我这渔船上邋遢的很,还请您包涵!”

    “无妨,待会你只管划船,快些回松江便是!”这客商倒是个爽快人,一屁股便坐了下来。这时从官船上又下来了**个汉子,压得渔船一沉,江水距离船舷已经不过一尺了。渔夫刚想说人多了,可见这些汉子一个个筋骨强健,目光冰冷似铁,身上都鼓鼓囊囊的,心中不由得一寒,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了。

    “我在松江有些欠账要收!”那客商也觉得有些不对,赶忙笑道:“这些都是我的伙计,你也知道这世道路上不太平,有银钱在身不多带几个人不放心!”

    “老爷说的是!”渔夫应了一声,赶忙叫自己的小子去把鱼鹰收起来,腹中暗自骂道:“收看这架势不像是收欠账的,倒像是收人命帐的无常鬼!”

    这渔夫手段颇为利落,不一会儿便升起了船帆,自己去船尾摇橹,虽然渔船被压得吃水很深,但依旧顺着流水往那老庙渡口而去。幸喜一路上也没有遇到什么风浪,到了申时左右,已经可以看到那老庙的炊烟了。那渔夫眼见得目的地快到了,心中才松了口气,他唯恐装人太多翻了船,那损失可不是区区一两多银子可以弥补的。(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劫持中

    “你就在那边靠岸吧!”那客商突然指着岸边道,渔夫顺着对方手指的地方看去,却是一个小河湾,岸边长满了芦苇,四周看不到人烟。

    “老爷,那边可都是芦苇荡子,很不好走的,距离镇上还有好几里路,何不直接靠在码头上,岂不是方便的多?”

    “让你靠那边就靠那边,哪来那么多废话!”一个操着北地口音的粗壮汉子厉声喝道,右手已经扶到了腰间,吓得渔夫后退了几步,背后已经靠到了船舷。

    “你莫要害怕!”那客商等了那北地汉子一眼,对渔夫笑道:“我不在码头那边靠岸是为了避免那些欠我账的店铺东家发现,麻烦你就在那湾子靠岸,我们自己步行去镇里便是。你好好摇撸,我再与你五百文钱买酒喝!”

    “那感情好!”听说又能得五百文钱,那渔夫心中大喜,赶忙先降了船帆,将渔船向岸边划去。他操舟技术本就精湛,又得了酒钱,船就行的更快了,不一会儿便到了芦苇荡中,待到距离岸边只有四五步远的时候,放下跳板冼足上得岸,插了更木钎入土,用绳索系好了,方才恭谨的对那客商说:“老爷,请上岸!”

    “好,好!”那客商见那渔夫伸手利落,不由得连声赞好,他第一个从跳板上了案,身后的那些伙计也鱼贯上了岸。最后一人下了跳板,一只手在怀里揣着,像是在摸什么东西,口中说:“这是我们老爷给你的酒钱,收好了!”

    “谢老爷赏!”那渔夫下意识的伸手,却只看到寒光一闪,胸口一痛,低头一看,一把短刀已经插在自己的心口上。

    “你,你——”那渔夫脑海里已经是一片空白,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爹爹!”船上的小子眼见得父亲倒下了,尖叫着跑了过来,另一人已经张弓射去,那一箭从右眼而入,穿后脑而出,那小子连索命之人是谁都没看清,便魂飞魄散,尸体应弦而倒,落入江水中。

    “裕二、也先土干,你们两个快去把那小子的尸体捞起来,和这个渔夫的一同埋了!薛怀恩、卫览,你们两个把船凿沉了!”山田冲司一边将短刀擦拭干净,一边对手下下令道。扮作客商的程德被突然的变故吓得呆住了,这时才反应过来。

    “你,你为何要杀他?”

    “程二先生应该和你说过了吧?”吉田冲司一边还刀入鞘,一边沉声道:“我们这次的事情干系极大,绝不能泄露出去。我们在这个渔夫面前已经露了形迹,他又看到我们是从徐大人的官船上下来的,如果放他回去,岂不是给郑家的人留下线索?”

    “这——”程德顿时哑然,片刻之后他低声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未免也太过狠心了,两条人命呀,再说看这渔夫的样子,应该是不识字的,如何能记得我们是从徐大人的官船上下来的呢?”

    “程德呀!”吉田冲司叹了口气:“我也知道这渔夫不太可能识字,可他总能认出那是条官船吧?郑大木要是在这里出了事,郑家的人还不把这里掘地三尺?在松江这种地方,官船可不是到处都有的,而且我们这几个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人,那个渔夫应该也看出些东西了。你想想,从官船上下来了**个精壮汉子,却说自己是收欠账的,放着好好的码头不上,却往没有人迹的芦苇荡子钻,换了你是郑家的人,你会不会起疑心?”

    听了吉田冲司这番话,程德不由得张口结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吉田冲司见状,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我也不想杀他,可他们不死,我们哪里睡得安心?我实话和你说吧,临别前徐大人和程二先生已经说过了,这次去如果事情败露出去,我们这些人还是尽早抹了自己的脖子得好,免得牵连家人!”

    程德听到这里,想起主人在叮嘱自己时候的脸色,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手足也颤抖起来。吉田冲司见效果差不多了,再说下去只怕就过头了。便笑道:“你也莫要太过担心,方才我们的身手你也都看到了,这次应该有七八成把握,若是成了,便是一世富贵。其实我也不想杀人,要不然为何我方才在江上挑了这条小船,还不是为了少杀几个人?”

    这时那渔夫与他儿子的尸体已经埋好了,程德走到坟前,双手合十,念佛祈祷道:“南无阿弥佗佛,望汝等早日脱离苦海,升入极乐世界。此番若是事成,每年端午重阳,必有香火供奉!”

    吉田冲司走到众人面前,肃容道:“汝等都听明白了:待会入镇的时候,你们都是这位程先生的伙计,而我则是他的伴当。弓全部都松弦,用油纸和鹿皮包好,弓袋还有还有兵器外面用牛皮包了,只说是药材,不许露出痕迹来!”

    “是,大人!”八人齐声应道,这八人中有四人是日本人,除去山田裕二以外,其余三人都是一刀流的好手。而浑阿普、卫览、薛怀恩、也先土干四人则每人都带了两张强弓,两只箭袋,每只箭袋各装了四十支羽箭,因为郑大木的护卫不太可能有披甲,所以没有选细长的破甲箭头,而多是带有铲形和鸭舌形状箭头的重箭,以确保杀伤力。除此之外,这四人只带了护身的短刀。因为江南地区空气潮湿,为了防止角弓因为弓体受潮而失去弹性,所有的角弓在外面涂漆之外,还要用油纸和鹿皮细细包裹。待到手下都检查完毕后,一行人便往镇子走去。

    待到一行人到了老庙,已经是傍晚时分,程德来到一家布铺门口,对门口的伙计问道:“你替我向你们家曲掌柜传句话,就说休宁程家的程德求见!”

    那伙计见程德身上打扮,赶忙应了一声,不一会儿便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跑了出来,还隔着四五步便笑道:“我说今早怎么院子里的喜鹊叫的那么大声,原来是程贤弟来了,来来来,快进来说话!”

    “曲掌柜!”程德向那曲掌柜拱了拱手:“小弟今日是来麻烦您的!”他压低声音道:“我家主人有一批红货给人劫了。”

    “啊!”那曲掌柜不由得吃了一惊,他自然知道这程德的主人休宁程二先生乃是两浙有数的大商人,家里又有一个兄弟在朝中为官,可谓是财雄势大,像这等大商人的货物绿林道上的朋友是看都不敢多看一眼,免得惹来无妄之灾,想不到竟然他家的红货给劫了。

    “是哪个不开眼的,竟然敢动你家的红货?”

    “还不是很清楚!”程德低声道,他看了看左右,沉声道:“曲掌柜,这边人多眼杂,我们还是进去说话吧!”

    “好,好!”曲掌柜赶忙请程德进了书房,吉田冲司他们则在偏院里歇脚。程曲二人分宾主坐下,曲掌柜便问道:“贤弟方才说有事情要麻烦我,莫不是与这批红货有关?”

    “不错!”程德点了点头道:“我这一路便是追踪遗失红货的踪迹而来,那伙贼子应该就是往松江来了。”

    “啊!贤弟你说那伙强盗往松江来了?”曲掌柜吃了一惊,一想到那群连休宁程家这种大户都敢大捷的强盗来了自家地界上,他就吓得手足颤抖:“那贤弟为何还不报官?”

    “万万不可!“程德赶忙阻止道:“那伙强盗十分狡诈,可能在公门里也有内应,若是报官走漏了风声,吓跑了他们再想找到他们就难了!”

    “那,那应该如何是好?”

    “那就要劳烦兄台了!”程德笑道:“不瞒你说,我这次同来的几人都是武艺高强的好手,只要有了那伙盗匪的踪迹,没有官府也能将其拿下!”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方才看那几个伙计如此壮健呢!”曲掌柜恍然大悟,随即又问道:“可那些盗匪在哪里呢?”

    “这就要劳烦兄台你了!”程德笑道:“我们已经打听清楚了,这伙盗匪的首领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装成是世家公子出游的样子,贼众便乔装打扮成护卫侍从,多为福建口音,其中还有一个身形十分魁伟的昆仑奴,还请兄台为我打探一番!”

    “这个好说!”那曲掌柜听到这么多特征,拍了拍胸脯道:“松江也就巴掌大地方,只要贤弟说的那少年盗匪在这里,便是躲在地底下,我也能将他翻出来!”

    “好,有兄台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说到这里,程德从袖中取出一物,塞到曲掌柜手中:“想必打听消息花费不少,还请兄台手下!”

    曲掌柜低头一看,却是二三十枚西班牙双柱银元,用牛皮纸包裹了,就好像一支圆筒。他赶忙推辞道:“贤弟你这是作甚,打听个消息那里要这么多钱?快拿回去!”

    程德却不接:“兄台,我临走前家主曾经叮嘱过,只要能把这批红货找回来,花多少银子都好说。兄台只管收下便是,还有我同来的这些伴当也都饿了,快弄些饭菜来吃,他们都是武人,要有荤腥,还有晚上住的地方也要清净,这些都劳烦你了!”

    曲掌柜见程德这般说,心中暗喜:“既然贤弟这么说,我就暂且收下了,若有多余的,到时再退还给你便是!”说罢,他立即叫了个伙计来,先领程德他们去偏院休息,又吩咐家仆去多买些活鸡、鲜鱼、鸡蛋、猪肉和蔬菜准备晚上的饭菜,自己则把店里的伙计挑了四五个机灵的派出去打探消息。吉田冲司在偏院先擦洗了尘土,又吃饱喝足,便养精蓄锐等待消息。约莫到了亥时,便看到程德神色匆匆的进来了,身后跟着一个小伙计。

    “先生!”程德向吉田冲司唱了个肥喏,低声道:“有消息了!”随即他对背后那小伙计道:“你把打探到的消息与这位先生说说!”

    “是,程老爷!”那小伙计应了一声,对吉田冲司道:“小的按照掌柜的吩咐的,去各家客栈打听,只可惜都没有如您说的那些人。不过路过码头旁的鱼摊时,看到善化寺的僧人在鱼摊买鱼虾。小的觉得奇怪,这善化寺的僧人虽然持戒倒也一般,可也不曾就在光天化日下买鱼虾的呀?一问才知道,他们寺院里来了一群福建的客人,这些鱼虾是给客人买的。”

    “哦?”吉田冲司脸上露出了饶有兴致的笑容,问道:“听你这般说,这善化寺还提供腥荤,这不像是清净地,倒像是客栈呀!”

    “老爷有所不知!”那小伙计笑道:“其他地方小的不清楚,在江南这里寺院让善信投宿是寻常事,寺院里是要持戒不错,可有持菩萨戒的,也有持居士届的。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只要肯给香火钱,菩萨也会原谅则个的嘛!其实客栈哪里有寺院清净舒服,真的有钱的大人老爷们都是选寺院的。”

    “说得好!”吉田冲司笑道:“好一个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这句话倒是有了禅中三味了。对了,那些福建客人的首领是什么人?”

    “听说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好像姓郑,是一位游击将军的嫡子。”

    “嗯!”吉田冲司满意的点了点头:“有多少随从护卫?”

    “约有三四十人吧。”伙计用不肯定的语气答道,他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我怕那僧人怀疑,所以不敢问的太细了。”

    “嗯,你做的很好!”吉田冲司问道:“那去这善化寺的道路你可熟悉?”

    “自然知道,两个月前我刚刚陪夫人去那儿上过香!出了镇子沿着江边往西边走,有现成的路,走个五六里便到了,旁边有一片竹林的便是!”

    “好,好!”吉田冲司从怀中取出几枚银币,丢给那伙计:“这些是赏你的,你先退下吃点东西,歇息一会,听候差遣便是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劫持下

    “多谢老爷!”那伙计赶忙将银币揣进怀中,磕了两个头,方才退了下去。程德低声问道:“吉田先生,你觉得如何?”

    “应该没错了!”吉田冲司笑道:“是福建人,首领年纪是十三四岁,还姓郑,是游击将军的嫡子,天底下岂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可他身边有三四十人,而我们只有九人呀!”程德说到这里,脸上现出难色来,言下之意已经非常清楚了。

    “无妨,以我之见,还是先听听众人的意见好了!”

    片刻之后,同行的其余八人都进了屋子,将这间不大的房间挤得满满当当,吉田冲司将从伙计口中得到的情报向众人复述了一遍,沉声道:“正如程先生所言,那郑大木身边的亲随护卫便有三四十人,而我们只有九人,众寡悬殊;而且郑家乃东南强豪,富可敌国,郑芝龙留在自己嫡子身边的定然都是一时之选,万人之英。是进是退,还请大家孰计议之!”

    众人听到这里,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尤其是那四个日本好手,更只是交换着眼色,一声不吭。吉田冲司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的坐在那儿等待,过了约莫半响功夫,也先土干第一个开口说话:“牛羊虽然比狼多,可总是被狼捕食。郑家的护卫虽多,却不过是羊群罢了,不像我等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又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呢?”

    “不错!”卫览笑道:“那善化寺距离这里不过五六里路,我们又有向导,不如乘着月色出发,夜袭贼众便是了。彼人数虽多,夜里敌我不分,猝不及防之下,又有何用?”

    “两位说的是!”薛怀恩笑道:“我还有个法子,我们大可以火攻,然后围三缺一,大家在缺口外张弓布矢等待便是了。”

    浑阿普是个沉默寡言的汉子,平日里经常一天下来也少有说一句话的,听到这里,他拔出腰间的短刀,猛地向下一劈,其态度已经不言而喻了。

    部下的表态让吉田冲司十分满意,他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山田裕二,相比起第一次在马尼拉出场的时候,这个少年已经长高了小半个头,体型也结实了不少,他的腰间插着一把短太刀,另外还缠绕着他常用的锁镰,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上满是期待的神气:“殿下,请下命令吧!”

    “好,诸君的想法与我一样!”吉田冲司笑道:“男儿生于世间,岂可安居贫贱?今日若擒得郑家公子,便可都富贵。即使那善化寺是虎穴,吾等亦要入之!”说到这里,他的目光扫过众人跃跃欲试的面孔:“事若不谐,只当自裁,不可落入郑家之手,牵连主家,大家都明白了吗?”

    “明白!”众人齐声应道,虽然都已经压低了声音,但在这狭小的房间里依然如雷鸣一般,震人心扉。

    “程先生!”吉田冲司对程德笑道:“那善化寺你便不用去了,今晚你就留在这里等候消息,如果明天中午还没有我们的消息,那就是事败了,你就赶快逃回扬州,把这里的情况禀告徐大人和你家主人!”

    “是,是!”程德的脸色已经是一片惨白,他咬了咬牙:“吉田先生,你们此去一定要小心!”

    “多谢!”吉田冲司点了点头,转过身,笑容已经全部消失,只剩下满脸的杀气:“回去收拾东西,一刻钟后出发!”

    善化寺坐落在小镇西北方向的一条小河旁,四周长满了柳树与竹林,景致优美。由于纺织业繁荣的缘故,松江这一带的富户不少,因此这善化寺的香火十分旺盛,除却普通寺院常有的大雄宝殿,佛塔、僧房、香积厨等建筑外,在寺院的后半部分还有七八个院子,供往来上香的大户家眷随从居住。由于这里景致清幽,房屋干净,又都有独立的厨房厕所,距离小镇也不远。因此渐渐来这里投宿的除了前来上香的香客之外,还有在外旅行的缙绅富商,相比起环境嘈杂,脏乱的客栈,这些原本附属于寺院的院子更合这些富有的旅行者的口味。当然,他们也会支付给寺里一笔不菲的香火钱作为报酬。

    吉田一行人是在丑时抵达善化寺的,虽然是夜里,可是当晚的月色却十分明亮,那伙计对路途也十分熟悉,他们一路上也没有绕远路,便到了寺院旁的竹林里。从掳来的更夫口中,吉田冲司确定了郑大木所在的院子。可能是人数众多的缘故,郑大木一行人所在的院落位于寺院的最南边角落,旁边就是河堤,这一点让吉田冲司十分满意,因为河堤上虽然有些柳树,但相比起两侧的竹林却稀疏得很,不用担心遮挡住了射手的视线,他将浑阿普、卫览、薛怀恩、也先土干四人分别布置在河堤旁的隐蔽处,正好形成一个扇面,圆心便是院子的后门,从河堤到后院院门的距离不过四五十步,正好发挥角弓的威力。布置停当后,他让众人吃了些许干粮,又喝了一点水,又找了条小船靠在岸边作为退路。虽然是在江南,可寒风从河面上吹来,带来阵阵潮气,冷的人瑟瑟发抖,众人将弓上好弦,用外袍裹着蹲坐在背风处,不时起来活动一下手足,等待着黎明的来临。

    为了防止光线太暗导致误伤了郑大木,吉田冲司将发起袭击的时间定在平旦时分(大约凌晨三点到五点),当他看到天边露出了一点鱼肚白色,立即发出了号令,山田裕二立刻带着两人跑到院子的东、西、北三面放起火来,由于事先已经准备了大量的清油,加上当时的建筑里有大量的易燃材料,很快就看到院落的东、西、北三面升起了火苗和烟柱,院子里也传来惊惶的叫喊声,显然住在院子里的人已经发现着火了。

    吉田冲司向部下点了点头,众人先用白布包住脸,只露出眼睛来,又将一条白色的布条绑在自己的右臂上,以便在待会的厮杀中区分敌我。他回头看了看河堤,满意的看到浑阿普、卫览、薛怀恩、也先土干四人都将自己隐藏的很好,这时他回过头对四名部下下令道:“待会只要郑大木出来,我在最前面开路杀过去,你们三人分别保护我的两侧,裕二在当中。然后裕二你用锁镰将其拿住,然后我再回头杀出来,往河堤上撤退,你们三人替我们断后,都明白了吗?”

    “明白了!”四人齐声应道。

    就在这个时候,后院门被打开了,扈从们从院内冲了出来,借助微弱的晨光,吉田冲司可以看到第一个人是个大个子,手中提着一柄倭刀,正对门内高声叫喊着,还不断挥着手臂,像是在催促同伴出来的样子。突然,一支箭矢射穿了他的咽喉,鸭舌状的箭矢将他的主动脉和气管一同切断,鲜血立刻喷射出来,溅射在门板上,立刻红了一片,直到数十年后吉田冲司依然记得当时的场景。

    “好射术,果然不愧为徐大人的贴身护卫!可惜早了些!”吉田冲司不禁有点后悔,自己应该事先叮嘱让郑大木一行人出院子,来到河堤前的开阔地再放箭的。要是郑大木就躲在院子里,自己还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了。可很快吉田冲司就发现情况没有往自己最害怕的方向发展——火势蔓延的很快,院子里的人们只有在被烧死和冲出去做出选择。很快,就有新的人影出现在院子的后门。

    浑阿普、卫览、薛怀恩、也先土干很快就在吉田冲司面前展示了他们的精湛的射术,几乎每个冲出院门的敌人都没有活过三次呼吸的功夫,大多数中箭的部位都是咽喉或者头部,加上他们使用的多半是铲形箭头或者鸭舌箭头,很少有人能够需要挨上两箭的,尸体很快就在院门附近堆积了起来。

    郑家的护卫也很快就发现敌人的可怕,他们从院子里抬了两张八仙桌出来,将其当成挡箭牌,护着郑大木冲出门来,留下十余人断后,其余的护着郑大木沿着院墙向西撤退,想要远离这些可怕的弓箭手。不过这正在吉田冲司的预料之中:这些护卫的第一目的是为了确保少主的安全,因此在敌情未明的情况下他们肯定选择掩护郑大木撤退而不是冲上河堤和伏击者拼个死活,而向东那条路靠近竹林太近,这些护卫应该都是老手,肯定不会选择这条路的。因此他便将伏击的地点放在了西边这条路的旁边。

    看着敌人距离已经只有十几步远了,吉田冲司可以清晰的看到最前面几人脸上的愤怒和恐惧,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一手提着倭刀,一手牵住郑大木的右手,不时回头看看追兵是否赶来。显然,除了郑大木之外,此人在敌人中的地位是最高的。想到这里,吉田冲司扣紧了左手里的三枚苦无。

    “呔!”吉田冲司大喝了一声,从石头后跳了出来,人还在半空中便将手中的三枚苦无甩了出去,目标正是那个牵着郑大木右手的中年人,发射完苦无后,他也不看是否射中目标,便双手握住刀柄,一记唐竹(日本剑道中当头直劈)当头劈下,那名扈从措手不及,只能下意识的伸出右手去当,锋利的刀刃切断肌肉、劈砍骨骼,不但将其右手斩断,还损失将其脖子砍断了大半,鲜血顿时喷射出来,吉田冲司也不躲闪,直接用肩膀抵住被砍杀那人的身体,向前推去。身后那人只看到同伴想自己身边靠过来,一时间手足无措,伸手去扶,却只觉得腹部一痛,却是吉田冲司用左手拔出小太刀,在他腹部捅了一刀。

    吉田冲司一手长刀,一手短刀,他剑术本就极精,身上又穿有锁帷子,许多介者剑术(即披甲剑术)中的险招都使了出来,一时间连杀数人,冲到了郑大木的面前。只见那中年汉子胸口中了两枚苦无,伤势极重,眼见得是不能活了。郑大木一手持刀,挡在那中年汉子身前,厉声喝道:“我乃福建五虎游击将军郑芝龙之子郑大木,你是何方盗匪,竟然敢来犯我!”

    吉田冲司见郑大木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在这血肉横飞的战场上竟夷然不惧,厉声叱呵,且不说别的,只凭这身胆气就绝非常人。他也不多话,大喝一声,便持刀扑了上去,早有两名护卫上前挡住,吉田冲司假作示弱,向侧后方退了两步,将这两名护卫引开了些,好让自己身后的山田裕二好下手。郑大木要照顾自己身后的伤者,不敢上前助战,只能看着战局,焦急万分。

    突然郑大木感觉到一股凉风掠过,紧接着持刀的右手一凉,低头一看却是被一根铁链缠住了。他反应倒是极快,右手一松,左手已经接过佩刀,反手便向冲过来的山田裕二砍去。却不想这锁镰虽然极为难练,但左手的铅锤和右手的镰刀可远可近,可软可硬,而且还能锁那,缠绕等多重用处,可谓是单刀的克星。山田裕二见郑大木一刀砍来,左手用力一扯,郑大木被带动了身形,左手那一刀便砍偏了。山田裕二顺势用右手的刀柄在郑大木的后脑猛击了一下,郑大木便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得手了,撤!”吉田冲司见山田裕二已经拿住了郑大木,心中大喜,赶忙发出号令。自己向后一跳,左手一扬,与他交手的两人方才已经见识了他发射暗器的本事,本能的也向侧后方一闪,却看到吉田冲司向后退却,才知道自己中了圈套,赶忙追了上来,可毕竟还是顾忌对方的暗器厉害,不敢逼的太紧。

    吉田冲司一行人撤到了河堤附近,尾随在后的郑家护卫还有十七八人。此时天色已经大亮,护卫们看的清楚劫走自家少主的盗匪只有五人,胆气顿时壮了起来,纷纷呐喊着追了上来,一个为首的高声喊道:“丢了大郎,又死了施大人,回去也是一个死,不如拼死夺回大郎,大人定然不会亏待的!”(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赐死

    众护卫应了一声,如墙一般杀了过来,那三名倭人赶忙上前拼死挡住,掩护吉田冲司与山田裕二挟持着郑大木撤退。他们三人虽然都武艺高强,身上有甲,但郑家护卫也不是弱者,众寡悬殊之下,虽然杀了数人,但不一会儿便死于乱刀之下。不过他们这一阻拦也替吉田冲司他们争取了片刻功夫,眼见的两人连搬带抬的,已经将郑大木抬上了河堤,剩下的护卫待要追赶,从河堤上突然射来几支羽箭,数人中箭倒地,脚步不由得踟蹰起来。

    “薛怀恩你帮裕二把大木抬上船!卫览、浑阿普、也先土干,你们三个先放箭阻拦追兵!”此时吉田冲司也已经气喘吁吁,他一边高声叫喊着。一边飞快的跑到岸边,将预先准备好的小船牵到岸边,薛怀恩飞快的帮山田裕二将郑大木搬上船,吉田冲司赶忙从怀中取出号角,用力吹了两下,不一会儿便看到卫览、浑阿普、也先土干三人飞快的从河堤上跑下来,待到三人上了船,吉田冲司用力将船撑离岸边,浑阿普、也先土干是蒙古人,不会操船,便站在船尾向追兵射箭,其余人用力划桨,船顺着水流行得飞快,待到郑家护卫跑到岸边,船早已去的远了,只留下一点船影。

    “丢了公子,大人定要责罚,怎么办?”

    岸上剩余的郑家护卫们面面相觑,过了约莫半响功夫,一个首领模样的汉子答道:“这绝非寻常盗匪,这样吧,你们两个赶快回福建,将此事禀告大人,我们去禀告官府,严加追缉!”

    “是!”

    北京,乾清宫。

    杨嗣昌抬腿踏上台阶,却不小心踩到了自己官袍的前襟,险些摔了个踉跄,幸好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将自己扶一下。

    “杨先生,这台阶高了点,小心!”王承恩同情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形容憔悴的中年人,自从杨嗣昌当上首辅以来,这个原本保养的很好的中年人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的衰老憔悴起来,帝国的最高权力就好像一个贪得无厌的魔鬼,从接触他的每一个人身上榨取生命,好填补自己衰颓的躯体,崇祯是这样,杨嗣昌也是这样,也许下一个人还是,可是每一个人却又渴望将其掌握在自己手里,这可真是一件可笑的事情呀。

    “多谢,王公公!”杨嗣昌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的笑容:“文弱方才在想事情,因此才——”

    “无妨!”王承恩叹了口气,低声道:“杨先生,因为中都的事情,圣上现在气不太顺,您要有所准备。”

    “我明白,多谢公公!”杨嗣昌感激的向王承恩点了点头。崇祯的反应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中都陷落,皇祖陵被毁,造成的军政意义倒在其次,最要紧的是象征性和心理上的冲击——虽说中都凤阳的陵墓里埋葬的不过是太祖皇帝的父母,兄长、侄儿;可天下人却不会这么想,对于十分注重祖先崇拜和天人感应学说的古代中国人来说,宗庙可以说是国家的代名词——祖宗陵墓被毁只会让人以为大明气数将尽,上天才以此作为征兆。这对于已经内外交困的大明王朝来说,更可谓是雪上加霜。他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紧张,走进了崇祯办公的暖阁之中。

    “杨先生!”崇祯并没有像平日那样给杨嗣昌赐座,而是让对方跪在地上答话:“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置洪承畴?”

    崇祯的第一个问题就让杨嗣昌的心脏狂跳了起来,他下意识的抬起头,向站在崇祯身后的王承恩看去,只见对方的鞋尖翘起,微微的摆动了两下。杨嗣昌的心中一阵酸楚,知道天子要免去洪承畴职务的决心已定,虽然他和洪承畴的关系岂是也只是一般,但他知道关内局面败坏如斯其实并不能全怪洪承畴,而且在疆臣中一时间也很难找出能够代替他的人选。但杨嗣昌很了解崇祯的个性,知道决不能违逆天子的意愿,否则自己恐怕要落得个同样的下场。

    “此番中都失陷,皇陵受惊,洪大人自然是有统御之责的。只是——”杨嗣昌正准备替洪承畴说两句好话,争取只让他免职回家休养,为国留一人才。却被崇祯当头打断:“还有什么只是?杨先生,这已经不是洪承畴第一次剿贼不力了,当初南阳失陷,他就罪不容诛,朕念他以前在陕西和山西还不无微功,便暂且饶了他那一遭,让他戴罪立功。可是今年秋后以来,江淮之间流贼横行,兵锋直抵运河,就连中都都被流贼攻陷,皇陵受惊。你还要替他说好话,莫不是与他有结党?”

    “罪臣该死,罪臣该死!不过微臣实在与洪承畴并无结党呀!”听到崇祯说自己与洪承畴有朋党,杨嗣昌顿时比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不止,身为首辅,如果被天子怀疑与群臣结党,那还不如自己抹了脖子比较痛快。

    看到杨嗣昌额头上已经殷红一片,连血都流出来了,崇祯的脸色稍微好看了点,他示意王承恩替杨嗣昌包扎,问道:“若是没有结党,为何还替他说话?”

    “禀告圣上!”杨嗣昌惊魂未定,声音都有些颤抖:“眼下国中正是多事之秋,需要人才,微臣是看洪承畴人才难得,所以才——”

    “人才!”崇祯冷笑了一声:“朕何尝不知道洪承畴是人才,可光是人才就够了吗?去年冬天他连连上书朝廷,说贼寇已经被逼入群山之中,将其剿灭已经是时间问题;可是没过两个月群贼便破了鲁阳关,攻陷了南阳;前两个月他说闯贼逃入郧阳山中,已经丧胆,献贼与曹操逃往四川和陕南,他便以主力西去,征讨献贼和曹操。结果呢?他这可是欺君之罪呀!而且是几次三番!若不严惩,朕何以面对群臣?面对天下百姓?”

    听崇祯这般说,杨嗣昌不禁无语,从理论上讲崇祯说的没错。可问题是从古至今,只要是人类组织,下级欺瞒上级、报喜不报忧就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如果洪承畴老老实实的禀告崇祯,这几个省有多少流贼,有多少饥民,情况如何严重;崇祯就会大发雷霆,要求他在几个月时间内平定流贼,不然就免职治罪云云。可问题是洪承畴手头根本没有那么多兵力和钱粮来做到这一点,他也知道崇祯也拿不出这么多兵力和钱粮给他。面对这样的矛盾,洪承畴最理智的选择就是一边向崇祯隐瞒实情,一边去想方设法的维持局面,这种行为的确是欺骗了崇祯,可要以欺君之罪来处罚洪承畴也的确有点说不过去了。

    杨嗣昌咬了咬牙,答道:“以微臣所见,就派出使臣将洪承畴捕入京中,由三司会审定罪!”话说到这里,杨嗣昌不禁有些心酸,因为既然三司会审定罪,基本不出意外的话,洪承畴的政治生命就报销了。他心里清楚像洪承畴这样能文能武的精干人才在大明是不多的,而接下来的各种事情却层出不穷,又有谁来处置呢?

    “三司会审定罪?”崇祯冷笑了一声:“还是算了吧,春秋大义云:‘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洪承畴是朝廷大臣,还是不要受狱吏之辱了吧!”他摆了摆手,制止住杨嗣昌的辩解:“这件事情杨先生就不必再多说了。关内流贼横行,朕打算调九边精兵入关征讨,先生先回去拟一个章程吧!”

    “调边军入关征讨?”杨嗣昌的额头上立即渗出了薄薄的一层汗珠:“那东虏——”

    “东虏怎么了?刘成不是刚刚在大宁城大破鞑虏吗?斩首六千多级,获生口数万,牲畜数十万,我大明百年来仅有之大捷吗?”崇祯说到这里,已经是眉飞色舞:“就让他领边军入关征讨,定然能将流贼一鼓荡平!朕早就应该调他入关了!”

    “陛下请三思!”杨嗣昌想起那天夜里刘成与自己的那番话:“刘成虽然刚刚大胜,可打的是北虏,而非东虏,若是调其入关讨伐流贼,宣大镇又由何人镇守?而且此人在胡人中威信卓重,察哈尔、土默特诸部皆视其为君长,若是调其入关,何人来统领他们呢?”

    “那先生以为应当如何?”

    “陛下,刘成东征西讨,依仗的无非是胡骑精悍,长于驰射。何不与其厚币,抽调其中精悍之徒,让其入关平贼,其本人依旧镇守宣大,为京师屏障,岂不是两全齐美?”

    崇祯听杨嗣昌这般说,稍一思忖笑道:“先生说的是,那这件事情就交由先生处置了。”

    “是,陛下!”杨嗣昌又磕了个头,小心翼翼的退了出来,才觉得自己背上已经是冰凉的一片,全都是冷汗。他想起洪承畴的遭遇,不由得叹了口气:“洪亨九呀洪亨九,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力所不能及呀!”

    大同。

    如果要说,在崇祯七年的冬天,谁是大明最幸福的人,兵部侍郎、总督宣、大、山西军务兼理粮饷吕伯奇肯定是最有力的候选者之一。刘成东征,大破蒙古左翼各部,斩首六千余级,获部众五万,大小牲畜数十万,廓清塞外,固然是立下了盖世奇功,可刘成是武将,依照大明的体制,他的一切行动功绩都是在吕伯奇吕大人的运筹帷幄,英明领导下赢得的。刘成的斩获越多,吕伯奇吕大人的运筹之功就越大。刘成在长驱数千里,领着几万大军爬冰卧雪、白刃相对挣来的功劳,吕伯奇在总督府里坐在火盆旁,吃着火锅也挣到了,可能挣得还要多一点。因为按照大明“以文御武”的法度,刘成官当得越大,爵位越高,作为刘成的顶头上司,吕伯奇只能升的更快,否则就没法“上级领导下级”了。饶是吕伯奇自从认识刘成以来,升官都升的有点麻木了,得知刘成大破左翼各部的消息后,也觉得幸福有点来的太突然了。

    因此当十一月底,刘成在安排完所有事情后,从归化城回到大同后,吕伯奇就立即前往对方府邸拜会,却被告知总兵大人没有住在城内的府邸,而是在城外的私宅。吕伯奇只好又在侍从的引领下出了城,向西边走了六七里处,才看到一片枣林,冬天的枣树早已落尽了叶子,只留下稀疏的树枝,透过树枝可以看到在林后隐隐约约有一处宅邸。那侍从指着那宅邸道:“吕大人,总兵大人的私宅便在林后。”

    吕伯奇穿过林间小路,才看到宅邸外一条小河,冬天河水早已干涸了,只留下一层薄冰,在河沟上有一座木桥,桥面上拴着铁链,显然必要时可以收起。桥的另外一面,可以看到几名白布包头的军士正在站在墙头上,手持鸟铳,长矛。那侍从高声喊道:“快通知总兵大人,是吕大人前来拜会!”

    很快大门就打开了,吕伯奇看到那几个白布包头的军士个个卷发绿眼,身材高大,竟然都是胡人。那侍从笑嘻嘻的对其首领问道:“辛格,大人在何处?”

    “就在后院,你自去见他吧!”那为首的胡人身材魁梧,加上包头的白布,足足高出吕伯奇快三个头,一双褐色的眼睛更是和鹰隼一般,让吕伯奇有些心里发毛。待到进了第一进院落,他低声问道:“这是哪里人,一双眼睛看上去渗人的很!”

    “听说是天竺的贵人!”那侍从笑道:“此次东征有功,便在大人身边效力。来,大人便在后院,我便不进去了,您请进!”

    吕伯奇进了门,走过两条游廊,才知道为何那侍从说自己不进去了。原来那后院里有一口温泉,用石头砌了个池子,又在上面搭了个亭子。凉亭内摆放着几、胡床,上面摆放着枣子核桃、酒壶、各色点心。刘成背对着自己,半躺在水池里,上半身披着一件呢绒宽袍,身旁跪坐着一名褐发碧眼的胡姬,正。抱着胡琴弹唱。郝摇旗盘腿坐在亭外,大刀横放在腿上,看到吕伯奇进来,他站起身来,躬身道:“参见吕大人!”(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蜂窝煤

    刘成听到郝摇旗的声音,扭过头来,大声笑道:“吕大人到了,莫怪我无礼。来,快把鹿肉架上,开始烤,把酒也送上来!”

    吕伯奇进来亭子,刘成也从池子里上来了,那胡姬替刘成擦赶紧了身子,穿上一件宽袍,两人都在短榻躺下,当中的矮几上摆满了各色点心干果,一旁传来阵阵肉香。吕伯奇见那胡姬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碧眼褐发,杏眼桃腮,娇美无伦,相比起中原的女子别有一番韵味。他不由得笑道:“刘大人,我今日去你府上找你,却不见你,原来是躲在这个温柔乡里呀!”

    “吕大人说笑了!“刘成笑嘻嘻的给吕伯奇倒了一杯酒:”她是阿苏特部首领的女儿,被我所败,其父兄都被杀,俘虏她的将士便把她献给了我!这个地方我出征前就发现了,让人整治了一番,正好回来享受一下,洗洗身上的尘土,城里人多眼杂,不如这里方便。”

    “啊!”吕伯奇吃了一惊:“此人是仇人之女,你却留在身边,不太合适吧?”

    “无妨!”刘成笑道:“也就听她弹弹曲子罢了,再说离开了我,她的下场只会更惨!”说到这里,刘成轻拍了一下女胡姬的大腿:“来,我的百灵鸟,弹首曲子,让吕大人听听!”

    那胡姬应了一声,退到一旁边弹边唱起来,吕伯奇注意到她手中的乐器有些像琵琶,但形状要小一些,乐曲的节奏也快很多。唱的歌曲他也听不懂词句,但声音清脆甜美,听之让人忘倦。一曲终了,刘成拊掌赞道:“好,好,可惜我的百灵鸟儿还不会说汉话,不然就更好了!”

    这时鹿肉已经烤好了,仆役送了上来,刘成切了一块好的送到吕伯奇面前,自己也留了一块,剩下的让郝摇旗分给外面的护卫。吕伯奇吃了两口,觉得腻了些,便放下筷子来。他看到刘成已经吃完了,笑道:“刘将军,我今日来为了向您道贺的!”

    “道贺?”刘成听了一愣,笑道:“莫非是东征的事情吗?我与你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同喜同喜!”

    吕伯奇听刘成这般说,脸上不禁有点发热,苦笑道:“刘将军,虽说你说的不错,可我还是觉得有些受之有愧!”

    “话可不能这么说!”刘成笑道:“咱们俩可是老搭档了,从鄜州开始就搭伙了,若是换了别人,我还真不敢就这么杀过去,指不定回来出什么岔子。吕大人你放心,只要你不嫌弃我刘成处事专断,我肯定是不会换别人的!”

    听到刘成这么说,吕伯奇有几分不好意思,但更多的却是欢喜,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看到赵文德从为外间进来了,他看到吕伯奇在这里一愣,刘成看到他,笑道:“是赵先生呀,有什么事情吗?”

    “嗯,京师有消息来了!”赵文德拱了拱手,从袖中取出一封文书来,刘成点了点头,轻击了两下手掌。那胡姬与仆役起身离去,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刘成、吕伯奇、赵文德,郝摇旗四人。

    “大人,是杨大人的急信!”赵文德看刘成的态度,明显是没有打算瞒吕伯奇的,便用沉稳的音调道:“流贼攻陷中都,皇陵被毁,天子震怒,已经传旨让洪承畴自尽,还要调边军入关平定流贼!”

    “什么?”吕伯奇瞪大了眼睛,险些将手中酒杯摔在地上:“令洪承畴自尽?”

    “嗯!”赵文德的神色也很严肃,他将信笺递给刘成:“杨大人在信中写的十分隐晦,但意思很清楚。他建议以三司会审,圣上却说‘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分明是已经恨洪大人到了极点,连会审的机会都不想给他,想要直接逼迫其自杀!”

    刘成没有回答,而是将信笺仔细看了两遍,然后将其投入一旁的炉子里,直到火舌将最后一点纸片吞噬干净,他才叹了口气:“圣上还真是个急性子呀,吕大人,你怎么看?”

    “这个——”吕伯奇看了看赵文德,话到了嘴边却又吞了回去。刘成见状笑道:“吕大人,这里就我们四人,赵文德是我的心腹,至于摇旗,我把性命都托付给他了,你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刘大人,圣上会不会调你去内地呢?”

    “应该不会,就算调了我也不会答应!”刘成的回答斩钉截铁,让吕伯奇目瞪口呆:“吕大人,这些年你都和我在一起,我刘成辛辛苦苦东征西讨了这么些年,就好比农夫耕地耘田,好不容易秋收在望了,有人却要赶我走,他来收割,你说我肯吗?换了你你肯吗?”

    “可,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刘成冷笑道:“我辛辛苦苦拿下漠南之地,如果把我调去内地打流贼,岂不是把这些都白白送给东虏?他若是逼的急了,我就一路杀到北京城去,砍了他又有何妨?”

    吕伯奇比刘成这番话吓得说不出话来,他偷看赵文德和郝摇旗两人,却发现两人神色如常,显然对刘成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早就听过了。他想了想,决定还是莫要惹霉头,见机行事的好。

    “刘将军,您可是喝的多了,这笑话倒是有趣的很!”吕伯奇打了个哈哈,想要把这件事情敷衍过去,刘成却不肯放过:“吕大人,你寒窗十年,考中了举人,仕途颠沛又是十多年,也才是个知州。可你认识我不过三四年时间,就已经是兵部侍郎、总督宣、大、山西军务兼理粮饷,入阁拜相也不过是一步之遥。你说是朱家天子待你好,还是我刘某人待你好?”

    “这个不好比较吧!”吕伯奇被刘成逼到了墙角,额头上已经满是亮晶晶的汗珠,眼角已经不住去瞟一旁的郝摇旗,看看对方是不是已经拔刀出鞘,上前威逼自己了。

    “呵呵!”刘成笑了两声:“吕大人,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也罢,我今天就让你看一件东西,也让你放心。”说到这里,刘成轻击了两下手掌,郝摇旗便从外间取了一件东西来,放在吕伯奇面前。吕伯奇定睛一看,却是一个铁皮圆筒,还有四五块黑色的泥饼,也看不出什么特异之处。他不由得向刘成问道:“这是何物?“

    刘成笑了笑,也不答话,走到那铁皮圆筒旁,先从上面拿开铁架子,又用铁钳子夹了一块泥饼放入铁筒里,又从旁边随便扯了几张碎纸塞入铁筒下面的小口中,用火石打了火点着了那碎纸,不一会儿那铁筒的顶部便冒出青烟来。刘成又将那铁架子放回铁筒上,将一只茶壶放到铁架子上,不一会儿那边看道茶壶壶嘴冒出水汽来。吕伯奇这才明白那铁筒是一只炉子。

    “刘将军,这莫非是个炉子?”吕伯奇问道。

    “吕大人说的不错。”

    “这炉子倒是精巧的很!”吕伯奇笑道,心中却有些不屑,再精巧的炉子也只是个炉子,刘成郑重其事的把这玩意亮出来,也太过小题大做了吧,难道这只炉子就能让自己死心塌地的跟随他吗?

    刘成如何看出了吕伯奇的心思,他也不着急,笑道:“吕大人想必还没看出这炉子的妙处,也罢,我先问吕大人一个问题,草原上蒙古各部哪个季节最难熬?”

    “自然是冬天。”吕伯奇答道。

    “不错,冬天万物枯槁,牲畜没有草料,只能依靠干草度日,草原各部的确是最难熬的!”刘成笑道:“如果我能够在冬天给蒙古各部提供足够的干草饲料,结果会如何呢?”

    “这个——”吕伯奇听得目瞪口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也难怪他如此惊诧,众所周知,草原上各民族所依赖的游牧经济要比中原农耕经济要脆弱的多,其最大的原因有二:其一、游牧经济的主要产品是乳制品和肉类,相比起农耕产出的谷物,前两者储存起来要困难得多,因此农民很容易依赖秋天储存的食物过冬,而牧民却很难做到这点。第二、农民可以将收割的谷物存储起来,开春后再用这些种子播种生产;但牧民们到了秋天就必须将没有足够饲料过冬的牲畜杀掉,以免饿死而白白浪费饲料;也就是说,只要有足够的土地,农民几乎可以无限制的扩大自己的播种面积,获得更多的收获;而牧民所能维持的牲畜种群数量上限是由冬天能够积蓄的牧草数量决定的,即使夏天秋天他繁殖了再多的牲畜(夏秋草原上的牧草数量几乎是无限的),到了秋天这些超出牧草数量上限的牲畜还是只能变成肉和皮革,而无法进入下一轮扩大再生产中。不难看出,要想提高草原牧民们的储畜量,最关键的是解决其冬季的饲料来源,如果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在很短的时间内,牧民拥有的牲畜和人口就会取得一个爆发式的增长。

    “莫非这个炉子就能解决干草问题?”

    “不错!”刘成笑了笑:“吕大人是南方人,像北方的农民,家中烧煮饭食,多半都是用的秸秆麦草,能够用的上干柴木炭的已经是中产以上的人家的。我这蜂窝煤是用黄泥、煤粉、木屑制成,造价低廉,若只是煮饭烧菜一天下来也就两三块便够了。农户们若是用这个烧饭煮菜,秸秆麦草不是都都省下来了,岂不是可以用来供牧民的牲畜过冬!”

    “这倒是个办法!只是大人这蜂窝煤虽然低廉,但总是要花银钱的,而秸秆麦草却是自家之物,一文钱也不需花,农户又怎么愿意花钱来烧大人的蜂窝煤,将秸秆麦草给牧民呢?”

    “吕大人问得好!”刘成拊掌笑道:“也是多亏了建生,才想出应对之策来。来,建生,麻烦你和吕大人说说!”

    “是,大人!”赵文德恭声道:“我想了两个办法:其一,牧民吃掉多少秸秆麦草,便给农民一个凭证,然后农民便可用这些凭证来大人这里领取蜂窝煤;而大人则可在春天牲畜繁殖之后用这个凭证向牧民征收小马,放到马监饲养;第二个法子便是让牧民也烧蜂窝煤,将用牲畜粪便晒干了,用来与农民交换,农民可以用这些粪便积肥,不足之处则用皮革羊毛补足。现在两个法子都在河套地区试验,看看各自利弊,加以斟酌,再加以推广!”

    吕伯奇听到这里,也不由得击掌称奇。刘成这个法子说来复杂,其实说白了就是用挖掘出来的化石能源取代农业种植产出的秸秆和干粪取暖,然后用这些原本被烧掉的稻草秸秆来弥补游牧经济冬天饲料不足的短板,使其不至于停留在极低水平的简单循环,能够往上一个阶段发展,同时以游牧经济产生的大量粪便、和畜力来回补农业,实现农牧业互补,相互提高的策略。虽然蜂窝煤这一发明看起来没有什么太高的科技含量,也无法给刘成带来太多的直接经济利益,但却能直接将触须深入社会经济的最底层,能够产生的间接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就是天文数字了。

    “其实这件事情还要麻烦吕大人!”刘成从铁皮炉上拿起茶壶,将已经沸腾的茶水倒入茶碗里,又将茶碗端起送到吕伯奇面前。吕伯奇赶忙接过茶碗,小心翼翼的问道:“不知是什么事情!”

    “便是这蜂窝煤的事情!”刘成笑道:“你也知道,河套那边我刘成说了算,可大同这边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至少那些州县就不太在乎了。吕大人您是总督宣、大、山西军务兼理粮饷,一句话胜过我刘成一百句!”

    “将军过谦了,如果只是蜂窝煤,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吕伯奇听说只是蜂窝煤的事情松了口气,在他看来这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再说在赚钱方面刘成还从没让自己失望过。

    “当然只是这蜂窝煤的事情!”刘成笑道:“煤矿选址,工人我都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铁皮炉的话朝邑那边也已经开工了,日产五百个。价格我也订好了,一个半两,如果买下来,送两百个蜂窝煤,差不多够一家人一个月的烧水做饭用!”(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化龙

    “送两百个?”吕伯奇吃了一惊:“不要钱白送?”

    “没错!”刘成笑道:“不过只是开始的五百只铁皮炉,后面的自然就没有了。”

    吕伯奇惊讶的看了一眼刘成,他虽然不太清楚这铁皮炉和蜂窝煤的本钱,可半两银子算下来也就六七斗糙米,换这个铁皮炉都很勉强,更不要说白送的两百个蜂窝煤了,杀头的生意有人做,亏本的买卖没人做,刘成这是打着什么鬼主意呢?

    刘成也看出了吕伯奇的心事,却只是笑吟吟的不说话。他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十七世纪的中国还是一个以农牧业经济为基础的社会,经营工商业虽然能带来巨额的利润,但如果只服务于社会上层人员的消费性需求,不能反馈农牧业,使之随之发展。那么高度发达的工商业从某种意义上讲对整个社会是有害的,因为生产出来的粮食只有这么多,工商业越发达,从农牧业当中汲取掉的资源就越多,一旦出现灾害,农民牧民陷入饥荒的可能性就越大,最后整个社会只会被自下而上的动乱所毁灭。不说别的,仅仅刘成统辖下的漠南各部每年秋天因为饲料不足而被迫杀掉的大小牲畜就有数十万头,冬天里被冻死饿死的更是数不胜数,如果能够让其中一半活下来,几年繁育生殖,漠南各部的经济实力和军事实力都会有一个飞跃。而陕北、山西、河套地区的农民可以获得更多的肥料、畜力,亩产量和开垦土地的数量也会获得相当的提高,有了这些作为基础,刘成势力的工业、商业和军事实力才不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为了达到以上目的,刘成宁可一开始少赚钱,甚至从腰包里倒贴钱来推广蜂窝煤的使用,反正眼下会生产蜂窝煤和铁皮炉的只有自己一家,相比起当时的炉灶,蜂窝煤与铁皮炉无论从节约燃料,使用方便、安全性上都要优越许多,只要当时人习惯了这种取暖煮食方式,刘成就不用担心赚不到钱。

    吕伯奇见刘成不说话,心知对方肯定已经胸有成竹,自己再问也没有用。他对刘成赚钱的本事倒是很有信心,便也不再多问,于刘成扯了几句闲篇,便起身告辞。刘成将其送到门口。刚刚回到亭子里,赵文德便问道:“大人,您方才为何要说那些话给吕大人听?”

    刘成笑了笑,示意赵文德坐下,笑道:“怎么?建生觉得我这么做不好?”

    “不敢!”赵文德笑道:“在下觉得大人必有深意,却不知是何,还请大人告知!”

    “建生,你说如果吕大人回去后,把我方才说的话禀告天子,你觉得天子会怎么处置?”

    “这个——”赵文德闻言一愣,他思忖了一会,答道:“如果我是圣上,会把这件事情压下去,只当没有发生,以后小心提防!”

    “哦,建生为何这么想?”

    “很简单,大人已经抚有漠南诸部,又与准格尔人、漠北诸部、固始汗关系良好。如果想要打大人的主意,一个不好宣大、延绥、宁夏各镇便无宁日,假如大人与东虏联合,朝廷只怕就只有迁都了。既然只要朝廷不动大人,大人就不会造反,那又何必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呢?”

    “说的不错!”刘成捻须笑道:“那既然建生你能想到这些,你觉得吕大人他想不想得到呢?”

    听刘成这么说,赵文德眼前一亮,击掌道:“不错,吕大人肯定也能想到。既然禀告朝廷,朝廷也不会拿大人怎么样,若是消息败露出去他与大人的关系也就完了,他又何必枉做小人呢?”说到这里,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虽然如此,大人也没必要把话说白了呀?”

    “我就是要把话说白了,把这层纸给捅破了!”刘成冷笑道:“你知道他吕伯奇是靠我当上这个兵部侍郎宣大总督的,我也知道,吕伯奇自己也知道。可不把这层纸捅破了,人家就会装糊涂。我就是要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要是朝廷下乱命,硬要把我调去关内打流贼,我就敢把天捅个窟窿出来。这种话不能由我这个武将说,说了就和朝廷撕破脸了,可不说又不行,万一朝廷真的下了诏书,我是反还是不反?我就是要让吕伯奇明白,别想蒙混过关,吃了我这么多好处,关键时候就要替我说话!”

    “妙,妙!”此时赵文德已经完全明白了刘成的意图。刚刚吃下漠南各部的刘成是极不情愿领兵入关内打流贼的,虽然他可以留敏敏在归化城来统领漠南蒙古各部,但没有自己的统辖指挥,无疑在和后金的战争中会处于劣势。但偏偏依照大明的政治规则,身为大同总兵的他是无权对中枢决策置喙的,而在是否调兵的问题上最有发言权的不是别人,便是身为宣大总督的吕伯奇。既然如此,与其哀求、收买不如直接恐吓,毕竟假如刘成真的反了,第一个要死的不是别人,就是身为刘成顶头上司的吕伯奇。

    “那杨大人的信要不要回呢?”赵文德问道。

    “回!”刘成思忖了一下,笑道:“其实这也是一个机会,杨大人先前不是每次加税增饷练兵都被群臣给堵回去了吗?现在中都被攻破,流贼都打到运河边了,总不会有人反对了吧!”

    “大人说的是!”赵文德笑道:“中都陷落倒也罢了,这漕运可是万万断不得的!”

    “嗯,你就把我的意思说明白,打流贼我是绝对不去的,不过如果给漠南各部赏赐的话,抽个两三千骑兵还是可以的。还有,这对于加税增饷是个好机会,一定要抓住了!明白了吗?”

    “在下明白!”赵文德笑道:“大人想从这加饷里分一杯羹?”

    “嗯!”刘成笑了笑:“给我两三年时间,漠南这边就是基本盘了,我也不白吃这笔饷钱,至少把科尔沁和左翼余部都吃下来,再把车臣部硕垒汗也拉过来,如果阿克敦在东海女真那边打开局面,东虏就是瓮中之鳖了。对了,替我写一封信给徐大哥,让他四时都要派人前往那个唐王那儿探望,这个关系不能断了。”

    赵文德问道:“那唐王是藩王,徐大人一个外臣与之过从甚密,不太合适吧?”

    “也不是过从甚密,就是四节送点礼物就是了,这是一招闲棋,现在暂时用不上,不过将来说不定就用的上了!”

    赵文德不解的看了刘成一眼,不过还是应道:“是,大人!”

    赵文德就在亭子里的矮几上摆开笔墨,写起信来,他笔不加点,不一会儿便将给杨嗣昌的回信写好了,刘成拿了起来,细细看了起来。赵文德也不说话,坐在矮几前等候刘成的回复。过了好一会儿,刘成将信纸揉成了一团,赵文德的赶忙问道:“大人,哪儿写的不好吗?”

    “不,建生你写的很好,只是这件事情太要紧,纸上看到的终究浅薄了些,你亲自去一趟北京,把我的底线告诉杨大人。兵可以调,不过最多步兵一营,骑兵两千,交给徐大哥统领,饷和赏钱不能少,我本人大同总兵的位置不能动。还有加税增饷的机会,你要也要提醒他一下,能够暗示就暗示,如果暗示不了就直接说。还有,临走前去一趟吕大人那里,去了京师后还要去一趟胡公公,多找几个替我们说话的,不要怕花银子,明白吗?”

    “属下明白!”赵文德也从刘成的目光中感觉到了压力,他沉声道:“属下立刻就回去准备,明天就出发!”

    “嗯!摇旗,你挑几个得力的人手护送赵先生去京师,还有,去一趟库房,各色礼物都准备些,好不容易去一趟京师,不能亏待了胡公公!“

    “是,大人!”郝摇旗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刘成伸手抓住赵文德手臂,低声道:“三年,再给我三年时间,我们这条鲤鱼就能越过龙门,由鱼化龙了!”

    盛京,启福宫。

    “这么说来,你们未曾与刘成一战便退兵了?”皇太极的声音有些低沉,在空旷的大殿上产生了回音,与原本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显得有点模糊。跪在地上的多尔衮咬了咬牙,又磕了两个头道:“正是,大汗!七哥亲自去了一趟老哈河,探查了刘成的军情之后,觉得难与其争锋,我与七哥商量之后,觉得还是撤兵比较好!”

    “老七你亲自去探查了刘成军情?”皇太极将目光转向跪在多尔衮身旁的阿巴泰,相比起多尔衮,阿巴泰的神色要轻松许多,他点了点头,将那天在老哈河渡口自己亲眼目睹的情况详细叙述了一遍,最后沉声道:“大汗,大概的情况就是这样,我觉得那刘成借助修建浮屠,不但赏赐了将士,而且笼络了人心。无论是兵力、甲仗都胜过我方,与其交战实在是没有胜算,不如将左翼残部护送回来为好!”

    “嗯!”皇太极点了点头,却没有对多尔衮和阿巴泰的行动表示臧否:“老七、老十四你们这一路上都辛苦了,先回去洗洗征尘,歇息两天吧,来人,把朝鲜国王送来的人参挑好的给老七和老十四每人一包,让他们回去补补身子!”

    “多谢大汗!”阿巴泰和多尔衮赶忙磕头谢恩,然后退出殿外。两人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对视了一眼,才分别回家去了。

    “察罕,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跑去替左翼的那些奴才们断后,被南蛮子杀害了!”关鸠宫中,一声声悲切的哭泣声传出,一名满头珠翠的女子伏在炕上痛哭,旁边两名满脸泪痕的贵妇人在低声安慰。这时,随着太监的通传声,皇太极从外间进来了,看到正在哭泣的三名贵妇人,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色:“既然你们都知道了,我就不多说了!”

    那伏在炕上痛哭的贵妇人爬了起来,跪在地上膝行了几步,一把抓住皇太极外袍的下摆,嘶声道:“大汗,察罕被南蛮子杀了,多尔衮却不发一箭就跑回来了,您一定就不能这么算了!”

    “宸妃,你这是干什么,地上砖凉,起来说话,坏了身子就不好了!”皇太极见状赶忙伸手去搀扶那贵妇人,原来此人便是博尔济吉特.海兰珠,她是皇太极皇后博尔济吉特.哲哲的侄女,庄妃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的姐姐,不过她入宫的时间比较晚,已经二十六岁了,位次还在庄妃之前。性格也十分刚烈,就连皇太极都怕他三分。她得知弟弟博尔济吉特.察罕在为左翼各部断后中战死,而多尔衮与阿巴泰却不战而退,不由得悲痛万分。

    “我偏不起来!亲生弟弟死在乱箭之下,尸首都不得保全,而亲家统领的大军却不为其报仇,我这当姐姐的还要这身子干嘛?”说到这里,宸妃一把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将自己的长发用嘴巴咬住,一刀割断,指着断发发誓诅咒道:“长生天在上,只要一日我弟弟察罕的大仇不报,我海兰珠就一日不让头发长过肩膀,不然就让我的脖子如这头发一般被一刀两断!”

    “宸妃,你这是何苦呢?”皇太极被海兰珠的行为吓了一跳,赶忙从对方手中抢过短刀,又喊来皇后与庄妃帮忙,才将其扶到炕上躺下。看到皇后与庄妃的脸上也满是悲戚之色,皇太极解释的话一时间也说不出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低声道:“察罕的事情我会记在心里的,不过这件事情也不能全怪老十四。宸妃,你先好生歇息一会,莫要太过哀伤,别伤了身子骨!”说罢,他站起身来,向外间走去。

    皇太极出了关鸠宫,心烦意乱,他漫无目的的在宫殿里转了几圈。限于人力物力,当时后金在盛京的宫殿无论从规模和建筑艺术上都远远无法和紫禁城相比。皇太极转了几圈下来,才发现自己居然又回到了关鸠宫门口,他心里还是担心海兰珠的情况,便又进去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盛京与北京

    皇太极刚刚进了门,就看到庄妃从里面出来,赶忙上前问道:“庄妃,宸妃她怎么样了?”

    庄妃看到皇太极关切溢于言表的样子,心中不由得一暖:“大汗不用担心,刚刚给她吃了一点参汤就睡过去了。姑母正在守着她,已经没有事了!”

    “那就好!”听说海兰珠已经睡过去了,皇太极才松了口气。庄妃看到皇太极疲惫不堪的样子,叹了口气道:“大汗,我看你这幅样子,那参朝鲜贡来的,着实不错要不你也喝一些,补补亏损的元气吧!”

    皇太极这才觉得自己已经是心力交瘁,虽说他自小便跟随努尔哈赤行军打仗,打熬了一副好筋骨,但后金乃是草创之时,内外诸多事情都还没有成规,都压在他一个人的肩膀上,即便是铁打了也熬瘦了。他叹了口气笑道:“也好!”

    皇太极随庄妃来到偏殿,庄妃出去了片刻,不一会儿回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一只金壶和一只瓷碗,她小心翼翼的给皇太极盛了一碗。皇太极喝了两口,一股略带苦味的温热液体流入口腔,他顿时觉得精神一振。他看了看还在用忧虑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妃子,笑道:“怎么这么看着我?”

    “也没有什么!”庄妃低下头去:“只是突然觉得有点心酸,天大的事情都落在大汗一人肩上,偏生又没有几个能帮一把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皇太极笑了笑:“既然我是大汗,自然这担子便该是我挑的,贝勒大臣们也各有职司差使,也不是可以随便伸手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这次的事情,多尔衮和阿巴泰他们就这么回来了——”庄妃说到这里,看到皇太极微笑着看着自己,改口道:“并不是因为察罕是我弟弟的缘故我才这么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皇太极放下瓷碗:“刘成把阿苏特、巴林部、奈曼、敖汉、喀喇沁各部打了个稀烂,而多尔衮和阿巴泰他们却一仗也不打,就这么放他回去了。左翼各部看在眼里,漠北各部也看在眼里,甚至你们科尔沁人也看在眼里,每个人脖子上都有脑袋,脑袋上也都有眼睛,会看也会想!”

    “那大汗您为何方才没有责罚多尔衮和阿巴泰?”

    “因为虽然我是大汗,但处事也要公允,不能任意妄为。”皇太极的声音不大,但语调却十分有力:“老七、老十四都不是胆小的人,老七更是亲自前去探查了刘成的军情,他撤兵的理由十分充分,我若是以这个理由责罚他们,肯定是说不过去的。”他的话其实只说了一半,阿巴泰倒也罢了,多尔衮背后可是还有多铎、阿济格两人以及两白旗的实力,如果没有十分充足的理由,是没有办法动多尔衮的。

    “庄妃!你记得他们两人出兵前我和你说过刘成的事情吗?“

    “记得,大汗您说刘成与父汗很像!”

    “不错,你记性很好!”皇太极笑了笑:“现在看来,仅凭武力是很难解决他的了,可惜呀,上次我领军西征的时候,没有将其击败,想不到短短一年时间,他的实力就增长到了这个地步,如果再这样下去,就非常危险了,其实就算是现在,也已经十分危险了。”

    “大汗,为何你这么说?我听察罕的随从说,那刘成好像也就三四万人,可明国在辽西就有十几万大军吧!”

    “庄妃,不是这么算的!”皇太极笑道:“辽西的明军都是汉人,每多一个兵,明国天子就要让十个农夫在后面种田织布转运粮饷来养活他,也许还要更多;而刘成就不同了,他麾下的士兵里有一大半都是蒙古人,这些蒙古人都是自己放牧养活自己的,无需中原的农夫转运粮饷,最多只要给些茶叶、布帛、粮食赏赐便是了。最要紧的还不是这些,若是没有刘成,早晚这些蒙古人都会到我们大金一边来,可现在却站在了明国一边,这一进一出差别可就大了。”

    “大汗说的是!”庄妃听到这里,神色也严肃了起来:“那大汗莫非要派出说客去说服刘成,与其共分明国?”

    “现在恐怕是不行了!”皇太极叹了口气。

    “为何这么说?“

    “说客只能剖明利害,晓以祸福,但不能无中生有,凭空捏造。原先我与那刘成形势相当,互斗则两害,联盟共分明国则两利,派说客自然是可以的;而这次他虽然没有与我大金军交兵,可实际上还是他占了上风。他占上风的时候我派说客过去那就是示弱,可谁又愿意和一个弱者联盟呢?”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庄妃问道。

    “派一个人去,表明本汗的惺惺相惜之情是可以的!”皇太极笑道:“那刘成总不会一辈子占上风,这次他占了上风,我便派个人去,说几句恭维的好听话,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自然也不会恶了我。待到下次给他点颜色看看,然后再示意祸福便是了!”

    “这倒是个好办法!”庄妃拊掌笑道:“我若是刘成,也不会去伤一个区区祝贺使臣的。只是派何人去呢?”

    “嗯,这倒是个难题!”皇太极皱起了眉头:“身份太低了不行,会让那厮瞧不起;太高了也不行,说不定会让他砍了脑袋去请功。”

    “要不便派一个喇嘛去吧!”庄妃灵机一动:“便说我们科尔沁部多有俘获之人,请求赎回俘虏!”

    “嗯,这倒是个好法子!”皇太极拊掌笑道:“不过若是只派几个寻常喇嘛还不够,须得一个信得过的人同去。”

    “范先生可好?”

    “范先生事务繁多,我一日也离不得!”皇太极摇了摇头,他想了一会,最后道:“这件事情也不急,让我再斟酌一番。”

    北京。

    崇祯七年的隆冬终于来临了。连日的大雪弥盖,北京城内的官舍、宫殿、民居、寺庙都笼罩在一片银白之下,只有房檐才露出一点黑色的边沿来。由于大雪的缘故,人们多在家中,街道上尤为寂静空廓,被积雪压断的树枝到处都是,偶尔有几只野狐穿过其间,踏雪而过,更让人觉得颓败荒凉之感。

    约莫中午时分,雪终于停了,杨嗣昌坐在轿子里,耳边传来轿夫踩在雪地的沙沙声,此时的他脑海里却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昨日,一个不速之客冒着漫天大雪来到他家,他便是赵文德。作为杨鹤的前心腹幕僚,杨嗣昌与其已经认识十余年了,也曾经在一起诗酒唱酬,可是自从父亲因为在陕西招抚流贼不利而论罪下狱,赵文德也就消失了。杨嗣昌对其下落也有所耳闻,知道其在刘成手下,但其深居简出,都未曾谋面。这位故人又突然露面,饶是杨嗣昌已经是宰相之体,心中还是十分高兴的。

    但相比起赵文德带来的消息,这位不速之客突然出现带来的一点激动就算不得什么了。在稍微寒暄之后,赵文德用十分直白的语言表达了自己的来意:——本人决不离开大同总兵的位置,出兵最多不超过一营步队和两千骑兵,而且必须交给自己的义兄徐鹤城指挥,建议杨嗣昌借中都沦陷的机会通过加税增饷编练新军的动议,并要求从中分得一块最大的蛋糕。虽然赵文德没有把最大的那张底牌亮出来,但杨嗣昌也能明白没有说出来的威胁——假如自己拒绝,那刘成就一拍两散,山西将重演几年前登莱之变的惨剧。但从刘成手中的实力和宣大镇的战略位置来看,如果真的爆发,后果只会严重的多。

    不管当时杨嗣昌多么激愤,他还是压制住了胸中的怒气。他很了解这位刚刚立下大功的大同总兵,除去他因为风吹日晒的武人生活留下的黝黑而又粗糙的皮肤,他的言谈举止与大多数士人无异,谦逊而又有礼,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笑容。但如果你敢于拒绝他的要求,都会立刻发现隐藏在笑容与谦逊的天鹅绒手套下的是一对铁腕,随时都可能狠狠的给你一下,让你终身难忘。最后当杨嗣昌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责问赵文德为何要为刘成这样一个武人效力,来胁迫朝廷时。赵文德冷笑着回答:令尊一心为朝廷效力,清理军屯,出卖盐引,有惠于民,可最后却落得个什么下场?我赵文德若不是刘大人收留,只怕现在早已为一冤鬼了,哪里还有胆子再来趟朝廷这摊浑水?看在昔日与你诗酒唱酬的情分上,我送你杨文弱一句话,当今天子且昏且愚,又果于杀戮,还是早日挂冠归隐,急流勇退,才是自保之道。

    与赵文德的不欢而散后,杨嗣昌在床上翻来滚去,整整一宿没有闭眼。赵文德的那番话正好戳中了他心中最隐秘的痛处,对于一个儒家士人来说,君与父几乎是合二为一的两尊神祇,常以君父合称,是以在中国古代的政治伦理里面,忠与孝也几乎是等同的两个概念,在家为孝子,在朝为忠臣;求忠臣于孝子之门。是以从汉至魏晋有“举孝廉”,科举之后亦有“守孝夺情“”之说。但对于杨嗣昌来说,忠孝这两个概念却是冲突的,本应尽孝的父亲却被本应尽忠的天子处死。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一撕裂是被压制住的,杨嗣昌竭力用父亲在陕西招抚流贼失败,有过于国,所以入狱身亡来说服自己。可是赵文德的出现把这一说辞撕的粉碎——父亲当今并没有做错,错的是当今天子,那自己继续向天子尽忠就是不孝。

    结束这一痛苦的是黎明的到来,当窗户被阳光染白时,杨嗣昌不得不将这一切抛到脑后——作为帝国的首辅、军机处的首席大臣,还有无数的工作在等待着他,绝大的责任感迫使杨嗣昌将注意力投到一叠叠塘报和奏疏上,工作能够让他将这些暂时遗忘。

    “老爷,已经到温相府邸了!”轿子外的声音将杨嗣昌从回忆中惊醒了过来,温体仁因为感了风寒,已经在家休养两天了。刘成的态度虽然跋扈,但他有一句话说的没错——这是通过自己加税增饷练兵的最好机会,如果自己不想在将来的某一天被失去耐心的天子打进诏狱,或者像洪承畴一样被赐一杯毒酒处死的话,自己就应该想方设法通过,有了钱才能做事。而这么重大的动议,没有身为次辅的温体仁的支持是不可能通过的。

    杨嗣昌掀开轿帘,一股寒风吹了进来,他顿时打了个寒颤。一旁的家奴赶忙将厚重的披风送了过来。杨嗣昌推开披风,下得轿来,对门人道:“我是首辅杨文弱,前来探望温公!”

    门人听说来人是当朝首辅,赶忙躬身将其迎入,笑道:“老爷身子不太好,正在书房静养,还请相公随小人来!”

    杨嗣昌在那家仆的引领下穿过两重院落,便看到一件精致的书房,他进得屋来。只见温体仁头上裹着一条方巾,身着一件皂色的厚袍,正斜倚在罗汉床上,床下放着炭炉手中拿着一本书翻看,。温体仁看到杨嗣昌进来,赶忙放下书坐直了身体,让出半边床来,笑道:“文弱来了,当真是稀客,快坐下说话!”

    “前几日听说温公得了风寒,本想过来探望,只是事多,今日有空便来了!”杨嗣昌在床沿坐下,笑道:“温公今日可好些了?”

    “已经吃了两剂药,已经好些了!”温体仁笑道:“正在家里看书,想不到文弱竟然来了,来人,将昨日买来的柑橘拿些上来!”

    仆役应了一声,不一会儿便送了两盘柑橘上来,这在冬日的北京可是稀罕货,杨嗣昌道了谢,剥开吃了两瓣,两人扯了一会闲话。温体仁突然笑道:“文弱,你今日来找我有什么要紧事吧?”

    杨嗣昌闻言一愣,强笑道:“温公说笑了,我今日来实在只是为了探望温公的病情,并无他意。”(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加税

    “是吗?那是我多心了!”温体仁笑道:“不过你为何心神不定,竟然连橘子皮吃进去都没发现?”

    杨嗣昌这才发现自己口中满是苦味,原来自己方才心里想着事情,连放进嘴里的是橘子皮而非橘子肉都没发现,让温体仁看出破绽来,他不由得苦笑道:“果然还是瞒不过温公,不错,我今日来温公府上的确是有一事相询,还请温公不吝赐教。”

    “文弱还是多心了,你来问我的想必是国事,温某既然身为次辅,自然会知而不言,言而不尽的!”

    “是!”杨嗣昌听温体仁这般说,心中一宽,便将昨天夜里赵文德与自己说的捡可以与温体仁说的说了些,温体仁闭眼思忖了片刻,答道:“这么说来,文弱你是打算增税加饷来练兵了?”

    “不错,眼下朝廷内有流贼,外有东虏,若不加税,哪里来钱增饷练兵?若不练兵,拿什么来讨伐流贼东虏?”

    “文弱你说的不错,中都沦陷,皇陵受惊,这也的确是一个好机会!”说到这里,温体仁叹了口气:“可是文弱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加饷练兵了,就能平定流贼和东虏吗?如果税加了,饷添了,兵也练了,可是流贼与东虏却没有平定,那该怎么办?”

    “这个——”杨嗣昌顿时哑然,如果天子依照你说的加税添饷练兵,可是却没有平定流贼东虏,甚至局势变得更加糟糕会怎么办?不难想象,到了那个时候,自己的反对者将会重新跳出来,以现在百倍的力度攻讦自己,而天子会怎么做也不难预料——当初父亲在西北招抚流贼难道不也是经过天子同意,甚至深得其嘉许的吗?在大明就是这样,最后的胜利者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高踞在九五至尊宝座上的那位朱家天子,而其他的人不管你文才武略、还是忠心耿耿,也许你可以赢一时,但肯定没法赢一世,杨士奇、徐阶、高拱、严嵩、张居正这些人无一不是万人之英,一时之选,也创下了丰功伟绩,深得天子信任,而他们最后又落得什么下场?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可以强过他们呢?温体仁见杨嗣昌低头沉思,也不开口催促,过了好一会儿,杨嗣昌抬起头来,用坚定的语气答道:“若是当真如温公所言,文弱也只有自尽以谢天子了!”

    “嗯!”温体仁点了点头:“既然文弱你已经有了这种想法,那我也就不多言了,天命之事非凡人所能揣测,我等既食君禄,只有尽力以报君恩了。增税加饷练兵之事可以做,不过有一个问题我想问你。”

    “温公请讲!”

    “假如流贼和东虏都平定了,你打算怎么安排刘成呢?”

    “刘成?”杨嗣昌方才与温体仁说话时已经将那些暗含机锋的话语都撇开了,温体仁却还是提到了这个人的名字,他不由得大吃了一惊。温体仁看到杨嗣昌这幅样子,露出了不满之色:“文弱,你该不会连这个都还没有安排吧,这可就不应该了。这个刘成已经平定了漠南诸部,接下来加税添的饷有差不多一半都是花在宣大镇,如果当真能平定东虏、流贼,他的功绩肯定居首。有实力又有大功,你不事先给他准备好一条退路,对大明,对你,对他都不好吧?”

    “这个——”杨嗣昌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暗想我哪里有本事给他安排一条退路,他能给我留一条退路就谢天谢地了!只是在温体仁面前话自然不能这么说,只得装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温公所言甚是,我倒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此人不但有勇有谋,而且甚得羌胡之心,各部皆乐为所用,宣大镇又是京师门户,若是贸然换了人,只怕别人担不起这个担子。”

    “文弱说的是,这刘成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不过你身为宰辅,替天子主持国政,正是因为他是个难得的人才,就更是要小心看待呀?他本有才略,手掌重兵,得羌胡心,又身居是非之地。时间久了,就算他自己没有反心,众口铄金之下,就岂能自保?到时候要是生出事端来,便是你害了他!”

    “没有反心?我害了他?我哪有这个本事?”杨嗣昌腹诽道,脸上却还得装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温体仁看到杨嗣昌这幅样子,便笑道:“我倒是有个办法,文弱可以拿去用。”

    “温公请讲!”

    “我记得刘成击败察哈尔部后,林丹汗死于宿敌卜失兔汗之手,其长子额哲与正妻囊囊被送到京师安养,而大汗之位由次子阿布奈继承。不知是否有错?”

    “不错!”

    “文弱所虑的无非是刘成离开大同总兵之位后,继任之人无能,致使北虏兴师,引发战乱。以我所见,不如到时候便将长子额哲送回草原,将各部一分为二,一部归阿布奈,另一部分给额哲,这样一来两者相互制衡,自然我大明便稳如泰山了!”

    杨嗣昌一开始对温体仁的这个计策并不在意,毕竟他心里清楚大明的麻烦不是在蒙古,而是刘成这个人上。可转念一想,刘成之所以敢于胁迫自己,无非是其掌握着漠南各部,有铁骑数万,若是依照温体仁的策略,将额哲送回蒙古,其必然与阿布奈兄弟相争,自然刘成也就无法依仗其力了。这一招现在用还早了些,不过先结好额哲母子是可以的。想到这里,杨嗣昌对温体仁深深做了一揖,沉声道:“温公老成谋国,非我所能及!”

    得到了温体仁的支持,杨嗣昌立即行动了起来,他送走了赵文德后,就立即再次向崇祯上书,要求加征附加税,具体办法是初定每亩加米**、每石折银八钱,共征收三百三十万两白银,共编练新军十二万,计划在一年内剿灭流贼,平定内乱。杨嗣昌的奏疏立即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清流领袖翰林侍讲学士黄道周立即上书,称“杨嗣昌倡为加饷之议,流毒天下,民怨沸腾!盗贼亦为朝廷赤子,只因豪强欺压盘剥、官府横征暴敛,小民弱者失业流离,饿死路旁;强者铤而走险,相聚为盗。杨嗣昌之法不但不能剿灭流贼,反而是驱民为盗。”还有“杨嗣昌贪恋权位,父丧而不回乡守孝”,在文章的末尾,他还恳请崇祯下诏“罢练饷以收民心,斩杨嗣昌之头以为大臣倡议聚敛者戒!”像这等攻讦杨嗣昌的奏章多如牛毛,依照明代的政治潜规则,杨嗣昌这些日子在府里闭门不出,以表示思过,等待圣上的裁决。

    胡府。

    “胡公公!”赵文德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来,双手呈上:“这是我家大人让我带来的,临别时大人托在下带句话给您:他那边军务繁忙,等明年开春,一定亲自来京师来探望您!”

    “哎呀!”胡可鉴接过礼单,看也不看的便放到一旁的茶几:“刘兄弟就是太见外了,咱家又不是个不通情理的人,他刚刚在大宁卫那边打了那么大的胜仗,那么多有功将士要赏赐,正是用钱的时候,怎么还送这么厚一份礼来?难道咱家是这么贪财的人?”

    “胡公公说笑了!”赵文德笑道:“不过是些塞外的土物罢了,这次大人出兵塞外,仰仗圣上的洪福,在大宁卫侥幸胜了。那些杂胡惧我大明的威风,便献了些当地的土物来。我家大人选了些稀罕的,让在下送来给公公,聊表寸心罢了,倒是有件事情,须得请教公公!”

    “莫非与杨嗣昌的那份请求加饷练兵的奏疏有关?”

    赵文德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竖起大拇指赞道:“胡公公果然是神机妙算!”

    “呵呵,这几日里京师里最轰动的就是这件事情,咱家又不是聋子,如何不知道?”胡可鉴喝了口茶:“说吧,咱家那兄弟有什么要问的?”

    “我家大人就想问一个问题,杨嗣昌加税增饷之事成不成的了?”

    “哦?就这个问题呀!”胡可鉴噗嗤一笑:“咱家还道是多为难的事情呢?哎,赵先生,你回去和咱家那兄弟说,这事铁定能成,让他安心便是了!”

    赵文德没有想到胡可鉴的回答如此笃定,倒是愣住了,片刻之后方才问道:“为何公公这么肯定?这几日弹劾杨相公的折子可不少,众口铄金呀!”

    “哎!”胡可鉴笑道:“赵先生您真是读书读得迂了,要是折子就能杀人,那还要三法司、锦衣卫、东厂西厂干嘛呀?你放心,杨嗣昌最后的下场我不知道,可这件事情肯定能成!”

    “在下愚钝,还请公公提点!”

    “说穿了其实也简单,这些折子咱家虽然没有看过内容,但却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来。肯定都是大骂杨嗣昌是奸臣误国,叙说百姓疾苦等等。可是有一个人敢说他有法子把流贼给平了吗?”

    “这个——”胡可鉴的话让赵文德眼前一亮。胡可鉴笑着继续说道:“那杨相公有没有误国咱家是不知道,可肯定不是奸臣。咱家也是在宫里当值的,每次见到他那双眼睛红的和兔子一样,要说咱们圣上是个勤快人,可杨相公也差不到哪儿去。每日里天没亮就到了,在乾清宫后面的军机处里忙,往往天黑了还没回去,好几次咱家吃饭的时辰都看到他一边啃馍馍一边写批语。万岁爷也不是瞎子,军机处距离乾清宫就隔着一堵墙,这些可都是看在眼里的。中都陷落,江淮糜烂杨相公有没有过错?肯定是有的,但你要说他是个误国奸臣,说是他害的天下变成这个样子的,说他贪恋权位,不守回乡守制三年,要砍了他的脑袋以谢天下,可你又拿不出什么可行的法子来。换了赵先生您是万岁爷,您会怎么做?”

    “公公说的是!”赵文德听到这里,已经是心服口服。清流们对提出增税的杨嗣昌恨之入骨,想要一下子把他弄死,就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把杨嗣昌批了个体无完肤。却没想到杨嗣昌天天就在崇祯眼皮底下上班下班,杨嗣昌的本事和成绩虽然不好说,但“德能勤绩”里面的“德”和“勤”这两项肯定是满分的。崇祯看在眼里,肯定觉得这些弹劾的折子不客观,效力已经减了好几分。何况杨嗣昌再怎么不靠谱,好歹面对中都陷落,流贼糜烂江淮这个局面拿出了一个“解决方案”来,而这些谏官们却只有破坏性的批判,却没有建设性的提案。难道今天一刀砍了杨嗣昌,明天流贼们就一个个自己下跪,解甲投降了。崇祯又不是傻子,自然不会采纳他们的弹劾。

    胡可鉴看到赵文德松了口气的样子,笑道:“刘贤弟让你来的意思我大概也知道了,想必是想要让我在皇上面前替杨大人说几句好话,把这个增税加饷的事情给定了。其实这对咱家来说倒也简单,也就是张张嘴的事情,可赵先生你有没有想过:咱们万岁爷最恨的就是中外勾结,结党营私,我与你家大人的关系,你家大人与杨文弱的关系可以说天下皆知,那些乌鸦(谏官)们要是弹劾,咱家岂不是自投罗网?反倒坏了大事?你回去转告刘贤弟一句,杨文弱这件事情除非是实在不行了,否则咱家就还是持平而论便是了,不是咱家不肯帮他,而是这样最好!”

    “公公的话在下一定带到!”此时赵文德对于胡可鉴已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原先他对于刘成特别叮嘱自己来京城后一定要去一趟胡府有些不以为然,可与胡可鉴这一番交谈后,才发现这阉宦对天子心性,对朝中各方势力如观掌纹,仅仅这一项,便抵得上十万大军,处事更是老谋深算。刘成当初花五万两银子认了这个义兄,现在看来还真是跳楼价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冰舟

    胡可鉴点了点头,笑吟吟的拿起茶杯,赵文德赶忙起身告辞。胡可鉴笑道:“赵先生,若是其他人咱家肯定留他多住几日。不过我知道你是我那刘贤弟的股肱,一日也离不得的,便不多留你了!”

    赵文德出了胡府,一股清冽的冷风当面吹来,他精神顿时一震。几名在外等候的护卫应了上来,为首的恭声道:“赵先生,现在去哪儿?”

    “去哪儿?”赵文德看了看四周寥落的街道、远处巍峨的宫城,虽然相比起京师,无论是朝邑、大同还是归化城都要狭小的多,但在那层粗陋的外表下,却隐藏着一股粗犷的活力,跳跃着、奔涌着。而这幽燕雄城,大明三百年之神京虽然表面上还依然雄伟威严,但内瓤里却早已腐朽溃烂了。这时赵文德不由得想起自己闲暇时听到一个俄罗斯神甫讲道中的一句话:“虽弱小的,必壮大;强大的,也必衰亡!”赵文德在心中低声重复了几遍,沉声道:“走,我们马上出城,回大同去!”

    归化城。

    朔风如刀,视大地为砧板,宰割众生;万里飞雪,将苍穹如烘炉,锻万物为银。

    十二月的草原,天上地下已经是一片白色,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人烟。漠南各部要么前往长城下、草泽、山谷处避寒过冬,要么就迁往归化城下,传说那儿正在大兴土木,刚刚征服左翼各部的济农大人要大起浮屠,为不久前赢得的胜利向菩萨献礼!无论是漠南、漠北甚至漠西的各部贵酋都不远千里,派人前来献礼,以表达对济农大人、大汗以及菩萨的尊敬!

    由于济农大人正在“南都“——很多蒙古人用这个来称呼大同,好与归化城加以区别,在城中代行权力的是他的妻子——准格尔汗巴图尔台吉的爱女敏敏别吉。许多蒙古人都将她与诃额仑(成吉思汗之母)、满都海(哲别汗之妻)相提并论,这两位女子都智勇双全,为成吉思汗与达延汗这两位草原豪杰建立大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说书人与喇嘛们都说,长生天已经厌倦了蒙古人的自相残杀,便让大黑天神转世,将蒙古人重新统一在成吉思汗的苏鲁锭大纛之下,抗拒悖逆之人必被毁灭,服从柔顺之人必享福祉。

    刘成这么做的目的很明显——归化城,即现代的呼和浩特背靠大青山,西倚黄河,面临肥沃的土默特平原,从地缘政治上来看是漠南天然的军政中心,如果说在东征之前,刘成还不敢在归化城大兴土木,只将其作为一座保护黄河以西地区的要塞的话,在解决了左翼与后金对土默特平原的威胁之后,刘成已经可以放心大胆的将大量资源投入到归化城,将其变成漠南的经济、政治、军事、宗教中心。而第一步就是实现对切桑极其背后的格鲁派的诺言,扩建银佛寺,使其成为漠南最大的寺庙,并任命他本人为该寺的主持。刘成这么做除了回报一直以来切桑本人和格鲁派对自己的支持,更重要的是对于当时的蒙古人来说,寺院不但是宗教中心,还是文化中心,商业中心与财富中心。喇嘛们是僧侣、还是老师、医生、艺术家、诗人、秘书等等。从某种意义上讲,喇嘛们就是蒙古人的士人,刘成如果想要将这些桀骜不驯的草原娇子纳入自己的统治之下,就离不开喇嘛们的合作。更不要说每当佛教节日,蒙古人便不分贵贱,前来寺庙朝拜布施,无论是开办市场还是从中抽税,都可以获得巨大的利益。刘成的计划虽然还只有一个雏形,但已经博得了格鲁派僧人的全力支持,流传于牧民们耳边的各种传说便是一个例子。

    正当敏敏在归化城大兴土木的时候,一队商旅从漠北出发,沿着昔日汉军北征的足迹,越过瀚海。这些人就在苍凉荒芜的沙漠上行走,沿途看不到一点人烟,他们煮雪解渴,依靠干粮和骆驼奶为食,甚至射杀野狐和旱獭,当他们越过瀚海时,已经损失了三分之一的马匹。当他们穿过瀚海之后,改折向西,沿着大青山山脉而行,当他们看到天地间出现一条白色的大路时,不由得发出了一阵欢呼声——那便是封冻的黄河,这说明距离归化城已经不远了。

    “艾合买提先生,我听说那银佛寺中的塑像和壁画巧夺天工,可是真的?”巴布是个笑着对一旁的艾合买提说,作为车臣汗硕垒的长子,他继承了父亲魁梧的身材和黑红色的脸庞,只是面部轮廓更深一些,他的生母是个阿苏特美女。

    “台吉,这个我可不敢妄言!”艾合买提笑道,相比起几个月前出发的时候他消瘦了不少,双下巴早就没有了,就连颧骨都凸了出来。他捋了一下胡须:“不过我听说济农大人已经用重金在中原聘请画师工匠前来兴建佛堂和大殿,愿意来的,大人便支付十倍的工钱。”

    “哦,这么说来中原画师和匠人的手艺十分了得了?”巴布饶有兴致的问道。

    “台吉,我少年时前往波斯经商,听说过一句谚语‘若要探访智慧,便要前往希腊;可若论技艺,无人可及唐人’,上次我送给您父汗的那一套器皿佛像便是中原工匠制造的,您说他们的手艺如何呢?”

    “那自然是好的!”巴布回想起当初看到那些精致器皿和佛像时的惊讶,双眼不由得露出热切的光来:“我还听说那位敏敏别吉是举世无双的美人,若是能见识一下她的风采,便不枉此行了!”

    艾合买提闻言一愣,暗想这硕垒汗如此精明,怎么生了个这样个口无遮拦的草包儿子?自己花了好大一番力气才促成了这次来访,该不会弄巧成拙,反倒惹出祸事来吧?他心里想着心事,嘴上却应道:“敏敏别吉的风采自然醉人,不过这归化城中可以看的新鲜玩意可就多了,台吉千万莫要错过了!”

    巴布到底还年轻,注意力一下子便被艾合买提转移了过去,问道:“有什么新鲜玩意,你先说给我听听!”

    艾合买提正准备开口,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片惊呼声,两人的目光顿时往声音来处望去,只见远处的黄河冰面上出现了几片帆影,正朝这边滑来,远远望去便好像是白云一般。不少人还以为是菩萨显灵,纷纷跳下马来向其跪拜祈祷。

    “这,这是什么?”巴布惊叫道:“这季节不是已经封冻了吗,怎么还会有帆船?”

    艾合买提也已经看得目瞪口呆,他虽然经商遍历各国,像这等奇景还是第一次看到,口中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我倒要看个清楚!”巴布猛抽了一下坐骑,向河岸冲去,艾合买提阻拦不及,只得打马跟了上去,只是巴布马快哪里赶得上。巴布追了好一会儿,到了一个河湾,才看清原来那白色的帆影乃是几个大冰橇,上面树了风帆,以风力驱动,后面还拖曳了几只冰橇,上面堆满了各种货物。此时已经放下帆,停了下来,围成一圈,倒像船只在停泊。

    “冰上行舟,真不知道是什么人想出来的妙招,俺还是第一次见到!”巴布看得目瞪口呆,他跳下马来,走到河岸边,对冰橇上的人高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用的这是什么玩意,是谁想出这办法的?”

    冰橇上的人遇到巴布这个不速之客,十分警惕,纷纷站起身来拿起武器来,为首的一人冷冷的道:“你又是什么人?先报上名字再说?”

    巴布生于贵酋之家,何尝受过这等冷言冷语,不由得一愣随即笑道:“怎么?仗着人多想欺负人吗?”

    那为首汉子冷笑道:“这漠南之地看到这冰舟还有认不出的?分明是装傻!肯定是马贼!来人,给我把这厮拿下!”他振臂一挥,身后十几条汉子便围了上来,巴布气极反笑,拔刀上马喝道:“好,我今日便做一天马贼,让你们看看我巴布台吉的厉害!”

    眼看两边剑拔弩张,就要厮杀起来。河岸上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却是艾合买提和巴布的随从护卫追上来了。那为首的汉子见巴布来了援兵,做了个手势,众人退到那冰橇后,拿起弓箭火器准备厮杀。巴布冷笑了一声,正准备下令让部下给这伙人一点颜色看看,却听到冰橇上有人喊道:“来者可是艾合买提老爹?”

    艾合买提闻言一愣,问道:“不错,正是我,你是何人?”

    “果然是您老!”确认了艾合买提的身份,冰橇上那汉子的语气就亲热了许多,只见那为首汉子一边示意部下放下武器,一边向艾合买提行礼:“我是仆固成呀,是仆固合艾头人的人,当初您在归化城的时候,就是我给您牵马的,您忘了吗?”

    经过对方的提醒,艾合买提想起了那个平日里总是笑嘻嘻的瘦长汉子,笑道:“原来是你呀,想不到竟然在这里遇到你,你现在在干什么?”

    仆固成笑道:“托菩萨的福,我这次也在西征大军中,做仆固少爷的从骑,也杀了两个左翼的狗贼!大人便升我做了十夫长,押送大青山那边运货回归化城的货物!”

    “哦?那可要恭喜了!”艾合买提笑道,他瞟了一眼旁边的巴布,笑道:“这位是漠北车臣汗硕垒的长子巴布台吉,是受济农大人所邀而来的!”

    仆固成听到“济农大人“四字,脸色大变,赶忙招呼了部下向巴布跪下行礼:“我等不知是济农大人的贵客,方才冒犯之处,还请贵人见谅!”

    巴布出身贵胄,知道仆固氏虽然不是孛儿只斤氏这等贵姓,但在察哈尔部之中也是名门,仆固合艾更是深得刘成、敏敏信重依赖的长者。眼前这汉子能够做仆固家少爷的从骑,还在不久前的东征前杀敌立功,定然是仆固家十分看重的。虽然方才对自己无力,可现在既然他已经跪下道歉,自己要是继续纠缠下去也就没意思了。想到这里,他摆了摆手,示意对方起身:“起来吧,不过方才我问你的来历,你却说我是马贼?”

    仆固成站起身来,小心答道:“台吉有所不知,这冰舟在草原上只有归化城一家有,无论是谁看到这白帆便知道是哪家的。您方才问我,我还以为是装作不知,想要麻痹我等乘机下手抢劫!”

    “原来如此,这倒不能怪你!”巴布笑道:“不过这冰舟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带我过去看看!”

    “台吉请随我来!”仆固成有心要讨好巴布,赶忙领着他走到舟旁,巴布低头细看,原来那冰舟并不是直接挨着冰面,而是悬空的,紧贴着冰面的是数条硬木制成的导轨。而冰舟上的风帆也不是用布或者皮革制成,而是用数十块小木板拼接而成,只不过刷成了白色,远远看上去便是一块白帆。巴布看了一会儿,对那仆固成问道:“我看这玩意也没什么稀奇的,莫不是施了法术,能够在冰上行驶?”

    “哪里有什么法术!”仆固成笑道:“台吉,你用力推推!”

    “推推?”巴布看了看那冰舟,上面堆满了各色货物,怕不有几千斤重,他虽然自负臂力过人,但也不认为自己能推得动这么重的东西。仆固成见巴布犹豫,便走到那冰舟旁,用力推了一把,只见那冰舟便缓慢的移动起来。巴布见状大吃了一惊,难道眼前这汉子是个力举千斤的大力士?他走到那冰舟旁,用尽全身力气猛推了一把,发现这冰舟虽然沉重,但推起来却比自己想象的要省力的多了,而且只要开始动了,后面就越发省力,难怪方才那仆固成能推动着冰舟。

    “这冰舟少说也有数千斤重,为何推起来却这么省力?”巴布兴奋的向仆固成问道。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仆固成笑道:“不过我听那汉人工匠说,秘密就在那舟底的冰刀上!”(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锅炉

    “冰刀?”巴布低头向舟底看去,他这才发现那几条导轨虽然是硬木制成的,可与冰面直接接触的部分却是金属制成,看上去锋利的很,宛若数条钢刀,而且在这冰舟滑过的地方留有几条细微的缝隙,只是不注意看不清楚。难道这秘密是在缝隙上,巴布好奇的弯下腰,伸手摸了摸冰缝,可是冰舟滑过的冰缝又是寒冷又是坚硬,与其他冰面并没有什么差别,不由得疑惑的摇了摇头。

    其实巴布的猜测已经非常接近真实了,这冰舟是刘成闲暇无事时画下的几百个脑洞产生的成果之一。从理论上讲,受过完成工科大学教育的刘成如果拥有无限的人力物力,甚至可以造出原子弹来。从开采铀矿,然后用离心机分解出纯度足够的铀235,然后将几块没有超过临界质量的铀块分置于一个金属容器内,外面裹上黄色炸药,用爆炸来将其挤压在一起,在一瞬间超过临界质量,发生链式反应,引发核爆炸。但理论是一回事,实际又是一回事,在设想到实物之间还隔着十万八千里呢,不说别的,如何制造离心机所需要的传动轴承就是足以让刘成爬半辈子科技树了。高中和大学课本里只会记载理论和原理,但具体的制造工艺是不会记载的,这需要一支庞大的工程师和技师队伍通过无数的试验和实践来完成。穿越者宝贵的时间要花在指导技术方向和为爬科技树累积经济和政治资源上,于是刘成闲暇时就将利用超时代科技来改进各种武器和交通工具的设计图画出来,交给在朝邑的刘宗敏、汤慕尧,反正一百个能做出来一个就赚了,即使失败了,在这个过程中累积的各种加工工艺也可以记录下来,成为宝贵的技术财富。像这个冰舟其实就是一个放大版的冰刀,由于冰舟底部的金属刃部与河冰的接触面十分狭窄,因此在移动时对冰面的压强极大,在巨大的压强下,接触面的冰熔点降低了,接触面的冰融化了,这些水起到了润滑的作用,从而降低了摩擦力,使得沉重的冰舟可以凭借风力在冰面上航行。

    巴布虽然没有弄明白原理,但冰舟的神奇反倒刺激了他的好奇心,他笑着对艾合买提道:“你说的不错,这归化城中的新鲜玩意果然不少。这样吧,反正这冰舟也是去归化城的,我便坐这个先去了。”

    “这个——”艾合买提大吃了一惊,他这次去漠北有两个主要任务,一个便是帮助阿克敦绕过科尔沁人的地盘,进入东海女真,在野人女真中掀起一场反对后金的起义,使其腹背受敌;另外一个就是拉拢硕垒,这样既可以保持漠北的平衡,以免车臣台吉在漠北独大,另一方面也可以借助车臣部的力量,打击后金。第一个任务早已完成,而第二个任务就麻烦的多了,硕垒一直摇摆不定,直到得知刘成东征基本摧毁了蒙古左翼,他方才派长子巴布代表自己前往归化城,商议联盟之事。眼看好不容易穿过了瀚海,这个巴布又生出事端来,要是这冰舟半路上出了事情,自己又怎么向硕垒交代呢?

    仆固成看出了艾合买提的担心,笑道:“艾合买提老爷,您不用操心,这冰舟已经用了好久了,安全得很。而且这河面上都是平地,没有颠簸,比马上舒服多了。现在草原上都是雪,骑马一天下来也就三四十里地,应该这个还早些到。”

    艾合买提看了看这冰舟,咬了咬牙道:“好,既然台吉你要乘这冰舟,那我也和你一起,其他人乘马慢慢走便是了!”

    “老爷您也要跟我们一起呀,好,拿两件皮裘来。这冰舟啥都好,就是风大!”仆固成要来两件羊皮裘,给艾合买提与巴布裹上。众人收拾好行装,升起硬帆,用撑杆在冰面上用力一撑,冰舟便在河面上缓慢的移动起来。岸上的骑士们看到这冰舟竟然就这么移动起来,不由得纷纷叫好,打着唿哨。便在这叫好与唿哨声中,冰舟沿着封冻的黄河,向南驶去。

    艾合买提坐在冰舟上,只觉得一股股寒风吹来,虽然他裹着几层皮裘,还是透骨生寒。幸好如仆固成所说的一样,这冰舟行驶起来十分平稳,并不颠簸。而巴布却极为兴奋,上上下下看个不停,看到什么不认识的都要开口询问,显然早已把先前的旧怨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艾合买提看在眼里,担心也渐渐散去,他毕竟年纪大了,精力日衰,心事一去,坐在那儿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这冰舟行了两日,在第三天的中午终于到了归化城,艾合买提一问才知道刘成在大同,而敏敏带着阿布奈和两个儿子去附近的沼泽猎鹿去了,可能还要过两天才会回来。留守城中的格桑得知客人是车臣部的台吉后,十分恭敬,立刻吩咐部下将其领到贵客的地方休息。

    在侍从的引领下,巴布进了归化城,他给冰舟的事情吊起了胃口,一路上左顾右盼,一心想要找出些特别有意思的东西来。可目光所及之处要么是挖开的土坑,要么是正在建造的房屋,俨然是一个大工地,也看不出有什么特殊之处来,心下不由得生出几分失望来。这时那侍从已经将巴布领到屋前,打开房门道:“台吉请进!”

    巴布应了一声,便随那侍从进得屋来,他顿时感觉到屋子温度相比外面高出许多,额头上顿时渗出一层汗珠来,赶忙脱下皮裘,笑道:“好快的手脚,这么快就把火盆点着了!”

    那侍从从巴布手中接过皮裘,挂在一旁的衣架上,笑道:“台吉说笑了,您住的是专门招待贵客的鹿鸣馆,火盆烟大,又会弄脏衣物,还容易引发火灾,这里是不用的!”

    “没有火盆,那这里怎么这么暖和?”巴布吃了一惊,他目光扫过房间,果然正如那侍从说的,屋子里并没有火盆。

    “用的是这个!”那侍从指了指窗户旁的一件奇怪的东西,巴布低头一看,只见那物件约有两三尺高,四五尺宽,像是十几根金属片拼接而成,贴墙而立,两边各伸出一根金属管,没入墙中。巴布小心的伸出手摸了一下那物件,果然感觉到滚烫滚烫的,不由得啧啧称奇。

    “这是怎么回事?莫不是里面有炭火?”巴布指着那暖气片问道。

    “这些都是朝邑来的工匠建造的,小人不知!”那侍从摸了摸脑袋:“不过应该不是炭火,这里有个机关,只要扳动一下,过一会儿就凉下来了,若是炭火,哪有这么方便?”

    巴布顺着那侍从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一个机关。他待那侍从走了,便伸手扳动那机关,过了一会儿又用手去摸那物件,果然如那侍从所说的便凉了下来,他又将那机关扳了回去,不久后又变热了,可伸手去摸两边伸出的金属管,却只感觉到隐隐发热,比那些金属片温度要低许多。巴布又试了几下,都如那随从所说的一般,他不由得暗下决心,有机会一定要向那中原工匠请教一番,将这一切弄个水落石出。

    于是敏敏还没回来的这几日里,巴布就在这归化城四处转悠,寻找他心目中的“新鲜事物”,果然大有收获。可是巴布见得越多,反倒越发陷入了一种困惑之中。他知道在汉人的地方上有许多自己未曾见过的东西,可在归化城中见到的这些东西却全然不同,这些东西就像喇嘛们在经文中说的菩萨神通,虽然有各种各样的妙处,凡人却不明白为何能如此,更无法模仿,只有顶礼膜拜,念经唱诵的份,全然不敢想自己也能做到。由于生在贵酋之家,巴布自然不会像寻常蒙古牧民那样轻易相信刘成是大黑天神转世的说法,可他见得这些新鲜事物越多,心中越是生出一个按耐不住的念头来——这位济农大人该不会真是大黑天神转世吧,要不然他怎么有这么多自己从未见过的神通呢?

    怀着这样一种念头,巴布期盼敏敏行猎回来的心思越发强烈了。不过此时的他倒不是像路上说的想要见识一下这位传说中举世无双的美人的风采,而是想要向她苦苦哀求,好请其许可自己拜那位中原匠师为师傅,学习其中的密义。在巴布的心里,这位掌握着这么多不可思议神通的匠师应该是一位类似于活佛的尊贵人物,自古以来大汗王公们为了获得佛门密法,都愿意用成百上千的牛羊奴隶、城市的租税、寺院、无数的财富交换。自己虽然是车臣部的台吉,可是在活佛眼里,又与黑腿的牧奴有什么区别?若是不表现出足够的诚意,又怎能得到密法的传授呢?

    到了崇祯七年的十二月的最后两天,巴布终于盼来了敏敏的归来。他被带到一栋四层的楼房顶部。在通过了一行行森严的护卫检查之后,巴布终于见到了敏敏本人与大汗阿布奈。为了表明自己恭谨与会见的正事,巴布并没有像平日的穿着,而是身着圆领窄袖过膝短袍,腰间束了一条彩丝金线腰带,上面镶嵌有金钩宝石,十分华丽;下半身着合胯袄子,鹿皮靴子,头戴貂皮小帽,显得英武而又干练。敏敏盘膝坐在上首的软垫上,看到巴布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巴布台吉,令尊近来身子可好?我与济农大人都很惦念他!”

    “别吉与济农大人日理万机,难道还记得家父这等漠北荒僻之人!”巴布恭谨的向首座上的敏敏与身旁的阿布奈跪拜行礼:“我受父汗所托,前来拜见别吉与大汗!”行礼完毕后,他从怀中取出一卷束的很紧的绸子,双手呈上道:“这是父汗让我转交给您的!”

    敏敏从侍女手中接过绸子,解开一看却是一封硕垒自己的书信,她细细看过一遍后,便将其凑到一旁的烛台上将其焚毁,然后对巴布道:“台吉,你回去后替我转告令尊:漠北辽阔,便如那大海一般,岂是一家所能尽有?车臣台吉虽然是我的兄长,但济农与我也绝不会偏袒于他。只要硕垒汗一心效忠大汗,与我夫君一同讨伐科尔沁部和女真人,漠北东半部之地便是他的。”

    巴布听到这里,不由得松了口气,自从上次刘成领兵越过瀚海,与车臣台吉联军大败土谢图部与车臣部联军之后,这位实力飞速增长的济农大人就成了硕垒的一个心病。如果说在先前硕垒还在犹豫是否要与女真人联合,来抗衡车臣台吉和刘成这两人,而不久前在老哈河畔的那一战就让他彻底的清醒了过来——女真人连近在咫尺的左翼各部都庇护不了,又怎么可能保护在瀚海之北的自己呢?因此他才这么爽快的将自己的儿子派到归化城来,以表示自己的忠诚。而敏敏的意思也很明白,即便是她的兄长,刘成也绝不会允许车臣台吉在漠北一家独大。

    “树枝支持主干,庶子效忠嫡子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们车臣部也是达延汗的子孙,效忠长生天的爱子,孛儿只斤家族的嫡系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巴布向坐在敏敏身旁的阿布奈磕了个头。对于当时的蒙古人来说,身为达延汗嫡系的察哈尔部大义名分是没有什么争议的,只是一直没有足够的实力来支撑罢了,刘成出现之后,名实相符,像巴布这种倒是跪的毫无心理障碍,服气得很。

    双方既然表明了态度,剩下的无非是细节问题了,蒙古人倒也没有中原那么繁琐,无非是在银佛寺众部落王公贵族之前盟誓一番,请众人与神佛作证罢了。敏敏笑道:“巴布台吉,会盟之事干系重大,我觉得须得准备的隆重一些,你可能要在这归化城呆到明年开春之后,你要不要先派使者回一趟漠北知会一声?”她这番话的意思很明白,提前通知硕垒一声,免得对方以为这边把他儿子当人质扣下来,产生什么不必要的误会。(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神通法术

    “无妨!”巴布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即便别吉不留,我也要在归化城多住些时日的,至少要住一年吧!”

    “一年?”敏敏闻言一愣,暗想对方该不会是误解自己的意思了,以为自己是要拿他作为盟约的人质,便笑道:“巴布台吉,并非我要强留,只是眼下天气寒冷,草原上往来不便,若是举行会盟,恐怕没有多少观礼的,不太好看!”

    巴布听到敏敏的解释,笑了起来:“别吉,我是真心自己要留下来的,你这里有许多法术神通,我留下来学学。”

    “法术?神通?”敏敏愕然的看了看巴布,发现对方神色郑重,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才小心的问道:“巴布台吉,你要学法术神通应该去藏地哲蚌寺、大昭寺、色拉寺那些地方去,我这里的银佛寺是刚刚兴建的,法术神通恐怕是没有的!”

    “别吉说笑了!”巴布脸上露出一副“我已经知道了,你莫要骗我”的笑容:“那些地方经卷密法是有不少,法术神通就未必有了。我要学的是汉人的法术神通,拿出来就可以用的,而不是那些念经唱咒的!”

    “汉人的法术神通?”敏敏被巴布彻底弄糊涂了,她看了看坐在一旁的艾合买提,发现对方也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显然是给不了自己什么帮助的。她眼见巴布一副笃定的样子,只好耐心的解释道:“巴布台吉,我这里的确有不少汉人,可要么是工匠,要么是商人,要么是士兵,和尚道士一个也没有,你若要学汉人的法术神通,恐怕要去中原的寺庙道观去了,归化城恐怕是没有的!”

    “工匠,就是工匠!”巴布笑道:“我就是想向工匠学那些法术神通,还请别吉恩准!”

    “可是工匠只会做事,哪里会什么法术神通?再说漠北也是有工匠的吧,台吉你为何不向他们学?”

    巴布脸上现出了一丝愤懑的表情:“别吉休要骗我,谁说工匠没有法术神通,我来的时候坐的那冰舟,在冰面上只要一个人推上一把,几千斤重的货物就能随风移动;我来时住的屋子里一只火盆也没有,只要扳动一个扳机,屋子里就能暖和,再把扳机关回去,屋子里面便又冷了,这不是法术神通是什么?我们漠北是有工匠,可哪有这等本事?”

    听了巴布这番话,屋内众人都大笑了起来,尤其是敏敏,更是笑的前仰后合,接不上气来,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说:“这哪里是什么神通法术,冰舟的事情一时说不清楚,那屋子会变得暖和是因为在地下有一个大火盆,自然屋子便暖和了。”

    “别吉莫以为我是傻子!”巴布却是不信:“如果地下有个大火盆,那烟囱在哪儿?地下也应该是空的,我已经试过了,明明是实心的。即便是真那么大一个火盆,点着也好,灭掉也罢,都不是一时半坏的事情,岂有扳动一下机关便好的?还有,如果有火盆的话,那屋子里的铁管还有那一叠铁盘又是何物?”

    “这个——”敏敏被巴布这一连串问题问的哑口无言,她倒不是故意想要哄骗巴布,只是这些新鲜玩意都是从朝邑来的匠师所建造的,一开始她还觉得有些新鲜有趣,找来工匠询问几句,但是时日久了,每隔一段时间便有新玩意过来,她手上的事情又实在太多,也就放下不问了。哪里想到这位漠北来的台吉如此感兴趣,她想了想,苦笑道:“台吉,你的这些问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要不然我让那工匠头领前来,你自己去问他可好?”

    “多谢别吉!”巴布见敏敏开口允许了,不由得大喜,磕了两个头道:“不过倒不须让他来,我自去请教便是了!”说罢便站起身来,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敏敏看巴布这样,心知对方的心思恐怕早就不在这里了,便叫了一名亲随,让他领着巴布去工匠首领那边去。待到他出了门,敏敏苦笑着向艾合买提问道:“艾合买提老爹,这位台吉平时也是这个样子吗?”

    “那倒不是!若是我没有记错,他是上次看到冰舟才这样子的!”

    “罢了!”敏敏摇了摇头,肃容对艾合买提道:“老爹,阿成在大同那边,你的事情恐怕要亲自向他禀告,恐怕只有请你再辛苦几日,去一趟大同了!”

    巴布随那侍从出了门,一路往西而去,来到黄河边的冰舟旁,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拄着一根手杖,正大声呵斥着工人们从冰舟上卸下大大小小的箱子来。那侍从对巴布道:“台吉,这位便是刘宗敏刘大匠,你方才说的那些东西,都是他造出来的!”

    “想不到此人竟然有如此神通!”巴布看了看那汉子的模样,暗忖道:“不过佛经上说菩萨化身千万,有不可思议之神通,焉知眼前不是菩萨化身之一?”想到这里,他走到刘宗敏身前,一甩衣袖,右手按住自己的胸口,躬身直到自己的肚脐眼,然后跪伏在地,面孔紧贴地面:“我是车臣硕垒汗的长子巴布,向有神通的人请安了!”

    刘宗敏正忙着指挥手下卸货,突然从旁边跳出来一人向自己跪拜行礼,口中说些自己全然不懂的话,倒把他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遇到个疯子。一旁的侍从赶忙上前解释,将这位巴布台吉的来历和目的解释了一番。刘宗敏这才明白自己眼前的居然是漠北有数的贵酋,却是向自己来求学的。他打量了一下,说道:“我不懂什么神通法术,不过你若是问我那锅炉的事情,我倒是可以讲给你听听!”

    巴布听刘宗敏否认自己懂得什么神通法术倒也不奇怪,在他看来这等菩萨化身有不可思议之大能神通,自己这等凡人眼里不可思议的神通在大能者眼里自然算不得什么,想必那“锅炉”便是那神通法术的名称。他解下腰间的金带,又取下手上的宝石戒指,翠玉扳指,脖子上的金项链,一一摆放在刘宗敏面前,恭声道:“多谢您愿意向我传授神通法术,这些是巴布献给尊师的布施,万望收下!”

    刘宗敏看了看地上的金带首饰,皱了皱眉头,冷笑道:“我不要你的东西,你拿回去吧!”

    “既然已经布施出去,岂有收回的道理!”巴布又磕了个头:“还请收下!”

    刘宗敏本是穷人出身,最恨的便是那些依仗财势欺人之徒,他见巴布如此,冷哼了一声便向城里走去,巴布赶忙起身跟了上去,将价值千金的财物遗留在地上,也不多看一眼。刘宗敏看在眼里,心中的恶感倒是去了几分。

    刘宗敏走到一间小屋旁,打开房门,指着里面对巴布说:“这便是锅炉了,便是这个让屋子里面没有火盆也能暖和起来的!”

    巴布向屋子里看去,只见屋子里面有一个巨大的金属物体,下半部分是一个炉子,旁边堆满了煤炭,几个工人正用铁锹将煤炭铲入炉腔里,而上半部分伸出几根粗大的铁管来,不时有白雾从铁管中喷出,煤炭燃烧的焦臭味和水蒸汽混合在一起,产生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异味。

    “这个便是锅炉了?”巴布惊讶的指着那个金属物体,向刘宗敏问道,眼前的情景和他想象中的神通法术的差别有些大。

    “嗯,这个便是供热锅炉了!在朝邑造船厂、炼铁厂、锻造厂和纺织厂都已经用上这个了,不过蒸汽锅炉还在试验中,估计还要一两年才能造出来,没法子,顶的上的铆工太少,铁板的质量也不够稳定!”

    巴布敬仰的看着正指着锅炉侃侃而谈的刘宗敏,其实刘宗敏方才说的名词他基本都听不懂,自然更无法理解其背后隐含的深意。刘成下令制造锅炉绝不止是为了集**暖,锅炉在刘成制定的科技树里处于一个非常重要的节点,原因很简单,它是制造蒸汽机所必须的前置科技。

    经过几年来的积累,刘成在朝邑已经建立了一个以纺织、冶炼、锻造等门类为核心的工业中心。这个工业中心虽然从规模总量上看并不大,相对于十七世纪的东亚这个广袤的自然经济来说不过是沧海一粟,但却有着本质的不同——其生产效率和所产出的剩余产品远远高于建立在自给自足基础上的自然经济。因此这个工业中心要想维持乃至发展必须有两个前提——向外大量输出产品,向内大量输入原材料。而这两者实际上是建立在刘成的军事胜利基础上的:大量的军事订货、强大武力保护下的长途贸易、对原料产地的控制和征服。随着刘成麾下大军赢得的一次又一次胜利,这个工业中心也在不断壮大,但随着其辐射范围的不断扩大,一个新的问题出现了——物流瓶颈与能源短缺。

    在古代社会,水运实际上是唯一廉价的大宗长途航运方式,更不要说刘成现有工业是建立在水力机械的基础上的,这就意味着这个工业中心必须建立在河流旁边,这实际上也是人类最早一批手工业中心的共性。但朝邑虽然比邻黄河,但无论是水量和通航条件都无法与南方相比,更要紧的是,由于气候寒冷,每年都有大约四分之一左右的时间会封冻,即无法通航也无法开工。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只是刘成无奈的选择。可如果点出了蒸汽机这一科技,这些缺点就都不是问题了——与朝邑隔河相望的山西号称煤都,可以提供近乎无限的煤炭,只要在通航季节囤积足够的煤,就能一年四季都开工,而且解决了蒸汽机之后,距离铁路实际上也已经没有什么技术障碍了,只要点开这两样科技树,爆发出来的生产力碾压全球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了。而蒸汽机虽然需要点亮阀门、齿轮、活塞、连杆机构等众多技术,但以上那些当时实际上已经有了类似的东西,无非是点破一层窗户纸,唯有锅炉虽然看上去简单,但却是最具有技术含量的组成部分——如何可以制造大量可以承担高压力的金属容器,这对于冶炼、锻造、加工各项工业都有很高的要求,锅炉要是质量不过关,蒸汽机就是定时炸弹。依照刘成的计划,就是让刘宗敏与汤慕尧他们从简单到容易,从低压到高压,逐渐累积加工经验和技术人员,为将来制造蒸汽机做好技术储备。

    听刘宗敏讲解了一番锅炉的功用,巴布还是有些懵懵懂懂,他疑惑的问道:“那些房屋距离你这锅炉这么远,如何能够让那边暖和起来?”

    “就靠这些铅管了!”刘宗敏指了指锅炉顶部伸出的几根黑色管道道:“锅炉烧热后,滚烫的热水就会从这里流出去,直到要供暖的屋子。就好比有钱人家把热水装在皮袋子里,把那玩意揣在怀里,人便暖和了,和这个一个道理!”

    “可那么长的水管,热水还没流到屋子里只怕早变凉了吧?”

    “你看这水管?”刘宗敏捡起一根作为备件的铅水管,巴布低头一看,才发现这水管实际上有两层,套在一起,中间塞满了一些白色的纤维,倒像是羊毛,他伸出指头试探着摸了一下,觉得要比羊毛硬一点,回过头用不确定的语气问道:“这是羊毛?”

    “不,是石棉!”刘宗敏接过那铅管,将一段用软木塞堵死了,又倒了些沸水进去,递给巴布:“比羊毛隔温效果更好!”

    巴布半信半疑的接过铅管,立即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虽然方才倒进去的明明是滚烫的沸水,可是铅管表面却还是一片冰凉,他小心的伸出手指碰了一下铅管里的水,立即缩了回去,指尖传来的刺痛感觉不会骗人,里面果然是沸水。(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送行

    “这,这是怎么回事?”由于过度惊讶,巴布的声音有些结巴,他虽然没有学过物理学,但还是知道金属传导温度是很快的。

    “这个——”刘宗敏被问的愣住了,一时间他还真没什么法子把隔热层的道理解释给眼前这个鞑子听,最后只得摆了摆手:“现在和你说你也不懂,下次再说吧!”

    “是,是!”巴布也不敢追问,在他看来这等神通奥义本来就不可能轻易传授的,更不要说像他这等初学者。刘宗敏看他这幅诚惶诚恐的样子,反倒觉得有几分对不起的感觉,便随手扯了几缕石棉纤维,将其丢入火中,片刻后又将其钳出,依旧还是完好无损。

    看着巴布目瞪口呆的样子,刘宗敏的心里不由的升起一种自豪感,看这鞑子的穿着打扮也应该是贵酋一流,若是在过去莫说像这样与之交谈,只怕离得有七八丈外就要磕头行礼了,哪里能像现在这样。想到这里,他不禁暗自庆幸自己遇到了刘成,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我还有事,今日便到这里吧!”刘宗敏看看时间不早了,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等再过几天,这边的锅炉安装完了我就要回朝邑去了,你若是真想学,便去随我去朝邑吧!”

    “朝邑?莫非那边有更多的神通法术?”

    “神通法术?”刘宗敏听了一愣,旋即笑道:“不错,那儿有许多神通法术,比这归化城多百倍,这里的都是从朝邑传过来的!”

    “好,只要能学会神通法术,便是天边我也肯去!”巴布兴奋的搓了搓手:“我先回去安排一下,让人回去知会我父汗一声,然后就随您去朝邑。”

    京师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已经是崇祯八年的初春了。虽然天气还颇有寒意,但长亭旁的垂柳原本光秃秃的树枝上已经露出了一点点嫩芽了,远远看去也有几分淡淡的黄绿色,只要一场雨下来,这些嫩芽便会抽条出来,现出如烟柳色来。那时被朔风和冰雪困在屋里一冬的京城人们也会纷纷脱去厚重的棉袄,带着妻小乘坐着驴车,来到这长亭外的柳林旁,摆酒高会,欣赏这难得的春色。毕竟这世道再怎么乱,日子总是要过的嘛。

    长亭里里稀稀拉拉的站着七八个年轻士人,他们身着长袍,戴高冠,或者纱帽的,也有少数几个只是用纱巾裹头的。每个人都脸色凝重,不时抬头向路上看着,像是在等什么人一样。亭外站着二三十个苍头家奴,马匹驴骡被牵到路旁,啃着刚刚发芽的青草。

    “来了,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士子兴奋的喊道,众人的赶忙向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从城里方向行来两辆驴车,驴车的两侧跟着几名锦衣卫的番子。众人赶忙整理了自己衣冠,走出长亭来,在道旁等候。不一会儿那驴车走到道旁,方才那个出声的士子上前拦住,恭谨的躬身下拜道:“车内可是石斋先生,在下侯方域,在此恭候先生多时了!”

    驴车停了下来,从车内传出来黄道周的声音:“是大真(侯恂,字大真)兄的公子吗?”

    侯方域的脸上露出一丝兴奋的红晕,声音却越发恭谨了:“正是在下,我昨日听说先生被贬出京,料想必要经过此地,与几位友人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哎!”车内传出一声叹息,黄道周掀开车帘,下得车来:“老夫触怒天子,获罪于天,旁人避之不及,你们又何必来惹祸上身呢?”

    “先生上书弹劾杨贼时又何尝不知会有今日?我等后生小子,虽然做不了什么,又岂能让先生一人独自上路?“侯方域说到这里,轻击了一下手掌,身后的家奴便捧了一张朱漆圆盘上来,他将圆盘上盖着的红布揭开,露出下面一锭锭雪花般白银来。他矜持的向那几个番子拱了拱手:“几位壮士,这里有一百两银子,我等要和先生说几句话,还请诸位去亭中吃几杯水酒,与我等行个方便!”

    这几个锦衣卫在京师里行走惯了的,眼光最是犀利,如何看不出眼前这几位要么是世家公子,要么就是有功名在身的,指不定自家的上司见了人家父兄都要叫一声大人。既然人家出手这么大方,又给了自家脸面,就莫要给脸不要脸了。为首的那个百户赶忙笑道:“我等也是有人心的,黄大人替天下百姓仗义执言,是大大的忠臣。我等也不过是受上司差遣,走个形式罢了!”说到这里,他便取了银子,带着去了一旁的长亭,自有家奴送上酒肴不提。

    “先生!”侯方域脸上现出愤愤之色:“当今之世,真是小人横行,几个月前几乎人人都上本弹劾杨贼,而天子一言既出,将先生您贬黜还乡,就都变哑巴了,不但无人辞官与您一同还乡,我昨日邀他们一同来为先生送行,就要么是生病、要么是有事,分明都是托辞,当真是小人,枉我与他们相交一场!”

    “罢了!这也怪不得他们!”黄道周脸上现出一丝苦笑,原来就在两天前朝堂上僵持已久的一番争斗终于出了结果。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被众人攻讦得体无完肤的杨嗣昌赢得了最后的胜利,天子不但通过了他的增税添饷练兵折子,而且将攻讦他最为凶猛的十余位大臣贬去官职,限期出京。身为清流首领的黄道周也未能幸免,被后世称为“明末四公子”的侯方域在浙江听黄道周讲过学,其父侯恂与黄道周又有旧交,便联络众人想要前来相送,却不想大多数人都砌词推脱,同来的只有几个平日里相交最深,并未出仕的年轻士子。

    “如何怪不得他们!”侯方域恨声道:“事情便是都坏在这些小人手上,若是大家齐心协力,如何会让杨贼蒙蔽圣聪?天下事又怎么会败坏到这样一番样子?”

    “方域呀,事情不是像你想的这么简单!”黄道周叹了口气:“这不是是否齐心协力的问题!经历了这次的事情,我也明白了许多道理,这世上的事情光有道德文章是不够的,你们几个若想有所作为,还得多花点心思在经世济民的道理上!”

    侯方域等人虽然还不是太明白黄道周的意思,还是点了点头,这时从不远处传来高声的叫喊:“前面可是石斋先生的车?”

    “到底人心还是在我们这边!”侯方域兴奋的与众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只见一辆马车沿着官道疾驰而来,相距长亭还有十余丈停了下来,驾车的是个满脸虬髯的壮健汉子,他跳下车来,向众人做了个团揖,高声问道:“可是石斋先生?”

    “不错,正是在下?”黄道周排开众人,拱了拱手:“车内是何人,来找老朽有什么事?”

    “幸好赶上了!”那汉子松了口气,笑道:“我家主人有几句话想和先生说,先生可否上车一叙?”

    侯方域见来人不肯下车,以为对方是怕被一旁的锦衣卫看到,暴露了身份,上前一步冷笑道:“若要与先生说话,下车便是,躲在车上是何道理?”

    “方域休得胡言!”黄道周制止住侯方域,不过他知道自己是嫌疑之身,和这几个还没出仕的年轻士子在道旁说几句话天子可能还会容忍,而与一个神秘人单独交谈恐怕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以当今天子性格,派人追上给自己一杯毒酒也不是不可能。他向车子拱了拱手,朗声道:“我平日行事无所不能对人言,这里的都是我的学生子弟,你若是当真有话要同我说,下车来说便是,不然便请回吧!”

    “既然石斋先生这么说,那我也只有厚颜下车了!”车内传出一个阴郁的声音,随即车帘掀开,下来一人。黄道周顿时瞪大了眼睛,惊呼道:“杨文弱?”

    “不错,正是在下!”杨嗣昌脸上泛起一丝苦笑:“你想不到我会来送你吧?”

    “我确实想不到?”黄道周倒是老实的承认了:“你将仇敌尽数赶出朝堂,总揽大权,已经是大获全胜。此刻应该是与同党弹冠相庆,为何要来送我这个老朽?莫不是来看我的笑话?”侯方域等人听到眼前这人便是杨嗣昌,不由得个个怒目而视,若非那车夫身形魁梧,看上去颇有勇力,恐怕就直接冲上去拳脚相加了。

    “大获全胜?”杨嗣昌苦笑着摇了摇头:“黄兄呀,你知道吗?我对你是羡慕之极呀!你现在是离开了这个是非堆,回乡著述讲学,归隐林泉,过的是神仙一般的日子。而我留在京师却是如履薄冰,他日若是事败,恐怕等着我的就是一杯毒酒,三尺白绫了。”

    “什么?”黄道周听到杨嗣昌说出这么丧气的话来,不由得大吃了一惊:“那你为何还——”

    “我为何还上那增税添饷练兵折子?”杨嗣昌冷笑道:“不增税,怎么添饷,不添饷怎么练兵,不练兵怎么讨平流贼。这次是打进中都,下次恐怕就是打进南京北京了。黄兄,你当的是清流官,不用当这个家,不知道眼下朝廷的处境。这么说吧,就算那是一杯毒酒,朝廷也得将其一口喝干了,解一时之渴了。”

    “应该还不至于到这种境地吧?”黄道周的气势被杨嗣昌这番话打压了下去。

    “怎么不到?”杨嗣昌冷笑道:“你知道吗?这次若不是扬州兵备道徐鹤城领兵在高邮打败了‘一斗谷’,漕运就被切断了。可这位徐大人手下的兵已经欠了好几个月的饷,是他想尽办法从当地士绅手里募捐来的,那下次如果他没有弄到粮饷呢?后果会如何?石斋先生您想过了吗?”

    虽然是初春时分,黄道周额头上已经满是黄豆大小的汗珠。虽然他对兵粮之学并没有花太多心力,但漕运对于帝国的重要性还是很清楚的。

    杨嗣昌看到黄道周这幅模样,叹了口气道:“黄兄,有些话我就不多说了。我在这个位置上,做了许多不情愿但是却不得不做的事情。我只有一件事情相求,还请黄兄应允。”

    听了杨嗣昌方才那番话,黄道周的态度也有了微妙的变化,他沉声答道:“杨公请讲!”

    “若是仰大明二祖列宗鸿福,能够平定流贼东虏,保住我大明三百年江山,那自然万事大吉!可若是不成,有不忍言之事,”说到这里,杨嗣昌稍微停顿了一下,声音也一下子变得低沉了不少:“杨某自然是只有一死以报君恩,江南之事便只有劳烦黄兄了!”说到这里,杨嗣昌敛衽向黄道周下拜。

    黄道周也被杨嗣昌的言辞所感染,昂然道:“杨公请放心,黄某既然已食君禄,自然当报君恩,即便天不佑我大明,亦只有一死而已!”

    杨嗣昌摇了摇头:“黄兄,气节之事我倒是不担心的。如今非太平时节,道德文章比不上兵谷钱粮。范文公云: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你此番去职,若是能在江南讲学,培养一批允文允武的人才,尤其是火器,以备不时之需,岂不也是一番作为?”

    黄道周听到这里,眼前不由得一亮,杨嗣昌这番话以范仲淹为期许,倒是正好挠到他的痒处,更何况经历了这一番变故,他对于道德文章的局限性也有了更深刻的了解。他肃容拱手答道:“杨公以大义相责,幼玄敢不尽力?”

    “好,好!得黄兄一言,我无忧亦!”杨嗣昌说到这里,走到路旁的柳树旁,折了一段柳枝笑道:“古人以柳枝赠别,以寄予挽留之意,我今日赠柳于黄兄,却是期待黄兄便如这柳枝一般,入土即活,荫蔽一方。”

    “多谢杨公!”黄道周郑重其事的双手接过柳枝,转身交于一旁的侯方域,向杨嗣昌躬身行礼。此时自有旁人送上酒水,两人对饮了一杯,杨嗣昌便言公事在身,转身登车离去。看着远去的车影,黄道周不由得感慨万千,突然听到身旁的侯方域低声道:“先生,杨文弱让您在江南讲习兵伍之事,莫不是是要使计陷害您?”(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布置

    黄道周闻言一愣,反问道:“陷害?这个又从何说起?”

    “杨文弱怕您去江南又东山再起的机会,便使了此计,若是您在江南这般做,他就能向圣上说您有怨尤之心,图谋不轨,加害于您!”

    “这个,应该不至于吧?”黄道周闻言一愣。

    “先生,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呀!”侯方域低声道:“杨文弱此人外似忠厚,内则奸伪。当初梃击案之事,温体仁受伤,周延儒去职,陈贞慧父子殒命,唯有他一路青云直上,您该不会以为这只是运气好吧?”

    黄道周被侯方域的劝说弄得心烦意乱,他诗文气节都是上选,可对于世道人心却只是一般,如何能够分辨出杨嗣昌的用心真伪?最后他只有顿足叹道:“哎,人心败坏如此,难道大明是真的要亡了吗?”

    大同。

    刘成的私宅位于城外一片枣林旁,此时已是初春,枣树已经长出嫩芽,宅邸旁的小河也已经解冻,河水淙淙,枣林掩映,远远看去宅院内亭械错落,琵琶琴乐之声不绝,由于周围人口稀少,更显得曲径通幽,宛如人间仙境。

    然而此时这宅邸却全然是另外一番景象,门口的广场停歇着上百匹健马,枣林中更是铁甲声声,刀剑如林。宅邸的外墙上更是站满了背着鸟铳的射手,这座人间仙境此时俨然成了一座兵营。

    “大人,各地的将领都已经到齐了!”赵文德走到正对着铜镜整理衣衫的刘成躬身道,虽然他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可从颤抖的袖角还是出卖了他。刘成笑着转过身来,轻轻的拍了拍赵文德的肩膀:“建生,不必紧张,我待会又不会让大军调转枪头,直指北京!”

    赵文德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旋即才明白过来这不过是个拙劣的玩笑,不过有效的将他身上的紧张感驱除干净了,他笑着点了点头:“还不是时候,大人,还没到时候呢!”

    “不错!”刘成满意的点了点头:“现在先让我们来收拾女真人吧!”

    “参见总兵(济农)大人!”

    当刘成走进房间的时候,数十名服饰不同,容貌各异的将领站起身来,用不同的语言向其致意与行礼。刘成点了点头,示意众人坐下,开始用汉语向众人讲话,他的语速并不快,而且每说几句,就会停顿一会,好让身后的通译将其翻译成蒙古语、藏语、突厥语、俄罗斯语,好让这些属于不同民族,来自不同地域的将领们知晓。

    “诸位,就在四天前,杨首辅的增税添饷练兵的折子已经通过,坚持反对的十一名大臣已经被免官,责令立即还乡。按照事先的约定,在大同镇,也就是我们这里将编练八个步营,此外还有十四个营的甲仗器械,皆由洪阳号提供,此外,还要从大同镇调走一个步营,骑兵两千人南下,讨伐流贼!”说到这里,刘成稍微停顿了一下:“当然,这一切都不是白做的,按照朝廷的计划,新征收的三百三十万两白银里有六成将会支付给大同镇,新编练的十二个步营里,我们也可以留下一个,作为替代调走的那个步营。”

    听到刘成说到大同镇将可以从新增的税款中分到这么大的一块蛋糕,众将的脸上都露出了狂喜,不要说蒙古、藏地这些穷鞑子了,就算是原本属于延绥、宁夏、宣大镇出身的明军将领,这一百多万两银子的军费对他们来说也是天文数字的巨款了,毕竟后金起事后,大明的绝大部分军费开支落到直接面对着后金的辽西军镇头上,其余军队能分到一点零头就不错了。

    刘成稍微停顿了一会,方才继续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然吃了饷钱,我们就得做事。练兵的事情就交由杜如虎管辖,南下的那个步营由白旺统领,掺七成新兵进去,训练三周,然后就出发,先去北京,然后沿运河南下,去扬州听候徐大人调遣。”

    “是,大人!”杜如虎与白旺都起身领命,众将都对白旺投以羡慕的目光,独领一营,又是去扬州那等富庶之地,只用对付流贼,怎么看也比留在大同强多了。”

    “至于骑兵嘛!”刘成的目光扫过众将,每一个人都下意识的挺起胸脯,希望自己的名字被叫到:“就是脱脱不花吧!”

    “我?”脱脱不花惊愕的瞪大了眼睛,他在刘成军中资格极老,破流贼;杀贺人龙;破老回回、革里眼;宁夏破林丹汗、卜失兔汗;渡瀚海破土谢图、车臣部联军诸战他无役不与,皆有军功,只是渡过瀚海那一战后,他生了病,浑身上下生了疮,无法着甲,上不得战场。刘成只得让他在自家部落里静养,领一份闲差。后面击破扎鲁特部,杀孔有德,耿精忠,擒拿岳托,东征左翼各部这几战他都没有参与,与同辈中人的官职与军功一下子便被拉开了。方才他坐在一群后辈之中,一副寥落的样子,没想到被刘成叫到自己的名字,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不错,正是你!脱脱不花,莫非你在床上躺了一年多,便披不得甲,上不得阵了?”

    脱脱不花的脸上顿时涨的通红,他一把扯开自己的外袍,露出密密麻麻的胸毛,便如同猪鬃一般,依然可以看出下面一道道伤疤来:“大人放心,只要俺脱脱不花一息尚存,便能为大人上马杀贼!”

    “好!”刘成笑道:“果然还是我的猛兽爪牙,那两千骑兵便由你统领,前些日子扎鲁特部的内齐已经投到我这边来了,我让他儿子从部落里抽七百骑,再从左翼的俘众里抽三百骑,另外一千乌兹别克人、阿富汗人、普什图人杂胡,都是一人双马,都交给你统领。也是走白旺那条路,不过眼下刚刚开春,马匹都没有膘,你比他晚出发三个月,等到马儿吃到夏天的草再说!”

    “是,大人!”脱脱不花慨然应道:“大人放心,我此番南下,定要将闯贼、献贼、曹操的首级砍了,送到大人的脚下!”

    听完这两人的差遣,众将的胃口都被吊了起来,都跃跃欲试,等待着刘成的分配。刘成走到墙旁,掀开上面的布幕,露出悬挂的地图来。他指点着地图讲述道:“去年冬天我军东征之后,原本依附于东虏的左翼各部已经被打残,不久前扎鲁特部又弃暗投明,临走前还抢了他们一把,实际上左翼已经不复存在了。我军与东虏之间实际上已经只有隔着一个科尔沁部了。过了科尔沁部,就是盛京的边墙了。”说到这里,刘成转过身,向众将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末将愿领兵东征,踏碎边墙,生擒虏酋于大人膝下!”杜国英第一个站起身来,击破左翼一战后,他俨然已是刘成麾下第一大将,原本他还以为这次统领南下打流贼的任务会落到自己头上,却没想到派了白旺和脱脱不花,心中还略有不快,此时便第一个站了出来。

    “坐下,坐下!”刘成摆了摆手:“咱们手头也就三四万兵,东虏怎么算也有七八万兵吧?就这么打过去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且做罢,且做罢!人家累积数十年的精锐,又岂是这么容易对付的?”刘成斥退了杜国英,开始讲述起自己的谋划来:整个计划分三步走:第一步消灭科尔沁部;第二步重建大宁城,一来可以屏护京师和漠南之地,二来也可以在那儿屯田积粮,作为继续向东发起进攻的基地;第三步才是沿着老哈河东去,与辽西明军夹击广宁卫,恢复辽东。

    “诸位都知道,草原上各部最难熬的日子就是春天,牲口好不容易才熬过了一冬,母马要繁育小马,又没有膘,打也没法打,跑也跑不掉。咱们大部分其实也差不多,不过好歹在河套那边去年搞了蜂窝煤换秸秆,加上囤积的马料,也能凑出个六七千匹有膘的马来。我打算分成两队,分别由阿桂、格桑统领、轮流侵扰科尔沁人,劫掠其牲畜部众,使其不得安息蕃养,等到秋后再大举出兵,争取今年解决掉这个麻烦!其他人都回去后好生修生养息,等到秋后出兵!”

    “是,大人!”众将齐声领命,待到刘成离开房间后,才纷纷退下。得到差使的白旺正准备赶快回家准备,却被郝摇旗拦住了:“白大人,你随我来,大人还有事情要吩咐你!”

    “是!”白旺驯服的跟着郝摇旗,穿过一条游廊,来到刘成的书房。他进了书房,看到刘成刚刚写完一份书信,赶忙躬身跪拜:“末将参见大人!”

    “起来吧!”刘成轻快的挥了挥手:“我叫你来是还有一件要紧事让你去办,你也是老人了,应该明白里面的轻重!”

    “大人放心,末将的嘴巴最严的,便是对浑家也不会多说一句!”

    “好,明白就好!”刘成笑道:“其实很简单,你这次南下除了那一营步队,还会有一队蕃兵随你南下,你要把他们一同带到徐大人那儿,途中不能出事,明白吗?”

    “蕃兵,带到徐大人那儿,途中不能出事!”白旺重复了一遍刘成的话,问道:“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你把那队蕃兵交给徐大人便是了!”刘成从书桌上取出一件东西和一封信递给白旺:“还有,把这两件东西交给徐大人!”

    白旺一看,那东西却是半块玉佩,他小心翼翼的将玉佩与信藏入怀中:“大人放心,末将一定会将玉佩和信交给徐大人!”

    刘成见白旺没有多问,满意的点了点头:“你退下吧,此番若是事成,我自会向朝廷保举你的!”

    “多谢大人!”白旺赶忙向刘成磕了个头,方才退下。待到他退下后,刘成回到书桌后坐下,唱出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我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了,剩下的就只有看老天了!”

    台湾大员港,大员港。

    在十七世纪绝大部分贸易港口,最“全球化”的建筑有两样——妓院和酒馆,即使你不懂当地的语言,也绝不会找错地方。风帆时代的航海水手可不是什么令人向往的职业,风暴、迷航、触礁、饥饿、海盗、粗暴的船长、各种疾病都在无情的收割着这些海上男儿的生命,一次航程下来少掉三分之一的水手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显然,只有位于社会底层的渣滓和对金钱极度渴望的冒险家才会加入水手的行列。当他们侥幸逃过死神的镰刀,踏上坚实的陆地,本能的反应就是寻找酒馆和妓院,再下一次航程前把兜里的钱花光,用酒精和女人的**麻痹自己紧绷的神经。正如一个英国水手里流传的谚语——泡在酒里,死在海上。当地人也会对这些地方敬而远之——谁也不想和这些粗暴的醉汉靠的太近,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保罗.泰勒船长却不得不忍受这一点,作为英国东印度公司的雇员之一,他在两天前指挥“橡树”号三桅帆船抵达大员港,收购当地的硫磺还有金沙,前者在越南是紧俏货,在那儿南北朝正杀得你死我活,双方都愿意以高价收购制造火药的原料,而后者只要运回欧洲就有高额的利润,因为欧洲的金银比例比亚洲要高得多。他在苏拉特时已经听说过这座港口易手的消息,明国皇帝的军队包围了荷兰人的要塞,并发起猛烈的进攻,最后迫使荷兰人投降。对于这一点,保罗.泰勒与绝大部分英国人一样,都抱着一种幸灾乐祸的态度——十七世纪上半叶的英国东印度公司还远远没有达到十八世纪、十九世纪时的鼎盛时期的地位,在远东海面上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这个小侏儒不过能占据着食物链的末端,依靠西班牙人、葡萄牙人与荷兰人的食物残渣过活。对于独占了香料、丝绸、蔗糖、陶瓷这几项利润最为丰厚的贸易项目的荷兰人,英国商人们只有羡慕嫉妒恨,自然对他们的灾祸也抱着喜闻乐见的局面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一千金杜卡特

    根据过往的经验,保罗.泰勒觉得明国皇帝将荷兰人驱逐出大员只是出于维护自己的威严和保护臣民的目的,并不会拒绝与自己贸易,而且由于荷兰人被驱赶走,这一带必然会形成一个空白,填补这一空白的自己应该还能得到一个不错的价钱。

    事实证明保罗.泰勒的判断是正确的,作为战争结束后赶来的第一批商人,明国商人在硫磺的价格上做出了一成半的让步,至于金沙现在已经禁止出售给外国商人了,皇帝陛下已经将其收为官营。略带遗憾的泰勒给自己的水手放了三天的假,就去查看货物的品质了。可当他回到住处的时候,就挨了当头一棒——他的水手们在酒馆里发生了一场斗殴。这倒是寻常事——问题是他们动了刀子,三十五名水手中里有十二人被杀死,七人重伤,他一下子就损失了一大半的人手,“橡树”号已经瘫痪了。

    “这些该死的醉鬼,我应该把他们一个个都吊死在桅杆上,用他们的尸体喂乌鸦!”泰勒的额头上青筋暴露,尤其是当他得知他还必须拿出1000个金杜卡特来支付酒吧的维修费用、破坏治安的罚金、医疗费用、被杀者的抚恤金等一系列费用后,他自制力终于崩溃了。

    “把这些混蛋都拉到魔鬼那儿去吧,随你们怎么处置他们,卖为奴隶,阉割掉卖给土耳其人、砍成肉块喂鲨鱼,怎么样都好,我不会为这些混蛋支付一个便士,一个便士也不会!”泰勒的满含酒臭的唾沫喷了那个明国办事员一脸,此时的他已经顾不得自己的处境了——1000个金杜卡特,自己一年的薪饷也不过100个金杜卡特,像这种渣滓任何一个港口里都多得是,随便花几个先令买几桶朗姆酒,让他们喝个痛快,然后把烂醉如泥的他们拖上船就好了,至于怎么样把“橡树”号开到下一个港口,就被他忽略不计了。

    “泰勒先生!”那个明国办事员向后退了一步,好避开泰勒的“唾沫扫射”:“我不知道在其他地方怎么样,但是在大明不接受用活人抵偿款项的。您如果拒绝赔偿和缴纳罚款,那我只有下令扣押您的货物和船只,将其强行拍卖来抵偿了!”

    被对方的言辞彻底激怒的泰勒正想给对方几拳来发泄胸中的怒气,但这个明国办事员好似懂得读心术一般,他敏捷的向侧后退了一步,不但拉开了与泰勒的距离,还让出他身后门外的十余名日本雇佣兵。泰勒可以清晰的看到这些雇佣兵手中的火绳枪和腰间悬挂的倭刀,胸中的怒气立即便消散了。他抹了抹脸,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哀求道:“先生,是否可以减少一些款项呢?您看,我的人也有死伤这么多,总不能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们这边吧?”

    “请原谅,这里是大明的地界,就得依照《大明律》办事!”那个办事员毫不退让:“有证人证明是你的人酒馆里与人发生争执,然后动手打起来的,而且还动了刀子,依照《大明律》,露刃为伤;而且后来还有人放火,更是罪加一等。他们是你的水手,你便是他们的主家,本来依照刑律,是要依照管教不严治罪,将你打一百脊杖,然后没收船资,流配南方的,罚一千金杜卡特已经是看在你是化外夷人,不识天朝法度,法外开恩了。”

    “这个——“泰勒已经哑口无言,虽然他对于所谓的《大明律》嗤之以鼻,但门外那些手持火器倭刀的士兵可是没法忽略的。就算他突然大发神威,能够杀出一条血路,跳上“橡树”号,也没法逃出这大员港去——首先他没有水手,其次这些中国人从荷兰人手中夺下这个港口后,重新修建了防御工事,两条可以出入港湾的航道都由堡垒里的重炮把守的严严实实吗,就连一条舢板都逃不出去。可如果船只和货物被拍卖的话,他的下场只会更糟糕——东印度公司的股东们对于任何让他们的财产受到损失的人都是残酷无情的,等待着他的只有债务监狱和绞刑架。终于,他的膝盖一软,跪在了那名办事员面前,双手抱住对方的膝盖,痛哭起来,口中说着毫无逻辑的话语——不过这倒也无所谓,任何人都明白他现在已经巨大的灾祸打倒,正在祈求对方的怜悯。

    “船长先生!”那办事员扶起泰勒,笑道:“其实事情也不是不可以通融的!”

    “通融?”作为东印度公司的雇员,泰勒并不缺少与明国商人打交道的经历,当“通融”这两个字出现在他们口中时,通常接下来为做出的让步便是索要各种好处。泰勒心中暗喜,赶忙说:“只要您能够不拍卖船只和货物,我在船上有100金杜卡特,都给您以表达我的谢意!”

    那办事员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旋即摇头笑道:“泰勒船长,莫非你以为我是向你索要贿赂不成?你知道我是谁吗?”

    泰勒茫然的摇了摇头,那办事员冷笑道:“我姓林,名河水,乃是大员的提举市舶司,用你们的话说,便是此地的商务专员,你说我会要你这区区100金杜卡特吗?”

    听到这里,泰勒已经面如土色,他虽然不知道提举市舶司是个什么玩意,但商务专员还是明白的,这是贸易商站最顶层的几名官员之一,每年的薪水都是他的数十倍,更不要说通过插手贸易获得的各种红利,这大员虽然无法与苏拉特、马尼拉这些地方相比,但能做到这里商务专员,每年的收入少说也有一万金杜卡特了,自己则区区100金杜卡特拿出去,人家还真未必看得上眼。

    林河水见泰勒这幅模样,微微一笑,向门外做了个手势,一名仆役端了一瓶酒,两只酒杯进来,然后又出去将房门带上了。林河水做了个请的手势,走到桌子旁坐下,倒了两杯酒,将一只杯子往泰勒一推,笑道:“泰勒先生,坐下说话!”

    泰勒木然的在桌子旁坐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林河水微微一笑,却不说话,只是替对方倒满了。泰勒又一饮而尽,如是三次后,泰勒终于按奈不住,将空酒杯倒扣过来,问道:“说吧,林先生,我怎么才能保住我的船和货?”

    “依照我大明的律法,你的手下露刃伤人,又闹市纵火,死罪无疑!至于你,御下不严,杖责发配也是跑不掉的!一百金杜卡特已经是极限了,再减免是绝对不可能的!”林河水喝了口酒,语锋一转:“但是如果有人肯替你出这一千金杜卡特,却是可以的。”

    “替我出一千金杜卡特?”泰勒苦笑道:“这里我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谁肯替我出这么大一笔钱?”说到这里,他突然明白过来对方的言下之意来瞪着林河水问道:“莫非你的意思是——?”

    “没错,泰勒船长,你果然是聪明人!”林河水笑道:“我愿意替你出这一千金杜卡特,如果你愿意替我,不,替大明做一件事情的话,不但这一百金杜卡特不用你出了,事成之后你还可以从我这里领取四百金杜卡特的赏金!”

    听到这里,泰勒的脸上露出的不是狂喜,而是惊讶与愤懑:“这是你们设计的圈套吗?”

    “不,至少不全是!”林河水笑道:“你的水手在酒馆里面闹事不是我们安排的,但我后面看到你的资料后,就决定这么做了。”

    “我的资料?”

    “没错!”林河水笑了笑:“您十四岁就已经上船了,在这三十年的时间里,您驾驶着各种各样的船去过很多地方,从捕鲸船到贸易船,还有武装商船。您有丰富的航海经验,甚至指挥过一支小舰队,前往日本虾夷去扑捉海豹,我说的没错吧?”

    “你是怎么知道的?”泰勒脸色大变,旋即才反应过来:“你偷看了我的航海日志?”

    “怎么能说是偷看呢?”林河水笑道:“这是考察,考察您明白吗?再说如果我没有看那些东西,想象一下您现在会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被棍棒打的遍体鳞伤,躺在臭草堆里等死。难道您不更喜欢像现在这样和我一起喝酒谈心吗?”

    泰勒没有说话,他心里清楚估计自己的“橡树”号上估计已经被士兵们控制住了,这位林先生的意思很明白:要么接受,要么就吃一顿棍棒,死在牢房里,自己实际上已经没有选择了。他倒满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问道:“你要我干什么?”

    “你的老本行,开船!”林河水低声道:“只要事成,这件事情便一笔勾销,你还可以得到四百金杜卡特的报酬,出发前你可以支取一半。”

    “去哪儿?”

    “北方,距离虾夷地不远!”

    “这不可能?”泰勒摇了摇头:“去一趟那儿再回来要差不多大半年时间,公司的股东会把我吊死的!”

    “不会!他们会发给你一大笔奖金的!”林河水从怀中取出一张纸递了过去,泰勒低头一看,脸色不由得大变:“生丝?”

    “没错,这是取货凭证!”林河水笑道:“你跑完这一趟,回来的时候可以用这张凭证从松江府那里提走两百担纸来质量最好的南京丝,价格只有荷兰人拿到的八成。”

    泰勒没有说话,他很清楚中国的生丝,尤其是质量最好的南京丝(其实是湖州丝,只是一般从南京出货)无论是在欧洲还是近东都是绝对的抢手货,荷兰人将生丝运到欧洲可以获取百分之两百甚至三百的利润。英国东印度公司早就想插手这一贸易了,只是被荷兰人、郑芝龙还有西班牙人、葡萄牙人给垄断了,如果自己能够运两百担生丝到苏拉特,绝对会受到英雄一般的欢迎,自己先前惹到的所有麻烦都会被董事们无视。

    “您说的是真的,两百担南京丝?荷兰人价格的八成?”

    “当然是真的,你知道我的上司是谁吗?就是扬州兵备道徐大人,大明最好的丝绸产地便在他的辖区。当然,运回苏拉特就是你的事情了,这个我们管不了!”

    “没有问题!”在厚赏和高额利润的刺激下,泰勒的情绪高涨了起来,他稍微权衡了一下利弊,发现没有什么好犹豫的,至少他可以摆脱眼前的厄运,还能够得到两百金杜卡特的现钱。他站起身来:“不过虾夷地那边很冷,出发先要多做一些准备。”

    “没有问题,您是船长,一切都听您安排!”林河水也站起身来,笑容可掬。

    林河水的效率很高,大约四十分钟之后,那些被拘捕的“橡树”号水手们就被释放了,受伤的人也得到了伤药和包扎。如果此时泰勒心中还有一些怨气的话,那么当他接到一只装满两百个簇新金杜卡特的鹿皮口袋时,原有的怨气便已经烟消云散了,这大概相当于他两年半左右的薪水,虽然作为船长他还有一些其他方面的收入,但两百个金杜卡特对他来说也是相当可观的一笔钱了。

    当泰勒用自己的牙齿和眼睛逐个确认过这两百个金光闪闪的宝贝并无假币之后,赶忙小心翼翼的将其放入存放自己私人财物的铁箱里面锁好。然后他的脑袋也开始迅速运转起来,与当时西欧的绝大多数航海家、探险家一样,泰勒是一个拜金主义者,崇信黄金能让人的灵魂从地狱升上天堂。林河水这么痛快的就给了他两百金杜卡特,只能说明一点——这次航行牵涉到的利益远远超过几百金杜卡特。想到这里,他飞快的跑到文件柜旁,翻出几圈海图来,在桌子上铺开,一边查看一边冥思苦想道:“虾夷地那边,那边除了海豹皮还有啥呢?值得这位明国大官花这么多钱聘请我?生丝、陶瓷、白糖、香料这些他们都不缺。金矿,一定是发现了传说中的大金矿!要不就是银矿,一个像波西托那样的大银矿,对,明国人最喜欢银子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捕鲸

    泰勒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拜马可波罗的游记所赐,在中世纪的欧洲人眼里,东方就是一个神奇的黄金国,这个传说引诱着一群又一群西方冒险家冒着生命危险冲破万里波涛,航海而来。他们开拓的土地与海疆越来越多,传说中的黄金国却没有踪影,可这并没有扑灭他们对找到“黄金国“发财致富的渴望,反而让他们对黄金的**愈发炽热,在这些人心里坚信,在某一块未知的土地上,一定隐藏着那个传说中的“黄金国”。

    自以为猜出了林河水的秘密,泰勒工作的积极性一下子变得高涨了起来。他开始翻看着那些海图,计算着航行的路线和需要的时间。而林河水也带来了一批汉人水手以填补“橡树“号上的空缺。按照泰勒的要求,各种远航所需要的物资被搬上船来。在忙碌之余,泰勒还发现在海湾靠近月门那边一侧,有两条接近完成的大帆船,从外形不难看出是加利恩式样的,正在建造的帆船旁随处可见身着西班牙样式服装的工匠和军官,显然明帝国与西班牙人在反对荷兰人的战争中是站在一边的。

    随着准备工作越来越接近完成,泰勒胸中的好奇心也越来越难以抑制,虽然他也知道保守秘密对自己也许更有利,但在他的心里还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驱使他向林河水旁敲侧击,仿佛这样自己就能距离那个“黄金国”更近一些。

    “林大人!请问这两条船也要一同航行吗?”

    “不,只有一条!”林河水答道:“我们操纵这种西式帆船的水手还不够,另外还有两条沙船,方便走浅水。”

    “果然不是为了打海豹,那个金矿应该是位于内陆的河流旁!”泰勒心中暗忖,脸上却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沙船?你是说那边的几条船吗?这种船的抗风浪的能力很差,不适合走海上!”

    “不错,不过我们这次可以沿着海岸线航行,不用走外洋!”林河水点了点头,作为海商之子,他对沙船的看法倒是与泰勒相似:“不过我们这次去的地方要逆河而上,如果都用你们的夹板船,就怕到时候会搁浅。”

    “我果然没有猜错!”泰勒心中暗喜,脸上却装出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那可以告诉我这次远航的目的吗?”

    林河水看了泰勒一眼,笑道:“泰勒先生,现在还不是你知道的时候,请保持耐心。”

    泰勒按奈住心中的狂喜,冷哼了一声,走到一旁去了。林河水看着他的背影,笑道:“这个泰西鬼子,好奇心倒是不小。”

    五天后,一切准备停当,泰勒指挥着他的“橡树”号,离开大员,一路往北,与他同行的一条新建的加利恩帆船,两条沙船。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位自称提举大员市舶司的林河水林大人也乘上了“橡树”号,与他一同上来的还有三十名装备精良的卫兵。不过这反倒更加增添了泰勒对自己揣测正确性的信心——能让这位看上去身份颇高的大人亲自冒风浪之险,总不会是为了几张海豹皮吧。

    可能是在陆地上呆了太长时间的缘故,林河水刚刚登上“橡树”号时,就觉得有点不舒服。泰勒赶忙殷勤的将船长的房间让给了对方。林河水在床上躺了,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突然被外间的一阵叫喊声惊醒了,他赶忙出得舱来,却看到十几名水手站在船舷向外叫喊着什么。他赶忙对船首楼上的泰勒喊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是鲸鱼!”

    “鲸鱼?”林河水赶忙登上船首楼,只见船右舷大约一里左右距离,隐约可以看到喷出的水柱,露出的鱼鳍,空气中还传来浑厚的鸣叫声,就好像一位出色的男中音在咏唱着什么。如果考虑到相距的距离,这鲸鱼应该有“橡树”号三分之二大小,当真是匪夷所思。

    “这应该是一条露脊鲸,这种鲸鱼总是有三四条一起活动的,不过很奇怪,他们很少到纬度这么低的海域活动!”泰勒说到这里,摇了摇头:“实在是太可惜了!”

    林河水还是头一次看到如此巨大的海上生物,还没有从那种震撼的感觉恢复过来,不由得惊愕的反问道:“可惜?有什么可惜的?”

    “可以猎鲸呀!”泰勒笑道:“鲸须、鲸肉、鲸脂、鲸蜡都是可以卖钱的,我当初去格陵兰海域,一次可以捕捉几十头这种鲸鱼,至少可以赚几千金杜卡特的。可惜我们现在船上没有捕鲸所必须的各种武器,只能放过去了。”

    “这么大的鲸鱼也能捕杀?”林河水惊愕的瞪大了眼睛。

    “自然是可以的!”看到一直占据着上风的对手这幅样子,泰勒的心中感觉到一阵优越感,他笑道:“如果您有兴趣的话,我很荣幸为您讲述一下我当初在捕鲸船上工作的故事。”

    “好,好!”林河水赶忙让部下取了一瓶酒来,两人便在船首楼上一边喝酒,一边听泰勒讲述起来。

    “我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的时候,就在码头的酒馆里做些杂事。那儿是水手们的聚集地,我听到了许多关于捕鲸的故事,我的故乡有许多人依靠这个吃饭。当我十四岁上船的时候,因为我身子轻,所以我一开始的工作就是在桅楼上担任瞭望手,就是在那儿!”泰勒指了指主桅顶部的那个小木屋:“当我看到鲸鱼喷出的水柱时,就敲响钟,并用最大的嗓门叫喊‘开始喷水了’。这时所有不在岗位上的水手们都爬上桅杆或者帆索,寻找那鲸鱼的第二次喷出的水柱。要知道我们都是没有薪水的——”

    “没有薪水?”林河水打断了泰勒的回忆:“那你们靠什么过活?”

    “对,在我们那儿所有的捕鲸船都是不付固定薪水,水手们依照每次出海的收获抽成。您想想,捕鲸可是个危险的差使,如果只发固定薪水,那到了关键时候水手们是不会去拼命的,只有把他们收入和收获联系起来,才能捕到鲸鱼。”

    “你说得对!那接下来呢?”

    “我刚才说到哪里呢?对了,鲸鱼喷水。当水手们看到鲸鱼第二次喷水的方向朝着船头的方向,我们就把那种两头尖的捕鲸艇放下水,人也跳进去,还有各种所需要的工具:木桶,里面装着大约一千两百英尺长的捕鲸绳;鱼叉、标枪、浮标等等。等到一切准备听到,他们就出发了,一开始要用最大的力气划桨,不过等到靠近了就要慢慢的,悄悄的,因为这些大家伙通常会在上一次喷水的位置方圆一百码的范围重新浮起来,不能惊吓到它们。”

    “它能在水下呆多久?”

    “至少三刻钟,就是一个半沙漏!”泰勒给了一个比较容易弄懂的解释:“有时候会长一点,有时候会短一点,然后它会浮上海面,花大约二分之一个沙漏时间呼吸。这个时候我们就要静静的靠过去。舵手坐在船头,投出鱼叉——受伤的鲸鱼会立即潜入水中,有时候还会用尾巴抽击海面。它会一直潜下去,潜下去,把捕鲸绳飞快的扯出去,把系缆柱磨得冒烟,你甚至的往上面泼水以免烧着了。等到它憋不住气,再次浮上水面的时候,船上的人就可以用标枪刺它了,那标枪有六英尺长,一半的长度是锋利的铁尖。瞄准它阔鳍的后面刺,那儿下面就是心脏。这时它会挣扎,疯狂的乱跳,如果你倒霉的话,被它的尾巴击中,艇和你都会被拍碎。我知道有一位有经验的好手,他一次就杀死了鲸鱼,但这种情况很少,大多数情况下要花很多时间,它会潜下去,然后浮起来,再潜下去,再浮起来,它会迎风拖你走十几英里,就算这样,有时候还会挣脱绳索带伤逃走的。说到这里,您愿意听听我们是怎么处理猎物的吗?”

    “请继续说下去吧!我很有兴趣!”

    “是这样的,我们把死了的鲸鱼拖到船侧舷,然后将其绑紧。如果是小鲸鱼,我们就先砍掉他们头顶的部分,也就是头的上部,因为鲸蜡就在那儿,然后把它拖到甲板上来;如果是大鲸鱼,我们就把它的头转向船尾方向,然后现在鳍前面割开一个口子,把鲸脂拉住来,穿在挂索桩上,系在大桅杆的绞辘上。然后水手们在爬上鲸鱼的尸体,在刀在鲸油上割下三英尺宽的螺旋形的一条,在一条大鲸鱼上,这种鲸油有大约一英尺厚,然后用绞辘把它们提上去,同时倾斜旋转鲸鱼的尸体。甲板上的人把鲸油砍成碎块丢进熬油锅里,好把油熬制出来,剩余的油渣可以做燃料,等到处理完了鲸油,我们就可以处理鲸鱼的头了,打开头壳,把里面的鲸鱼头里的东西舀出来,我们叫它鲸脑油,一开始是液体,放到桶里就会凝固起来。”

    “这可以用来做什么?”

    “最好的蜡烛,大人!洁白的蜡烛,像你们的瓷器一样洁白,而且燃烧起来没有任何味道,也没有烟!您想有多漂亮,就有多漂亮!”

    “除了这些就没有别的了吗?”

    “不,鲸鱼肉就像牛肉一样美味,可惜很快就会腐烂掉,还有鲸鱼的骨头,有时候还能在鲸鱼的肠道里找到龙涎香,当然这得凭运气!”

    “龙涎香?”林河水眼睛放出光来:“您见过这个嘛?”

    “是的,见过一次!”泰勒点了点头:“光滑的圆圆的一团,没有特定的形状,你刚拿出来的时候,它是斑驳的,还有纹路,深灰色,有些像蜡,气味并不好闻,但过一会儿颜色就会变浅,也变得很硬,味道也变得很香。”

    “听起来这倒是个很赚钱的买卖?”听了泰勒的这番讲述,林河水的目光中流露出向往的神色。泰勒点了点头:“是的,捕鲸是很赚钱的买卖,可也很危险,我们通常四月初出发,一个月后抵达海冰的边缘,五月中旬鲸鱼就来了,六月中旬他们离开,在这一个月里我们必须填满船上的木桶,如果没有做到就得向西沿着格陵兰岛海岸线,沿着浮冰试试运气,一直可以干到八月。这个时候天气就变得冷了,天空也变得暗了,是回家的时候了。当然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你的船没有被冰挤碎,你的人没被熊吃掉的前提下。而且捕鲸的时候什么都可能发生,有一次我们遇到了一头长须鲸,水手用鱼叉刺中了它,而它潜入水中,艇上的人要了一桶又一桶绳子,我怀疑那头鲸鱼潜到水下足足有一英里深,当它浮出海面的时候,船上的水手用标枪刺中了它,这下可全完了。这家伙冒出血水,挥动尾鳍,像赛马一样向西南方向游去。船上的人大声呼救——我们只看到捕鲸艇飞快的被拖走,只留下一条白色的水迹,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不割断绳索——也许是绳子缠住了一个人的腿,他半边身子落到水里了,他的同伴不敢割断绳子;也有可能是绳子缠住了一块松动的船板——不管是什么原因,过一会儿他们就被拖到海里去了,拖到了冰层下面,一共六个人,我们再也没有找到一点关于他们的痕迹,连一顶浮上来的皮帽子都没有!”

    林河水倒吸了一口凉气,问道:“您方才说冰层,那南方呢?南方的鲸鱼应该没有这么可怕吧?”

    “您是说抹香鲸吗?它有可怕的大颚,可以轻而易举的把你的捕鲸艇咬成两段,而它自己却毫无感觉;它挣扎的时候会潜水,跳跃,会用尾鳍把你砸成碎片!而且赤道附近的海域都是西班牙人的地盘,他们会把我们关进牢房里,用绞索和黄热病杀掉我们。当然还有海上最常出现的情况,缺水,缺食物,还有败血病。”

    听到这里,林河水用一种与方才完全不同的目光看着泰勒,最后他给泰勒倒了一杯酒,举起自己的酒杯笑道:“很高兴您能够和我说这么多有趣事情,您真的是一位勇敢的人!”(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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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1630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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