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二十三章 黄道周上
众人听了一愣,旋即便交头接耳起来,翰林侍讲学士、经筵展书官黄道周站起身来,环视四周,在他威严的目光下,议论声很快平息了。他向王承恩拱了拱手,问道:“王公公,莫非是圣体违和?”
“这个——”面对黄道周的问题,王承恩不禁有些犹豫。这倒也难怪他,黄道周虽然官职并不高,但他是当时天下闻名的儒学大师,尤其是《易》学更是开前人之未开,成一家之言,其出仕前在家乡讲学,门生弟子无数;兼且性情刚直,敢于直谏,在朝野都威望极高,王承恩虽然掌管司礼监,位高权重,但也不敢对其随口敷衍。
“石斋先生!”温体仁对黄道周道:“宫中之事,你我外臣还是莫要询问的好!”
黄道周看了温体仁一眼,冷笑道:“温公此言差矣,君父乃天下人之君父,非独只宫中人之君父。为人子女的,晨昏定省乃是分内之事,我等做臣子的,问候君父的圣体有何不可?《出师表》中有云:‘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莫非诸葛孔明也说错了吗?”
“石斋先生所言句句有金石之声!”
“石斋先生说的是,****小人哉!”
面对众人的围攻,温体仁叹了口气,退到一旁。黄道周冷笑了一声,昂然对王承恩再次发问道:“王公公,圣体违和呼?”
王承恩咬了咬牙,道:“有劳先生问候,圣体康健。”
“那为何取消早朝?”黄道周问道:“莫不是有小人遮蔽圣聪,离间中外?”
面对黄道周的步步紧逼,王承恩的额头上渗出一层汗珠来,虽然他身后站着数十名锦衣校尉,但面对几百名文武官员的逼视,他心底还是有些发虚。他想了想答道:“石斋先生,实在是军情紧急,圣上昨天夜里忙到快三更才上床休息,所以才取消了今天的早朝,并无离间中外之事!”
“原来如此!”黄道周点了点头,原本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王公公,圣体康健干系天下安危,道周身为臣子,自然多问了几句,方才无礼之处还请见谅!”
“不敢!”王承恩赶忙应道:“石斋先生忠直之名天下皆知,咱家自然是知道的!”
看着渐渐散去的群臣,王承恩总算是松了口气,不过他心里清楚,事情并没有就此了结,黄道周方才发难并不仅仅是因为早朝取消这么一件小事,隐藏在背后的是群臣对军机处建立后朝堂政局大洗牌的不满。对于崇祯来说,建立军机处是加强君权集中,提高行政效率;但对于群臣来说,就是有奸佞小人蒙蔽圣聪,离间中外了。俗话说众怒难犯,即便崇祯是万乘之尊,也未必能护得住杨嗣昌。
“看来还是要找个机会与杨先生说通说通,这军机处和改早朝为五日一次的事情须得慎重些!”王承恩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便转身往乾清宫去了,他也知道崇祯性格刚愎自用,未必听得进自己一个阉人的话,若是先与杨嗣昌旁敲侧击一下,以对方的聪明应该就会明白了,那时两边一起说项,能够说服崇祯的可能性就大多了。
王承恩刚刚进了乾清宫,便看到一个小太监神色惊惶的迎了上来,跪在地上忙不迭喊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老公祖您可回来了,可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王承恩一把将那小太监扯了起来,拉到一旁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老公祖,方才你去端门那边传旨,杨先生送了一份塘报过来,皇爷看了塘报便勃然大怒,连那套平日里最喜欢的端砚都摔碎了,当值的几个太监宫女都被拖下去着实打,眼看就要出人命了,您快去看看吧!”
王承恩心中咯噔一响,赶忙问道:“那杨先生呢?”
那小太监以为王承恩是问杨嗣昌有无开口劝说崇祯,跌足叹道:“莫提那位杨先生了,正跪在地上被皇爷骂的狗血淋头,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咱们,老公祖你还是快些过去吧,不然打死了人事小,气坏了万岁爷的身子可就事大了!”
王承恩一甩袖子,便快步往崇祯所在的东阁走去,那小太监赶忙爬起身来,紧跟在后面。距离东阁还有十几步远王承恩便听到崇祯的怒喝声:“失陷府城,藩王生死不知,还敢上书替部下请功,他洪亨九好大的胆子!”王承恩咬了咬牙,快步走了进去,跪下向崇祯磕了个头,道:“皇爷,端门外的群臣都退去了!”
崇祯扭过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王承恩,他那张带有几分书生气的白皙脸庞此时却因为愤怒与激动变得扭曲了,眼白带有血丝,他目光扫过王承恩,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起来吧!”
“多谢皇爷!”王承恩磕了个头,却没有起身:“皇爷,杨先生乃是当朝首辅,老奴不过是个阉人,贵贱有别,岂有老奴起身,先生还跪在地上的道理?”
“哼,既然如此,你也跪着吧!”崇祯一甩袖子,回到御案后坐下,冷声道:“杨先生,南阳失守,唐王失踪,你说应当如何处置?”
跪在地上的杨嗣昌磕了个头,沉声道:“陛下,功是功,过是过,有功当赏,有过则罚。南阳失守,唐王失踪非刘国能之过,但击破流贼前锋,斩首两百余级却是其功,自然应当加以赏赐,否则无以激励将士杀贼。”
“那洪承畴呢?他总不会是有功无过吧?”
“洪承畴身为兵部侍郎,三边总督,总督河南、山西、陕西三省军务。南阳失守,藩王生死不知自然是他的责任。只是眼下剿贼形势危急,朝中暂时也没有能够替代洪承畴的人才,以微臣的意思,还是暂时让其戴罪立功,待到局势稳定下来了,再做依照功过赏罚不迟!”
此时崇祯的怒气已经发泄出一部分了,他心里也知道杨嗣昌说的不错,朝中一时间还真找不出像洪承畴这样文武兼资的大将之材,眼下这般形势,如果立刻换人只会把形势变得更糟糕。只是胸中的那股郁结之气没有发泄出来,让崇祯觉得愈发难受,他冷哼了一声:“若是按你说的,这件事情难道就这么放过了?”
“陛下!”杨嗣昌磕了个头:“微臣不是这个意思,削俸、申斥、削官都是可以的,只是流贼攻破南阳后,可西入汉中、四川、山西;南下荆襄;东出中原、江淮。眼下正是千钧一发的时候,若是换人,短时间将帅不协,只怕有误大局,俗话说使功不如使过,若是陛下宽宏大量,洪承畴必会尽心竭力,早日剿灭流贼!”
“罢了!”此时崇祯已经完全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了,他冷淡的挥了挥手,示意杨嗣昌起身:“杨先生,便依你说的办吧,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如果下一次——”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不祥的停顿了,杨嗣昌低下了头,躬着背退了出去。他刚刚退出屋子,崇祯便颓然坐下,无力的挥了挥手:“王大伴,你也起来吧!”
“多谢皇爷!”王承恩磕了个头,站起身来走到崇祯身后,可是崇祯并没有像平日里那样开始批阅御案上的奏疏,只是坐在那儿呆呆的想着自己的心事,王承恩也不敢开口打扰,过了约莫半响功夫,他突然放下毛病,颓然叹了口气。王承恩赶忙问道:“皇爷,有什么不顺心的吗?”
“王大伴,朕自登基以来,可谓是宵衣旰食,一心想要中兴大明,万民安业,可为何却国事日非?当初显宗皇帝和天启皇兄十天半月也未曾见过一次宫中大臣,东北、西南虽有小患,国中还是太平,岂有今日东虏两度破边,兵临京师城下,流贼横行中原的模样,难道当真是朕德行浅薄,不堪这九五至尊之位?”
听了崇祯这番话,王承恩额头上顿时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来,他在宫中数十年,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尤其是自己正在侍候的这位天子,最喜欢玩示臣下以不测的把戏,这么敏感问题自己稍微回答的不合崇祯的心意,轻则失宠,被发配到昌平守陵,重则乱杖打死,他思忖了一会,方才小心答道:“陛下,显宗与天启两位皇爷在位时,国家毕竟底子厚实,天子悠游宫中亦能安享太平;可内有魏阉奸党,外有东虏倡乱,陕西更是流贼四起,国力日渐衰微,圣上继位后虽然励精图治,但毕竟还需要些时日才能见效;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皇爷纵然是大国手,病势纵然回头,想要完全痊愈也不是十天半月的事情,有些反复也无妨的。”
听了王承恩这番解说,崇祯的脸色好看了不少,笑道:“王大伴说的好,说得好!”这时崇祯突然觉得外臣行事各怀私心,远不及像王承恩这些内臣忠心办事,他想了想,问道:“王大伴,虽说这次饶过了洪承畴,但也不能就这么让他们胡来。朕打算从内臣中挑选个忠心办事的到洪承畴那儿去,为朕的耳目,你看选何人好呢?”
王承恩闻言一愣,崇祯刚刚继位消灭魏宗贤的时候,从各地抽回了监军和镇守太监,得到了天下百姓于文武大臣的赞誉。可随着国事日非,尤其是东虏破边,兵临北京城下,将袁崇焕下狱治罪之后,朝中各党相互攻讦,他对文武大臣的信任也渐渐被削弱了。后来在登莱之乱后便派身边的御马监掌印太监高起潜前往督领各军平乱。其后虽然陆续恢复了一些地方的监军和镇守太监,但像洪承畴这样的重臣还是给予相当的信任,没有在其身边派太监作为监军的。而在这个节骨眼上派出太监作为监军是十分敏感的,很容易被洪承畴敌对派系的大臣们认为是圣上已经不再信任,诱发新一轮党争。因此虽然派出内官做监军对王承恩个人来说无异是有利的,但对于整个政局来说却是不利的。
“皇爷,老奴以为这件事情还是先缓一缓的好!”王承恩低声道。
“缓一缓?”崇祯闻言一愣,王承恩的回答可以说是答所非问,这对于一个太监来说可是有些超出本分了,不过崇祯没有责备:“为何这么说?”
“皇爷,这个节骨眼上派内官做监军会让朝臣以为洪大人的圣眷已衰,会群起而攻之的!”
“哼!”崇祯冷笑了一声,如果说他对于洪承畴的失败是暴怒和失望,那么他对于朝中那些空谈义理,相互攻讦的朋党则是完全的鄙视和不屑:“无妨,朕还不至于耳根软到这种地步,洪承畴纵然再怎么不行,也不是那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乌鸦能比的。前两天胡可鉴不是说内操已经成军了吗?就让他去做洪承畴的监军,内操的事情由他的副手接任!”
“老奴遵旨!”崇祯既然开了口,王承恩也只有下跪接旨的份。崇祯拿起一份奏疏,一边看一边问道:“方才你去端门外宣布取消早朝,大臣们有什么话说呀?”
“倒是没有说什么,只翰林侍讲学士黄道周问侯了几句圣体是否康泰。”
“那个石斋先生?”崇祯从奏疏上抬起头来,冷笑道:“王大伴,你莫要替他说好话,这个黄道周的嘴皮子可是厉害得很,他一向偏激矫情,任性放肆,以道学自居,在朕面前都是那副模样,在你面前还不知道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王承恩听崇祯这番话,倒像是在端门口亲眼目睹一般,他心知当时身后还有那些锦衣卫校尉,自己是瞒不过去的,而且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对天子撒谎。只得答道:“黄大人话虽不好听,但一颗忠君爱国之心,天日可表,天下皆知他是大大的忠臣。”(未完待续。)
第两百三十四章 黄道周下
“哼,不过是卖直,沽名钓誉罢了!”崇祯冷笑道:“这厮三日一本,五日一章,都是在攻讦杨先生,说他增加练饷之策会流毒天下,民怨沸腾,说杨先生是祸国奸臣,请诛之以谢天下。可朕问他可有筹饷练兵之法,平定流贼东事?他却说当今政事,祸在苛察聚敛。苛察繁则人人钳口,正气销沉;聚敛重则小民生机绝望,不啻为渊驱鱼,为丛驱雀。非饷不足,兵不多,而是兵多虚冒,饷多中饱。但求认真实练,则兵无虚冒,切自足用。所以核实兵额,禁绝中饱,即可足兵足饷。若兵不实练,虚冒与中饱如故,虽另行措饷,搜尽百姓脂膏,亦无裨益。目前不是无饷练兵,而是缺少清白奉公、认真做事的人。如得其人,则利归公家;不得其人,则利归私室。今日百姓负担之重,为祖宗列朝数倍。皇上深居九重,何能尽知?左右近臣,有谁敢据实奏闻!因陛下天威莫测,使耿介者缄口不言,怕事者唯唯诺诺,而小人则阿谀奉承。皇上左右之人,动不动就称颂陛下天纵英明,明察秋毫,而实在背后各自为私,遇事蒙混,将陛下孤立于上。行间每每掩败为胜,杀良冒功;到处人心涣散,不恨贼而恨兵;官以钱买,将以贿选。凡此种种,积弊如山,皇上何曾洞知……”
黄道周是当时的文章大家,他出身不过是中等人家,对当时明朝的积弊见闻颇多,自己虽然拿不出什么切实有效的解决办法,但这篇奏章倒是写的字字珠玑,将当时崇祯身边各色人等描写的活灵活现。崇祯当时看了虽然愤懑不已,可印象反倒深刻了许多,竟然在王承恩面前背了一大段出来。王承恩是贫家出身,对当时大明的情况自然比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崇祯要强多了,听了不由得暗自点头,对黄道周的忠诚与胆识越发敬佩,虽然刚刚在端门被黄道周抢白了一番,心中却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替他在圣上面前说几句好话。想到这里,他笑道:“此人不过是书生之见,哪里知道皇爷您的良苦用心。不过他学问、操守为海内所钦,还是优容其为上,不然传出去只怕为陛下圣德之累!”
“这个朕明白!”崇祯悻悻的点了点头,他心里清楚若是对像黄道周这样的名士加以刑罚,只怕自己在后世的史书会留下不好的名声,他还是很在乎这些的。王承恩见崇祯接受了自己的谏言,不由得松了口气,暗想:“黄先生乃当世贤臣,皇爷乃尧舜之君,定然会感动上天,让大明中兴的!”
杨嗣昌回到军机处,天已经全亮了。他昨天一晚上没睡,都在军机处里当值,从乾清宫里出来早已困倦欲死,腰酸背痛,找了个罗汉床合眼刚想休息一会,却听到有人低声道:“杨大人,杨大人!醒醒,醒醒,唐王有消息了!”
“什么?”杨嗣昌猛地惊醒了过来,眼前站着一个四十出头的官员,正关切的看着自己,他赶忙抹了一把脸,问道:“陈侍郎,快说有什么消息!”
“是,大人!”说话的这人正是兵部右侍郎陈新甲,他从袖中取出一份塘报,双手递给杨嗣昌:“是襄阳发来的八百里加急文书,唐王安然无恙,南阳城破时正好有一个兵部的员外郎叫徐鹤城的途经那儿出外公干,身边还有一小队护卫。那员外就领着那一小队人马护卫唐王夫妇突出城来,去了襄阳!”说到这里,他举手加额道:“当真是上天保佑,这位徐员外当真是有胆有识,待他回兵部述职时我一定要见见他!”
杨嗣昌的脸上现出一丝古怪的神色,他自然知道这位职方司的员外郎恐怕短时间内是不会回京师了,毕竟这官都是刘成用两千两银子通过自己这里买来的。莫不是这又是刘成的机谋?杨嗣昌想了想觉得可能性不大,毕竟刘成又不是能掐会算的神仙,如何能够远在山西却能管到流贼攻下南阳?应该是碰巧。
“大人,大人?”陈新甲看到杨嗣昌坐在罗汉床上,一言不发,眉头紧皱,牙关紧咬,倒像是中了邪一般,赶忙叫了两声,又伸手去扯对方的衣袖。与朝中满山满谷的进士、同进士出身不同,他不过是个举人出身,可谓是个异类。当初后金大军包围大凌河,他身为宁前兵备道,数万援兵云集,调配转运粮草、修理军械、修筑城墙堡垒,这些繁琐而又必不可少的活计陈新甲干的十分出色,本来若是明军解围成功,他一份转运补给之功是跑不脱的,可惜后金大军先击破援军,后筑长壕以包围大凌河,最后迫使祖大寿投降。身为宁前兵备道的他也因罪被免官,幸好他的才干得到了当时的辽东巡抚方一藻和监军太监马云程的赏识,上书朝廷让他戴罪立功,其后陈新甲转任宣府时,成为了当时巡视边关军事的杨嗣昌的下属,他的勤勉踏实颇得杨嗣昌的赏识,后来杨嗣昌当上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首辅大臣的时候,也升迁其为兵部右侍郎。以区区一个举人出身,能够做到正三品的高官,这在大明三百年来也是屈指可数了。因此他对对自己有提拔之恩的杨嗣昌十分感激,做事越发勤勉小心,杨嗣昌也对其越发信任,实际上已经成为了军机处的二把手。
“哦,哦!”杨嗣昌被惊醒了过来,赶忙掩饰道:“昨晚一夜没睡,方才竟然有些头昏!”
陈新甲赶忙肃容道:“大人千金之躯,国家安危系于一身,还是先回府中歇息,这里有下官看着便是!”
“也好!”杨嗣昌点了点头,他原本不过是强撑着,此时听说唐王已经无恙,那块大石头已经落了地更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酥软如麻:“陈侍郎,那这份塘报你立刻派人送到圣上那儿去,我先回家里休息一会儿,若是有要紧事,你一定要派人通知我!”
“那是自然,大人请放心!”陈新甲满口答应。杨嗣昌起身出了宫城,上了自己的轿子。说来也奇怪,方才他在军机处里困倦欲死,可现在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他能够听到轿外传来低声的嘀咕,夹杂在骡马嘶鸣声与运送蔬菜柴火的大车轱辘声之间。杨嗣昌掀开轿窗帘幕的一角,向外面看去,他能够感觉到道路两旁人们向这顶华丽轿子投来的恶意目光。
“人们不喜欢我!”他心中暗想:好吧,这也难怪,京师的人们对朝堂上的大人们可从没有什么尊重,尤其是首辅大臣,毕竟在他们的一生中见过太多首辅大臣灰溜溜的乘着驴车离开这里,有的甚至被打入诏狱之中。更不要说自己这个首辅刚刚上任不久就提出要在全国加征新税练兵的奏疏,没人会喜欢别人从自己的腰包里向外掏钱。
杨嗣昌放下窗帘,闭上眼睛,想要休息一会儿,但脑子里却停不下来:那个徐鹤城救了唐王当真与刘成无关吗?这会不会是刘成在暗中执行的另外一个计划呢?杨嗣昌心里清楚不借助刘成的力量,他是不可能实现平定东虏,中兴大明的宏愿,但他也知道刘成在背地里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勾当。这个总是面带笑容的将军就好像一只浮在水面上的鸭子,表面安静闲适,可水面下面的双脚却总是在拼命的划动。是的,刘成从没有拒绝过自己提出的要求,但在接受要求的同时,他也会提出一些听上去合乎情理的条件,当杨嗣昌静下来的时候经常问自己:到底是自己利用了刘成,还是自己被刘成所利用了呢?
“奸臣!”
“无耻之徒!”
骂声打断了杨嗣昌的思绪,将他拉回现实里,他听见轿外传来稀稀拉拉的骂声,也许是因为轿子外面的蒙古卫士的原因,骂声距离轿子还有一段距离,想到这里,杨嗣昌的脸上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容——这些蒙古卫士也是刘成送给自己的!
终于轿子停了下来,杨嗣昌从来没有觉得在轿子里面这么难熬,他飞快的钻进大门,看到厚实的橡木大门将自己和街上的人们隔开,杨嗣昌觉得整个人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
“少爷,您回来了!”杨青迎了上来,一边送上热毛巾供杨嗣昌擦脸,一边笑着问道:“是要先用膳还是——“
“先用膳吧!”面对这位看着自己长大的老人,杨嗣昌立即觉得轻松起来,他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仆人退下,低声问道:“我不在的时候家里有什么事情吗?”
“有几张拜帖。”杨青从杨嗣昌手中接过用完的热毛巾:“都放在少爷您的书房里了!”
“嗯!”杨嗣昌走进书房,从书桌上拿起拜帖,这是两个在外地为官的同年,还有一张却是翰林侍讲学士、经筵展书官黄道周的。他皱了皱眉头,感觉到后面隐藏着什么不祥的气味。他将拜帖放下,对杨青吩咐道:“青伯,这两张同年的帖子你让人各送一席酒菜和一百两银子、二十匹缎子过去,就说杨某忙于国事,无暇与年兄相聚,还请他们见谅!至于这位黄老爷嘛——”杨嗣昌犹豫了一下,此人显然就不能这样打发了:“你亲自去一趟,就说我今晚亲自去府上拜会!”
“少爷,这位黄老爷派来的人说了,若是少爷您有空,他下午未时会亲自来府上拜会!”
“亲自来!”杨嗣昌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阴霾。
黄道周是个很守时的人,当天下午未时他便来到杨府。杨嗣昌亲自降阶迎接,两人来到书房中,杨青送上茶水便退下,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虽然杨嗣昌的官职比黄道周的要大得多,但黄道周乃是天下知名的学问大家,在浙江讲学期间培养了许多门生,在朝野间都有着极大地潜势力,因此杨嗣昌并不敢以官职压人,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笑道:“石斋先生,您今日光临寒舍,不知有何以教文弱!”
“不敢!”黄道周的神色十分严肃:“杨公,幼平(黄道周的字)今日前来不为别的,只是为了今天早上的一件事情。”
“今早?”杨嗣昌闻言一愣,暗想难道对方说的是流贼攻陷南阳的事情?可黄道周是翰林侍讲学士,并非兵部或者御史,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这些。他心中虽然想着事情,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不知先生说的何事?”
“圣上取消了今日的早朝,杨公你可知道?”黄道周肃容道。
“我昨日在军机处当值,忙了一宿,才刚刚回来,倒是不曾听说!”
黄道周看到杨嗣昌并不是太在意的样子,心中暗怒,他冷笑了一声:“杨公,圣上乃是英主,自登基以来,便励精图治,何尝缺过早朝?你不觉得这有些蹊跷吗?”
杨嗣昌笑道:“先生说的是,不过昨日河南那边有紧急军情,想必圣上批阅奏疏,睡得晚了些,才取消早朝的。我们做臣子的也得体谅一下圣上嘛!”
“杨公此言差矣!”黄道周反驳道:“兵事可问兵部,钱粮可问户部,刑名可问三法司,军政之事各有有司,圣天子选贤用能,便能垂拱而治,何须事必躬亲?杨公于宫中设军机处,军国大事尽付数十幸进之徒与刑余之人,百官不得与闻,这等做法,幼平不敢苟同!”
杨嗣昌皱了皱眉头,看来这黄道周是冲着军机处来的,只怕站在他身后的还有不少人,将这位名满天下的石斋先生顶在前面做炮灰。不过他不想与这位石斋先生争论什么,毕竟对方虽然钱粮兵马都不太行,可读圣贤书已经读到骨子里去了,就算自己是苏秦再世,张仪复生,想要说服对方也不太容易。(未完待续。)
第两百三十五章 争执
“先生,这军机处乃是圣上为了处理紧急军情才临时设立的,你我都是当臣子的,还是莫要非议君父的好!”杨嗣昌正想着把对方敷衍过去,却被黄道周当头打断:“君父有过,臣当直谏,不听有死而已。杨文弱,你这么做可是逢君之恶,后世史书上可是要入奸臣传的!”
“石斋先生也言重了吧,眼下外有东虏,内有流贼,若无在下每日在宫内忙碌,只怕石斋先生也没法整日里坐而论道,养气论性/吧?”被黄道周当面打脸,杨嗣昌的脸色也难看了起来,话语中也多了几分机锋。
黄道周平日谁不是对他恭恭敬敬的,何尝听过杨嗣昌方才那等夹枪暗棒的话语,顿时大怒,霍的一下站起身来,指着杨嗣昌的鼻子喝道:“你——,你——!”说不出话来。
杨嗣昌本以为可以把黄道周给气走,却没想到对方站在那儿僵了一会儿还是坐了下来,脸上的怒色也渐渐平息了下来:“杨文弱,我今日来是想和你好生谈谈,不是与你吵架的!”
杨嗣昌见没有把这道学先生给气走,心中清楚今天的事情是没法轻易了了,脸上冷冷的说:“石斋先生说笑了,在下又何尝想与你吵架?只是先生以文弱为奸臣,那文弱又有什么好说的?”
黄道周强压下胸中的怒气:“这是我的激愤之言,杨公无需放在心上。只是这国事本应公诸于朝堂之上,以百官共议。而你建军机处之后,国家大事与阉奴议于密室之中,百官有司不过坐食画诺而已,这些阉奴于内宫操练兵马,把持国事,隔绝中外,只恐党锢、甘露(分别指东汉末年的党锢之祸和唐文宗时的甘露之变)之祸复现于今日矣!”说到最后,黄道周已经是声色俱厉,与呵斥无异。
杨嗣昌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去,他也知道黄道周为何如此激愤。在绝大部分历史教科书上都写着我国古代的政治制度是专/制君主制,皇帝掌握着最高权力。这句话实际上只说了一半:的确在我国古代的巨大部分时间里,皇帝掌握着最高权力,但掌握着最高权力的是皇帝这个职位,而皇帝这个人往往未必可以独断专行。这句看起来自相矛盾的话确实包含着朴素的辩证法思想的。按照中国古代的政治哲学,皇帝受命于天,是帝国的神圣性的来源,从理论上讲所有官吏的权力都是来源于皇帝的授权。因此皇帝永远是正确的,只需要向上天负责,因此历史上有“桐叶封弟”之说,周公将错就错的将周王以圭形桐叶为凭借将叔虞封于唐第,这也是为了维护周天子言行神圣性。但政治哲学是一回事,现实又是一回事,不管政治宣传如何,高踞于皇位之上的永远是凡人,面对如此错综复杂的问题必然会犯错,而皇权又会放大天子的错误,造成巨大的危害甚至会摧毁皇权本身。幸好古代中国政治制度是十分早熟的,早在隋唐时期就出现了谏官与封驳制度来限制皇权,以避免出现“贤明之主,仅保其身;中主以下,必致昏暴”的局面。因此在中国古代,人们在承认君主专制制度和皇帝掌握最高权力的同时,还认为皇帝本人不可以独断专行,他必须听取贤德之士的谏言,与他们一同分享权力,并认为虚心纳谏是皇帝的至高美德。正是这两种看上去颇为矛盾的逻辑,才使得古代中国在相当落后的经济技术水平下却能够长时间维持着一个疆域极其广阔的庞大帝国,并使得华夏文明长时间位于世界各民族的前列。
但这一逻辑并不是没有代价的,除了极少数拥有巨大威望的开国君主,其余的大部分皇帝的绝大部分精力都花在调节朝堂上不同派别臣子的党争上了,这无形之中就造成了巨大的内耗,降低了行政效率。而解决这一弊病的通常办法就是选拔得力的亲信在内朝之中建立一个“微型政府”,以其来逐渐取代外朝的部分功能,汉代的尚书台、唐代的翰林院、宋代的二府、明的内阁、司礼监、清的军机处无不是如此。而这一做法在外朝官员看来便是破坏了原有的秩序,隔绝了他们与皇帝(权力)的联系,无异于是奸佞小人。考虑到崇祯最近又恢复了内操,不少敏感的士人不由得想起了东汉典领禁军发起党锢之祸的十常侍;安史之乱后掌握神策军更换天子如儿戏的李辅国、鱼朝恩、仇士良们。而主持建立军机处,与王承恩、曹化淳、胡可鉴们关系不错的杨嗣昌也就成了士人败类,阉党余孽了。
“石斋先生,那你觉得应当如何做呢?”杨嗣昌的声音显得有些僵硬,听起来倒像是出自另外一个人之口。黄道周见对方态度松动,顿时大喜:“杨公,今日之事最要紧的是向圣上直谏,请求废除内操,禁止阉人掌兵。并取消军机处,选贤用能,共商国事!”
“哎!”杨嗣昌叹了口气,其实他方才心里是有过一瞬间考虑过向黄道周做出让步的,毕竟此人虽然官职不高,但在士林中名望极高,他若能站在自己一边,对于自己中兴大明的计划大有裨益。而听到这里,他已经明白这不过是自己的幻想——这位石斋先生也许在学问上震古烁今,可对于实务可谓是一窍不通,不说别的,光是废除内操一项,就只会激起天子的反感——天子恢复内操的原因正是对外廷群臣的不信任,才训练内廷的太监作为贴身武力,自己作为外臣之首劝谏废除内操岂不是适得其反?至于取消军机处那更是胡扯淡了,这等于是让他的计划前功尽弃。不过考虑到黄道周的身份,杨嗣昌还是强笑道:“选贤用能乃文弱的本职,石斋先生可列出一张举荐名单出来,文弱自当斟酌。只是取消军机处之事是否可以暂缓,待到战事结束,国家中兴之后,再取消不迟!”
“杨公!”黄道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天下事当以天下人任之,岂能就区区几十人躲在宫中,鬼鬼祟祟能成事的?你这么做就等于和天下士大夫为敌,国事不败坏就不错了,哪里还能大明中兴?”
听黄道周话语中隐隐有威胁之意,杨嗣昌这颗心已经全凉了,他也懒得再多费唇舌,站起身来对黄道周深深长揖:“石斋先生,我昨天在宫里一夜没睡,已经是疲惫之极,晚上还要去宫里当值,若是没有其他事情,便告退了!”说罢掉头就走。
“你——!”黄道周见杨嗣昌这么掉头就走,不由得吃了一惊,正要上前拉扯,却看到杨嗣昌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石斋先生,杨某这条路,是一定要走到底的。你若是觉得不对,待到杨某这条路走不通了,再走你的路不迟。可你现在若是要挡杨某的路,就莫怪杨某不念旧情了!”说罢便转身离去。
“你,你,你——!”黄道周看着杨嗣昌离去的背影,脸上又青又白,半响说不出话来。
信阳,贤首山。
已经是深夜了,上弦月已经落去,山影昏黑,树色如墨。在信阳西南大约数十里远的群山中,有一座山寨雄踞在小山头上,三面是悬崖峭壁,只一面有曲折的小径通往山下,而山下有一座大庙已经荒废,如今驻扎着一队人马,控制着三岔路口。显然,在若干年前,这座大庙的前边原有一条山街,几十户居民,三四家饭铺,是南来北往客商行人的打尖歇脚地方,并且隔日逢集,买卖油盐杂货。因为多年的战乱,如今这山街完全成了废墟,瓦砾成堆,荒草满地。大庙的房屋有的被烧毁了,有的倒塌了,剩下很少。士兵们有的住在破烂的大雄宝殿中,有的住在山门下边,有的住在帐篷中。此刻,十几个帐篷已经拆掉,打成捆子,准备驮走。将士们一堆一堆地聚集在背风的地方烤火。战马正在啃着半枯的荒草,有的在吃着豆料。鞍韂放在马的旁边,随时可以上鞍。火头军分在几处做饭。地灶中的木柴在熊熊燃烧,大锅上冒着烟雾。
山寨的大厅里,点着一堆篝火,在夜风的吹拂下,火光摇动,将围拢在火堆旁人们的影子洒到墙壁上,显得分外可怖。
李自成溅起一根铁钎,拨动了两下火堆,让屋内更加明亮些,对身旁的诸将道:“今天请大伙来,是要商量一下咱们下一步的方向,大伙有什么想法都只管说,只要是对咱们闯字营有利的,就按他说的做!”李自成说完后,见众人还有些犹豫,便笑道:“大伙儿也别不好意思,咱们这也不是祭拜祖先,还讲个老少尊卑,谁先想清楚就先说,不分先后!”
经由李自成的鼓励,气氛轻松了不少,吴汝义低咳了一声,道:“既然闯王哥这么说,俺也就献献丑了,照俺的意思,就应该快马加鞭,一路往东,乘着洪承畴去对付曹操和张敬轩的机会,快些杀到淮南去,攻下几座城镇,把咱们闯王的大旗举得高高的,让天下人都知道咱们闯王才是义军之首!”
“不错!”
“正是!”
“应该向东!”
袁宗第将杯中残酒一口喝干,大声笑道:“不错,先拿下凤阳,一把火把皇陵给烧了,然后截断漕运,那些姓朱的不是说自己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吗?老子就要看看把他们的祖坟刨了会不会有个雷劈下来!”
吴汝义的发言在篝火旁的人们中引起了一片热烈的赞同声,在众将中产生这种情绪倒是没有什么奇怪的:不久前轻而易举攻陷南阳让闯营中产生了一种乐观的情绪——即便像南阳这样城高沟深,有藩王坐镇的大城也轻而易举的落入了他们的手中,像淮河以南那些城防要薄弱得多的小城又有什么难以拿下的呢?而且刚刚品尝过得城市里的舒适生活和抢掠到的巨额财富都刺激了众人的贪欲,许多人的眼前都闪现出光滑的丝绸、大锭大锭的金银、漂亮的女人了。
对于众人的响应,李自成并没有过早的表露出自己的态度,而是转过头向坐在身子右侧的李过问道:“补之,你觉得呢?”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在了李过身上,原本闹哄哄的大厅立即平静了下来。显然所有人都很重视李过的意见,这并非因为他是李自成的侄儿,至少不全是。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青年是以自己的勇毅和谋略来赢得众人的尊敬的,即使像袁宗第这样勇冠三军的骁将也对其十分敬佩,他时常说别看补之平日里文静的就好像一个大姑娘,可打起仗来就是一头活生生的老虎,谁也挡不住他!
李过犹豫了一下,依照他的习惯,除非是已经在心里有了十成的把握,他是不会随便表达意见的。但叔父既然问道自己头上,自己总不会闭口不言,他想了想答道:“叔父,大伙多是陕西人,几乎这辈子都没过过淮河,对于南边的风土人情、地理形势都不了解。这行军打仗不知地理的少有不吃败仗的,以侄儿所见,我们还是先听听宋先生的意见比较好!”
“也好!”李自成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坐在自己左手边的宋献策,笑道:“宋先生,你也来说说吧!”
由于身材矮小的缘故,宋献策几乎笼罩在李自成的影子里,其实他方才虽然没有说话,但一直都在认真的倾听、观察着闯营诸将的表现,揣测着众人的心思。他知道与官军不同的是,闯营虽然比大部分农民军的组织要严密的多,但还没有完全脱离大小杆子的混合体这一范畴。各个大小头领都有只听命于自己的队伍。因此在很多时候李自成在做出决定的时候,必须获得部下的支持,自己虽然已经获得李自成的信任,但若想让方略得以执行,也必须考虑将领们的态度。当他听到李自成向自己发问时,站起身来慢条斯理的向李自成长揖为礼,沉声道:“将军,当今天下,朱明虽号称正统,但东虏割据关外,流民四起,朝廷外不能讨平东虏,使金瓯无缺;内不能抑强扶弱,使百姓安居,瓦解之势已露端倪。我听说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将军欲建万世之基,须得先深植根本!”(未完待续。)
第两百三十六章 西去
“先生所言甚是,只是如何才能深植根本呢?”
“俗话说,军无积蓄者亡,今将军领万人游走四方,无终岁之计,饥则寇略,饱则弃馀,纵然百战百胜,亦不足取,况不能乎?且将士兵甲不全,无火器、无药子,攻城无云梯、冲车、大炮,以此羸弱之兵东向,入淮南之地,眼下正是六月,若攻城不下,野无所掠,官军四集,如何应对?”
宋献策这番话虽然古雅,但却并不难懂,火堆旁的众将虽然基本都是文盲,也能听明白个七八分,李自成起义前在家中就有读过几年私塾,认识不少字,他又是个好学的性子,宋献策投至麾下后他便时常向其请教《孙子兵法》、《三国志》、《左传》以及《纪效新书》,像一般比较浅显的文章也能看得懂了。宋献策方才指出了农民军的两个弱点:1、没有稳定的补给来源,行军的方向与其说是为了克敌制胜,还不如说就是不断的寻找可供抢掠的地盘,这不但使得军队的组织极其不稳定,而且指挥官的选择也受到了很大的限制(军队的机动范围是受补给能力限制的)。2、装备很差,除了少数精锐,大部分农民军都是乌合之众,只有极其粗陋的武器,防具更少。因此除非有几倍以上的数量优势,很少能在与官军的交战中赢得胜利。显然宋献策指出这两点并不是简简单单的加以指责,而是提出解决的办法。
李自成深深做了一揖,道:“先生所言,自成也都想过,只是苦无对策,敢情先生教我!”
“不敢!”宋献策躬身还了一礼,道:“以在下所见,接下来应当化整为零,向西而行,进入郧阳,深固根本。待到秋后再向东前往淮南!”说到这里,他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纸来,在众人面前摊开,一边指点着一边解说道:“此地北有秦岭,南有大巴山,东有熊耳山,中有武当山、荆山,跨连陕西、河南、湖北三省,群山汇聚,而汉水环流,谷阻山深,人烟稀少。本朝初年,溃兵散贼逃入其中,百姓为了避免战乱,也多隐蔽于山林之中,筑寨自守,不肯出居平地。为了避免其形成祸患,当时朝廷便封禁山林,若有敢于进入者便严加处置。而从永乐年间开始,禁令渐渐废弛,由于吏治败坏,豪强兼并,兼且徭役沉重,许多周围地区的流民便逃入此地,或者自耕自食,或者伐木采矿,以求生路。以后数十年间,当地百姓没有官府盘剥,倒是过上了快活日子。只是好景不长,成化年间朝廷以大军征讨,诛其流民魁首石和尚、刘千斤、李胡子等人,招抚流民,杀戮极重。其后在此地设置州府,还有湖广行都司。依照本朝体制,非边防重地不设,可见当朝朝廷制重视。虽然如此,官府对于山林中的聚众屯垦、伐木、开矿之徒依然只能施以羁縻之策。其地谷地土地肥沃,利于农耕,且林木众多,兼有铁、铜、铅矿,皆可为军国之用。将军若领兵入其地,收其精壮之人以为兵,老弱开辟田土以为军食,伐木为炭,炼铁为兵甲、火器。春夏耕作,秋冬讲武,官军强则入山自守、官军弱则出山侵攻,不过数年时间十万之众可具,一旦天下有变,将军便可分兵掠地,逐鹿中原,又何忧大业不成呢?”
众人顺着宋献策的手指,一边看着地图,一边听着宋献策的讲解。宋献策提到的郧阳地区位于今天湖北省十堰市一带,当时从陕西南部到荆、襄、唐、邓之间这一块绵延千里的狭长地带都是山林谷地,几乎是在官府的控制之外。而这块地区的地理位置又极为重要:顺汉水而下进攻江汉平原,向东北进入南阳,向东越过大别山进入则可进入淮南、中原,向西则可入川。山谷里又有大量的土地、矿山、林木可供开发,还有许多处于官府控制之外的流民山寨可以攻取,而在眼下的局面下,朝廷根本无暇顾及这片空白地带,以李自成手下身经百战的老兵不难征服这块土地。如果李自成控制了这块区域,不但可以解决宋献策先前提到的粮食与武器两个弱点,还可以从这个根据地轻而易举的攻击江汉平原、南阳盆地、淮南、中原等地。可以这么说,整个华中地区都在他的攻击范围内,等于从流贼升级为一方割据势力。
此时无人再做声了,火堆里的松木柴吐着旺盛的火苗,将李自成那张黝黑的脸映照成了青铜色,一双眼睛亮得吓人。每一个人都看着他的脸,等他说话。李自成挺直了背脊,向火堆旁的众人环顾了一圈,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我小名叫黄来儿,大号叫李鸿基,小时候给地主放羊,年纪轻轻就父母都过了身,只得去当驿卒。”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目光凝视着火堆,就好像火光中正放映着他的往事一般。过了约莫半响功夫,李自成继续说道:“大伙都知道,驿卒苦呀,哪怕是外边下刀子,只要军情一到,就得上马赶路,误了时辰就要掉脑袋,下马了就好像两条腿都不是你的,膝盖都打不了弯,还就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儿都可以使唤欺负你。可谁叫咱是个苦命人呢?风餐露宿的,只求有口饭吃,可崇祯二年,天子下诏裁汰驿站,连这口苦饭都吃不上了。举人老爷还要逼债,把我用木枷锁了,放在衙门前,连水都不给一口喝的,活生生要渴死我!”
听李自成说到这里,火堆旁的众人纷纷叹气,有几个年轻的眼角还现出泪花来。李自成的遭遇可谓是当时被逼造反的陕北农民的一个缩影,这些本来老实巴交的农民若不是被逼到了实在没有出路的地步,是不会冒着抄家灭族的危险造反的。
“幸好有几个相好的兄弟将我救了出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举人老爷起兵造反。为了避免牵连家人改了名字,还给自己起了个绰号,叫闯王。说实话,我当时还真不知道哪里才是出路,只有闭着眼睛闯出一条路来。当初在陕北十余万兄弟,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刘成与洪承畴的刀下,哎,若是早些遇到宋先生,想必不少兄弟就不必死了!”
“献策当不起!”宋献策听到这里,赶忙躬身行礼,却被李自成扶住:“宋先生,你不必谦虚了,我这些年只知道要想天下百姓过上好日子,就得把朱皇帝还有他手下那些狗官都赶下台,可具体怎么做脑子里却是一团浆糊,只能看到哪儿,打到哪儿,今个儿听了宋先生这番话,我们心里便都亮堂了。”
“不错!”一旁的袁宗第笑道:“宋先生,闯王是刘玄德,您就是诸葛亮,将来要是闯王打进北京城,坐上金銮殿称孤道寡,就让史官把今天晚上这番话都记下来,让后世子孙都看看,宋先生这个活诸葛的本事!”
火堆旁的众人发出一阵响亮的哄笑声,就连头顶上房梁的尘土都震落下来不少,众人商议之后决定将全军分成五队,分路向西前往郧阳以南的山区,以便打粮,一路上敛旗息鼓,一定不走漏风声,让朝廷知晓。到了那边分路屯守,安顿下来,等到麦收季节再东出淮南。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崇祯七年的九月底,秋风一日紧过一日,晋北河套的农夫们在田野里忙碌着,收割、打谷、晒谷、入仓,一年到头的辛劳总算有了点收获,人们苦涩的脸上总算是有了一点笑意。与此同时,关于调兵征民的消息也虚虚实实的传来,传说朝廷以吕伯奇为兵部侍郎、右都御史、总督宣、大、山西军务兼理粮饷;刘成为大同总兵,提督诸路兵马,发宣、大各部兵马以及各部蕃兵突骑,号称十万大军出塞。百姓们不知道这消息是真是假,但运送粮秣的大车、驼队不绝于道,河面上运送粮秣军资的船舶连绵不绝,军营里的士卒也越来越多总是不假的。
正当人们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忧心忡忡的时候,刘成在护卫的簇拥下穿行于山谷之间,西风卷起枯枝败叶,打在马头上,钻到人的眼睛里,让人几乎没有睁眼的机会。人们有的用布帛蒙住口鼻,有的弯腰伏在马鬃上,在淹没了马蹄的落叶间前行。
随着前进,眼看着两侧的山峰越来越高,中间的谷地已经狭窄到只容两三匹马并行,而道路也变成了满地碎石,为了避免伤到马蹄,人们不得不停下来,跳下战马用牛皮将马蹄子都包裹起来。阿桂骑着一匹最强壮的枣红马在前面开路,而后面的驮马则用绳索连接起来,而刘成自己则骑着一匹只有三岁口的儿马在中间。
寒风顺着两山之间的谷道吹来,发出刺耳的尖啸声,地上的碎石寸草不生,他们一步步在岩石间穿行,整整两天两夜才走完这段路。当他们走出谷口时,天空极其晴朗,湛蓝色的天空一直延展到了遥远的四方,仿佛一顶巨大的帐篷笼罩四方。阳光照在他们满是汗迹的脸上,在他们的眼前,华北平原就好像一条巨大的地毯铺了开来,向东望去,青山点点,宛如一条条青虫,弯弯曲曲的河流,穿行于广袤的平原,星星点点的村落着落其上,仿佛一座模型玩具,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大人,下山后再走两天就到京师了!”阿桂低声道。
“嗯!”刘成点了点头,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骑队,低声道:“传令下去,大伙儿下马进食喂马,两刻钟后出发,一路上不要露出形迹来!”
“是,大人!”阿桂应了一声,低声将命令发布下去,骑士们纷纷下马,开始进食,并将马料袋套在马口上,刘成下了马,只觉得双腿僵硬,已经完全没有了知觉,浑似不是自己的,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幸好有阿桂伸手扶住:“大人,小心了!”
在部下的帮助下,刘成好不容易才坐了下来,又用力搓揉活血,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恢复了知觉。他吃了几口馕饼,喝了几口马***才觉得好了点,眼见得时间将到,刘成放下皮囊,爬起身来,道:“上马,出发!”
随行刘成的都是精选出来的老兵,动作迅捷,不一会儿众人便上了马,阿桂打马过来,低声道:“大人,不如我用两匹马搭个绳网,让您躺在中间,也好受些!”
“不必了!”刘成摇了摇头:“我这次去京师是秘密的,不欲为外人知道,若是像你说的,这里耳目众多,只怕路上被人发现!”原来自从今年夏天流贼攻破南阳之后,分路进入陕西、四川,入秋后李自成引兵进入淮南,一连攻破几个州县,声势大振,原本在河南、山西、河北的蛰伏的小股流贼也纷纷起兵相应,一时间东至运河、西至陕西、北至平阳、漳河、南至长江的广袤土地上烽烟四起,即便是往日里平静的大江以南也是处处警报,不得安宁。身负剿贼重任的洪承畴已经是焦头烂额,只得向朝廷上书请罪,并同时要求添兵添饷,尤其是要求将以掌握着蒙古铁骑而闻名的大同总兵刘成调到他的麾下。在京师多有耳目的刘成得知此事后不由得大惊失色,立即将手头的事情放下,自己乔装打扮,走小路捷径赶往京师。
一行人休息之后行军的速度快了不少,第二天天刚刚擦黑就到了北京城外,刘成让卫队在城外寻了个荒废的寺院住下,自己带了阿桂和几个亲信的卫士,装成皮货商人打扮,拿了洪阳号的文书进了城,他不敢径直前往杨嗣昌住处,而是先往京师的洪阳号投宿。(未完待续。)
第两百三十七章 乔装
一行人到了洪阳号,向伙计亮出携带的符信,当值的掌柜是从朝邑时便跟随刘成的旧人。见到刘成本人不由得大吃了一惊,就要敛衽下拜,却被刘成伸手拦住了:“我是秘密来京师的,这里人多眼杂,不必多礼了!”
那掌柜也是个机灵人,赶忙引领刘成一行人去了一间偏僻的院子,一边走一边低声道:“大人,这里是店铺用来存放冷货的,平日里也没什么闲人出入,大人若是不嫌这里简陋,便在这里先歇息吧,饭食用具我亲自送来,旁人绝不会知道。”
刘成看了看四周,正如那掌柜说的,这院子大门的铜把手上有薄薄的一层灰,院子里面的落叶也像是十余天没人清扫了,显然平日里很少有人来这里,他满意的点了点了头:“这里很好,我们就住这里,饭食什么的你亲自送就不必了,太过引人注意,你挑一个嘴巴严实的下人送就是了。饭菜也不用特意准备,让你浑家多做些给我们送来就是了!”
“是,是!”那掌柜想了想:“那小人便让犬子送来便是,绝不会让外人知道。”
“也好!“刘成笑道,那掌柜见刘成满意,正要转身去吩咐下人,却被刘成叫住了:“我问你一个问题,可有什么法子让我与杨嗣昌见上一面,不要让旁人知道?”
“见杨首辅?”那掌柜的脸上现出难色:“大人您不知道,杨首辅现在十天里倒有六七天都在宫里当值,便是同年想见他都难得很,这倒也罢了。您也知道像他那等重臣,家里肯定有北镇抚司的探子,要见他还好,不让旁人知道可就千难万难了。”
“我明白!”刘成点了点头:“你好好想想,我能在京师里待的时间很短,要尽快见他一面!”
“让小人想想!”掌柜皱眉想了半响,突然一拍大腿:“有个法子也许行,只是要委屈大人了。”
“哦,你说来听听?”
“大人有所不知,这京师有一家菜馆叫做聚福楼,里面的当家厨子做的一手好猪头,只用一根长柴安在灶里,用一大碗油酱,并茴香大料拌着停当,上下锡古子扣定。那消一个时辰,把猪头烧得皮脱肉化,香喷喷五味俱全,将大冰盘盛了,连姜蒜碟儿一同送上。这道菜杨首辅最是喜欢,只要是从宫里当值回来,便定然要拿聚福楼送一份这烧猪头去府上。我与这聚福楼的掌柜的相熟,大人若是不嫌邋遢,可以乔装成送菜的活计去杨府,寻机见那杨首辅,定然无人注意!”
“这有何妨!”刘成笑道:“这个法子甚好,就依你便是。”
“既然大人同意了,那小人待会便去聚福楼那边,讨两件衣裳来依照大人的身形做两件!”他看了看刘成,笑道:“只是大人这举止得注意些了!”
“举止?”刘成看了看自己的手脚,问道:“为何这么说?”
那掌柜的笑道:“大人身材本就高大,举止更是轩昂,一看就知道不是做下人的,若是乔装打扮成酒楼的伙计,只怕一会儿就露出形迹来!”
刘成不由得哑然失笑,正如那掌柜的说的,拜后世充沛的营养所赐,刘成有一副178cm高,80kg的好体格,放在明末普遍营养不良的人群里已经是鹤立鸡群,更糟糕的是,他穿越后很快就身居高位,习惯了发号施令,举止中自然会流露出上位者特有的那种颐指气使的样子来,他装成酒楼伙计只要是有心人一下子就能看出破绽来。
“要不你找个酒楼的伙计来,让他好好教教我便是!”刘成笑道。
“小人也是这个意思!”掌柜的笑道,他向刘成欠了欠身体:“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小人就先去忙了!”
刘成刚刚安顿下来,便有一个青年送来木桶热水,酒食用具。刘成一路上连夜赶路,身上早已累积了厚厚一层污垢,看到木桶热水立即觉得身上一阵发痒。众人吃完了饭,刘成便脱掉衣衫,跳入木桶中,用毛巾和皂胰子搓洗起来,不一会儿水面上便漂浮起了一层灰白色的污垢。
“大人,让在下帮您搓背吧!”背后传来阿桂的声音,刘成点了点头,趴在木桶边缘,露出被热水泡的发红的背脊。阿桂拿起丝瓜瓤子,便在刘成的脊背上用力搓洗起来,感觉着背上的搓洗,刘成伏在木桶边缘,渐渐打起鼾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刘成感觉到旁边有人在轻轻的推搡自己,他抬起头看到掌柜的正看着自己:“哦,兴许是一路上太累了,竟然在澡桶里面睡着了,什么事?”
“大人,真巧,刚刚杨府派人去了聚福楼,说杨嗣昌晚上回来,定了这烧猪头!”
“好!”刘成这才彻底的清醒了过来,他赶忙从澡堂里站起身来,喊道:“阿桂,快取我的衣服来,掌柜的,什么时候送去杨府,赶得及吗?”
“大人放心,这烧猪头是功夫菜,是靠小火焖熟的,光是这一道菜就要一个多时辰,杨府刚刚订的菜,晚上送到即可!”
“好,好!”刘成一边在阿桂的帮助下穿着衣服,一边想着进府后应该如何才能见到杨嗣昌。掌柜的笑道:“大人,既然待会就要去杨府,小人就自作主张让您和一个聚福楼的伙计一起去,到时候您就别说话,开口的事情都让他做就是了。”
此时刘成已经结束停当,他看了看那掌柜的,点了点头:“你叫什么名字,做的很好,我会记在心上的!”
那掌柜的闻言大喜,赶忙躬身道:“小人姓阎忠,是华阴人氏!”
刘成换了店伙计的衣衫,去了那聚福楼,那送菜的店伙计是个十七八的青年,见了刘成不由得咋舌道:“好大的个子,你为何来做这等伙计?”
那阎忠怕刘成开口露馅,笑道:“小哥你不知道,这位是我的一个朋友,这次来京师想要看一眼当朝相公生的什么模样,请小哥行个方便!”说到这里,他从袖中取出一块零碎银子塞到那伙计手中。那伙计一掂量约莫有半两左右,脸上便露出笑容来:“好说,好说,阎掌柜您开了口,小人自当尽力,只是杨阁老府上规矩甚多,还请您到时候莫要乱说乱闯,还有您个子太大,腰哈着点便是了!”
刘成点了点头,依照那伙计说的将腰弯了弯,那伙计笑道:“便是如此,好,阎掌柜,告辞了!”
刘成与那伙计提了食盒,出了洪阳号便一路往杨府去了。到了门前那伙计上前对看门的:“有劳通传一声,我俩是聚福楼的人,送菜来了!”
那守门的明显事先已经得到了关照:“嗯,幸好没晚,快些进来吧。小福子,你把他们带到后厨房,那边怕已经等得有些急了!”
一个青衣少年应了一声,领着两人穿过两重院落,指着左边的那排屋子说:“厨房就在那里,你们两个把菜送到那里交接便是!”
那伙计向青衣少年道了声谢,便往那排屋子走去,刘成手里拎着食盒,一双眼睛却扫视着四周,想要找出通往杨嗣昌书房的道路,可他虽然来过几次杨府,偏生那时他是一军总兵,自然不会到这厨房附近转悠,哪里能找出通往书房的路来。
正当此时,一个青衣老者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指着两人厉声喝道:“你们两个怎么这么慢,也不看看都什么时候了!”
那伙计赶忙上前赔笑,站在后面的刘成却认出这老者便是当初杨鹤身边的贴身老仆杨青,他知道此人在杨嗣昌身边颇为得用,看了看院子里没有其他人,暗想北镇抚司的探子应该不会在厨房吧?
“青伯,你还认得我吗?”刘成抢上一步,对老者问道。
“你,你莫不是生了癫病,哪个认识你?”杨青被刘成突兀的行动吓了一跳,险些摔了一跤,没好气的喝道:“快快让开,不然老夫要叫人了!”
刘成一听对方要叫人便急了,他赶忙扯下头上裹着的布巾,擦去脸上涂着的煤灰,挺直了背脊:“您再看看,我是刘成呀!就是当初在陕西就跟着老爷,现在在大同的刘成!”他害怕那聚福楼的伙计把自己的行踪泄露出去,没有报出自己的官职。
杨青先前跟着杨鹤时便见过几次刘成,后来跟着杨嗣昌更是见得多了,加之刘成的体型异于常人,经对方一提醒立刻就想了起来:“怎么是你?刘——”
“正是我刘大个子呀,青伯,你终于想起来了!”刘成赶忙打断杨青的话头,将对方那句“刘大人”堵了回去,同时向杨青猛使眼色。那杨青此时也从方才的惊讶中恢复了过来,也看出刘成身上的怪异之处,赶忙应道:“想起来又如何,刘大个子,你又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呵呵,青伯果然料事如神,正是有事要麻烦您!”刘成见杨青领会了自己的意思,不由得松了口气,赶忙上前将杨青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我是偷偷来京师的,现在有要紧事要与杨大人相商,你帮我安排一下!”
杨青听了一愣,他看了看刘成怪异的打扮,压低声音道:“少爷现在还在宫里,估计还要再过半个多时辰才会回来。”
“无妨,你给我安排个地方等候便是,等大人回来了再说,记住,别让旁人知道我来了,这里可能有北镇抚司的人!”
听到“北镇抚司”的名字,杨青本能的打了个哆嗦,下意识的扫视四周,仿佛两边的花丛中会一下子跳出几个番子来。刘成见状,赶忙扯了两下对方的衣袖,低声道:“青伯,快骂我两句,不然和我同来的那个伙计就起疑心了!”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杨青赶忙指着刘成骂道:“整日里就知道喝酒耍钱,这次我再也不管你了!”
“青伯,青伯!”刘成赶忙哈着腰,抓住杨青的衣袖,装出一副哀求的样子:“以后我再也不碰骰子和叶子牌了,求您看在我过世的老娘的份上,再帮我最后一次吧!最后一次!”
杨青被刘成一个堂堂的二品大员抓住衣袖哀求,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酥了,连话都说不顺溜了,刘成见状,赶忙用力在对方胳膊上掐了一下。疼的杨青惨叫一声,刘成赶忙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半搀半托的将杨青扶出了院子,只将那个聚福楼的伙计目瞪口呆的留在厨房旁。
两人刚刚出了院子,杨青看看四下无人,赶忙甩脱了刘成的手,苦笑道:“刘大人,你方才是干啥呀?可是折煞老朽了!”
“嘘!”刘成看了看四周,笑道:“青伯,这里可没什么刘大人,只有从你老家来的打秋风的破落户亲戚。”
“好,好,好,是打秋风的破落户亲戚!”杨青被刘成这番举止给逗笑了,他摇了摇头:“要不您就在偏院里先歇息会,少爷一回来我就请他来见您?”
“麻烦青伯了!”
杨嗣昌从乾清宫出来,穿过一条夹道,回到军机处,将事情向接班的陈新甲交代了一番便出宫回府了。相比起几个月前他又憔悴了不少,朝堂上的倾轧、天子的刚愎自用、时局的糜烂无一不在消耗着他的精力,虽然他正当盛年,但已经双颊凹陷,两鬓斑白,看上去已经是一老翁了。
“哎,看来我真的已经老了,还是辞官回乡呢?”杨嗣昌的眼前突然闪现出故乡武陵的湖光山色,自己年少时与同伴行舟垂钓、登山望远的快乐时光,他苍老的脸上露出向往的笑容,但很快笑容就消失了,他的耳边又响起了父亲杨鹤临死前的叮嘱,原本有些动摇的心思又坚定了起来。
“少爷,到家了!”轿子外传来杨青熟悉的声音,杨嗣昌低头钻出轿子,看到杨青站在府门等候,笑道:“青伯,我上次不是说过了,外边风大,你就不要在大门口等候了!”(未完待续。)
第两百三十八章 交易
“少爷!”杨青神色有些慌张,他上前对杨嗣昌低声附耳道:“刘成来了,说要马上见您,我把他安排在偏院里!”
“什么?”杨嗣昌大吃了一惊,他看了看杨青确认对方没有发昏,只见杨青眉头紧锁,神色焦虑,但眼神清亮,显然神智很清醒。
“快带我去见他!”杨嗣昌压下心中的疑问,低声吩咐道。
刘成坐在屋中,为了避免走漏风声,桌子上连杯茶都没有。他也不以为忤,端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心里却在想着等会如何说服杨嗣昌。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刘成站起身来,还没等他走到门口,房门便被猛的一下推开,杨嗣昌冲进门来,沉声喝道:“刘成,你这是做什么?你可知道擅离防地是大罪吗?”
刘成没有回答杨嗣昌的喝问,而是对对方身后的杨青笑了笑:“青伯,麻烦你去守住院门,莫要让旁人进来,我与杨大人有机密事情相商!”
杨青应了一声,小心的带上房门,去院门看守去了。屋内只剩下刘成与杨嗣昌两人,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刘成笑嘻嘻的将一张椅子拖到杨嗣昌身旁,做了个请坐的手势,杨嗣昌冷哼了一声,坐下道:“刘将军,这里没有外人,你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
“大人,我听说朝中有风声要调我去中原打流贼,不知是真是假?”
杨嗣昌皱了皱眉头,呵斥刘成不要关心朝政,把心思花在守边上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心里清楚刘成和那些被文官视为仆役走狗的武将不同,与自己的关系与其说是上下级,更接近于是一种攻守同盟,自己如果不想破坏这种同盟关系,就不能拿对待其他武将的态度来对待他。
“不错,洪亨九前些天有上书朝廷,说流贼多骑,游走四方,官兵追之不及,说你麾下有数万精骑,希望能够奏调你去他的麾下,半年内剿灭流贼。”
“半年内剿灭流贼,他倒是好大口气!”刘成冷笑了一声,心中暗想莫说半年,再给半年你洪承畴也剿灭不了流贼。
“洪亨九也是没有法子了!”杨嗣昌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茶杯,却发现摸了个空,脸上现出尴尬的神色:“你是不知道这几个月弹劾他的奏疏有多少,光是从军机处送到圣上那儿的每天就有十七八本,估计他现在也早已焦头烂额了。”
“那他就可以病急乱投医,把我拉下水吗?”刘成冷笑道:“大人你也知道,我好不容易才把宣大镇和河套那边料理好,秋后就要对左翼蒙古用兵,要是把我调到他那儿去,我这摊子怎么办?”
“刘将军,这眼下还只是传言,朝廷又没有发调令给你,你未免多虑了吧?”
“是吗?”刘成冷笑了一声:“我看这不只是传言吧?洪承畴这封奏疏只怕正好戳中了各省士绅的痒处,等到调令下来就晚了!”
杨嗣昌没有说话,他心里清楚刘成说的不错。明代士大夫极重乡谊,许多已经致仕,甚至从未出仕的缙绅也可以通过乡党、同年等重重关系影响朝中的本省官员,进而影响证据,是以明代有绅权极重的说法。而入秋之后,以前从没有遭遇过流贼的淮南、四川等地也遭到了兵火的荼毒,甚至武昌、南京、九江、安庆、扬州等沿江的城市都受到兵火的威胁,这些地方都是文风鼎盛之处,当地缙绅对朝廷的影响力也更大。对于这些地区的缙绅来说,辽东与东虏输的再惨也不过是茶余饭后的闲聊罢了,眼下的流贼可是把刀子抵到自己鼻尖了。这些地方出身官员虽然对洪承畴有切齿之恨,但对其奏调刘成领铁骑南下剿贼却肯定会支持,有这么强大的一股潜势力支持,洪承畴的这份奏疏通过的可能性很大。
“刘将军,洪大人说的也有他的道理,流贼乃腹心之患,而东虏却远在关外——”
“杨大人,此言刘成不敢苟同!”刘成毫不客气的打断了杨嗣昌的话头:“在下麾下兵将要么是察哈尔、土默特骠骑、要么是宣大、延绥、宁夏骁果。对于他们来说,东虏可是近在咫尺。若要他们放着眼前的东虏、左翼蒙古不打,去关内讨伐流贼,他们的妻子儿女、祖宗坟墓谁来保护?大人,九边将士可不仅仅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家乡与东虏交战的,为的是整个大明;若是大明弃他们不顾,那只怕他们会调转矛头,成为东虏的鹰犬的。”
“你——!”杨嗣昌被气的脸色惨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话来:“刘成你好大胆子,你可是在胁迫本官?”
“我只不过是说实话!”刘成冷笑道:“杨大人,当初登莱之乱时,孔有德、耿精忠他们又何尝不是与东虏仇深似海,可为何最后却投靠虏酋,成为帮凶?杨大人,我麾下多是羌胡,草原上各部都是弱肉强食,唯力是从。他们愿意任我驱使并非因为我宽厚仁义,而是因为我够强,他们跟随我能够不受外敌侵害,还可以向外侵攻掠夺。他们随我东征一来可以消灭宿敌,掠夺左翼的草场牲畜;二来可以保护自家的安全。若是进入关内,没有草场牲畜可以掠夺,他们就会掠夺百姓的子女玉帛,若是东虏乘机西征,恐怕到时候连我也无法控制他们了。”
听着刘成这番隐隐带着威胁口吻的话,杨嗣昌渐渐冷静了下来,他心里清楚刘成说的是事实,自古以来这种蛮族骑兵的军纪都不咋地,典型的例子就是唐末的沙陀兵,战斗力爆表,打垮了黄巢,但他们比黄巢军抢的更厉害。要是让他们入关,那时就请神容易送神难了。他犹豫了一下:“你说的有道理,可是眼下天子关于剿贼的事情催的很紧,你不愿意派蒙古兵入关平贼,那总得有个对策吧!”
刘成见杨嗣昌松了口,心里一块石头也落了地,他最怕的就是杨嗣昌硬要把他辛辛苦苦积累起来的这点本钱丢到关内来打流贼。他手下的军队大半是蒙古人,让他们进了中原还不和虎入羊群一般,俗话说贼过如梳,兵过如篦,他手下这些蒙古兵要算是剃刀了。要是他领军入关,只怕到时候曹操、李自成、张献忠是剿灭了,中原也给打成一片白地,又多出几十个李自成、张献忠、曹操来,反倒是给关外的皇太极多尔衮们做了嫁衣。他乘着杨嗣昌还没回过神来,赶忙笑道:“其实这倒是个机会!”
“机会?什么机会?”
“那些文官们觉得辽东距离他们家乡远着呢,总是反对您加饷练新军的折子吗?眼下流贼肆虐,曹操他们的刀子都抵到他们鼻尖了,他们总不会反对了吧?”
“这个——”杨嗣昌听了一愣,觉得刘成说的倒也有道理:“只是这新税只怕是要用来征讨流贼的,你又不肯出兵入关。”
“加税不加税您一个人做不了主,可银子收上来了不就您说了算了?”刘成笑道:“这样吧,我在大同那边再多编练两个营的步队,就说是用来对付关内的流贼的,大人您就快把其他营的甲仗钱先给了吧,我这可等着呢!”
“呵呵!”杨嗣昌笑道:“也罢,我明天去宫里就启奏圣上,看看成不成。不过你一兵一卒不出也是不成的,洪亨九那边的塘报是一天几封发过来,都是要兵要饷的,形势危急呀,我总得给他一点交代吧?”
刘成听杨嗣昌的意思是要用朝廷加饷和自己分兵给洪承畴作为交换条件,可自己接下来东征蒙古左翼,皇太极必然会出兵来援,很有可能在双方的主力之间爆发会战。在这样的决定性会战之前分散兵力是兵家大忌,可若是不分兵,杨嗣昌这一关肯定是过不去的。想到这里,刘成不禁有些左右为难。
“杨大人,其实你又何必这么在乎洪亨九的求救呢?”刘成斟酌了一下词句,低声道:“想当初令尊老大人在陕西时,洪亨九对于招抚之策好像也不是那么支持的。”
听到刘成提到自己父亲在陕西的旧事,杨嗣昌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他低沉的声音:“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眼下洪亨九身为朝廷督师,讨伐流贼,我身为当朝首辅,须得以国事为重!”
“那是,大人您说的是,须得以国事为重!”刘成被杨嗣昌这句“以国事为重”呛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不由得暗自后悔自己说话前没有考虑周全,反而枉做小人。他想了会:“大人,大同和归化城这边接下来要东征,皇太极肯定会出兵援救蒙古左翼,这是关系到国家存亡的决战,一兵一卒也抽不得。我倒是有另外一支兵,不知道成不成!”
“另外一支兵?”杨嗣昌讶异的看了看刘成,眼神里的疑问都快溢满出来了——你不是大同总兵,哪里还有另外一支兵?
刘成叹了口气,若非被杨嗣昌逼到墙角了,他也不愿意暴露自己的那着暗棋来,但眼下最要紧的是东征之事,只要能把蒙古左翼拿下来,重创后金,整个漠南蒙古就全归自己所有,后金也会被赶回长白山脉的西侧,整个形势就完全不一样了。权衡利弊之后,也只有牺牲这招预先埋下的暗子了。
“大人,您记得徐鹤城吗?就是上次我请大人您帮我弄了个兵部职方司员外郎的那个人。”
“徐鹤城?”杨嗣昌稍一思忖,笑道:“记得,就是他在南阳救了唐王的吧?刘将军,此人的确是个人才,等他回京师了我要见见他,若是合适的话,先放出去做个兵备道,过两年便来军机处吧,我这里很缺人手!”
“多谢大人赏识!”刘成苦笑道,暗想看来杨嗣昌在朝中也很窘迫,估计手头上没几个信得过的人才,要不然不会这么急着从自己这边挖人。
杨嗣昌突然反应过来:“你说那支人马便是他?太少了点吧,我看塘报上说他手下也就两百来人,这点人够干什么?”
“不是两百,而是两千,都是战兵!”刘成低声道。
“两千战兵?”杨嗣昌吃了一惊,他在本朝的文官里一直是以“知兵”而闻名的,又在兵部做过侍郎、尚书,很清楚当时明军的大部分野战兵力部署在九边重镇,尤其是辽东;其次就是西南防备土司;在中原、东南常年和平的内地省份可以用于野战的兵力其实很少,像洪承畴手下的兵力大部分都是从陕西、山西两省的边防军中抽调出来、加上一小部分被招安的前流贼、少量从河北河南募集的新军,总数也不超过五万人,其中战兵充其量不过三万人。像南直隶,浙江、江西这些没有发生民变,处于和平状态下的南方省份的所保持可用的野战兵力往往只有直属于地方最高军政长官的标营,可战之兵往往只有一两千人。这也是为什么李自成一旦冲出大别山区,进入淮南后就东南半壁江山遍地烽火的原因——各省的野战兵力少的可怜,州县的那点可怜的驻军只有守城的能力,无力出城野战。洪承畴的主要力量在对付张献忠和曹操,如果调兵去淮南只怕按下葫芦浮起瓢,前功尽弃。流贼可以随意的穿行于州县之间,随意攻击抢掠。即便是长江以南的州县也处于忐忑不安之中——长江几千里,谁知道流贼会不会从哪儿弄到船只渡江杀过来?长江以南可是已经上百年没有见过兵火了。如果刘成没有撒谎的话,等于是一下子多出来一两个省的野战兵力,如果战斗力抵得上刘成现在手下的那些步队的话,那就颇为可观了,至少可以当当救火队员,沿江机动,确保江南的州县无失了。(未完待续。)
第两百三十九章 射狐
“当真?他们现在在哪里?是怎么回事?”杨嗣昌问道。
“在台湾大员,杜固您记得吧,就是我以前的那个亲兵队长,正由他统领着。”
“台湾大员,那是哪儿?我怎么没听说过?”
“是海外的一个大岛,距离福建很近!”
杨嗣昌脸色微变,刘成还在揣测自己是不是方才说错了什么话,杨嗣昌已经霍的一下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对外面喊道:“青伯,你让人去一趟书房,把那舆图都拿来!”
杨青应了一声,随即刘成便听到远去的脚步声,杨嗣昌关上房门回来坐下,狠狠的等了他一眼:“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着杨嗣昌像要把自己活吞了的眼神,刘成觉得自己的脑袋微微刺痛,看来自己的神经还是太过紧张了。他叹了口气,起身走到门边,开门看了看四下无人,方才回到椅子旁坐下,低声道:“大人,情况是这样的!”于是刘成便将自己派赵有财前往南方收购茶叶,西班牙船遇上风暴停靠还岛,帮助浙江官府击败西班牙人。又和西班牙人结盟,筹钱募兵围攻荷兰人在大员的城堡,最后迫使荷兰人归降的事情叙述了一遍,只是略去了击败郑芝龙人马的一段不提。
“唉!”听完刘成的叙述之后,杨嗣昌脸上的怒气渐渐散去,到了最后已经流露出欣赏的神色:“嗯,如此说来倒也是不易,只是你在西北,又为何插手浙江的事情呢?还带着兵?这不太好吧?”
“哼!”刘成冷笑了一声:“杨大人,我在西北天天要练兵打仗,朝廷又不给饷,我不做买卖行吗?几千里地,道路上又不安靖,没兵早让人抢光了。”
“咳咳!”杨嗣昌被刘成这一番抢白的说不出话来,只得低头咳嗽了两声掩饰尴尬。他也知道刘成说的多半不尽属实,可问题是人家就拿着这么点军饷还打了这么多胜仗,把朝廷西北的麻烦都给平了,眼下还忙着对付东北的麻烦,俗话说国难思良将,在这个多事之秋自己如果继续揪着这些小枝节不放,度量也未免太小了。
“也罢,这些事情就当我不知道!”杨嗣昌摆了摆手:“这样吧,眼下江南、南京那边都很吃紧,就让他去做扬州兵备道吧,一来可以保护漕运,二来也可以屏护南京、苏松,你看如何?”
刘成赶忙问道:“那让我出兵关内的事情呢?“
杨嗣昌笑道:“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至少明年开春前是不会了!”
“那就好!”刘成松了口气,站起身来便要告辞,杨嗣昌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笑道:“要不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吧,那聚福楼的烧猪头着实不错的!”
“多谢大人!”刘成拱了拱手苦笑道:“只恐在下无福消受了,我回去要收拾行装,早点休息,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城回大同。”
“这么急?”杨嗣昌吃了一惊,他看了看刘成凝重的脸色,叹了口气道:“也罢,便祝你一路顺风吧!”
“多谢大人!”刘成向杨嗣昌深深作揖,便转身推门出去了。
崇祯七年的秋天终于到了尾声,田野里的庄稼已经被收割完毕,只留下一片片茬子,显得非常寂静空廓,北方卷起一片片枯叶树枝,撒的到处都是;偶尔一两只觅食的狐狸或者貉子穿行其间,踏着落叶枯枝而过,更让人心生颓败荒凉之感。
约莫是中午时分,天空阴云密布,刘成一行人终于走完了最后一段路程,大同的城墙已经在眼前。此时此刻,刘成眼见的周围的静谧和了无生气,抬头看天又是一片阴沉灰暗,想起京师里的车马喧腾、摩肩擦踵,俨然有隔世之感;而此时的南京、苏杭、扬州等江左繁华之地,想必更是冠盖相望,烟花灿烂、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吧?
刘成正想着心事,突然从路旁冲过一只野兔,后面紧追着一头狐狸,倒把刘成的马给惊了,幸好他这几年马术早已练出来了,双腿夹紧腹部,紧紧勒住缰绳,整个人便好似黏在马背上一般,挣脱不得。刘成顾不得惊魂未定的马匹,高声喝道:“快,快拿住那只狐狸,本将有赏!”
他话音未落,身旁的几名青年骑士便策马追了上去,倒是阿桂没有理会,呵斥其余的卫士,让他们守住刘成不提。这几名骑士都是草原上的射雕儿,不一会儿便追上那狐狸,策马弯弓,随行的其余骑士纷纷发出欢呼声,为自己的同伴助威。
他看了看在正策马射狐的骑士们,又看了看身旁正在高呼助威的其余卫士,不管是蒙古人、还是汉儿,一个个都是面目黢黑、神情刚毅,粗糙的皮肤被北风刮得都是小口子,就好像一尊尊钢铁锻造而成的人像,想必自己的样子也好不到哪儿去。相比起京师和江南那些锦衣玉食、文采风流的人们,自己身边的这些武士就像钢铁一样冰冷、粗陋而又坚硬,但未来是属于钢铁的,也是属于这些像钢铁一样的人的。
不一会儿猎手们便带了猎物回来,得手的是一个矫健的辫发青年,他飞身下马,将猎物双手呈现给刘成,刘成接过死狐狸,只见一箭从左眼穿过,右眼穿出,竟然未曾伤到一点皮毛,端的是养叔妙手,李广神射,那狐狸颜色接近纯白,皮毛丰美,竟然是上等的白狐。
“好一个莫日根!果然不愧是我的哲别(蒙古语中枪头,箭矢的意思,这里代指神射手)!你想要什么赏赐!”刘成笑道。
“我不需要什么赏赐!”莫日根大声道:“只求济农大人东征时让我为选锋,掏出那些狗贼的心肝,将其丢在您的面前!”
“好!”刘成笑道:“我应允你,不过该赏的还是要赏!”说到这里,刘成跳下战马,走到莫日根身前,将自己右手大拇指上扣弦的翡翠扳指摘下,戴在那还沾满狐血的右手大拇指上,那扳指上有一道淡淡的沟痕环绕,正是弓弦勒出的痕迹,那沟痕隐隐现出暗红色来,也不知道主人用其射杀了多少敌人与猎物。刘成对莫日根道:“这扳指乃是我从林丹汗的遗物中所得,听说是历代蒙古大汗射猎所用。今日以此赏赐与你,望你为我、为大汗射杀敌人!”
“多谢济农大人!”那青年闻言大喜,这翡翠扳指翠绿欲滴,清深澄澈,乃是世间少有的上品,更要紧的是背后代表的含义,旁边的其他护卫听了无不艳羡。
一行人进了城,来到兵部侍郎、右都御史、总督宣、大、山西军务兼理粮饷吕伯奇的住所。刘成跳下马来,拍打了两下披风上的尘土,扣门求见。门人看见来人是刘成,赶忙躬身引入院内,一边引路还一边说:“总兵大人倒是有日子没来了,主人昨日还念叨您,很是想念!”
“哦,这段时间我军务繁忙,倒是来的少了!”刘成随口应道,正好看到吕伯奇走到堂前,降阶相迎。刘成脱了靴子,与吕伯奇分宾主坐下。只见吕伯奇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短翅纱帽,穿一身灰色的宽袍,坐在炕上旁边放着一本半摊开的书,显然方才是在看书。刘成也将外面的皮裘脱了,露出里面的圆领窄袖齐膝袍子,腰带上插着一把金柄护身短刀,盘腿在炕上坐下,目光瞟过那本书的封面,却是本《易经》。
“闲居读易,吕公倒是好兴致呀!”刘成笑道。
“呵呵,仰仗将军军威,左近无事,秋粮又已经入库,我也就闲了!”吕伯奇笑了笑:“前几日从五台山来了个和尚,升座讲经,倒是说的颇为有趣,大同周围的名士都有来,可惜将军未曾到!”
“哦!”刘成摇了摇头:“不巧这两天出城去打猎去了,倒是一桩憾事了!”说到这里,刘成轻轻一拍大腿,对身旁的阿桂说:“把那只白狐拿来上!”他从阿桂手中接过白狐,笑道:“吕公,这白狐毛皮丰美不说,最要紧的是一箭射穿双眼,身上没有一点伤损之处,实乃难得的上品。寒冬将至,还请您收下以为御寒之用!”
吕伯奇接过那白狐,见其除了一箭从左眼进右眼出之外,全身上下却无一处伤痕,也不禁啧啧称奇,他推脱了两句,最后还是收下了,脸上神色又是温和了许多:“俗话说无功不受禄,我今日又收下你的这等厚礼,实在是不好意思的很!”
“吕公何出此言!”刘成笑道:“若无吕公居中运筹,刘成岂有今日?世人浅薄,只知我刘成破敌无数,却不知吕公在背后的功劳呀!”
“哪里,哪里!”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吕伯奇虽然明明知道刘成这话里十分倒有六七分是假的,但心里还是十分高兴,仿佛当真自己是刘成身边不可或缺之人。两人又说了几句,天色渐渐昏暗了,仆人从外间推门进来,送来一盆汤。吕伯奇闻了闻笑道:“我这厨子是长治人,做的一手好羊汤,这汤是用腿棒骨熬了一上午的,放上羊肉、羊杂,最是补气!”
刘成拊掌笑道:“哦?长治人,壶关羊汤的名声我早就听说了,倒是要多喝点!”
仆人给两人碗里倒好汤,此时外院子里一阵冷风吹过,将房门吹开,只见院子里稀稀拉拉的下起雪粒子来,丝丝的冷气吹进门来,刘成禁不止打了个寒颤,站起身来:“竟然下雪了?”
吕伯奇讶异的看了刘成一眼:“怎么了,不过是些雪粒子而已,往年这个时候也差不多要下雪了!”
“吕公!”刘成放下汤碗,低声道:“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过两天我就要出塞东征了!”
“是吗?”吕伯奇倒是并不惊讶,他虽然是个庸才,但自从入秋以来大军集结、粮秣调运的动向他也都是看到了的,显然刘成秋后是要用兵的,南边是大明;漠北有一半是他妹夫占着,另外一半也自顾不暇,不再是威胁了;西边是固始汗和巴图尔汗的地盘,也对其没有威胁,唯一可能进攻的方向也就是东面了。他犹豫了一下,问道:“那可要我同去?”
“不用了,我出师远征,大同不能没有人,留守之事就有劳吕公了!”刘成摇了摇头,为了避免引起蒙古左翼各部的反感,更好的分化并吞其势力,他打算以蒙古大汗阿布奈的名义东征,而明军则是以大汗盟军的配角身份出现,自己以济农的身份代替阿布奈指挥联军。这场战争就成为了大汗征讨叛逆,而不是明国的征讨,如此一来带上吕伯奇就不太好了,有很多话,很多事就不方便说,不方便做了。
“嗯!”听说自己不用随之出塞,吕伯奇松了口气,他有过跟随刘成出援宁夏的经历的,那一仗虽然大获全胜,但战争上箭矢横飞,白刃相交,杀声震天的景象他始终无法遗忘,如果可能的话,他一辈子也不想再有类似的经历。想到这里,吕伯奇不禁又为刘成担心了起来。他倒也有自知之明,知道以自己的进士出身和平庸的才具,若是离了刘成,不要说保住荣华富贵,连回到故乡东门逐兔也是一种奢望了。刘成虽然行事专横跋扈了些,但待自己着实不错,不但立了什么功劳都没忘了自己,在银钱上更是大方的很。俗话说千里做官只为财,这世上还是孔方兄最实在。功名利禄上都没有吃亏,这种好事这世上哪里找?
“刘将军!”吕伯奇看了看院子里那一层薄薄的雪,问道:“都已经下雪了,若是出塞是不是已经晚了些?”
“无妨!”刘成摇了摇头:“这不过是些雪籽罢了,过两天太阳出来,阳气上升,温度自然回升一些的。再说下雪也不一定是坏事!”
“为何这么说?”(未完待续。)
第两百四十章 送别
“你也知道,我麾下将士多半是蒙古人,他们喜凉而不喜热。其次这里既然下雪,草原的雪自然更大,为了让牲畜能够刨开雪层吃草,左翼各部必然往南边雪层较薄的牧场迁徙,这样我军就可以少走不少路;其三、我军秣兵历马这么久,无论是左翼还是女真人肯定有所提防,他们看到下雪了,必然以为我军不过是佯动,我军乘其不备,必获大胜。第四、下雪之后,迁徙不易,我军却是骑队,而左翼却带着牲畜老弱,相较起来,他们更难避开我军的追击!由此看来,若是下雪倒是对我军更为有利些!”
吕伯奇点了点头道:“刘将军精通兵法,本官是不及的。只是这世间事总有个万一的,出塞远征本就是极其凶险的,您这还是冒雪出塞,更是添了几分,可否先等等,选择一个更好的时机?”
刘成见吕伯奇言辞恳切,颔下胡须微微颤抖,以他的观人之术,能够看出对自己的关心之情不是伪装出来的,心中也微微感动。虽说两人初识的时候有不少支吾,自己对其也没少用各种权谋手段,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几年来如果没有对方与自己配合遮掩,以明末的政治生态,自己区区一介武将想在在西北赤手空拳打下这一片天地是不可能的。想到这里,刘成决定把自己远征的计划向吕伯奇透露一点,也让他宽宽心。于是刘成拍了拍吕伯奇的胳膊,笑道:“吕公,你也不用太担心了,这次东征我虽然不敢说必胜,但全师而退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哦?为何这么说?”
“塞外土地平旷,利于骁骑而短于步卒,今年来我从漠北、漠西购置了大批马匹、骆驼,都饲养在河套地区。此番东征,骑兵一人至少有两马,步卒亦有一马拖运辎重甲仗,驼队可供八十日之粮秣,加上士卒自己和从马携带的口粮,一共可有一百二十日,去四十日,战四十日,回四十日,必要时还可以杀驼马为食,纵然不胜,亦不用担心败了!”
“居然有这么多马匹骆驼?”吕伯奇听到这里,不由得大吃了一惊,中原王朝自唐后,由于人口日渐密集,马政衰败,再也没有本钱玩骑马步兵加一人多马这么奢侈的高级战术了。吕伯奇虽然对兵事不算了解,但好歹也是亲自上过阵的,很清楚刘成大军最大的优势就是火器,只要是两边摆开阵势对攻,十有**是刘成赢。可无论是左翼蒙古还是后金都不是傻子,他们要么亲眼见识过,要么耳闻过刘成所部的火器的威力,只要他们的将军不是傻子,就不会与刘成堂堂正正的交锋,而会选择游牧民族对农耕民族屡试不爽的战术——将辎重和牲畜向后方撤退,派出骑兵攻击敌军脆弱的辎重部队,等到敌人抵挡补给的极限,然后再进攻。但刘成既然有这么多马匹和驼队情况就不一样了——马匹和骆驼不但能提高军队的机动性,还能提供一部分食物(奶和肉),再说追不上敌人的骑兵难道还追不上牲口和老弱?
“嗯,去年拿下和林格尔城,活捉岳托之后我就写信给固始汗、巴图尔汗以及西北与我们有贸易往外的各部酋长了,愿意以高价购买马匹和骆驼!”刘成笑道,不过他还有一种底牌没有暴露,那就是除了马匹外,他还向盟友们索要援兵、同时在各商站招募雇佣兵,为了避免暴露出来,这些军队都是在大青山以南、黄河以北的河套地区汇集,待到要出征时才到归化城汇合编组。
“既然你已经准备的这么充分我也就不多说了!”吕伯奇也被刘成的信心所感染,脸上露出了笑容:“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呢?”
“两天!”刘成伸出两根手指:“两天后我就在校场点兵,然后出塞东征!”
两天后。
黑压压的士兵站满了北门外的空地,旁边是一片掉光了叶子的白杨林,稀疏的树杈遮挡不住灰暗的天空,虽然雪早就停了,但天气却越发寒冷。地面被冻得硬邦邦的。太阳被遮挡在云层后面,只能发出微弱的光,呼呼的北风吹的士兵们个个脸上发青,但这些都是老兵,许多人在宁夏时便跟随刘成了。没有千总把总的命令,每个人都在寒风中纹丝不动。
刘成戴着貂皮风帽,在护卫的簇拥下来到行列的前面。他在一身铁甲外套了一件厚重的羊皮披风。当他看见寒风中站的一动不动的士卒,身披铁甲,或手持十二尺长矛,或手扶钢刀,或背着火绳枪,宛如一群即将捕食的猛兽,他忍不住对一旁的吕伯奇笑道:“吕大人,健儿目光中亦似有铁呀,望之使人胆寒呀!”
吕伯奇笑道:“将军练的好兵,此去定能扫平东虏,立下封侯之功!”
“那就借吕大人吉言了!”刘成笑道,随即他沉声喝道:“开始点兵!”
刘成身旁有数百亲卫部曲,其中有汉人、亦有不少是蒙古人,不少人早在延绥镇时便跟随他了。他们皆身着铁甲,除坐骑外还有两匹从马,战马上也蒙有可以抵挡箭矢的马衣,头部和躯\体还有皮制的马甲,看上去宛如一头头怪兽。由于杨嗣昌加税的奏议被阻挠的缘故,刘成编练新军的计划也停滞了下来,眼下他手中的步队除了原有的四个营之外,只从宣大原有的镇兵中编练了三个营,不过他并不打算将这些新军投入东征,而是让其担任留守,这样刘成就可以将三个营带走——除去一个留守朝邑根本之地的。这三个营中,有一个在归化城,剩余两个便在校场之中。
当点兵完毕,已经是午时了,士兵们排成纵队,开始向北出发,每个营的后面是马车与骆驼,里面是各队的辎重粮秣,还有征发的民夫和罪犯,作为军中的杂役。为了标记身份,他们的都用黑布裹头,刘成与吕伯奇从城楼上远远看过去就好像一群蚂蚁。
“大人!”郝摇旗将刘成的那匹青鬃马牵了过来。刘成点了点头,转身对吕伯奇道:“吕公,就此别过了!”
吕伯奇见刘成皮肤黝黑,宛如镔铁,眼角与额头多了许多皱纹,显然这些年他东征西讨,也吃了许多辛劳,心中不由得一暖:“刘将军,此番出塞也不知道何时还能再见,且让我再送你一程!”
刘成闻言一愣,他没有想到吕伯奇突然冒出这一句来,旋即笑道:“好,好,那就劳烦吕公了!”
两人上了马,并辔往北而行,巍峨的山脉向东西两边延伸,看不到尽头,天空中没有太阳,四周灰蒙蒙的没有颜色。山口处,一座石头佛塔矗立在荆棘之中,当地人一般送到此处,便告分别,故而又称伤心塔,又称两别塔。刘成勒住缰绳,对一旁的吕伯奇道:“便送到这里吧!”
“将军善自珍重!”吕伯奇伸手握住刘成的手臂,沉声道:“若是形势不利,退兵便是,千万莫要勉强!”
刘成对吕伯奇的关心也有些感动,他强笑道:“吕公何须如此,倒好似我此去兵败的样子。格根,来吹一首曲子!为我等壮行!”
一名亲卫应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只胡笳来,呜呜的吹了起来,吕伯奇细听这曲调,除去塞外之音外,还颇有西北之韵,那声音浑厚质朴,清远苍凉,初听让人略有感伤,但细听却能听到钢铁金石之声,似有铁骑踏地,箭矢横飞,白刃相交,令人热血横流,有奋起之意。
曲音终了,一阵阵北风从山口外吹来,众人皆裹紧衣帽。刘成见吕伯奇没有说话,便手握住对方的手掌,以示离别之意。吕伯奇感觉到刘成的手掌坚硬而又有力,虎口手指上长满了老茧,这是长期射箭挥刀留下的痕迹。
“吕公,我此番出塞,宣大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说到这里,刘成突然压低声音:“当今天下纷纷,即便我此番讨平了东虏,大明的事情也未必能够好转。天子虽一心求治,但却不得其法。朝堂上的事情,千万莫要掺和,自保为上!”
吕伯奇吃了一惊,他与刘成虽然认识很长时间了,但像这么直白的话还是第一次听说,他想了想低声道:“多谢,我明白!”
“就这样吧!”刘成大声笑道:“吕公,我不通文墨,听说儒士离别之时都会做诗相赠,你也做一首吧!”
吕伯奇本来诗才就一般,加之现在心绪紊乱,哪里还能做诗,只得随口咏了一首李白的《塞下曲》:“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听罢了诗,刘成便与吕伯奇握手告别。他拨转马头,打马而去。吕伯奇眼看着一行人马向山口而去,很快就消失在地平线尽头,心中顿时觉得少了什么东西,不知不觉间泪水已经盈眶而出。第二卷终
卷尾语:到这里,本书的第二卷便结束了。刘成此番东征是否成功?崇祯、杨嗣昌是否能中兴大明?皇太极、李自成的下场如何?郑芝龙是否能搭上江南复社的关系,为自己的儿子郑大木找个好老师?唐王是否像历史上那样被打入凤阳沦为囚徒?西班牙人与荷兰东印度公司谁能赢得东南亚的海上霸权?巴图尔汗、固始汗与四世班\禅、五世****的格鲁派联盟是否能战胜”四恶汗”?俄罗斯人是否能继续东进,将自己的国土拓展到太平洋岸边?叶尔羌汗国的黑山白山之争结果如何?欲知结果,请看下一卷《你方唱罢我登场》!(未完待续。)
第一章 阿巴泰
盛京。
对于女真人来说,崇祯七年的秋天是一个平静的季节。大凌河之役后,辽西明军已经放弃了北进的企图,在辽西走廊的末端也只剩下了宁远、松山、杏山等寥寥几座堡垒,只有退守之力,没有进取之功。而在去年皇太极去年西征,将蒙古左翼各部都收至麾下,成为了博格达彻辰汗之后,女真人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处于安全之中。人们纷纷回到自己的农庄,或者自己动手,或者督促阿哈(农奴)们收割谷物,准备过冬。
“真是无聊呀!”阿巴泰打了个哈切,翻阅着书案上的账薄,上面的密密麻麻的数字就好像生了手脚,爬上爬下,让这位努尔哈赤的第七子只觉得额头隐隐作痛。终于他不耐烦的将账薄往旁边一丢,对站在一旁的工部启心郎(翻译官,辅佐官员)喝道:“算了,你念给我听听吧,不要太繁琐了!”
“是,贝勒!”启心郎欠了欠身子,捡起账薄讲述起来,阿巴泰越听越是犯困,到了最后干脆打起呼噜来,那启心郎见了也不敢停顿,只得继续念了下去,念诵账本的声音与呼噜声杂合在一起,传出去好远。原来自从皇太极登极之后,为了从其余三大贝勒手中集中权力,便从天聪五年(1631年)开始仿造明朝建立六部,阿巴泰虽然也是努尔哈赤的儿子,年纪比皇太极还大,但他的母亲伊尔根觉罗氏只不过是努尔哈赤的第七房妻子,地位低下,也不得努尔哈赤宠爱,甚至连生卒时间在史书中都没有记载。所以阿巴泰虽然骁勇善战,屡立战功,但在努尔哈赤子侄中的地位颇为低下,不要说比不上代善、莽古尔泰、皇太极,就连舒尔哈齐的两个儿子阿敏和济尔哈朗都不及。因此皇太极便放心的将六部之一的工部交给他,以削弱其他大贝勒的权力,可皇太极没有想到的是,阿巴泰虽然是个出色的将领,但在账本和文牍着实没有什么天分,平日里就很少去工部,去了也是多半在打盹。
过了一会儿工夫,那启心郎已经将那本账薄念完了,眼见得阿巴泰睡得越来越香。他想了想,便将那账薄放回书案上,自己蹑手蹑脚的准备出去,带上房门让阿巴泰睡个痛快。此时外间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戈什哈冲上堂来,双袖一甩向躺在椅子上的阿巴泰打了个千,大声道:“贝勒,大汗召集众贝勒,说有要事相商!”
被从睡梦中惊醒的阿巴泰伸了个懒腰,扭了两下脖子,懒洋洋的说:“不去,大汗要议事,就让他和代善、阿济格、多尔衮他们几个商议吧!俺又不是和硕贝勒,有什么事情他们几个议定了,我照着做就是了!”
那戈什哈见阿巴泰犯了脾气,不由得大吃一惊,当时后金的律法极其严苛,即便是像代善、多尔衮这等显贵,触犯了律法也要受到惩罚。如果阿巴泰这么做,皇太极很可能会以蔑视大汗和众亲贵的罪名严惩他,轻则剥夺罚银、罚马剥夺爵位,重则囚禁甚至处死。像他这种亲信,也会遭到池鱼之殃。他赶忙上前几步,凑到阿巴泰的耳边低声道:“贝勒,抗拒大汗的命令,您忘了阿敏和莽古尔泰的下场了吗?就算您不在乎自己的安危,难道连福晋和几位格格也不在乎了吗?”
听了亲信这番话,阿巴泰脸色微变,原来此人虽然在战场上骁勇善战,但在家中却是个慈父贤夫,对妻子和几个女儿都十分怜爱,后来为此还吃了不少苦头。他想了想,站起身来道:“也罢,便去一遭吧!”阿巴泰拿起腰带束好,对那启心郎道:“你方才说的我都听到了,便这么做吧!”
那启心郎听了一愣,自己刚才念的是修筑盛京南面城墙的费用账薄,又不是请示,不过看贝勒这样子,自己还是莫要多嘴的话,想到这里,他赶忙甩了甩袖子,跪下应道:“喳!”
当阿巴泰抵达永福宫的时候,已经是巳时了,他看到宫门口的数十个拴马桩上已经拴满了马匹,显然其他亲贵基本都已经到了。阿巴泰的心里不禁有些慌张,唯恐自己是最后一个到的,遭到皇太极的斥责。他将缰绳丢给自己的戈什哈,喝道:“你快将马拴好!”自己便以最快的步伐往宫门走去。
当阿巴泰抵达正殿时,两厢已经站的满满当当,他看到皇太极坐在当中的位置,正用他那锐利的眼神四处扫视。阿巴泰赶忙低下头,向左边的行列跑去,在最后一个位子站好,他这才松了口气,向一旁的巴布泰低声问道:“老九,我来之前大汗没说啥吧?”
巴布泰是努尔哈赤的第九子,与阿巴泰一样,他的母亲嘉穆瑚觉罗氏也只是个庶妃,他的军功不如阿巴泰那么显赫,连个贝勒都没混上。不过他性格和善,与阿巴泰又年纪相仿,两人平日的关系倒是不错。他笑嘻嘻的答道:“还好,大汗还没说啥。七哥你干啥去了,来的这么迟?”
“哼!老子可是有差使的,工部那么多账薄文牍都要批阅处置,忙的两只手都肿了,哪像你老九你这么清闲!”
“呵呵!”巴布泰笑道:“七哥你就是不会撒谎,你也不照照镜子,眼睛里都是眼屎,分明是刚刚睡醒。你说,是不是又在工部衙门里睡懒觉了?”
“啊!”阿巴泰赶忙用袖子擦了擦,一边擦还一边说:“多亏老九你眼睛尖,不然让多尔衮那几个兔崽子看到,又是一个失仪之罪,连这个贝勒都没了!”
“呵呵,七哥你又想多了!”巴布泰笑道:“去了就去了,你反正会打仗,下次出征立些战功不就又封回来了?反正咱们俩怎么也没法当上和硕贝勒,而大汗又要咱们去牵制多尔衮、代善他们几个,一个贝勒总会给咱们的。”(未完待续。)
第二章 出援
这时阿巴泰已经把眼屎擦干净了,听了巴布泰这番话,用肘尖捅了一下对方的肋部,低声骂道:“就你小子鬼精灵,你七哥倒霉的时候也不提醒一句,你嫂子当真是白疼你了!”
“呵呵,这七哥你可怪不到我头上来。你那脾气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我说的话你能听得进去才见鬼了!”
两人正说着小话,堂上代善见人已经到齐了,便向皇太极看了一眼,他看到皇太极微微点了点头,便站起身来,沉声道:“堂上无关人员全部退到走廊下面去,这里无需你们侍候!瓦克达(代善的第四子),你去走廊上面守着,若有擅自上来的,就地正法!”
“喳!”瓦克达应了一声,走到门口站住了,右手扶在腰间的刀柄上,堂上的仆役、宫女、侍从、启心郎赶忙退了下去。阿巴泰与巴布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惊讶,显然接下来要商议的必然是机密,否则不会连承担书记任务的启心郎都不允许留在现场。
不一会儿,堂上的闲人走光了,瓦克达走出门外,顺手将门带上,自己盘膝坐下,将佩刀横放在膝盖上,一副守门人的样子。殿内代善看已经没有闲人了,向皇太极点了点头。皇太极低咳了一声,道:“大家都坐下吧!”
“多谢大汗恩典!”众人向皇太极长揖为礼,才纷纷坐下。
“我今日召集大家来,是收到一个紧急军情,想要与你们商议一番,拿出一个对策来!”说到这里,他向代善点了点头,代善低咳了一声,沉声道:“据大同的探子传来的消息,就在九天前,明国的大同总兵刘成率领大军出塞了!“
代善的消息就好像一块打破平静水面的石子,激起了一片涟漪。对于殿内的后金亲贵们来说,刘成可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这不光是因为后金一方出色的情报工作,更要紧的是此人在去年成功的攻破了和林格尔城,岳托被俘,孔有德战死,而且另外一个汉军降王耿精忠也死在围攻归化城的战斗中,这在过去后金与明军的交锋中是从未有过的,不由不让他们对其提高了警惕。
“那刘成出塞,兵锋是指向哪里?”说话的是阿济格(努尔哈赤的第十二子),他是多尔衮、阿济格、多铎三兄弟(三人是一母所生)的老大,虽然骁勇善战,但性格粗暴,是以第一个抢着说话。
“现在没有确定消息,不过应该是要进攻蒙古的左翼诸部!”代善答道。
听到代善的回答,众亲贵纷纷低声交谈起来,众人几乎都是水准以上的将领,对于军事都不是外行,对于刘成军事行动的判断都有自己的见解,各自说的头头是道。看到众人如此,代善皱了皱眉头,沉声喝道:“噤声!”
殿上静了下来,代善看了一眼皇太极,皇太极点了点头:“正如大贝勒所言,刘成领军出塞,十有**是要出兵征讨左翼诸部,虽然我还未曾与其交锋过,但从其过往的经历看,实乃我等未曾见过的劲敌。”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目光停留在刚刚说话的阿济格身上:“老十二,你说应当如何应对?”
“自然是要出兵!”阿济格大声答道:“而且要出大军,将这厮一举击破,替岳托报仇,雪我大金国兵败之耻!”
“嗯!”皇太极的目光转向一旁的多尔衮,他此时还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在大多已经过了三十的众亲贵面前显得有些刺眼:“老十四你觉得呢?”
“要出兵!”多尔衮答道:“我大金国的立国之基便是满蒙亲善,若是失去了蒙古左翼,那我大金国的根基便动摇了,万万不可。而且去年大汗您刚刚出兵西征,左翼诸部拥戴您为博格达彻辰汗,岂有部众遭到敌军攻打,汗王却置之不理的。以我所见,不但要出兵,而且应该派出使者通知左翼各部,让他们将老弱牲口向东迁徙,以避明军的兵锋,我们还要给他们预先安排好牧地,还有帐篷、茶叶、盐、粮食和衣物,以现我大金国的恩德,结其部众之心!”
“嗯,说得好!”皇太极满意的点了点头:“还是老十四想的周全,这对于我大金国来说也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本来我们对左翼各部的人口、牲畜有多少心里没数,平时也没机会去计算,如果要他们一同出兵南征,征发多了,有伤他们的民力,会引发怨恨之心;征发少了,我们又吃了亏。这次如果左翼各部东迁,我们就可以让他们报上牲畜丁口数量好安排牧地,分发物品,他们肯定不会撒谎的。”
听到皇太极的赞赏,多尔衮的赶忙低头逊谢,这时旁边的一个亲贵抱怨道:“大汗,像盐、茶叶、粮食我们也缺,尤其是茶叶,咱们和南边开战,贸易早就断了,茶叶都得出比平时高十几倍的价从汉人和朝鲜商人那里买来,现在还得白白送给那些骚鞑子,当真是不服气!”
抱怨声立即在殿中引起了一片应和声,也难怪这些亲贵会抱怨,当时后金以一百来万的人口维持着六七万常备军,加上十几万民兵,与一个人口、土地面积、经济总量在他数十倍甚至上百倍之上的庞大帝国进行一场已经持续了十几年的战争,而且现在还远远看不到战争的尽头。即便后金百战百胜,但战争是吞噬生命的无底洞,即便女真人个个都是半兽人转世,强悍无比,战场上可以以一敌十,可以古代的卫生条件和补给技术水平,一场远征下来即便一仗不打,因为扭伤脚踝和痢疾拉肚子损失十分之一的兵员也是平均水平之内的;如果撞上传染病,十几天功夫一支万人大军土崩瓦解也屡见不鲜。更不要说关外辽东与关内的气候、水土条件迥然不同,发达农业区域和半农半牧区域的人口密度,卫生条件也是完全不一样,每次后金军破口大掠,即便是大获全胜,因为伤病原因丢掉一两成的兵员也没啥奇怪的。纵然后金在战争中赢得了天文数字的战利品,可惜这些战利品大多数是以金银珠宝的形式存在,饥不能食渴不能饮,反而加重了后金统治区域内的通胀。根据史料记载,皇太极曾经以每石十几两,甚至几十两的高价求购粮食;而明末经济最发达的江南地区在崇祯大多数时间里粮价稳定在一两到二两每石的范围内,即使到了最后一两年兵荒马乱,粮价飙升的时候,粮价也没超过五两一石,还没达到辽东的一半。而江南地区是当时大明经济最发达,对外贸易最为繁盛的区域,在民间中有大量的白银通货流通,甚至还有出现用银豆子来代替铜钱作为小额货币的,由此可见当时后金内部经济状况之窘迫,即便殿上的都是亲贵,家中亲人也未必能顿顿吃上细粮,像粮食和盐后金还能够自产和向朝鲜勒索,可茶叶就完全只能依赖从明朝走私了,绝对是稀罕货中的稀罕货,要拿出来给蒙古人,简直是从身上割肉给别人吃。
皇太极见众人抱怨,也不着恼,他对多尔衮笑道:“老十四,你把给蒙古人茶叶和粮食的原因说说?”
“是,大汗!”多尔衮应了一声,转身对众人道:“列位,我们在山中行猎的时候,就算再怎么窘迫,也不能饿着猎犬,因为没有猎犬,就打不到猎物,吃完了食物早晚就得饿死;而没有蒙古人的帮助,我们就不可能打败明国人,眼下给他们一些茶叶和粮食,将来他们就会帮我们打下大片大片的土地,有了土地,还会缺粮食和茶叶吗?”
“说得好!”皇太极笑道:“大家都听明白了吗?老十四说的好呀,我们要从大处着眼,远处着眼,不给猎狗喂食,怎么能打到鹿?这个道理大家明白吧?”
“哼!”坐在末端的阿巴泰嘀咕道:“咱们现在难道土地还少吗?连我都有十几个庄子,几千响地,可没人种地,人都去当兵打仗去了!金子银子有的是,人参貂皮堆成山,可惜根本换不出价来,老婆女儿想要点好点的胭脂水粉都没有,还不如当初在李成梁手下混,起码不用吃几十两银子一石的白面。”
“七哥,小声点,大汗往这边看过来了!”巴布泰拍了拍阿巴泰的大腿:“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嗯!”阿巴泰低下头,待到皇太极的目光转了过去,才低声问道:“老九,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有什么奇怪的?”
“啥时候大汗和老十四关系这么好了,活像是一个娘生出来的。你忘了,当初老汗去世的时候,老十四他娘是怎么死的?”
“小声点!”巴布泰看了看旁边人的注意力都被皇太极吸引过去了,才小声道:“你想死呀,连这事都敢提!”
“呵呵!他们是山上的凤凰,咱俩是地上的麻雀,怕啥,随便说说,口快罢了!”阿巴泰干笑了两声,原来多尔衮、阿济格、多铎三人的母亲是努尔哈赤的最后一任正妻阿巴亥,因此多尔衮、多铎还是十几岁的孩子,分到的部众和晋见努尔哈赤的位次都远在年龄、功勋都远在他们之上的阿巴泰之上。公元1626年努尔哈赤死的时候,皇太极为了夺取权位,联合莽古尔泰、阿敏、代善,迫使阿巴亥自杀为努尔哈赤殉葬。因此皇太极与多尔衮兄弟三人有杀母之仇,但即便如此,由于阿济格当时已经成年,而且三人手中也掌握了相当的势力,为了避免授旁人以柄,皇太极在阿巴亥临死时在众人面前发誓诅咒:“二幼弟,吾等若无恩养,是忘父也。若是如此,必死于刀箭之下!”其后随着三人年岁渐长,掌握的势力也逐渐增加,隐然间已经自成一系,虽然不足以向皇太极复仇,但自保已是有余了,双方的关系从表面上反倒看起来颇为和睦了,这一切看在阿巴亥这样一个粗人眼里,自然无法理解。
“七哥!”巴布泰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你不明白这些就对了,要不然这大汗的位子为啥是八哥坐,不是你坐?”
阿巴泰笑道:“瞧你这话说的,咱俩都是庶出,这大汗的位子哪里轮得到我坐?”
“话可不能这么说!”巴布泰低声道:“咱们女真人有句老话:‘兄弟是仇人!’你想想二叔是怎么死的?五哥还是阿敏他们是怎么死的?大汗的位子谁坐上去就是谁的,哪有什么庶出嫡出的?老八坐上宝座的时候,嫡出的可是多尔衮他们三个呀!”
听巴布泰说到这里,阿巴泰的脸色微变,他如何听不出巴布泰的话中深义?只是他虽然骁勇善战,也对自己在后金政权的位置颇为不满,但他生性不是个很有野心的人,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虽然他平日里行事莽撞,犯了不少差错,皇太极却总是罚银罚马,至多削去爵位便了事,并没有深加追究,多尔衮上台后也没有难为他,直到顺治三年(1646年)才病逝,也算得上是善终了,这在满清早期腥风血雨的高层政治里不能说不是一种幸运。
阿巴泰想着自己的心事,巴布泰也默然不语。这时,阿巴泰突然听到皇太极叫自己的名字,赶忙站起身来:“大汗,您叫我?”
“不错!”皇太极笑道:“老七,你在工部干的如何?”
阿巴泰听了一愣,他方才走神了,也不知道皇太极刚才都说了些什么,怎么突然问到自己在工部的事情了,赶忙应道:“我在工部可忙坏了,今天早上还翻了一上午的账薄,有十几本呢,算得我眼睛都花了!”
阿巴泰的回答引得众人笑了起来,就连当中的皇太极也不禁哑然失笑,这里每个人都知道他的底细,最喜欢的是骑马射猎,最不喜欢的就是看书写字,若是打仗时候看军令塘报也还罢了,工部里那些钱粮账薄阿巴泰能坚持下来半顿饭功夫就不错了,何况一上午。(未完待续。)
第三章 庄妃
“你们笑什么!”阿巴泰梗着脖子硬撑道:“不信你们去工部问问,最近几天我每天上午天不亮就去去工部坐衙,你们哪个比得上我?”
“七哥就算是天没亮到了,也是在堂上打盹!”阿济格笑道,他虽然与阿巴泰不是一母所生,但两人性格却颇为投缘,言语中便少了许多忌讳。
“好了,好了!”皇太极制止住众人的笑声,问道:“老七呀,你待会回去就把工部衙门的差使和老九交接一下,我另有差遣!”
“另有差遣?”阿巴泰闻言一愣。
“不错,这次出援蒙古左翼我打算让老十四去!”皇太极指了指一旁的多尔衮:“可是老十四还年轻,兵事上的历练还不够多,打仗你是老行家了,我打算让你做老十四的副将,老七你看如何?”
阿巴泰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皇太极的意思,只是不知为什么独独选了自己,皇太极看出了他的疑惑,笑道:“老七,你前些日子不是说整日里坐在衙门里,就浑身发痒,手指发麻吗?人身血脉,劳则无滞。惟家居佚乐,不涉郊原,手不持弓矢,忽尔劳动,疾痛易生。若日以骑射为事,自然四体通畅,不觉劳苦?这次让你领兵出征,正好治治身上的病症!”
“多谢大汗关心!”阿巴泰躬身领命,旁人纷纷低声偷笑。皇太极的目光转向众人:“老汗在世时曾经训诫过我们:凡有统帅之责者,若是不自己日习骑射,弓马娴熟,士卒又怎么会勤学苦练?只要我等无有偷安之心,****苦练,教导士卒,自然战场上可以克敌制胜,身不期强而自强矣。”
“大汗教训的是!“殿上众人赶忙起身行礼,当时后金虽然已经拓地千里,拥十万之众,隐然已经是东北亚第一军事强权,但女真亲贵们依旧保持了先前刚毅质朴的作风,堂上的数十人无不弓马娴熟,吃苦耐劳,即便是王公之尊,临战时也当先冲锋,亲张弓矢,是以能百战百胜,所向披靡。皇太极等人也很清楚相对于大明己方唯一的优势就是这个,是以三令五申的强调举族上下都必须抵御奢靡之风,保持女真人原有的刚毅质朴的生活习惯。应该说,在入关之前,八旗子弟还是做到了的。
军议结束之后,皇太极赐给多尔衮、阿巴泰两人战马、良弓、盔甲以为壮行之物,两人谢恩后退下。皇太极回到暖阁之中,一边闭目养神,一边想着自己方才说的有无什么漏失。他选用多尔衮与阿巴泰两人为正副统帅救援蒙古左翼的真正原因自然不是方才说的那些。能够在兄弟们的竞争中赢得胜利,成为努尔哈赤的继承人,并将后金政权更上一级,皇太极除了弓马娴熟这一女真贵族的共性外,还有一个特长便是对于政治的平衡感拥有天生的敏感。随着年岁渐长,多尔衮三兄弟所拥有的实力越来越膨胀,相比起年龄更大,但性情粗暴不为众人所喜的阿济格,聪明过人、颇有军政天赋的多尔衮给皇太极的压力更大。这次商议应对刘成东征的军议上,多尔衮力主出兵,在岳托被俘、豪格下落不明、代善老迈的情况下,除非皇太极自己亲征,已经很难阻止多尔衮成为统帅了。而作为国主,皇太极又不可能轻易离开盛京,因此他必须尽量减少多尔衮出征给自己造成的不良影响。
如果是让多尔衮自己选择的话,他肯定会选择阿济格或者多铎作为副将,同母兄弟有些事情要方便的多。但这样一来,假如多尔衮这次击败了刘成的东征军,其兄弟拥有的势力就会更加膨胀,蒙古左翼诸部也会成为他们兄弟潜在的支持者,自己活着的时候倒也罢了,可如果自己去世了,幼子能够抵挡的住多尔衮三兄弟的逼宫吗?想起当初父汗大妃阿巴亥临死前那双满是恐惧和仇恨的眼睛,皇太极不禁有些不寒而栗。因此阿巴泰就是个很不错的选择了,从军功和指挥能力看,阿巴泰并不亚于岳托、豪格等人,在亲贵中也是数得着的;其身份和地位又不至于会影响到多尔衮的指挥权,而且即使这次能够击败刘成,加以赏赐也不会影响到亲贵内部的政治平衡,还能够分薄多尔衮兄弟的军功;此外阿巴泰把工部的事务处理的很糟,这么做也能不露形迹的换老九去做,巴布泰虽然领兵打仗不如阿巴泰,但性情要稳重耐心的多,掌管工部的事务应该要更合适一些。
经过从头到尾的几番思量,皇太极才确定自己的安排没有什么问题,他伸手招来一边侍候的宫女,道:“你去把庄妃请来,就说朕有事情要她去办!”
“是!”那宫女应了一声,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功夫,一位二十出头的青年妇人进得殿来,向皇太极敛衽行礼道:“大汗!”
“坐下说话吧!”看见庄妃,皇太极的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这位庄妃便是后来著名的孝庄皇太后,她是蒙古科尔沁部首领布和的次女,科尔沁部的博尔济吉特氏与爱新觉罗家族世代联姻,是后金在蒙古一方的铁杆盟友。她性格沉稳聪颖,皇太极与其虽然是政治联姻,夫妻感情却很好,是以她虽然只是排名第二的福晋(大福晋是她的姑姑哲哲),但在宫中实际的影响力却是居首。
“老七和老十四要西征去掩护蒙古左翼了,你待会把宫里的各种器物都挑好的出来,各准备一套送到他们府上去,让他们安心出征!”
“是!”庄妃应了一声,问道:“大汗,前些日子外面送进来一些茶叶,我喝的觉得不错,听说是一家叫洪阳号的商铺的,不如也各自包十斤送两家吧?”
“嗯,这个你自己看着办吧!”
“还有些呢绒布料,用来做袍子又是挡风还挡雨,骑在马上最好了,也是这家洪阳号产的,不如也送十匹去?”庄妃问道。
皇太极皱起了眉头,他很了解自己的这个妃子,虽然是个女子,但却是个极其干脆的人,绝不会像寻常妇人那样和自己说那些婆婆妈妈的琐事浪费时间。他沉声问道:“怎么了,这家商号有什么不对吗?”
“这家商号倒没有什么不对的!”庄妃答道:“只是这呢绒和茶叶在盛京的市面上都没有,反倒是我母家让人送过来的!听说在左翼各部那边这家商号的东西很多!”她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看了一下皇太极的脸色,才继续说道:“大汗,您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很奇怪?为何这么说?”
“大汗,明国虽然和我大金开战,但同样的货物在盛京能卖出比明国高出六七倍的价来,所以虽然明国有禁令,可明国商人还是会将各种货物运到我大金出售。可这家洪阳号为了将货物只卖给蒙古左翼,却不卖到盛京来呢?”
“哦,爱妃你这就不知道了!”皇太极笑道:“这洪阳号与明国的大同总兵刘成关系很深,此人在茶叶、盐、马匹,皮革这些买卖上做的很大。蒙古人虽然没有银子,可有马还有皮革呀,这些东西中原都不产,运回去就有银子赚了!”
“可这岂不是说明左翼诸部中很有可能与刘成勾搭?您这次派兵西征,会不会——“
“我明白你的意思!”庄妃刚说到一半,便被皇太极给打断了,他站起身来在屋内来回踱了几步,突然听了下来:“正如爱妃你所说的:左翼诸部与刘成有没有联系?肯定有,不然这些茶叶、布匹还有盐是从哪里来的?蒙古人又不会种茶晒盐织布。但我们能不能管?不能。原因很简单,蒙古人的生活不能没有盐、没有茶叶,假如因此怪罪左翼诸部,那我们就必须向他们提供替代的茶叶,盐,不然就等于把他们赶到刘成那边去,可是我们有吗?”
庄妃摇了摇头。皇太极苦笑道:“我们连自己的茶叶和盐都不够,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想用高价通过左翼向那个洪阳号多买一些盐和茶叶来呢?茶叶也还罢了,人不吃盐就没有力气,还会生病。爱妃,明国实在是太过于强大了,两军相争又岂止在战场上,若是我们不能随机应变,就算是百战百胜,最后输掉也不是不可能的。”
“是呀!”庄妃是聪明人,立即从皇太极的言语中听出了一丝无可奈何的味道,她很清楚后金当时对蒙古诸部的态度是颇为灵活的:只要承认后金国宗主的地位,那很多其他方面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原因很简单:虽然后金在与明国的战争中一直处于上风,但后金无法像明国那样给予蒙古诸部岁赐,无法提供游牧经济中必须的盐、茶叶、布匹和铁器。即便蒙古部落在跟随后金大军破口之后也能分到一些战利品,可相比起蒙古部民们的需求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不管蒙古左翼在政治上与后金的联系有多么紧密,只要八旗大军一日没有入关,蒙古人就不得不在经济上依靠汉地商人,这是不以皇太极和左翼上层的主观意志转移的。
“其实刘成只怕也是清楚这些的!“皇太极捻了捻下巴的胡须,低声说道。
“您是说那个明国总兵?”
“不错!”皇太极点了点头:“上次我军一把火烧了归化城,这刘成收拢了右翼之后,便在那儿重修了新城,还从藏地弄了个切桑喇嘛来做银佛寺的活佛,还给了一大笔钱将寺庙重修了一遍,那个切桑喇嘛便在寺外建了集市,各地商人都在里面做买卖。那个切桑喇嘛还说佛祖面前,众生平等,左翼右翼虽互为仇敌,但在银佛寺的范围内都是佛祖的信徒,不许相互厮杀。这么一来,无论是左翼右翼首领都时常来寺中参拜,还可以从集市里买到许多必须的东西。你想想这件事情没有刘成的允许,那个切桑喇嘛敢这么做吗?”
“大汗说的是!”庄妃点了点头,可是她细长的眉毛很快就皱了起来:“可是那个刘成为何要这么做呢?难道不是他攻下了和林格尔城,抓住了岳托吗?左翼不是他的敌人吗?而且他应该会知道这些茶叶、盐还有布匹有一部分会流到我们大金来呀?”
“他当然知道这些!只是他不在乎,因为这么做好处很多!”皇太极笑道:“首先,他出售盐、茶叶获得的利润很高,有了这些钱他就能给军队发饷,而且蒙古人没有那么多银子,只能卖马给他。”
庄妃惊讶的问道:“卖马给他?怎么会这样?左翼诸部难道不知道这会增强敌人的力量吗?”
“总比没有盐和茶叶好吧?何况冬天就要到了,他们也根本没有那么多草料来养活那么多牲口,即便不卖给刘成,很多牲口也都是要杀掉的,肉换不到什么的!”
庄妃点了点头,正如皇太极所说的,其实左翼的蒙古人根本没有选择,茶叶和盐对他们来说是必需品,而他们能够提供的商品对于刘成来说却不是必须的(从右翼、固始汗以及其他牧民手中他也能换到马匹),交易双方的地位本身就是不平等的,不难想象左翼必然是吃亏的一方。
“还有第二桩好处!”皇太极越说越是兴致勃勃起来:“左翼各部来银佛寺做生意,参拜银佛。那他就能通过那些喇嘛口中知道很多消息,甚至用各种好处收买拉拢一些首领。”
“奇怪了!大汗,你怎么好像特别欣赏这个明国总兵的样子?”
“是吗?”皇太极突然笑了起来:“很简单,因为他很像一个人!”
“一个人,谁呀?”
“父汗!”
“父汗?天命汗?”庄妃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皇太极口中的父汗自然是后金的开国之祖努尔哈赤:“怎么可能?父汗是开辟我大金基业的盖世英豪,是明国的死敌;而这刘成是明国的总兵,这两人怎么会相像?”(未完待续。)
第四章 秘辛上
“明国的死敌?”皇太极突然笑了起来:“爱妃,你知道我父汗是怎么发家的吗?”
“自然是父祖所遗的十三副铠甲起兵,一统女真各部登基称汗,又以‘七大恨’誓师,击破辽东明军,成此基业的!”
“你们都退下吧!”皇太极突然对一旁侍候的宫女摆了摆手,待到她们退下,屋内只剩下他和庄妃两人,他才沉声道:“爱妃,我今日与你说的这些话,你以后不要和任何人说,知道吗?”
庄妃见皇太极神色严肃,赶忙指天发誓道:“大汗请放心,今日之事我若有半个字泄露出去,便让我死于万箭之下!”
“嗯!”皇太极点了点头:“我告诉你,父汗能成此基业,靠的不是什么十三副铠甲,也不是什么神勇过人,而是明国,不应该说是一个人的支持庇护!”
“什么?”庄妃伸手捂住自己的嘴,竭力掩饰住自己的惊骇,她年方二十,自从懂事以来,耳边便充满了大金国屡战屡胜的消息,在她的眼里,努尔哈赤和他的儿子们个个都是盖世英豪,后来嫁给皇太极后,更是敬佩丈夫的眼光谋略,而那个屡战屡败的大明国,在她眼里也日渐卑微了起来。突然听到丈夫的这番话,几乎有整个世界颠倒过来的感觉。
“很难相信吗?”皇太极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自嘲的笑容:“可惜这是事实,先父十岁便没了母亲,继母待他十分刻薄,因此他十九岁时便被赶出家门,只得与兄弟在山中采参、采松子、蘑菇木耳、打猎为生。我曾祖父觉昌安和祖父塔克世虽然有个明朝都指挥使的职位,可实际上部中丁壮不过百人,像这种小部落莫说在辽东,便是在建州女真之中也算不上什么的。”
“我也曾听说过父汗出身贫苦,想不到竟然到了这种地步!”庄妃叹了口气,她出身的科尔沁部虽然并非成吉思汗的后裔,但在蒙古人中也是血统高贵的大族(其族为成吉思汗的胞弟哈撒儿),她自小过得也是养尊处优,听到皇太极提到自家父祖的窘境,不禁有些伤感。
“是呀!”皇太极叹了口气:“我在兄弟中排行第八,这些事情都是从父兄口中听到的,自己倒是未曾吃过什么苦的。”
庄妃知道皇太极虽然身为大汗,可平日里自奉菲薄,连多尔衮等年轻一些的女真亲贵都及不上,他都说自己没有吃过什么苦,可以想象他出生前努尔哈赤的生活只会更窘迫。想到这里,她伸手握住丈夫的右手:“那父汗又是如何发迹的呢?”
皇太极向庄妃笑了笑,继续说道:“这就不能不提到两个人了:一个叫李成梁,是明国在辽东的总兵;另外一个叫阿突罕,他是当时的建州右卫指挥使,也是当时建州女真实力最强大的首领。”说到这里,皇太极的脸上突然泛出一丝苦笑:“其实他还是我父汗后母的父亲,算来还可以说是我父汗的外祖父,我的曽外祖父!”
“曾外祖父?那我为何都没有听说过?”庄妃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李成梁的威名她自然是知道的,只是这个阿突罕就未曾听闻了,而且让她奇怪的是,她已经嫁到爱新觉罗家近十年了,如果这个阿突罕像皇太极说的这么重要,与努尔哈赤又有这么近的亲缘关系,为何爱新觉罗家都没有祭拜供奉他的灵位呢?
“这话说来可就长了!”皇太极叹了口气,声音变得悠长起来:“这阿突罕从小就聪慧过人,不但通晓蒙、汉、女真、朝鲜等多族语言,还会读写。这在女真人里可是极其稀罕的。当时明国在边境开有贡市,女真人以山货、牛马,换取汉人的布匹、盐、茶叶、粮食以及银两。阿突罕懂多种语言,又聪慧过人,他便从其他部落那儿收买山货牛马,再到贡市出售,从中获利甚丰。许多其他部落的逃人都依附于他,他又是个爱朋友的性格,不但海西、建州各部与其交好,就连不少蒙古部落也与他关系甚笃。我祖父娶他的女儿为续弦,多半也是依附于他,想要插手与明国的生意。”
庄妃听到这里,心中突然浮现出一股不祥的预感:“那,那这个阿突罕后来怎么样了呢?”
“怎么样了?”皇太极笑了笑:“这阿突罕的地盘在古勒山一带,那儿是从建州女真各部通往抚顺的咽喉要道,又有渡口,阿突罕便在这里建城立寨,训练兵丁、收买过往商队的土货,收取渡资。随着实力的增长,他联络诸部,隐然已经是各部之首。当时明国边境官吏十分贪婪,对前往贡市出售货物的女真人动则勒索抢夺,以次充好,压价强买更是司空见惯。随着实力逐渐增长,阿突罕越来越无法忍耐,终于在嘉靖三十六年十月的一次贸易中,他杀死向其勒索的明国官吏,并出兵四掠。不久后他又数次击败明军征讨,明国不得已与其议和,双方对天盟誓:‘自浑河迤南以至马根单堡,悉以属阿突罕。自今阿突罕毋略汉畜产,而汉亦毋受阿突罕之逃亡夷。有如先背约,受天不祥。盟誓即定,夫然后并驰关市下,通关市如故约。’”
庄妃听得入神,见皇太极听了下来,赶忙追问道;“那,那后来呢?”
“后来?”皇太极冷笑了一声:“又打起来了呗!”
“难道是明朝官吏又要勒索阿突罕?”
“这倒不是!”皇太极摇了摇头;“明国官吏虽然贪婪,可也不是傻子,上次因为这件事情闹的这么大,有不少官儿为了这个丢了乌纱帽,又岂会再来惹他。却是另外一桩事情,当时的明国辽东御史要查验阿突罕的敕书!”
“敕书?”
“不错!敕书便是明国皇帝任官封爵的文书,那时候女真各部都是大明皇帝的臣民,各部的酋豪更替之后都会得到大明皇帝的敕书和赏赐,他们的权位才能得到确认,否则就会遭到其他部落或者明军的讨伐。各部之间也会为了敕书争夺,谁的敕书多,谁就能控制更多的部众。阿突罕手中便有三十八道敕书,其实力可想而知!”
“那便让大明的官儿去查呗,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皇太极笑道:“爱妃你这就不知道了,阿突罕手中的那三十八道敕书多半是抢夺而来的,上面写的都不是他的名字,还有几份是用假名请来的。那个辽东御史也知道,他这么做就是为了将这些抢来的和假名请托而来的敕书作废掉,如此一来等于不花一兵一卒便废了阿突罕大半的实力!”
“这辽东御史好生毒辣!”庄妃咋舌道:“那阿突罕如何应对呢、”
“阿突罕自然是不愿意的,结果就只有打了,明国取消了阿突罕的入市资格,这等于断绝了他的生路。他便联络各部破边抢掠,被明军击败。那个李成梁又领兵数万出边墙包围了古勒城,经过苦战后将城攻陷,阿突罕仅以身免,他四处流浪,最后还是被另外一位女真首领王台贪图赏金擒拿,送到北京被磔杀后悬首蒿街!”
“哎!”庄妃叹了口气,为阿突罕的遭遇黯然神伤,过了一会儿她突然问道:“大汗,你方才说老汗的发迹与这阿突罕关系甚大,可你说了这么多,没有一个字提到老汗呀?”
“只是还没说到罢了!”皇太极笑道:“当初李成梁攻陷古勒城时,老汗与我三叔都在城中,成了李成梁的俘虏。这李成梁是汉人中不世出的豪杰,最喜欢的便是勇士,他看老汗和我三叔勇力过人,便留在身边当了亲兵。”
“原来是这么回事!”庄妃笑道:“这么说来,没有这阿突罕,的确没有老汗的基业,更没有这大金国,只是曲折了些。”
“你当这便完了吗?“皇太极笑道:”这阿突罕虽然死了,可他还留下两个儿子阿台与阿海,这两人继续招揽部众,重建了古勒城,与明国为敌。那李成梁先出兵斩杀了阿海,后又在觉昌安,塔古世、尼堪外兰等人的引领下,又一次包围了古勒城——”
“且慢!”庄妃突然打断了皇太极的话语:“大汗,你方才说的觉昌安,塔古世,莫不是老汗的父亲和祖父?”
“不错!”
“可老汗的父亲不是娶了阿突罕的女儿为妻吗?按说他们是亲戚呀?”
“何止是亲戚,这阿台的妻子还是我曾祖觉昌安长子礼敦的女儿,算来还是老汗的堂姐,我的堂姑,是亲上加亲呀!”皇太极叹了口气:“只是我祖父与曾祖与阿突罕联姻,本就是贪慕他的财势。现在阿突罕已死,阿台不过是个逃虏罢了,些许姻亲关系又怎么抵得上那李成梁的威势呢?况且为李成梁效力说不定还能保住自家人,免得和那阿台玉石俱焚,谁在那个位置上都会这么做的。”
“你们男人杀来杀去,最后倒霉的总是我们女人!”听到这里,庄妃想起自己与皇太极,不禁黯然神伤。
皇太极是何等聪明之人,立刻就明白了庄妃的心思。他知道此事怎么解释都是没有用的,便紧紧握住对方的右手,轻轻拍打庄妃的背心,以示关切之意。过了约莫半响功夫,庄妃悠悠的问道:“那后来呢?”
“李成梁见古勒城十分险固,不愿多损伤士卒,阿台又已经是孤立无援,便打算派人入城劝降。正好我祖父和曾祖都想要将自家的女儿给救出来,便进城劝说城中人杀了阿台归降,却不想那尼堪外兰在城外高声叫喊‘天朝大兵既来,岂有释汝班师之理!汝等不如杀阿台归顺。太师有令,若能杀阿台者,即令为此城之主!’城中人便袭杀了阿台,开城投降,却不想明军围城日久,早已觊觎城中财货子女,遂屠城尽数分其财货,我祖父与曾祖也死于乱军之中!”
庄妃听到这里,已经是花容失色,手脚冰凉,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其实故事的最后一段在努尔哈赤誓师檄文中早已昭告天下,她也已经知道的大略,只是没有这么详细,而且从皇太极口中说出来分外惊心动魄。过了好一会儿,庄妃低声问道:“后来呢?”
“后来?”皇太极笑了笑:“我父亲得知此事后,便向明国官吏责问为何二祖忠顺已久,却无罪而加诛?明朝官吏言是误杀,归还我父汗祖父、父亲遗体,以及土地部众,敕书三十道,马三十匹,封龙虎将军,复给都督敕书!我父汗收拾旧部,重整基业!”
听到这里,庄妃笑道:“这么说来那明朝官吏倒是还有几分良心。”
“良心?”皇太极笑道:“爱妃,当时边境上明军无罪而杀女真人、蒙古人的哪年没有三五十桩?那时候大明的敕书在女真各部中可是稀罕的很,尼堪外兰为明国做了多少事情,才得了几份敕书?若是被杀了几个人就能换到三十封敕书,那女真各部恐怕都绑了自家酋首送到边关让明军将领杀呢!”
“大汗您的意思是?”
皇太极没有回答庄妃的问题,反问道:“爱妃,你说若是我那祖父、曾祖当时没有死在古勒城中,父汗能够继承爱新觉罗家的基业?”
“这——”庄妃想了想,摇头道:“若是依照先前所说,恐怕是不成的!”
“不错,当初后母都将我父汗与三叔赶出家门,若是祖父与曾祖没死在古勒城中,爱新觉罗家的基业自然是由后母与祖父生下的孩子继承,父汗与三叔应该会继续留在李成梁麾下,为大明皇帝效力,就和那李成梁、哱拜、秦良玉一般。”
庄妃点了点头,李成梁的祖先是朝鲜人、哱拜是蒙古人、秦良玉是西南土司,但皆为明朝名将,战功颇多,可见民族身份从来不会成为明军中升迁的障碍。若是努尔哈赤与舒尔哈齐兄弟在李成梁回下继续干下去,以两人的才略,做到游击将军、副将甚至总兵都不是不可能,只是如此一来皇太极就不再是什么博格达彻辰汗,而是大明辽东某卫世袭指挥佥事之类的将门子弟。(未完待续。)
第五章 策反
“李成梁两度攻破古勒城,虽然除去了阿突罕父子,但麾下兵将死伤也不少。可是我女真部众繁盛,杀了阿突罕父子,自然有其他豪杰又兴盛起来,成为明国的威胁。如果就这么杀下去,李成梁就算有天大本事,早晚也是要输的。”说到这里,皇太极转过头来,凝视着庄妃的眼睛,问道:“爱妃,若你是李成梁会打算怎么做?”
庄妃稍一思忖,便沉声答道:“若我是李成梁,便在女真各部中挑拨离间,让其自相残杀,自己居中调停,不出一兵一卒便能坐享太平!”
“好,好!”皇太极拊掌笑道:“爱妃果然聪颖过人,莫说是女人,我看亲贵之中也没有几个及得上你的。只可惜——”说到这里,皇太极语锋突然一转:“你这法子还是有一个弱点!”
“哦?庄妃被皇太极挑起了好胜心,问道:“什么弱点?”
“女真各部之中若是自相残杀,自然是弱肉强食,强者越来越强,弱者越来越弱,到了最后必然会出现一个最强者一统女真各部,虽然一时可以坐享太平,可长久来看反而会更糟!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庄妃听了稍一思忖,虽然心中还有点不服气,也不得不承认皇太极说的有理:“那莫非还有更好的办法?”
“自然是有的,便是李成梁的办法?”
“李成梁的办法?”
“不错,他以补偿我父汗父祖被杀为由,将爱新觉罗氏的族人和土地给了自家的亲兵,然后又给了我父汗三十份敕书和龙虎将军的官职。女真各部中若是有谁桀骜不驯,对大明不利的,便让我父汗出兵征讨,而他却躲在后面暗中操纵支持。如此一来,他除了派出两个亲兵和三十份敕书、一个龙虎将军的空头衔,不费一兵一卒便保住了辽东近三十年的太平,而那个越来越强的却是他的部属,你说这计策妙不妙?”
“这——”庄妃的脑袋里面乱作一团,平日里所了解的世界仿佛颠倒了过来:“可是最后父汗还不是以‘七大恨’誓师,攻破辽东建国?这么说来李成梁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哎!”皇太极叹了口气,摇头道:“爱妃,这账不是这么算的,我父汗父祖被杀是万历十一年的事情,而父汗以‘七大恨‘誓师起兵伐明已经是万历四十六年,其间足足隔了三十五年时间,在这三十五年时间里我父汗对明国都十分恭顺,可谓是惟命是从。李成梁此计能保辽东三十五年太平,已经是很不错了。什么计策能有效三十五年呢?毕竟李成梁又不是神仙,我父汗起兵伐明的时候,他都已经死了三年了?你说这还能怪他吗?”
“可是毕竟没有李成梁,父汗也没法建国呀?”
“父汗是无法建国,可是女真代有豪杰,自然有其他人起事建国,岂不是更麻烦?”皇太极笑道:“其实李成梁也是留有后招的,只是万历十九年他为人弹劾去职,其后十年辽东明国八易其帅,不得其人,武备松弛,无人关心关外之事,才给了我父汗壮大发展的机会。若不是李成梁的计策,只怕在那十年里早就有人一统女真各部,攻破辽东了。后来万历二十九年李成梁以76岁高龄出任辽东总兵,他看出我父汗实力已经为女真各部之首,将来必为辽东之害,便上书朝廷,册封我三叔为建州右卫指挥使,还让自己的儿子李如柏取了我三叔的女儿为妾,想要挑拨父汗与他之间的关系,让他们两兄弟自相残杀!”
“啊!”庄妃惊叫了一声,皇太极说的三叔便是努尔哈赤的同母弟舒尔哈齐,其母去世后,后母将他与努尔哈赤一同赶出家门,兄弟两人相依为命,后来又一同到李成梁手下当亲兵,一同继承父祖基业起事。可以说爱新觉罗氏的霸业是努尔哈赤与舒尔哈齐兄弟二人一同打下的,可是后来舒尔哈齐却被努尔哈赤囚禁至死,其原因众说纷纭,庄妃也不敢多问。此时从皇太极口中得知是李成梁的计策所致,她不禁大吃了一惊,才明白为何方才皇太极要让旁人都离开,只留下自己与他两人。
“你明白了吧!”皇太极意味深长的看了庄妃一眼:“李成梁的计策是不错的,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他没想到离职之后,十年八易其帅,辽东不得其人;而自己回来后已经76岁,时日无多,我父汗又已经有了根基,而他在朝中无人,无法以武力征讨,只能一面以计离间,一面借我父汗之力勉强维持局面,自古英雄如美人,不得见白头呀!”
“大汗说的是!”庄妃也叹了口气,古代的人均寿命短,李成梁第二次出任辽东总兵的时候已经是古稀之年,体力精力都已经衰退,随时都有可能离开人世,又不像第一次任辽东总兵时朝中有大佬支持。出身于科尔沁王族的庄妃很清楚,伟大的战略和计策都好像好葡萄酒,光有好葡萄还不够,还需要足够的时间和良好的执行者,古稀之年的李成梁纵然有满腹韬略,面对如旭日东升一般的努尔哈赤,能做的也已经很少了。
“那您为何说那个刘成很像老汗呢?”
“很简单,这个刘成现在做的和父亲当初做的几乎一模一样,父汗当初受李成梁的驱使,一边讨灭女真中桀骜不驯之人,一边借机壮大自己实力,明国辽东得以安享太平三十年,可转眼之间又称为明国的东北大患;这刘成受杨鹤、洪承畴驱使,讨灭流贼、蒙古各部,收其丁壮为己用,现在又来攻打我们,明国西北赖此得以安堵,现在他已经控制了大半个漠南,又自称济农,拥立林丹汗的遗孤为大汗,还娶了准格尔汗的女儿为大福晋,其心已经不问可知,他若是真的能击败我大金国,东至大海,西至天山,万里之地皆为其所有,只怕明国天子连三年太平也享受不了!”
“那,难道这些明国天子会看不出来?”
“怎么会看不出来?”皇太极笑道:“即便他自己看不出来,朝臣之中岂会没有贤臣进谏?只是这刘成在天子身边有人替他说话,才能维持,不过明国朝堂上党争激烈,不管是谁在朝堂上也不可能长久掌权,待到支持刘成的一派人失势,他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自然会有人找他的麻烦,到了那时就是我大金的机会了。”
“大汗,您的意思是——”庄妃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自然是收为己用啦!”皇太极笑道:“此人知兵善战,实乃举世罕见之豪杰,若能收为己用,我大金入主中原之日便不远了。”
“可他会愿意吗?”
“当今之世,明金两强并立,非为金,即为明。在明国天子看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人若非臣民,即为敌寇。可像刘成这种英雄豪杰,又岂是那整日里磕头谢恩的小人?在明国天子眼里看来自然是容不得的;而我们女真人最爱的便是英雄豪杰,他若愿意尊我为君,我便裂土封王与他,不但蒙古诸部是他的,就连西北、四川之地亦可与他;他若是不愿意,我与他结为安答,互为兄弟,共分大明疆土,易如反掌,那时将汉地一分为二,各立一国,子孙绵延,永享富贵,岂不远远胜过为人臣子,屈身事人?”
“大汗说的是!只是此番多尔衮与阿巴泰西去,是胜是负,尚未可知,大汗想这些是不是早了些?”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刘成这次出兵晚了些,现在已经是十月了,随时都可能下雪,无论是哪边赢了,都不会穷追,不然若是让雪困住了,可不是开玩笑的。”
“是啊!”庄妃想起过去在草原上渡过的冬天:“希望一切如大汗所预料的那样,能够将刘成不战而收降吧!”
冬十月初,集宁海子。
刘成大军从大同出塞之后,便一路往东北而去,依照约定敏敏已经在五天前统领大部分骑兵、驼队与固始汗、准格尔部、漠北车臣台吉派来的盟军以及招募而来的雇佣军从归化城出发,两军将在集宁海子汇合,然后一起向东进发。这海子方圆数十里,湖边长满芦苇,湖水中还有不少鱼类,虽然由于没有水道流出的缘故,湖水略带咸味,但足以供牛马饮用,四周水草丰美,水鸟翔集,牛羊成群,过去曾经是察哈尔部汗帐的冬营所在。刘成身边的亲卫中有不少都出自察哈尔部,看到这集宁海子的景色,不由得感慨万千。
刘成领军抵达集宁海子后,便下令在湖边树栅扎营,同时派出侦骑同时往东西两个方向,向西是探查从归化城来的主力是否到了,向东则是寻找左翼各部的踪迹。草原虽然广阔无垠,但牲畜和人都要饮水,小股人马也还罢了,大部落迁徙能够走得路线其实很有限,像集宁海子这样水草丰茂,而且交通方便的地区一定要谨慎小心,否则很容易遭到敌军的袭击。
一天后,西边的侦骑回来了,禀告主力已经快要到了,前锋距离集宁海子已经不过半天的骑程。刘成赶忙让各军准备出营迎接,到了傍晚功夫,便看到地平线上现出一片骑影,随即眼尖的部众已经看清了那顶缀满白色马鬃的苏鲁锭大纛,顶部黄金色的三叉枪尖在夕阳的照射下反射出血色的光,刘成身后的骑队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骑队来的很快,转眼功夫距离营地就只有一两里的路程了,刘成点了点头,身后传来一阵号角声,随即蒙古骑士们也发出有节奏的呼喊声,迎接他们的大汗。主要由汉人组成的步队则有些茫然的看着这些欣喜若狂的蒙古人。
“大人,看来把那个娃娃大汗带来还是有道理的!”身后的郝摇旗低声笑道:“看这些鞑子,士气旺盛了不少!”
“摇旗!”刘成头也不回的低声:“接下来三个月的俸禄你就不要领了,难道你忘了我出师前说的话吗?这一仗汉军只是配角,你、杜国英、甚至我都是大汗的部下,明白吗?”
“是,大人!”郝摇旗垂头丧气的低下头,他也不是傻子,当然明白刘成的言下之意,只是三个月的俸禄扣下去着实有些肉疼。
刘成回头看了看没什么声响的那几个步队营:“那几个营都哑巴了吗?你过去告诉那几个营官,声音小的,晚上就没有暖身子的酒了!”
“是,大人!”郝摇旗赶忙打马向那边跑了过去,很快那边就响了起来,由于人数的关系,步队营的欢呼声甚至超过了多半为蒙古人的亲卫骑兵,反倒有些尴尬!
刘成看见那苏鲁锭大纛下是一辆二十余匹马拉着的大蓬车,旁边有数十名铁甲骑士簇拥着,旁边还有代表这敏敏的翰鲁朵的大旗,知道妻子就在那边,忙抽了一下坐骑,迎了上去,郝摇旗也带着十余骑跟在后面。刘成距离那马车还有十几步远时便跳下马来,快步上前,伸出右手放在胸口心脏的位置,弯腰鞠躬,高声道:”济农刘成参见大汗!”
大蓬车里没有立刻传出应答,片刻之后方才听到一个柔美的女声:“济农大人辛苦了,上车来说话吧!”
刘成应了一声,上得大车来,只见敏敏坐在一旁,笑脸含嗔,一双妙目正看着自己,旁边一个两三岁大小的男孩正是大汗阿布奈,拿着一只玩具弓玩的起劲。
敏敏给刘成倒了一杯热腾腾的马奶,递了过来,又将阿布奈抱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笑道:“都是自家的孩子,何必这么认真呢?”
刘成接过马奶,喝了一口,肃容道:“正因为是自家的孩子,所以才更要认真!”(未完待续。)
第六章 下坡
敏敏的脸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点了点头道:“夫君说的是,是我疏忽了!”她前一句话的意思是阿布奈虽说是大汗,实际上却是自己与刘成养大的孩子,刘成方才在马车下面也太过认真了;而刘成的意思是正是因为阿布奈与自己与敏敏的关系特别亲密,自己夫妻二人反而更要特别在意礼节。这大汗之位就好比神像,自己与敏敏便是造神像的匠师,若是自己夫妻都不把阿布奈这个大汗当回事,那其他人自然更不会当回事。那刘成一个汉人、敏敏一个卫拉特人,又用什么名义统领蒙古各部呢?
“敏敏你明白了就好!”刘成喝了两口马奶,目光在马车里转了转,问道:“敏敏,我们的孩子呢?”
“孩子还小,一路上天气也冷,我便把他们留在归化城了!”敏敏将阿布奈手中的玩具弓拿到一旁,从一旁拿了一根糖棒塞到了孩子手中,阿布奈高兴的将糖棒塞到口中吮吸起来。
“也好!”刘成压下心中的失望,他的那对双胞胎还没有断奶,便留在归化城跟着母亲敏敏,算来自从出生以来刘成也没有看过几眼,这次又没有看到心中不禁有些失望。敏敏看出了刘成的心思,将孩子放到一旁,走到刘成身旁坐下,倚着丈夫的肩膀低声道:“待到孩子满了周岁,我便将他们送到大同来,那边天气要暖和些,各种条件也要好些!”
“不必了!”刘成感激的看了一眼妻子:“孩子还是跟着母亲好些,如果这一仗打赢了,蒙古左翼便为我所有,我就在大同和归化城之间往返便是了。”
“也好!”敏敏的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她伸出手抚摸了下刘成颔下的胡须,突然笑道:“你们汉人有句话:‘慈母多败儿!’你把孩子丢在我身边,就不把我把两个孩子都养成没用的废物吗?”
“不怕!”刘成笑道:“多则五年,少则三年,我就能把东虏讨平,那时我就把你们娘三都接到身边,亲自教那两个兔崽子骑射读书便是!”
“大人!”车壁外传来郝摇旗的声音:“往东边去的侦骑回来了!”
“有消息?”刘成从部下的声音中听出了焦虑,他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跳下马车。只见郝摇旗身旁站着一个戴着皮帽的骑士,刘成摆了摆手,示意卫士退开些,低声问道:“什么情况?”
“大人!”那骑士跪下磕了个头:“在北边的山谷有数千部众避冬,距离这里不过三十里。”
刘成点了点头,对郝摇旗下令道:“你马上召集诸将军议!”
“是,大人!”
“还有,赏他五十个银币,让他下去进食休息,准备带路!”刘成交代完毕后,回到马车上,对敏敏道:“北边发现敌踪,你先带着阿布奈休息,我召集众将军议去了!”不待敏敏回答,他便抱了妻子一下,转身跳下马车去了。敏敏叹了口气,对一旁还在吮吸着糖棒的阿布奈柔声道:“阿布奈,你义父要去讨伐左翼的叛贼,我们一起为他向菩萨祝祷好吗?”
阿布奈还是个两三岁的孩子,哪里听得懂什么左翼、逆贼,不过还是点了点头,于是敏敏将他抱到那尊玛哈噶喇金佛旁,点了两注香,虔诚的跪拜祈祷起来。
大帐中,将佐幕僚们分作两厢坐下,刘成坐在当中,身后郝摇旗拄刀而立。四角的火盆虽然加满了炭块,却也难以驱赶走外间渗透进来的寒气,众人都能听到帐外呼呼的北风声,气温正在迅速下降。刘成低咳了一声:“诸位,方才侦骑回报,说北边山谷有数千部众避冬,应当如何行事?”
“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自然是应当连夜出兵,打他个措手不及!”第一个开口的是杜国英,他的叔父留在朝邑镇守,在刘成麾下诸将中他的官位资历都是最高,便第一个开口说了。
“杜大人说的不错!”格桑也接口应道:“我们与虏人相距不过数十里,这集宁海子又有许多牧人必须的东西,我们大军在此,若不是天冷,只怕已经被被虏人发现了,还是要尽快出兵的好!”
其他人也纷纷赞同,这是众人突然听到帐篷顶上窸窸窣窣的,就好像是有许许多多细小的东西落下来打在上面似的,众人掀开帐幕一看,顿时都惊呆了,只见鹅毛大雪,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转眼之间,远处黄褐色的芦苇丛就变成了一片银白。刘成走出帐篷,伸手在一旁的栏杆上摸了摸,不过一会儿工夫,上面就已经有了一节小指厚的雪。
“好大的雪呀!”刘成叹了口气。
“是呀,好大的雪!”接口的却是额吉尔,他这次受巴图尔汗所托,领两千骑兵前来援助刘成,只见他的双眼里满是兴奋的光:“济农大人,您不觉得这正是进攻的好时候吗?”
“这么大的雪,恐怕马匹吃不住吧?”刘成看了看外面的漫天大雪:“而且路只怕也认不清了!”
“无妨!可以在马匹上蒙上牛皮便好了,这一带并无险阻,即便雪天也不用担心道路,如今大雪弥漫,视线不过百步,虏人必不提防,正是长生天赐给我们的好机会,不如精选千人敢死将士,夜袭敌营,必能一鼓而破!”
“不错,我也正有此意!”杜国英颔首道:“不想与额尔吉将军不谋而合了!”
“嗯!”刘成的目光扫过众将,每个人脸上都是跃跃欲试的神情,最后刘成的目光停留在额尔吉的脸上:“额尔吉将军,这次便请你领兵破贼吧!”
“是,济农大人!“
“来人,取酒来!”刘成从亲兵手中接过酒袋,给额尔吉倒满酒杯:“这一杯酒为将军壮行,出发前每人赐呢绒一匹,银币两枚,凯旋之后另有重赏!”
“多谢大人!”
厚赏之下,额尔吉与将士们士气大振,冒着大雪连夜出发。将士们驱使着战马在淹没小腿的雪地里行进着,落下的雪花打在人的脸上,生疼生疼的。将士们不得不用布帛皮革蒙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来。不过出去几里地,人马已经从头到脚都是一片白色,分不清眉毛胡子。千余人马前行,却听不到人马的声音,只能听见雪花顺着北风,簌簌的落下,将一切都掩盖在雪地里。
到了四更时分,额尔吉在向导的引领下终于来到了山坡上,虽然只有月光,但在白茫茫的视野中,可以清晰的看到山下的谷地里,虏人的帐篷和牛羊还是很显眼,更是一清二楚,看到这些,他终于松了口气,幸好没有迷路,不然这一趟可就白跑了。他赶忙将向导叫了过来,问道:“下去的道路在哪儿?”
那向导摇了摇头:“将军,这山谷唯一的入口就在北边,不过虏人已经用栅栏和石垒守住了,没有其他道路进谷了!”
额尔吉跳下战马,小心的探出身子看了看山坡,又看了看风向,只见山坡铺着厚厚的雪,露出星星点点的黑色岩石,心中暗想:“这片山坡应该不会太过陡峭,否则怎么会既有岩石凸出,又有那么多雪堆积呢?”想到这里,他让部下牵了几匹副马过来,挑了一匹褐色的母马,让人将这母马身上的马鞍、辔头、马镫等马具都去了,然后将那匹母马往山坡下赶去,那母马无法回头,只能沿着那层层叠叠的岩石,小心的向谷地走去,不一会儿便到了谷底。
额尔吉见状大喜,他转过身对部下说道:“列位,生死自有天命,我辈武人与战阵之间,于万死之中求一生,所为无非富贵恩赏。现在敌军就在山谷之下,与我等只有这一段陡坡。马可以下去,我们自然也能下去。你们是愿意随我下去杀虏立功,还是愿意留在山坡上受军法处置呢?”
众人连连点头,齐声道:“愿随将军下谷杀虏!”
于是众人给马蹄套上牛皮,又用麻绳捆上几道,以免在岩石上滑动,然后将多余的武器甲胄都脱下来,只留下皮衣、弓袋、胡禄,将砍刀从腰间解下,捆在马鞍后面。待到收拾停当后,方才一个个的沿着方才那匹母马的路线下了山谷。月光照在雪地上,反射上来,一个个人在陡坡上看的十分清楚。额尔吉在山上还不觉得,可下山的时候,人与马在半空之中,随着马蹄在岩石间的每一次跳跃,心都仿佛从万丈高空落了下来,落入深渊。他下意识的低头往下望去,顿时头晕目眩,冷汗迭出,赶忙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心中颂念着佛号,祈求菩萨护佑自己能够平安抵达谷底。
由于下坡的速度很慢,最先抵达谷底的一批人都静静的躲在岩石后面,马匹也马料袋套住套住了口,以免发出嘶鸣声引起营地里的虏人注意。到了五更时分,已经到谷底的已经有差不多一半人马了,拥挤在岩石后面的狭小空间里,密密麻麻的。人们又是希冀又是恐惧,希冀的是赶快冲杀过去立功领赏,恐惧的是万一被虏人先发现了,围攻过来这数百骑连个腾挪的地方都没有,只有束手待死的份,不少人低声嘟囔着:“快杀过去吧,天已经快亮了!”
额尔吉看了看天边,已经现出一片鱼肚白色,他咬了咬牙,跳上战马,喝道:“杀过去,不要放过了虏首!”
人群中爆发出一片欢呼声,前面的人跳上战马,纵马冲向敌人的营帐,后面的人也一拥而上,只见谷地里立即传出一片喊杀声,而还在山上和山坡上的人们虽然听到喊杀声,知道下面已经打了起来,但也没有办法,只能小心翼翼的顺着山坡下去,到了谷底赶忙跳上战马,冲向虏人的营地,唯恐落在后面,抢不到战功
战斗结束的很快,不过是半顿饭功夫,厮杀便平息了,绝大部分虏人都还在睡梦之中,完全没有预料到祸从天降。依照草原上战争的惯例,有反抗能力的青壮年都被斩杀,只留下妇女、老弱和不超过车轮高度的孩子。一个精悍的武士将十几枚血淋淋的首级献到额尔吉的面前,躬身道:“将军,这些都是首领和他的兄弟,随从的,我杀进去的时候,他们还刚刚从梦中惊醒,连鞋子都没来的及穿上,便一个个被我砍倒了!”
“好,做得好,不愧是我们准格尔人的鹰!”额尔吉笑道:“首领的财产一半是属于你们几个的!妻女也属于你们!此外,回师后济农大人还会重赏你们!”
“多谢将军!多谢济农大人!”那个武士喜出望外,这个部落虽然不大,可也有两三千人口,牲畜两万多头,加之现在才刚刚进入冬天,正是牲口最肥壮的时候,这种规模的部落首领家至少也有三四千头大小牲畜,仅仅这一项他就发财了,更不要说后面还有刘成的赏赐。
“你去把首领的家小抓来,我要问问他们是那个部落的?”
“是,将军!”那武士退了下去,不一会儿便扯着头发抓了一个光着脚的女人过来,往地上一掼。额尔吉看到这个女子栗色卷发,绿色的眸子,高鼻深目,皮肤白皙的如同马奶一般,只有十六七岁,生的娇美无伦,笑道:“原来是阿苏特部的,这个女子是首领的什么人?”
那武士笑道:“是首领的女儿,尚未出嫁,应该还是个处女,将军您若是喜欢便拿去,给您闲暇时取乐!”
额尔吉笑道:“这个女人我是要,不过不是给我自己的,是要送给济农大人的!我也不白拿你的,回去后你在我的马圈里面挑三匹好马,只当这女人的身价了!”
“给济农大人?”那武士闻言一愣:“可是济农大人不是娶了咱们大汗的女儿做妻子吗?您为何要送女人给他?”(未完待续。)
第七章 雇佣军
“你这就不明白了吧?”额尔吉笑道:“好的公马不会只有一匹母马,英雄好汉又怎么只会有一个女人呢?现在敏敏别吉已经为济农大人生下了两个儿子,大人的继承人已经确定了,这个时候即便有别的女人,也不会对别吉的地位造成影响。济农大人这次东征,路上至少要一两个月时间,敏敏别吉不能同去,大人身边不能没有女人,与其有其他的女人,不如把这个女人送过去。”说到这里,额尔吉叫来两个亲兵,吩咐道:“给这个女人找几件厚衣服,给她穿上,可别给冻坏了!”
集宁海子,刘成老营。
济农大帐里,十几只儿臂粗细的牛油蜡烛将帐内照得通明,刘成跪坐在地毯上,面前铺着一副地图。他聚精会神的看着地图,仿佛面前的地图上会开出花来,这时外间传来郝摇旗的声音:“大人,额尔吉将军的信使回来了!”
“什么消息?”刘成头也不抬的问道。
“我军夜袭虏营,打破敌军,虏首已经被斩杀,得牲畜数万,丁口一千七百余人。是阿苏特部的余部!”
“阿苏特部?”刘成皱起了眉头,阿苏特人是伊朗人的一支,原本在里海边缘放牧,十二世纪蒙古西征时将其带回东亚,其生活习惯早已蒙古化了,只是其部众时常有绿眼褐发,是以有绿眼回回的绰号,元武宗时期成为侍卫亲军的一支,被称为阿速军,因谐音又被成为阿苏特人,其后成为喀喇沁万户的一部分,林丹汗西征后,其部溃散,一部分投靠了女真人,还一部分向西逃逸,这应该就是其中之一。
“切桑上师!”刘成转过身来,向盘腿坐在一旁的切桑问道:“你怎么看?”
“大人,我以为左翼各部应该离这里至少有两百里了!”
“哦,为何这么说?”
“集宁海子水草丰茂,若是周围有强大的部落,这支阿苏特人应该是不敢在距离海子这么近的地方过冬的!”
刘成点了点头,正如切桑所说的,林丹汗死后,草原上已经是**裸的丛林法则。在非洲大草原上,对于弱小的草食动物来说,离水源越近越危险,只有像狮子、大象、犀牛这些强悍的霸主才能够施施然的来到水源痛饮。阿苏特部的主要力量早已溃散,又没有强有力的庇护者,若不是其他更强的部落已经东去,又怎么敢在距离集宁海子这么近的地方过冬呢?
“那你觉得我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大军出塞,不可无功而返,依我之见,大人应该立刻冒雪向东出发,以轻骑为先导,追赶东去的各部,将其击破,以宣示四方,扬大人之兵威!”
刘成没有说话,静默不语。切桑挪了两下,贴近刘成低声道:“大人,现在您麾下大军来源庞杂,不可久待呀!”
“嗯!”刘成点了点头,切桑这句话倒是戳中了他的痛处。正如切桑所说的刘成现在手上这支军队可谓是一个大杂烩:职业化程度最高的是步队——一共有四个营,除去一个营留守朝邑以外,其余三个营都在这里,总数大约有九千人;其次就是刘成自己的亲卫骑兵,敏敏与大汗阿布奈的翰鲁朵,加起来约有四千骑兵,刘成手中的王牌两千铁甲骑兵也包含在其中;察哈尔部、土默特部以及其他右翼各部一共有大约四万帐,刘成将其按照牧区划分为85个札萨克,在85个札萨克中有23个的首领原本就是刘成的部下,他们的部众也是刘成赐予的,忠诚度也最高。依照两帐抽一丁的比例,本来可以动员大概两万骑兵,但由于自从林丹汗西征以来,无论是察哈尔部还是蒙古右翼各部基本就没停歇过,所以刘成并没有按照最大的限度动员,改为只征调从20岁到30岁之间的壮丁,这部分一共有大约七千骑兵;还有几个盟友派来的援兵,一共有大约四千骑;最后这部分是通过通往中亚地区的商站招募而来的雇佣兵,其总数大概有七千人,这部分的成分最为庞杂。帖木儿帝国崩溃后,直到十七世纪末的中亚地区都是军事冒险家的乐园,其中最杰出的代表就是建立莫卧儿帝国的巴布尔大帝。当时只要你肯出钱,甚至只要提出足够富裕的征服(抢劫)目标,就有成群结队的自带家伙的雇佣兵愿意为你卖命。听说东方那个出产茶砖、丝绸、瓷器,神话般富有的桃花石(古代中亚地区对中国的称呼)大皇帝要招募雇佣兵征讨野蛮人,成群结队的波斯人、乌兹别克人、阿富汗人、普什图人、以及各种叫不出名字的民族好战分子,都跑到了洪阳号在当地的商站,表示愿意为尊贵的大皇帝陛下效力。就连那位俄罗斯的斯特罗加诺夫家族也派来了四百名哥萨克骑兵——一半火绳枪射手,一半轻骑兵,用其一年的服务来抵扣六千俄磅茶叶和一批生丝的货款。
最后这部分军队的情况最为复杂,从单兵能力来看,这支军队的士兵可能是刘成麾下各军中最强的。与大明不同,中亚地区在最近的两百年里几乎都是在连绵不断的战争中度过的。这些雇佣兵们和他们的父辈、祖父辈、甚至曾祖父辈的一生都是在战争中度过,战争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一种生活方式。连绵不断的战争是战术和战争科技最好的催化剂,无论是波斯人、阿富汗人、还是莫卧儿人,都能够出色的将火绳枪、大炮、骑兵和战象有机的结合起来。这些彪悍的武士们都能熟练的使用火绳枪、弓箭、长矛、弯刀、锤矛、战棍,在马背上和徒步都能使用冷热兵器作战,有着丰富的战争经验,许多人在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已经在军队生活了,能够忍受战争中的饥渴、疲倦和各种痛苦。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这些雇佣军也是最糟糕的军队,他们与其说是士兵,不如说是强盗,他们就像饥饿的猎豹,如果没有猎物的血肉来填饱他们无餍的胃口,就会反噬自己的主人。
“你说得对,不管天气如何,明天我们就出发!”刘成看了一眼切桑,笑道:“上师,这次又要劳烦你了!”
“无妨!”切桑笑道:“愿为大人效力!”
“那敏敏呢?”
“别吉最好还是留下来!”切桑沉声道:“此去胜负难料,后方须得有人镇守,大人最好在这里设一个老营,留一部分步队镇守,即便战况不利,也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嗯!”刘成点了点头,战争中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如果情况不利,在大雪天退兵,饥饿和寒冷杀掉的人会比敌人的武器要多得多,而且还有可能回有人会倒戈,企图用刘成的脑袋作为向新东家晋身之阶。如果能在这里留一个老营,情况就不一样了。士兵都知道一旦掉队只有死路一条,而只要逃到老营,就能活下来,有了希望的人自然会忠诚的多。
“我立刻去找敏敏谈谈!”刘成站起身来:“上师你也回去准备下,我与敏敏谈完后就召集众将军议,明天出师!”
“是,大人!”
刘成正准备送切桑出去,突然听到外间传来几声枪响,刘成赶忙将切桑拉到自己身后,高声喝道:“摇旗,快去查查哪来的枪声!”
“是,大人!”帐外传来郝摇旗气急败坏的声音,随即刘成便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与马蹄声。切桑见刘成的脸色很不好看,便笑着说道:“大人无需在意,应该不是左翼的逆贼!”
“嗯!“刘成点了点头:“我明白,我就怕是我方的哨兵遇上了东虏的前锋,开枪示警。”
“这么大的雪,东虏打过来,不太可能吧?”切桑听了一愣,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
刘成笑了笑:“是可能性不大,不过战争中什么都可能发生,那支被额尔吉消灭在山谷里的阿苏特人也觉得雪天很安全,可结果呢?”
切桑笑道:“大人说的是!”
这是帐帘被掀开了,一个身材高大身披铁甲的汉子裹着一股寒风进来了,正是郝摇旗,他叉手向刘成与切桑行礼:“大人,上师,已经查清楚了,是两伙雇佣兵发生了冲突!”
“两伙雇佣兵发生了冲突?”刘成惊讶的睁大了眼睛:“都弄到开枪了?为了什么?女人?酒?赌博还是别的什么?我不是已经下令军中禁酒,禁赌,也不许私自带女人吗?”
“都不是!”郝摇旗摇了摇头:“他们的语言十分怪异,通译也翻译的不太明白,好像是这两伙雇佣兵原本就有仇,在这里又遇到了,言语一冲突就打起来了!”
“有仇?有仇就可以在军营中私斗?”刘成闻言大怒,霍的一下站起身来:“人都在哪里?”
“两边的人都已经缴了械,头领都已经带到帐外了!”
“都带进来!”刘成气恼回到座椅旁一屁股坐下,自从出塞以来,他的神经就已经处于紧绷的状态,因为刘成很清楚自己正在进行一场豪赌,穿越以来所挣得的所有筹码都已经被摆在了赌桌上,如果输了,他不但会失去军队、财富、权力甚至自己的生命,宁可死,也决不能输。
走进帐篷的是两个打扮怪异的胡人,一人身材高大魁梧,以一层层黑布包裹着头发,看上去就像一个大蘑菇,至少有一百九十公分高,留着浓密的胡须,高鼻深目,手臂上带着臂镯,看色泽应该是铁质的,神情威严高傲;另外一人应该也是中亚人种,个子要矮些,身上穿着一件已经脏的看不出颜色的皮衣,正恶狠狠的看着先前那人。
“这幅打扮,莫非是锡克人?”刘成压下心中的惊讶:“他们不是在印度南部的旁遮普省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快向济农大人行礼!”郝摇旗见这两人站在那儿,没有向刘成跪拜,沉声喝道,同时右手已经握住了腰间的佩刀,以示威吓。身后的翻译赶忙将其翻译成突厥语,这是中亚十分流行的语言,几乎所有的雇佣兵都听得懂一些。那个矮一些的雇佣兵头目赶忙向刘成俯身跪拜,口念颂词;而另外那个黑布包头的高大汉子却只是向刘成鞠了一躬,便挺直了身体。站在刘成身旁的郝摇旗见状大怒,拔出佩刀对那通译喝道:“你告诉他,若不向济农大人跪拜,就要死!”
那通译赶忙将郝摇旗的翻译了过去,跪在地上那人见自己的仇敌激怒了郝摇旗,心中大喜,高声叫喊了几句话。刘成皱了皱眉头,向那通译问道:“这个人说了什么?”
“禀告济农大人!”那通译赶忙答道:“他说此人是不信神的狗,请您砍掉他的脑袋,将他的尸体丢弃在荒野上喂狼,神灵一定会保佑您的远征的!”
刘成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不信神就该杀?荒唐!那我也不信神灵,莫非也要把我的脑袋砍下来,把尸体丢到荒野上去喂狼?”
跪在地上的那人听到通译的回答,神情大变,赶忙一边磕头一边高声说些什么,那通译赶忙说道:“济农大人,这个人说请您原谅他的鲁莽,他方才是说这个人是个恶人,您是尊贵桃花石皇帝的右手,神灵一定会保佑您的!”
“这个人是善是恶,我自会分辨!”刘成冷笑道:“你已经说了很多话了,现在你闭嘴,我想听听他说的!”
那个头裹黑布的高大汉子站在一旁,原本神色冷傲,不过他听到刘成与地上仇敌的对话后,脸色微变,不等刘成向他发问,他便转过身向刘成微微鞠了一躬,说了几句话:“尊贵的大人,我名叫阿杜尔.辛格。并不像这个人说的那样,我也有信仰的神灵,只不过我的神灵教诲我视男人为兄弟,视女人为姐妹,保护弱小,反抗欺压,只向真理叩首,而不向世俗的国王卑躬屈膝!请原谅我的无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