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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克里斯韦伯     大明1630txt下载     大明1630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零三章 妙人

    “这么多?怎么没人向我禀告?”刘成不由得吃了一惊,草原部落买这么多铁锅自然不是用来烧菜煮饭,多半是重新融了用来打制箭头,一只铁锅也有五六斤重,朝邑出产的铁锅又是用上好的生铁铸的,少说也能打五六十枚铁箭头,这足够装备两三个骑射手打一仗了。对于像铁料这样的战略资源,即便是车臣台吉这样的姻亲,刘成虽然表面上十分亲近,但暗地里却颇为戒备,都有一个相应的限额,超过这个限额都必须向刘成本人或者计委报告。

    “因为这些不是直接购买的。”切桑冷笑道:“他们是通过六个中间商买的,每个大概加了两成的价格。”

    “该死的家伙!”刘成恨恨的骂道,也不知道他骂的是车臣台吉还是负责监管这块的内部人员。

    “请大人莫要怪别人了,我也是从另外一个人口中知道的!”

    “谁?”

    “艾合买提,就是那个叶尔羌商人!这个人生意做得很大,人脉很广,知道很多旁人不知道的东西。我看他自从上次随大人您北征后,就一门心思想上大人的车,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罢了。”

    “艾合买提?”刘成的眼前浮现出那个胖乎乎的维吾尔中年商人的样子,他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车臣台吉最近是不是想要通过他买铅和硝石?”

    “大人果然料事如神!还有锌,我还听说车臣台吉在漠北发现了一个铜矿,产量十分丰富。”

    “那倒也没什么稀奇的,不过他倒是野心不小!”刘成冷笑了一声,据他后世在网上获得的知识,世界上最大的露天铜矿便在外蒙古,有一两条矿脉露出地表倒也没什么稀奇的。车臣台吉收购这些东西显然是为了造炮,先前在击败车臣汗与土谢图汗联军那一战中,他在见识了刘成军中三磅炮的威力后就十分眼馋,还提出向刘成购买,而被刘成以生产技术还不成熟为理由婉拒了。以车臣台吉的地理位置,弄到几个铸炮工匠也没什么稀奇的,毕竟在十七世纪用青铜铸造大炮从技术上已经是大路货了,以他的野心,被刘成拒绝后不琢磨着自己搞反而是不正常了。

    “大人,我方才说对车臣汗宜缓不宜急就是这个原因。车臣台吉与硕垒眼下正相互对峙,若是我们要急着控制车臣部要么是给硕垒足够的好处将其拉过来,要么就是要车臣台吉之力来将其打垮。可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会破坏漠北的平衡,拉拢硕垒不但要出许多财物,而且还会让车臣台吉产生怨尤之心,毕竟他才是您的姻亲;而联合车臣台吉去攻打硕垒就更糟糕了,这等于是把车臣汗赶到女真人那边去,而且即便打赢了也是您出兵出粮替车臣台吉拿下整个漠北之地,虽说他是您的姻亲,太过于强大也不好吧?”

    刘成点了点头,切桑这番话说的正和他的心意。他能以区区数万之众就能够撬动整个东北亚的大局的秘诀其实只有四个字“分而治之”。当初他联合车臣台吉击败土谢图汗与车臣汗的联军之后,却并没有乘胜追击将车臣汗一网打尽,除了害怕老巢被后金的西征大军给掏了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不希望漠北被一个势力独占。毕竟只要一天刘成没有解决后金,他的主要注意力就要放在东面,数百里宽的瀚海也阻碍了他向漠北投入太多的兵力,因此不管刘成现在在漠北打下多少地盘,归根结底都是给车臣台吉做了嫁衣。只要硕垒与车臣台吉两人一天相互牵制,他们两人就一天要有求于刘成。刘成就能操持其间获得利益,自然不愿意破坏这种有利的局面。

    切桑看了看刘成的脸色,确定自己方才对车臣台吉的评价没有触怒上司,便继续说了下去:“在下以为,联络东海女真之事其实不必大张旗鼓的公开进行,完全可以先派一个商人以搜罗皮货、人参为名义,从硕垒那边越过兴安岭,打通道路,熟悉情况。待到商路通了,人情熟了,无论是送器械,派兵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嗯,那你就先和艾合买提透一下口风,看看他愿不愿意做这件事情!”

    “是,大人!”切桑应了一声。正当此时,阿桂从外间进来,手中拿着一只信鸽,说:“大人,京城有急信!”

    “哦?”刘成接过信鸽,从脚环上取下一小段竹筒,将信鸽还给阿桂,从竹筒里小心的取出一卷薄纸,展开一看,噗嗤一声突然笑了起来。

    “大人,怎么了?”切桑问道。

    “朝廷购买军器的事情有些波折!”刘成轻描淡写的答道:“不过也没什么,这么大的事情要是一帆风顺我反倒奇怪了!”

    “那是消息泄露到谏官那边去了?”

    “不是!”刘成摇了摇头:“还好,只是天子不愿意!“

    “啊?”切桑惊讶的长大了嘴巴,听刘成的口气他对谏官们的态度反倒比当朝天子的态度要重视得多。刘成注意到了部下的惊讶,笑了笑道:“上师,你是不明白当今的天子,他虽然竭力要装出一副英明果敢的样子,但实际上却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啥都不懂。别看他现在反对的厉害,可只要情况一变,他变得就比任何人都快。那些御史老爷就不一样了,他们要是反对你呀,就算是打烂他们的屁股,砍掉他们的脑袋,也别想他们就范,你说哪一个更麻烦?”

    “这个——“听到刘成用这种轻松的口气评价堂堂大明天子,切桑不由得惊讶的长大了嘴巴,虽说他知道刘成早有不臣之心,可用这样的口气评价一位半神半人的皇帝,也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了。这时刘成将纸翻到背面,突然笑道:“想不到杨文弱还真是个妙人,好,好,好!区区一万两银子就给我把这件事情给了了,也不枉了我在山西替他打生打死!”

    福州、福建巡抚熊文灿府。

    郑芝龙跳下战马,守门的军官赶忙迎了上来,叉手行礼道:“郑将军,巡抚大人已经吩咐过了,不用通传了,他有要事在书房等您!”

    郑芝龙点了点头,英俊的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有劳了,我记得过几日便是令堂的寿辰吧?我那天有事来不了,只好让人带一份心意送上了!”

    那军官又惊又喜,赶忙躬身道:“这怎么好意思呢?又要郑将军破费了!”

    “诶——!”郑芝龙亲热的拍了拍那军官的手臂:“都是自家兄弟,这么说就生分了,些许银钱罢了,你替我在熊大人面前美言几句便是了!”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那军官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也难怪他如此,郑芝龙素来出手豪阔,他口中的一点心意至少也值得两三百银子,等于那军官一年的俸禄了。他躬着身体将郑芝龙送进府门,看着背影,脸上犹自带着谀笑:“哎,郑将军这般会做人,难怪他升官这么快!”

    郑芝龙刚刚进得府门,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就在不久之前,自己悉心培养的亲信郑彩向自己禀告一个情报:一队自称是大明浙江都指挥司下辖的兵马正在围攻台湾大员港。郑彩向自己竭力主张立即派兵前往大员,借机夺取这个重要的港口。郑芝龙当然知道郑彩这么做多半是为了立功好压过集团里的那些老人,不过这也正和他的心意。于是郑彩就率领两千多人前往大员港,却不想出去的时候威风凛凛,数十条大小船只,两千多人马;回来的时候却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条小船,那个倭兵头目后藤五郎捧着一个骨灰瓮。自从他崇祯元年接受熊文灿的招安以来,何尝吃过这等亏?于是他一边调兵遣将,一边派人搜集大员的那个不速之客的情报,却不想正忙着却接到熊文灿的一封书子,说有要紧事与他相商。郑芝龙只得丢下手头那一摊事情,赶往福州来见熊文灿。

    郑芝龙进了府门,只见一进门便是一片四方的敞地,四柱落地,一字架楼,朱漆大门。门楼下对峙着两个号房。到了这里,又是一个敞大院落,迎面首立一排西洋式高楼,楼底又有一个门房。门房里外的听差,都含笑站立起来。进了这重门,两面抄手游廊,绕着一幢楼房。引路的人没有进这楼,顺着游廊,绕了过去。那后面一个大厅,门窗一律是朱漆的,鲜红夺目。大厅上一座平台,平台之后,一座四角飞檐的红楼。这所屋子周围,栽着一半柏树,一半杨柳,红绿相映,十分灿烂。到了这里,才看见女性的仆役,看见人来都是早早地闪让在一边。就在这里,杨柳荫中,东西闪出两扇月亮门。进了东边的月亮门,堆山也似的一架葡萄,掩着上面一个白墙绿漆的船厅,船厅外面小走廊,围着大小盆景,环肥燕瘦,深红浅紫,把一所船厅,簇拥作万花丛。熊文灿这座新宅邸其实多半是郑芝龙出的钱和人,只是他这段时间忙于自己的事情,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一路上正看得出身,却听到引路的笑道:“郑将军,老爷已经吩咐过了,您一到就直接去船厅见他,无需通传!”

    郑芝龙点了点头,便朝船厅走去,走的近了他听到里面传出悠扬的歌声,一个清亮的嗓子正用吴语唱道:“秋江岸边莲子多,采莲女儿棹船歌,花房莲实齐戢戢,争前竞折歌绿波,恨逢长茎不得藕,断处丝多刺伤手,何时寻伴归去来,水远山长莫回首。”

    郑芝龙虽然出身贫寒,但他起家这十余年来见识颇广,结识的富商大贾、高官显宦、名妓高士更是数不胜数,立即便听出了里面那人唱的是当时的江南时兴的昆曲《浣纱记》中的一出“采莲”,这《浣纱记》本名《吴越春秋》,讲的是春秋时吴越争霸,越王勾践为吴王夫差所破,身陷绝境,只得带着大臣范蠡前往吴国为人质。为了复兴越国,向夫差报仇,勾践便依照范蠡的建议,将范蠡的恋人美人西施进献给吴王夫差,意图用女色来消磨他的意志,离间吴国君臣,以彻底归顺的姿态取得了吴王的信任,吴王果然为西施的美貌所迷惑,废弛国政,杀害忠良,三年后勾践君臣被放回越国,苦心经营,终于打败吴国取得成功,夫差自杀。范蠡功成名退,下定决心远离政治是非,携西施泛舟而去,寻找地方去过隐士生活。郑芝龙知道这段明里唱的是采莲,实际取得却是一语双关之意,讲的是西施与范蠡二人的****相思。以“莲”通“怜”,”恨逢长茎不得藕”中的“藕”协“偶”音,意指西施不能和范蠡结成佳偶,下句“断处丝多刺伤手”,指莲茎折断而丝不断,象征连绵不绝的感情。茎刺伤手,指痛苦的别情。这一段本是《浣纱记》中的名段,咏唱的是采莲一事却暗含情义,屋中人唱的又是极佳,饶是他满腹心事而来,也不由得停住脚步,侧耳细听起来。

    “好,好,好,今日熊某能闻柳先生一曲,实乃是三生有幸。只是闻先生一曲,此后其他凡俗曲子只怕便再也入不得耳了,可悲可叹呀!”

    郑芝龙正听得出神,那曲声却突然停住了,这大声赞叹的却是熊文灿的声音。只是听这声音分明是个年轻女子,却不知为何熊文灿却以“先生“相称。郑芝龙站在屋外,听到里面那女子与熊文灿的酬答话儿,心中的好奇心越发越重,索性高声道:“末将郑芝龙参见巡抚大人!”

    听到郑芝龙的求见声,屋内稍微静了一下,随即便传来熊文灿的声音:“是飞黄(郑芝龙的字)将军吗?快,快进来,今日我要为你引荐一个人!”(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四章 柳如是上

    “末将逾越了!”郑芝龙进得门来,向熊文灿躬身行礼,目光扫过站在熊文灿身旁的人,只见那人一身青衫,头上戴了一顶东坡巾,手中摇着一柄折扇,这在当时没有功名的文士中十分常见的打扮,只是那衣衫是用上等的青绢制成,裁剪的又十分精致,更衬映得那人身材婀娜,皮肤白腻,眉目如画,显然是个女子,莫非方才熊文灿口中的那位柳先生便是她?

    熊文灿看到郑芝龙的目光停留在那个男装女子身上,便笑着向那丽人替郑芝龙介绍道:“柳先生,这位便是我方才向你提到的飞黄将军,你莫看他不过而立之年,麾下战舰千条,十万之众呵叱可至,一面令旗东至扶桑,西至南洋,皆可通行无阻,实乃我大明东南之干城!”

    那位男装丽人虽为女子,却是大方的很,只见她将手中的折扇一合,拱手向郑芝龙长揖为礼:“在下松江柳如是,见过郑将军了!”

    郑芝龙不知道这女子的底细,见熊文灿这般礼待不敢托大,赶忙躬身回礼道:“不敢当!”同时向熊文灿投以咨询的目光。熊文灿见了赶忙笑道:“飞黄呀,这位柳先生是江南人氏,诗画曲三绝,虽为女子,胸怀气魄却不让须眉,与复社中多人交好,复社张公、陈子龙、宋征舆、李待问都与她相交莫逆!”

    “在下方才在屋外听到柳先生唱的《浣纱记》中的采莲一出,当真是人间天籁,还在想到底是何人呢!原来是复社的君子,郑某虽然是一介武夫,但对复社诸君的道德文章还是早有耳闻的。”郑芝龙赶忙恭维道,他一个海贼出身武夫自然不会在意一个女子的所谓诗画曲三绝,但他对复社的势力还是所知颇多的,尤其是陈子龙、宋征舆、李待问这三人的名声他都有所耳闻,这三人都是当时江南名士,文名极盛,少年时便已经有了功名在身。而且他们的长辈也多有进士出身,做到了侍郎、都御史这样的高官,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郑芝龙心里清楚如果自己想要郑家长保富贵,自己这一代人倒也还罢了,下一代人就要有一两个走上科举的道路,哪怕是不能走秀才——举人——进士这样的正途,国子监之类的杂途也是要走的。他对自己的嫡子郑大木的功课抓的极紧,不过相比起江南这等人文荟萃之地,福建还是差的远了,等到儿子年纪大了些,就要让他来南北两京、江南这些地方游学一番,增长见识,提高声望,像复社这种掌握了舆论权力的巨擘,陈子龙这样的士林先辈,能够拉上关系还是乘早的好。

    那柳姓女子见郑芝龙对自己如此恭敬,心中也是暗喜,她幼年不幸,身世波折,自小便因为家贫便被卖到吴江为婢,后为当时的江南名妓徐佛收养,沦落章台,被已经年逾花甲的大学士周某收为侍妾。这位周大学士乃是状元出身,若论年岁足以当柳如是的爷爷,喜欢柳如是不但貌美,而且聪慧过人,时常将其抱在膝上教其读诗作文。这激起了其他妻妾对柳如是的妒忌,不久周大学士去世,柳如是被迫下堂而去,回到松江重操旧业。这些养成了她敏感自尊的性格,郑芝龙方才将她称为复社的君子,正好触动了他的心事,加之郑芝龙生的一副好皮囊,便笑道:“在下在松江时也曾经听说过将军的名声,今日得见,果然是英风豪气,不愧是当世豪杰!”

    “不敢,郑某不过是一介武夫,如何及得上复社诸君子的道德文章!”

    “将军说的哪里话,若论文章,复社中人岂有比得上班孟坚(班固)的?可千载而下,世人还是记得班定远多些。将军之功业,不亚于班定远,岂是几个书生能比的?”

    柳如是这番话倒是正好挠到了郑芝龙的痒处,他虽然少年得志,不过三十便成为一方豪强,但进入“体制内”后还是或多或少的感觉到了当时士大夫的鄙夷,即便是主持自己招安的“恩主”熊文灿在言语中还是会或多或少的流露出一点轻视。面对这种无形的压力,郑芝龙唯一能做的将希望寄托在下一代人身上,指望儿子郑大木能够尽快的通过科举融入士大夫阶层,至于他本人也只能默默忍受,毕竟海上盗首虽然看起来风光,但旋起旋落,不是死在官军、荷兰人、西班牙人、日本人手里,便是死在觊觎自己权位的下属手中。他这一生功业都是维系在大明对他的招安之上,对于士大夫这个几乎与大明是同义词的群体,郑芝龙几乎就连反抗的心思都不敢起,但听到柳如是将自己与班超相比,心中不由得大起知己之感,笑道:“柳先生谬赞了,在下当初不过是因为家贫,离家谋条生路罢了,如何敢和定远公相比!”

    三人在屋内扯了会儿闲话,柳如是自幼在欢场里长大的,若论抓男人的心思,讨好男人的水平绝对是专业化的水准,不一会儿便将话题抓在手里,引得熊、郑二人团团转。突然,她叹了口气,脸上现出怅然之色,郑芝龙见了,赶忙问道:“柳先生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情吗?不然为何叹气?”

    “倒不是我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情!”柳如是摇了摇头:“若只是我一个人不如意,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是不过是一个以色相承欢之人,又如何敢以一己的不如意有辱二位大人?如是这气只是为了大明叹,为了天下叹的!”

    “哦?”熊文灿脸色微动:“柳先生此话怎讲?”

    “几个月前京师的梃击案二位可曾耳闻?”柳如是问道。

    熊文灿与郑芝龙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这梃击案三个字若是在一年前指的是万历三大案中之一,最后的结果是万历皇帝在群臣的压力下不得不立长子朱常洛为太子,而柳如是说的却是最近在京师的那件奇事,一个疯汉居然手持木棍袭击了早朝路上的次辅温体仁,结果是首辅周延儒称病辞官回乡,次辅温体仁也在家养伤,当朝首辅的宝座落到了连六部尚书都不是的原兵部侍郎杨嗣昌手中,背后隐藏的玄机实在是耐人寻味。

    “那二位可曾知道陈贞慧陈公子?”

    “哦?莫不是孟谔公的公子?”熊文灿想了想问道:“怎么了?莫非他与这案子也有牵连?”

    “不错!”柳如是点了点头:“因为这个案子,陈公子已经被病死狱中,陈大人也因为这件事情卧病在床,时日不多了!”

    “什么?有这等事?”熊文灿不由得吃了一惊,与郑芝龙交换了一下眼色。原来崇祯为了避免真相流传出去丢了朝廷的颜面,下令北镇抚司将这件事情的影响压到最低,像陈贞慧直接在监狱里处死,报了个病死狱中便了事了,至于他父亲陈于廷,反正都已经辞官回家了,只是下了一封密旨将真相透露了一点给对方,便吓得他称病不敢见外人,以免哪天圣上又旧事重提,惹来灭门大祸。这件事情无论是崇祯自己还是陈家都不想闹大,因此在塘报和公文里根本就没有出现,熊文灿和郑芝龙自然也没有听说。

    “千真万确,这等大事在下如何敢撒谎?”柳如是脸上满是激愤之色:“周首辅道德文章,天下知名,得天子信重,执掌国柄,实乃众望所归。却不想为群小所嫉,使出阴谋手段迫使周公去职,又借机罗织罪状,迫害忠良。忠良者,国之肺腑也;贤才者,国之股肱也。我大明朗朗乾坤,竟然得一忠良而不能用,得一贤才而诛之,岂不可叹?”

    熊文灿与郑芝龙对视了一眼,两人一个是官场老油条,另外一个也是十七八岁便在江湖上打滚的人精,见过的鬼比人还多,自然不会被柳如是这几句一面之词就忽悠过去了。显然这位“河东君“(河东郡望是柳姓)的政治立场是完全站在复社这一边,但稍微深思一下就会觉得不对,明末政治斗争虽说杀死臣子的已经屡见不鲜,但像陈贞慧这种还没踏入政坛的富家公子、文坛新秀一般是不会玩病死狱中的把戏的,更何况他爹都进致仕回乡了,完全脱离了京师那个政治角斗场,谁吃饱了撑着去对付他呀?要么柳如是说的是假话,要么事情没有他说的这么简单,背后还有隐情。

    “柳先生,今日凑巧郑将军来我这里,你不是上次和我说对番货颇有兴趣吗?他家里倒是有不少,你若是有兴致,便去他家看看便是!”熊文灿打了个哈哈,将事情不露痕迹的带了过去。郑芝龙心领神会的应道:“柳先生若是有时间,便随我去一趟安平,哪里各路海商都有往来,即便当时没有,只要留下名称形状,让其下一次带来便是了!”

    柳如是在欢场打滚多年,如何听不出熊郑两人不想掺和此事的心思,心里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想起在自己的松江南楼之上,陈子龙、冒辟疆、李待问、宋征舆等复社中人对于周延儒被贬,陈贞慧被杀一事无不激愤异常,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不由得暗叹道:“世人皆以为这些书生名士言辞激烈、文采风流,实乃天上人。可事发之时,仓促之间,一老卒便可杀之。若是那陈贞慧能像郑芝龙这样拥十万之众,官军不能制,又岂会像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于狱中?当真是‘宁为百夫长,不为一书生’呀!”

    郑芝龙见柳如是面带愁容,柳眉如烟,虽然不施粉黛却别有一番美态,饶是他见惯了各国佳丽,心中也不由得一动,暗想要不要说服这位丽人随自己去一次安平,乘机据为己有。一旁的熊文灿看在眼里,哪里不明白郑芝龙的心思,低咳了两声,笑道:“郑将军,本官这次请你来却是有一件事情,想要与你相商的。”他话说到这里便停住了,目光却向柳如是那边扫了一眼,柳如是是何等精明,心知熊文灿有机密事情要与郑芝龙相商,赶忙站起身来,对熊文灿笑道:“熊大人,我看你这园中景致别有匠心,想要出去观赏一番不知可否?”

    “柳先生谬赞了,你是吴中人,那边佳园处处,我这陋居如何入得了你眼,但看无妨!”熊文灿唤来一旁侍候的管家,让他领着柳如是游览。柳如是刚刚出去,郑芝龙便叹道:“好个奇女子,这一颗心想必是有七窍的!”

    “那是自然!江南河东君岂是好相与的?”熊文灿捻须笑道:“多少名商大贾,儒林高士,一掷千金也不得一见。别看我现在是一省巡抚,封疆之任,若非她今日有事而来,我去她那松江南楼那儿,还未必能得其门而入!”

    郑芝龙不由得吃了一惊:“一个卖笑女子罢了,有这么厉害?”

    “哪有这么简单,江南士林仰慕其才名绝色的只怕有半壁,若是我用强,只怕光是唾沫星子就能把我淹死了!”熊文灿摇头笑道:“飞黄老兄,我看你方才只怕也有几分喜爱吧,我劝你还是打消了这番心思了吧,这等花朵观赏便是了,何必一定要移入家中?倒是借这个机会与复社那群人搭上关系要紧,你家大木再过两年就要考秀才了吧,到时候去江南游学,凭这河东君的面子,那些东林大佬们怎么也要说几句少年俊杰、当世英才的!”

    “呵呵!”郑芝龙干笑了两声,心知熊文灿说的有理,他少年离家,赤手打下这片基业,本是个极为果决之人,立即将那点心思抛到脑后去了,问道:“熊公说的是,不知今日召在下来有什么事?”

    熊文灿笑了笑,拿起茶碗喝了口水方才笑道:“郑将军,你前些日子在台湾大员吃了些亏吧?”(未完待续。)

第两百零五章 柳如是下

    听到熊文灿这一问,郑芝龙心中顿时咯噔一响,郑彩在大员全军覆没之事他得知后就将后藤五郎和那船上水手立刻软禁起来,唯恐消息泄露出去,只有他身边几个心腹知道,难道他们当中有人是熊文灿的耳线?想到这里,郑芝龙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哦,前些日子我有个手下带了几条船路过大员运货,却不想与荷兰人起了冲突,吃了点小亏,有劳大人关心了!”

    “呵呵!”熊文灿这次笑的有些古怪,他轻咳了两声道:“郑将军,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自从你招安以来,熊某一向是以诚待人,何尝有半句欺你的?大员的事情我已经都知道了,你就不要隐瞒我了!”

    郑芝龙被熊文灿这番话说的也有些尴尬,赶忙笑道:“大人,并非下官有意欺瞒,只是这次大员的事情下属得到的消息有些古怪,自相矛盾的地方颇多,未曾证实之前实在是不敢有劳大人清听!”

    熊文灿自然不会相信郑芝龙的鬼话,不过既然已经点破了也没必要追问下去,他捋了一下胡须:“郑将军谨慎从事,的确是有大将之风。我就把话说开了吧,前几日京师有人写信与我,让我撮合你和浙江都指挥司在大员的那次冲突,那边愿意出一万两银子作为赔偿,两家都是我大明的王师,一点误会便揭过了吧!”

    “一万两银子赔偿?”郑芝龙闻言大怒,大明从上到下若论银子恐怕无一人有他多,一万两银子对他来说也就是一天的进账,自己亲信的性命,数十条船只,两千多士卒就一万两银子想打消了去,在郑芝龙看来与打发叫花子何异?

    “大人,那台湾大员与我福建只有一水之隔,分明是我的防区,他们浙江把手伸到这里来,分明是他们的不是——”

    “郑将军!”熊文灿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威严了起来:“本官在这里有和你争论对错吗?再说那大员孤悬海外,乃是蛮荒之地,你说是你的防区,好,我听说在台湾岛上红毛夷还有两三处壁垒,郑将军你为何迁延时日不将其拿下?结果那边的夷贼抢掠浙江沿海,他们追击到大员来,结果你的人不但不出手相助,共破夷贼,却反倒扯后腿,这是什么道理?”

    熊文灿把脸突然一翻,打起官腔来。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熊文灿的官位何止比郑芝龙大一级?何况郑芝龙也的确有不是的地方,哪里还敢出口辩驳,只得嚅嚅喏喏的答道:“在下的兵将不知道是浙江都指挥司的人,还以为是与红毛夷勾结的海贼?”

    “嗯!”熊文灿的脸色微和:“我也知道这并非全是你的不是,这件事情两家都有错,不过人家既然肯出钱认错,你又何必紧抓着不放呢?难道你还真的准备大打一通?你可知道这信是谁写的?”

    “何人?”郑芝龙疑惑的问道。

    “兵部侍郎,新任首辅杨嗣昌!”熊文灿拿起一封书信放到他面前:“郑将军,别人的面子你敢不卖,他的面子你敢不卖吗?”

    “什么,新任首辅?”郑芝龙大吃了一惊,赶忙接过书信细细看了起来,信中文辞颇为雅训,以他的文化水平也只能懂个六七成,明白大意,的确是希望熊文灿能够以大局为重,弥合两家的关系,以免事态扩大化。到了末尾落款看到“弟文弱顿首”的字样,才信了七八分。熊文灿看到郑芝龙抬起头来,笑道:“郑将军,我如何不知道这件事情其过在他?只是当朝首辅开口相劝,你我能不卖他这个面子?那大员乃是化外之地,便算了吧!”

    郑芝龙心中愤懑,但又无可奈何。杨文弱这封书信虽然不过是以私人身份写来的,但以他首辅之尊,自己又如何敢不卖他这个面子?能够请动这尊大佛出面,在大员和自己交手的那方势力背后恐怕不简单。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道:“也罢,既然如此我也不能让熊公为难了,应允了便是。”

    “好!郑将军你果然是个识大体的!”熊文灿笑道:“你放心这件事情你吃不了亏的,我保举你副总兵的奏疏明天就发出去,那位杨文弱怎么说也要卖我这个面子吧!”

    听到这个好消息,郑芝龙精神一振,赶忙站起身来,向熊文灿下跪叩首:“多谢明公举荐大恩!”

    “请起,请起!”熊文灿笑着将郑芝龙扶起:“汝积功自得之,与我何干?”

    即将升迁的喜讯让郑芝龙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虽然当时明朝的武将官职已经开始泛滥,副总兵已经不像万历年间那么值钱,但对于像郑芝龙这样一个前海贼来说,副总兵已经是一个可以说高不可攀的职位了。尤其是郑芝龙所领导的“十八芝”实际上是一个颇为松散的海盗集团,他当初之所以接受朝廷的招安很大一个因素就是需要借助朝廷的大义名分和实力来压倒不服号令的部下,虽然许心素、李魁奇、钟斌、刘香等人先后败亡,但其下属也随之壮大,为了压制这些桀骜不驯的下属,郑芝龙必须将原有的兄弟结义、海盗联合转化为森严的上下体制,还有什么能比朝廷的官职更能发挥作用呢?

    郑芝龙本就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权衡利弊之后便先将大员的事情放到一边,与熊文灿说笑起来。熊文灿见郑芝龙这么识趣,也心中暗喜,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件寻常小事,能借这个机会与新任首辅拉上关系,对于自己的仕途也是意外之喜,对于郑芝龙做出的让步他也颇为满意,因此他比起平日话语间更显露出几分亲热的口气。两人说了会儿,郑芝龙起身告辞,熊文灿起身将郑芝龙送到门口。郑芝龙出了船厅,刚刚穿过游廊,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郑将军,且止步!”

    郑芝龙转过身来,只见柳如是站在游廊旁,面带红晕,气息喘喘,显然刚刚是从背后特地赶过来的,他对这女子的印象甚佳,便拱手笑道:“柳先生好,有什么事吗?”

    “郑将军这就要回去了吗?”

    “不错,郑某军务在身,不能在福州久待,待会就要回安平了。”

    柳如是眉头轻皱,似乎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可惜了,本来在下还想与将军小酌一番,请教几件事情的,却不想这么不凑巧。”

    “哦?”郑芝龙微微一愣,他可不认为眼前这位美人儿是为了什么好处而来追赶自己的:“既然如此,那在下便稍微耽搁点也无妨!”

    “多谢将军!”柳如是微微一笑,她看了看周围,便指着不远处水塘中的一座小亭:“那边僻静些,便到那边去吧!”

    郑芝龙与柳如是走到亭子里,分别在栏椅坐下。柳如是向郑芝龙微微一笑:“郑将军,你我是刚刚认识,不知你相信与否,如是对你心中却有种熟悉的感觉,似乎在哪儿见过,是故人一般!”

    “是吗?”郑芝龙笑了起来:“柳先生只怕是记错了,像柳先生这样的佳人,在下若是见过一定是不会忘记的!”

    郑芝龙这话中已经颇有几分调笑之意,柳如是却不着恼:“是呀,若是像将军这等英雄豪杰,如是若是见过也一定不会忘记。”

    “柳先生说笑了,我方才听熊大人所说,你那松江南楼里谈笑皆鸿儒,往来无白丁,像在下这等人物,何异车载斗量?”

    “郑将军这话差了!”听到郑芝龙的回答,柳如是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文章不过是枝节小事,如是说的是有血性,有志向的真汉子,真豪杰。”说到这里,她站起身来脸上沉郁之色:“当今时势,朝堂之上奸佞当道,关外有东虏肆虐,中原流贼横行,江南虽为鱼米之乡,今年一开春米价一石就过了二两,即便是丰年,小民亦有饥色,卖子以为食司空见惯,灾年就更不用说了。正需大英雄出而戡乱御侮,应如谢东山运筹却敌,不可如陶靖节亮节高风。而复社诸生却高踞小楼之上,高谈阔论,与世事何益?与大明何益?与百姓何益?可惜我是个女子,如我身为男子,必当救亡图存,以身报国!”

    郑芝龙被柳如是这番话给吓住了,他从来没有想过像这样一番慷慨激昂的话会出自一个弱女子的口中,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期期艾艾的答道:“柳先生方才说的虽然不错,但今上英果,即便为人一时蒙蔽,早晚也会醒悟过来,朝廷的事情自有大贤诸君,我不过是一介武夫——“

    “武夫又如何?”柳如是的语气咄咄逼人,让郑芝龙下意识的向后缩了一下,仿佛他面前的不是一个弱女子,而是一个七尺昂扬丈夫。

    “你说的大贤诸君又有何用?挹斋先生(周延儒号挹斋)道德文章天下知名,可是遇到小人奸计,也只有称病去职返乡;陈于廷先生在任上纠大吏、荐人才、修荒政、核屯盐、禁耗羡、清狱囚、访奸豪、弭寇盗八事,与国与民皆有大惠,可是其公子无端被杀,却只能伪称重病、杜门谢客。杨文弱为何能从兵部侍郎直接入阁为首辅?还不是他的心腹宁夏总兵刘成手中有一支强兵,大破东虏,擒斩虏酋岳托、孔有德、耿精忠,天子要借重于他!当今之世,若要做大事、立大功,又岂能离得开三尺龙泉?将军手握重兵,千万莫要自轻呀!”

    饶是郑芝龙年少时便出外闯荡,不过三十便为东南海上霸主,此时听了柳如是这一番话,也不禁如拨去万里乌云见青天豁然开朗。是呀!那刘成原本也不过是一介武夫,只不过跟对了人,便青云直上,风头一时无两,听说还要封侯,自己又有哪点比他差?无非是他跟的是杨嗣昌,自己跟的是一门心思修园子、养小妾、收贿赂的熊文灿罢了。若是自己与那刘成易地而处,那盖世之功便是自己了?想到这里,郑芝龙看柳如是的眼神就截然不同了,要说天下名士莫过于复社,而若论对复社诸生的熟稔,天下恐怕没有几个人比得上眼前这位女子的了,若是能够通过她牵线搭桥,将自己手中的武力和他们的声望结合起来,天下事又有什么难的住自己的呢?想到这里,郑芝龙站起身来,恭谨的向柳如是长揖为礼,恭声道:“方才听柳先生一席话,郑某受益匪浅。只是俗务在身,无法跟随先生,敢问先生可否拔冗前往安平一趟,郑某也好时时请益?”

    “不敢!”柳如是笑了起来:“久闻安平城乃东南重镇,只是一直没有机缘前往,今日得此机会,在下也是欣喜万分!”

    安平城。

    门外传来哨兵的脚步声,沉重而有节奏,每五步便暂停一下,然后又是五步。后藤五郎眼前似乎浮现出那个黑人卫兵的样子:大眼睛、蒜头鼻子、大嘴、如煤炭一般的皮肤与身上的盔甲是一种颜色,就好像一尊乌木雕像。他闭上眼睛,大腿上还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传来一阵瘙痒,那是即将愈合的征兆。一官大人对自己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医生、药物、充足的食物、干净的住所,唯一的问题是没有自由,自己被安置在一个僻静的院子里,禁止出入,门口还有即不懂汉语也不懂日语的黑人卫兵把守。但自己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呢?大军出发却只有自己一人归来,带着大将的骨灰,如果是在日本,只怕已经被命令切腹了。

    门外哨兵的脚步声突然消失了,随即是粗重的口令声,后藤五郎意识道有人来了,还没等他从地上爬起来,门就被推开了,他看到郑芝龙从外间进来,还没等他跪下行礼,便听到对方用熟练的日语说:“五郎,我有一件事情交由你去办!”(未完待续。)

第两百零六章 华莱士

    “是,大人!”后藤五郎本能的低下头,心中一阵兴奋,看来自己的囚徒生涯要结束了。

    “你马上去一趟大员,告诉那群家伙,把俘虏和船交出来,这件事情就这么了了,不然的话,以后我们海上见真章!”

    “是!”后藤五郎没想到郑芝龙竟然这么好说话,他有点错愕的抬起头,想要看看郑芝龙的脸色,却发现对方已经转过身走了,只得低下头大声道:“是,一官大人!”

    大员、沙洲、乌特勒支堡。

    天色灰暗,湿雾蒙蒙,海风犹如湿润的吻,从海上吹来。透过缕缕飘动的晨雾,隐约可以看到水道对面的敌军炮垒。华莱士缩了缩脖子,好让自己露出女墙的部分尽可能少点,城外围攻者的射手可不是吃白饭的,他可不想让自己的脑袋上多一个洞。

    一阵熟悉的音乐声随着风声传来,华莱士仔细辨认了下,确认那是举行弥撒的音乐声,作为一个为东印度公司工作的苏格兰雇佣兵(苏格兰是天主教徒,荷兰是新教徒,弥撒是天主教的仪式),这仪式他已经有些陌生了,神圣的音乐,高耸的穹顶、庄严的神父、代表圣子之血和肉的红酒和饼干、还有已经有些陌生的家人和邻居,这一切对于围城之中的华莱士来说分外觉得可亲,他下意识的揉了一下眼角,擦去泪水。

    “那些家伙在搞什么鬼?”

    音乐声被粗暴的喊声打断了,华莱士有些恼火的回过头,发现是特勒少尉,这个老兵每天都会来这里巡视,因为沙洲的制高点就是在这里。这里的炮台不但可以封锁大员港水道的入口,而且还能轰击热兰遮城——只要乌特勒支堡还在荷兰人手中,敌军就拿热兰遮城没有什么办法,因为假如围攻热兰遮城的话,就会将侧背暴露在乌特勒支堡的炮口下;而如果这里完了,热兰遮城的完蛋也就指日可待了。

    “是在做弥撒,少尉先生!”华莱士小心的答道:“您知道,在围攻的敌人中有一些切支丹(日本对基督徒的称呼,这里代指日本基督徒)雇佣军,应该是他们在做弥撒!”

    “弥撒!”华莱士冷笑了一声:“异端,教皇的狗,上帝会把他们丢入火狱里,让他们为自己的罪恶哀嚎!”

    华莱士的面部一阵抽搐,但还是低声答道:“是,特勒少尉!”

    少尉走到女墙旁,开始仔细的观察远处的敌情,但雾气遮挡住了他的视线,最后他失望的摇了摇头,准备回去。临别前他拍了拍华莱士的肩膀,低声鼓励道:“老华莱士,盯紧点别走神,等到巴达维亚的援兵到了,我们就把这些混蛋都丢进油锅里,用他们的肝配啤酒!”

    “是,特勒少尉!”华莱士应了一声,特勒满意的点了点头,顺着楼梯走了下去。随着上司的离开,华莱士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没有蔬菜、没有水果、没有木柴、没有清洁的水,取而代之的是半品脱啤酒,唯一新鲜的食物就是面包里面的象鼻虫,偶尔抓到的老鼠是难得的佳肴。这让他牙齿松动、皮肤皲裂、整个人闻起来就像一头在粪坑里打过滚的狗,这种生活自己已经过了快两个月,而还要继续熬下去,直到那该死的援兵来到?而这一切就为了每个月这些该死的异端们发给自己的区区两个荷兰弗罗林?老特勒,你要用那些切支丹的肝配啤酒,可我更想用你的肝配啤酒,错了,即使没有啤酒我也能把你的肝生吃下去。

    华莱士的诅咒只是停留在心里,却不敢付诸行动。作为一个老兵,他很清楚围城战与野战的区别,在野战中胜利者还有可能对俘虏和敌人的投诚者施以善心,而围城战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旷日持久的消耗无论是围攻者和被围攻者来说都是一种残酷的折磨,在这种折磨下,同情心和良知就像落到沙漠里的雨水一样迅速消失。华莱士很清楚自己在城内固然不好受,蹲在战壕里忍受臭水、烂泥、和子弹的围攻者更不好受,一旦破城其积累的怨毒发泄出来,屠城也就是没有什么奇怪得了。

    华莱士倚靠着女墙,斜躺在地上,下面传来饭桶碰撞楼梯木板的声音,是吃午饭的时候了,但他却没有一点食欲,实际上正常人也没法对那玩意有食欲,豆子培根汤、掺了大把木屑的黑面包、有时候还会有点咸鱼,这就是全部。没有办法,汤姆逊总督已经两次命令下调口粮了,一开始士兵一天可以分到一磅半黑面包,然后是一磅,现在只有四分之三磅,里面还掺杂了大量的木屑以替代麦麸和面粉,那面包的硬度足以与石头相媲美,华莱士相信这玩意可以替代三磅炮弹,发射出去绝对足以打死人。

    士兵们有气无力的爬了起来,围拢到饭桶旁,领到自己那一份食物。华莱士也领了自己那份,回到女墙旁坐下,他拔出腰间的匕首,好不容易才将面包和咸鱼切成小块,然后丢进豆子汤里,这样泡一会儿才能入得了口。华莱士等了一会儿,估计面包已经泡软了,拿起木碗喝了一口,觉得味道有些怪异,但也没当回事,又用木勺在汤里捞了一块培根来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却怎么也嚼不动。华莱士一口吐了出来,定睛一看顿时大怒:“该死的,这是培根豆子汤吗?”

    “不错!”送饭的土人答道:“还能是什么?”

    “这是培根吗?”华莱士愤怒的将手伸到那厮的面前,俨然是一块黑乎乎的,上面还有几个他的牙迹,却不知是什么。

    “培根已经吃完了!”特勒的声音响了起来:“昨天找了六七条皮带切碎了丢在汤里,反正它们也曾经是肉!老华莱士别浪费了,皮带也不多了,”

    在特勒的积威下,士兵们沉默了下来,华莱士看了看同伴们,愤懑的坐了下来,看着眼前的半碗残汤,虽然腹中饥饿,却没有丝毫的食欲。咸鱼没有了、培根没有了、啤酒也没了、面包里的木屑和麦麸越来越多,面粉却越来越少。围攻的敌人挖掘壕沟、修筑炮台,夜里偷袭,想尽一切办法进攻城堡。当他们发现无法直接攻下城堡后,就开始想方设法的折磨里面的人:在晚上敲锣大鼓、向堡垒里投掷装着硫磺、巴豆、砒霜的发烟包以伤害他们的呼吸道和眼睛、攻击每一个企图靠近海边的荷兰人以防止他们从海里得到新鲜的食物。随着时间的持续,城堡里食物和淡水(沙洲上缺乏淡水)越来越少,倒下的人越来越多,而传说中巴达维亚的援兵却遥遥无期,华莱士渐渐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能活着看到援兵了。

    一声凄厉的响声打断了华莱士的思绪,他下意识的扑倒在地,几乎是同时,相距他二十多步远的地方闪过一团火光,一发火箭打中了一个角楼,溅起了一团火光。华莱士趴在地上没有乱动,过了好一会儿确认这只是一次冷枪后方才小心的爬起身来。

    “老华莱士,别紧张!”另外一个士兵喊道:“这不过是黄皮猴子用来庆祝新年的玩具,毫无威胁,我敢打赌,即便我站在城墙上,他也打不中我!”

    “蠢货,城堡里连给你消毒用的威士忌都没有了,只要你被打伤,就只有死路一条!“华莱士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经过这段时间的围城战,他已经很熟悉敌人所使用的这种奇怪的火箭了,这种武器的射程大概有两到三公里,但是能够瞄准的射程不超过一公里,即使在有效射程内,这种武器也只能瞄准大队的军队、城堡、码头能较大的、而且移动速度缓慢或者固定的目标射击,而且也无法像臼炮那样发射大口径的爆破弹。这种武器的优势就是使用十分便捷,只需要一个轻便的支架就能发射,而且在发射时会有尖利的声音。守军们对仓库和房屋做了必要的防火措施后,这种武器对他们的威胁就大大降低了。但围城一方还是不时的向城内发射几枚,以破坏守兵的休息。华莱士知道这不过是围攻者骚扰守兵休息的一种手段,但他还是本能的做出反应,因为他不想死,尤其是不想死在一群异端之中,这里连个可以让自己做临终忏悔的神父都没有,自己的灵魂会因为没有做过忏悔而落入炼狱之中的。

    “该死的!“华莱士突然发现自己的碗翻倒在地,想必是刚刚自己不小心碰倒的,里面的汤和食物已经洒了大半,他沮丧的看着里面剩余的一点乱七八糟的东西,心情变得愈发烦躁。他看了看左右,送饭的土人已经开始收拾家什了,显然里面不会有多余的食物给自己。无奈之下,华莱士不得不将已经和地上的泥土混在一起的软面包和煮烂的皮带捡到碗里,一块一块的塞进嘴里。他废了好大力气才将这些让人恶心的玩意填进肚子里,突然他的脑海里闪现过一个念头:“为什么自己不跑到对面那边去呢?至少不用再吃这令人作呕的玩意了。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被处死,至少那些切支丹人会看在同为天主的信徒的份上给我找个神父来,做个临终忏悔,自己的灵魂也会获得拯救的机会。”

    黄昏时分,乌特勒支堡外的围城壕里空气潮湿沉重,遍地都是浅水潭。这个沙洲形成的时间还不长,最多也不过一两百年,除了荷兰人修建的热兰遮城与乌特勒支堡以外,其他地方挖的稍微深一点,水就会渗出来。席尔瓦小心翼翼的选择落脚点,为了方便在战壕里行走,士兵们在许多地方铺上木板。经过一个多月时间,许多地方的木板上已经长满了青苔,踩上去又湿又滑。

    席尔瓦小心的看了看远处的乌特勒支堡,这个该死的城堡就好像瓶子上的木塞,在挡住进入大员湾水道的同时也封锁了进入热兰遮城所在的半岛的唯一道路。此时在他的内心深处禁不止对主持这个港口修建的荷兰工程师生出钦佩之情,这个高明的工程师将控制住了整个大员湾的咽喉,即便自己通过突袭赢得了如此巨大的胜利,但只要在荷兰人的舰队赶到前自己没有拿下这两座城堡,这盘棋就有翻盘的危险。

    有人在窥探自己,凭借多年在战场锻炼出来的直觉,他感觉到自己已经被发现了。他小心的靠近壕壁,透过装满泥土草袋的缝隙向上方看去,瞥见几张苍白的面孔隐藏在女墙的垛口间向这边窥探。对方也在做和自己一样的事情。

    胜负就取决于眼前的城堡,荷兰人称其为乌特勒支堡——这是他们故乡的一座城市,运河纵横,到处都是水闸,荷兰人曾经利用这个挡住了无敌的帝**团,在危机的时刻他们甚至还打开水闸,放出洪水淹没敌人和自己的家园。这个城堡经过巧妙的布置,使得无论是从海上还是从陆地上进攻热兰遮城的敌人都必须通过他们的下方。潮湿的石墙上垂下一条条粘滑的青苔,仅仅用眼睛就能感觉到极难攀爬,堡垒四周则布满陷阱、流沙和长满草皮的湿地。假如哪个莽撞的家伙把其当做牢固可靠的落脚点,他就会发现自己立刻会陷入泥沙之中,动弹不得,成为敌人射手的活靶子。从正面进攻是没有意义的,道路狭窄,能够投入的兵力很有限,守兵可以用火绳枪和霰弹将进攻者轻而易举的消灭在这些湿地里。

    “少校!”一个声音打断了席尔瓦的思绪,他转过身来看到杜固的脸,这个异国的同盟者脸上也满是忧虑:“有什么办法吗?”

    “没有!”席尔瓦摇了摇头:“至少现在还没有,除非是谁有办法把前面的变成干燥的地面,这样我们才能挖接近壕来接近城堡,用臼炮或者装满火药的橡木桶打开缺口,让步兵冲进去。”说到这里,他反问道:“杜将军,你有什么好办法吗?”(未完待续。)

第两百零七章 逃兵

    “没有!”杜固失望的摇了摇头:“我和你的想法一样,只有首先把水排干,才有可能攻下这里。”

    “是呀!”席尔瓦目光重新掠过那片湿地,太阳已经落入海平面以下,只留下一点从大气层发射而来的昏黄色余光,照在乌特勒支堡和荒芜的战场上,了无生气。他少有的叹了口气,对杜固说:“看来也只有继续包围下去,指望用饥饿来解决问题了。”

    杜固无声的点了点头,这两位久经沙场的老兵心里都清楚这场战斗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控制之外,围攻战即将进入最残酷,也是攻守双方都不愿意看到的阶段了,守城方往往会表现的惊人的坚韧,草根、皮革、老鼠甚至人肉都能让他们坚持下去,而已经两个月过去了,荷兰人的援兵随时都可能出现,到了那个时候,围攻的一方就要为没有拿下城堡而付出惨重的代价了。

    正当两人忧心忡忡的思考着应当如何面对最糟糕的情况时,乌特勒支堡上传来了几声枪响。被吓了一跳的杜固惊讶的看到一个人跃出城堡的壕沟,正连滚带爬的朝自己这边跑过来,不,与其说是跑,还不如说是爬行,城上的守兵正朝那个在泥沼中挣扎的家伙射击。

    “是逃兵,是荷兰人的逃兵!”席尔瓦的反应要更快些,他兴奋的喊道:“快,快向城头上那几个家伙射击,还有,你们几个快过去,把那家伙活着带过来,记住,要活的!”

    杜固也反应了过来,对身后的亲兵喊道:“对,对,你们几个也过去,带上绳子,一定要活的!”

    几分钟后,亲兵们把那个亲兵带到了杜固与席尔瓦面前,昏暗的光线帮了大忙。杜固仔细的观察着逃兵,从骨架看是个大块头,不过廋的吓人,凸眼睛、宽嘴巴、裸露的皮肤粗糙而黝黑、蓬乱的头发就好像蔓草,与胡须连成了一片,浑身上下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就好像在粪坑里面打了滚一样。杜固下意识的掩住了鼻子,一旁的席尔瓦仔细的打量了会,用德语(荷兰语是低地德语的一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为什么逃出来?”

    华莱士惊讶的看了看席尔瓦,他没想到自己在这儿遇到一个欧洲人,随即他低声答道:“我叫华莱士,本.华莱士,是公司的雇佣兵。可以给我点东西吃吗?我饿坏了!”

    席尔瓦将华莱士的回答翻译成汉语,杜固点了点头,一个亲兵从腰间的干粮袋里取了两块干饼递了过去。华莱士一把抢过,也顾不得掰开就塞进嘴里,撕咬起来。很快他就被又干又硬的饼给噎住了,他抓住自己的喉咙,发出干呕声,就好像中毒了一样。

    “混蛋,谁让你吃这么快的,这不噎住了!”杜固笑了起来,他从席尔瓦的脸上也看到了相同的笑容——看来堡垒里的敌人日子也不好过,至少食物并不充裕。

    在旁人的帮助下,华莱士终于将卡在喉咙里的干饼吐了出来,又喝了几口水,总算是缓过来了。他小心翼翼的将吃剩的饼塞进怀中收好,低声道:“两位贵人,在回答问题之前我可以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吗?”

    席尔瓦与杜固交换了一下眼色,点了点头。华莱士松了口气:“我知道你们这里是有基督徒的,假如你们要处死我,可以给我找一个神甫,让我死前做忏悔吗?”

    “这个没有问题!我以帝国贵族的名义发誓,只要你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我保证你的生命安全!”席尔瓦答道。

    听到席尔瓦的保证,华莱士的脸上露出松了口气的神色,他开始回答起问题来。

    “在乌特勒支堡有多少守兵?多少火炮?”

    “一百二十士兵,六十个帮工,有六门三磅炮,还有两门六磅长炮,两门十二磅炮,不过十二磅炮的方向是朝着海面的,要移动朝陆地这边很不方便。”

    “在热兰遮城呢?”

    “五百士兵,另外还有一些平民。”

    “士兵们的士气如何?”

    “很糟糕,我们吃的很差,食物很少而且质量也很差,很多人都得了痢疾,如果不是指望着巴达维亚的援兵,早就完了。”

    “那为什么这么长时间只有你投降呢?”

    听到这个问题,华莱士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羞愧的神情,最后他低声道:“因为特勒少尉,他是掌握着军队,每一个人都怕他。他告诉我们围攻我们的是异端和异教徒,如果抓住基督徒就会把我们钉在十字架上用文火烤死。我跑过来是因为我是天主教徒,这些天听到你们这边的弥撒声,知道你们这里有一支切支丹军队。我不怕死,但我害怕临死的时候没有临终忏悔,荷兰人肯定不会给我准备一个天主教神甫的!”

    “这个人是苏格兰人,和我一样都信仰天主教,而荷兰人是新教徒。”席尔瓦向杜固低声解释道,而杜固依旧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既然他和你都是信天主教的,为何又在荷兰人手下当兵?”

    席尔瓦被杜固问住了,他想了想方才答道:“我们欧洲人凯撒的归凯撒,上帝的归上帝。信仰是死后的事情,活着的时候还是谁发钱就给谁干活的。”

    “那就奇怪了,我听你说过,几十年前你们欧洲人为了拜这个菩萨,拜那个菩萨杀的你死我活,打了上百年的仗。既然信仰是死后的事情,那活着的时候为啥要打呢?难道你见过哪个死人又活过来的?”

    “这个——”席尔瓦顿时哑然,对于杜固的话他下意识的觉得不对,但偏偏又拿不出什么有根据的反驳之词来。杜固见对方这幅模样,笑道:“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咱们这里还有更要紧的事。这厮刚才好像是说有个特勒少尉,是城中的首脑,是真的吗?”

    听了席尔瓦翻译的问题,华莱士想了想答道:“这里的最高长官是汤姆逊总督,但是自从那天夜里船队和码头被你们袭击后,他就整天躲在屋子里喝酒,连门都很少出一次,守城的事情多半都是特勒少尉管的。”

    “整天躲在屋子里喝酒?”杜固听了一愣,旋即问道:“咱们围的这么紧,他还整天喝酒?这家伙疯了吗?”

    “倒不是疯了。您不知道,公司对高级职员的管理十分严格,你们这次袭击烧毁了那么多船和货物、热兰遮的下城区也受到了很大的损失,这些多半是公司的财产,董事会一定会非常严厉的处罚他的!”

    席尔瓦花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把东印度公司的组织结构向杜固解释清楚,杜固不由得啧啧称奇:“原来如此,只是为何不让其戴罪立功呢?像他这幅样子,只怕对你们公司也没有什么好处吧?”

    “戴罪立功?杜将军你还是不明白呀!”席尔瓦笑道:“这个公司是商人合伙开办的,目的就是为了赚钱,那个总督折了东家的本钱就是最大的罪过,要立什么功才能补偿呢?”

    “也是!”杜固想了想笑道:“若是按你说的,那些荷兰人居然是让一群商贾来治国,商贾重利轻义,其国中必然上下纷争,分崩离析,何以为国呢?你们西班牙人居然连这样一群叛贼都平定不了,好生奇怪呀!”

    席尔瓦听到这里,不由得脸色微红,十七世纪三十年代的欧洲正处于三十年战争之中,此时的西班牙虽然已经国势衰退,但依旧是欧陆一等一的强国,如果考虑到他们的奥地利亲戚——担任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哈布斯堡家族,其总体实力稳居欧陆第一。但强大的国力也招来了更多的敌人,荷兰人、英国人、神圣罗马帝国内部的新教诸侯、丹麦人、瑞典人,甚至连同样信仰天主教的法国人,信仰伊斯兰教的土耳其人都联合起来与其对抗。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中,帝国的血渐渐枯竭,不要说收回低地国的失土,就连维持帝国的庞大疆土都日益艰难。作为帝国的贵族和军官,席尔瓦对此了然于心,但如何扭转局面却毫无头绪。

    “算了,万里之外的事情咱们也别操这个闲心了!”杜固拍了一下大腿,笑道:“这个什么华莱士,若是按照你的说法,取胜的关键就在这个特勒少尉身上,只要他死了,这城也就不攻自破了,是不是呀?”

    华莱士想了想,小心的答道:“嗯,若是此人死了,至少会容易得多。”

    杜固与席尔瓦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睛里都看到了兴奋,要拿下城堡的确是千难万难,可要杀一个人就容易多了。

    “华莱士,你过来,如果你替我们做一件事情,事成之后不但可以保住性命,我还赏你一千两银子。”

    乌特勒支堡的大厅是用黑色的石块和椰木建成的,天花板很高,尽管宽敞通风,但依旧烟雾缭绕。石墙上的点缀着巨大的白色斑块,那是发霉和苔藓留下的痕迹,角落的火盆里只有几块零碎的木炭。一张少了一条腿的长桌放在厅的中央,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在不打仗的时候,士兵们就是在这里用餐和聚会的。

    特勒坐在长桌旁,神情呆滞,旁边放着一个已经空了的牛角杯,杯沿还有一点残余的啤酒沫。自从那天晚上以来,他就再也没有喝过心爱的烈酒,也没有睡过一个像样的觉。汤姆逊总督已经彻底的垮了,变成了一滩烂泥,必须有一个人站出来。他就像一个上足了发条的闹钟,不断的运转着,检查城防、发放铅弹和火药、制定粮食发放方案、查岗等等,被包围的城堡里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处理,偶尔停下来的时候特勒会惊讶自己居然能坚持这么久还没垮掉,难道是这么多年来的酗酒和酣睡让自己积存了足够多的精力?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感觉到自己的精力在不可逆转的流逝,就好像一根在不断弯折的铁丝,随时都有可能折断。作为一个老兵,特勒敏感的察觉到士兵们的情绪,昨天那个叫做华莱士的苏格兰逃兵就是一个信号,表明士兵们的忍耐已经到了一个极限,假如自己不做点什么的话,也许下一秒钟就会崩溃。

    大厅的门被推开了,特勒抬起头来,几个下岗的士兵走了进来,在桌子旁坐下,每个人是神情淡漠,目光游离,他们需要酒、需要女人,需要热乎乎的食物、干净的热水、干净的衣服,需要一切能让他们暂时遗忘眼前的一切的东西,这样他们的神经就能暂时稍微放松一点,任何人都不可能一直这样紧绷下去的。

    正当特勒正绞尽脑汁的想着应该做点什么的时候,大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军官快步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枚铅质炮弹,神情惊惶的走到特勒身旁,将炮弹放到特勒面前,压低声音道:“少尉先生,您看!”

    铅球上用荷兰语写着简单的几行字“杀掉特勒,然后跑过来,就可以得到五百金杜卡特!”下面是一个歪歪扭扭的签名——本.华莱士。

    “哪里来的?”特勒话刚出口就发现自己说了一句蠢话,这个时候还会有谁在炮弹上刻字呢?果然他从部下口中听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是从外面打进来的,少尉,这个主意是对付您的,要小心!”

    “这种炮弹有多少?有多少人看过了?”特勒压低声音问道,也难怪他这么小心,在古代的绝大部分时候指挥官与士兵的关系都谈不上和谐,很多时候将军都把自己当成驯兽师,而自己的士兵们当成猛兽,既要驱使其攻击对手,又要小心抓紧刺棍和皮鞭以免被其反噬。特勒也不例外,他是个粗鲁而又严厉的人,这些士兵们很少有没挨过他的鞭子和棍棒的,如果说平时在皮鞭和绞刑架的威胁下,士兵们还会表现的驯服些。但眼下处于围城之中,饥饿和岌岌可危的形势已经让公司的权威摇摇欲坠,实际上士兵们更多是因为对敌人的恐惧而忍受折磨的,而现在这种恐惧已经被华莱士的榜样而消除了。(未完待续。)

第两百零八 特勒之死

    “不知道,我刚刚看到就过来报告您了!”军官紧张的低声说:“我建议您立即下令检查所有打进来的炮弹,但我不认为这个能瞒多久,被士兵们发现是早晚的事,要早做准备!”

    “你说得对!”特勒点了点头:“如果他们让华莱士在下面大声叫喊,我们没法捂住每个人的耳朵。他们没这么做的原因是不希望我们发现这个计划,幸好你更早发现了!”

    “是的少尉,我马上去挑几个可以信任的人去检查炮弹!”那个军官征得了特勒的同意,正准备转身出去。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厅的门已经关上了,那几个士兵迎了上来,面色阴沉,挡住了出门的路。

    “你们几个蠢货干什么,快给我让开路!否则我就要把你们开膛破肚吗,将肠子扯出来,让你们亲口吃进去!”那个军官一般大声叫喊,一边伸手去拔腰间的佩剑,他这么做也许是在给自己壮胆,也许是想要让外面的人听见,但厚实的大门将声音隔绝开来,外面的人最多只能听见嗡嗡的声音。

    士兵们好像聋了一样,那军官还想再说,眼睛却陡然睁大——只听到一声闷响,一柄匕首钉在了他的喉咙。那军官的手从剑柄上松开,就好像钩子上的鱼那样挣扎了两下,便脸朝下扑倒在桌子上。

    投匕首的是个老兵,实际上他的左手只有四根手指,他俯下身从死者的额头上拔下匕首,口中喃喃的说:“你太吵了,太没有礼貌了,只有用匕首才能教会你懂得礼貌!”

    “你们这么做是为了那五百金杜卡特?”特勒站起身来,他没有像刚刚被杀死的手下那样伸手去摸武器,而是站的笔直,尽可能有威严一些。用鄙夷的语气说:“你们都是一群懦夫,屈膝向一群异教徒投降,背叛了自己的誓言和同伴,出卖了自己的灵魂。他们不会给你一个铜板,等到公司的舰队赶到,你们都会在桅杆上吊死!死后会受到上帝的惩罚!”

    那个老兵手腕抖了一下,将血从剑刃上抖落下来,低声道:“去他娘的杜卡特!去他娘的公司!去他娘的舰队!去他娘的上帝!既然特勒你活得不赖烦了,老子满足你!”血从那个军官的身下留了出来,几条红色的溪流沿着长桌的缝隙蔓延开来。“老子要活命,不想在这个鬼地方烂掉。”

    搏斗几乎是一瞬间就结束了,特勒扑了上去,用有力的右手抓住了那个老兵拿着匕首的手腕,另外一只手去挖他的眼睛。在特勒钢铁般的右手下,那老兵发出一声惨叫,松开了握着匕首的右手。特勒接过匕首,正想刺死对手,背心传来的剧痛击溃了他。另外一个士兵在他的背心刺了一刀,人们围了上来,拔出匕首一阵乱刺。当包围圈重新散开,特勒已经像一只破口袋那样倒在地上,魁梧的躯干上到处都是伤口。

    “这个混蛋,好大的力气,把我的手腕都要捏碎了!”方才那个老兵恶狠狠的骂道,他的脸上有一条长长的伤口,从右眼的眼角直到脸颊,鲜血已经将他的右半边脸都染红了,看上去如恶鬼一般,十分骇人。原来方才特勒伸手去挖他的眼睛,他下意识将头一侧,避过了那一下,要是动作稍微慢一点,右眼就不保了。

    “好了,老安迪,死不了就行,现在我们应该做什么?”

    “做我们该做的,你把特勒的脑袋割下来,如果华莱士没有撒谎的话,那玩意值五百金杜卡特呢!”

    一行人很快就收拾完了,他们割掉特勒的脑袋,用他的上衣将其包裹起来,然后用事先准备好的绳索翻越城墙,然后越过那可怕的空地,逃到围攻者的壕沟前。当他们看到围攻者的炮台时,灰黑色的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哨兵没有开火,沉默的注视着这些奇怪的敌人靠近,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树木和尸体的臭气。几个骑兵跑了过来,他们头盔顶部的铁尖闪闪发光。安迪停住了脚步,示意同伴将武器丢在地上,表示己方没有敌意。

    “你们是什么人?”为首的骑兵是个褐色头发的加泰罗尼亚人,在马上居高临下问,安迪低下头:“我们是投诚者,早上我们从炮弹上看到说假如有谁砍掉了特勒少尉的脑袋,就可以保住性命,还奖赏五百金杜卡特!”

    “哦?你们杀了他?”骑兵的声音激动了起来。

    “这么说是真的啦?”安迪紧张的问道,不管他刚才嘴上怎么说,内心还是十分在乎这笔赏金的,五百金杜卡特可是一笔大钱呀,足以让他们几个人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当然是真的!”那个骑兵高声答道:“脑袋在哪儿?”

    安迪做了个手势,身后的人把包裹着特勒脑袋的上衣递给他,他将其丢给那个加泰罗尼亚人。那个骑兵接过脑袋后,口气就变得温和起来:“你们真是些顽强的家伙,都饿坏了吧!你们两个把他们带到后面去,给他们酒、饼、热汤、还有鱼。”

    “是,大人!”

    两天之后,圣奥伦治旗(荷兰国旗)从乌特勒支堡上降落了下来,所有放下武器的人都得到了良好的待遇。热兰遮城比乌特勒支堡只多坚持一天,控制了乌特勒支堡的围攻者可以居高临下的用十二磅和十八磅长管加农炮轰击热兰遮城,而沉浸在酒精里的汤姆逊总督已经无法控制住剩余的军队,他不得不接受了杜固提出的条件——放下武器、交出城堡;而进攻一方则保证所有人的生命安全,并提供足够的船只让他们离开,并允许其带走所有的公私财物。凭心而论,这个条件是宽大了些,但距离荷兰人派出求救信使已经过去两个月,他们的援兵随时都可能赶到,能够早一天结束围攻对于进攻方来说都是极为重要的。

    “终于结束了!”当载运荷兰人的船只消失在海平面上时,杜固转过身来,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林先生、少校,我们总算是把这件事情办成了!”

    “是呀!”林河水叹了口气:“总算是办成了,赵先生的谋划、休宁程二先生的银子、还有那几位大人的支持,肩膀上的千斤担子总算是放下来了!”

    杜固笑了笑,林河水这番话正好说中了他的心事,当初他受刘成之命离开陕西南下,心中还是不无怨尤。毕竟刘成击杀林丹汗、卜失兔汗,与固始汗、巴图尔台吉结盟之后,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刘成在大明的光明前途。以他的资历将来怎么混也至少一个参将、副总兵的前程,可在河上那一仗他吃了败仗,眼见得好几个资历比自己浅的后辈都赶了上来,他却被派遣到千里之外的南方。这种被疏离的感受实在是不足于外人道之,但随着赵有财在东南的计划的展开和刘成向这边投入的资源不断增长,杜固也渐渐意识到将主把自己派到这边来不是疏远,而是委以方面之任,心中的怨尤就变成了唯恐办不好差使的担忧。毕竟当初在刘成手下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将领,要考虑的无非是遵令行事就行了;而现在刘成在千里之外,无法事事请示,训练士卒、准备船只辎重、临阵决断、甚至是战是和都要他一个人做出决定。正如林河水所说的,直到荷兰人的船消失在地平线上,才觉得肩膀上的千斤重担落了地。他吐出一口长气,正准备转身回去,却看到席尔瓦依旧站在码头边,一动不动的看着海面。他这段时间与席尔瓦两人为围攻热兰遮城吃了不少苦头,无形之中关系也亲密了不少,便笑道:“少校你还傻站在这儿干嘛?荷兰人早走了,再站下去就成望夫石了!”

    席尔瓦笑了笑,在他的母语中也有类似“望夫石”的比喻,他倒是明白杜固的意思:“杜将军你不知道,我的母国便在那片大海的另外一面,她正在与许多国家进行激烈的战争。”

    “是这么回事呀!”杜固点了点头:“你可是在思念家乡的亲人?担心他们会遭到兵火的袭击?”

    “那倒不是!”席尔瓦笑道:“我们西班牙乃是第一强国,即便是打仗也是在别人的国土上打,我的家人又怎么会受到袭击呢?”

    “哦?”杜固听到这里倒是起了兴致,笑道:“第一强国,难道还比我们大明强不成?反正现在闲来无事,不如摆一桌酒,你给我们说说正在打的仗?”

    席尔瓦推辞不过,只得应允了。杜固让亲兵在屋子里准备好酒菜,三人团团坐下。两杯酒入肚,席尔瓦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笑道:“杜将军,大明虽然是当世大国,但我母国疆土万里,并不亚于当世任何国家,这强弱大小我们就不必争论了。要说正在打的这一仗,杜将军,我曾经听一个明国商人说过一句话‘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你觉得这句话对吗?”

    “那是自然!”杜固点了点头:“雷霆雨露皆为君恩,天子所命,臣民百姓自然只有俯首听命的分。”

    “我母国君主名叫腓力,他有个远方兄弟,乃是另外一国的皇帝名叫费迪南,其国中诸侯跋扈,不遵号令,不缴租税。那费迪南受不过,就出兵征讨,想不到这些诸侯便起兵叛变,被王师击败后就勾连外国。我国君主看不下去,便出兵援助自家兄弟,其他国家也纷纷出兵,这仗已经打了十几年了!”

    “这些邻国好不讲理!”杜固怒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像这等逆贼哪国没有?他们却出兵相助,将来若是他们国中生乱,别国也出兵他们会怎么想?”说到这里,杜固问道:“莫不是这荷兰人也插手其中?”

    席尔瓦脸上泛出一丝苦笑:“这荷兰人原本就是我国的叛臣,与我国已经打了数十年了。虽然没有直接派兵参战,在金钱、军械、粮食方面都有出手!”

    “这就奇怪了,你方才说母国是第一强国,为何数十年时间也没有将荷兰人消灭呢?”

    “杜将军你有所不知,这荷兰人的国土临近海边,河流纵横,自己又善于舟楫之术。我西班牙虽然兵精,却难得施展得开,而且许多其他国家妒忌我国势强大,时常在背后阻挠,是以才拖了这么多年!”

    “怪不得你们要与我大明联兵对付荷兰人,我还以为你们只是为了争夺这商贸之利!”林河水插话道。

    “林先生这话也不算是错了!”席尔瓦笑道:“荷兰人擅长航海之术,其百姓有三四成都是依靠航海为生,他们之所以能够抵抗我国数十年,靠的就是快船利炮和贸易而来的巨额财富。这荷兰也叫低地国,其土地地势低洼,本是一大片沼泽地,是他们用数百年时间修筑堤坝、挖掘沟渠排干积水而成的。其城镇多有河流环绕,修筑炮台十分坚固,若是我举大军而来,这些叛贼便挖开堤坝,将国土变成一片泽国。我们与其攻打他们的本土,不如在海外进攻他们的船队和殖民地,只要他们的船队一完,本土便不攻自破!”

    杜固笑道:“这么说来,席尔瓦你虽然是在万里之外,却也是为母国而战啦?”

    “不错!”说到这里,席尔瓦精神一振,他一把抓住杜固的手腕问道:“杜将军,我曾经听你说过,你的主人是一位在贵国极其有力的大人物,此言是真是假?”

    “是真是假?”杜固眉毛立即竖了起来:“从咱家嘴里出来的句句都是真话,哪有半句假话?我家将主爷在大明是响当当的人物,便是当今圣上也是时常挂在嘴边,当今首辅更是倚为左右手,五年之内若是不封侯,你把我这对眼睛挖了去!”

    虽然对明国的政治并不了解,席尔瓦还是将杜固的回答认为是一种保证,他小心的问道:“那是否可以安排我见一次您的主人呢?”(未完待续。)

第两百零九章 人质

    “这个——”杜固立即意识到这个西班牙人要见刘成是有特别目的的,心中不禁有些后悔,口气也有了几分变化:“你要见我家将主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他平日里事情多得很,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见的,总得先禀告一声,你见他有什么事情吧?”

    “是,是!”席尔瓦见杜固没有直接拒绝,心中不由得暗喜,赶忙笑道:“其实倒也简单,无非是我西班牙想要与大明结为盟好,共同对付荷兰人。”

    “就这事呀!”杜固闻言松了口气,笑道:“那你要见我家将主干嘛?我们现在不是已经结盟了吗?”

    “不,我说的不仅仅是这个!”席尔瓦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我的意思是西班牙帝国与大明结盟,比如大明此后断绝与荷兰的贸易!”

    “什么?不行,不行!”杜固赶忙连连摇头,他心里自然清楚这次联盟不过是为了夺取大员的权宜之计罢了,拿下了大员后这个盟约有也就寿命不长了。在朝堂上那些大人先生们眼里这些泰西蛮夷都是一丘之貉,又怎么会与一家联盟对付另外一家?至于断绝与荷兰人的贸易更是无稽之谈,人家拿着白花花的银子过来买东西,大把人愿意卖,朝廷能拦得住谁?

    “为何不行?我们不是刚刚联盟对付荷兰人了吗?这些贪得无厌的家伙绝不会善罢甘休,肯定会卷土重来,为何不建立一个针对他们的联盟呢?对两家都有利!”席尔瓦一听便急了,赶忙鼓动唇舌问道。原来当时欧洲正处于三十年战争时期,这可谓是人类历史上的第一次“世界大战“,不但绝大部分欧洲国家都直接或者间接的卷入了这场战争,而且战争的范围还波及了各自遍布世界的海外殖民地。这场旷日持久,波及范围极大的战争一共分为四个阶段:捷克阶段(1618年~1624年)、丹麦阶段(1625年~1629年)、瑞典阶段(1630年~1635年)及全欧混战阶段(1636年~1648年),此时已经即将进入第四个,也是最后一个阶段了。西班牙所在的天主教同盟一方虽然在战争的前几个阶段不断赢得胜利,甚至打死了当时最伟大的统帅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二世,并彻底击败了强大的瑞典军队,但胜利的天平却在逐渐向另一方倾斜。发生这种奇怪的现象的原因非常简单,这场战争的主要战场是在今天的中欧地区,尤其是德意志各邦国,受到破坏的也主要是这些邦国的领土,这极大的破坏了同为哈布斯堡家族的帝国皇帝费迪南二世的实力。

    反观新教同盟中最为强大的法国、荷兰、英国等国在战争的头三个阶段根本没有直接参战,老奸巨猾的法国首相红衣主教黎塞留采取了支付津贴的办法,利用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二世的野心,引诱其出兵参战。虽然在西班牙人和皇帝大军的苦战之后,最后瑞典人被击败,但两国的财政早已千疮百孔,军队也精疲力竭,荷兰人、英国人乘机围攻西班牙的海外殖民地,抢劫其来自美洲的运金船,而法国人则养精蓄锐,等待时机。到了崇祯七年(1634年),天主教同盟联军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作为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贵族军官,席尔瓦敏锐的发现了这一切。他很清楚这场战争的失败不仅仅是天主教同盟的失败,还会敲响庞大的西班牙帝国的末日丧钟。与大明不同的是,西班牙帝国是由许多个大小不一、不同信仰、不同语言、不同民族、不同文化、甚至并不接壤的领地组成的,这些领地甚至有各自的政府、议会和法律,唯一将这些领地联系在一起的纽带就是他们的君主恰好都是腓力四世。不难看出,一旦战争失败,所产生的巨大冲击就会将这个内部矛盾重重的帝国打的支离破碎,像南尼德兰、南意大利、葡萄牙等有离心倾向的领土就会从这个帝国脱离出去,西班牙帝国很可能会从欧洲霸主沦为一个普通的二流国家。而要赢得战争不是在荒凉的波美拉尼亚平原上再赢得几次得不偿失的胜利,帝国的财政已经快要支持不下去了,能够赢得胜利的地方不在欧洲,而是在印度、在巽他兰、在中国,在加勒比海,在这些盛产白糖、香料、丝绸、瓷器和茶叶,让敌人获得黄金坚持下去的地方。只要切断这些渠道,荷兰人就会向帝国屈膝下跪,失去了荷兰人的黄金,敌人的军队也会随之瓦解。

    但在战争中,距离是统治一切的暴君。马尼拉总督大区所有的由欧洲人组成的西班牙军队不会超过两千人,这么点军队要应付棉兰老岛上的那些彪悍的摩洛酋长都捉襟见肘,想要攻打荷兰人的坚固要塞更是痴人说梦。因此双方的主要军事行动基本是以抢劫商船、袭击偏僻据点为主,都在回避可能带来大量人力消耗的正面会战和围攻,想要取得决定性的战果自然也很难。而席尔瓦发现了一个契机,明国有近乎无限的人力资源,一支相当不错的军队,最重要的是,在台湾建立殖民地的问题上荷兰人已经与明国产生了尖锐的矛盾,那是否可能利用这一矛盾将这个庞然大物拉入己方的阵营呢?

    “好吧,好吧!”杜固被席尔瓦逼到了墙角,只得勉强的答应道:“既然你这么坚持,我也可以替你通传一声,不过将主爷他见不见,听不听我可是不能保证的!”

    “那是自然!”席尔瓦闻言大喜:“你能够替我通传已经是万分感谢了,你放心,像大明与西班牙这样两个伟大的帝国建立联盟对双方都是极为有利的!”

    归化城。

    城门外人头攒动,经过近一个月的讨价还价,扎鲁特部终于接受了刘成提出的条件——交出扎鲁特汗内齐的第二个和第三个儿子,以及长子的妻子和儿子作为人质,以换取内齐本人和数百名被俘的扎鲁特人。护送人质的卫队是由两百名骑兵组成。刘成站在城楼上,懒洋洋的看着下面的人群。

    “你的长子也来了?”刘成向一旁的内齐问道。

    “是,是,正是我的长子!”内齐赶忙应道,这段时间的囚禁生活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这位原本狂妄自大的扎鲁特汗变得苍白而又削瘦,整个人就好像一只受惊的鸟儿,随时都可能一跃而起。他躬着身子,恭谨的问道:“济农大人,可否允许我把孩子叫过来拜见您?”

    “嗯,带他们过来吧!”

    不一会儿,内齐便带着他的长子和作为人质的两个小儿子过来了,他长子哈奇的身材并不高,但肩膀很宽,生了个大下巴,一双靠的很近的眼睛里满是贪婪的神情,额头和前面半边的头发剃了个精光,后半部分梳成几十个小辫子,正紧张的看着自己;另外两个即将被作为人质的儿子的脸上流露出惊惶不安的神情,袖子微微的颤抖。

    “快向济农大人行礼!”内齐第一个跪了下来,他的面孔紧贴着地面,恭谨的带着三个儿子说着颂词。刘成盯着他们的脸审视了他们一下,示意他们站起身来,问道:“还有呢?”

    “我们走在前面,我的福晋和孩子在后面的大车里,她呆在大车里,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哈奇低声答道,额头上渗出一片汗珠。刘成点了点头,用一种温和的语气说:“这件事情我也知道是难为你了,只是形势如此不得已,在这里我会好好对待她们的,待到形势好转了,我便把母子都放回去。”

    “是,是,多谢济农大人体谅!”哈奇感激的低下头,原来为了稳固与蒙古各部的联盟关系,从努尔哈赤开始,后金贵族便采取了与蒙古各部贵族联姻的策略,他作为扎鲁特部的继承人,他的妻子便是努尔哈赤的四弟雅尔哈齐的小女儿。刘成提出让其交出妻子和儿子作为人质的苛刻条件,便是为了让其交出一份投名状,斩断与后金的联盟关系。哈奇这么做显然是为了避免妻子得知自己被出卖后,在中途生出什么意外来。

    这时城门下传来一阵喧闹声,刘成探出头去,看到一辆密封的马车,由六匹强壮的驮马牵引,车前车后都有健壮的汉子警卫,马车上的棕色羊毛帷幕挡住了外人窥探的视线。

    刘成在亲兵的簇拥下了城楼,走到马车旁,马车旁的护卫小心的让开一条路来。哈奇走到马车旁,伸手掀开帘子,从里面扶着一个抱着还在沉睡的婴儿的年轻少妇下了马车。那女孩中等身材,长着一张圆脸,丰润的脸颊在黑貂皮兜帽下轻微的颤抖着,刚下马车的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对自己的丈夫笑道:“走了这么多天,总算是到了,快把我给憋死了,爱根(满语丈夫的意思),好高的城墙,这里是哪儿呀?”

    哈奇羞愧的低下头,嘴巴张合了两下,说不出话来。刘成笑着迎了上去:“这里是三娘子城,又叫归化城,银佛寺便在这里!”

    “三娘子城?银佛寺?那不是在——”那少妇这才注意到了刘成身上的服色,脸上露出了警惕的神色,下意识的向哈奇那边靠了一步,问道:“你是谁?”

    刘成笑着向那妇人微微欠了欠身子:“在下姓刘名成,乃是大明宣大总兵,都督同知,见过夫人了!”

    “刘成?大明宣大总兵?”那妇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作为哈奇的妻子,他自然从丈夫的口中有听说过这个叫做刘成的武将是个十分厉害的角色,不但公公被其打败生俘,就连素来以勇武善战著称的堂侄岳托也败在他手上。像这样一个大人物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笑吟吟的向自己行礼,她的心头升起了一股不祥的念头。

    “这是怎么回事?爱根?为何你把我送到明国人手里来?”那妇人抓住丈夫的衣袖,喝问道。哈奇低下头,恨不得地上立刻裂开一条缝来让自己一头钻进去,哪里说得出话来。

    “夫人!不如便让在下来解释一番吧!”刘成笑着上前一步:“前些日子你公公随皇太极南下,被本将军俘虏。本将军对其晓以利害之后,他决定弃暗投明,重归大汗的苏鲁锭大纛之下!为了证明自己的诚意,他便将你还有孩子送到我这里作为人质以交换自己的父亲!”

    那妇人听了刘成这番话,便好似当头被雷劈了一下,身形一晃,若非身后的婢女扶住,已经摔倒在地。她怀中的孩子仿佛也感觉到什么,大声啼哭起来。那妇人却好似聋了一般,将孩子交给一旁的婢女,转身对自己的丈夫问道:“爱根,他说的是真的吗?”

    面对妻子的逼问,哈奇口中嚅嚅喏喏说不出话来。那妇人见丈夫这等样子,又看了看四周身着大明红色袍服的将兵,心中已经明白了大半,不由得心痛欲绝,指着哈奇说:“哈奇,既然我已经嫁给你,便是你的人了,又为你生了孩儿。便是公狗也会舍身保护为自己产下狗崽的母狗,你却将我和孩子交给明国人作为人质,屈膝投降。我本以为你是个值得倚靠的汉子,现在看来我这双眼睛当真是瞎了!”

    哈奇被妻子这番话说的脸色通红,几欲滴出血来,他支吾了几句:“我,我也是没有办法呀,父汗落在明国人手里,部落里还有几百人,我若是不答应,不但父汗性命难保,那几百人也活不下去。”

    “呸!”妇人向自己的丈夫啐了一口:“胜负自有天命,勇士若是时运不济,落入敌人之手,一死也就是了,岂有觍颜求生的道理?”说到这里,她的目光转向一旁的内齐:“更不要说交出自己的儿媳妇和孙子,背弃盟约,以换取自己性命了!”(未完待续。)

第两百一十章 双面间谍

    “闭嘴!”内齐又羞又恼,妇人的目光让他局促不安,就好像鞋子里落入了碎石子。他小心的瞥了刘成一眼,赶忙对那妇人大声喊道:“你们是女真人,我们是蒙古人,哪有蒙古人听女真人的号令对抗大汗的道理?再说女人要听从他丈夫的命令,哈奇让你去哪儿,你就得去哪儿。济农大人是个宽宏大量的人,他会好好对你和孩子的!”

    “丈夫?”那妇人冷笑了一声:“从他把我和孩子作为人质交出去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我的丈夫了,你也不再是我的公公!”说到这里,她突然转过身,对刘成用一种让人无法遗忘的语气说:“刘大人,我并不怨恨你,因为你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你是我们女真人的敌人,无论对我们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但这两个男人却对我犯下了罪行,他们出卖了自己的妻子和儿媳妇,将为自己生下继承人,照顾自己的女人像一头牛,一匹马那样送出去。我的兄弟们会知道他们所做的,会在将来惩罚他们。刺瞎他们的眼睛、砍断他们的手足、将铅水灌入他们的口里,让他们痛苦不堪,哀嚎求死!”

    面对妇人恶毒的诅咒,内齐和哈奇神情狼狈,说不出话来。出于一种奇怪的感情,刘成这一边的人没有一个出言制止这位爱新觉罗家的女儿。虽然她是他们的敌人,但众人在感情上却更加倾向于那个女人一边。

    很快,那妇人的嗓音变得嘶哑和低沉起来,显然激烈的感情已经消耗了她大部分精力。哈奇抬起头,苦笑着对妻子说:“是我对不起你,你要骂就骂个痛快吧。不过你放心,济农大人已经说过了,绝不会苛待你和孩子,还会把你送到长城里面去,在那儿你和孩子都会过的比过去还好的!”

    “呸!”妇人的脸变成铁青色,她猛地转过身,一把从婢女的手中抢过孩子,狠狠的摔在地上,疯狂的向自己的丈夫喊道:“我宁可摔死他,也不愿意让他作为俘虏活下去!”

    妇人疯狂的举动一下子让所有人惊呆了,刘成瞪大了眼睛,看着地上的婴儿,半响说不出话来。倒是一旁的切桑第一个反应过来,抢上前去把孩子从地上抱了起来,高声喊道:“来人,快取热水来,叫大夫来!”

    众人好像是被施了魔法的石像一般,迅速的忙碌起来。刘成看着孩子青紫色的脸,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悔意,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在他的计划里这名女子和孩子将会成为自己手里的筹码,找个地方将其好生看管起来便是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过了好一会儿,大夫总算是来了,刘成赶忙将其引到孩子身边:“快看看这孩子,千万要救活他!”

    那大夫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鼻息,又探了探孩子的脉搏,脸色变得阴沉起来。刘成心里不由得一沉,小心的问道:“大夫,这孩子还有救吗?”

    那大夫沉默不语,只是小心探查着孩子的脉搏,过了好一会儿他放下孩子的手,站起身来摇头叹道:“孩子太小,我也来的太晚了!”

    人群中传来号哭声,那是哈奇在哀悼自己刚出生不久的儿子,刚刚杀死自己儿子的母亲疯狂的笑着:“我绝不会把儿子交给你们,决不!”

    “大人,应该怎么处理?”切桑低声问道。

    刘成摇了摇头,试图将脑海中的沮丧逐去,但却没有效果,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想。切桑看出了上司的心思,低声道:“大人,这不是您的错,是那个女人自己把孩子摔死的。”

    “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若非我逼内齐交出她和孩子,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大人,您没有做错什么!”切桑重复了一遍:“女真人是您的敌人,您只是在想方设法打击您的敌人而已。如果皇太极与您易地而处,他也会这么做的。这是战争,只要能赢,做什么都是允许的!”

    “做什么都是允许的?”刘成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假如有一天什么人把同样的招数用在我的身上呢?”

    “我会竭力不让这种事情发生!”切桑的语气十分坚定,他暂停了一下,换了一种更加严肃的语气:“大人,在我们寺庙里比这更可怖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既然您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就只有头也不回的走下去,带着我们走下去!”

    “你们?”

    “没错,我们!”切桑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伸出手指了指四周:“我、阿桂、郝摇旗、敏敏别吉、所有的人。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因为您才来到了一起,因为在您的身上我们看到了希望,我希望格鲁派大兴,郝摇旗希望能够摆脱流贼的命运,阿桂希望能够过上安定的生活,我们这么多人的希望都寄托在您的身上,您不能倒下!”

    “你们的希望都在我的身上!”刘成重复了一边切桑的话,脸上原本动摇的神情也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摇旗,你挑几个可信的妇人,把这个女人带下去,千万要看管好了,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便拿你是问!”

    虽然已经是暮春时分,夜里的归化城依旧寒气逼人,到处都笼罩着一层冻硬的白霜,路面上覆盖着又硬又滑的黑冰,在房檐和塔楼上垂下一串串透明的冰柱,好像老人僵硬的白色胡须,当暮色降临时,仿佛严冬还没有过去,依旧统治着这片土地。

    大厅里洋溢着让人惬意的暖意,并被墙壁上的十几支手臂粗细的牛油蜡烛照得通明。刘成穿着一件带着马蹄袖的貂皮长袍,领口露出里面的鹿皮箭袍,头上带着一顶熊皮兜帽,牛皮腰带上挂着一柄弯刀,粗粗看上去就是一位蒙古王公,然而在兜帽下露出的乌黑发髻暴露了真相。盛装打扮的敏敏坐在刘成身旁,怀中抱着一个两三岁大的孩子,手指含在嘴里舔的津津有味,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好奇的看着在面前的几个陌生人。在他们的身后是苏鲁锭大纛和那尊大黑天神神像,洁白的马鬃垂落在那尊金质神像上,更增添了几分神秘。

    “内齐,哈奇,这边是阿布奈大汗!”刘成笑着向内齐父子介绍道:“大汗年纪还小,你们便不用大礼参拜了!”

    内齐向儿子们使了个眼色,恭敬的说:“帽子再怎么破旧也要戴在头上,靴子再怎么精美也是踩在地上,大汗虽然年幼,也是长生天护佑的孛儿只斤家族的嫡系血脉,我们又怎么能无礼呢?”说罢便领着三个儿子向刘成和敏敏怀中的阿布奈行了叩拜大礼。

    “好,好!”敏敏伸手在怀中孩子的腮帮子上挠了挠,引得其笑了起来:“阿布奈,你看到这几个人了吗?他们都是你忠实的仆人,等到你长大了,一定要好好的对待他们呀!”

    “不敢当,不敢当!”内齐尴尬的笑道,虽然他一门心思想要尽快离开这个恐怖的地方,重获自由,但表面却不敢露出丝毫着急来,唯恐前功尽弃。倒是其长子哈奇刚刚失去了儿子,一副神思恍惚的样子,让内齐心中暗自焦急,唯恐惹恼了眼前这位济农大人,惹来祸事。

    “来来,都坐下吧!”像一个殷勤的主人,刘成笑着的示意内齐父子坐下,数名容貌俏丽的侍女便从走了进来,分别站在每个人的身后侍候着。内齐那两个即将被送来当人质的儿子哪里见过这等排场,相互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目光中看出一丝喜色来。刘成看在眼里心中暗喜,虽说交出人质之后的扎鲁特部不太可能再投回后金那边,但毕竟对方为自己死了个孩子,自己还是给予一些补偿的好。想到这里,刘成回头对身后的郝摇旗低声说了几句,郝摇旗会意的退了出去,不一会儿门外便送进来三只木箱来,分别刘成身旁。

    “列位!”刘成笑着轻轻拍了拍身旁的木箱:“阿布奈是我的义子,你们两人是他的伙伴,在我眼里也和阿布奈一般,也是我的晚辈。今日我们初次见面,便送你们每人一件见面礼!”说话间,亲兵已经将木箱送到两人身旁,打开一看,却是两只制作的十分精巧的手铳、那手铳与寻常的火器有些不同,没有夹着火绳的蛇形杆。两人都正是好玩的年纪,见到这等罕见的礼物,心中不由得大喜,赶忙跪下拜谢。刘成含笑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哈奇,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哈奇,今天的事情也有我考虑不周的原因,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人已经死了,我没有能力让其复生,这是我给你的一点补偿,还请收下!”

    “多谢大人!“哈奇哽咽的接过木箱,他只觉得里面颇为沉重,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他看了身旁的父亲一眼,看到对方微微点头,便伸手打开木箱,发现里面是一支鸟铳,还有一张纸片。正有些莫名其妙,便听到刘成的声音:“你离开的时候可以凭着这张纸条领两百支这样的鸟铳回去,以壮行色。”

    刘成麾下火器之精良早已闻名遐迩,哈奇还楞在那儿,一旁的内齐赶忙跪下,一把将儿子也扯了下来:“多谢大人厚赐,我等一定效忠大汗,不,效忠济农大人!”

    “呵呵,阿布奈是我的义子,实乃一体,倒也不必分开说了!”

    “是,是!”内齐扯着儿子磕了两个头,偷看了一下刘成的脸色,方才爬起身来,回到自己的座位,便听到刘成问道:“内齐,你此番回去打算怎么做呀?”

    内齐身子一颤,赶忙说:“禀告大人,我一回去就立刻派人与东虏绝交!”

    “不可!”

    “不可?”内齐诧异的看着刘成,你废了这么大一番力气难道不是要把扎鲁特部拉倒你这边来?怎么事到临头又说不行了呢?

    “你若是直接与东虏绝交,虏酋定然联合周围依附于他的部落来攻打你,你势单力薄定然会吃亏!既然你已经依附于大汗,我又怎么会做出有损于你的事情呢?”

    内齐彻底被刘成弄糊涂了,小心翼翼的问道:“那,那大人您的意思是让我?”

    “很简单!你回去后就写一封信给皇太极,告诉他杨大人为了招抚左翼各部,便将你释放以怀远人。你说为了骗取我大明的恩赏,打算假装投靠大明,还请他谅解!”

    “这,若是我这么做,恐怕皇太极会——”内齐的脑子转的飞快,想着若是依照刘成这么做的利弊。

    “皇太极会以为你想要脚踏两条船,一边吃我大明的好处,一边又想跟着后金破边抢一把,我说的对不对呀?”

    “对,对,大人果然明见万里!”被打断了思绪的内齐身子一颤,立刻发现刘成正好说中了自己的心事,假如自己不是已经被刘成断了后路,估计就会依照他说的那样两头占便宜。当然现在这条路自己是走不成了,如果自己敢脚踏两条船,刘成只要把手中的人质砍了脑袋往皇太极那边一送,就算皇太极看在大局的面子上饶了自己,将来也会旧账重提。只要皇太极不知道自己已经把雅尔哈齐的小女儿和孙子送到明国那儿做投名状,就不会怀疑自己已经站在了明国那边。

    “内齐你放心,你这次回去只要把那个后金女子身边的几个亲信都灭了口,然后封锁消息,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做你的扎鲁特汗。我也把左翼所有茶叶、盐这些买卖的专卖权都放在你那边,让你多些好处!”

    内齐闻言顿时大喜,赶忙跪下连连叩首:“大人请放心,奴酋若有什么动静,小人一得到消息就立刻派人禀告大人!”也难怪他这么高兴,自从左翼倒向后金之后,与大明的边境贸易自然就断绝了,其所必须的茶叶、盐、布匹这些必须的日用品只剩下两条渠道——从后金那边输入或者破边抢掠。可是后金那边与大明连连打仗也是物资紧缺,百物腾贵,就算是军官和官员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能够挤出来给蒙古的物资也是少之又少;破边抢来的数量也是有限的很,仅能满足上层贵族,下层牧民哪里分沾得到,而且看刘成的兵势,他调任宣大总兵后,破边抢劫这条路也不通了。如果能从刘成这边输入这些商品,从当中经手的扎鲁特部定然可以大赚特赚,相比起这些,自己这些天受到的惊吓和折磨,也算不得什么了,若将孙子的意外死亡除去,这次被俘简直是因祸得福了。(未完待续。)

第两百一十一章 好消息与坏消息 上

    “嗯,你心里明白就好!”刘成举起手里的酒杯:“内齐,依照达延汗的旧例,帐下部众将分为左右两翼,各三万户。大汗年纪还小,右翼三万户和大汗的翰鲁朵自然是由我代领。我不像你们,口袋里可没有这么多老人,左翼的三万户位子都还空着,你明白吗?”

    “是,是,小人明白!”内齐听到这里,虽然明知道刘成抛出的不过是一张空头支票,心中也不由得一动。他这些日子在归化城也看到了:格桑那伙刘成简拔的贵族原先都不过是些牧奴,现在哪个手头没有个好几百帐人马?虽然现在还及不上扎鲁特部,可自己是达延汗的子孙呀,放在过去这些人也就是给自己当上马凳的份。要是这阿布奈真的能像达延汗那样一统蒙古,自己的两个儿子是大汗的少年玩伴,将来自然是得到不少好处,说不定分给部众成为一部之祖也不是不可能。自己是左翼第一个投靠大汗的,像刘成这样代理大汗之权的是不敢想了,左翼三万户之一总是跑不脱了吧?岂不是远远胜过区区一个扎鲁特汗?

    刘成见内齐脸色变幻,哪里不知道对方心里所想。他不怕这厮奸滑,他的计谋就好像一个绳套,对手越是奸滑,越是野心勃勃,就会被绳套勒的越来越紧,无法逃脱。倒是忠臣义士反倒无法奏效,不过怎么看眼前这位扎鲁特汗也不像是个忠臣义士的样子。想到这里,刘成向一旁的妻子看了一眼,微微的点了点头。敏敏会意的将阿布奈交给一旁的婢女,站起身来高举酒杯,走到哈奇身旁,柔声道:“哈奇大人,今日的事情我也十分伤心,我家夫君也没有想到会这样,他原本只是打算让你妻子和孩子在我们这儿住上一段时间,等到事情了了再让你们夫妻团圆。您放心,我会替您介绍一位新的妻子、配得上你的身份和地位的新妻子!”

    “多谢别吉!”哈奇低下头。敏敏轻轻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大声道:“生活中总是有痛苦的事情发生,但悲痛不是我们蒙古人的天性。现在让我们尽情吃喝、尽情享乐吧!”

    随着敏敏声音,丰盛的菜肴从门外由婢女和仆人们送了进来,许多美酒甚至就连内齐也未曾见过:从遥远的波斯运来的呼罗珊红葡萄酒、山西汾酒、江南黄酒、泸州老曲。这些美酒都在深深的地窖里储藏酝酿,再用温筒温过。依照蒙古人的习俗,桌子上最多的是牛羊肉:烟熏大块羊腿、烤牛肋、切成大块的乳酪、还有数尾鲜鱼,那是自刚刚破冰的黄河中捕捞上来的,尤为鲜美。最后上来的是一道蒙古特色的大乱炖:鲜嫩的小牛肉和羊肝与大量的蘑菇、萝卜、大白菜、发菜,加入各种香料混在一起用小火慢炖,肉块与蔬菜浸泡在浓稠的肉汁里,散发出浓郁的香气,旁边洒满煮熟的粟米饭,看上去分外诱人。敏敏亲自动手,将第一份乱炖倒入哈奇的碗中,接着是内齐,然后是他那两个作为人质的儿子。

    “我敢打赌,这是你们吃过的最好的乱炖!从牛肉到配料都是我夫人亲自准备的,若不是沾了你们的光,我也是吃不到嘴的!”刘成在一旁笑道:“最好是搭配上这种红葡萄酒,喝一口酒吃一口肉,慢慢品味,我就会这么享用!”

    “就你话多,看能不能堵住你的嘴!”敏敏娇嗔了刘成一眼,将一大勺乱炖倒入丈夫的碗里。刘成哈哈一笑,身体力行自己方才说的话,他一口气吃下三碗乱炖,甚至就连他的鹿皮上衣也被肉汁弄脏了一片。在他的感染下,内齐与他那两个作为人质的儿子也都吃了不少,唯有刚刚失去妻子和儿子的哈奇只是看着自己的碗发呆,敏敏注意到他的眼睛里是深深的恐惧。

    “怎么,这菜不和口味吗?”敏敏柔声问道。

    “不,不是!”哈奇有些慌乱的答道,他舀了一勺乱炖塞入自己口里,快速的咀嚼着,一边吃还一边赞道:“很好吃,真的很好吃!”但每个人都能看出他根本食不知味。敏敏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投以询问的眼神,刘成微微的摇了摇头,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

    这时一名亲兵从外间走了进来,在刘成耳边低语了几句。内齐恐惧的低下头,将目光集中在食物上。听完了部下的禀告后,刘成站起身来:“列位,你们请继续享用吃喝,我有一点事情要去处理,敏敏将会替我招待你们!”

    内齐父子赶忙恭谨的站起身来,刘成已经走出门外,郝摇旗就好像他的影子,紧跟在后面。刚出了门,刘成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向站在外面的徐显明问道:“什么消息?”

    “两件事情,一好一坏!”不难从徐显明的脸上看出激动,刘成回头看了看房门,警惕地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我的书房!”

    徐显明紧跟着刘成穿过一条走廊,又下了一层楼梯,来到走廊尽头的一个小房间前,门前是两名哨兵。郝摇旗打开房门,屋子里的家具都是簇新的,刚刚从朝邑用船送来的。沉重的橡木床上是松软的棕垫和白色的西洋绒床罩,石地板上铺了熊皮,墙角的火盆让屋子里温暖而又舒适,窗户旁的书桌上放着一对银烛台,靠墙的柜子顶部放着一只陶罐、几只杯子、还有一大块羊乳酪。

    “坐下,先说坏消息!”刘成一进门就解下最外面的那件貂皮长袍和熊皮帽子,挂在衣帽架上,自己舒舒服服的在书桌旁的橡木靠椅上坐下,徐显明告了声罪,也拖了张圆凳坐下,沉声道:“京师那边来消息了,陛下将杨首辅加税练兵策交付廷议,结果满朝哗然,御史台已经有人上书弹劾杨首辅十三大罪,请治杨文弱欺君误国大罪,斩其首以谢天下!”

    “斩其首以谢天下?”刘成的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如果是刚刚穿越的时候他可能还会被吓到,这几年塘报看下来他也逐渐明白了大明高层政治的运行规则了。进士老爷们考中了之后,最牛逼的一群人去翰林院当庶吉士,为将来入阁累积经验;差一点的就去当御史、给事中,乘着年轻人的锐气还没有被消磨,没有被官场同化,给掌握大权的辅臣、尚书、各省疆臣、抚臣们挑刺,顺便给自己累积声望。不难想象他们的奏疏自然是捕风捉影、骇人听闻了,恨不得逮住一个机会,把当朝首辅弄得颜面扫地,辞官回家,自己也能树立清流的名声,乘机青云直上。因此这种御史台的折子的分量,打个二三折只怕都是多的,天子除非是已经有心要处置被弹劾人,否则多半也就是拿来做敲打重臣的手段。像杨嗣昌这种刚刚才当上首辅,圣眷未衰的,这种弹劾的效力也就和草纸差不多。刘成甚至怀疑这位要把杨嗣昌斩首谢天下的御史老爷其实暗地里是在帮忙——要把自己刚刚委以重任的首辅斩首,这岂不是在打自己的脸?换了谁谁也不肯干呀?

    “毕自严毕尚书呢?他是什么态度?”刘成问道,刘成的这个问法就很有学问了。杨嗣昌的加税练兵策的重心和争议其实是在前面的“加税”,而非后面的“练兵“,毕竟就在去年东虏就领着蒙古鞑子在宣大破边,把山西省扫了一遍京师震动,满朝上下只要是个能喘气的就没有一个不认为这大明的兵要练,要好好练。可只要练兵就不能不提饷钱,皇帝不差饿兵嘛!这饷钱要多少?怎么来?就是问题的所在了。毕自严是当朝户部尚书,是大明的钱袋子,钱粮的事情就不可能绕过他去。这个老儿善于理财、懂得理财,而且处事从来不偏不倚,就事论事,不因人废事、因人废言,因此对于朝臣结党极为敏感的崇祯在加税这件事情上肯定会考虑他的态度的。

    “没态度!”徐显明一摊手,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

    “没态度?”刘成一愣,他还以为这位毕尚书会上书驳斥杨嗣昌的加税练兵策呢,如果是这样事情就很麻烦了,毕竟这个人早在天启年间就在天津主持辽西和登莱镇的钱粮工作了,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毕自严同志长期主持财经工作,有着深厚的理论功底和丰富的实践经验,对经济活动的客观规律有着深刻的认识,是我大明不可多得的财经专业人才,是我大明的宝贵财富。这种人如果反对加税,写出的东西肯定是满满的干货,要事实有事实,要数据有数据,对事不对人,其分量自然不是御史老爷们的那些捕风捉影的文章能比的。

    “不错,杨大人上加税练兵策之前曾经去了一次毕尚书府上,听说两人那天晚上在书房里一直呆到二更时分,结果杨大人一上书,毕大人就病了,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病了?”这个答案倒是出乎刘成的意料之外,可仔细一想又是意料之中,毕竟以毕自严的见识自然不可能看不出来定都沈阳,以辽东平原为基地,已经控制了半个漠南的后金政权对大明的致命威胁。

    与过去的那些汉人王朝不同的是,明朝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以北京为首都,以华北平原北部为腹心之地的汉人政权。从军事地理的角度上看,位于华北平原北端,燕山山脉南麓的北京城即是来自北方草原或者辽东森林泥沼地带的游牧渔猎民族进入中原的桥头堡,也是中原王朝向北开拓草原和辽东的发起地。换句话说,从军事学的角度上讲,定都北京无论对于中原王朝还是关外的游牧渔猎民族来说都只有在处于攻势地位的时候才是有利的,假如处于守势,定都北京反而是有害的。

    因为将北京与蒙古草原、辽东平原分隔开来的只有一条燕山山脉和辽西走廊,缺乏防御的纵深,假如处于防御态势只要打一场败仗就会兵临城下,有亡国之险。所以自古以来定都北京的政权向南一定会全力争夺黄河上的诸个渡口,向北一定会全力控制辽东和山南诸州,否则灭亡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如果只从军事的角度考虑,大明对后金的战争其实只有两种选择:1、全力消灭后金,重新控制燕山北麓的诸多蒙古部落和辽东地区,将防线重新向北推到安全的位置;2、迁都,将首都所在的腹心区域南迁到敌军的打击范围之外,以确保中枢的安全。除此之外的所有道路在军事上看都是不可行的,因此虽然历史上明曾经有人提出尽撤关外诸镇,只守山海关和与后金议和的策略,但结果都遭到众人反对而告终了。很多后人认为这就是明王朝失败的原因,并将其归结为某个人,或者某个集团的道德因素。但无论是尽撤山海关外诸镇还是与后金议和都无法改变后金控制辽东的事实,在明王朝继续定都北京的前提下,这两个策略都无法给首都带来足够的纵深,给国家带来安全,一个无法给国家带来安全的策略又怎么可能获得支持呢?

    事实上山海关也从来没有阻挡住后金军队的入侵,因为进入华北平原的入口并不只是辽西走廊一条,处于攻势一方的后金军队完全可以选择任何一个薄弱点进攻。只要大明的腹心区域在华北平原北部,当后金军队进攻时,明军统帅就不可能采取坚壁清野和弹性防御的策略(首都周围是国家的精华所在,如果进行坚壁清野和弹性防御损失太大,在政治上也不可接受),只能将大部分兵力平均布置在第一线,甚至在处于弱势兵力的情况下采取攻势防御,在不利的条件下接受会战,因为只有这样才可能减缓各方面的政治压力,而这同时也限制了明军统帅可以选择的策略,其失败也就不足为奇了。(未完待续。)

第两百一十二章 好消息与坏消息 下

    正如一个山头里不可能容纳两头大型食肉猛兽,除非崇祯迁都,否则明与后金就不可能共存,因为他们的核心区域实在是太近了,对于任何一方,另外一方都是致命的威胁。因此对于明王朝来说,即使加税对财政有害,但只要能消灭后金政权就是可以接受的,因为迁都无论在政治还是财政上都代价巨大,既然这仗一定要打,那为什么不尽早打完呢?但从政治的角度,加税又是极其困难的。大明的高级官员们是皇帝的臣仆的同时还是大土地所有者,同年、同乡、亲戚等等千丝万缕的联系又将他们与无数乡绅连接起来,他们不得不在考虑帝国利益的同时,还要考虑自己与家乡、好友们的利益,加上宗室、勋贵们,错综复杂的利害关系已经到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地步,征多少税?从哪儿征税?以什么形式征税?谁来负担这些税?任何一点细微末节都会引起新的冲突和矛盾,甚至有将帝国撕裂的风险。因此对于毕自严这样一个过去并未结党的技术官僚来说,无论说什么都会给自己增加一批敌人,而从他的意见中得利的那部分人在他受到攻击时也未必会伸出援手。因此通过装病来什么都不说,静观其变,见机行事反而是最好的一种选择了。

    “看来毕尚书不到了关键时候是不会表态的了!”刘成笑道:“不过这也怪不了他,太早表达态度不但对自己有害,对国事也未必有利,国家像他这样善于理财的人才也不多了!”说到这里刘成叹了口气:“只是这样就苦了杨大人了,他这份请练兵加税策一公布出来,就成了众矢之的,千夫所指无疾而死的感觉可不好受呀!”

    “是呀!”徐显明也叹了口气:“我听一个从京师来的商人说,京师里面每天早上到处都能看到揭帖,都是说杨大人各种坏话的,巡城司撕都撕不完。士子们更是对其有切齿之恨,听说有认还说要等在杨大人上朝的路上天诛此奸臣!”

    “天诛?”听到这个熟悉的词汇,刘成不由得目瞪口呆:“真的假的,谁这么大胆?”

    “呵呵!”徐显明笑道:“不过是虚言罢了,在杨府门口大骂,投些石块杂物倒是有,真的动手杀人哪里敢。再说天子已经赐给杨大人二十名锦衣卫,每天上下朝时护送大人,难道还有人敢和北镇抚司对着干?”

    “看来杨大人的圣眷未衰呀!”刘成笑了笑:“也罢,这件事情因我而起,我也得尽尽心,摇旗!”

    “在!”郝摇旗应了一声。

    “你待会从我的卫队里面挑十个武艺精熟,踏实可靠的人,送到杨大人身边去。这个节骨眼下,可千万不能出什么岔子!”

    “是,大人!”

    “大人,既然加税的事情还没有什么眉目,那朝邑那边扩产的事情是不是要缓一缓呢?”徐显明低声问道。刘成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依照先前的计划,刘成将从对后金的战争中获得双重的利益:作为将军他将通过赢得军功获得更大的权力;而作为朝邑工厂的后台老板,在通过提供军事订货来获得丰厚的利润的同时,他还可以利用大明的军费开支来扩张产能,更新设备,培训熟练工人。如果一切顺利的话等到战争结束,刘成将拥有东亚地区最大规模,技术水平最高的军工联合体。但计划的一开始就碰到了障碍——杨嗣昌的加税计划受到了阻碍,如果工厂的扩产照计划进行,而军事订货没有跟上,多余的产能就会闲置,工厂也很可能陷入现金流断绝的窘境。

    “不能缓!“刘成考虑了一会:“把扩产计划缩小到原来的一半,我给巴图尔、固始汗、车臣台吉他们都写一封信,告诉他们我将敞开供应武器,这应该可以去掉一部分的库存,剩下的到了今年秋天再说,那时候应该也有个眉目了!”

    “是,大人!“徐显明将刘成的话记了下来:“那我回朝邑后就修改计划,原先的订货能推就推,希望可以减少一些损失!”

    “嗯,那好消息呢?”刘成下意识的按了一下自己的眉心,在他的心目中扩产工作是下一步的核心工作,甚至比对后金的战争还要重要。按照大明朝廷的德行,从来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自己今天把后金给灭了,明天估计天子就想着剪除羽翼,削除兵权了。自己如果运气好碰到个仁厚点的还能弄个爵位,混进勋贵的行列里面混吃等死;要是遇到个刻薄雄猜点的,觉得自己功太高,权太重,赏多了舍不得,赏少了又怕自己有怨望之心,索性找个由头杀了的也没啥奇怪的。历史上类似的例子实在是数不胜数,说来也怪不了皇帝心狠手辣,坐那个位置上手底下都是废物固然难受,手下太能干更不好受。即便一切顺利,刘成灭了后金后加官进爵安享富贵,可就凭他过去的所作所为,从头到脚都是给人抓的小辫子,就算崇祯护着他,后半辈子估计也得被御史老爷们的敲打和弹劾中度过,说不定哪天还得去诏狱里面去蹲几天,那日子也就比无期徒刑强点。可只要把这个扩产计划搞成了,有了这个做本钱,无论是对外侵略,还是对内镇压,大明都不可能把刘成撇到一边去了,只要不是傻子都清楚过去那套卸磨杀驴的把戏还是藏起来得好。

    “哦,说这么多都差点忘了!”徐显明拍了一下大腿,笑道:“浙江那边来消息了,杜固拿下了荷兰人在大员的要塞,战事已经告一段落了!”

    “好,好,好!”刘成兴奋的站起身来,连续说了几个好,不难看出他的狂喜,他一边在屋子里踱步,一边笑道:“好个赵有财,竟然就这么赤手空拳在那边打下一片基业来,我先前还真是小看他了,看来天下岂少千里马,只是少了伯乐,使得豪杰老于草莽之中,空自蹉跎罢了!”

    “也是大人慧眼识才!”徐显明笑着恭维了刘成一句,语锋一转又落到自己的老本行了:“我听说荷兰人不远万里而来,在台湾筑城而居,想必那儿是个富庶之地吧?”

    “不错,当地气候温暖,土地肥沃,一年可三熟,大木、渔场、矿产皆有,临海又可晒盐,若是种植蔗糖,更是利润丰厚。”刘成点了点头:“不过现在还不是,只有些鹿皮、金沙、硫磺什么的。“

    “为何这么说?“

    “那台湾现在还不过是蛮荒之地,就算再多东西也要人去开采出来,现在这些不过是当地土番人偶尔从深山中取来的,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哎,这等福地却落在土番手中当真是可惜了!”徐显明听刘成这么说,不由得顿足叹道,他抬起头却看到刘成正诧异的看着自己,不由得脸色微红:“大人,在下只是一时忘形了,请恕罪!”

    “无妨!”刘成笑道:“你身为计委的主事,对财帛物质的事情多留意些是好事,我又怎么会怪你。过几天我就让徐鹤城南下去接替赵有财回来,以后就由他去掌管南方这摊子,他出发前你找个机会和他聊聊,把未来几年我们可能会缺的物质列一张表给他,让他多留留心!”

    “要调赵先生回来?他该不是,不是——”徐显明还是第一次从刘成口中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得吃了一惊,赵有财刚刚立下大功主上就派人将其替换,莫不是他哪里做错了什么?

    “他该不是犯了什么过错,我才把他调回来的?”刘成笑了笑,将徐显明心里所想的话说了出来。

    “不,不——”被上司说破了心思,徐显明不禁有些困窘,刚想解释却看到刘成摆了摆手:“显明,也难怪你会这么想,赵有财他刚刚立下大功,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就被我调回来了,莫不是犯了什么过错,我要处罚他?可是当真不是,我这么做有两个原因:第一、我有一件要紧事要让他做;第二、有人比他更适合这个位置。”说到这里,刘成稍稍犹豫了一下,问道:“显明,你做这计委主事也有些时日了,可有什么想法吗?”

    “想法?”徐显明思忖了一下,苦笑着答道:“禀告大人,在下只觉得事情千头万绪,每日里都战战兢兢,唯恐有哪里没有想到的,误了事情!”

    “不错!”刘成笑着点了点头:“若是打个比方的话,显明你便是朝邑那数十家大小作坊的大管家,唯一不同的是你这个管家要管的事情要复杂的多,寻常农家用得上最多也不过柴米油盐、布匹草料几样罢了,而你要管得只怕有两三百种了吧?”

    “大人说的是!”徐显明点了点头,却不知为何刘成把话头扯到这边来了。

    “在朝邑那些工厂与那些农夫不同,寻常乡里衣食皆可自给自足,要从外面买的无非盐、茶、铁几样罢了。而工厂便不同了,比如那纺织厂,仅仅梳毛一道工序,便要人尿、石碱、明矾、木炭十余种,缺一不可。这些原料又不是产于一地,须得从四方运来,生产出来的布匹也不是只买给旁边州县,须得行销四方。所以要想工厂发展壮大,仅有朝邑一地是不行的,还得派出勇猛精干之人前往四方,即购买可用的原料,又将我们的商品行销出去。对我来说朝邑的厂房和外面奔走之人便好像一车的双轮,缺一不可!赵有财拿下大员只是一个开始,最要紧的是派出精干的人探查这大岛上有何物产?当地土人与往来大员的商人有何需求?或以武力,或以利益交换,为我们的工厂打开新的出路,这才下一步应该做的,你明白了吗?”

    “大人高论,小人明白了!”听了刘成这番话,徐显明心悦诚服,刘成的意思很明白,赵有财虽然精明强干,但毕竟原本是个乡绅,若抡起做生意买卖只怕还及不上徐鹤城,既然拿下了大员城,那么接下来经营市场的事情换徐鹤城就更合适一些,反正这一套他原先在西北早已轻车熟路,而赵有财回到刘成这边,自然有新的用处。

    “时候不早了,显明你先休息吧,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是!“徐显明赶忙站起身来,向上司行礼。刘成点了点头,看着部下退出门外,他感觉到一阵口干舌燥,自己方才可真是说了不少话。是不是说的太多了?心中有一个声音在问自己,下属没必要知道太多,知道的越少,就越老实;而另一个声音却反驳,什么都不知道的蠢货只会把事情弄砸。

    刘成摇了摇头,好像要把脑子里面正在争论的双方赶出去。也许是方才母亲摔死自己孩子的那一幕让自己深受震撼了吧,“在这个世界上每一天都有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去而无能为力,要怨就怨你姓爱新觉罗吧!”他喃喃自语,走到柜子旁,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一饮而尽。

    第二杯酒刘成喝的就慢多了,他一边品味着酒,一边想着事情。当赵有财得知有人将接替自己时会很不高兴,但他除了服从没有其他的选择,军队掌握在杜固手中,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应该还来不及把自己的前卫队长拉拢过去。当他回来的时候自己必须想法子给他一个惊喜,这不仅仅是为了打消赵有财的怨气,上位者有奖赏立功部下的义务,自己可不能赖账不还。

    刘成想了一会儿,酒精在他的身上渐渐发挥了作用,他开始觉得思绪渐渐迟钝起来。于是他决定先上床休息,反正距离赵有财回来还有好几个月呢。当睡神控制他之前,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杨嗣昌这个时候在干嘛呢?”(未完待续。)

第两百一十三章 混乱

    北京。

    狭窄的街道上,一队锦衣卫正在行进,他们的盔缨在阳光下闪着光,最前面的是一名百户,他骑在马上,警惕的看着四周,在他的身后四名举着仪仗的锦衣卫,然后是一顶四抬大轿,枣红色的轿面显示乘坐者是一名三品以上的高官,轿子两旁各有一名家仆徒步跟随。手持长矛的锦衣卫们分作两行,将轿子和道路两旁的行人们隔开。

    道路两旁人头攒动,他们当中有许多人身着长衫,这些人多半是各地来到京师的士子,而非京师本地市民。他们当中许多人用满含着恨意的目光阴沉着凝视着那顶轿子,有的人还喃喃的低语些什么。

    “少爷,少爷!”杨青躬着身子,将脑袋凑近轿窗,压低声音对轿内低语。

    “什么事?”轿帘被掀开了一个角,露出杨嗣昌半边苍白的脸。

    “少爷,我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的样子,我看咱们还是加快脚步为上!”杨青对主人低声道。杨嗣昌的目光扫过道路两旁,他的眉头立刻紧皱了起来,杨青说的不错,空气中的敌意浓烈的足以凝结了,随时都可能有事情发生。自己身边的确有二十个锦衣卫保护,可要是真的出了事情,这点人又做的了什么呢?

    “陈百户!”杨嗣昌喊了一声,那个锦衣卫百户赶忙跳下马来到轿旁行礼,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情况有些不对,改变路线,先不回我家里,改去毕尚书府上!”

    “改变路线?”陈百户闻言一愣,他顺着杨嗣昌的目光转向道路两旁,不禁打了个寒颤,立即躬身道:“是,小人遵命!”

    一行人立刻改变了路线,他们由大路拐进了一条胡同里,然后转向西,进入了另外一条大路。但道路两旁的人越来越多,不时有人高呼“奸臣”,但绝大部分人都保持沉默,不少身着长衫的人阴郁的看着轿子,跟在后面。看到这一切,杨嗣昌强自保持镇定,而那个陈百户的额头上已经满是汗珠了,他打马到杨嗣昌身旁,低声道:“大人,我看咱们还是先去顺天府吧,我这里只有二十个人,要是出了事情只怕抵挡不住,有个万一的话在下就万死莫辞了!”

    正当此时,一名妇女哀嚎着从路旁冲了出来,到了路中央,将一个死婴高举过头,挡在了那个陈百户的身前。和所有尸体一样,婴儿的尸体呈现出可怖铁青色,肿胀怪异,然后最让人恐怖的是母亲的眼睛。仓促之间陈百户几乎将那个妇女撞倒,他废了好大力气才勒住坐骑,险些从马上摔下来。

    “快让开,让开,这可是杨首辅的轿子!”陈百户厉声喝道,若是平日里他只怕早已驱马踩过去了,但今天他也知道情况有些不对,只是大声呵斥,希望那妇人快些让开。可是那妇人仿佛聋了一般,她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只是跪在地上,枯瘦的双臂将孩子的尸体举过头顶,整个人不住颤抖,仿佛下一秒钟就会倒下。

    正当陈百户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杨嗣昌从他身后的轿子里面探出头来:“杨青,你给那妇人几两银子,快快打发了便是!”他的声音让那妇人听见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个声音摧毁了她仅有的理智,她那原本被苦难折磨的呆滞的脸变得扭曲起来。“奸臣!”她尖叫着:“就是因为你,我的孩子才会这样!”她猛地将孩子的尸体向轿子投去。

    妇人的尖叫声仿佛是一个信号,引发了道路两旁人们的叫喊声:“奸臣!祸国奸贼!小人!”咒骂声就好像一道无形的墙压了过来,杨嗣昌见状,赶忙高声喊道:“快,快冲出去!”

    他的声音淹没在一阵骚动中,愤怒与憎恨构成的响雷从四面八方滚滚而来,将一行人吞没。“奸臣!”有人对杨嗣昌尖叫;“走狗!”有人对锦衣卫叫骂!甚至还有人叫喊着周延儒、陈贞慧的名字,道路两旁都是人头涌动,锦衣卫们赶忙用排成两排,用矛杆推挤来人,企图构成一条防线。石块、泥团以及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从他们的头顶飞过,落在轿子和轿子周围。“杀奸臣!清君侧!”一瞬间,一千个嗓门高声呼喊,汇成一片。

    陈百户见情况不妙,赶忙一踢马侧腹,来到轿子旁,高喊:“大人,上马,快!”

    杨嗣昌慌忙钻出轿子,他刚露头一块石头就从眼前飞过,险些将他打个头破血流。他下意识将脖子一缩,那陈百户眼见得情况紧急,喊了声“得罪了”,便一弯腰将杨嗣昌提了起来,横放在自己的马背上,掉头打马冲了出来。数十只手向杨嗣昌抓住,不过只有一只手抓住了腿。但只有那一瞬间,陈百户眼疾手快,一鞭便抽在那手上,那只手吃痛放开。“让开!“陈百户高声叫喊,并狠狠的抽了马屁股一鞭,那战马后腿人立,仰天嘶鸣,吓得人们赶忙让开,陈百户随即驱马冲了出来。

    后面的锦衣卫们紧跟着陈百户的马,冲入这一缝隙中,石块、泥团、烂白菜落到他们的身上。两个轿夫被汹涌的人群挤到,随即被无数只脚踩的惨叫连连,很快就没有了声息。原本华丽的轿子和仪仗瞬间就被人群撕得粉碎,只留下千百块褴褛的碎片在散落一地。慌乱间一个人跌跌撞撞的冲到陈百户的马前,被撞倒在地,只听到一声惨叫。马背上杨嗣昌无法分辨那是个男人、女人还是小孩。陈百户脸色苍白,只管拼命挥舞马鞭向前狂奔,几个零零散散的锦衣卫跟在他身后,宛如他的影子。

    突然之间,那个疯狂的世界已经被抛在身后,陈百户驱使坐骑穿过数条街道,来到一间府邸前。陈百户勒停坐骑,跳下战马,伸手将杨嗣昌扶了下来。可是杨嗣昌双腿刚刚落地便脚下一软,一屁股坐了下去,陈百户以为出了什么岔子,赶忙将杨嗣昌抱住,连声喊道:“杨大人,杨大人,你怎么了?”

    杨嗣昌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清醒过来:“我没事,刚才在马背上颠簸的太厉害了,有点晕!”

    陈百户听到杨嗣昌说话,这才松了口气,他唯恐方才在马上不小心让这位大人伤了哪儿,那自己的罪过可就大了。想到这里,他赶忙对杨嗣昌叉手行礼:“末将方才情急之下失礼了,还请大人恕罪!”

    “罢了!”杨嗣昌苦笑了一声:“方才那种情况你做的很好,我们现在在哪儿?其他人呢?”

    陈百户赶忙抬起头看了看四周,恭声道:“是毕尚书的府邸,其他人应该是落在后面了!”

    “那杨青也——”杨嗣昌说到这里,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自己那个老仆已经五十多岁了,在方才那种处境下只怕是凶多吉少。陈百户看出杨嗣昌对那位老仆十分在意,便低声道:“要不我回去找找?只是大人您身边也要有人护卫,不如小人先将您送到顺天府尹那儿,再去——”

    “不必了!”杨嗣昌沉声道:“我去毕尚书府里避一避,你找到了杨青便来府上找我!”

    “是,大人!”陈百户看了看府门上的牌匾,向杨嗣昌躬身行礼正准备转身离去,却被杨嗣昌叫住了:“陈百户,你今天做的很好,本官会记得的!”

    “多谢大人!”

    看着陈百户离去的骑影,杨嗣昌吐出一口长气,转身走到那府门前走去,对迎上来的门仆道:“去禀告毕老大人,便说是杨文弱求见!”

    毕府书房。

    依照往日的习惯,毕自严中午总是要小憩片刻,因此家仆在书房里替他准备了一张小床。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躺下去却不能成寐。不久就起来,时而兀坐案前,时而迈着蹒跚的步伐在书房里踱来踱去。一开始家人以为他准备要写什么东西,不敢进来打扰,可看他一直这样却一直不下笔,不禁感到焦虑和害怕,以为他发了什么癔症。偏生毕家家规森严,无人敢于进来打扰。这时外间有人进来将杨嗣昌在外求见的事情告诉了老夫人,老夫人不禁又惊又喜:“菩萨保佑,快乘着这个机会进去禀告老爷一声!哎,他这般转悠着也不停下里坐坐,我看着就头晕!”

    “老爷,杨嗣昌杨大人求见!”

    “杨文弱?”毕自严停住脚步,皱眉想了想:“不见,就说我重病在床,不见外客,把拜帖收下把人打发回去便是了!”

    “老爷,不是拜帖,是杨大人自己求见,他人就在门房里等候!”

    “什么?他本人?”毕自严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原来依照明代士大夫间的交游规则,通常是不会直接上门拜访的,一般来说都是先派仆人拿着拜帖上门,告诉对方自己即将在什么时候来,对方收下拜帖然后前来。像杨嗣昌这样直接跑到门口说要求见的是十分少有的。毕自严立刻意识到有些不对,赶忙问道:“他什么打扮,身边有多少人?”

    “老爷,杨大人穿着朝服,只有孤身一人!”

    “身着朝服,孤身一人?”

    “不错!”那仆人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对了,杨大人是被一个锦衣卫百户乘马送来的,那百户把杨大人送到后便打马走了,只留下杨大人一人。”

    “乘马送来的,送到后就走了?”毕自严的神色越发怪异了,他现在已经可以确认在杨嗣昌身上应该刚刚发生了什么,否则他绝不会身着朝服由一个百户骑马送来,不然让御史们知道光一个失仪就能做好大一篇文章了,尤其是现在那些乌鸦们还唯恐找不到把柄。

    “快,快把杨大人请进来!”毕自严沉声道:“还有,你派两个机灵点的去街上转转,看看今天街面上有没有出什么事情?”

    “是,老爷!”

    不一会儿,杨嗣昌便在管家的引领下进了书房,对毕自严长揖为礼道:“今日得毕翁收留,杨某感激不尽!”

    “收留?此话怎讲?”毕自严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文弱,圣上不是赐你二十锦衣卫护卫,他们人都到哪里去了?”

    “哎!说来话长呀!”杨嗣昌叹了口气,便将方才自己一行人在路上遭遇妇人拦路,暴民围攻,自己在陈百户的保护下才冲出一条路来的事情叙述了一遍,最后苦笑道:“今日若非那陈百户当机立断,把我放在马背上冲出重围,只怕在下已经横尸街头,与毕翁阴阳相隔了!”

    毕自严被杨嗣昌这番话震撼的半响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方才颤声道:“有这等事?京师街道上公然围攻首辅大臣,这简直是,简直是——!”

    “哎!”杨嗣昌叹了口气,低声道:“毕翁,杨某自问一心为都是大明的社稷江山,可为何天下人却这般恨我?难道我当真是祸国殃民的奸臣吗?”

    毕自严听了杨嗣昌这番质问,神色凝重了起来,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杨大人,我有个门生是浙江人,前几日来京师顺便来见我,告诉了我沿途所见的景象:淮河以南,几百里大水成灾,白浪滔天,一望无际,许多村庄仅仅露出树梢和屋脊。进入山东之后,却百日未曾下雨,禾苗尽数枯死,而飞蝗由微山湖干涸的湖滩向东南飞翔,所过之处遮天蔽日,寸草不留。他乘船沿着运河北上,两岸十里之内还好,十里之外盗匪多如牛毛。尽管灾荒如此严重,可官府征派有加无减,一日多过一日。剿匪的兵勇,其凶恶之处胜过盗匪。百姓逃生无门,许多人只得从贼。京师和山西又遭遇东虏的劫掠,情况只会更糟。而你身为首辅不但不赈济百姓,却上书要加税练兵,你说天下人会怎么看你?”(未完待续。)

第两百一十四章 晋见

    “毕翁,正是因为时局如此糟糕,才更应该尽快消灭东虏,然后才能废除辽饷,以安养百姓呀?若是不加饷,如何练兵,不练兵,东虏驱兵南下,过了燕山便直抵京师城下,那时局岂不是更糟糕?”

    “哎!”听到杨嗣昌这番反驳,毕自严叹了口气,没有说话,良久之后他方才低声道:“杨大人,我也知道你说的有理,所以这些日子虽然有不少人让我上书弹劾你,可我只是闭门谢客,即不说你对,也不说你错。毕某平生并没有什么本事,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调理钱粮,治国理政的大事情是不成的。眼下的形势是加税是死,不加税也是死,我也只能躲在家里装病了。”

    “毕翁怎么这么说,应该说是不加税是死,加税尚有一线生机!只要打败东虏,收复辽东,天下便可安享太平,大明亦可中兴!”

    “杨文弱呀杨文弱!”毕自严摇头叹道:“天下人都说你精明强干,我可没看出来。我问你,即便你加税打败了东虏,收复辽东,又怎么处置那十余万依靠民脂民膏养活的虎狼之师?这些人吃惯了肉,难道你一纸诏令过去他们就乖乖的回去吃草?到了那个时候,他们精兵锐卒汇集一处,距离京师不过数日路程,天下又有谁能挡住他们?”

    “这个——”杨嗣昌顿时哑然,额头上的汗珠如雨点一般,毕自严这个问题提出了数百年来一直悬挂在天子与文官头顶上行的那把达摩克斯之剑——假如一个掌握了朝廷武力的强人举兵问阙该如何抵挡?到了那个时候,无论是道德文章还是言谈辩术在千万铁蹄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能做的唯有一死报君王了。

    “可以分而治之!”思忖了好一会儿,杨嗣昌终于想出了答案:“可以让辽西、宣大二镇分开,各由一人统领,若一人生变,便可由另外一人讨伐,相互制衡便是!”

    毕自严听了眼睛一亮,旋即又叹了口气:“这倒也是个办法,不过你不觉得这也太过孟浪了吗?大明的江山社稷只维系于两人的相互牵制,若是有一人突然死了呢?若是有一镇败亡了呢?若是这两人勾结起来了呢?天下事不如意者十之**,你身为朝廷首辅,岂能如此行事?”

    杨嗣昌站起身来,上前一步在毕自严面前跪下道:“我也知道这么做太过孟浪。可是如今外有东虏,内有流贼,内忧外患交织在一起,大明的江山已经是危如累卵。若是不能奋力一搏,于不可能杀出一条路来,这般拖延下去情况只会越来越糟!毕翁,您是万历二十年的进士,受显皇帝、光宗皇帝、熹宗皇帝与今上厚恩,身居户部尚书之位,岂能坐视大明的江山就这样下去?若是如此,将来您到九泉之下又有何颜面去见我大明的二祖列宗?”

    杨嗣昌这番话说到后来已经是声音哽咽,泣不成声。毕自严看在眼里,眼前不由得浮现出其父杨鹤的形象,他与杨鹤虽然同殿为臣,但其实交情也只是泛泛,但杨鹤获罪死于狱中的内情他也知道不少,杨嗣昌这番责问听在他耳里便好似出自那位忠于国事,却获罪死于狱中的同僚口中。杨嗣昌能够不计其父之冤,尽忠国事,自己身受大恩,岂能只图自保?想到这里,他站起身来将杨嗣昌扶起,叹道:“罢、罢、罢!你说的是,读圣贤书,所学何事?于大关节处,竟然患得患失,想的是一己私利,亏我毕自严还读了半辈子书!我明日就进宫面圣,商议征税练兵之事!”

    杨嗣昌听到毕自严这般说,不由得又惊又喜:“多谢毕翁!”

    “罢了,其实应该说谢谢的是我!”毕自严叹了口气:“说老实话,我这些天躲在家里装病,虽说有七分是觉得增税练兵之策后患无穷,也有三分是考虑我的名声。我毕自严为官数十年来,都把心思花在钱粮之事上,好不容易才在士林里累积一点好名声,若是出言支持你,这名声肯定是臭到家了!哎!子曰‘君子有三畏惧: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天命之说虚无缥缈,我是不太在意的,倒是后面两件我毕自严是有些怕的。今日想来,我还是不如你,若是有利于国,为什么不敢说呢?“

    “毕翁言重了!”杨嗣昌笑道:“今上乃大有为之君,若是毕翁支持,大事必成,纵然一时间天下人有非议,事成之后自然公道自在人心。他日青史之上,必有毕翁的一笔!”

    “这个我就不敢想了!”毕自严叹了口气:“百年之后,你我不在奸臣传中便是万幸!杨大人,我们先商量一下你那征税练兵策的细则吧!”

    “好,好!”杨嗣昌闻言大喜,他知道毕自严乃是大明当时首屈一指的财经专家,自己的征税练兵之策虽然由自己和几个幕僚花了许多心力,但肯定及不上眼前这位老人,前些日子他来毕府便是想要请教对方,可毕自严一听说他要加征新税以练兵讨伐东虏便立刻王顾左右而言他,任凭自己巧言相讥却只字不提财税之事,那天杨嗣昌整整在毕府呆了两三个时辰,却连半点有用的信息也没得到,最后无奈他只得告辞,准备第二天来软磨硬套。可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听说毕自严昨晚突然发了重病,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外客一律不见。他心知对方是故意装病以拒绝自己的逼问,只得作罢将那份草案上奏崇祯。却想不到自己今日在街上被人围攻,却因祸得福将毕自严拉到自己一边来,当真是因祸得福。

    毕自严突然问道:“杨文弱,你知道我今日为何改变主意的吗?”

    “为何?”杨嗣昌不解的问道。

    “你今日在街上遇到这等事,几乎丧命,可是却没有半个字提到自己的安危,一门心思都放在大明的江山社稷之上。我毕自严纵然是铁石心肠,又如何能不被你感动?”说到这里,毕自严叹了口气:“唯贤唯德,可以服人呀!”

    也许是因为从漠北吹来的北风带来的风沙的缘故,乾清宫里较之平日更加昏暗,一盏盏的宫灯早早的就点了起来。王承恩走到崇祯身旁,低声询问他是否要用膳,他看了看御案上半叠没有看完的奏疏,说:“急什么,待朕再将这些批阅完了再用膳不迟!”王承恩看了看御案上的奏疏,又看了看一旁的水漏,正想着应当如何劝说崇祯以江山社稷为重,珍重御体,先用膳,却看到曹化淳脚步匆匆的从外间进来,作为掌握锦衣卫的大太监,他每天黄昏前照例都要进宫一趟,有时候上午也来,将崇祯所想知道的事情秘密奏闻;若是崇祯没有特别要求的时候,他就会将侦事番子所禀报的京师臣民的**禀告给崇祯,对于这些崇祯也很感兴趣,有时候他甚至用这些情报来故意询问大臣,以试探对方是否对自己老实。对这种监视臣民的特务机构,当时的士大夫和大臣们都深恶痛绝,不少著名大臣纷纷上书要求将其废除,而崇祯只是置之不理,反而对其更加信任倚重。为了确保消息的准时,即使在夜里宫禁禁闭、内外隔绝后,曹化淳也可以将得到的紧急情报写在纸条里,从东华门的缝隙投入,然后立即送到乾清宫中。

    “今日京师里有什么事情吗?”崇祯放下手中的笔,随口问道,这些日子来京师各处攻击杨嗣昌的揭帖不断翻新,里面从一开始的攻击其是卖国奸臣发展到往下三路去了,其中的内容颇有想象力和娱乐性,崇祯也由一开始的大怒变成又好气又好笑,几乎可以说是他每天乏味生活中少有的一点点缀。

    “回皇爷的话!”曹化淳磕了个头,脸色变得十分严肃:“今天午时左右,杨首辅在路上遭遇意外。”

    “意外?”崇祯听了一愣:“朕不是派了二十个锦衣卫随扈他吗?怎么还会有意外?”

    “是这样的!”曹化淳咬了咬牙,将杨嗣昌在路上遭遇暴民围攻,在陈百户的护卫下冲出重围,逃进毕自严府上的事情细细讲述了一遍。崇祯听得大怒,猛地一拍御案,骂道:“荒唐,朕的首辅大臣在京师里被暴民围攻,还要靠锦衣卫乘马冲出重围,逃到户部尚书府上求生。天底下居然有这种事情,该死,真真该死!”

    曹化淳被崇祯的暴怒吓得脸色惨白,连连磕头道:“皇爷息怒,都是奴才无能,请治奴才的罪!”

    “这与你何干!”崇祯恨恨的骂道:“这顺天府尹当真是无能之极,居然弄出这等事情来,先是首辅在上朝的路上被狂徒用棍棒打伤,现在是被人围攻,那接下来岂不是要杀进这紫禁城来,连朕的性命也取走了?曹大伴,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一定要严查,将背后主使的人一一找出来,严加处治!”

    “是,是,老奴遵旨!”曹化淳磕了两个头,躬着背倒退着出了殿门。崇祯气哼哼的将看到一半的奏疏丢到一边,王承恩赶忙下令送晚膳上来,即使在用膳的时候,崇祯也在考虑应当如何处治幕后的主使者,他暗自下定决心不但要将主使之人处死,就连株连的人也要一并处死,以为后来者戒。哪怕是在后世的史书上会留下恶名,也要将这股子歪风邪气给打下去。崇祯正盘算着,外间一名小太监蹑着步子进来,在王承恩耳边低语了几句。王承恩犹豫了一下,对崇祯低声道:“皇爷,杨首辅在宫外求见!”

    “杨文弱?”崇祯闻言一愣,本来依照当时的规矩,这个时间即便是亲信大臣未经天子召见也是不能入宫的,但刚刚曹化淳所禀告的事情让崇祯觉得还是见一见自己这个亲信大臣得好,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会意的王承恩对那小太监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小太监便快步退出殿外。过了约莫半顿饭功夫,便看到杨嗣昌在方才那个小太监的引领下进得殿来,刚刚进来两步杨嗣昌便跪下磕了两个头道:“微臣参见陛下!”

    “杨先生起来吧,近些说话!”见到自己的首辅大臣安然无恙,崇祯不由得松了口气,他对一旁的王承恩吩咐道:“王大伴,给杨先生取个锦垫来,这乾清宫地凉,跪久了对膝盖不好!”

    “老奴遵旨!”王承恩应了一声,从旁边取了个锦垫子来,让杨嗣昌跪在上面。原来依照明时的规矩,除非是天子特别允许,臣子在和天子交谈时都必须跪在地上,否则便是大不敬。若是普通官员倒也无妨,反正除非是大朝会,皇帝和他也说不上几句话,也跪不了多长时间;但像杨嗣昌、周延儒这种重臣就不同了,他们与皇帝交谈的时间往往很长,甚至有一两个时辰,自己年纪也不小了,要是冬天跪在乾清宫的石板地上时间久了,还真撑不住,像这样让杨嗣昌跪在锦垫上已经是殊遇了。

    “朕听曹大伴说,今日你在街上被人围攻,当真有此事?”

    “启禀圣上,确有此事!”杨嗣昌磕了个头道:“臣今晚斗胆晋见圣上,也就是为了此事!”

    “该死!”崇祯低声骂了一句,对杨嗣昌的神色柔和了不少:“杨先生放心,朕已经下旨给曹化淳了,让厂卫严加稽查,一定要将幕后指使之人找到,严加处置!”

    “陛下,微臣这次来便是恳请陛下勿要追究此事的!”

    “勿要追究?”崇祯的眉头皱了起来:“杨先生为何这么说?莫非其中有什么隐情?”

    杨嗣昌见崇祯这样,心知对方的疑心病又犯了,自己若是应对不当,只怕天子就会怀疑自己与这件事情有牵连,说不定又会惹出什么事端来。他磕了个头道:“陛下,今日之事,狂徒四合,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砖石横飞,人人切齿,若无陈百户拼死突出重围,臣已当场丧命!臣亦为血肉之躯,岂有不切齿痛恨的道理?然尔等不过一群无知愚民,若陛下予以雷霆之威,世人无知,只怕反有伤令誉呀!”

    “(未完待续。)

第两百一十五章 进宫

    “哼,这群人背后定然有幕后指使者,将其严加处治,昭告天下便是了!”

    “陛下您不以臣为罪臣之子,委以重任为的是恢复辽东,讨灭东虏。那些在幕后之人与臣本无冤仇,做出这些事来无非是为了阻挠臣的加税练兵之策。如今正在关键时候,若是处治此事,牵连甚广,只怕会有碍陛下的中兴大明之事!”

    崇祯听到这里,才明白杨嗣昌的意思,如今朝中反对杨嗣昌加税练兵之策的大臣甚多,如果将这件事情追查下去,只怕牵连的太多,人心惶惶之下这个加税练兵的案子还怎么搞下去,若是拖延时日只怕也就不了了之了。他心中对杨嗣昌这般不计个人得失,一心只为自己的中兴大明之事的态度十分感动,不由得叹道:“杨先生果然是社稷之臣,只是若便这边了了,损伤了朝廷和先生的声誉,朕甚是不甘呀!”

    “陛下,大明的兴衰事大,臣一身荣辱事小!”杨嗣昌笑道:“臣昨日时后来到毕尚书府上,终于说服毕翁,他也愿意为加税练兵之事筹划!”

    “哦,毕尚书也同意了?”崇祯闻言大喜,他知道这毕自严虽然时常与自己意见相左,犯颜直谏,但却是大明数一数二的财税专家。崇祯也知道当时天下百姓已经到了承受力的边缘,稍有不慎就会激起民变,没有毕自严这样的熟练官僚的帮助,随便加税只怕立刻就会激起更大的民变,得不偿失。

    杨嗣昌笑道:“不错!臣来宫里的路上暗想,毕尚书愿意相助,便又多了两三分把握,此番倒是因祸得福了!”

    看到杨嗣昌有些青肿的脸上满是笑容,崇祯不由得叹了口气:”这次当真是亏待了杨先生了!”

    “陛下!老奴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王承恩插口道,崇祯惊讶的看了看他,太监在天子召见大臣的时候主动开口可是不符合惯例的。他犹豫了下说:“王大伴,你说吧!”

    “子曰:‘君子引而不发,跃如也!’眼下杨先生的加税练兵之策正在要紧关头,的确不适合节外生枝,陛下可以让厂卫暗中探察,引而不发,待到加税练兵的事情有了眉目,再处治不迟!”

    “嗯!”崇祯满意的点了点头,向杨嗣昌问道:“杨先生,你觉得王大伴说的如何?“

    “王公公所言乃是万全之策,臣佩服不已!”

    “好,便依照王大伴的法子办吧!”崇祯轻松的笑了笑:“杨先生,加税练兵策的事情你和毕尚书要抓紧,争取今年秋粮下来就开始!”

    “臣遵旨!”杨嗣昌磕了个头:“不过臣还有两件事情,还请陛下应允!”

    “杨先生请讲!”

    “第一桩是议和!”杨嗣昌稍微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两旁的宫女和太监,崇祯意识到了他的顾忌,向王承恩微微点了点头,会意的王承恩挥了挥手中的拂尘,两旁的宫女和太监们便纷纷退下,合上殿门,偌大的正殿里面就只剩下崇祯、王承恩与杨嗣昌三人,在两旁的灯光照射下,显得尤为冷清。

    “杨先生请讲!”

    “是,陛下!”杨嗣昌严肃起来:“无论是加税还是练兵,要见成效还需要时日,以在下所见最好与东虏暂时议抚,施以羁縻之策,争取两到三年时间,练出二十万精兵,最好先将流寇剿灭,再一心对付东虏。”

    “嗯,先生所言甚是,只是虏酋凶悍,未必肯就抚呀,再说若是众人得知,便是蜚语横生、朝议纷纷,只怕没这么容易吧!”

    “陛下,今时不同往日了!”杨嗣昌见崇祯没有一口拒绝,精神为之一震,赶忙解说道:“岳托乃是虏中贵种,与其父分掌两红旗,实力雄厚,皇太极若想坐稳汗位,就离不开岳托父子的支持。有他在我们手中,不怕皇太极不应允。至于朝议,臣觉得可以遣一亲信可靠之人,持陛下手诏前往,只要严守机密,自然不怕朝议!”

    崇祯考虑了一会,他心里清楚大明的财政状况已经到了一种极其危险的境地,若是能够与后金和议争取几年喘息的时间,自然是最好的。他想了想问道:“先生说的也有道理,只是这件事情你打算交给何人?”

    “陛下,臣打算亲自处置!”杨嗣昌稍微停顿了一下,解释道:“这便是臣的第二件事情了,臣恳请陛下在宫中专门划出一处院落,臣打算从六部中挑选精干可靠的人,便在那儿办公,以后对东虏的战事、平定流贼之事便全部在那儿,兵部只承担执行之责。一来节省冗员,提高效率;二来知道的人少了,自然也不容易泄漏出去!”

    “这便是先生前些日子说的军机处了吧?”崇祯笑道:“也好,朕便允了你,若是外臣弹劾,便说这段时间街上不安靖,临时在宫中有个办差的地方。王大伴——”崇祯对一旁的王承恩说:“这件事情便交给你了,你便替杨先生挑个地方,离乾清宫近些,用甬道连接起来!”

    “老奴遵旨!”

    杨嗣昌见崇祯答应了自己的要求,不由得心中暗喜。对于熟读史书,谙熟于历代中国高层政治的他来说自然明白他获得了多大的胜利:对于绝大多数古代中国王朝来说,天子是最大的,也是唯一“合法”的权力来源,所有臣子的权力都是直接或者间接来自天子的授权,因此从理论上讲,任何官员所做出的决定都必须得到天子的首肯才会生效。但在实际中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这样会让行政效率降低到无法接受的地步,因此在实际的政治生活中天子不得不将一部分权力让渡给臣子,让他们以天子的代理人的身份出现,比如虎符、节杖、尚方宝剑这些便是相应的代理凭证。

    为了确保自己的权力不被代理者篡夺,天子不得不与代理者进行漫长的博弈,通常的办法是将权力转移到新人身上以制衡旧人。不难看出在这种政治结构中一个官员的实际权力大小并不是由他的级别,而是由他与天子的亲近程度决定的,毕竟离天子越近,获得天子权力代理的可能性就越大。比如尚书令最早不过是少府的属官,替天子管理书籍文书的小官而已,与掌皇帝各种礼服所需的皇冠尚冠令、掌服侍皇帝更衣的尚衣令、掌服侍皇帝饮食的尚食令、掌管皇帝洗浴尚沐令,掌皇帝就寝用具的尚席令合称六尚。但是到了汉武帝时期,为了削弱丞相的权力,设置了内朝官,以尚书处理天下的奏章,成为了中枢政治的中心,以后数百年时间里,带有领尚书事(录尚书事)的重臣成为了实际的丞相。可随着尚书令的权重,更接近天子的中书令的地位也渐渐上升,到了魏文帝曹丕时,原本由宦官担任负责掌管图书的中书成为了掌管机要,实际上成为了新的权力中心。类似的事情在接下来的历代不断发生,明代废除宰相之后,内阁辅臣之所以被视为宰相,就是因为他们比其他大臣更接近天子,而司礼监掌印太监之所以被称为“内相”也是因为他们比阁臣更接近天子。杨嗣昌能够把自己的办公地点弄到乾清宫边上,缩短了与天子的物理距离,便能从早到晚的向崇祯施加影响,自然也就靠近了权力的巅峰。

    杨嗣昌辞出后,怀着兴奋的心情向外走去,刚刚走出宫城,却听到身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回头一看却是方才在殿里的一个小太监,他赶忙停住脚步,那小太监向杨嗣昌拜了一拜,道:“杨先生,咱家宗主爷让小的给您带一句话!”

    杨嗣昌一开始还以为是这小太监是替崇祯传旨的,不由得一愣,问道:“敢问一句,你的宗主爷是何人?”

    “便是司礼监的王公公!”那小太监笑了笑:“宗主爷托小的给您带句话:先生您为了大明的江山,不计一己的得失荣辱,咱家虽然是个阉人,也是知晓些忠义的,天子身边的事情还请先生不用太过操心,还是多花些心思在国事上好些!”

    “多谢王公公的提点!我这么做不过是军情紧急,在宫里离天子近些,一来方便些,二来外廷人多口杂,哪里办得成事?我这里还是草创,人手不足,王公公何不派两个得力的人手来?我也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待到平定东虏之后,大家都安享太平,我自当归隐林泉,决不恋栈,若有违誓,天诛之!!”杨嗣昌指天发誓道,从王承恩托手下带的话里不难听出对方对自己的警惕,不过这也是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自己的做法明显的触犯了司礼监的权力边界,这在政治上是极其严重的挑衅。对方不是在崇祯面前给自己使绊子,扯后腿,而是在背后提醒自己已经是非常宽宏大量了。自己若是不表明态度,那也未免太过不知进退了。

    那小太监牢牢将杨嗣昌说的话记在心里,又拜了一拜方才回去。看着那小太监的背影,杨嗣昌松了口气,向宫外走去。

    盛京,文馆。

    “大汗!”范文程恭谨的将装订好的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双手呈上。

    “范先生,这便是关于那个刘成的资料吗?”皇太极接过册子,指尖一撮便发现不过六七张纸,眉头不禁微微皱了起来。

    “正是,这些便是臣这些日子从历年来收集的情报中整理出来的,还请大汗御览!”

    皇太极点了点头,伸手翻开书册看了起来。进入崇祯八年(1635)后,皇太极每天都在观察着关内形势的变化,他获得信息的主要是依靠在京师的细作,对于打探到重要情报的细作,他决不惜重赏。尤其是去年冬天留守和林格尔的岳托和孔有德被明军消灭之后,他对于主持这场围攻战的刘成和杨嗣昌的情报就更加重视了,只要是关于这两个人的情报,无论是杨嗣昌在北京朝廷上的举措和纷争,还是过去几年刘成是如何在西北飞速崛起,皇太极都不吝重赏。几乎每两三天便有情报从潜伏在北京细作那儿送来,直接送到文馆里,经过以范文程为首的一批官员的处理和选择,然后就送到皇太极那儿。大约是在一个月前,皇太极得到情报,明国即将委任刘成为宣大总兵,显然崇祯是打算用这位新近崛起的名将在整顿这一重镇的防务,考虑在先前获得情报中提到的这位武将与蒙古人的密切关系,明国下一步的行动很可能是要与与自己争夺蒙古左翼各部。他立即对范文程下令,加紧收集关于这位新任宣大总兵的情报,任何能够提供情报的,可以给予两倍,三倍,甚至更多的赏金。可是搜集而来的情报依旧少的可怜,这本小册子里加起来也不过两三千字,许多重要的信息都还空缺着,这让他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范先生!”皇太极放下书册,问道:“这册子里的东西也太少了些吧?比如这刘成是哪里人氏?父母为何人?可有兄弟姐妹?其有马匹、有多少亲兵、性格急躁与否?喜酒色否?少时读了多少书?可曾入过学?这些怎么只字不提?你上面这点东西,一开始便是说他在西北平定流贼之事,莫非他是从石头里面蹦出来的?”

    范文程听到皇太极这番质问,赶忙跪了下去:“启禀大汗,臣下无能,还请大汗治罪!”

    “范先生,起来吧!”皇太极叹了口气,伸手将范文程扶起:“我方才那番话并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只是你看看这刘成从一个区区升到一镇总兵总共只花了区区三年多时间。而世人皆不知他的出身,想必他也不是将门子弟,准格尔汗却将爱女许配给他,可见其人才是在难得,将来必成我大金的大敌,对这样的强敌一无所知,你教我如何得以安枕?”(未完待续。)

第两百一十六章 迂回

    “是,微臣一定加紧打探此人的情报!”范文程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笑容:“不过说到他的出身,微臣倒是有一个计策,不知道可用不可用?”

    “哦,范先生请讲!”

    “这刘成来历不明,却能娶准格尔汗的女儿为妻,麾下又多有蒙古兵将,若是大汗让人在明国散布谣言,称其为虏中贵种,兵败后逃入明国,居心叵测,企图借明国之力恢复故国!想必明国天子也会对其起了疑心,说不定会弃之不用。”

    皇太极沉吟了一会,笑道:“范先生这计策倒也不错,只是还没到时候。杨嗣昌能当上首辅便是靠的刘成的军功,他一心想要对我大金用兵,又岂会自折臂膀?莫说这刘成未必是蒙古人,即便他真的是蒙古人又如何?若想用此计,只有等到杨嗣昌已经去职,无人替他在朝中说话才是时候!”

    “大汗说的是!臣的确是思虑不周,险些误了国事!”范文程心悦诚服的答道,正如皇太极所说的,明国文贵武贱,政治斗争的主要战场是在朝堂之上,刘成虽然已为宣大总兵,但头上还有巡抚、总督,即便他当真是南逃的蒙古贵族,也不太会被怀疑有背叛的可能。只有杨嗣昌倒台了,他才有可能遭遇池鱼之殃。

    “现在看来这杨嗣昌倒是个精明能干的人才,崇祯也很信任他!”皇太极笑道:“只能等待机会了!”

    正说话间,一个书佐走到门口,神色紧张。皇太极微微的点了点头,范文程会意的起身从书佐手中接过文书,略微看了看脸色顿时大变,对皇太极低声道:“大汗,明国派遣密使,要与大金和谈!”

    “和谈?”皇太极闻言一愣,从范文程手中接过文书,细细看了起来,看完后严肃的问道:“此事当真?”

    “臣以为不管是真是假,都应该小心应对!”范文程低声道:“大汗,自从老汗起兵以来,明国虽然屡战屡败,丧师辱地,但在议和这个关口上却咬的极严。这次为何突然主动要议和?其中必然有诈!”

    “有诈无诈都无妨!”皇太极抖了抖手中的纸张,笑道:“只要他们肯议和就好,这些年下来明国固然是民穷财尽,咱们也是精疲力竭呀,若是能停战到今年秋后就好了。再说岳托在他们手里,咱们若是一口拒绝了,只怕我这个大汗的位置便坐不稳了!若是能把岳托给换回来,把祖大寿他们几个放回去也是可以的!”

    “大汗说的是!”范文程点了点头,皇太极方才只说了一半,后金的八旗兵制乃是兵民合一,换句话说除了少数白甲兵以外,大部分八旗兵丁同时还兼有农民的身份,也就是说假如在春耕、秋收的农忙时节,能够动员的兵力是很有限的,后金连年动兵,虽然胜多败少,可是对国力的消耗也是惊人,如果能通过和谈拖过脆弱的耕作期,无疑对其十分有利。这次岳托被俘已经威信扫地,即便被换回来也无法对皇太极构成威胁,反而对其父子卖了个人情,等于是将两红旗拉了过来。而祖大寿被俘后来了个徐庶入曹营——一言不发,而皇太极为了招揽人心,却又连一根毫毛都伤不得,只是白白浪费米粮,还不如换个岳托回来,至少有赚。

    “就这么办吧!”皇太极站起身来:“这件事情便交给范先生你了,我们这边的底线就是用祖大寿换岳托!刘成那边的情报要抓紧!”

    “是,大汗!”范文程赶忙起身相送。

    归化城。

    “尊敬的国师大人!无法用言语表达我得知您击败藏巴汗的欣喜,这份菲薄的礼物不足以表达我的欣喜——”刘成一边口述一边在桌子旁来回踱步,他突然停下脚步问道:“上师,送给固始汗的礼物是什么?”

    “三千两银子,五百匹苏锦,一百套铁甲,三百担茶叶,还有一些日用品!”切桑一边翻阅礼单,一边飞快的将刘成的话翻译成蒙古文和藏文。

    “银子改成五千两!再加上一百石盐!咱们有求于人,总得大方点!“

    “是,大人!五千两银子,加一百石盐!”切桑按照刘成所要求的修改之后,停下笔等待着刘成下一个命令,而刘成走到书案边,皱起眉头的看了看一个个宛若小虫子的蒙文字母,想了一会才继续说:“我听说您在与藏巴汗的战斗中俘虏了不少敌人,我知道这些人都是顽固而又凶恶的人——”说到这里,刘成卡住了,他有些懊恼的挥了挥手对切桑说:“剩下的就交给你吧,你告诉固始汗,从今年秋天开始,我就要和女真人打仗了,这里很需要许许多多血肉,只要有力气、勇气的都送到我这里来,我可以出大价钱!”

    “是,大人!”切桑恭谨的低下了头,开始奋笔疾书起来,刘成一屁股坐在那张皮椅上,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懊恼的对一旁的敏敏说:“敏敏,你也给阿爹写一封信,希望他七月底前送到我这里一千骑兵,三千匹战马,还有骆驼,越多越多!”

    “好的,我待会便写!”敏敏点了点头,问道:“阿成,你觉得秋后真的就要动手了吗?”

    “差不多,皇太极应该会做点什么!”刘成就牛奶一口气喝干净:“杨嗣昌在中枢弄出这么大的动静,皇太极不可能不知道,两国对垒便如同下棋一般,比的就是谁抢占先手。皇太极绝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那阿成你觉得皇太极会在哪儿动手呢?山西、辽西、还是北直隶?”

    “这我就不知道了!”刘成摇了摇头:“东虏那边的情报实在是太少,不过如果是我肯定是打辽西。”

    “为什么这么说?“

    “很简单,山西距离京师太远,北直隶的话那几个口子都要绕远路,破边抢掠可以,想要占个地盘就难了。只有辽西,那边是沟通辽东和北直隶的最近通道,只要辽西一出问题,便是天下震动,由不得大明不应招。要打自然是要打疼的地方啦!”

    “这倒是!”敏敏微微一笑,给刘成的杯子又倒满了:“那阿成你打算怎么应对呢?”

    “他打他的,我打我的!”刘成伸手在地图上点了点:“皇太极要是打辽西,我就去打蒙古左翼,我现在这个济农还有些名不副实,等到把左翼诸部都拿下来,才是名副其实的济农呢!”

    “那朝廷若是严令你出兵增援辽西呢?”

    “那就让杜如虎带一营兵去应付一下就是了,我已经把艾合买提和阿克敦派出去了,他们两个的任务是在东海女真那边生出点事情来,我这边只要再把左翼诸部拿下来,这盘棋就全活了,东虏就是首尾不得相顾,岂不是远远胜过去辽西那边?那边就算打赢了又如何?最多占几个堡垒,斩首两三百,往前面推个三五十里地,都打了几十年仗了,宽不过几十里,就那么几条路,几个山头、几个城堡,皇太极只怕闭着眼睛都知道怎么应付,我可没那么蠢!”

    “那如果皇太极出兵增援左翼呢?那岂不是要和他决战?”

    “那又如何?”刘成冷笑道:“那个内齐算是我半个内应,我已经先赢了一分。和辽西不一样,东虏在左翼最多也就能拉出来两万人,加上左翼再万把人。我这边现在光是步营、骑队就有三万人,到了秋后只会更多。草原上打仗,比的就是谁牲口多、脚力好。只要固始汗和你爹愿意支持我,我就能把所有的步兵都配上驼马,加上驼队的辎重,这样才能发挥我军火器的优势,皇太极不来还好,要是来了便让他匹马不还!”

    漠北、车臣部,汗帐。

    汗帐里人声嘈杂,挤满了喝的半醉的车臣部酋长和长老们,所有的头领几乎全部到场,偌大的汗帐两侧坐满了人,在他们的背后是各自的图腾旗帜。这些浑身酒臭的人正竭力瞪大眼睛,看着从帐篷门口进来的客人。

    “尊敬的硕垒汗,这是济农大人托我带来的礼物,还有信笺!”艾合买提低下头,竭力不让人们发现自己脸上的厌恶之情。虽然对于当时的绝大多数中原人士来说,漠南与漠北的蒙古人没有什么区别,都是野蛮的骚鞑子。但事实上漠南与漠北蒙古人是有很大区别的,相比起漠南,漠北的土地更加贫瘠、气候更加寒冷,最重要的是水也更少;漠北的蒙古人也更加穷苦、野蛮而且坚韧,换句话说也就是更加“脏”。作为一个走南闯北的商人,艾合买提自然知道这点,也事先有了心理准备,不过当他走进硕垒汗的王帐时,还是被里面的气味弄得几乎窒息了。

    标志着硕垒汗的高贵地位的高背椅上空空如也,椅子的两旁是他的武器和盔甲,在椅子旁边的隔板桌只剩下吃剩的骨头和油腻的盘子。艾合买提惊讶的发现一条汉子正四脚八叉的躺在地上,打着呼噜,莫非这个人就是车臣部的硕垒汗?他犹豫了一下,又重复了一遍,稍微提高了一点嗓门。

    “喂,商人!”一个声音从侧面传来,艾合买提侧过头,只见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汉子正笑着看着自己,满脸醉意,手中拿着一只牛角杯:“你是来找硕垒汗的吗?我就是,有什么事情吗?”

    “你是硕垒汗?”艾合买提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他指着高背椅旁边地上那个呼呼大睡的汉子:“那,那他是——?”

    那中年汉子瞪大眼睛,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汉子,脸上露出醉汉努力思索时的费力样子:“阿索部的哈拉?还是巴哈尔部的土末儿?算了,管他是谁——,你不是要找硕垒吗?我便是硕垒,车臣部的汗!”

    艾合买提的目光扫过众人,大多数人都在喝酒,少数人则躺在地上呼呼大睡,但没有人起来驳斥那自称是硕垒汗的中年汉子,他从怀中取出礼单,恭谨的低下头:“我是济农大人的使者,带来了给您的礼物和信笺,并请求——”

    “礼物?”硕垒一把从艾合买提手中夺过礼单,一边拆开一边冷笑道:“济农大人这次又看上了什么猎物,需要我们车臣部来当他的鹰犬?”这时他的声音突然停住了,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鸟铳,火药、盔甲、还有铅,看来济农大人这次下的本钱可不小呀!”

    “大汗,济农大人希望漠北保持和平!”艾合买提从怀中取出一个卷轴,封蜡上是代表着蒙古大汗的苍狼与白鹿图样的印迹,在大汗成年以前刘成以济农的身份使用。硕垒怀疑的看了艾合买提一眼,结果卷轴,拆开细细看了起来,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在解决皇太极之前,我不希望漠北统一在一面旗帜之下,哪怕那属于我妻子的兄长。只要你别妨碍我的计划,你就能不断从我这里得到武器和火药。”最后硕垒注意到信的末尾没有落款。

    “这是济农大人的信,为何没有落款?”

    “有印鉴为证,济农大人不希望这封信让不应该看到的人看到!”

    硕垒没有说话,刘成这么做的目的很明显,他希望硕垒是唯一一个看到这封信的人,蜡印在拆开信的同时就会破碎,如果硕垒想要拿这封信去做点什么的话,他完全可以抵赖不认账。

    “这里太乱了,我们可以到我妻子的帐篷去好好谈谈!”硕垒将信和礼单塞进怀里,做了个请的手势。

    相比起汗帐里,小帐篷要整洁的多,艾合买提竭力不让硕垒发现自己的庆幸。硕垒一屁股坐在一堆皮毛上面:“坐吧,商人,自己随便找个地方坐吧,我这里可没有其他人那儿那么多规矩,破羊皮下面照样可能跳着一颗忠诚的心,也许比貂皮下面的分量还多些!”(未完待续。)

第两百一十七章 南阳

    “多谢大汗!”艾合买提在一张羊皮上坐下,盘起腿来,竭力让自己舒服点。硕垒笑嘻嘻的等着艾合买提坐稳了:“说吧,刘成想要做什么,我又可以从中得到什么?”

    艾合买提看了看对方的脸,最后还是决定先试探一番:“大人希望打通一条通往东海女真那边的商道,您知道自从女真人和明国开战以来,皮裘、人参等辽东货便断了,价格高的离谱!”

    “哈哈哈哈!”硕垒露出了牙齿,给了艾合买提一个颇为狰狞的笑容:“别说蠢话了,为了毛皮和人参刘成愿意给我鸟铳和火药?你认为我会蠢到相信你这种谎话吗?说实话,如果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那就应该用东西来换,而不是骗!”

    艾合买提低下头,要避开硕垒的视线,他琢磨着自己假如将刘成的计划和盘托出会有什么后果?硕垒有没有可能会把自己绑起来交给女真人?这种可能性不大,毕竟皇太极也拿不出什么好处来,相比起来刘成能给的多得多,而需要硕垒做的却少得多。

    “好吧,济农大人打算策动在东海女真策动一场反对金国的叛乱,我这次前往那边是为了打通一条道路!”

    “叛乱?道路?这次听起来比较像是实话了!”硕垒上下打量了下艾合买提,突然笑了起来:“商人,我真的无法理解你的行为。你可以找一面镜子照照自己:头发已经斑白,十根指头上都有戒指,金的、银的、镶满了宝石,身上穿着最好的皮裘,肚子大的像一个怀孕的女人,最好的马驼你走三十里也会疲惫不堪。告诉我,你为什么要为那个刘成冒这么大的风险呢?为了钱?你不缺钱,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那些蛮子都是些什么样的家伙,比起他们来我的人简直就是一群秀才了,稍微运气不好你就会被切成片,做成他们的晚餐!”

    艾合买提犹豫了一下,笑道:“大汗,这么说吧,我们商人怕危险,但更怕赚不到钱,济农大人给我一个机会独占一条通往未知之地的商路,那意味着一条流淌着黄金的河流。是的,我很富有,但我有四个妻子,有十五个儿子,超过一百个孙子,我希望他们每个人都过上富裕的生活!”

    “十五个儿子,超过一百个孙子?”硕垒大笑起来:“这是个很好的理由,说吧,根据协议我要做什么,我可以得到什么?”

    “允许我们的商队经过您的土地,确保他们不会遭到您的部众的袭击!”艾合买提的声音不大,他不希望被帐篷外面的人听见:“而您可以每年派出两个商队前往归化城,在那儿您可以进行贸易并免税,每次您都可以买到这么多火器,价格比市价低两成。”

    “每次都可以买这么多?”硕垒的眼睛亮了起来,自从去年的那次大战之后,虽然车臣部的损失并不大,刘成的大军也很快就退回了漠南,但漠北的天平还是缓慢的向车臣台吉那边倾斜。原因非常简单,车臣台吉能够从刘成那边获得火器,即便从文化和感情上漠北诸部更倾向于硕垒汗,但没人愿意站在失败者一边,不难想象除非他投靠女真人,否则等待着硕垒汗的唯有死路一条。

    当艾合买提从帐篷里面走出来的时候,他发现天空开始下雨,这对于暮春的草原来说可时间稀罕事。他望着远处的草原,随着越来越大的风,草浪在翻滚,雨点打在他的脑袋上,顺着他的脖子流进内衣里,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必须马上回自己的帐篷去,烤烤火,不然肯定会生病!”艾合买提对自己说,他辨认了一下路,他的帐篷相距这里至少还有半里远,可是仆人却不知道在哪儿去了,和他一起不见的还有马,他咬了咬牙,冒着雨向那边跑去。

    “艾合买提老爹,您怎么这个样子了,您的仆人呢?还有马呢?”阿克敦惊讶的看着如落汤鸡一般的艾合买提,长大的嘴边足以塞进一颗鸡蛋。

    “让他们见鬼去吧!”艾合买提没好气的骂道:“阿克敦你被魔鬼施了定身法吗?快给我拿件干衣服来,还有火盆!快!”

    “是,是!”如梦初醒的阿克敦赶忙扶着艾合买提进了帐篷,又一边拿来找了几件干衣服,又让仆人送来火盆,阿克敦换了干衣服,在火盆间烤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漠北的寒风可不是开玩笑的,便是盛夏下冰雹也是司空见惯,像这样淋了雨被寒风一吹受了风寒丢了性命也是常有的事。看到艾合买提捧着一杯热姜茶坐在火盆边,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阿克敦方才放下心来,问道:“艾合买提老爹,那个硕垒汗怎么答复的?”

    “怎么答复的?”艾合买提冷笑了一声:“东西是收下了,条件也答应了,不过却说的是个活络话,说什么草原上和中原不一样,没有城墙也没有道路,哪个骑着快马、拉得开硬弓的好汉子总是有法子养家糊口,他只能保证车臣部不碰,其他部落的他就没法保证了。”

    “这不是和没说一样吗?”阿克敦苦笑道:“谁来抢劫也不会打着旗号呀!”

    “可不是嘛!我也知道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就办成的。”艾合买提将角杯放回小木几上,问道:“说到底这一趟是以你为主,你说应该怎么办?”

    阿克敦没有说话,他走到帐篷里面,取出一个竹筒来,从里面取出一卷羊皮在几案上展开,却是一幅地图,他指着地图对艾合买提低声道:“老爹您看,我们三天前经过巴桑乌兰山,现在应该是在这个位置。我打算先在车臣汗这里呆上半个月左右,一来可以把马养养膘、二来所有的货物全部卖掉,轻装上阵;三来等到初夏,克鲁伦河里面的水也更深些,我们可以准备十几个皮筏子,把行李和货物都装在筏子上,沿着克鲁伦河向东,一路到呼伦湖。一来行动也方便些,二来也可以养养马力,若是路上遇到意外,也好应对。”

    艾合买提顺着阿克敦手指的方向看去,阿克敦方才说的克鲁伦河又叫弓卢水、胪朐河,发源自今天蒙古国肯特山的东麓,绵延一路向东最后流入呼伦湖,相对于陆路,这条路虽然速度会慢一些,但是要安全的多。

    “到了呼伦湖,你准备怎么走?”

    “到呼伦湖应该是六月了,那边榆木多,湖里也有鱼,我们可以在那边伐木造船,留一半人在那边屯个寨子,另外一半人由海拉尔河走,然后走额尔古纳河最后进入黑龙江,然后再转由乌苏里江到兴凯湖。”

    艾合买提看了一会地图,半响没有说话,最后叹道:“阿克敦,你这一路上倒是不好走呀!”

    “是呀!”阿克敦笑了笑:“这也是没有办法,小人的家乡到处都是林子,即便是老猎手一不小心进去了也出不来,唯一好走的路便是水路,可就算是水路一到冬天也都冻住了,实际上一年只有半年可以走,所以咱们得抓紧。”

    “好吧,这件事情便由你做主了,我明天就开张尽快处理货物,你也把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时间一到我们就上路!”

    “是!”

    崇祯七年春天的形势就好像巨大的跷跷板,当辽东、宣大的战事暂时平息,女真与明国双方好像打满了五个回合的拳击手,各自回到绳圈角落里喝水休息,打量着对方的情况,等待着下一回合的死斗,关内的形势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在洪承畴的调度指挥下,从去年的夏天开始,官军接连在豫东和皖北取得了几次胜利,迫使农民军不得不向西转移,撤退到豫西、陕南、川东的广袤山地来。接连取胜的洪承畴并没有盼来期待已久的兵部尚书加衔(他原先是以兵部侍郎的担任总督陕西、河南、山西军事的),而是崇祯的催促进兵,早日消灭流贼的旨意。这让他的心里不禁有些怨尤,后来杨嗣昌凭借刘成之力拿下和林格尔后入阁拜相,成为大明的首辅大臣,这更让洪承畴的心中满是酸涩和后悔——想当初刘成也是自己手下的将佐,如果当初林丹汗围攻宁夏时自己不是派了此人去救,而是将其留在麾下,恐怕现在入阁为首辅便是自己了。

    出于这种微妙的心态,洪承畴并没有如崇祯要求的那样加速进军,而是上书陈词。当然理由也是很充分的:许多军队欠饷,在先前的交战中死伤颇多,士气低沉;而且豫西、陕南、川东的山地行动困难、补给不便,假如贸然领大军进入,一旦遭到挫败就会败坏大局。因此洪承畴建议让川、豫、陕官军各守隘口,养精蓄锐,以待其变,等到来年的夏粮收后再大举进剿。得到崇祯的首肯后,他将自己的行辕放在洛阳,便在那儿过了崇祯六年的冬天和七年的初春。

    巍峨的秦岭山脉就好像一条奔腾的巨龙,由东向西横贯中国的中部,西起甘肃省临潭县北部的白石山,向东经天水南部的麦积山进入陕西。在陕西与河南交界处的潼关附近一分为三,北支为殽山、北支为崤山,余脉沿黄河南岸向东延伸,通称邙山;中支为熊耳山;南支为伏牛山。这里哺育了华夏先民的长江、黄河这两条母亲河的分水岭,山脉的南北两麓的温度、气候、地形都有着显著的差别,秦岭淮河一线也就成为了我国南北地域的分界线。而南阳盆地就位于伏牛山脉之南、大巴山脉之东、桐柏山、大别山之西,东、西、北三面的山脉阻挡了战火的侵袭,相比起被战火肆虐的陕西、北直隶和河南等地,这里不啻于是一方净土。

    南阳、真武观。

    初升的阳光穿过院子里的槐荫,照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徐鹤城就已经在院子里活动完手脚,开始练习拳法和剑术了。这是他自小的习惯,无论刮风下雨,早晚二课始终没有放松过。他练了两套拳法,又练了一路剑,觉得额头上渗出薄薄一层汗来,浑身上下微微发热,被暮春的晨风一吹,说不出的畅快。他正准备擦汗,却听到有人用讥讽的语气说:“大哥还是老样子呀,一大早就起来练剑!”

    徐鹤城回过头,只见弟弟徐万仞站在门口的台阶上,斜倚着门框,正看着自己,脸上是掩藏不住的鄙夷。徐鹤城也不答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还剑入鞘,又喝了两口水方才说:“这么多年来习惯了,一天不懂就浑身上下发痒,怎么,你要不要也来玩玩?”

    “别!”徐万仞冷笑道:“我可没你那么勤快,一大早就爬起来折腾自己。你手下也有几百人马了,还整天练这玩意,德性!”

    “早饭就在院子里面吃吧!”徐鹤城对一旁的部下吩咐道,自己在石凳上坐下,笑道:“怎的,不跑了?”

    徐万仞冷哼了一声,也在石凳上坐下,等着送早饭过来。原来前些日子徐鹤城接受了刘成的建议,带了两百多人前往浙江,准备接替赵有财。他把这个弟弟抓在手里,又下不得手,只有带在身边翻越秦岭,然后沿着汉水东下到了南阳,准备沿着汉水、长江、江南运河前往浙江。一开始徐万仞还想着逃跑,可跑了两次都被兄长的部下给抓了回来,慢慢的就老实了。

    这时早饭送了上来,有小米粥、烧饼、酱菜,还有半封酱肉。徐万仞拿了块两块烧饼,夹了些酱肉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的答道:“跑个毛,我也想通了,能跑到哪儿去?到时候你把我在京师干的那件事情往外面一捅,我就是朝廷钦犯,就算能活下来也是干受罪,还不如跟着你有的吃有的喝,也不用操心那些屁事。”(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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