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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克里斯韦伯     大明1630txt下载     大明1630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章 铁手

    刘成的目光扫过对方的脸,他能够明显的感觉到对方的真诚与勇气:“你是勇敢的战士吗?”

    “当然!”辛格自信的抬起头:“每一个锡克人都是狮子!”

    “很好!”刘成回头对郝摇旗道:“把武器还给他,让他证明给我看看!”

    “是,大人!”郝摇旗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卫兵便将辛格的武器取了过来,那是一柄约有四尺长逆刃弯刀与一柄匕首,从磨得十分光滑的牛角刀柄看,他的主人经常使用他。辛格没有伸手去接武器,右臂一伸,便轻巧的将那卫兵插在腰间的短刀取了下来。

    “大胆!”郝摇旗大喝一声,已经将刘成挡在身后,拔刀遥指辛格。辛格后退了一步,将那柄蒙古人用来切肉的短刀拔出鞘来,右手握住刀柄,左手伸出食指与中指夹住刀尖,用力一转,坚硬的刀刃便如同纸片一般卷成了一筒。

    “当真是钢筋铁骨呀!”刘成已经是目瞪口呆,他让郝摇旗从辛格手中接过那柄已经成为废铁的短刀,拿在手中仔细察看,又试了试刀锋,摇头叹道:“你真是生了一双铁手,我也算历经行伍了,从未见过你这样的铁手!你可还有别的本事让我看看吗?”

    辛格听完了通译的话语,点了点头,他将右臂上的铁镯取了下来,手上一分,却是数片钢环,他取出其中一片套在手指上一抖,那两片钢环便高速旋转起来,还没等刘成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辛格右手一甩,只听到一声轻响,帐篷里面一暗,右边的烛架上的十余根儿臂粗细的牛油蜡烛都断成两截。刘成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便听到一旁的切桑低声道:“大人您看那边!”

    刘成顺着切桑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帐篷后面悬挂的一支装饰用的鹿角上已经多了一枚钢环,他走到那鹿角旁一看便吃了一惊,原来那钢环边缘锋利无比,已经将鹿角切断了一大半,嵌在鹿角上,想必辛格甩出这枚钢环切断了十余根牛油蜡烛之后,又几乎切断了那根鹿角。

    “这是什么玩意,好生厉害!”刘成不由得咋舌道。

    切桑用力将那枚钢环拔了下来,看了看后低声道:“这是环刃,此人应该是阿卡里教团武士!”

    “不错,这个教团的武士最擅长使用这种环刃,断人手臂首级如寻常事。”切桑回头指了指辛格的位置:“大人您看,这些蜡烛与鹿角并不是在一条直线上,是划了一道弧线飞过来的。此人应该是阿卡里教团之中高手,传说他们能够随心所欲的操纵这种环刃,数十步内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

    刘成从切桑手中接过那枚环刃,在手中把玩了两下,已经有了主意。他转过身来,笑道:“辛格,像你这样的勇士在哪儿都是受欢迎的,至于信仰问题,还是等我们打败了东虏之后再来讨论吧!”说到这里,刘成脸色一冷:“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刚才发生了什么了吧!”

    “方才我与几个部下经过他们的营地旁边,有人咒骂我们是不信神灵的狗,接着便争吵起来,于是双方就拔刀相向,他们吃了点亏,便有人开了枪!”

    “吃了点亏?那你们死了几个人,他们死了几个?”

    辛格答道:“连我在内一共有五个人,两个轻伤,他们那边死伤多少我不知道,不过我杀了五个人!”

    刘成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那人,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却没有开口反驳,估计十有**这辛格说的是真的:“若是按你说的,方才开枪的不是你的人?”

    “不是!”辛格答道:“我们几个只是去集市里买点东西,身上只带有刀剑,并无火器!”

    “嗯!”刘成点了点头,向跪在地上那人问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跪在地上那汉子脸色已经气得发紫,但他知道这件事情已经瞒不过去了,只得答道:“是的!”

    “嗯!”刘成的目光转向辛格,沉声道:“依照军法,军营之中禁止私斗,露刃者死!但你们都只是雇佣军,也不知道军法,死罪便免了。不过活罪难逃。拔刀之人每人三十皮鞭,然后赔偿对方的命价:杀一人赔五十枚银币,伤一人赔二十银币,你可服气?”

    辛格听了刘成的判决,低头道:“虽然先动手的是他们,但您的裁决很公平,我遵从您的裁决!”

    “很好,至于你嘛!”刘成上下打量了下跪在地上的那汉子:“也是一样,拔刀之人三十皮鞭,伤一人赔二十银币,在营中开枪之人除以绞刑,你服气吗?”

    跪在地上那人心中虽然不满,但也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低头道:“服气!”

    “既然如此便依照如此处理吧!你们都退下吧!摇旗,死刑的事情就交给你,马上执行,地点就在这些雇佣军的营地前面,让他们知道乱来的下场!”

    “是,大人!”

    待到郝摇旗和那两个当事人退下,刘成对切桑低声道:“上师,麻烦你一件事情,去查查这个辛格的底细,然后禀告到我这里来!”

    “是,大人!”

    正当刘成在集宁海子会师屯兵,准备向东进发的时候,一支部众正沿着百余年前达赉逊库登汗东迁的路线,向东而去。他们踏着皑皑的白雪,穿过草原大泽,向西拉木伦河流域(西辽河的北源头)而去。此时的西拉木伦河已经覆盖上了一层薄冰,举目望去,只见天上地下一片白色,便再无一点人烟,仿佛这个世界上除了他们就再也没有一点人烟了。

    由于已经连续几天大雪的缘故,沿途草木都被积雪覆盖,一路山川开阔荒凉,了无人烟。人和牲畜排成了纵队,沿着前面踏开的雪道前行。举目望去,只能看到前方几个白雪皑皑的山头立于天边,就好像几个顶天立地的白头巨人。

    风越来越大了,连地面的积雪都被吹开,露出下面层层叠叠裸露的岩石来。人们将旗帜、帐幕都捆扎好,绑在车辆上。纵队拖长了,变成了一条线,或者说一条弯弯曲曲的线。为了避免掉队,人们不得不用绳索将一匹匹马串联起来。为了抵御透骨的寒风,人们不得不用牛皮包裹马匹,用皮帽和皮革蒙住口鼻,把缰绳拴在手腕上啊,两只手套在袍子的袖子里,抱在腹部,低头策马逆风而行罢了。远远望去,天野之间,一片苍茫,而穿行其间的这队人马,不过是一条蜿蜒而行的毛毛虫罢了。

    一个骑士赶到一辆大车旁,掀开帘幕,朝里面大声喊道:“父亲,父亲,风雪太大了,走不下去了,先宿营吧!”

    车里是一个红脸汉子,却是扎鲁特部的首领内齐,他探出头看了看四周的情况:“好吧,看到山坡没有,便在前面山坡背风处宿营吧!”

    “是,父亲!”那骑士听说可以宿营,心中大喜,打马向队伍前面疾驰而去,一边跑还一边高声喊:“大伙儿加把劲,到了前面山坡背风处就宿营

    !”

    一个多时辰后,扎鲁特部便已经在背风处扎下了营盘,他们将大车围城六七个圆圈,牲畜便在圈子里面,再支起帐篷,虽然拥挤了些,但人和牲畜挤在一起,也有了一点热气,在这风雪之夜里,也算得粗安乐。

    “部众和牲畜都安顿好了吗?”内齐盘腿坐在火塘旁,火塘里几块牛粪还没有完全晒干,狭小的帐篷里面弥漫着干牛粪臭和奶香混合而成的奇怪味道。

    “差不多了!”内齐的长子哈奇盘膝坐下,伸出双手在火塘旁搓着:“就是有不少孩子女人生了风寒,牲畜也有一些生病的。”

    “哎!”内齐叹了口气,此时银质的茶壶里的雪水终于烧滚了,水蒸气从壶嘴喷出来,立即变成一片白色的雾气,遮挡住了旁人的视线,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请萨满替他们做做法事了,若是挺不过去,也只能说这是他们的命了!”

    “是呀!”哈奇也叹了口气,一旁的女奴给两人倒了奶茶,两人喝了几口,哈奇觉得帐篷里的气氛和缓了些,突然低声问道:“父亲,这次刘济农大军东来,为何我们——”

    “为了我们要往西拉木伦河而去,躲得远远的是吗?”内齐放下手中的杯子,狠狠的瞪了儿子一眼,哈奇胆怯的低下头,口中喃喃道:“我也是,也是!”

    “你不过是担心在刘成手中的儿子,是不是?”内齐冷哼了一声:“不要忘了,刘成手中的不但有你的儿子,还有我的两个儿子呢!”

    “是,是!”哈奇有些胆怯的低下了头,以免父亲从自己看到胆怯与软弱。内齐看了看自己的儿子,突然叹了口气道:“哈奇呀,你还是太年轻了呀,天下岂有不爱惜小鹿的母鹿?不疼爱羊羔的母羊?我又怎么会不担心自己的儿子和孙子呢?只是作为扎鲁特部的汗,我必须硬起心肠来!”

    “是,是!”哈奇应了两声,心中却还是有些不以为然,难道带着部落逃走就是汗的责任吗?再说就算这次逃走了,刘成下次还回来,难道下次还能逃走吗?

    俗话说知子莫若父,内齐如何看不出儿子的心事,他挥手示意帐内的女奴退下,低声道:“哈奇,我问你,扎鲁特汗的责任是什么?”

    哈奇有些茫然的看了父亲一眼,不知道为何这个时候问这个问题:“带领部众征战,夺取草场和水源,让他们富足!”

    “不错!”内齐点了点头:“现在女真人与刘济农东西两强并立,你觉得要怎么做才能让部众富足安全呢?”

    “这个,应该选择强者!”哈奇想了想答道:“我觉得刘济农应该更强一点。”

    “不,最保险的办法是让两家打一仗,然后我们再选择胜利者跟随!”

    “打一仗?可是女真人还在辽东,还远得很呢!”

    “不,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博格达汗一定会出兵与刘济农打一仗的!“内齐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很可能女真的大军现在已经过了长白山了!”

    “博格达汗会出兵?”哈奇惊讶的看着父亲,也难怪他会这么惊讶,当时漠南蒙古的左翼各部虽然已经拥立皇太极为博格达彻辰汗,但在大部分蒙古人看来双方之间还是一种草原上很常见的大哥与小弟的关系,他们并不真正认为自己是后金的臣民。在这种关系下,皇太极去大明抢劫,左翼各部会出人出马,一同分享战利品;但假如明军出塞报复蒙古左翼,那皇太极并没有出兵救援自己小弟的义务,左翼各部只能各安天命。眼下已经是初冬,辽西又有十来万明军虎视眈眈,女真人就算出兵打赢了也没有什么好处的,哈奇自问自己在皇太极那个位置上恐怕也不会管的,最多明年出兵抢劫大明的时候叫上蒙古左翼各部,分赃的时候多分点就算得上有良心了。

    “会!”内齐的声音不大,但十分坚定:“别人也许不会,但博格达汗肯定会!”

    “为何这么说?”

    “因为博格达汗希望成为我们蒙古人真正的汗!”内齐答道:“女真人打到汉人的地盘,会杀死老人和孩子,抢走丁壮和女人,抢走财物和粮食,放火烧掉房屋;可是即便他们战胜了我们,只要我们表示臣服,他们便与我们结为同盟,把女儿嫁给我们,娶我们的女儿做妻子。当初科尔沁人和他们交锋,被击败后又与他们婚配,当林丹汗攻击科尔沁人的时候,女真人立刻派兵保护科尔沁人。这次刘济农出兵东征,女真人也会出兵保护左翼各部的!”

    “那,那假如胜利的一方责怪我们没有站在他们一边呢?”

    “不用担心!”内齐脸上露出笑容:“无论是刘济农打赢了,还是博格达汗胜利了,这都只是开始,他们都无法拒绝扎鲁特部这个盟友的。他们仇恨的只会是一个人!”(未完待续。)

第九章 遭遇

    “一个人?”

    “没错,也就是我,因为我是扎鲁特部的汗!”内齐笑道:“我会送上贵重的礼物,向胜利者哀求。假如他们还不肯放过,你就把我杀了,把我的头送到胜利者那儿,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我的身上,这样他们就会原谅你,扎鲁特部也能够继续生存下去了!”

    “什么?”哈奇手上一抖,滚烫的奶茶顿时洒了他一身,而他却好似没有知觉一般:“父亲,这怎么可以,我怎么能——”

    “这有什么不可以呢?”内齐笑道:“你为了能够救出我,送出了自己的妻子和儿子,你尽了一个儿子和部民的本分。现在我为了你和部落,献出自己的性命,也不过是尽了一个父亲和汗的本分。这不是很公平吗?”

    “可,可是我们可以站在女真人一边,或者刘济农一边,大伙儿齐心奋战,一定能打赢的?”

    “可是我们不知道最后谁会赢呀!”内齐摇了摇头:“假如我们站在失败者一边,不但我和你会死,而且部落里的男人会死,老人也会死,只有女人和没有高过车辕的孩子能活下来,就算活下来的也会沦为别人的奴隶;就算最后我们能站在胜利者一边,女真人或者明军也会把我们部落的人当成炮灰,至少会有一半人死去,也分不到什么战利品。你觉得这样很好吗?”

    哈奇悲哀的低下头,正如内齐所说的,在草原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无论是胜利还是失败,等待着弱小者的命运都是悲惨的——失败会带来毁灭;而胜利也好不到哪儿去,大部分青壮年男人会以炮灰的身份死去,而只能分到一点点残渣。相比起这些,用内齐的生命换取部落的生存和延续无疑是最明智的选择。

    “好了,好了!”内齐拍了拍儿子厚实的肩膀:“别伤心了,这只是最坏的情况,我也不一定要死嘛!”

    “父亲!”内齐抬起头,眼圈微红:“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哈奇!”内齐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苍鹰为什么要吃野兔?狼为什么要吃羊?这一切都是长生天注定的,强者要征服弱者,弱者如果想要生存下去,就要比强者更狡猾,更残忍,对敌人,也是对自己,明白吗?”

    突然,帐篷的帘幕被狂风吹开,将火塘上的茶壶刮翻,壶里的茶水顿时洒了一地,哈奇赶忙起身收拾,内齐却夷然不动,他看着被为外面的风雪,叹了口气道:“想必这个时候,女真人和刘济农都在风雪里面行军吧!”

    大宁卫

    当刘成大军的前锋抵达大宁卫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士兵们可以看到西边隆起的山脉,向导们指引说,那边就是是七老图山,东面为努鲁虎儿山,西辽河南源老哈河从南面流过,沿着河谷向一路向东北走就是大凌河谷了,而向南走十余天就是燕山长城,翻过燕山就是北直隶。明太祖灭元后,在此地建立了大宁卫,拱卫辽东与京师,又在辽东设置广宁卫,将大宁与辽东两个边防区连接了起来,使得明军的防线推进到了沙漠的边缘,不过好景不长,燕王朱棣为了解除自己的后顾之忧,增强自己的兵力,北上大宁裹挟宁王与各卫军队南迁,放弃了这一重要防区,从此之后明军就再也没有控制过这里,这里便成为了兀良哈三卫的牧地,而现在已经成为了蒙古左翼各部的乐园。

    “哎!”杜国英叹了口气,伸手拂去眼前一根石柱上的灰尘,借助一点余光,可以看清石柱的上端是一尊观世音菩萨的残像,想必是当初大宁卫的军民留下来的,只是经过近两百年风沙的吹打,大部分线条都已经被磨去,只留下一点余迹了。此时一阵寒风向北方吹来,让人越发觉得冷,士兵们纷纷跳下战马,到背风处避寒。人们纷纷说这里比要先前更冷些,说不定待会又要下雪了。

    不过天色没有继续黑下去,在北面的天空却是一片灰白色。强烈的北风打过来的时候,卷起一阵阵雪点。不少蒙古士兵都说这一定是北边下过了雪,风将地面的雪卷到空中又吹过来了。转眼之间,雪点越来越大,由北向南横扫过来,天与地已经完全被风雪吞没,前行的兵马立即被风雪说吞没,人们纷纷跳下马来,躲在马匹后面,一边用缰绳把手腕拴紧,一边进京贴住自己的坐骑。雪点和细小的冰雹打在马鞍和辎重上的声音就好像箭矢落下一般。此时无论是多么勇猛的武士,都只能低下头,孤独的面对大自然的威力。直到半夜时分,风雪方才渐渐停歇下来,精疲力竭的人们方才支起帐篷,睡了过去。

    杜国英却不敢睡,他召来麾下的将佐,沉声道:“诸位,眼下我们已遭遇风雪,士卒疲敝。可越是如此,就越是不能大意了,我们已经深入敌境,敌军随时都可能出现。你们谁愿意率领侦骑,探查四周的情况?”

    这些将领都是身经百战的老丘八,虽然已经十分疲惫,但都知道杜国英说的不错,越是这个时候就越要小心,不然一不小心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一名身材瘦高的蒙古将佐沉声问道:“那往哪个方向呢?”

    杜国英起身看了看四周,又坐下道:“西边是我们来的路,南边是燕山,东边努鲁虎儿山,左翼各部多有车辆牲畜,应该是沿着老哈河走的,你就沿着河边向东北走,也不用走太远,走个三十里就行了!”

    “是,大人!”那蒙古将领站起身来,正准备离去,却被杜国英叫住了:“哈撒儿,天气不好,你带两百骑去,有情况就放火箭示警!”

    “是!”那个与科尔沁部始祖同名的蒙古将领点了点头,转身离去。杜国英松了口气,站起身来对众将道:“把人都叫醒了,在废城里扎营,有备无患!”

    哈撒儿点齐了兵马,便沿着老哈河谷一路向东走,由于风雪的缘故,地面铺着厚厚的一层白雪,把什么痕迹都遮挡住了,虽然已经是晚上,但月光照在雪地上,连天空中的云层都可以隐隐约约看得到,阴森朦胧的月光透过云层,照在骑队身上,多了几分阴森的气氛,仿佛是传说中的亡灵行走于人世间。

    已经是夜半时分,侦骑们还在行进,大部分人都处于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只知道跟着前面那匹马的尾巴,队形也变得弯弯曲曲,就好像一条巨大的蟒蛇。最前面的几个斥候已经疲倦到了极点,为了不从马背上摔下去或者骑到了河沟里,他一直不停的狠狠的掐着自己的手,用疼痛来让自己保持清醒。突然,他看到前面有一片白蒙蒙的影子在靠近,他意识到这是一个或者一群骑马的人,他侧耳细听,却听不到什么声音,原来厚厚的雪吸收了马蹄声。他赶忙从弓袋取出角弓,一手中提着弓,另外一只手便伸手去胡禄去抽箭。

    几乎是同一时间,对面的骑影已经进入了一箭之地,只见马背上现出一个人影,弯弓搭箭,口中还衔着一支箭,那斥候还没来得及搭箭上弦,咽喉就中了一箭,惨叫着跌下马来。他的惨叫声惊醒了后面的斥候,顿时睡意全消,眼见得对面的骑士拉成横队放着箭冲了过来,连忙拔马回头就跑,箭矢如雨点一般从背后与两侧飞来,不断有人中箭倒下。

    方才那个射中斥候的骑士打马跑到中箭者身旁,跳下马来拔刀割下首级,将其头发系在马尾上,策马继续追击,首级在雪地上拖行,留下一条暗红色的血迹。

    “快,快放火箭!”哈撒儿一边高声叫喊,一边扭身弯弓向身后追击的敌人放箭。此时追击者已经从两侧向刘成军前锋的两侧横切过来,向后队还没有准备的敌人放箭。哈撒儿注意到这些敌人身上都没有披甲,只有一身皮衣,忙高声喊道:“敌虏没有披甲,都用重头箭或者鸭嘴箭!”他说的鸭嘴箭箭头如同鸭嘴一般,扁平而锋利,中箭者若是没有披甲的,穿骨切肉,中者立死,平日里多用于射猎或者射杀无甲目标。骑士们听到哈撒儿的命令,纷纷遵令行事,只见箭矢横飞,突袭者无论是人马中箭的,顿时扑倒在地,沉重的躯体纷纷倒在厚实的雪地里,发出一阵阵闷响。

    遭到猛烈地反击,突袭者驱策着战马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寻找着包抄切断哈撒儿部纵队的机会。显然,他们的马力要比经过彻夜行军的刘成军前锋要好许多。哈撒儿也看出了这点,在放出火箭警告杜国英后,他便下令收缩队形,排成圆阵以免被敌军切断,双方不断对射,不断有人中箭倒下,虽然哈撒儿部的队形密集,中箭的要多一些,但他们身上至少都穿有棉甲、锁帷子、镶嵌着铁片的皮甲,所以被射死射伤的反倒要少许多。突袭者也渐渐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他们也开始收缩队形,开始向后要退却。而被突袭者也发现敌人不过数百骑,兼且没有披甲,也从一开始的惊慌中恢复了过来,开始反扑。

    这群突袭者乃是内喀尔喀的巴林部、奈曼、敖汉、喀喇沁等左翼各部的殿后,掩护他们的部众向辽河河套地区迁徙,以避开刘成的兵锋。虽然人数不过两三百人,但都是各部中百里挑一出来的勇士,而且父母妻儿都在自己的身后。此时他们虽然发现敌人身上多披有甲胄,十分凶猛,但却并不慌乱,也没有四处逃散,而是一面缓缓的向后退却,一面回头向敌军放箭,他们都是一等一的神射手,知道敌人身上披有甲胄,弓箭难伤,便朝刘成军的坐骑和面孔咽喉等甲胄遮挡不到的地方射箭,同时将敌人从密集的团阵中吸引出来,吸引到他们身后地形较为复杂的林地,做单对单,几对几的小规模厮杀。

    斥候们见敌军向后退却,顿时勇气大增,他们大声打着唿哨,策马追击队形散乱的敌人。数百只马蹄践踏在雪地上,掀起一团团混合着泥土的雪,四处乱溅,顿时在白皑皑的雪地上现出一大片黑影,就好像一副巨大的水墨画。哈撒儿率领着三十余骑,正奋力追赶着前面的十余骑,他眼力极好,看清敌人中为首的那人皮帽上插着数根鹰翎,身上的皮裘衣帽华贵,心知此人要么是左翼著名的射雕儿,要么是酋长台吉,便举起右手高声喝道:“谁能拿住此人的,无论生死,便赏银币百枚,骏马三匹!”

    众人轰然而应,顿时士气大振,用力驱策自己的战马,顿时将距离又缩短了些,哈撒儿正要弯弓射箭,敌骑中最后面那个突然扭腰回头一箭,哈撒儿只觉得耳边一凉,随即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闷响,他回头一看,却是身后的一名从骑喉头中了一箭,对方用的也是鸭嘴箭,力道又是极大,正好射中了没有甲胄遮挡的脖子,顿时将那从骑的脖子切开了半边,鲜血喷薄而出,溅了旁人一身,脑袋歪到一边的尸体竟然没有落马,在马背上上下起伏,看上去颇为诡异。

    这从骑乃是哈撒儿自小结义的安答,突然就这么中箭而亡,他不由得勃然大怒,奋力打马不止。这时前面出现一个长满小树与灌木的小丘,敌人分作两股,大部分人逃向疏林之中,而那个头戴鹰翎的贵人则带着那个刚才射杀哈撒儿安答的骑士继续向前逃跑。

    “这些人一定是想要引开追兵,掩护贵人逃走,你带一半人去林中追击,我带一半人去捉拿那鹰翎贵人和那杀害我安答的凶手!”哈撒儿高声对副手塔什海下令道。塔什海应了一声,便领着十余骑冲进林中。当时已是初冬,林中树叶早已落尽,方才的那场大雪又将枝杈压断了不少,只剩下些许稀疏的粗大树杈,月光透过枝杈的缝隙照射进来,落到银白色的雪地上,显得分外亮堂。塔什海让自己的部下排成两列稀疏的横队,只见之间相隔半箭之地,扫过树林。他从胡禄里取出三支箭,一支搭在弦上,一支夹在手指间,还有一支衔在口中,聚精会神的寻找敌人的踪迹,耳边传来马蹄踩在地上树枝上,传来嘎吱嘎吱的声响。(未完待续。)

第十章 敌援

    突然,塔什海看见前面人影一闪,他的眼尖看清是一匹青色的战马,他赶忙狠狠的提了一下自己的坐骑,追赶了上去。马上的敌骑身着一件羊皮袍子,头上带着一顶鹿皮帽,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显眼。塔什海的从骑是个刚满二十的年轻人,他猛踢了两下马腹,从马鞍上站起身来,张弓射了一箭,可惜那对手十分狡猾,猛地向马背上一伏,箭矢擦着他的脊背划过,落入雪地中。突然那骑士扭过身来,经验丰富的塔什海下意识的俯身趴在马脖子上,只听到一声刺耳的哨声,他便看到自己的从骑仰天便倒,塔什海眼角的余光清晰地看到,一支羽箭从从骑的口中贯入,从后颈穿出,就好像吞了一支箭一般。

    塔什海赶忙回了一箭,却射高了,从敌人的头顶划过,敌人头也不回的打马便跑。塔什海这才反应过来敌人的箭应该是射完了,否则怎么会用联络用的鸣镝来射杀自己的从骑,赶忙打马追了上去。前面那骑在林中提不起速度来,塔什海越追越近,眼看已经不过是半箭之地,他这次喵的真切,对准敌人的后背射了一支重头箭,却不想敌人猛地低头,箭矢正好射中敌人坐骑的脖子,战马一声嘶鸣,便摔倒在地,马上的骑士手中还提着缰绳,便随着战马栽倒在雪地里。

    塔什海勒住战马,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一手提弓,一手取出腰间的短刀走到地上那敌人旁,只见那人被自己的战马压在地上,口中吐出红色的血沫来,正痛苦的看着塔什海,目光中流露出哀求的表情。塔什海冷笑了一声,一刀割断了敌人的喉咙,取下首级,将其发辫系在自己的马尾上。

    再说哈撒儿一路尾随着那两骑,一直将其逼到一片陡坡前,马无法上坡,月光如洗,照得雪地一片白亮,那两人无法逃脱,只得弃马步行上坡,哈撒儿让几个部下牵走那两匹战马,自己带着十余个部下举着皮盾步行追击,不一会儿便追了上来,那两人拼死抵抗,但不会会儿便力尽被擒拿,哈撒儿将那戴着雕翎皮帽的贵人用皮索捆了带回去,又砍下另外那人的首级,方才回去。

    哈撒儿放出火箭时,杜国英已经树好了帐篷,正和十几个军官披着呢绒军毯,围坐在火堆旁烤火。一看到火箭信号,他立即从地上跳了起来,对众人喝道:“一定是哈撒儿遇到敌军了,来人,把那个俄罗斯人给我找来!”

    原来刘成考虑到麾下那些雇佣兵语言不通,习性不同,如果贸然投入决战之中,只怕不但不能发挥战力,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冲乱己方的阵型。所以他便将这些雇佣军按照其民族,分成若干个小队,然后分别掺入各军之中,这样一来在行军的过程中,自然就会逐渐熟悉,发现其长处短处,投入使用。归属在杜国英麾下的便是那队斯特罗加诺夫家族用来抵账的哥萨克,刘成这么做的原因主要有两个:1、相比起主要来自中亚各地的乌兹别克人、阿富汗人、蒙兀尔人、锡克人、波斯人,来自纬度更高地区的哥萨克更适宜现在的寒冷气候;2、为了行动便捷,杜国英麾下的前锋几乎全部是由蒙古骑兵组成,不要说火炮,就连火绳枪都很少,利于进击而不利于固守。而这些哥萨克都善于使用火绳枪,可以起到与蒙古骑兵互补长短的作用。由于语言和习性不同的缘故,杜国英将这些哥萨克放在后队,此时听到斥候遇敌了,便想起他们来了。

    指挥这些哥萨克的是个卡尔梅克人与俄罗斯人的混血儿,名叫佩德罗夫,原来是俄罗斯商队的卫队头领,他会说一口流利的蒙古语与俄罗斯语,还会说几句汉语。而杜国英的蒙古话已经十分流利了,他熟练的向佩德罗夫下令道:“前队遭遇到敌人了,你马上带领哥萨克前往支援哈撒儿,假如敌人数量很多,就接应他退回来!”

    “是,将军大人!”佩德罗夫应了一声,飞快的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便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向哈撒儿的方向疾驰而去。杜国英对剩下的将领下令道:“传令下去,各队收拾胡禄砍刀长矛,将不必要的衣帽水袋辎重都从马上卸下来,跟随那队哥萨克而进,听我号令行事!”

    “是!“

    待到杜国英领军赶到战场的时候,战斗已经基本结束了,雪地里到处是被战马践踏过留下的痕迹,得意洋洋的斥候们从战马上跳下来,不少人的马尾上拴着敌人的首级,有的人身边还拉着俘获的战马。俘虏们被用牛筋捆住双手,用绳子串连起来,跌跌撞撞的跟在骑士的后面,不时还要吃上一鞭子。杜国英看了看四周,向一个骑士问道:“哈撒儿呢?他跑哪儿去了?”

    “头领他追击敌军去了!”骑士答道:“他的安答被敌人射死了,他发誓一定要亲手为安答报仇雪恨!”

    “混账!”杜国英顿时大怒:“他以为自己是在草原上抓马贼吗?丢下兵马去为自己的安答报仇?你马上带几个人把他给我找回来!”

    “是,将军!”那骑士应了一声,正准备出发,却传来一阵欢呼声,原来是哈撒儿回来了,只见他拿着一根长矛,矛尖挑着一定雕翎皮帽,一个双手被牛筋捆住的汉子被一根皮索拴在马尾巴上,已经面无人色,马鞍上拴着一颗首级。

    “哈撒儿,你过来!”杜国英喝道。

    “将军,您来了!”哈撒儿赶忙打马过来,笑道:“大人,您看我把巴林部的台吉塞布腾给您抓来了,这是他的雕翎帽!”

    “你这个混蛋!”杜国英狠狠的抽了哈撒儿一鞭子:“我让你指挥斥候,而你却自己冲在最前面冲杀,假如你中箭死了,谁来指挥斥候,谁来把敌人的消息送到我这儿,如果下次在这样,我就砍掉你的脑袋!”

    哈撒儿摸了摸脑袋,苦笑道:“临阵一时兴起就杀过去了,没有想这么多!”

    杜国英狠狠瞪了对方一眼,跳下马来,走到那个俘虏面前,只见其双手被牛筋捆的紧紧的,脚上只剩下一只鞋子,脸上有四五道伤痕,显然哈撒儿方才给了他不少苦头吃。杜国英冷哼了一声,问道:“你就是巴林部的台吉?说吧,你们的部众在哪儿?距离这里有多远?有多少人马?”

    那俘虏扭过头去,脸上满是倔强的神色,哈撒儿见状大怒,举起皮鞭便要抽打,杜国英伸手拦住,冷笑道:“我劝你还是说实话,可以少吃点苦头。被俘的也不只你一个,你不说别人也会说,而且这么多人马经过,就算下了雪,也会留下痕迹,我们省些力气,你也少吃点皮肉之苦!”

    那俘虏转过脸来,脸上满是激愤之色:“你要问旁人,就去问,反正我绝不会说。你们莫要得意,博格达汗的大军就要到了,你们个个都要死!”

    “博格达汗?”杜国英笑道:“你是说东虏吧?好,我家大人就怕他不来,来人,把这厮给我押下去!”

    “是!”亲兵应了一声,将俘虏押了下去,杜国英对哈撒儿道:“你把俘虏都交给旁人,然后按照首级俘获论功行赏,换新马往东边加紧探查,如果这厮说的是真话,那可大意不得!”

    “是,大人!”哈撒儿应了一声,便去招呼部下了。杜国英看了看东面那正在漫漫落下的雪花,叹了口气道:“看来这雪一停,便是一场大战了!”

    刘成中军大营。

    “大汗到!”随着仆固成高亢的嗓音,帐内的将领、贵酋纷纷起身肃立。只见从屏风后面走出一个身披金甲的汉子,怀中抱着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孩,正是刘成与阿布奈,刘成小心翼翼的将阿布奈放在宝座上,自己盘膝坐在一旁,沉声道:“列位都坐下吧!”

    “多谢大汗!多谢济农!”众将佐贵酋在两厢坐下,刘成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沉声道:“昨天夜里前锋遭遇左翼叛贼的断后,斩杀百余骑,生俘三十余人,巴林部的塞布腾台吉也在其中。据俘虏口供,左翼诸部距离我们也就不到百里,快马一日可至!”

    帐篷里立即爆发出一阵欢喜的叹息声,每个人的脸上都现出狂喜。胜利是无可置疑的——刘成有三万多军队,坚甲利兵,有各种火器,左翼各部可能有五六万男丁,但无论从装备、士兵的素质、都无法与己方相比,更要紧的是敌人还无法逃脱——同行的有大量的妇孺老弱和牲口,眼看一直以来的辛劳就要得到回报,这让他们如何不狂喜呢?

    “多余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刘成站起身来,手中举着一只牛角酒杯:“愿诸位此战多立功勋,武运绵长!”

    “武运绵长!”数十只镶嵌着金、银和各种宝石的角杯在灯光下交映生辉,每一个人都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刘成杯子里的马奶酒里掺了蜂蜜、葡萄酒和肉桂粉,入口十分甘甜顺口,但又极为浓烈。随着酒汁流入喉管,他只觉得无数**而弯曲的手指在他的胸腹之间蜿蜒,脑袋一阵眩晕。

    “大人!”一旁的切桑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在刘成耳边低语道:“您确认这么做好吗?把东虏出兵的消息瞒着这么多人?”

    “无妨!”刘成低声道:“至少我没有瞒着您!我的军队成分太复杂,还是不要让他们知道强敌将至得好!”

    “那他们早晚总是要知道的!”

    “那我至少能让他们该知道的时候知道!”刘成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这时仆人们将菜送上来了,以军中宴席的标准来看,菜肴十分丰富了:烤牛肉、羊肉、切成片的黄羊脍炙、杂碎馅饼、填满干菜和蘑菇的烤野鸭、用大白菜、萝卜、干蘑菇和动物内脏做成的乱炖,血肠、还有大量各种乳酪,饮料是大量的牛奶、羊奶、马奶和骆驼奶。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酒的数量很少,毕竟这是战争时期。甚至在帐篷口还有十几个拿着胡笳、马头琴和冬不拉的乐师弹奏着欢快的乐曲。人们大口吃喝,高声交谈,争论着谁在未来的战斗中会赢得头功,对于即将到来的胜利,每个人都确信无疑。

    相比起其他人,刘成吃的很少,他只是吃了几块馅饼,喝了两口马奶酒,便起身将阿布奈抱了起来,在护卫的簇拥下走出帐外,大多数人都以为他是送年幼的大汗去休息,毕竟阿布奈还太小,很可能不太适应这么喧哗的场所,而刘成本人很快就会回来。

    作为济农岳父派来的援军首领,额尔吉的座位很靠前,虽然无论是察哈尔人还是土默特人,黄金家族的骄傲后裔都并不喜欢卫拉特人(准格尔部属于卫拉特人的一支),但额尔吉不久前的那次胜利具有最强的说服力,四周的人用一种带着嫉羡的目光看着他。对于周围的目光额尔吉并不在意,在他的心中骄傲的想:“不管你们是否情愿,都要向我们准格尔人的美丽女儿屈膝跪拜!”

    “将军!”一个声音从额尔吉的背后传来,他回过头看到一个年轻喇嘛,用低沉的声音说:“济农要见您,请您跟我来!”

    额尔吉点了点头,跟着这喇嘛出了帐篷,向西走了十几步,走进一个外表十分普通的帐篷里,看见刘成已经换了一身寻常衣物,正坐在一副地图前,切桑与几名亲信坐在两旁。刘成看到额尔吉进来,指了指眼前的位置:“坐下说话!”

    额尔吉赶忙坐下,刘成指着地图道:“将军,方才在大帐中我有一件事情没有告诉所有人,东虏也出兵了,而且距离左翼各部也不远了,我们应该要和他们打一仗!”(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破冰

    “哦?”额尔吉闻言一愣,旋即笑道:“大人您做得对,没必要让羊群里的每一只羊知道一切,这只会带来麻烦,只要头羊心里清楚就好了!”

    “说得好!”刘成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既然东虏随时都可能出现,那我们就应该抢先进攻左翼各部,先发制人;或者守住大宁城,为后队展开做好准备。无论是哪种情况,都应该尽快增援前队。将军,我打算让你率领你的本部、还有两千土默特骑兵,两千雇佣兵,另外从敏敏的翰鲁朵调一千铁甲骑兵给你,一共五千人连夜赶往大宁卫,与杜国英汇合,这样你们加起来就有九千人,无论是做什么都不怕了。”

    “好!我马上出发!“额尔吉站起身来,突然问道:“一军不容二主,我和杜国英谁做主?”

    “他做主!”刘成答道:“你受他节制!”

    “好!”额尔吉转身走出帐外。

    就这样,在宴会举行的同时,刘成便依照事先制定的部署,将各军分派出去,到了忙完的时候,已经是到了初更时分。切桑笑道:“四更大军就要拔营出发,大人,时候不早了,你赶快上床歇息会吧?”

    “不必了!”刘成站起身来:“大战前夜,我哪里睡得着。”

    “越是大战,就越是要休息!”切桑笑道:“大人,你大可躺下,我为你念经祝祷,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这也有用?”刘成看了看切桑,将信将疑的躺在床上,耳边传来切桑低沉的诵经声,说来也奇怪,不知不觉间他竟然当真昏睡过去,梦中只感觉四周人影幢幢,却又都是些陌生的面孔,叫喊郝摇旗和阿桂却又没有人应和,只觉得又是害怕又是担心。

    却说额尔吉得了刘成的号令,立刻回到自己的营帐,召集各军列阵出行,戊时便出营一路往东而行,第二天的黎明时分便已经感到了大宁卫南边的老哈河,此时雪已经停了,在北风的吹拂下,大地坚硬如铁,正适合戎马奔驰冲杀。他站在土丘之上,看着骑兵在河岸边的平滩上排成了长队,人与马吐出的水汽就好像白色的烟雾,在旭日的照射下闪着光。静悄悄的老哈河就在他们的脚下,大部分河道都已经干涸,有水的地方也已经是白色的河冰,就好像几条闪光的细带,相互交叉缠绕,向东绵延而去。

    额尔吉看着河的对岸出神,河的北边不远处便是大宁卫了,他能够看到几缕炊烟升起,不过没有多高就被北风撕碎,斥候禀告说:“那原本这大宁卫里还有几十户人家,现在早就逃走了,杜大人的营地便在大宁卫城的旧址里。”

    额尔吉的目光转向东面,微微隆起的努鲁虎儿山挡住了他的视线,老哈河在这条山脉上穿出一个缺口,一路往东去了。左翼各部应该就在山的另外一面,而沿着老哈河往东应该就是肥沃的辽河河套,女真人的大军应该就是沿着那条河流而来的。敌人距离这里有多远呢,有多少兵力呢?他不知道。

    额尔吉领兵越过老哈河,与杜国英在大宁卫汇合,两人一起吃早饭,同时商议军情。杜国英说昨天斥候已经发现左翼各部就在距离大宁卫东南五十里外的一个渡口处。额尔吉听了,问道:“那为何不尽快渡河向东逃走?他们应该已经发现你们了吧?”

    “将军你这就不知道了!”杜国英笑道:“左翼贼众车辆牲畜很多,不像我们都是精悍骑士,那边河冰厚薄不一,车辆稍有不慎便会陷入冰中,动弹不得。是以他们不得不在用牛皮和树枝铺在冰面上,然后渡河,是以他们人马众多,至少还有两三日才能过完!我原先一直想要进攻,却因为兵力太少,不敢动手,现在将军您的援兵到了,就不怕了!”

    “原来如此!”额尔吉笑道:“当真是天助我也!”

    “是呀!大人顺天应人,自然百事顺遂!”杜国英道:“传令下去,全军立刻用餐,一个时辰后出发!”

    额尔吉与杜国英吃完了饭,便走出营外,只见将士们纷纷披甲上马,长矛弓矢,与甲叶相互撞击,发出金石之声,极为雄壮。随军的喇嘛们高声诵经唱佛,将士们也纷纷高唱阿弥陀佛,发愿祈福,为自己的胜利和平安祈祷。由于老哈河穿过努鲁虎儿山这一段河谷地势狭窄,便以杜国英部在前,厄鲁特人居中、乌兹别克骑兵、土默特骑兵、铁甲骑兵,居后呈纵队出发。

    大军走到了下午时分,抵达了目的地,中途还进了一次食。战场的南边是封冻的河道,北面是缓缓升起的丘陵,这里也是进入大宁卫的咽喉地带,在土丘上还能看到过去明军留下的堡寨遗迹。靠近河岸边是枯萎的灌木和杂木林。左翼各部已经渡过了大约三分之一,冰面被车辆和牲畜碾压践踏的有许多破损的痕迹,他们已经发现了敌人的来临,便背河列阵,中央将大篷车串联起来,老弱和一部分青壮在车后张弓坚守,骑兵都在两翼。

    随着号角声响起,左翼的骑兵们冲了过来,虽然他们已经有三分之一已经过了河,但剩下兵力数量还至少有刘成追兵的两倍。大约双方距离百步的时候,刘成军响起了鼓声,随即便是一阵火绳枪声,这是哥萨克人正在射击,那些乌兹别克骑兵里也有不少人装备有火器,他们纷纷开火,有不少左翼的骑兵中弹落马,但后面的骑兵还在往前涌,使得前锋很快就逼近了刘成军的阵线,放起箭来。刘成军听到雨点般的啪啪声,箭像飞蝗般飞了过来,许多人中箭,盔甲上密密麻麻的插着箭矢,宛如一只只刺猬。刘成军也纷纷张弓还击。双方的箭矢铅弹在空中飞来飞去。双方对射了好一会儿,左翼军就好像被河边被割倒的芦苇,倒下了一大片,他们许多人身上没有盔甲,即便有甲也是很简陋的皮甲,不要说及不上刘成军的铁甲、棉甲,就连那些乌兹别克人和准格尔人身上的盔甲都不如。杜国英看到对方的队形有些散乱,对一旁的铁甲骑士首领点了点头,下令道:“吹号!”

    随着呜呜的号角声,铁甲骑兵们从刘成军的右翼冲出,打在敌人的左肋。这些铁甲骑士无论人马都有披甲,全身上下只露出两只眼睛来,箭矢难伤,手持十二尺长的长矛,宛如一头头人首马身的怪兽,当者无不披靡。那些土默特骑兵与其配合久了,赶忙跟在铁甲骑士后面,冲突敌阵中左右驰射,敌军纷纷中箭倒下,队形顿时大乱。杜国英见状赶忙与额尔吉领兵从正面冲杀了过来。左翼人数虽多,却也抵挡不得,被逼的自相践踏,向河面逃去,却不想河边冰面早已被车马踏得松了,这么多人马涌了上去,冰面顿时破了,人马陷入冰窟窿里,动弹不得,只得束手待毙。有人想要逃回来,却又被长矛逼了回去,追兵们便在河岸边张弓瞄准落水之人射杀,顿时河中鲜血淋漓,红了一片。

    哈撒儿斩了数枚首级,系在坐骑的马鞍旁,正志满得意。突然看到数十名敌兵跳下马来,将马牵到外面当做围墙,组成一个小方阵,抵御敌军的冲击,赶忙对身后的部下高声喝道:“打这些落水狗有什么意思,那边阵中定然有贵人,我等快去取了他们的首级,以求厚赏!”从骑纷纷应和,他便领着数十从骑杀了过去,不及躲闪者立即被踏入马蹄之下,化为肉泥。那股敌军阵势颇为严整,哈撒儿虽然勇猛,一时间却也杀不进去,只能轮番冲击围攻,射箭长矛。如此数次,敌军死伤破重,方阵终于溃散。

    博尔济吉特.察罕,乃是科尔沁之主博尔济吉特.布和的二儿子,后世的孝庄太后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便是他的妹妹。他这次领千人前来掩护左翼东迁,方才正好面对刘成军铁甲重骑的冲击,身边所率领的科尔沁子弟,死伤极重。他环顾左右,只剩下自己的随行喇嘛和亲随阿尔罕,阿尔罕已经没有了战马,手持一根不知哪儿来的长矛,无论随靠近了便刺马,宛若疯虎一般,逼的敌军不敢靠近,而察罕自己则张弓射敌,他射术极精,用的又是两石的强弓,数十步内,便是披甲也是中者必死。只是围攻的敌军无数而囊中箭矢有数,敌军见察罕箭矢用尽,一拥而上,察罕砍倒一人,随即被十余根长矛刺穿,便如同血葫芦一般,而阿尔罕此时也身被十余创,浑身血红,右眼又被箭矢射中,血流满面遮挡住了视线,什么也看不见。他一边高声呼喊,一边挥舞长矛四处乱刺,众人不敢逼近,只能围在四周待其气绝身亡,犹自手拄长矛不倒。哈撒儿见状,叹道:“果然是我们蒙古人的勇士,可惜身处逆贼一边,莫要取他们两人的首级,留具全尸吧,这位上师,你快过来替他们收拾尸体,念诵段经文,好为他们超度,后世求得冥福吧!”

    那随行喇嘛早已吓得浑身如同烂泥一般,也许是神佛保佑,方才箭矢如雨,马蹄四溅竟然没有伤到他一根毫毛。听到哈撒儿的喊声,他爬了过来跪在察罕身旁,抚尸痛哭道:“台吉领千人出征,如今却都死尽了,只留下我一人,让我回去后如何向大汗交代呀!”痛哭片刻后,他将阿尔罕与察罕的尸体并排躺下,脱下僧袍擦去两人脸上的血迹,在尸体旁盘膝坐下,双手合十唱经为两人超度。

    在左翼的中央阵线,妇孺老弱们看着自己的儿子丈夫在敌军的猛攻下土崩瓦解,被像羔羊一般屠宰,纷纷号哭起来。突然有人喊道:“恶贼杀了我们父兄,马上就要来杀我们了,若是不想为人奴婢,还是赶快过河逃走吧!”

    这喊声就好像一根导火索,引爆了慌乱,老弱妇孺们纷纷抱着自己的孩子,拿着一点家什,驱赶着牲畜,向河岸逃去,被挤倒在地,践踏而死的不计其数,冰面早已松动,哪里能承载众人践踏,顿时破了一片,落入冰窟之中的人高声求助,直冲云霄,宛如阿鼻地狱一般。已经过河的人马见状,纷纷向东逃去。

    约莫到了晡时,战场上才恢复了平静。刘成军打扫战场,将临阵而降的二万七千余人都用皮索捆了,囚禁在河边,分遣部将看守。俘虏中伤重难治者一律处死,加上军士斩首的约有七千余人,都堆放在河边,黑压压的宛若一座小山。俘获战马四万余匹,牛羊杂畜不计其数,经此一战,左翼巴林部、奈曼、敖汉、喀喇沁等部已经元气大伤,其实力可以忽略不计了。

    杜国英召集各军,高声道:“贼人已经破胆,其妇孺四处逃散,如今天寒地冻,他们必然跑不远,大伙儿当四出搜索,用绳索系住他们的脖子,把他们牵回来,替我们放牧种田,挤奶烧茶!”众将皆称是,便分出骑队,向东出数十里,搜罗逃散的牛羊与左翼部众。

    却说多尔衮与阿巴泰领了正白,镶白、蒙古二旗共一万三千余骑,一路向东而来,经过辽河河套,便收容到逃散的左翼部众,说明军兵锋甚锐,在努鲁虎儿山以东不远处便追上了,击败了左翼各部,眼下各部已经溃散,只有少部分继续向东而来。多尔衮与阿巴泰两人闻言大惊,却又不敢相信。,赶忙率领兼程而来,一路上遇到的溃散部众越来越多,而且众口一辞,都说明军大胜,左翼各部已经溃散。两人越发心急如焚,催促军兵赶路不提。

    终于多尔衮与阿巴泰在老哈河畔遇到了左翼的残部,巴林部、奈曼、敖汉、喀喇沁各部残余的贵酋跪在帐中,个个面黄肌瘦,狼狈不堪。多尔衮在询问了战况之后,问道:“那扎鲁特部的内齐呢?科尔沁部的博尔济吉特.察罕台吉呢?他们两个都战死了?”(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暴怒

    众贵酋对视了一眼,巴林部的首领大着胆子答道:“扎鲁特部从一开始就没和我们在一起,我们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至于察罕台吉,他那天入阵太深,所部全军覆没,自己也战死了,只有随军的喇嘛被明军放回,带了他和从骑的骨灰回来!”

    多尔衮闻言大怒,指着那巴林部的首领骂道:“察罕率军来救援你们,他战死疆场,而你们却好好的活着,天下岂有这等道理,快将那喇嘛叫来,我要好好询问一番!”

    众首领噤若寒蝉,纷纷跪伏在地,不敢多话。不一会儿,那喇嘛便被叫了来,便将那日察罕结阵而战,被明军围攻,最后箭矢射尽,被十余根长矛刺杀;亲随阿尔罕身被十余创,力尽而亡的事情叙述了一遍。这喇嘛含泪叹道:“贼人将斩杀的首级堆积在河边,堆积如山,河道冰面之上更是皆为赤色,实在是惨不忍睹。我本欲与台吉同死以殉之,只是害怕无人为其念经超度,死后堕入无间地狱,受无限之苦,才苟活到现在。”说到这里,他不禁痛哭起来。

    “上师不必如此,你做得对,若是你在当时死了,谁将察罕的尸骨送回来?”说到这里,多尔衮也不禁泪如雨下,原来与其他蒙古各部不同,科尔沁部早在1612年就与努尔哈赤联姻,两家世代联姻,关系极为密切。察罕之姑姑、姐妹便是皇太极的妃子,多尔衮自己的妻子也是出自科尔沁部落,出发前便派人通知科尔沁部,让其领千人为前驱,督领左翼各部东迁,却不想竟然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怎叫他不悲痛欲绝。

    “你们这些狗贼,我要杀了你们为察罕报仇!”多尔衮突然拔出腰刀,便要杀人,幸好一旁的阿巴泰眼疾手快,一把将多尔衮抱住,夺下刀来,喝道:“老十四,你这是干什么,疯了吗?”

    “七哥你放开我,若非这些人胆怯怕死,察罕又怎么会死于明军之手?”多尔衮状若疯虎,阿巴泰见状赶忙一边死死把多尔衮抱住,一边对地上的左翼贵酋们喊道:“你们还不退下,跪在这里等刀砍吗?”

    “是,是!”贵酋们赶忙退下,见人都走光了,阿巴泰方才放开多尔衮,叹道:“老十四,我也知道察罕死了你很伤心,可这也不能这样呀,这些贵酋会怎么想?”

    多尔衮此时也渐渐冷静了下来,他冷哼了一声:“那也只能怪他们自己,便是八哥知道了,也放不过他们!”

    “不会!”阿巴泰答道:“大汗不是这种感情用事的人,不错,大汗最喜欢的妃子是庄妃,察罕是庄妃的亲哥哥,可大汗会从大处着眼,我们现在少不了左翼各部的力量,若是大汗在你现在的位置,一定会好生抚慰,而不是像你这样要打要杀的!”

    “那,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多尔衮毕竟年轻,赶忙问道:“话我都已经说出去了!”

    “说就说出去了吧!”阿巴泰苦笑道:“待会我去看看他们,就说你是伤心过度,劝慰一番就是了,他们应该也不会记恨在心的!”

    “那就好!”多尔衮松了口气,随即又咬牙切齿的恨道:“这些家伙当真是无用,竟然这么快就被明军打败了!”

    “罢了,这应该是刘成军的精锐,上次大汗西征也在那厮手中吃了点亏的,应该是个难缠的角色!”阿巴泰笑道:“这样吧,我去他们那边了,你也莫要太过伤心了!”

    “嗯,便劳烦七哥了!”

    左翼各贵酋出了多尔衮的帐篷,个个神情惊恐,面面相觑。巴林部的贵酋苦笑道:“列位,要不先去我的帐篷里,商议一番找条出路可好?”

    “好!”

    “嗯,正是要商议一番!”

    众人纷纷称是,便一同来到巴林部贵酋的帐篷,将男女奴仆都赶了出去,众人团团坐下。巴林部的贵酋苦笑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叹道:“当真是佛祖保佑,方才若不是阿巴泰动作快些,俺这脑袋只怕就不在脖子上了!”

    “可不是呀!”旁边那人也是噤若寒蝉的样子:“我刚才就在你旁边,那多尔衮若是砍下去,绝不会只杀一人,估计我也就比你晚死一会儿吧!”

    另外一人摇头道:“我看多尔衮方才应该是也是吓我们的,当时的情况大伙都看到了,若是我们留下来也不过是送死而已,察罕是自己冲进敌阵而死,与我等有何干系?”

    “光是我们看到没用呀,多尔衮可是没看到呀!”

    “看到又如何?科尔沁部与女真人的关系岂是我们能比得上的?那察罕的嫡亲妹妹可是博格达汗最喜欢的妃子呀!”

    “对呀,好像多尔衮的福晋也是科尔沁部的,好像与察罕还是远房兄妹!”

    “这就不奇怪了,自家的小舅子,还是博格达汗的大舅子,打断骨头连着筋,换了你也会心疼的吧!”

    帐内众人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如果说得罪了多尔衮也许还有活路,可要是得罪了博格达汗的庄妃,那这枕头风吹起来可是要人性命的!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这庄妃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怎么看也能在皇太极身边专宠十年,这十年的枕头风吹下来,就算有九条性命也抵挡不住的。想到这里,众人都觉得头痛起来。

    这时,外间的护卫前来通报,说阿巴泰贝勒前来探望,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了巴林部的首领身上,他咬了咬牙,低声道:“大伙儿待会别乱说话,见机行事便是!”

    众人连忙点头,巴林部的首领这才领着众人走出帐外,挤出满脸的笑容道:“恭迎阿巴泰贝勒!”

    “罢了,罢了!”阿巴泰的态度倒是爽快得很,他朝众人做了个团揖,笑道:“我倒是来的凑巧了,大伙都在呀!”

    听阿巴泰这般说,众人脸色微变,几个胆小的腿肚子都颤抖起来,巴林部的首领反应很快,赶忙笑道:“阿巴泰贝勒,方才和硕摩尔根戴青贝勒(多尔衮的封号)因为我等无能而发怒,我等正在一起反省,想着怎么才能让他老人家息怒呢!你们说,是不是呀?”他最后一句话却是对身后的众人说的。

    “是,是!”

    “正是,我们方才正是商量这件事情呢!”

    “是呀,都是我们无能,才害得察罕台吉被害,我们方才正在商量怎么才能赎罪呢!”

    看到众人点头如捣蒜一般,阿巴泰笑了起来:“好啦,好啦,俺一不是傻子,二没娶一个科尔沁部的福晋,你们就别在俺阿巴泰面前演戏了!”他看到众人神态尴尬,笑道:“怎么了,就不请我进去喝杯奶茶?”

    巴林部的首领这才如梦初醒,赶忙伸手延请道:“是,是!我等失礼了,贝勒爷请进!”

    众人簇拥着阿巴泰进了帐篷,让他在当中坐下,才在两厢坐下。外间的婢女送了奶茶过来,阿巴泰喝了一口,将茶杯放下,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诸位,方才我那十四弟行事莽撞,对诸位无礼,请诸位看在他年轻的份上,莫要见怪,我这里给诸位赔不是了!”说到这里,他站起身来向众人做了一个团揖。众人哪里敢受他的礼,纷纷起身还礼,巴林部的首领赶忙应道:“贝勒爷,您这是从何说起呢?察罕台吉之死的确我等都有责任,和硕摩尔根戴青贝勒教训我等也是有道理的!”

    阿巴泰摆了摆手,打断了对方的辩解,沉声道:“你这话就说的差了,我等都是武人,此身犹箭,唯人所射罢了!察罕台吉他领兵出阵,性命就不是自己的了,死在敌军手下也是应有之义,岂能怪到你们头上来?总不能说他死在那儿,你们也一刀抹了自己脖子吧?”

    阿巴泰这番话说的入情入理,众人听了纷纷暗自点头,先前的担心又去了不少。阿巴泰又宽慰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众人赶忙将他送出营外,方才做罢。

    众人回到帐中,心情已是大不一样,有些人的脸上更是多了几分笑容,更是没口子的称赞阿巴泰贝勒为人通情达理,是个宽宏大量的好汉子。倒是巴林部的首领盘腿坐在软垫上,低头不语,倒像是正在考虑什么难以决断之事一般。一开始旁人还没注意到,过了好一会儿,一个台吉看到他这般,便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阿巴泰贝勒不是已经说了察罕的死不怪罪咱们了吗?你干嘛还是这幅愁眉苦脸的样子?”

    巴林部的首领抬头看了看众人,沉声道:“阿巴泰是这么说没错,可是他说的就算数吗?”

    “这个——”那人脸色顿时大变,帐篷里顿时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聚焦在了巴林部首领的脸上,一人用不太肯定的语气答道:“阿巴泰可是天命汗的亲生儿子,年纪比那多尔衮还大许多,他说的应该不会不算数吧?”

    “不错,不过多尔衮也是天命汗的亲儿子,而且你们记得他的封号是什么吗?和硕摩尔根戴青贝勒!而阿巴泰呢?只是个贝勒!”

    众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巴林部首领的意思很清楚,虽然多尔衮的年纪要比阿巴泰小很多,但他的爵位封号却比阿巴泰高很多,在后金政权里的地位和权力也远高于阿巴泰,谁的话更算数也是不言而喻了。

    一个老者突然说道:“你说的固然有理,可阿巴泰来我们这里,多尔衮应该也是知道的吧?”

    众人听了纷纷松了口气,既然多尔衮知道阿巴泰来他们这里,自然表明是不打算再在这件事情上追究了。

    “多尔衮应该是知道阿巴泰来我们这儿,可他并没有一起来!”巴林部首领的声音变得愈发低沉:“你们想想这意味着什么?”他看到众人没有说话,才继续说了下去:“阿巴泰刚才过来,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怕多尔衮把我们都吓到刘成那边去了,这多尔衮也应该明白。可他并没有一起来说明什么?”

    “可能是脸皮薄,好面子吧?”一人抱着不肯定的语气答道。

    “有可能,不过更可能是他还对我等怀恨在心,阿巴泰怕他这个时候看到我们,又惹出什么事情来,反而弄巧成拙!”

    帐篷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过了半响功夫,一人低声道:“现在他还在气头上,想必过段时间,这件事情就会淡下去,毕竟那个察罕也不是他的亲兄弟。”

    “没错,如果只是这一件事情,时间久了的确会淡下去!”巴林部首领的脸上泛出一丝苦笑:“可问题是有些事情可不会淡下去,只会像马**酒一样,越来越醇,越来越烈,一下肚就让人脑壳疼!”

    “什么事?”

    巴林部的首领翻了一下白眼,冷笑道:“莫非你们在老哈河边一战就没有儿女子侄落在敌军手里?别告诉我你们能就这么不管了!”

    众人脸色大变,老哈河边这一战左翼各部大输特输,损失掉的部众牲口倒也罢了,在座的不少人连妻妾子女都丢给了敌军。他们虽然平日里行事还算得上是面厚心黑,但像汉高祖刘邦把亲生儿女推下马车以摆脱追兵和要求分自己亲爹刘太公一杯羹的大能还是没练出来。估计战事稍一平息,他们就会派出使者前往刘成那里,看看能不能把自己的儿女亲属赎回来。这本来是人之常情,可看这多尔衮的架势就未必这么想了:“你们也知道爱惜自己的儿女,想方设法赎他们回来,可我那察罕兄弟的性命怎么办?他可是为了救援你们而战死的!”一想到这里,众人就越发头痛了。

    “虽说多尔衮未必理解,可博格达汗为人宽厚,通情达理,应该会理解我们的苦衷的吧?”

    “不错,博格达汗定然会理解我们的苦衷的!”(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兄弟

    众人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巴林部首领冷笑了一声:“是吗?你们忘记了庄妃可是那察罕台吉的亲妹子,多尔衮都这样了,那庄妃还不心疼死了?自己所爱的女人心疼了,博格达汗会怎么想?你们家有几个女人侍奉博格达汗?巴林部可没有!”

    “那,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巴林部首领的话就好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倒了众人脆弱的神经,众人都没了主意,围了过去,齐声哀求。巴林部首领两手一摊,道:“我能有什么主意,我和你们一样,被刘成打的一塌糊涂,儿子女儿老婆都成了别人的俘虏,刚刚还差点给多尔衮砍了脑袋,你们问我,我问谁去?”

    “话不能这么说,拉克申!”一个平日里与巴林部首领关系很好的贵酋苦苦哀求道:“若说头脑,我们都没有你聪明,今天大家都是落在一口井里,救人就是救己,你就想个法子出来,我们都永远记得你的恩德!”

    “是呀!”

    “是呀!”

    见众人苦苦哀求,拉克申叹了口气:“老友,你方才有句话说的不错,我们现在都是落在一口井里,救人就是救己。我又何尝不想给大伙找出一条出路来,可我就怕这里我出了主意,一出门就有人去告密,结果不但害了我一人的性命,还害了大家。”

    众人都不是傻子,立即听出拉克申话中的意思,那贵酋沉声道:“老友,你说的不错。大伙儿都在这里对着菩萨起个誓,若是有出卖大家的,就让他被剥了皮,放在太阳底下活活晒死!子孙后代也要断绝!”

    “是,是!”

    “大伙儿都发誓!”

    于是众人跪坐在菩萨降前,都割破了手臂,将血挤入酒中,饮罢了血酒发誓:若有泄露机密之人,自己被剥皮置于阳光之下爆嗮而死,子孙后代也要断绝。待到众人起誓完毕,拉克申沉声道:“其实我这法子很简单,大伙儿都写一封誓书给我,然后我派一个得力的人前往刘成那儿,请他将我等的子女妻妾放回!”

    “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刘成辛辛苦苦的抓了这些俘虏,岂会看到一纸誓书就把他们放了?”

    “放人是不至于,不过至少可以让他们的日子好过些!“

    “可,可这总不是长久之计吧?”

    “嗯,的确不是长久之计!”拉克申笑道:“不过眼下女真人不是要西进吗?只要两家打一仗,女真人赢了,我们就有机会夺回部众;如果刘成赢了,我们便倒戈就是,自然也不用担心子女的安全。”

    “你难道是要背叛博格达汗?”

    “话怎么能这么说呢?”拉克申笑道:“阿布奈是林丹汗的次子,是黄金家族的嫡系血脉,他是大汗的义父,又是济农,我们不也是孛儿只斤的支脉?跟随苏鲁锭大纛的指引本就是我们应该做的嘛!若是多尔衮与阿巴泰能击败刘成,我们自然还是博格达汗的忠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难道不是草原上的铁律吗?”

    众人听到这里,纷纷沉默不语,心中都觉得拉克申这办法是个两全之策,过了半响功夫,开始有人称赞他的智慧。这时有人突然问道:“那假如这件事情泄露出去,当如何应对呢?”

    “那就是我等的劫数了!”拉克申答道:“若是到了那个时候,你们可以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我身上来,就说这份誓约书是我让亲兵挟持你们写的,女真人就只会怪我一人,而不是处罚你们大家的!”

    众人听拉克申这么说,都十分感动,纷纷表示若是当真遇到这种情况,也决计不会让他一个人承担罪名。拉克申洒脱的笑了笑:“不必多说了,还是快些把誓书写下!”

    众人依照拉克申所说的,现在羊皮上写下誓书,又啮指出血在誓书后按下手印以为凭证。待到众人退去,拉克申便将自己最小的儿子阿雉奴唤来,将那誓书交于他,仔细嘱咐了一番,便让其出发前往刘成处。阿雉奴磕了个头,已经是泪流满面:“父亲,您为何要出头呢?若是这些人里有人向女真人出首,不要说您,就算是我们巴林部恐怕都要被灭绝的!”

    拉克申也是神色悲戚,叹道:“我这也是死中求活的法子了,你知道在老哈河时我们巴林部落在对岸有多少人吗?”看到阿雉奴茫然的摇了摇头,拉克申伸出手来做了个“八”的手势:“足足有八成呀,我们巴林部担任断后的任务,青壮几乎都在河对岸,留下来的二成里也多半是老弱妇孺,即便我们能躲过这一劫,早晚也要被其他部落并吞,所以我才走了这一招险棋呀!”

    “险棋?”

    “不错,阿雉奴,此番你带着左翼各部的效忠誓书前去,那刘成必然对我们巴林部另眼相看,即便不会将其释放,被俘的人日子也好要过得多。若是真的有人如你所说的向女真人出首,那我便是为了刘成而死,为了服众,刘成必然要给你和我们巴林部一个交代,你明白了吗?”

    阿雉奴听到这里才明白老父竟然是打算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取自己与族人的未来,不由得大働,保住拉克申的大腿痛哭不已。拉克申伸手抚摸着儿子的头发,叹道:“痴儿,莫哭了,我今年已经五十有七,即便这次不死又能活几年?我六个儿子有五个陷在河对岸,就算只有一半活下来,能够用我一条老命去换两个儿子的性命,怎么看都是赚了,何况还未必会死呢?”说到这里,他已经是老泪纵横。说到这里,拉克申猛地用力一推,将儿子推开,喝道:“时间紧迫,你立刻就出发,路上千万小心!”

    阿雉奴也知道父亲说的不错,跪下来向拉克申磕了两个头,便向外间冲去。拉克申走到帐篷口,看着儿子远去的骑影,心中的紧张渐渐平息,他回到火炉旁,给自己倒了一杯奶茶,叹道:“该做的,能做的,我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要看菩萨的意思了!”

    阿巴泰从左翼那边回来,便回了自己帐篷,刚进门便听到多尔衮懒洋洋的声音:“七哥,那些左翼的胆小鬼都说啥了?”

    “还不都是那些老话!”阿巴泰在多尔衮身旁坐下,叹了口气:“老十四呀,不是我说你,今天你实在是有点过分了,察罕的死还真不能怪他们,敌军突然杀到,被冰河隔成两块,又有铁甲重骑和火器,换了你我也强不到哪儿去。”

    “换了你我就根本不会在河边耽搁几天功夫!”多尔衮将手中的杯子往地上一摔:“七哥,刚刚后卫与敌军的斥候交过手了,他们还在河边慢慢腾腾的,察罕就是让他们害死的!”

    “话不能这么说呀!”阿巴泰笑道:“女人老人孩子还有那么多牲口,河面才刚刚冻上,最是难走的时候。敌人虽然跟在后面,可那么大的风雪,谁想到就这么冒雪杀过来了?总不能把老弱牲口都丢下吧?不然他们明天吃啥喝啥?”

    多尔衮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阿巴泰将地上的杯子拿了起来,给他倒了一杯热茶,递了过去:“说句实话,你不觉得这刘成很不一般吗?不但动作快,而且狠。咬上一口就不松口,不简单呀!”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一个南蛮子罢了!”多尔衮冷笑了一声:“七哥,他是没遇上对手,要不然——。“

    “话可不能这么说!岳托和豪格的本事咱们可都知道,不也栽在他手上了?”

    “七哥你的意思是?”多尔衮问道。

    “依我看,就护着这些人往东退就是了。大汗给我们的命令就是掩护左翼各部退到辽河那边。可我们还没到,他们就让刘成给打垮了,我们与其纠缠也没有什么意思,不如逐步向东后退,他若是贸然深入,我们就回头咬他一口,不然就这么算了吧!”

    “就这么退兵?”多尔衮脸上现出不情愿的神色来,不过理智告诉他阿巴泰提出的建议是正确的,相对于明帝国,后金政权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他虽然有一支相当精锐的野战军,但造血能力却很差。在双方的迄今为止近二十年的战争中,明帝国光是丧师五万以上的惨败就至少有两次(萨尔浒与广宁),损失万人以上的败仗至少在十次以上,而以后金不过百万的人口总量,就算不断通过组建汉军、从更北的东海女真掠夺人口来补充兵力,但其数量也是很有限的。不要说败仗,就算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惨胜来上几场,皇太极就要说是“皮洛士的胜利”了。眼下后金军距离辽中平原的核心区有数百公里,又不像关内可以就地征发解决,眼下已经是冬天了,草原上的气候多变,如果突然遇到暴风雪,冻死几千人马都是寻常事。这些损失对于明帝国来说无非是账面上的一个数字,对于后金来说可是短时间内无法弥补的损失。

    “老十四!”阿巴泰看出了多尔衮的心思:“大汗让咱们带着两白旗和蒙古两翼的兵马西征,要是损失大了,怎么像大汗交代呀?”

    阿巴泰想要说服多尔衮撤兵,却无意间触动了对方的心事。临别前多铎、阿济格两兄弟与自己的密议,自从岳托和豪格出事后,满洲亲贵原有的势力格局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多尔衮三兄弟所掌握的两白旗基本盘已经已经隐然成为皇太极的最大威胁。这一点不仅皇太极发现了,多尔衮三兄弟也已经察觉,无论是出于自保,还是出于争夺皇太极死后的权位,多尔衮三兄弟都认为这次出征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要给皇太极留下把柄,否则这位外表宽厚,实际却十分雄猜的大汗一定会接着这个机会削弱他们两白旗的实力。这可是有先例的,多尔衮可不想落得个阿敏、莽古尔泰的下场。想到这里,他下意识的看了看正懒洋洋的给自己倒茶的阿巴泰,不禁羡慕起这个因为出身低微而没有资格参与高层权力斗争,反而活的无忧无虑的七哥来。

    “七哥,我真羡慕你!”

    “羡慕我?”阿巴泰闻言一愣,笑道:“老十四,你吃错药了吧?我有什么好羡慕的?羡慕我一把年纪还是个贝勒?连个和硕贝勒都混不上?”

    “哎,这些空头衔又有什么用?”多尔衮叹了口气:“和硕贝勒也好,贝勒也好,贝子也罢,不都是八哥的一句话?他是大汗,说是你什么就是什么,说你不是就不是。我们看起来神气得很,不过是他手中操纵的木偶傀儡罢了!”

    阿巴泰此时也听出多尔衮话中有话来,赶忙问道:“老十四,你话里有话呀!”

    多尔衮笑了笑:“七哥,咱们若是按你说的,不和那刘成交锋就这么护着左翼的残部回去,大汗可以治我们一个出兵迟缓,贻误军机,导致友军惨败的罪;若是我们去和刘成打一仗,他也可以治我们一个野地浪战,徒损士卒之罪,反正他是大汗,嘴长在他身上,怎么说都有理!”

    阿巴泰听了一愣,用不敢肯定的语气答道:“大汗应该不至于吧,当初在大凌河你也犯了军律,不是也没怎么样吗?了不起罚罚银子,马匹罢了,不值当什么的!”

    “七哥,你还是老实人呀!”多尔衮脸上露出一丝惨笑:“此一时彼一时,当初岳托和豪格都在,八哥手头有两黄旗、正蓝旗,还有代善父子的两红旗,大汗之位稳如泰山;眼下豪格失踪,正蓝旗算是没了,岳托被刘成俘虏了,代善老了,两红旗算是瘫了;真正八哥手里得用的也就两黄旗,要是他一去世,我们三兄弟手头有两白旗,便算是他儿子的最大威胁,你说咱们这少年老成的八哥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吗?倒是七哥你不用担心,一来你只是副将;二来你不是父亲的嫡子,对八哥的子嗣没有威胁,八哥最多罚你一点银子,几匹马,过几个月又会赐还给你的。”(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葬尸

    “七哥,你还是老实人呀!”多尔衮脸上露出一丝惨笑:“此一时彼一时,当初岳托和豪格都在,八哥手头有两黄旗、正蓝旗,还有代善父子的两红旗,大汗之位稳如泰山;眼下豪格失踪,正蓝旗算是没了,岳托被刘成俘虏了,代善老了,两红旗算是瘫了;真正八哥手里得用的也就两黄旗,要是他一去世,我们三兄弟手头有两白旗,便算是他儿子的最大威胁,你说咱们这少年老成的八哥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吗?倒是七哥你不用担心,一来你只是副将;二来你不是父亲的嫡子,对八哥的子嗣没有威胁,八哥最多罚你一点银子,几匹马,过几个月又会赐还给你的。”

    “这个——”阿巴泰听到这里,不由得想起了那天在永福宫上巴布泰与自己说的那些话,心中不由得一动,心知多尔衮说的有理,嘴上却笑道:“老十四你胡说些什么?大汗可不是这样的人,你这话我就当是浑话,再胡说我可不答应了!”

    多尔衮这般说虽说有几分意兴所致,但也有几分试探阿巴泰的意思,见阿巴泰没有回应,赶忙笑着轻拍了两下自己的嘴巴:“七哥说的是,都怪我这张烂嘴,叫你胡说八道,该打,该打!”

    虽然多尔衮竭力掩饰,但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帐篷里的气氛变得尴尬起来。两人各怀心事,沉默不语,约莫过了半响功夫,阿巴泰咳嗽了一声:“老十四呀,依我的意思,即便真的要打,都不能就这么撞过去,总得先弄明白刘成有多少兵马,有多少火器,甲仗多少,士气如何。这种事情经过别人的嘴巴总比不上自己亲眼目睹,不如我领一队斥候去看看那刘成的军容,再做决断,你看如何?”

    “也好,便劳烦七哥了!“多尔衮稍一犹豫,便点头应允,他这么做除了觉得这么做有理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假如回去后皇太极要处罚自己,也能够把阿巴泰拉在自己这边来。

    老哈河畔。

    刘成策马登上河边的小丘,已经是黄昏时分,由于天气突然回暖的缘故,连日的雪变成了雨夹雪,夹杂着雪粒的雨水打在铁兜鍪与身上的甲叶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虽然刘成在铁甲下穿有皮衣和呢绒紧身衣,但随着雨水渗入,还是觉得寒意逼人,这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那一战便是在这里打的?”刘成回头向紧跟在身后的杜国英问道,由于突然转暖的缘故,空气中弥漫着一层雾气,加上烟雨天地间仿佛笼罩了一层纱幕,二三十步开外便是白茫茫的一片,只能听到雨水与雪粒敲打铁甲的声音。

    杜国英上前几步,看了看四周,突然跳下马来,向那土丘下走了六七步,来到一棵碗口粗细的树旁,在树上抚摸了一会,回头用十分肯定的语气答道:“不错,正是在这里,您看,这树上还有那天我用砍刀留下的痕迹!这里还有几处箭痕!”

    刘成走到那颗树旁,果然正如杜国英所说的,树上箭痕点点,依稀可以想象几天前激战的情景。杜国英站在树下,用马鞭指扈着小丘下,向刘成讲述着当日的战况,刘成听得仔细,只可惜目光所及之处,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只能凭借想象去补助言语的不错。过了一会儿功夫,刘成听杜国英已经说得差不多了,笑道:“只可惜当时我不在这里,如今也只有去河边看看了!国英,可否为我领路?”

    “大人所命,属下义不容辞!”杜国英躬身领命,便带着六七名亲兵在前面开路,刘成自己便在亲兵的簇拥下跟在后面,走了约莫二三十步,刘成便能依稀看到一些战场的遗迹了——武器的碎片、残余的尸骨、密集的蹄印。突然,刘成脚下被一件东西绊了一下,险些摔倒,他俯身捡起那物件,却是一根折断的矛杆,刘成拿这当做拐杖,向前走去。

    又走了二三十步,刘成感觉到四周的尸体明显密集起来,借助微弱的一点光线,他能够看到周围有些晃动的影子,像是有人的样子,还能依稀听到哭泣声,刘成皱起眉头,向杜国英问道:“这些人是哪来的,我怎么听到有人哭泣?”

    “禀告大人,这些是左翼各部的妇孺,我让他们打扫战场,收集可以回收的箭矢和武器,剥去衣甲,拿来换他们的口粮,想必是有人发现了亲人的尸骨,所以哭泣!”

    “哦,是这么回事!”刘成点了点头。依照草原上的规则,战争的胜利者是对失败者拥有无可置疑的权力,被击败俘获的左翼各部妇孺青壮沦为了刘成大军的奴仆,于是杜国英便让他们来干打扫战场的粗活。他们没有马匹,又已经是冬天,就凭两条腿也跑不了多远,都也不用他们逃走。

    刘成顺着哭声走了过去,看到几团火光摇曳,走近了才发现七八个妇女和孩子正用折断的矛杆或者其他工具在地上掘土,地上已经有了个不小的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土腥味,显然他们已经挖了好长一段时间了,在土坑旁整齐的摆放着十余具无头尸体,显然是这些妇孺搬运过来的,虽然草原上天气寒冷,但距离那场大战已经过了两三天了,这些尸体已经有了不同程度的腐烂,望之便让人作呕,真不知道这几个妇孺是怎么把他们搬运过来的。

    这几个妇孺的神经处于高度的紧张状态,以至于根本没有注意到刘成等人从背后走了过来,当一个半大的孩子偶尔抬头擦汗,才看到刘成一行人,吓得失声惊叫,一屁股坐在地上。众人这才发现自己掘墓的行为被发现了,纷纷跪在地上磕头不止。

    “你们是在埋葬自己的亲人吗?”刘成用蒙古语问道,他与敏敏结亲后,花了很大力气在蒙古语上,几年功夫下,听说早已无碍,与蒙古人无异。

    “是的!”为首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她大着胆子抬起头来看了刘成一眼,刘成一身铁甲,并无什么自己身份的标志,那妇人看不出刘成的身份,但看四周环绕的卫士都是一身铁甲,体型魁梧,心知是遇到贵人了,又磕了两个头:“台吉,这都是我的主意,还请您只处罚我一人,饶了他们吧!”

    刘成向一旁的杜国英投以疑问的目光,旁边的一位蒙古将领答道:“济农大人,按照我们蒙古人的惯例,这些背叛大汗和您的狗要受到严厉的惩罚,死了以后也不许埋葬,只能作为野狼的食物!”

    刘成皱了皱眉头,向身后的仆固合艾问道:“老公,当真有这等事吗?”

    “禀告济农大人,的确是有这个规矩的。”仆固合艾答道:“若是没有入土,没有喇嘛念经超度,死后之人的鬼魂就会在草原上飘荡,受尽苦楚,直到化为乌有!”

    “还真是封建迷信思想猖獗的时代呀!”刘成的脸上露出了自嘲的笑容,地上那妇人听说站在自己面前的便是大名鼎鼎的济农大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跪伏在地,面孔紧贴地面,浑身颤抖。

    “你们几个都起来吧!”刘成的声音不大,但十分清楚。地上的那妇人抬起头来,偷偷的看了看刘成的脸色,才小心的站起身来,其余几人也慢慢跟着站起身来,刘成仔细打量下,其中里面只有两三个是成年妇人,其余都只是半大孩子,个个衣不遮体,打着赤脚,站在雨雪中浑身颤抖,也不知道是吓得还是冻的。

    “摇旗,你叫几个人去帮他们一把,把这些尸体都埋了吧!”刘成对郝摇旗吩咐道,郝摇旗应了一声,随便点了几人。便有几个亲卫过去挖起土来。刘成转过身,对脸上现出迷惑神色的众人道:“他们是逆贼不假,不过罪仅及于活着的时候,人一死自然一切都结束了,也不必太过深究了!”

    “是,大人!”众人齐声应道。

    虽然没有什么趁手的工具,但刘成的亲卫个个身强力壮,不一会儿便挖了个浅坑,将那十余具尸体抬入坑中,又在上面盖上一层薄土,谁也不知道这个小小的圆土包下面,竟然埋着十余具尸体。刘成看了看那坟头,对身旁的切桑笑道:“切桑上师,今日便好人做到底,麻烦你在坟前替这几人念一段经文,超度亡魂吧!”

    “是,大人!”切桑笑着应了一声,便走到坟前,手持念珠而立,诵读起《观音经》来,为亡者超度祈福。那几名妇孺感激万分,跪在地上向刘成磕头不止。

    刘成摆了摆手,示意那女子起身,便沿着河岸向前走去,只见目光所及之处,尸骸遍地,一阵阵寒风吹来,夹带着一种死人特有的腐臭,让人作呕,三三两两的老弱妇孺穿行于尸首之间,寻找着箭矢与可以利用的武器残片,不时传来号哭抽泣声,虽然在阳世间,但却有鬼蜮的感觉。刘成走了一段,便回到土丘,策马回营。路上他突然对切桑说:“上师,我有一件事情要劳烦你!”

    “大人莫不是要贫僧做一场法事?”切桑笑道。

    “不错!”刘成笑道:“这次一战,左翼各部已经十去七八,漠南落入我手已经是定局,可谓是功德无量。我打算在河滨建浮屠一座,以旌我将士之功!将尸首埋葬在浮屠旁,也可悯阵亡将士,左翼各部虽然与我为敌,但将来也是大汗的子民,我打算请你唱经为死者超度亡灵!”

    “大人胸怀宽广,贫僧佩服万分!”切桑笑道:“如此一来,草原上必然会传颂大人之仁厚,那些逃走的部众也会回头来托庇于大人帐下的!”

    “但愿如此吧!”刘成笑了笑,虽说这些人都可以说死于自己之手,自己又是做法事,又是埋葬按说是伪善之行,但无疑对于那些刚刚失去亲人自己又沦为奴隶的左翼部众来说刘成的做法无疑是一种莫大的安慰。刘成从一个穿越到明末的光杆走到今天,手上沾的无辜者的鲜血如湖海一般,若是世间有真神,死后定然会被打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但男子汉大丈夫生于乱世之中,只有秉着自己的真心直行,对错不是他现在应该考虑的事情,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便是。

    “大人!”从刚才挖坑埋尸时便一直沉默不语的杜国英突然问道:“这么说来,您这次东征便到此为止了?”

    “不错!我是有这个打算!”

    “那东虏呢?”杜国英沉声问道:“末将从俘虏口中得知,虏酋皇太极派了大军来接应左翼各部东迁,应该相距这里也不远了,为何不与他们一战?”

    “哦!”刘成笑了笑:“若是东虏杀过来了,那自然是要与其接战,但若是没有过来,我打算树浮屠后,便阅兵耀武,然后回师西去了。”

    面对刘成的回答,杜国英没有说话,但脸色阴沉,刘成看了看他的脸色,笑道:“怎么?国英你想要与东虏决战?”

    “大人您为此番东征,准备了那么多,而现在我们只用前锋就打败了左翼各部,将士们士气正旺盛,为何要退兵呢?难道您怕了东虏不成?”

    杜国英这番话刚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随便便听到郝摇旗厉声喝道:“大胆,杜将军,大人的举措是你可以随便说的吗?还不跪下向大人请罪!”

    “罢了!”刘成摆了摆手,示意郝摇旗让开些,神色严肃了起来:“国英,你这句话说对了一半,我的确是有些怕了,但怕的不是东虏,而是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

    “不错?”刘成的声音不大,目光却变得幽远起来:“我年少时在寺庙中读书,看到一本自传。乃是一名泰西古代名将所写,此人名叫凯撒,生平大小数十战,无一不胜,最后却被小人刺杀。此人年轻时用兵好用险,时常出奇制胜;而年岁渐长后用兵却越发小心,若非极有把握,决不冒险,你知道是为什么吗?”(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消耗战略

    杜国英想了想,答道:“想必是这凯撒年纪大了,暮气也渐长了,自然便不冒险了!”

    “呵呵!”刘成听了杜国英的回答,笑道:“此人死的时候还不满六十,接连击败强敌,哪来的什么暮气。”

    “那又是为何呢?”

    “此人在自传中说:兵事凶险,年轻时一无所有,自然要出奇制胜;但胜的越多,所得越多,而一败便会将过去所得尽数失去,自然要谨慎小心,不再冒险!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一败便会将过去所得尽数失去!”杜国英念叨了几句刘成的话,已经明了了刘成的意思,不过还是抱着万一的希望问道:“大人,我方新胜,士气正旺,若与东虏的援兵交锋,属下至少有七成胜算——”

    “你不必说了!”刘成打断了杜国英的话头,他看到部下脸上的失望之色,最后还是决定解释一番。刘成向一旁的郝摇旗使了个眼色,会意的郝摇旗吆喝了一声,前后的亲卫立刻拉开了些距离,刘成的身旁只留下杜国英一人。

    “国英,这不是有几成胜算的问题!这交兵打仗,除非是能将敌军逼到死角,如果只有一家想打是打不起来的。你觉得有七成胜算,可东虏又不是傻子,难道他们看不出来?他若是不和你打,你便是有十成胜算又有何用?”

    “大人——!”

    “你听我说!此番东征我们的目的是什么?是拿下蒙古左翼,我军计划的后勤、路线、气候都是围绕着拿下左翼制定的。经老哈河一战,左翼部众已经损失大半,剩下的也已经丧胆,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又何必多事呢?”

    “可是东虏不破,左翼残部毕竟还是心有顾忌呀!”

    “不错,如果我是皇太极,肯定会将左翼残部迁徙到辽河流域过冬,可是东虏护的了他一时,护不了他一世。如此一来,山南、云中的草场就空出来了,我大可将其划分给我的札萨克,而将俘获的左翼部众迁到贺兰山、大青山、阴山一线,休养生息,不过数年功夫,便有控弦十万。每年春天旧草已尽、青草将生、牲畜交配时我便以轻骑骚扰,使其不得繁育;秋天草深马肥时以大军攻伐,掠其牲口百姓,不过数年功夫其余部便尽了,何必要冒风险现在与东虏决战呢?”说到这里,刘成微微一笑:“其实现在撤军还有一个好处!”

    “还有一个好处?什么好处?”

    “你想想,既然东虏已经接应了左翼的残部,其首领定然会恳求东虏出兵夺回部众。我若西归,向其示弱,虏酋若追来,如今天气日寒,他走得越远,距离后方就越远,而我距离后方就越近,即便交锋对我不利,我也可以固守待援;而他一败,就是全军覆没,匹马不归!”

    “若是东虏不追呢?”

    “虏酋若不追,左翼残部眼见东虏坐视自己亲族部众被掳走,必生怨尤之心,将来我正好从这里下手,行离间之计!”

    (这里韦伯闲扯几句题外话:书中刘成与杜国英的分歧其实是两种战略思想的差异,即消耗战略与歼灭战略,刘成选择了前者,希望用不断的机动来调动对手获得优势,不到极为有利的条件绝不接受会战,杜国英选择了后者,希望用会战来赢得优势。歼灭战略认为战争只有一个重心,那就是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所有的军事行动都是围绕这个目的展开的,并只有通过这一手段赢得胜利;而消耗战略则认为战争中有两个重心,机动和会战,认为两者都可以赢得胜利。如果打个比方的话,两边下象棋,认为要把对方车马炮卒子吃的差不多了,对方才会投子认输的是歼灭战略;而认为哪怕让你吃掉几个棋子,只要能把你帅将死就能赢,那叫消耗战略。这两种战略本没有什么高下之分,要根据敌我的实力对比和政治环境来取舍,大部分读者由于太祖的缘故,通常都比较推崇歼灭战略,但是太祖也是消耗战略的大师,抗日战争中的游击战就是典型的消耗战略。八路军与新四军的敌后抗日武装虽然并没有与日军进行很多主力会战,也没有歼灭很多日军,但是通过巧妙的机动,威胁了日军的后勤补给和后方区域,迫使日军将有限的野战兵力分散开来,当做治安力量,消耗了日军大量的经济和军事资源,使得日军过早的达到了攻击的终点。从政治和经济上看侵华战争到40年实际上已经破产了,因此不管是多么激进的侵华派,只要他进了内阁,哪怕是冒着被佐官们“天诛”的危险,也会开始想法子与蒋政府议和。原因很简单——太祖的消耗战略奏效了,任何身处那个位置的人都会发现单用军事手段解决中国问题是不可能的。对于刘成来说,即便他在与后金援兵的决战中胜利,也不可能在大冬天长驱几百公里翻过长白山脉杀进后金的直接控制区;而打输了则等于前功尽弃,因此他选择后退,以等待更好的决战机会,也是理所当然的。这两种战略在北周北齐数十年争夺河东汾北地区的交锋中体现的十分鲜明,有兴趣的书友可以去看看《资治通鉴》)

    杜国英将刘成所说的从头到尾想了一遍,觉得毫无漏洞,无论东虏是追击还是退兵,己方都会处于十分有利的地位,想起自己方才的举动,不由得惭愧的向刘成躬身行礼道:“大人深谋远虑,非属下所能及,方才失言之处,还请大人恕罪!”

    “呵呵,无妨,无妨!“刘成摆了摆手:”其实你说的不错,此时若与东虏的援兵决战,胜算的确不小,只是虏酋未必遂你的意。兵法之道,最要紧的抢了先手,这次你冒雪疾进,先破左翼,便是抢了先手,接下来只要我不犯大错,东虏想要扳回来可就难了。”

    “那大人打算什么时候撤兵?”

    “如果天气合适的话,后天吧!”刘成看了看彤云密布的天空:“明天就在岸边建浮屠,埋葬尸体,诵经超度亡灵,然后阅兵耀武,赏赐有功将士。建浮屠与埋葬尸体是为了示恩;阅兵耀武是为了扬威,恩威并施才能得人心呀!”说到这里,刘成稍微停顿了一下,声音一下子变得低沉起来:“国英,退兵时断后的事情我就交给你了,务必多派斥候,切不可掉以轻心!”

    杜国英听了一愣,旋即精神抖擞起来:“是,大人!”

    阿巴泰从多尔衮处回到自己帐中,便叫上自己乳母的儿子,又从自己麾下的蒙古兵中选了两人,都是身经百战,弓马娴熟的勇士。第二天清晨,阿巴泰便领着斥候出发了,为了行动方便,每人都不着甲,只身着皮裘,携带弓矢胡禄佩刀等物,其余的甲仗口粮都放在从马背上。一行人沿着老哈河向西而去,白日里便躲在谷地石间避风处休息,也不点火,只吃冷干粮,夜里才出来赶路。走了约莫两天功夫,距离河畔战场已经不远了,阿巴泰看到不远处有一座小丘,对自己的乳兄弟道:“莫尔根,山上可以远望,我和你过去看看,其余的人在山下看管从马和行李,替我们把风,若有外人前来,便以鹿哨为号!”

    那两名蒙古兵应了一声,便分散开来,为阿巴泰他们放哨,不一会儿山上传来哨音,他们便依照约定牵马上山。两人牵马上山,只见几个蒙古人躺在地上,血流满地,眼见得是已经不活了。阿巴泰与莫尔根两人正在换衣服,阿巴泰对他们说:“这几个是刘成的斥候,在这里看山下的路,却偷懒睡觉,当真是好运气,快把他们的衣服剥了换上!”

    四人装扮成刘成手下的蒙古人的样子,牵了他们的马,一路向西。到了日暮时分,相距当初的战场已经不远了。远远望见前面军营连绵,看不到尽头,知道那就是刘成的大军。便牵了马找了一个僻静处藏身,一直等到天完全黑了。

    “我敢打赌,那边肯定有不少南蛮子!”莫尔根指着河对岸的营垒低声道:“你们看,又是壕沟,又是栅栏的,那些骚鞑子(女真人对蒙古人的蔑称)可没这么勤快,最多把大车摆在往外面,把牲口和人圈在里面就是了!”

    “是呀!”一个蒙古兵眼力好得很,指着一处火光说:“你看,那个哨兵手中拿的是什么?应该是鸟铳,还有他后面,那是不是红衣大炮?”

    “红衣大炮?”莫尔根睁大了眼睛,向那个蒙古兵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在篝火的映照下,可以依稀看到在哨兵的背后有一个黑乎乎的筒子,反射出金属的光泽。他仔细看了看,有些犹豫的说:“应该不是吧,我见过红衣大炮的,比这个要大一些,而且红衣大炮不是用来攻城和守城的吗?放在这么外面,一转眼功夫骑兵就冲到跟前了!”

    “也是呀!”蒙古兵也犹豫了起来,与莫尔根不同,他只是远远的见过红衣大炮,没有近距离看过,更不要说了解其威力性能了。不过红衣大炮多半是装在城墙上或者攻城用他还是知道的。他看了看问道:“莫非是虎蹲炮?还是弗朗机炮?”

    “都不太像!”作为阿巴泰的奶兄弟,莫尔根的地位要比那两个蒙古兵高得多,见识也要广博的多,辽东明军常用的大部分火器他都见过,也知道其大部分战术。像虎蹲炮这种一主要发射霰弹的近距离火器倒是经常在布置在第一线,可是虎蹲炮的重量一般不会超过五十公斤,炮管的长度也不会超过四尺,而对面的那门火炮的尺寸和长度都远远超过了;而弗朗基的尺寸倒是还对的上,可是弗朗基炮通常不会摆放在那么靠前的位置,当真是让人迷惑不解。

    “贝勒爷,您看那是?”莫尔根向一旁正聚精会神的研究对岸敌军的营垒布局的阿巴泰问道,阿巴泰饶有兴致的朝着手下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可能是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火器,这个刘成听说娶了准格尔部的别吉为妻,准格尔人与西方的俄罗斯人、波斯人往来密切,学到几种我们没见识过的新式火器也没什么奇怪的。这个距离看不清楚,还是想法子过了河再说!”

    “贝勒爷您要过河?”莫尔根有些惊讶的问道。

    “嗯!跑了这么远一趟,总不能就在这边看看就回去了吧?”阿巴泰笑道:“不管这次谁输谁赢,这个刘成将来都是我大金的重要威胁,不乘着这次机会好好的探探他的底,下次肯定要吃大亏!”

    莫尔根见阿巴泰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有些慌了神,赶忙劝阻道:“贝勒爷,太危险了,要不您在河这边等着,我带着他们两个过河,看到什么事情再回来禀告您便是!”

    “这怎么行!”阿巴泰笑道:“有些东西不自己亲眼看过是不明白的,你也不用担心,这种野营设防也就那么回事,只要小心总是能找到破绽的。”

    莫尔根知道阿巴泰的脾气,不敢再劝,只得暗自下了决心,若是有遇到意外,无论如何也要护得主子周全。四人牵着马匹,沿着河走了一段,找到一处狭窄处过了河,又沿着河岸往西走,只见虽然天色已黑,但还是时常有人马进出跟着,他们隐藏在暗处,偷听到进出人马与哨兵的口令。阿巴泰低声对其余三人到:“我们现在可以混进去了,你们都当心点,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要慌张!”

    三人点了点头,于是阿巴泰跳上马来,领着部下大模大样的喊着口令,进了军营。阿巴泰牵着战马在营中穿行,细心观察敌军的虚实。眼见的营中士卒容貌各异,多有高鼻深目,棕发绿眼,打扮语言更是稀奇古怪。阿巴泰看着不由得暗自心惊,知道这多半是西方来的,暗想这刘成从哪里找来那么多异族士兵,难道他的岳父已经征服了那么多异族小国,调兵来支援他这女婿?(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浮屠

    阿巴泰想着心事,穿过几顶帐篷,只见数十名金发汉子围着火堆成一圈,或者手拄着火绳枪,或者扶着弯刀双手斧头,圈中一人盘腿坐在地上,正抱着一长柄圆盘弦乐器弹奏,圈中还有两人正随着曲声挥刀起舞,曲声雄壮激越,围观众人也随之击掌应和,兴起之时,还有人将自己的帽子挑在刀尖上转动,状若疯狂。

    阿巴泰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害怕被人盘问露出破绽,暗中加快了脚步,他们出了营来,才发现不远处还有另外一处营盘,相比起方才那座营盘的喧闹松弛,这座新的营盘显得格外静谧森严,即使相距还有数百米远,阿巴泰也能感觉得到里面蕴含着的巨大力量。

    “贝勒爷,这应该就是那个刘成的中军大营了吧?”莫尔根问道。

    “嗯,即便不是也应该是他的本部,果然不凡!”阿巴泰看了看营盘的外观,心知很难混进去,正准备返回,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人声,赶忙打马闪入路旁的黑暗处,不一会儿便看到数十名蒙古骑兵押送着数百名青壮向河边走去,看那些青壮的打扮应该是被俘的左翼部众。待到这一行人走远了,阿巴泰低声问道:“天都黑了,你们觉得他们这个时候是去干嘛?”

    “应该是嫌这些俘虏们碍事,依照老规矩‘处置’了吧?”莫尔根右手做了个下劈的手势,也难怪他这么想,自古以来刑场通常都设置在河边,要不然天都黑了,干嘛还押着这些丁壮出营呢?

    “不太像!”阿巴泰摇了摇头:“看这些丁壮的样子,也不像是饿了几天饭的样子,仗都打完好几天了,要杀早就杀了,何必拖到现在,白白的浪费了粮食。”

    “那是为何?”

    “不知道,跟上去看看再说!”阿巴泰将马匹拴在一旁,就蹑手蹑脚的跟了上去,那一行人的速度很慢,走了大约一顿饭功夫才来到河边,只见河边的小丘上已经堆起了一个两三丈高的石堆,数百名丁壮正将一块块石头抬上丘顶。阿巴泰看了不禁有些好奇:那刘成花了诺大功夫搞起这么一个石堆来总不会是为了闹着玩的,可这个石堆又有什么用呢?若说是炮台,可这老哈河可以渡河的地方太多了,别人看到炮台换个地方渡河就是了;若说是房屋,草原上谁把房子修在风最大的丘顶呀?

    阿巴泰正百思不得其解,突然小丘那边传来一声叫喊,将他从思忖中惊醒了过来,他赶忙往那边看去,只见正在赶忙的丁壮们都停了下来,纷纷跪下,就连四周担任看守的蒙古士兵也跳下马来,躬身合十行礼。

    “莫非是有什么大人物来了?”阿巴泰心中暗喜,他赶忙集中注意力往小丘那边望去,只见一行人影走上丘顶,围绕着佛塔转圈,从寒风带来的的经文声来看,这群人应该都是喇嘛。

    “这刘成在搞什么鬼?弄一群喇嘛围着石头转圈念经,莫不是要行什么厌胜之术,咒诅谁不成?”看到远处丘顶的那一圈黑影,阿巴泰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寒意来,这刘成莫不是会什么巫术,才崛起的如此之快?他也知道喇嘛中流传有一些密术,只需做法就能不发一矢便夺取仇敌的性命,想必丘下那些丁壮就是用来行法术的祭品。而刘成在这个节骨眼上行花数百条人命这密术,其咒诅的对象已经不问可知。想到这里,饶是阿巴泰身经百战,也不禁打了个哆嗦。

    阿巴泰正想着是不是要冲过去破坏了这伙邪僧的密术,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蒙古兵的声音:“哦,看这样子应该是要在这里建一座浮屠!”

    “浮屠?你敢确定?”阿巴泰赶忙回头抓住那蒙古兵的胳膊,厉声问道。

    “不错!”那蒙古兵点了点头:“我有个兄弟自小便送到寺庙里做喇嘛的,他曾经和我说过,寺中若是要建浮屠,僧人是要念经驱邪的,便是这个样子。”

    “是这么回事?”阿巴泰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又回头看了看小丘上的喇嘛们,此时喇嘛们已经停止转圈,而是站在那石堆前高声诵经,四周的青壮将士们也咏唱佛号,声震四野,颇有悲戚庄重之意。阿巴泰听了一会儿,也觉得这不像是咒诅取人性命的密术,毕竟据他所知这等密术不但要用活口血祭,而且一般都秘不示人,岂有在众目睽睽之下,行这等邪术的?

    过了一会儿功夫,喇嘛们的诵经结束,走到一旁去了,那些青壮们便开始将石块运上丘顶,开始堆砌起来。此时阿巴泰也能看出一个浮屠的雏形,心知那蒙古兵说的不错,可是一个新的疑问又上心头:刘成干嘛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修建浮屠?阿巴泰转过头,询问那蒙古兵道:“你们蒙古人通常为何修建浮屠?”

    “通常是用于安置高僧的舍利子与佛宝经卷,供寺中僧人和信士参拜!”

    “那这浮屠岂不是都在庙里?”

    “是呀!”那蒙古兵笑道:“不过也有在寺外的,通常是在交通便捷,人多的地方,供旅人出发前参拜求福的!也有镇压邪魔之用!”

    “镇压邪魔?参拜求福?”阿巴泰被弄得如坠五里雾中,正稀里糊涂,突然听到莫尔根击掌道:“贝勒爷,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快说!”

    “贝勒爷!”莫尔根笑道:“我猜这里应该就是刘成击败左翼各部的战场,肯定死了不少人,他在这里念经修建浮屠,应该是为了镇压怨灵的。”

    听了莫尔根的分析,阿巴泰点了点头,这个解释倒是说得通。俗话说杀敌三千,自损八百,刘成军虽然大破左翼各部,但估计也有些死伤,在这里修建浮屠祭祀己方将士倒也是正常。想到方才自己胡思乱想,阿巴泰也不禁哑然失笑。

    “贝勒爷,既然搞清楚了,我们赶快乘着天还没亮,过河回去吧!”莫尔根看了看左右无人,压低声音道。他虽然不是阿巴泰的亲生兄弟,但阿巴泰却是吃他母亲的奶水长大的,两人特别亲厚,名为主仆,实则兄弟,他对阿巴泰亲自渡河侦查本来就反对,眼见得时间流逝,距离天亮越来越近,不禁愈发焦急。

    “不急!”阿巴泰一屁股坐了下来:“刘成这厮颇有意思,他也知道我们大军就在不远处,却还在这里不紧不慢的修建浮屠,我倒要看看这厮想干什么?”说到这里,他回头看了看莫尔根,笑道:“你也莫要担心,你记得我们刚刚进去的那个军营吗?刘成麾下的军队成分很杂,语言又不同,我们这几个在这里很安全的。”

    “那贝勒爷您要等到什么时候?”莫尔根不禁有些急了,催问道。

    “等天明了再说吧,有些东西夜里看不清楚!”阿巴泰又看了看那小丘,笑道:“我先打个盹儿,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别吵醒我,还有,你让那两个蒙古兵把马儿都牵到对岸去,免得走漏风声!”说罢,便躲到石缝的避风处,裹紧斗篷躺下了。莫尔根无奈的看了阿巴泰一眼,吩咐了那两个蒙古兵后,自己抱着佩刀在外间放起哨来。

    莫尔根这几日连续赶路,饶是他铁打的汉子,此时也已经疲惫万分。方才一直与阿巴泰一起神经紧张倒也还罢了,此时一个人困意顿时袭上身来,便靠着一棵老树打起盹来。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突然感觉到背上依靠的老树发出轻微的震动,就好像有人在用力摇动一般,顿时惊醒了过来。莫尔根举目四顾,天色已经微明,四周却空无一人,随即才发现不是有人摇动老树,而是老树与地面传来轻微的震动声,远处还传来隆隆的马蹄声,他立即意识到是有大军过来了。

    “贝勒爷,快醒醒,快醒醒!”莫尔根赶忙钻进石缝,将阿巴泰弄醒了。

    “有什么事情?”阿巴泰刚刚醒来便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腰刀:“有人过来了吗?”

    “不是,贝勒爷你听!”莫尔根低声道。

    “有大军过来了,至少有五千骑,不,应该是一万骑以上!”凭借多年的经验,阿巴泰立即做出了准确的判断,他的脸色立即变得严肃起来:“刘成要出兵了?”

    “不知道!”莫尔根低声道:“贝勒爷,我们快走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早就来不及了!”阿巴泰看了看外边的天色:“天都亮了,出去正好撞个正着,这么多骑兵,肯定跑不脱的!索性等他们过去,然后再找机会回去!”

    “也只有这样了!”莫尔根叹了口气:“只希望那两个蒙古兵别给逮着了,不然他们要是把您在这里的事情说出去,那可就麻烦了。”

    “呵呵,别想这么没有用得了!”阿巴泰笑着拍了拍莫尔根的肩膀,向石缝外面探出头去:“正好可以看看刘成的大军,也算不枉了这一趟吃的苦头。”

    阿巴泰伸了个懒腰,小心翼翼的探出头去,只见大军成纵队沿着河岸而行,绵延看不到尽头。骑士的戎马首尾相连,各种旗帜随风飘扬,如此壮观的军容,让莫尔根看了不禁心惊胆战,而阿巴泰看了也脸色渐渐阴沉,口中喃喃自语道:“拉克申他们说刘成的兵力不过万余人马,至多一万六七千,可光是这里的就已经快两万人了,幸好没有听他们的,不然非给他们害死不可。”

    “想必他们是故意把刘成的兵力说的少些,好引我们去和刘成一战,夺回他们的部众!”莫尔根答道。

    “我看是他们是觉得无论是谁赢了都好,他们只要投降胜利者就好了!”阿巴泰冷笑道。

    正说话间,岸边出现了华丽的麾盖,麾盖旁便是佩有白色马鬃的三叉戟形状枪尖的大纛。四周扈从的骑士如云朵一般,不可胜数,都身着铁甲,外罩各色锦袍,坐骑也皆雄骏,马具配饰华丽。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的旭日照在骑士的盔甲、锦袍与马具上,反射出炫丽的光。莫尔根咋舌道:“啧啧,那麾盖之下定然是极为尊贵之人,多半那刘成便在那儿!”

    “嗯!”阿巴泰点了点头,叹道:“可惜此时只有你我两人,若是我手中有五百精骑,便朝那麾盖直杀过去,砍下刘成那厮的首级,蛇无头不行,这支大军便不战自溃了!”

    阿巴泰与莫尔根不知道的是,此时那麾盖之下的并非刘成本人,而是大汗阿布奈。而刘成依照平日的习惯,身穿一件寻常盔甲,位于距离麾盖后面二三十步远的地方。在他看来在战场上身着金甲、白马这类太过显眼的东西与自杀无异。要知道女真人可是读过《三国演义》的,要是哪位猛男cosplay关二爷,冲过来把自己砍了,丢了性命也就罢了,沦为颜良文丑那种Npc被后世耻笑可让人接受不了。

    当刘成大军抵达战场附近列阵完毕已经是辰时了,此时天空中已经彤云密布,天色昏暗。大军由东北到西南,缓缓的行到河岸边,密集的人马向两翼展开,一眼看不到尽头,中央部分的骑士就像一堵墙,他们手中的长矛宛若密林,黑压压的遮挡住了他们身后天空中的亮色,横亘在阿巴泰与莫尔根两人的心中。

    “贝勒爷,刘成这是要干嘛呀?”莫尔根低声问道。

    “我又不是刘成肚子里的蛔虫,哪里知道,你闭嘴仔细看着便是了!”

    此时刘成军阵中传来两声号响,号声刚落,便看到两翼的军队向两侧让开,露出数条缝隙来,成群的人流从缝隙涌入,阿巴泰一开始还以为是步卒,后来才发现不对,这些后来者队形混乱,身上也没有衣甲,甚至还有不少女人和孩子。这些后来者在兵威之下保持着沉默,只有时而传出细微的抽泣声,随即就被吞咽下去。(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耀武

    “这些应该就是被俘虏的那些左翼部众吧?”阿巴泰自忖道:“难道我昨天猜错了?刘成要等到现在才举行血祭?”正当他思量间,那华丽麾盖下传出隆隆的鼓声,随即又有数十面鼓响起,鼓声汇成一片,便好似雷鸣一般。随着鼓声,沉重的马蹄声与甲叶的撞击声汇入了鼓声的海洋。铁甲骑士从中央阵中冲出,如林般的长矛斜指向天空,几乎遮住了太阳,骑士头顶的盔缨迎风飘荡。阿巴泰的位置虽然距离那铁甲骑士有一段距离,但依然只觉得铁骑涌动,如同山崩地裂,马蹄纷飞,脚下的大地微微颤抖,就仿佛佛经中说的末世万劫之日,此时已经降临在人世间。转眼之间,千余铁骑如墙一般席卷过河边的空气,原先摆放的数百个稻草人随即伏倒,就好像一股无形的飓风掠过,只留下许多被撕成碎片的草木余屑,飘荡在风中。

    “这,这分明是铁人铁马呀!岂是活人可以抗衡的?”莫尔根已经看的瞠目结舌。

    阿巴泰此时已经脸色惨白,方才手持长矛的铁甲骑兵的冲击表演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冲击,虽然八旗一向以铁骑著称,但如果较真起来,建州女真中最有特色兵种却是披甲重装步兵,倒是和蒙古人打了快两百年交道的辽东明军(辽东明军历史上的主要对手是蒙古人,女真人在明朝的大部分时间里是站在明朝一边的)受草原骑兵战术的影响很大,骑射和骑兵突袭都玩得很溜。披甲骑兵八旗军中也不是没有,但像这等人马皆有披甲,骑士从头到脚只露出两只眼睛,千余铁骑手持长矛如墙而进的还是第一遭看到。自己在一边当旁观者都感觉到如此大的冲击,直接面对这等铁甲巨兽的士兵所要承受的压力更是可想而知了。假如在两军激战正酣,刘成突然将这样一队铁骑投入战场,很有可能对战局产生决定性的影响。想到这里,阿巴泰不禁暗自庆幸自己这一趟亲自来了。

    “左翼那些骚鞑子当真该死,明明知道敌军如此厉害,却不同我们说,还鼓动我们来和他们打,这不是借刀杀人吗!”莫尔根这时回过神来,不由得破口大骂。阿巴泰却是沉默不语,其实左翼那些台吉首领有向多尔衮和阿巴泰提及到刘成的铁甲骑兵的厉害,只是这些年对明军的不断胜利已经给两人太多的成见,当时无论是多尔衮还是阿巴泰都没太把那些败军之将的话放在心上,

    这时那千余铁甲骑兵在河岸边的空地上冲了两个来回,在浮屠所在的小丘下重新整理队形,高举长矛,高呼“万胜!”围观的那些左翼俘虏见到如此威势,不由得想起了不久前的那场惨败,许多人目瞪口呆,跪在地上;还有些人双手合十,低头念经不止,为死在这里的亲人祈福。

    此时那麾盖下又传出两声号声,只见从两翼冲出数百骑兵来,相比起方才的铁甲骑兵,这些骑士就要轻便多了,大多数人身上只有皮甲或者棉甲,有些人戴着铁兜鍪,还有的人只戴着皮盔,甚至还有用黑布缠头的。这些轻捷剽悍的轻装骑士就好像两支巨大的臂膀,掠过铁甲骑士组成的方阵的两翼,交错而过,接近一箭之地时纷纷引满弯弓,对准铁甲骑士的前方空地,射出一排排箭矢。阿巴泰是内行,心知这是演练铁甲骑队与骑射手的配合,这些铁甲骑士冲破敌阵后,敌将若是个知兵善战的肯定会收拢精锐,用长兵结成密集方阵相抗;而这些骑射手就可以乘机乱箭齐发,收割人命,两三轮箭雨下来,方阵便会松动,然后以铁甲骑士冲垮方阵,再以轻骑追击,少有几个能逃出去的。

    金色的华丽麾盖下,阿布奈盘腿坐在一辆特制的马车上,马车四周的板壁已经被放倒,以免遮挡他的视线。虽然还只是两三岁大小的孩子,他却并不怕生,坐在车上看的津津有味。一旁的切桑笑道,低声对刘成道:“大人,大汗果然不愧是孛儿只斤家的血脉,这么小的年纪,身处大军之中,杀声震天,却宛若平日一般,当真有临敌之大勇!”

    “嗯!”刘成脸上现出一丝自得之色,他对这个义子的表现也十分满意。虽说一开始他收养阿布奈为义子完全是出于功利的角度,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加之刘成与敏敏收养阿布奈时,两人也没有孩子,潜意识里已经将阿布奈当成自己的儿子了。虽说这不是真正的战场,但数万大军之中,鼓号齐鸣、杀声震天,不要说是个两三岁的孩子,就算是个成年人,让他第一次站在这里能站住别趴下就不错了。

    此时骑队已经演练完毕,沿着河岸向两边退开露出当中的空地来,只见空地上蹄印累累,宛若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一般。刘成向一旁的切桑点了点头,切桑微微一笑,策马走出阵来,来到那小丘上的浮屠旁。只见他头戴黄色僧帽,身着红色僧袍,脸上神采飞扬,隐隐似有宝光流动,好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当时蒙古诸部无不崇信藏传佛教,左翼被俘部众见状,纷纷跪下合十行礼,口诵佛号不止。

    “阿弥陀佛!”切桑双手合十,念诵佛号,他声音宏亮,小丘下众人都听得清楚:“世间无常,国土危脆,四大苦空,五阴无我生灭变异,虚伪无主,心是恶源,形为罪薮。汝辈不尊长上,弃旧主而事外敌,故菩萨假济农大人之手,惩罚汝等。汝等十万之众,一朝尽没,青壮死于刀箭,老弱弃尸荒野,妇孺为人奴仆,此乃菩萨对汝等罪行的惩罚,汝等可知否?”

    左翼俘虏们这几日来先是慑于刘成兵威,此时又被素来信服的喇嘛呵斥责问,顿时有人伏地哭喊认罪。人是一种非常奇怪的动物,当单个人的时候可以冷静的思考,可在群体之中却很容易受到旁人的影响,处于一种狂热的状态。人群中既然有人开始,其他人也纷纷跟上,不一会儿便是众人齐声哭喊认罪,声震原野。

    切桑待忏悔哭喊声渐渐弱了,方才继续说道:“不尊长上,背主侍敌乃是极大的罪过,你们倒也罢了,还可以在现世里想法子弥补自己的罪过,可是那些死于刀箭矢之下的人,当堕入地狱之中:身如四毒蛇,常为无量诸虫之所唼食,是身臭秽,贪欲狱缚,是身可恶,犹如死狗,是身不净,九孔常流,是身如城,罗刹处内,是身不久,当为乌鹊饿狗之所食噉,须舍秽身,求菩提心。当观此身,舍命之时,白汗流出,两手横空,楚痛难忍,命根尽时,一日二日至於五日,膨胀青瘀,脓汗流出,父母妻子而不喜见,乃至身骨散在於地,脚骨异处,膞骨胫骨、腰骨肋骨、脊骨顶骨髑髅各各异处,身肉肠胃、肝肾肺脏为诸虫薮。”

    听到切桑用十分形象的语言描述着地狱中的恐怖景象,跪伏在地上的左翼俘虏们不由得瑟瑟发抖,与自小受过自然科学和无神论教育的现代人不同,他们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一个世界里的。对于现代人来说,雷电是空气中的正负离子的放电现象;下雨是空气中水蒸气的凝结的结果;神佛是小时候故事书里面的长胡子老头;而宗教书籍不过是一群古代骗子、精神病人、妄想狂编造出来漏洞百出的可笑故事。但对于这些十七世纪的蒙古牧民来说,长生天、菩萨、佛祖、精灵等等都是真实存在的,世间的一切都在这些超自然力量的控制之下,人如果想过的幸福,就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来取悦神灵,换句话说就是取悦那些自称垄断了与神灵沟通方式的人——萨满、僧侣、祭祀、教士、阿訇。任何一点错误都会激起神灵的愤怒,并立即遭到可怕的报复。

    “不过大汗乃是南无文殊菩萨的转世化身,有慈悲之心,决心宽恕那些背主之徒,不但替他们收敛尸体,使其不至于沦为饿狼的食物,而且还在这里修建了一座浮屠,将一粒舍利子置于浮屠之中,以其无上法力来超度这些亡魂,使其能够转世为人,逃脱地狱中的诸般苦楚。这大慈悲、大牺牲、大智慧,汝等知否?”说到这里,切桑挥了挥手,一名青年喇嘛在十余名盛装喇嘛的簇拥下,捧着一只镶嵌满宝石碧玉的金盒来到切桑面前。切桑郑重其事的接过金盒,打开盒盖,高高举过头顶。小丘下的俘虏们虽然看不清楚那木盒里有什么,但还是感动莫名,纷纷跪地叩首,口诵佛号,一时间草原上满是颂佛之声,倒将这杀气冲天的干戈之地,化为玉帛之国。

    切桑在众人面前展示过舍利子后,走到浮屠旁,放入当中的一个洞穴中,然后用石块封上,在外面写上符咒。诸事完毕后,众喇嘛盘膝跪下,齐声念诵《金刚经》,不但被俘的左翼部众齐声念佛,刘成麾下许多信仰格鲁派教义的将士也双手合十诵经,一时间草原上颂佛声震动天地,响遏行云。

    “该死!”阿巴泰的脸色铁青,他回过头看到莫尔根也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念经,更是气不打一起出来,一脚便将其踹倒在地,骂道:“你啥时候信喇嘛教了,念个啥子经?”

    莫尔根从地上爬了起来,诚惶诚恐的说:“贝勒爷,俺就是想顺便拜拜他们的菩萨,求他保佑咱们回去路上一路顺风!”

    “拜个鸟毛菩萨!”阿巴泰骂道:“快起来,别拜了!”

    “鸟毛菩萨?”莫尔根从地上爬了起来,有些摸不着头脑:“俺怎么没听说过这家菩萨,莫不是新出来的?”

    “闭嘴!”阿巴泰一把将莫尔根揪了过来,低声道:“我是说这菩萨是假的!”

    “假的?不太可能吧!”莫尔根看了看小丘上的动静:“我看那喇嘛是个高僧,又有这么大场面,还有舍利子,浮屠,如何会是假的?”

    “莫尔根你这个蠢货,舍利子可能是真的,浮屠也是真的,这法事也是真的,只是这都是那刘成编造出来哄骗被俘的左翼部众的!”阿巴泰气急败坏的说:“那个喇嘛明显是刘成的部下,他搞这场**事就是为了收买人心的。”

    “不太会吧!”莫尔根疑惑的答道:“那些俘虏就是砧板上的肉,要死要活就是刘成一句话,能给他们一口糠吃,就要感恩戴德了,何必还搞这么大的动静?”

    “这个——”阿巴泰顿时哑然,对于当时的大部分女真人来说,他们的世界观还是极为淳朴——或者说是野蛮的。在他们看来,征服者对被征服者的权力是不言自明的,既然刘成打败了左翼,那么这些俘虏就是刘成的财产,主人收买财产的人心?天底下哪有这么荒谬的事情?阿巴泰倒是比莫尔根强一点,可也强的有限,虽然心里明白刘成是在玩弄花招,嘴上却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此时小丘上法事已经完毕,只见刘成策马来到丘顶,站在那浮屠旁,高声道:“待到战事平息后,吾当在此地修建寺院,饭僧唱经,以超度亡灵,悯我阵亡之将士,旌我战功!”

    此时,阿巴泰已经完全没有兴致听下去了,他看着刘成在小丘上如流水一般论功行赏,分赐有功将士金银币帛,又向浮屠舍利跪拜祭奠,就连被俘的左翼部众也每人得到了一个热乎乎的饭团,心中却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其实他见到刘成总兵力已经超过了三万之后,就已经没了与其交战的念头了——后金的援军的总兵力也就一万出头,左翼各部的残军已经是惊弓之鸟,做不得数的,与差不多是己方三倍的敌军交战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后面铁甲骑士的出现更是让他暗自庆幸自己来了这一趟,可是看到接下来刘成建浮屠、祭亡魂、赏将士,收人心的一系列做法,阿巴泰的心思又变了:刘成只要不是傻子,就不会冒着被大雪吞没的危险长驱几百公里,翻过长白山杀到辽中平原来,可今年不来不等于明年不来,看刘成这架势,用不了两三年功夫就能把左翼各部整合消化,那时候席卷而来的恐怕就不是这区区三四万人马,而是十万铁骑了。想到这里,阿巴泰猛地一击掌:“一定要拿出个主意来!”(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南楼

    莫尔根被阿巴泰的举动吓了一跳,问道:“贝勒爷,什么主意?“

    “与你无关!”阿巴泰摆了摆手:“你昨晚没睡累坏了吧,快去石缝里打个盹。”

    莫尔根强撑着道:“贝勒爷我不困!”

    “我让你睡就去睡,天一黑我们就过河,然后连夜往回赶!快去睡!”

    “好,好!”听阿巴泰说天一黑就回去,莫尔根不由得大喜:“贝勒爷您愿意回去就好,我这两天在这里待着,浑身上下都不得劲。”

    “少废话,快去休息,不然半路上没力气从马背上摔下来可没人管你!“阿巴泰没好气的喝道。

    “是,是!”莫尔根喜不自胜的退到石缝里去了,不一会儿里面便传出低沉的鼾声。看来这小子是累坏了,这几天下来也苦了他了!阿巴泰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别看他嘴巴上刻薄,心里对这个奶兄弟还是很看重的,不过这次自己这趟是来对了,收获不小,回去后要和大汗好好谈谈。老八虽然猜忌心重了些,但是个聪明人,应该能拿出应对的办法来。

    突然,远处传来军号声,将阿巴泰从思忖中惊醒了过来,他站起身来,探出头向外看去,只见那顶华丽的麾盖正在缓慢的向西面移动,那些随行的骑士也像云朵一样环绕着那顶麾盖,显然,刘成已经完成了仪式,开始离去了。阿巴泰看着远处的麾盖,低声自语道:“刘成,这次是你赢了,可是下一次就未必了!”

    江南松江、南楼。

    一支曲子从不同的人口中唱来,价码是大不相同的,若是寻常人家女子,也不过百十文铜钱,五六分银子便作罢了;可若是扬州的瘦马、秦淮的歌妓,一曲之资恐怕就少说也要两三两银子了;但这些还不是最贵的,按照这人世间的不成文法,“一经品题,身价百倍!”,同样的一件东西,若是沾上了名人的边,其身价就自然打着滚上去了。毕竟这天底下金嗓子和好曲子不缺,缺的是名声。

    而柳如是就是这样的名女人,她有的是名声,说的好听点的说她是色艺双绝,乃江南之冠;嘴巴阴损些的便说她是艳帜高张,使人神魂颠倒,不能自已,但说来说去,都离不开艳色二字,虽然对于这一点柳如是十分不忿,但又无可奈何,像她这样一个出身贫寒的弱女子,除了那一点艳色,还有什么可以凭借的呢?难道百年之后,自己能留下的也就这点颜色吗?——柳如是的眼中浮现起一丝寂寞与无奈。

    她倚在窗前,身着一件宝蓝色的衫子,下半身穿着淡黄裙。自从被那周家的大娘子赶下堂来,她便搬到了松江。相比起南京、苏州、扬州、越州等江南名城,松江其实是一个颇为年轻的城镇,虽然三百年后她超过了这些前辈——松江乃是上海的根,但在明末她实际上还只是一个镇罢了。但实际上这里已经是大明工商业最为繁荣的地方了——有“衣被天下”之名的松江布便是此地。往来的客商、纺工带来了大量的人流与资金流,渡口旁就有一座老庙,庙虽然不大,但据说里面供奉的关公十分灵验,往来的客商都会进去烧一柱香,讨一个吉利,久而久之,这庙旁便热闹了起来,形成了一个自法的小集市。卖香纸的、卖佛米的、卖灯油的、卖茶水,连同各色玩物、吃食杂耍都随着人流繁盛起来。

    也许是害怕寂寞的缘故吧,柳如是把自己的住处就选择在这座距离老庙不过百余步外的二层小楼里,还严词拒绝了陈子龙送给她的一处宅院,距离这南楼有四里多路,环境要好得多,也清静得多。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想要沾点人气,其实柳如是心里也清楚,自己要的不是人气,而是希望能够时时看到这些市井景象,提醒自己并非那些文人墨客的玩物,莫要忘了真正的志向。

    “先生,陈公子到了!”楼下传来丫鬟的声音,依照吩咐,即便是没有外人的时候,这南楼中的丫鬟也是以先生称呼柳如是的。

    “嗯,让他稍等会!”柳如是脸色微动,目光中闪过一丝喜色,虽然大明里被叫做“陈公子”有千千万万,但在这南楼之中,被称为“陈公子”的只有一人,那就是陈子龙,也是复社中的成员,当时已经考中了举人,诗文皆精,与柳如是两人情感身笃,只是陈家乃江南大族,其父乃是万历四十七年进士,官至工部侍郎,以柳如是的身份,想要嫁入陈家只怕是千难万难。

    柳如是对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容颜,觉得满意了方才下得楼来,只见一名二十七八的年轻士子正站在墙边看着上面悬挂的一副条幅,听到楼梯响回过头来,笑道:“如是,这幅条幅是你写的吗?长进了不少呀!”

    “懋中兄(陈子龙字懋中)见笑了!”柳如是笑道:“前些日子玉绳先生路过松江,在书道上指点了我几句,便让你看出来了。”

    “玉绳先生?”陈子龙闻言又惊又喜:“他前些日子路过松江,我为何不知道?”

    “谁叫你是复社的人呢?”柳如是笑道:“你也知道玉绳先生是为何致仕的,他树高风大,想必厂卫也还在盯着他,来我这个小女子的诗歌酬唱倒也还罢了,若是与你们复社的人混在一起,只怕对他不好,对你们也不好!”

    “该死的鹰犬爪牙!”陈子龙恨恨的骂道,他也清楚柳如是说的有理,周延儒的下台的直接因素便是温体仁的“梃击案”,而梃击案又与复社新星陈贞慧有密切的联系,眼下朝中大佬本来就对江南复社颇为不满,如果周延儒与复社中人再勾勾搭搭,牵扯不清,再掀起一场大案也不是不可能。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如是你说的不错,眼下我的确不合适与玉绳先生见面。只是心生不忿罢了,好不容易魏阉倒了台,圣天子在位,怎么却弄成了这个样子。”

    柳如是见陈子龙露出忧愁之色,劝慰道:“懋中兄莫要担心,有些事情须得时日,才能见得分晓,且放宽心等待便是!”说到这里,她突然笑道:“说到玉绳先生,我有一件高兴事要与你说。”

    “高兴事?什么高兴事?”陈子龙一愣,问道。

    “玉绳先生来的时候,我为他介绍了一位佳弟子,你说是不是高兴事?”

    “佳弟子?”陈子龙闻言一愣,旋即笑道:“这倒是件好事,玉绳先生的学问文章天下知名,若是得一佳弟子而教之,也是人生乐事,却不知是哪位江南高弟这般福气?”

    “却不是江南人!”

    “不是江南人?”

    “不错,是位福建子!”

    “福建子?”

    “便是福建游击将军郑芝龙的公子郑大木。”

    “游击将军郑芝龙?”陈子龙皱起了眉头:“如是,你说的该不是那个被招安的海贼头子?你把他的儿子介绍给玉绳先生当弟子?”

    “没错,正是此人。大木公子文武兼资,兼且仁孝,玉绳先生十分喜欢,一见便列入门墙,收为入室弟子!”

    “如是,这个不太好吧!”陈子龙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你说的那个郑大木我是没有见过的,可他父亲横行东南数年,杀人越货、劫人钱财,端的是无恶不作,这样的家里长大的孩子,岂能一心向学?你这不是害了玉绳先生吗?”

    “懋中兄,你不知道大木公子虽然是郑芝龙的儿子,但他的母亲却是个日本人,自己也是在日本平户长大的,自小便有名士为其讲解儒学,是个知书达理之人,直到其父为熊大人招安后,方才回大明的。郑芝龙先前的确做过恶事,可他被熊大人招安后,为大明讨平了东南诸路海匪,使得东南平靖,实乃有功与朝廷。”

    “如是你说的虽然有理,只是——”陈子龙虽然不得不承认柳如是说的是事实,但从内心深处还是不愿意让郑大木这样一个前海贼的儿子能够列身周延儒这等江南士林顶级士大夫的门墙,只是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出来。柳如是是何等精灵剔透的心肠,立即看出了陈子龙的心思,她倒了一杯热茶,自己喝了一口,走到陈子龙身旁,柔声道:“懋中兄,我也知道你的心思。大木公子的父亲的确是前海贼,可如今已经不是太平年头了,道德文章也顶不得用。谁都知道陈贞慧公子与那梃击案无关,可他们父子落得个什么下场?你说圣天子在朝,可我却不以为,自从登莱之乱后,当今天子对士大夫果决好杀,刻薄寡恩,对手中掌有兵权的武夫却再三迁就,唯恐惹出祸事来。你们若想要成事,广凭复社那些笔杆子是没有用的,须得与郑芝龙那等武夫相为奥援,才是长久之计!”说到这里,她将手中的半杯残茶递了过去。

    陈子龙听得入神,接过茶杯便下意识的喝了一口,才发现自己喝的是柳如是的残茶,杯沿上还带有一丝胭脂印迹,不由得脸上一热,他刚想说些什么,可看到柳如是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看着自己,话到了嘴边却又咽回去了。眼前佳人对自己的情义他如何不知,只是他二十一岁时便娶了宝庆府邵阳知县张轨端之女为妻,婚后夫妻情感甚笃,妻子虽然无论从容貌、才学上都远远不及柳如是,可若要休妻再娶那是绝不可能。可若是纳名满江南的柳如是为妾,多少早已盯着这块肥肉的高官显宦都会与自己过不去,到了那个时候,自己这一身抱负不必自是说了,只怕就连性命都难保。想到这里,陈子龙低咳了一声,将那茶杯放到一旁,又将给自己的茶杯倒了一杯,喝了一口,强笑道:“如是,这茶味道不错。”

    看到陈子龙如此,柳如是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之色,旋即便恢复了平日的样子:“是吗,懋中兄若是喜欢,回去时我便让小菊给你包上两斤带回去便是!”

    “那倒也不比!”陈子龙笑道:“这茶好喝乃是因为水、茶具、人、楼皆合意才好喝,我若是带回去便没有这个味道了,我若是想喝,再来打扰如是便是了。”

    “陈大公子你倒是把我这里当成茶馆了?”柳如是冷笑了一声:“也罢,大名鼎鼎的陈子龙大公子要来我这南楼品茶,乃是我柳如是的福气,应该在关二爷那边多烧几柱香,多磕几个头才是呀!”她虽然志气过人,但毕竟是个女子,方才心爱之人这般态度,实在是已经伤了她的心,一时没忍住,便发作出来。

    “如是,方才是我的不是!”陈子龙却不着恼,他伸手抓住柳如是的右手柔声道:“你若是愿意,我便与你退隐林泉,将那些俗事丢到一边去,管他什么朝廷、天下,做一对神仙眷侣!”

    柳如是听到陈子龙这般说,心中不由得一阵狂喜,刚想点头,却看到陈子龙目光中隐隐透出的痛苦,她是个何等聪颖之人,立即就明白了过来。的确像陈子龙这等满腹才学,胸有大志之士大夫,正当盛年便归隐山林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呢?可他却一口应允了自己,柳如是不禁又喜又悲,喜的是陈子龙竟然愿意为了自己做出这么大的牺牲;而悲的却是在自己与陈子龙之间横亘着一条如此深的沟壑,想要跨越过去简直是千难万难。想到这里,两行泪水便从柳如是的眼中流了出来。

    陈子龙见状大惊,赶忙伸手去擦拭柳如是的泪水:“如是,你这是怎么了?”

    “子龙,我这是高兴呀!”柳如是含泪笑道。

    “高兴?你高兴却又为何哭泣呢?”

    “子龙,你为了我愿意将功名事业弃之不顾,归隐山林。知道在你心中我如此之重,如是又怎么会不高兴呢?”柳如是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你放心,我知道你一心想要做大事,如今功业未成,若是逼你归隐山林,你心中必然不快,我柳如是决计不会做让你不高兴的事情!”(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客人

    陈子龙看着眼前佳人脸颊带泪,心中不由得又酸又苦,美人恩重自己如何才能报得万一呢。正当此时,外间突然有人高声问道:“敢问一句。这里可是松江南楼,柳先生的住处?”

    陈子龙听了一愣,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又有人来,柳如是低声道:“子龙,我今日还请了一个要紧人来,与你、还有复社都是大有裨益的,应该是到了!”

    “要紧人?”陈子龙皱了皱眉头,他知道这南楼虽然看上去不过是一栋寻常的江南小楼,但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有柳如是这等艳绝江南的美人在此,自然也是名楼了。柳如是交流极其广阔,眼光又极高,能够让她说一句要紧人的,定非凡夫俗子。

    这时丫鬟小菊从外间进来,向柳如是福了一福,道:“先生,外间有家伙计,抬了些松江鲈鱼来,说是休宁程二先生吩咐送来的,如何处置,还请示下!”

    “休宁程二?”陈子龙看了一眼柳如是,暗想莫非此人便是那位“要紧人”?却看到柳如是脸上也现出诧异神色来,才知道应该不是。

    “我不认得什么休宁程二先生,他应该是搞错了,你回绝了便是!”

    “是!”小菊应了一声便退下了,可片刻之后又回来了,有些生气的向柳如是说道:“先生,那伙计好生无礼,只是不肯走,硬说只要这里是柳如是柳先生的住处,便错不了。这些鲈鱼是程二先生送来,中午宴客之用!”

    “如是,我们还是出去看看吧!”陈子龙笑道。

    “也好!“柳如是擦去脸上的泪痕,与陈子龙出得门来,只见院子门口站着一个青衣汉子,头上带着一顶瓜皮小帽,满脸精明干练的样子,身后跟着几个伙计,赶着两辆驴车,前面那辆驴车上放着一只大木盆,后面则堆放着一些杂物。那青衣汉子看到柳如是与陈子龙,赶忙上前几步,唱了个肥喏:“这位便是柳先生吧?小人受东家所命,送了些许鲈鱼来,供下午宴客之用,还请先生收下!”

    “你家主人?”柳如是皱了皱眉头:“可是什么休宁程二先生?我却不认识他,为何要送鲈鱼我?”

    说话间陈子龙走到驴车旁,看了看那大木盆里养着二三十尾鲈鱼,每条约有四五两重,那鲈鱼身上长了四个腮瓣,正是天下闻名的松江鲈鱼,此鱼生于咸淡水只见,味道特别鲜美,当时人以为乃是鱼中第一。如今刚刚入冬,正是鲈鱼最是肥美的时候,像这等松江鲈鱼,一尾便要二两银子,这二三十条鲈鱼,怕就要值得一家中户的家产了。饶是陈子龙是大户人家,也不由得为这位程二先生的手笔暗自吃惊。

    “先生不认识我家主人,却认识徐大人吧?我家主人乃是徐大人的至交,待会要一起来的。这些鲈鱼便是我家主人让小人先送来的。”

    “徐大人的至交?”柳如是听到陈子龙的耳语,脸色微变,旋即笑道:“原来如此,那我便却之不恭了,只是我这里厨房狭窄,只怕未必做得好这闻名天下的松江四腮鲈鱼!”

    “这就不劳先生费心了!”那青衣汉子笑道:“做菜的师傅、家什都已经送来了,只需劳烦这位小娘子指点下地方,剩下的都交给小人便是了!”

    柳如是听了一愣,旋即笑道:“看来今日贵主是要与我抢这个东道了,也罢,我索性今日便吃他一次便是了!”

    “柳先生说笑了!”那青衣汉子欠了欠身子:“谁不知道松江南楼乃是江南第一风雅所在,我家主人早就想来只是无缘一见,区区几条鲈鱼若能博先生一笑,我家主人一定高兴得很!”

    柳如是吩咐小菊带那青衣汉子去厨房,便和陈子龙上得楼来,一边上楼一边低声问道:“子龙,你可曾听说过这休宁程二?”

    “倒是未曾听过!”陈子龙摇了摇头:“休宁那边儒风不盛,倒是多有出外经商的,应该是个商人。”

    “嗯,看他做派也像的恨!”说到这里,柳如是突然转身抓住陈子龙的衣袖,笑道:“不过今日倒是好口福,能吃到松江四鳃鲈鱼。”

    陈子龙看到柳如是突然流露出的小儿女态,心中不由得一荡,笑道:“你若是喜欢,我明日便让人每日送些与你便是了!”

    “哪个要你每天送?”柳如是翘起嘴:“我喜欢的就是这种意外之喜,再说就算是龙肝凤脑,天天吃也都腻了,你当真以为我稀罕这松江四腮鲈鱼?”

    “那是,那是!”陈子龙笑道:“如是若是放出要吃松江鲈鱼的风声去,只怕这松江南楼之下堆满鲈鱼,只是鱼腥味重了些,怕是没法住人了!”

    柳如是听了陈子龙的打趣,不由得掩口笑道,一时间眼波流动,宛若秋水,饶是陈子龙平日里在养气着实下了不少功夫,一时间也不禁失了神。他赶忙收敛心神,问道:“如是,你方才说的徐大人是何人?他便是今日的主客?”

    “不错!”柳如是笑道:“他便是新任扬州兵备道的徐鹤城徐大人!”

    “扬州兵备道?徐鹤城?”陈子龙的脸上顿时泛起了一丝激动的红晕,声音也不觉得高亢了起来:“莫不是刚刚击败流贼,斩杀贼首‘一斗谷’、‘黑虎星’,救得扬州士绅百姓的徐大人?”

    “不是他还有何人?”柳如是微微抬起了下巴,目光现出了自傲的神色:“子龙你莫说,这位徐大人还真不好请,我前些日子下了两次帖子,他都说兵事紧张,脱不得身,前两日才过了江,当真是不好请。”

    “这倒怪不得他!”陈子龙神色凝重:“自从秋后,闯贼便联络数十路贼寇冲出山来,江淮之间,东西千余里尽遭荼毒,我那时正在南京,就连这石头城都一夕三惊,连燕子矶上的游船都锁了,免得让流贼抢了渡江而来。史可法史大人领兵巡行安庆、池州等地,监督江北防务。而黄梅贼又攻掠宿松、潜山、太湖等地,传说罗汝才、张献忠二人领兵东来,兵锋直抵武昌。各地都只有缨城自守,坐视流贼四掠。唯有这位徐大人领兵痛击流贼,护得一方平安,江淮之间,只有中都与扬州没有遭到流贼荼毒。想来那些日子他肯定整治防务都来不及,哪里有时间来赴你的约。”

    “是呀!”柳如是目光一转,笑道:“子龙,你知道这位徐大人是怎么当上扬州兵备道的吗?”

    陈子龙摇了摇头:“那就不知道了,我只听说他是职方司出来的,却不知他是什么出身!”

    “子龙!我倒是听说过一个故事!”柳如是笑嘻嘻的给陈子龙倒了一杯茶:“你记得今年春天流贼攻陷南阳的事情吗?”

    “自然记得!”陈子龙叹了口气:“在那之前洪承畴还在塘报里说什么流贼已经被逼入深山之中,不日便将斩得贼首,献俘阙下。可没几天流贼便从鲁阳关杀到南阳城下,当真是奸臣误国呀!”

    “说来这位徐大人能当上这扬州兵备道,倒还要感谢那流贼了!”

    “为何这般说?”

    “那时正好这位徐大人正有公务在身,途经南阳,身边也有百余名卫士。流贼破城时,他不顾自身安危,将唐王夫妇护送到了襄阳。是以南阳城虽然失陷,可唐王却安然无恙。正是因为此事,不久后朝廷便将其破格提升为扬州兵备道。”

    听了柳如是这番描述,陈子龙不由得长大了嘴巴,咋舌道:“好一个徐鹤城,果然是忠肝义胆,今日这一趟果然是没有白来,能够认识这等英雄人物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看到陈子龙如此兴奋,柳如是也不禁暗自心喜。她废了那么大一番周折来请徐鹤城来自己在这里,自然不仅仅是为了讨爱人高兴。相比起当时的大多数复社成员,反倒是柳如是这样一个出身章台的弱女子对时代的大潮更加敏感,她渴望将能用自己的容貌与才华带来的那一点影响力为自己的爱人做一点什么,也许连她自己都没发现:虽然她是个女人,但比这些被认为是帝国精英的男人们要更适应这个舞台,她自己也乐在其中。

    “先生,李公子,徐大人到了!”小菊轻轻的敲了敲门。陈子龙兴奋的站起身来,从窗户向楼下看去,与大多数当时的中等人家宅邸一样,南楼下也有个十余丈见方的院子,院子里有几棵桑榆,还有几张石桌椅,一口水井,供主人闲暇时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做些杂事。毕竟当时也没有玻璃,室内的照明条件都不怎么样,很多时候在室外比在室内更舒适。而此时这个院子里站着十余人马,人如虎,马似龙,倒像是把院子塞得满满当当的。陈子龙与柳如是兴奋的对视了一眼——这位徐鹤城徐大人果然不凡。

    柳如是与陈子龙下得楼来,出门相迎,只见站在当中那人并没有戴帽子,只是用一块黑帛裹头,皮肤黝黑,高耸的颧骨,宽广的额头,连鬓的络腮胡子一直延伸到下巴,身着窄袖的圆领齐膝短袍,袍服下摆露出骑马时穿的鹿皮裤来,外面套着一件呢绒长袍,腰间的宽皮带上左边插着一柄尺许长的短刀,另一边挂着一柄长柄腰刀。他看到柳如是出来,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拱手道:“你便是柳如是先生吧?”

    “不错,正是在下!”柳如是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眼前这个男人完全是一副武夫打扮,与他想象中的那位谈笑用兵,击破流贼的儒将形象差别也太大了。她下意识的问道:“您是——”

    “我便是徐鹤城!”徐鹤城笑道,江湖经验十分丰富的他已经看出了柳如是的心思,不过他并没有太在意:“柳先生两次相邀,我都有公务在身,今日方得前来,还请先生见谅!”说到这里,他微微向柳如是欠了欠身体。

    柳如是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她赶忙笑道:“是我唐突了,徐大人今日能拔冗前来,是如是的荣幸。这里不方便说话,还请大人上楼!”说罢,柳如是赶忙做了个请的手势。

    徐鹤城将大部分侍从留在楼下,就带着另外两人一同上楼。众人分宾主坐下,柳如是见随徐鹤城上楼的两人中有一人站在一旁,一人与徐鹤城并排而坐,暗想这位应该就是送鲈鱼来的休宁程二了,便笑道:“这位便是休宁程二先生吧,方才那些鲈鱼多谢了!”

    “正是在下!”程二笑道:“说来也巧,我前两天去扬州拜见徐大人,本来想请大人尝尝这名闻天下的松江四鳃鲈鱼,却不想正好大人受到柳先生的帖子,我程二便干脆做个恶客,不请自来便是了,无礼之处,还请先生见谅!”

    “程二先生说的哪里话,像您这等贵客,我平日里请都请不来呀!”柳如是抿口笑道,一时间她还无法探出对方的深浅来,不过看此人无意中流露出的颐指气使的样子,平日里定然是习惯了发号施令,是个非富即贵的角色。

    柳如是与程二在扯着闲篇,徐鹤城这个正主反而坐在那儿沉默不语,只是饶有兴致看着四周墙上的字画。陈子龙乘机观察起这位如彗星一般崛起的扬州兵备道。进屋之后,徐鹤城已经脱掉了那件呢绒外袍,腰间的长刀也已经解下,交给身后的侍卫,只留下腰间的那柄短刀。只见其腰背挺直,身体微微前倾,一身如铁打一般的筋骨肌肉,都包裹在他那件月白色的窄袖圆领短袍之下。这时婢女送上茶水来,徐鹤城伸手接过茶杯,陈子龙看到他的手臂上从袖口处露出一条丑陋狰狞的刀疤,一直延伸到手背手指根部。陈子龙心中暗想:“此人即便是坐在椅子上与我等闲谈品茶,仍然是一头随时都可能择人而噬的猛虎!”(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剜肉补疮

    “徐大人,这茶可还入得了口?”柳如是看到徐鹤城放下茶杯,笑着问道。

    徐鹤城笑道:“徐某是个粗人,平日里奔走四方,茶水也就是解渴的,哪里分得清好茶劣茶。柳先生能拿出来待客的,定然是好的!”

    陈子龙越是仔细打量,越是觉得徐鹤城无论是言谈还是气质上都不像是科场出身的,可是此人在当扬州兵备道之前是在兵部职方司当员外郎,虽然兵部没法和吏部、礼部和户部这些地方前途无量,可毕竟也是六部里面的正途了,明末又没有捐官一说,未经科场出来的一辈子也就能做个杂佐官儿,岂能当到员外郎?莫不是凭借家中的荫蔽?想到这里,陈子龙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问道:“徐大人,在下斗胆问一句,您是哪一年的科名?”

    徐鹤城扫了陈子龙一眼,却没有回答,反而问道:“敢问一句,你是何人?”

    还没等柳如是接口介绍,一旁的程二笑道:“徐大人,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能够得柳先生垂青的除了陈侍郎的公子,华亭陈懋中还有何人?”

    “原来是陈公子,幸会了!”徐鹤城见柳如是与陈子龙都没有否认,知道程二猜得不错,拱了拱手:“在下未曾进过科场,也没有功名。”

    “那您是荫蔽得官了?”陈子龙话一出口,便后悔自己说错了话。与今天的学术圈一样,明代的官场也存在着出身鄙视链,进士及第出身然后当庶吉士一路入阁做到首辅的是鄙视链的最高端,其次的便是进士出身,同进士出身,再差些的便是举人、而荫蔽得官的除非是丘八老爷,否则已经很接近鄙视链的末端了,也就比杂佐官强些。即便是投胎到勋贵家里的,只要是稍微读的进书,有点志气的子弟也都会用功读书,争取在科场中考出个功名来。俗话说打人莫打脸,如果徐鹤城真的是荫蔽得官,陈子龙这句话一出口,只怕就把人给得罪了,勃然变色,调头就走也不是不可能。

    “也不是!”徐鹤城脸色如常:“我是因功保举得官!”

    “功名祗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柳如是怕陈子龙惹恼了徐鹤城,赶忙接过话头去:“若论文章诗赋,谁又及得上岑嘉州(岑参)?可就连他都以马上取功名方为英雄,徐大人随未曾进科场,又何尝不能说是英雄?”

    陈子龙如何听不出柳如是是在替自己的失言打圆场,赶忙笑道:“不错,徐大人击破群贼,护得扬州百姓士绅平安,自然是当得上英雄二字!”

    ”柳先生,陈公子!”徐鹤城自失的一笑:“其实若说此番破贼功劳最大的,并非是徐某,而是这位程二先生。”

    “当真?”柳如是不禁吃了一惊,其实她对此人的印象很一般,自从刚刚一进楼来,这位休宁程二便用她十分熟悉的目光盯着自己,若不是要讨好笼络这位徐大人,柳如是早就找个由头将这个不速之客赶出去了。

    “自然是真的!”徐鹤城道:“其实流贼虽然人多,但其中识得兵法,懂得进退的却不过闯、献、曹操等区区数人罢了,其他都不过是些乌合之众,毫无部伍节度。流贼入境时,只要先令乡里坚壁清野,迫使其分兵打粮,然后便可以精兵将其各个击破,诛其首脑,自然能以少胜多。我麾下人马虽然不过两千余人,但将吏都是百战之余,骑队、射生手、长矛队、炮队无一不全,又有船队转运粮食辎重,破贼的难处其实不在这里。”

    陈子龙问道:“那是在何处?”

    “钱粮!”徐鹤城吐出两个字来:“二位应该也看到了,我麾下将士多非大明人氏,乃是四方之精锐荟萃而成,每月的薪饷、口粮都是从优,斩首破阵还要另外加赏。虽说不过两千余人,一个月下来光是薪饷要六七千两银子,粮食和布匹还要另算。朝廷的那点银子又哪里够?若非程二先生施以援手,纵然孙吴再世,恐怕也是措手无策呀!”

    柳如是与陈子龙向程二先生投以惊讶的目光,虽然华亭陈家也是江南有名的大族,家中光是田产就有六七千亩,但多半都是不动产,而且多半是属于一族人,而非他一人所有,现金流其实很有限,如果要一下子拿出几千两银子来,恐怕就要变卖家产了。如果徐鹤城没有撒谎,这位休宁程二能每个月拿出六七千两银子来养军,传说中的沈万三也不过如此了。

    程二先生看到柳如是这般看着自己,心中不由得暗喜,他平日里自诩有“三好“:好美食、好美人、好豪杰,柳如是乃是闻名江南的美人,若是在平时,即便他有万贯家财,恐怕连这个南楼的门都进不来。他装出一副矜持的样子:“徐大人谬赞了,我不过是协理粮台,帮助筹措些许军饷罢了,又何功之有?”

    “程二先生过谦了!”柳如是肃容道:“若无先生大才,扬州数十万百姓,不,江南数百万生灵都要受流贼荼毒。如是以茶代酒,先敬先生一杯!”说罢,她便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不敢!”程二赶忙也将杯中残茶喝完,虽然入口的不过是半杯凉茶,胸中却是畅快之极,几乎要跳起来大叫几声。一旁的陈子龙对兵谷之学颇为留心,便沉声问道:“程二先生,在下斗胆猜一句,想必先生也不是用自家的财产来发饷的吧?”

    “哈哈哈!”程二听了陈子龙的问话,大笑起来:“陈公子说笑了,且不说陈某拿不拿得出这么多现银,就算我拿得出这么多银子来,也不敢给王师发饷呀?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陈子龙点了点头,程二这句话说得倒是大实话,俗话说吃粮当兵,自古以来吃粮与当兵是连在一起的,吃谁的粮自然听谁的号令,你一个商贾拿出大把银子来给天子的兵发饷,你莫不是要造反吗?不过陈子龙倒是没想到程二还真有发饷的能力,攻克大员之后,杜固便与席尔瓦以暗中与外敌勾结为理由,将大员港内那些福建田主尽数拿下,杀的杀,关的关,处理的一干二净,他们的田庄房屋财产奴仆自然都成了股东们的囊中之物,光是程二一人就分到了田地五千余亩,房屋近百间,佃户家奴四百余人。除此之外,这些股东们每人都得到了两万亩到十万亩不等的权力状,凭借这份权力状他们有权利在台湾岛上开垦并占有上面数字的田地为自己所有。此外,硫磺、沙金、鹿皮、木材等有利可图的生意都为股东们瓜分,即使不考虑以这里为基地可以插手的日本和东南亚贸易和利润丰厚的蔗糖种植生意,当初在西湖游船上投资这一冒险事业的十余人无不是大赚特赚,其中个人投资最多的程二更是已经无声无息的跻身于江南顶级财主之列了。

    “那敢问一句,先生是如何筹措军饷的呢?”与绝大部分胸怀大志的明末士大夫一样,陈子龙对于兵谷之学还是很有兴趣的,赶忙开口求教。可程二却打了个哈哈,目光转到一旁,显然是不想说了。一旁的柳如是微微一笑,从丫鬟手中接过茶壶,上前给程二的茶杯倒满了,笑道:“程二先生,如是倒也对这些颇有兴趣,不知先生可否讲解一二!”

    “那有何难?”程二笑道:“这法子说穿了也就一钱不值,其实也就两个字——米、丝!”

    “米,丝!”柳如是皱了皱眉头,问道:“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这么说吧,朝廷给的饷大概只够三分之一,其余的缺口本来应该由扬州当地的士绅百姓补上。毕竟这是他们的田舍陵墓所在,抵抗流贼的军饷不由他们给谁给?不过这帮老财总是善财难舍,徐大人带着兵刚刚到扬州的时候,个个都说囊中无钱,那个知府更是说藩库里一贫如洗,要等到收了秋粮以后才有银钱补上。可还没等他把秋粮收上来,流贼就杀过来了,这下可把那知府和缙绅都吓坏了,个个跑到徐大人那儿,只要徐大人能够讨灭流贼,一定把饷银补上!”

    “原来是这么回事!”陈子龙点了点头,心中却略有不快,暗想这程二的言辞做派倒颇有些挟贼自重的感觉,莫非缙绅们不给钱,徐鹤城就眼睁睁的看着流贼荼毒百姓不成?柳如是却比陈子龙要机敏的多,从程二的话语中听出了不少言外之意,笑道:“想必这次他们还是没拿银子出来?”

    “照呀!”程二拍了一下大腿:“与如是姑娘说话就是省力气,当时那知府和扬州缙绅们还是没有拿现银子出来,倒是画出来大饼一张又一张,就是没见一点银星子,那知府也说了,藩库里只有些陈米旧布,只有等秋粮收上来才有现银。”

    “那先生是怎么解决问题的呢?”

    “我先拿自家银子填上,月息一分半,然后约定到了明年丝下来的时候用官价收丝。还有,扬州明天春天不许从湖广进米来,都必须用我家的米,不过我保证明年春荒时米价最高不能超过一石一两七钱银子。”

    陈子龙在一旁听了,眉头不由得紧皱了起来,他并非那等只知科举的腐儒,少年便在科场得志,后来却因为参加复社的缘故,在考进士上吃了一次暗亏,这反倒让他把多余的时间和精力用于了解关乎国计民生的世务。程二方才说的那个一分半的利息依照当时的行情倒也不是太过分,可通常来说都是用来短期周转的,而明年生丝下来至少要在三四月份,而他是在今年秋天便开始算了,至少要有六个月时间,仅仅利息这一项就翻一番了。而且生丝是极为赚钱的买卖,也是南直隶农民为数不多的获得现金收入、能够维持现状的生计了,他说的以官价收丝肯定是要比正常的市场价低,才能补偿他的欠款;至于最后一项,这次流贼的侵袭,今年秋天扬州的收成本来就不好,而苏南一带由于大量的土地都用于种植经济效益更好的经济作物——如茶叶、桑树等等,本身的粮食都需要从两湖、江西等地收入,哪里还有多余的粮食卖给江北的扬州呢?若是不许从湖广进米,粮价还不涨到天上去了?这个程二先生说能能把粮价控制在一石一两七钱以下,且不说这一石一两七钱的米价本就是上天了的,他那时候哪来的这么多米填补湖广米的空缺?扬州的缙绅与知府为了一点眼前的利益,却应允了这贻害无穷的条件,实在是愚蠢之极。

    “程二先生,我看扬州知府和当地的缙绅明年未必会让你放手去做吧?”陈子龙冷笑道:“丝、米都是小民的身上肉,你这可是要从小民身上剜肉补疮呀!”

    “呵呵!”程二冷笑了一声:“这么说来在下为徐大人筹集饷银,护卫扬州乡里,倒是我的不是了?”

    “筹集饷银,护卫扬州乡里自然是不错的,可是不等于乘机从中牟利!”陈子龙本就是个极其倔强的性子,被程二一刺激,索性把话说开了:“商人汲汲于利,也不能忘记了国家大义所在!”

    “国家大义所在?陈公子说得好!”程二轻拍了两下手掌:“在下年少时家道中落,也没读什么圣贤书,自然不明白什么国家大义。不过扬州乃是江左名都,淮扬精华所在,国家两百年太平,又有盐政。名园之中,瘦西湖上,一掷千金者大有人在,可为何区区两千兵的饷,一年不到十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还轮到我一个外地商贾来出头?我程二一没吃朝廷的俸禄,二没有国家的功名,三我家乡在休宁,距离长江还有数百里路,扬州遭遇流贼与我何干?陈公子你说我挖小民身上的肉补疮,可当真是怪的巧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大木

    陈子龙被程二这一番连珠炮般的反击驳斥的哑口无言,正如程二所说的,当时扬州不是没钱,恰恰相反,扬州是明末最富裕的城市之一,这里不但是运河和长江的交汇点,还是全国最大的两淮盐区的所在,海水一般的财富汇集于此地,莫说一年十万两,便是百万两这里也拿得出来,如果说程二割小民身上的肉补疮,那当地缙绅就是从小民身上割肉往自己嘴里塞了。

    “那徐大人是否有向扬州缙绅支借一笔银子呢?”陈子龙低声问道,他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果然程二冷笑了一声:“陈公子问得好,徐大人,您还记得当时扬州的大人老爷们一共捐了多少银子吗?”

    徐鹤城没有立即回答,他沉默了一会,方才沉声答道:“银三千五百两,粮食两千石,还有一百石盐和一点布匹杂货。”

    此时的陈子龙恨不得地上出现一条缝,自己好立即钻进去,他心里很清楚徐鹤城说的真实性很高,因为他自己就是缙绅的一员,他很清楚自己的这些同伴们的秉性,他们有钱,也有粮,但出钱出粮保卫乡里的积极性并不高;与北方那些住在乡下的土豪不同,扬州地区的这些缙绅们通常是住在城里的,武器低劣的流贼对于躲在高耸城墙后面的他们来说威胁不大,的确,流贼会让他们在城外的田产有一些损失,但反过来说小民的损失更大,他们完全可以乘这个机会压价兼并那些破产小民的田产,大捞一笔,从长远来看反而收益更高。

    柳如是见陈子龙把话都说的僵了,赶忙起身打起圆场来:“鱼儿想必已经熟了,不如我们先吃上几杯,边吃边聊如何?”说到这里,她微微一笑:“我可是有好些日子没有吃上这松江四腮鲈鱼了。”

    “如是姑娘说的是!”程二是何等知机的,拊掌笑道:“放着鱼脍不吃,却在这里说些无趣的事情,我等当真是大傻瓜!”

    陈子龙如何不知道柳如是是在替他打圆场,勉强向程二笑了笑:“徐大人,程二先生,这边请!”

    一行人去了隔壁,早已摆开了一座酒席,四人分宾主坐下,徐鹤城对柳如是道:“麻烦柳先生替我的抱刀人取些吃食来。”

    柳如是看了一眼那个一直抱着徐鹤城的长刀的汉子,只见其中等身材,但肩宽背阔,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倒是亮的出奇,心知是徐鹤城的亲兵侍卫一流人物,便笑道:“这位壮士何不去楼下,我让下人另开一个席面便是了!”

    “楼下是楼下的,我要跟在大人身旁!姑娘让人随便取些吃食与我便是!”这抱刀汉子的语音有些奇怪,虽然咬字十分清晰,但一字一顿的,倒像是个刚刚学会的孩童一般。柳如是惊讶的看了徐鹤城一般,见其并不开口,便笑道:“也好,小菊,你替这位先生取张小桌来!”

    “不必麻烦了!”那抱刀汉子走到桌子旁,取了一盘羊肉,又拿了几个馍馍,便走到门边,席地而坐,吃了起来。倒把柳如是和陈子龙吓了一跳,程二赶忙解释道:“这位吉田先生是倭人,他们那边便是这么坐的。”

    陈子龙看了看坐在地上的抱刀人,在心中暗骂了几句蛮夷、倭奴,然后才拿起了筷子。四人在桌上吃酒扯着闲话,柳如是曲意奉承,说了些许凑趣的话儿,逗得程二与徐鹤城都大笑不止,过了好一会儿,她看到方才的尴尬气氛都去得差不多了,方才笑问道:“徐大人,我方才听您说流贼其实并不难破,可为何自今年秋天以来,两淮形势大恶,连陷名城,除了大人您,官军多有败绩呢?”

    “柳姑娘,我方才说的是流贼之中除了闯、献、曹操之外,并不难破,您方才听差了。”

    “哦,那敢问一句,这闯、献、曹操三人各有什么长处,为何超出群贼呢?”

    徐鹤城看了柳如是一眼,又看了一旁的陈子龙,心知眼前发问的虽然是柳如是,但真正想问的却是陈子龙。他放下手中的筷子,稍一思忖沉声答道:“自崇祯二年,陕西大饥,群贼四起以来;贼中魁首多者拥众数万,少者亦有数千,纵横数省者有如过江之鲫,但其中桀雄者无过闯、献、曹操,这是因为他们三人各得了一字。”

    “各得一字?”陈子龙问道。

    “不错,闯得其严、献得其狡、曹操得其厚。”

    “请大人详解!”

    “闯贼粗衣蔬食,衣饰甲仗无珍奇宝货,无二色,是对己严;行伍严整,严禁杀掠是待下严,待己严则能得众,待下严则得民心,且进退皆有法度,非寻常贼寇。献贼且凶且狡,行事常出人意料,暗合孙吴之法;曹操待下宽厚,贼众皆乐为所用。此三人皆为贼中枭雄,实非他贼所能比拟。”

    陈子龙听到这里,不由得皱眉问道:“若是依照徐大人所说,闯、献、曹操三人行事都有可取之处,倒也算得上是个豪杰了?”

    “陈公子难道没有听说过盗亦有道吗?”徐鹤城笑道:“夫妄意室中之藏,圣也.入先,勇也.出后,义也.知可否,智也.分均,仁也。(偷窃之前,判断情况以决定是否可以下手,为智;能猜出房屋财物的所在,为圣;行动之时,一马当先,身先士卒,为勇;盗完之后,最后一个离开,为义;把所盗财物公平分给手下,为仁。)闯、献、曹操拥数万之众,横行千里,自然有其可取之处,又岂是那些蝇营狗苟的鼠辈可以比的?”

    陈子龙听到这里,不由得脸色微变,像徐鹤城这样评价,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如非徐鹤城是堂堂的扬州兵备道,刚刚击败流贼立下大功,他只怕就要当面叱呵了。柳如是在一旁看的清楚,赶忙插口道:“那徐大人以为闯、献、曹操三人,哪一个对朝廷威胁最大呢?”

    “与朝廷的威胁?”徐鹤城皱了皱眉头,随即笑道:“这个也要看时运的,如何说的清楚。“

    “那若是将时运撇开呢?”

    “若是将时运撇开的话,那应该是闯第一,献其次,曹操最后!“

    “为何这般说?”

    “很简单,古人云:唯贤与德,可以服人。闯贼待己严,待下严,且贤且德,只要不早死,自然能得部众人心,有一番作为;献贼虽然凶狡,但凶狡可以伤人,亦可伤己,兵法乃诈力之道,若无德行相配,必反伤己;至于曹操以宽厚得众,却无法度御下,早晚必死在此道上。”

    陈子龙在一旁听徐鹤城侃侃而谈,心中越发气闷,便插口问道:“若是依你说的,其他贼众皆等闲辈,那史大人督兵坚守沿江,不但未曾斩获,州县还多为荼毒,这又是为何呢?”

    听到陈子龙的质问,徐鹤城脸色微微一动,却不回答,夹起一块鲈鱼,放入口中,咀嚼了两口笑道:“这松江鲈鱼果然味美,其他地方是及不上的。

    陈子龙见状,如何不知道徐鹤城是避而不答,他心中气恼,却也拿对方没有法子。正当此时,丫鬟小菊从外间进来,对众人福了一福,将一份拜帖递给柳如是:“先生,是郑公子的拜帖!”

    “哦!”柳如是接过拜帖,脸色微变,问道:“是谁送来的?人呢?”

    “是郑公子本人,正在楼下等候!”

    “还不快请他进来!”

    小菊下去一会儿,便听到楼梯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徐鹤城的眉头微皱,他的江湖经验十分丰富,从脚步声已经听出来人体重惊人,难道这位郑公子是个巨人不成?

    正思量间,一个身形魁伟的黑袍汉子走到门口,将房门堵得严严实实,连门外的光亮都遮挡住了。门口的那位抱刀人霍的一下跳起身来,反手已经拔刀在手,摆开架势喝道:“什么人?”

    “是我,柳先生!”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众人定睛一看,才发现那黑袍汉子肩膀上还跨坐着一个锦衣少年,那汉子的身形太过魁伟,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那汉子身上了,根本没有注意到肩膀上的少年。那黑袍汉子伸出双手,将少年抬起轻轻放在地上,那少年锦袍金冠,唇红齿白,目如点漆,不过十二三岁年纪,却生的俊美异常。他双足踏到地上,便整理了一下衣冠,向柳如是长揖为礼,笑道:“柳先生,这是父亲送我的昆仑奴,您看如何?”

    众人向门口汉子看去,这才发现那汉子不止身着黑袍,就连裸露出的皮肤也如木炭一般乌黑,不但如此,五官轮廓也与中土人氏大不相同,徐鹤城与程二见识颇多倒也还罢了,柳如是与陈子龙何尝见过这等人,不由得啧啧称奇,柳如是笑道:“这人生的好生魁梧,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莫不那里的人都长得这般?”

    “这是红毛人送给我父亲的礼物,听说来自极西之地,当地人都生的格外魁梧壮健,不过像他这样的也是极为罕见了。附近的王公贵人便从当地儿童中挑选壮健机敏的,运回家中教以武技,长大后便当做护卫亲兵,又叫做马穆鲁克。我父亲把他给我,要不我把他送给你吧,就住在这南楼里,保管没人敢来找你的麻烦!”

    “还是算了吧!”柳如是掩口笑道:“这么个黑大个忤在我家门口,还有谁敢来我这里?吓也吓死人了!”说到这里,她向身旁的徐鹤城介绍道:“徐大人,这位便是福建游击将军郑芝龙的长公子,姓郑名大木!”又向郑大木笑道:“这位便是扬州兵备道徐鹤城徐大人,这位是休宁程二先生,这位是华亭陈子龙陈公子”

    “大木拜见诸位!“郑大木赶忙躬身下拜。

    “公子不必多礼!”徐鹤城伸手虚扶,与程二交换了一下眼色,两人心中却是暗自吃惊,他们自然知道就在几个月前自己还和郑芝龙的手下为了争夺大员港打了一仗,后来是刘成走了杨嗣昌的关系才把这件事情摆平了,想不到竟然在这松江南楼上撞到了正主的儿子,莫非是冤家路窄不成?

    徐、程二人有了心事,话语便少了许多,席间只听到郑大木与柳如是两人说话,这郑大木虽然还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可言谈举止与世家子弟无异,全然看不出他爹是个刚招安没多久的海盗头子。陈子龙看了也暗自点头,觉得倒也不曾辱没了周延儒的门楣。

    郑、柳二人闲扯了几句,突然笑道:“大木,你不是去玉绳先生门下受教,怎么突然跑到我这里来了,莫不是被玉绳先生逐出师门了?”

    “那怎么会!”郑大木虽然明知道柳如是是在取笑自己,可毕竟年纪还小,顿时脸色胀红:“是父亲大人有信来,说这边不安靖,让我先回福建去住上半年,待到局势稳定了再回来向周先生请求不迟。临走之前,来向先生辞行,却被先生取笑!”

    柳如是闻言与陈子龙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无奈,她叹了口气:“郑将军说的不错,的确今年这边不安定,你还是先回福建去,待到事情都平息了再回来不迟!”

    “都怪史可法、洪承畴祸国殃民,才弄到这般田地!”郑大木恨声道。

    “哦?大木公子为何这般说?洪承畴也还罢了,史大人行事还是忠谨的很呀!”陈子龙听了一愣,洪承畴倒也罢了,自从南阳失陷后,他在江南士林中的声誉就已经不断下降,已经直追杨镐、杨鹤等人了。可史可法虽然未曾建功,可流贼也基本没有过江,加之他又是东林党大佬左光斗的弟子,有这份香火情在,自然江南士林对他的攻讦也少了许多。

    “忠谨?我家磨坊里的驴子也忠谨的很,可他是巡抚安庆、池州诸地官军,又岂是忠谨二字便够了的?”(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中都陷落

    陈子龙被郑大木这句话倒是惹出火来了,声调又高亢了三分:“你一个黄口小儿,又识得什么兵法?在这里胡言乱语,诋毁上官,还不闭嘴!”

    “黄口小儿?”郑大木被陈子龙叱呵,却不害怕,他冷笑了一声:“我刚学会走路便已经握刀持弓了,刚学会认字就学《吾妻镜》了。那史可法若是知兵,又怎么会把将士沿着长江一字排开,这和把脖子伸到敌人刀下又有什么区别?”

    徐鹤城听了郑大木这般说,不由得暗自点头,又看那少年的双手,虽然手背皮肤嫩滑,但虎口和手指指节、根部都有生有老茧,右手拇指还戴着扳指。以这郑大木的家世,这显然是握刀挽弓的结果。

    “那你说应当如何布置?”

    “自然是让各村立保甲,然后于险要有水源处修筑堡寨,囤积粮食,以老弱守卫,有事则以烽火传信,而以精兵击之。堡寨有粮食,有水源,便不怕流贼围困,官军也可只携带数日口粮,轻兵疾进,以盛气击堕归,自然无往而不利!”郑大木不假思索便答道,倒不是他是兵法天才。而是他虽然是郑芝龙的嫡子,却是在日本平户出身长大,其母田川氏也并非寻常农家女子,而是武家出身。当时日本去战国未远(郑成功出生于1624年,丰田灭亡的大阪夏之役是1615年),他身边有许多亲身经历过残酷的战国时期的人。郑大木在这样一个环境长大,又被当做郑家的继承人专门培养,自然对于攻战之事要比已经和平了两百多年的大明文官要知道的多得多了。

    “可流贼势众,若是照你所说,只能击败几处贼寇,而剩下的大部分地方都遭到流贼侵害。”

    “若是史大人是因为这个而分兵屯守,那我还真没说错他了!”郑大木冷笑道:“史大人的做法看上去可以护得百姓平安,可力分则弱,官军都不是傻子,他们看到城外是数十倍于自己的流贼,又岂会出城送死?贼人看到官军躲在城里,正好放心下乡抢掠,若是有器械了,还能围攻县城。结果就是又白白死伤将士,也没保护百姓!”

    “那你说应当如何?”

    “越是兵少,就越是不能分兵屯守。”郑大木答道:“守险不守陴,吾居险地,贼人自然无法犯我,贼若走,我则尾随其后,将其击破,如此数次,贼人自然不敢来犯。看起来百姓因此吃了几次亏,可是只要贼首被杀,覆其巢穴,便能安享太平,岂不是远远胜过分兵屯守,损兵折将,百姓受苦的好?”

    陈子龙也是聪明人,听到这里,已经清楚郑大木说的不错,他叹了口气,向徐鹤城问道:“徐大人,您也是这么想的吗?”

    徐鹤城笑了笑,却不回答。陈子龙叹了口气,起身向郑大木长揖为礼:“子龙受教了,只是为何公子不将这些想法子转告给史大人呢?”

    郑大木侧过身体,避开徐鹤城的礼,笑道:“公子您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一个黄口小儿,史大人会把我的话当回事吗?再说就算我说了,他也未必能用呀!”

    陈子龙问道:“为何这么说?”

    “兵法人人都可以学,可却没几个人能用的!”说到这里,郑大木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故将有五危:必死,可杀也;必生,可虏也;忿速,可侮也;廉洁,可辱也;爱民,可烦也。(只知硬拼,就有被杀的危险;贪生怕死,就有被俘虏的危险;刚忿急躁,就有被激怒的危险;清廉自好,就有被污辱的危险;宽仁爱民,就有被烦扰的危险)看史大人的行事,只怕有些事情他明明知道也是做不出来的,像这样的人,是不适宜为将的。”

    听了郑大木这番话,无论是陈子龙还是柳如是,都不由得一声叹息,正如郑大木所说的,有些事情即便你明明知道必须这么做,但事到临头却也未必能够做出正确的抉择。冷静的头脑和决断的勇气很少能够同时在一个人身上出现,因此无论中西方的军事理论家都有一个共识——伟大统帅的身上有一些素质是天生的,并非通过后天的学习和锻炼能够弥补,因此就显得尤为可贵。

    郑大木见状,便让下人把礼物呈上,东西虽然不多,但件件都颇为贵重,显然是花了一番心思挑选的。柳如是见了,也心中暗喜,正打算出言感谢,却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头一看却是陈子龙的书童冲了进来,也不行礼,便连声道:“公子,快随我回去,大事不好了!”

    陈子龙见书童如此无礼,脸色微变,沉声道:“有什么事情?一点规矩都不讲了吗?”

    那书童却不行礼,急道:“公子,中都沦陷了!”

    “什么?”陈子龙眼前一黑,险些摔倒在地,一旁的徐鹤城眼疾手快,赶忙伸手将其扶住了。陈子龙稍一恢复,便赶忙问道:“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公子,刚刚有人从中都逃回,闯、献、曹操三贼联合十余路贼寇围攻中都,城已经陷落了!”

    “那,那可有老爷的消息?”陈子龙抱着万一的希望问道。

    “还,还没有消息!”书童垂泪道。

    “啊呀!”陈子龙一声惨叫,顿时昏死过去,场中顿时乱作一团,柳如是赶忙一边唤人取来汤水,一边掐他的人中。原来陈子龙的父亲陈所闻原本在京师为官,因为得罪了温体仁,一年多前被贬出了京师,踢到中都凤阳的留守司吃闲饭去了。本来明有三都:北都北京、南都南京、中都凤阳。这中都留守只有个看守明皇陵的责任,实际上就是被打入冷宫中。却不想却被流贼攻陷了,陈所闻自然也遭了池鱼之殃。

    柳如是忙活了好一会儿,连陈子龙的人中都掐青了,他才悠悠醒来。又喝了两口热汤水入肚,整个人才好了些。

    “温体仁你这狗贼,若非你将我父亲贬到凤阳去,他又怎么会死于贼手?我陈子龙与你不共戴天!”陈子龙切齿骂道,他站起身来,向众人做了个团揖:“列位,在下此时方寸已乱,先回家去了,方才无礼之处还请见谅!”

    “不敢!”徐鹤城、程二、郑大木赶忙起身回礼,柳如是将陈子龙送出了院门,直到他的身影在巷口消失方才回来。她美丽的脸上满是黯然。徐鹤城与程二对视了一眼,都看出柳如是此时已经无心待客,便也起身告辞,徐鹤城还留下一张名刺,告诉柳如是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便可持这张名刺去扬州去找他。送了两人回来,柳如是看了看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屋子,却只剩下自己与郑大木二人,冷冷清清的,不由得苦笑道:“哎,这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呀!”

    郑大木站起身来,肃然道:“中都沦陷,我在这里也不能久待了。柳先生,我请求你一件事情,千万要答应我!”

    “什么事情?”

    “阿里!”郑大木对一旁的那黑人喝道:“我现在把你送给这位小姐,我走后她便是你的主人,一定要护得她安全!”

    “你这是为何?”柳如是不由得吃了一惊,正要拒绝,却被郑大木给拦住了:“流贼既然能够合兵攻陷中都,那自然也能南下。江南也不安全了。柳先生,阿里武艺高强,若是形势有变,您便让他护着您南下到福建来。”

    柳如是听了一愣,她也并非寻常女子,心知对方说的不错,如果当真流贼杀过江来,她一个弱女子,原来的美貌、名声、财富只会惹来觊觎的目光。若是有了这样一个护卫,倒是很不错,只是有个麻烦。

    “大木,如是这里来多谢了,只是我毕竟是个女子,而他却是——”

    “若是男女之防的话,先生不必担心!”郑大木笑道:“阿里他早已便阉割过了,当地的王公甚至用他们来看守后宫,先生只管放心用便是!”

    柳如是听了郑大木说到这些,不由得脸色微红:“我知道了,大木公子你如此待我,如是生受了!”

    郑大木笑道:“我虽然年纪还小,不过也知道若无您的引荐,玉绳先生是不会收一个招安海贼的儿子为弟子的。上次先生与群生在这南楼中讲述‘战国四公子’,言魏公子无忌行事:‘人之有德于我也,不可忘也;吾之有德于人也,不可不忘也!’。大木实心向往之,先生有恩于大木,今日先生有急,大木又岂能袖手旁观呢!”说到这里,郑大木不待柳如是回答,便躬身行礼,转身离去。

    “人之有德于我也,不可忘也;吾之有德于人也,不可不忘也!”柳如是看着郑大木远去的背影,心中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已经记不起来当时具体都说了些什么了,却不想对旁边的一个作陪的少年有这么大的影响。良久之后,她颓然叹道:“想不到我今日得见古士人之风,却不是在那些平日里自吹自擂的江南才俊,而是一个半大孩子身上,难道当真是有将种天生?”

    徐鹤城与程二离了南楼,便骑马一路往西而行,来到码头上了船。刚刚上船,徐鹤城突然问道:“程二先生,你能不能给我交个底,明年春天从大员那边一共能运多少粮米过来?”

    “这个一时间也说不清!”程二闻言一愣:“我回去后细查后再给你数字,怎么了?”

    “要打仗,要打大仗了!”

    “为何这么说?就因为中都陷落了?”程二有些好奇的问道。

    “嗯!”徐鹤城看了看船舱门口,同行的捧刀人会意的走到门口,盘腿坐下。徐鹤城方才压低声音道:“中都陷落,祖宗陵墓受惊,宗庙有倾覆之危,此乃三百年未有之事,你说天子会怎么想?自从上次南阳被攻陷后,天子就已经对洪大人极为不满了,只是唐王安然无恙,一时间又找不到接替的人选。这次的事情下来,洪大人能保命就不错了。督师肯定要换人,新督师上任,肯定会大举用兵,我们还是多囤积点米粮再说。”

    程二听到这里,拊掌笑道:“那这个好说,大员那边土地肥沃,天气又好,缺的就是人手、耕牛也是现成的,山里多得是。我回去立刻和赵先生商量一下,在大员那边抓紧些,最好是把那个大肚王国给灭了,有三五十个村社,近十万丁口,稍微整治一下,要多少粮食就有多少粮食!”

    “大员那边还是小心些,莫要太孟浪了!”徐鹤城沉声道:“上次我们虽然拿下了大员,可也把郑芝龙和荷兰人都得罪狠了,我已经调了一半兵走,如果再去打那个什么大肚王国,被荷兰人或者郑成功找到空隙,那就麻烦了!”

    “也好!”程二想了想,笑道:“不过今天居然在这里撞到郑芝龙的儿子,当真是巧得很,你说他知不知道咱们两个就是他爹的死对头?”

    “看样子应该是还不知道!”

    程二看了看那捧刀人,突然凑到徐鹤城身旁,神色诡秘:“徐大人,干脆我们现在回去,把那个郑大木给抓起来,扣在手里,将来要是和郑家再闹起来,也能抢个先手!”

    “不成!”徐鹤城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好不容易才和郑芝龙达成了和议,若是泄露了出去,他非翻脸不可,且不说闹到朝堂上,若是在海上打起来,我们还不是他的对手!”

    “有何不可?”程二冷笑道:“徐大人,你该不会以为我们什么都不做郑芝龙就会放过我们吧?依我看,为了大员,这些闽南佬早晚要和我们再打一场的!”

    徐鹤城没有说话,正如程二先生所说的:虽然在杨嗣昌的调节下,不久前郑芝龙所代表的海商集团在对大员港的争夺战中做出了让步,暂时承认了以刘成的武力、浙商集团的金钱、西班牙人的冒险团体糅合而成的新兴势力集团对大员港的占领,以达成妥协。但这并非郑芝龙的实力处于劣势,而不过是其对杨嗣昌背后朝廷中枢权威暂时做出的退让。(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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