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放弃
“李大人,多谢你的好意,只是出兵的事情干系甚大,容我思量一番,明日再给你答复如何?”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李东国见杜如虎没有断然拒绝,心中暗喜,对方的反应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不管他说的多么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企图挖刘成墙角的事实。UU小说,www.uu234.com杜如虎也不是三岁的孩子,怎么可能就凭自己几句话就改换门庭,权衡利弊,讨价还价也是应有之义。不过看对方的样子,至少是已经有几分意动了,有杨嗣昌这面大旗在自己背后,李东国还是很有信心说服对手的。
“天色不早,本官也就不继续打扰杜将军了!”李东国站起身来,笑嘻嘻的向紧跟着起身的杜如虎说:“不必送了,杜将军,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呀!”说罢便笑着走出屋外。
“夫人!”送走了李东国,杜如虎回到屋中,赶忙对推开了屏风的敏敏躬身道:“末将受大人再造之恩,杀身难报,绝无——”
“杜将军,你不必说了。你的忠心我知道,阿成也知道!”敏敏笑道:“朝邑乃是我们的根本之地,阿成为何不把这里交给别人,而是交给你?参将总兵那些不过是个空头衔,值不得什么。你也跟了阿成有些年头了,他待部下如何,也不用我多说,你应该也明白,这个李东国来找你,是他瞎了眼,与你无关。”
听了敏敏这番替自己开解的话,杜如虎松了口气,苦笑道:“夫人,那你方才为何不让我直接拒绝他?”
“杜将军,这李东国虽然是个妄人,可有句话没有说错,他背后那个杨嗣昌是个厉害人物。阿成在我面前也提过此人,说他颇得天子信任,而且行事不计后果,颇有几分孤臣孽子的味道,他父亲还有大恩于阿成。如果你断然拒绝,这个李东国会在杨嗣昌面前怎么说?那个杨嗣昌会怎么想?会有什么后果?这件事情干系重大,我觉得还是要仔细斟酌一番才是!”
“夫人深谋远虑,非在下能及!”杜如虎连连点头,如果说他在此之前对刘成出征时将诸多事情都交给敏敏颇有微词,现在却不得不承认这是正确的选择。听这位李大人的说辞,撺弄杨嗣昌调动杜如虎所部去山西的应该就是他自己,如果杜如虎断然拒绝,无异于在杨嗣昌面前狠狠的打了李东国一记耳光。以这位李大人平日里的为人会怎么做可想而知。
“来人,去一趟切桑上师那儿,请他来一趟,就说是我请他!”敏敏对一旁的婢女说,转过头对杜如虎笑道:“杜将军,这种事还是他比较擅长!”
“夫人说的是!”想起切桑平日里那副宝相庄严的模样,杜如虎不由得笑了起来。
“别吉,我们应该答应那位李大人!”在听完对事情的描述后,切桑很快给出了他的答案:“实际上我觉得这对于大人来说是一个机会。”
“机会?这位李大人可是想要挖阿成的墙角呀!”敏敏笑道。
“别吉,请您听我说!”切桑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您觉得就算我们答应他,这位李大人能够得手吗?”
敏敏听出了切桑还有没有说出口的话,问道:“愿闻其详!”
“姑且不提杜将军对总兵大人的忠心!”切桑向杜如虎抱歉的笑了笑:“别吉,您可曾想过杜将军手下这一营兵每月要花多少银子?薪饷、服装、鞋子、甲仗、军火、食粮哪一样都要钱,在下曾经算过,杜将军手下的兵一个人每年要小三十两银子,而且这不光是银子的事情,很多东西不是有银子就能立刻买到的,比如一下子要两千条粗毛呢毯子,边角缝上熟牛皮,除了朝邑哪里立刻能买到?”
“上师您的意思是让我向那位李大人要开拔银子,让他知难而退?”
“不!”切桑笑了笑:“那位李大人好歹是巡盐御史,算得上天底下手头银钱最多的几个官儿了,肯定是有备而来,岂会被这点事情给难住?我敢打赌,只要杜将军您一开口,他肯定拍着胸脯大包大揽,让您开出一个数字来。”
“那您这是什么意思?”杜如虎让切桑这番话给弄糊涂了。
“我的意思是那位李大人打错了主意!”切桑笑道:“银子他有,可是各种军需物资从哪儿来?各路明军我们也都看到了,朝廷发了银子下来,可士兵们连双好点的鞋子都要自己想法子去弄,只凭这一点,他想把这支精兵抓到手里就千难万难。“
听到这里,敏敏已经明白了过来,李东国打的主意是兵随将走,只要把杜如虎拉过来,剩下的就好说了。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就算他真的把杜如虎拉过来了,他也没法把朝邑的那些工厂、提供那些商品的物流系统一起拉走,没有办法像刘成那样良好的供应军队,自然就无法斩断刘成背后那个庞大的网络与这支军队的联系,想要将其变成自己的军队无异于是天方夜谭了。
“上师,那你的意思是答应他?”
“不错,我怀疑这件事情不光是那位李大人在其中捣鬼,那位杨督师恐怕也有借这件事情试探大人的意思。”切桑低声道:“大人现在需要的是时间,再有个两三年时间,整个北地的形势就大不一样了!”
“嗯!”敏敏点了点头,相比起杜如虎,作为刘成的枕边人和准格尔部的公主,她所知道的信息要多得多:对于塞外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来说,黄河环绕、土地肥沃、背倚阴山的河套地区就像一块磁铁,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他们。刘成既有强大的武力,又有蒙古大汗济农的名分,还有盐、铁、药材、茶叶、布匹等游牧民族急缺的商品,只要与后金的战事平息,或以武力征讨,或以利益拉拢,用不了几年时间,建立一个囊括漠南诸部,控弦数十万的大帝国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到了那个时候,划分西北之地,与朝廷、女真人鼎足而三,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考虑到他与漠北、漠西等部的良好关系,还有身兼宁夏总兵的官职,其实力可能在这三足中还是超过女真人的。
“杜将军,明天你就答应那位李大人,阿成那边有我,不过要他先支付一年的军饷作为开拔钱。”
“是,夫人!”
新归化城。
“大人,大人!”一个亲兵气喘吁吁的冲进屋内,将杜国英惊醒了过来,他下意识的伸手往枕头一摸,指尖触到一个坚硬的物体,那是佩刀的柄,他紧紧握住刀柄,方才睁开双眼,坐了起来。
“什么事?“杜国英的肩膀又酸又疼,这是穿着胸甲睡觉的结果,枕头下压着钢刀,穿着胸甲,角弓和箭矢就挂在床头,自从女真人围城之后他一直都是这样。
“东虏撤兵了,解围了!”
“什么?”杜国英正在束紧腰带的手停住了:“你再说一遍?”
“东虏撤兵了,解围了!”亲兵的眼睛里面闪着喜悦的光,他的罩甲穿反了,可他自己和杜国英都没有发现。杜国英飞快的将脚塞进鞋子,跳下床:“快,去看看!”
城外已经是空无一物,只留下一片四处皲裂的平原。壕沟、栅栏、还有昨天围城一方焚烧尸体的柴堆还在冒着黑烟,只是军队、牲口、还有帐篷不见了。杜国英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眼睛,眼前的景象没有改变,他不禁松了口气,紧绷着的身体松弛了下来。
“将军,我听说野蛮人撤退了!”从身后传来了托马斯的特有的口音,说实话杜国英平日里并不太喜欢这个黄发绿眼的蛮子,但此时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却感到无比的亲切,他转过头,眼含泪水:“是的,东虏解围了,我们赢了!”
“也许吧!”也许是第一次和女真人打交道的缘故,托马斯看上去没有杜国英那么兴奋,他看了看城外的情景:“将军,我在西伯利亚时没少和这些狡猾的鞑靼人打过交道,他们惯用的伎俩是先佯装撤退,然后掉过头来个突然袭击,中了他们圈套的人会被吃的连骨头都剩不下。”
托马斯的提醒让杜国英冷静了下来,他决定暂时不要纠正对方蒙古人和女真人的区别:“那你们当时是怎么对付那些鞑靼人的?”
“挑选几个最机警、最勇敢、骑术最好的小伙子,给他们每人三匹好马,让他们去看看这些鞑靼人是真的撤退还是耍花样!鉴于有一种可能是总兵大人的援兵到了,我建议向西面也派出几个哨探。“
“你说的很对,托马斯!来人,挑选十个好骑手,每个人带上三匹马,去看看东虏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岳托策马站在土丘上,看着正在撤退的大军,雨水落在他的脸上,就好像在哭泣。
“是的,我真应该大哭一场!”岳托的在心中苦笑,实际上后金军最大的损失不过是地道里面那不到三百人,在一场围城战中死这点人可以说微不足道,但这三百人当中包括耿仲明,在归降的汉军将领中,他的地位仅次于孔有德。更重要的是岳托在城下蹲了一个多月却一无所获,士兵们可以接受在战争中死人,但不能接受死了人却一无所获。而归属岳托指挥的镶黄旗和汉军旗近一万人马在新归化城下辛苦了一个多月,除了满手的水泡和老茧,连一匹马、一头羊都没有抢到。反观皇太极指挥的正黄旗、蒙古左右两翼、同来的蒙古各部却抢得盆满钵满,这两厢一比较,麾下将士们的怨气可想而知。
“不过对于大汗来说,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吧!”自从皇太极登上大汗之位后,就一\门心思打击实力雄厚,威胁到他汗位的几位叔伯兄弟,首先是莽古尔泰和阿敏,然后是自己的父亲代善。在这一过程中,岳托一直是扮演皇太极的助手的角色,而随着莽古尔泰身死,阿敏被囚禁,代善隐退,执掌兵部大权的岳托的位置就渐渐凸显出来了。虽然小皇太极一辈的他无法威胁皇太极本人,但是正值壮年,军功显赫的他对于皇太极的下一代隐然构成了威胁,尤其是豪格被俘之后,这一威胁更凸显了。岳托实在是太了解自己这位八叔了,皇太极有一种天赋,能够迅速的抓住一切变化,将其转变为对自己有利的机会,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和硕贝勒,雨越来越大了,穿上这个吧!”孔有德从亲兵手中接过一件带兜帽的熊皮斗篷,递了过去。岳托接过斗篷,披在身上,踢了踢坐骑,下了小丘,风夹杂着细雨,抽打在每一个人的身上,他能够听到士兵们的诅咒声,不知道是在诅咒天气,还是在诅咒自己。
“炮队怎么样了?”
“已经走出去二十里了,幸好先出发了,不然这鬼天气,车轮陷在泥地里就麻烦了!”孔有德笑了笑,按照岳托的安排,汉军的炮队提前一天出发,而他率领的镶黄旗则后撤了一天,替其断后,这让他内心深处十分感激。
“我喜欢这种天气,因为城里的明军就不太可能追击了!”
“追击?”孔有德笑了起来:“怎么可能?和硕贝勒,您也太看得起那些明军了,守城也还罢了,野战他们是绝对不敢的。”
“是吗?希望如此吧!”岳托笑了笑:“传令下去,加快脚步,明天晚上之前一定要赶到和林格尔,与大汗的正黄旗汇合!”
和林格尔。
阳光照在残垣断壁上,到处都是褪色的焚烧痕迹。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一片惨白。城中广场青石铺就的地面,杂草生长于石缝,北风掠过,带起一片风沙,拍打在断壁之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皇太极的汗帐设置在一片果林之中,四壁长满了枯黄的藤蔓,在果林的中央还有一口水井,井水清亮甘甜。园林的入口由正黄旗的白甲兵把守,戒备森严。(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四章 盛乐
“大汗,这是扎鲁特汗的文书!”范文程恭谨的将一份书信递给书案旁的皇太极,皇太极却没有伸手去接,笑道:“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想必信上又是请求宽限撤兵时日的吧?”
“呵呵!”范文程笑了笑:“内齐他们拥立大汗为主,所为的也不过是子女玉帛罢了,这也是人之常情!”
“放到这边来吧!”皇太极指了指书案的一角,放下手中的毛笔,疲倦的揉了揉眼睛:“内齐他们真是鼠目寸光,明国皇帝已经派杨嗣昌出京总督宣大山西军事,山西明军就算再怎么不堪一战,在天子亲任的督臣面前也是要打一仗的,不见好就收,肯定要吃大亏的!”
“大汗说的是!“范文程笑了笑:“不过这也是好事,内齐他们吃了亏,不是反而会更加依赖我大金国吗?”
“哈哈哈!”皇太极笑了起来:“不错,范先生所言甚是。√∟UU小说,www.uu234.com那在回信里就劝告他们几句,让他们小心明军!”
“是,大汗!”范文程走到一旁的书案旁,展开笔墨纸砚飞快的就写下回信,吹干了送到皇太极面前。皇太极草草的看了一遍,拿起一旁的大印,他正要盖下,手却悬在半空中迟迟没有落下。一旁的范文程看在眼里,也不敢催促,只得耐心等待。过了好一会儿,皇太极将大印放到一旁,问道:“范先生,你觉得刘成进筑新归化城这是一招什么棋?”
范文程一愣,不过他知道皇太极在私下里时常突然问一些看上去前言不搭后语的问题,此时他需要的往往不是思虑完备的答案,而是一个契机和启发。因此他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闭目沉思,一旁的皇太极也不催促,过了好一会儿,范文程低声答道:“禀告大汗,臣以为这是一着好棋!”
“哦?范先生请讲!”
“大汗,林丹汗一死,其子尚幼,不足以继承大位。如果用一句我们汉人的话说就是‘秦失其鹿,群雄共逐之’,在这些人当中,大汗和那个刘成是跑在最前面的。此人重建归化城,便如同汉唐修筑受降城一般,具有河套之地,强者讨之,弱者抚之,强根本而去枝叶,以立霸业!”
“好一个强者讨之,弱者抚之,强根本而去枝叶!”皇太极听得出神,不由得击掌赞道:“看这刘成的所作所为,当真和先生说的一模一样,先斩杀林丹汗、卜失兔汗,然后分割各部,予以水草丰茂之地,若慈母以待稚子,其图谋甚远呀!”
“不错!”范文程笑了笑:“大汗,以臣所见,此人乃是我大金国的心腹大患,须得早日除去!”
“嗯!”皇太极笑了笑:“说这个还早得很,范先生,若是岳托取归化城不下,你觉得应当如何应对呢?”
“筑城!”范文程答得十分果断:“我大金虽然兵甲犀利,天下无敌,但毕竟盛京离这里有千里之遥,大汗您不可能常驻此地。时日一久,蒙古各部必然离心,可若是筑一坚城,留一旅之兵,蒙古各部旦夕见我大金兵威,方会死心塌地,为我大金藩篱。”
皇太极点了点头,他很清楚眼下明国与后金在辽东一线堡垒林立,战线基本已经稳定下来了。既然正面战场已经陷入僵持状态,那么胜负就取决于谁能够在侧面战场上打开局面了,皇太极连续对蒙古用兵,就是为了把蒙古人拉上自己的对明战车。但这不光是能打就够了的,毕竟后金的根本之地在松辽平原上,能够抽调出来的机动兵力也很有限,不可能三天两头在一个次要战场上刷人头。在这种情况下,刷军事存在的必要性就很必要了。打个比方,皇太极不可能在和林格尔过冬,但是修个城留千把人却是没有问题的,那些蒙古人虽然看不到后金大军,但是看到城堡和上面飘扬的后金大旗,自然对后金的忠诚度也会高上不少。不然归化城就在眼前,后金大军却在一两千里外,傻子都知道该选哪边。
“那范先生以为该选何处筑城呢?”
“就是此处!”范文程显然对皇太极的问题早已成竹在胸:“此地本为盛乐古城的旧址,唐时为单于都护府所在,城南有河水,土地肥沃,利于屯垦,又有城基在,材料也都是现成的,以掠来生口动工,最多半月时间,便能粗具规模。”
皇太极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在努尔哈赤的一共十六个儿子中,皇太极可能是最为勤奋好学的一个,不但拥有刚刚进入文明社会的野蛮民族所共有的勇武彪悍,还有相当的文化修养。范文程方才提到的盛乐古城乃是北魏道武皇帝拓跋珪所建立的都城,拓跋鲜卑在西晋灭亡后进入中原的诸多胡人中其实是一个后来者,在此之前,有羌族、氏族、匈奴、羯、丁玲、慕容鲜卑、宇文鲜卑等多支胡人进入中原,其中不少人都建立了自己的政权,但这些政权都旋起旋灭,真正统一北方的却是拓跋鲜卑这个后来者。拓跋鲜卑之所以能够做到这点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他其实在进入中原以前,就在漠南、云中一带生活了近百余年,利用中原战乱的机会,拓跋氏族收容了大量流亡的汉族北方农民,给予其耕地,并采取适应农耕生活方式的方式加以统治。因此拓跋鲜卑在进入中原以前就对中原地区的农耕生活方式十分了解,有丰富的统治经验,而且在进入中原前就拥有了远远超过其他胡族的本族人口,其本族力量远远超过其他胡人;其二盛乐位于大同盆地的北端,蒙古草原的南端,是游牧民族进入山西高原的入口,战略位置十分必要。对于皇太极来说,范文程举出的这个例子是有特别意义的。因为建立北魏政权的拓跋鲜卑与女真相同,都是起家于长白山脉,当后金想要从山海关进入华北平原受阻时,自然就想起是否可以沿着拓跋鲜卑的足迹,踏上和林格尔——大同——华北平原这条老路。
“范先生所言甚是,只是你觉得让谁留守呢?”
“以在下所见,岳托大人勇武过人,处事公允,深得蒙古各部之心,是最好的人选!”
“你先退下吧,我再考虑一下!”
“是,大汗!”范文程跪下磕了个头,退出帐外。他心里清楚,皇太极十之**会接受自己的建议。除去岳托从个人素质的确是合适的人选以外,还有一个无法在众人面前说明的理由:豪格被俘虏后,岳托和代善父子二人的实力太过强大,已经打破了后金国中枢的权力平衡。而将岳托留在和林格尔,统领蒙古各部,指挥侧面战争就等于是一种颇为体面的方式将其赶出后金的权力中枢。以皇太极的眼光,不会看不到这一点的。
果然,到了当天晚上,范文程就得到了加紧修筑和林格尔城的命令。
“大人,前面就是宁武关了!”一个亲兵指着雾气笼罩下隐隐欲现的关城,大声对杜如虎禀告道。
“嗯!”杜如虎点了点头,看着远方熟悉的城墙,心中感慨万千,五年前自己正是经过这儿前往京师勤王的,却落得个因为无饷无粮而激起兵变,沦为流寇的下场,若非遇到刘大人,恐怕,恐怕自己——。杜如虎已经不想再想下去了,他甩了甩头,仿佛要将脑海中的东西尽数甩掉:“传令下去,加快脚步,天黑前一定要赶到宁武关!”
“杜将军,看您这模样,莫非是想起了什么往事?”
一旁传来了李东国的声音,这位李大人在明末的士大夫里也算得上是能吃苦的了。那天晚上敏敏做出决定后,第二天中午杜如虎便带着一千步兵和四百骑兵向西出发了,此外还有两门三磅炮,那李东国也跟了上来,一路颠簸也吃了不少苦,可他也都咬牙撑过来了,让杜如虎也不由得暗自佩服。
“崇祯二年陕西兵勤王时,我曾经途经这里。”
“呵呵,旧地重游——”李东国话刚说到这里,脸色突然一变,他与杜如虎也不是初次打交道了,自然知道一些他的往事,话刚出口就想起来了,赶忙强笑道:“今时不同往日,有杨督师在此,粮饷方面的神情将军您不用担心!”
正在此时,前面突然传来一声炮响。杜如虎脸色一变,对李东国道:“李大人,不知前面出了什么事,我先去看看了!”说罢他便猛踢了一下马肚子,向前疾驰而去。
杜如虎骑了一段,看到人马停了下来,前面传来争吵声、和战马的喷鼻声和踏动蹄子的声音混在了一起。他心中越发焦急,一边抽了坐骑一鞭,一边喝道:“怎么回事,干嘛停下来了?”
“杜将军,城上的守军说我们是骗城的蒙古鞑子,不肯开城门,还放炮轰我们!”杜尔伯特满脸无奈的答道,考虑到敌人的马多,敏敏从自己的宫帐军中抽出四百骑来,由杜尔伯特统领,作为杜如虎所部的哨探和前卫,行军时在最前面,却不想被守城的明军给误认为是破边的蒙古人。其实这也难怪守军误会,敏敏这四百宫帐军虽然盔甲武具都很不错,但几乎个个被发留辫,在城头上的守军看来,与女真那边的蒙古兵没有什么区别。
“杜尔伯特,方才的炮声没有打到人吧?”
“在那儿!”杜尔伯特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一棵断树,距离这边还有三十多步,他的脸上露出鄙夷不屑的笑容:“差的这么远,也就能吓唬吓唬女人孩子!”
杜如虎见没有伤人,松了口气,他打马走到城下,向城头高声喊道:“我是延绥镇朝邑参将杜如虎,是受命领兵来援的,你们快打开城门,放我们进城!”
“你们这些鞑子休想哄骗我们,分明是想来骗我们的城,快滚,不然我就放箭了!“
“那些是本将的义从,并非是破边的鞑子,你们若是不信,本官还有印信路引,你们看看就知道了!”
回答杜如虎的是一阵乱箭,他身旁的亲兵赶忙举起盾牌挡箭,护着他往后退,幸好他们身上的盔甲质量不错,只有几个轻伤的。这时李东国赶了上来,看到这般情景,不由得大怒,他打马来到城下喝道:“你们这里的守将是谁,本官乃是河东巡盐御史李东国,奉督师大人之令前往陕西调兵,还不快开城门!”
李东国的怒气奏效了,片刻之后城门就打开了,守门的参将迎了出来,笑道:“守城的有眼无珠,冒犯了李大人,还请海涵!”
李东国脸色铁青,冷哼了一声道:“不分青红皂白,便放炮放箭,误伤友军,本官这次见了督师大人,是一定要将此间事禀明,打杀你们几个狗才。”
那参将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忙不迭跪下磕了两个头:“大人,督师已经传下军令,内外三关若有放入胡人百骑者,都司以下皆斩,都司以上免职论罪,末将实在不敢马虎大意呀!”
杜如虎在一边看的可怜,再说自己是客军,如果真杀了主军的人,他们在山西也混不下去,便低声劝道:“李大人,这位兄弟也是为了杀贼,我们也没有死人,还是算了吧!”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李东国冷哼了一声:“方才开炮放箭的人每人抽三十鞭子,现在就打!”
杜如虎还想劝解,可毕竟人家是为了自己出气,自己再说就不太合适了。那守城参将在地上又磕了两个头,爬起身来跑上城去,不一会儿便绑了十六七个士兵下来,当着杜如虎和李东国的面扒下裤子,一五一十的抽起鞭子来。从明代中期开始,由于“以文御武“体制的逐渐形成,文武官员的地位越发悬殊。像李东国这种进士出身、座师是当朝阁老,前途无量的文官,就算是寻常的总兵也得让他三分,这区区一个参将,更是比奴婢强不到哪里去。像类似的情况,杜如虎过去在明军中也没少见,可自从他跟了刘成之后,可就再也未曾见过类似的事情了,这下猛然一看到,虽说是为自己出气,可心里却满不是滋味。(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五章 宁武关上
不一会儿,鞭子抽完了,那参将觍着脸过来,笑道:“李大人,那几个不长眼的东西都打过了,这次便放过他们吧!“说话间,他朝杜如虎使了个眼色,目光中满是恳求。杜如虎心中不忍,便向李东国拱手道:“御史大人,如今鞑虏破边,正在用人之际,今日便到这里吧!”
李东国正打算笼络杜如虎,便冷笑了一声道:“罢了,今日看在杜将军的面子上便饶了这帮杀才,快让大军入关,准备休息的地方!”
“是,是!多谢李大人,多谢杜将军!”那参将忙不迭向李东国和杜如虎欠着身子,下令手下开门,让军队进城。杜如虎惦记着军情,便向那参将问道:“这位大人,我刚刚从陕西过来,不知这边军情如何?还请您替我解说一番!”
那参将叹了口气:“哎,内外三关一律戒严,烽火都一直点到京师了,也就是崇祯二年那次鞑子破边能比了!”
“竟然到了这种地步?”杜如虎不由得吃了一惊,那参将口中的内外三关指的是内长城的六座重要关隘。和许多人理解的不同,明代的长城其实是内外两道而非一道:外长城东起鸭绿江,西抵嘉峪关,全长一万二千七百多里,也叫“外边”或“边墙”;内长城始建于北齐,也叫作“次边”,按照明史《兵志?边防》的记载:“西起山西老营堡转南而东,历宁武,雁门、北楼至平型关尽境约八百里;又转南而东,为保定界,历龙泉、倒马、紫荆、吴王口、插箭岭、浮图峪至沿河口,约一千七十余里;又东北为顺天界(今北京市)历高崖、白羊、抵居庸关,约一百八十余里。皆峻岭层岗,险在内者,所谓次边也”,内外两道长城在今天北京市怀柔县慕田峪长城附近汇合。内长城东段位于河北境内的倒马关、紫荆关、居庸关合称为“内三关”;而西段位于山西境内的偏关(偏头关)、宁武关、雁门关合称为“外三关”,其内外之别并非是防线的内外,而是距离京师的远近。宁武关便是“外三关”之一,如果比照地图就不难看出,内长城是明军对于北方游牧民族的第二道,实际上也是最后一道成体系的防线,朝廷下令内外三关全部戒严,只能说明敌军入侵的规模极大,已经无力将其赶出边墙之外,形势的危急可见一斑。
“我听说这次破边,乃是东西两股鞑虏合流,请问各有多少兵马?”
那参将看了杜如虎一眼,可能是方才杜如虎为自己开口向李东国求情的缘故,他对杜如虎的观感还不错,便低声道:“杜大人,我只是听说这次有东虏也有西虏,可是到现在为止,我只看到几股西虏,东虏倒是一个也没见到过。”
“只有西虏?”杜如虎闻言一愣,他们两人口中的东虏便是八旗兵,而西虏则是蒙古人。以当时明军普遍的看法,八旗兵的战斗力远远超过蒙古人,如果只是蒙古入侵,根本不会闹到内外三关戒严不出,京师一路烽火的地步。可听这守将说他根本就没看到八旗兵,只有蒙古人,莫不是八旗兵没有来宁武关这里,去了其他地方?
“那东虏去哪儿了?雁门关?紫荆关?难道是居庸关?”杜如虎由西向东一路报了过去。
“都没有!”那参将摇了摇头:“次边的关城有几个报说有遇到东虏的,可后来一查验,才发现都是西虏鞑子。”
“那莫非是虚传?是那些蒙古鞑子虚张声势?”
“那不会!边墙被攻破的几个关口和堡寨十分坚固,都是被火器轰开的,蒙古鞑子穷的要死,哪有那些玩意?“
“那,那是怎么回事?东虏那么远跑过来,总不会就是为了帮西虏破口吧?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谁知道呢?”那参将叹了口气,此时骑队已经全部进来了,他看了看那些蒙古骑兵,苦笑道:“杜大人,您这些骑兵就在关城外面宿营吧,粮食烧柴待会就送到!”
“好说!”杜如虎明白对方的意思,笑道:“劳烦您给我们划出一块地方来!”
那参将见杜如虎这般好说话,顿时松了口气,赶忙笑道:“好,好!就在城外那块向阳的坡地上,左边就是一口泉眼,即挡风取水又方便!”说到这里,他转过身对一旁的李东国欠了欠身子:“御史大人,下官在关口已经略备了一席薄酒,为二位洗尘,还请赏下官一个薄面!”
李东国看了看那参将,笑道:“也好,杜将军,一起来吧!”
“是,大人!“杜如虎挥手招来杜尔伯特,低声叮嘱了几句,便随李东国往官衙去了。三人进了官衙后堂,酒过三巡,那参将又曲意奉承,李东国的脸色也好看了不少,笑吟吟的对那参将道:“虏骑深入,你这也是情非得已,今日之事就作罢了吧!”
“多谢御史大人!”那参将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唯恐李东国会将今日的事情记在心里,在杨嗣昌面前说自己的坏话,他赶忙拿起酒壶,亲自替李东国和杜如虎二人杯中倒满酒,又替自己倒满了,举杯笑道:“二位大人如此宽宏大量,下官没齿难忘!”
正说话间,一名亲兵急匆匆走到门口,看到里面三人喝的酒酣面热的样子,一时间犹豫不决是否应该求见。杜如虎正好看得清楚,便对那参将道:“大人,你看门口莫不是紧急军情?”
那参将赶忙向杜如虎和李东国告了声罪,让那军士进来通报,原来关城外一处叫做黑石峪的村落遭到虏骑的袭击,那黑石峪相距宁武关不过十余里远,地势颇为紧要,算得上是宁武关外的一处屏障,有十余个士兵把守的烽遂,遇袭之后便点起火来,向宁武关的守兵发出警报。
那参将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李东国脸色,心中却思量着应当如何回答才能让那位御史大人满意。正思量间,却听到李东国的声音:“那黑石峪在哪儿?”
“禀告大人,乃是宁武关西北的一个村落,有两百多户人家,相距这里约有七八里路,在村口山坡上有一处烽燧,上面屯扎着十来个土兵,若是遇到虏骑来袭,便点起烽火向关城报警。”
“那你打算如何应对呢?”
那参将犹豫了一下,小心答道:“禀告御史大人,天已经黑了,敌情不明,若是出兵救援,只怕反遭虏骑伏击。末将以为应当持重为上!”他说完自己的对策,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李东国的脸色,看到对方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心里那块石头才算是落了地。
“参将大人!”一旁的杜如虎问道:“敢问一句,从关城到那黑石峪道路好走不,可否利于骑队?”
“路倒是好走得很,都是平路,白日里快马跑个来回也就是半响功夫。”那参将说到这里,小心的劝道:“杜将军,你莫不是要去救那黑石峪?那烽燧上也就十来个土兵,西虏奸猾的很,说不定路上便吃了埋伏,不值当呀!”
“我并不是打算夜里出兵!”杜如虎笑了笑:“让将士们吃了饭好生歇息下,明天五更天出城,那时天色已经微明,路上应该十分清楚了,那些虏骑若是不走,已经人困马乏,正好以逸待劳!”
那参将听得眼前一亮,他也是老行伍了,立即就判断出这是个好主意,无论那队虏骑是来抢掠还是想诱使守关明军出城,他们的体力和马力明早都是个低谷,而抢到的生口、牲畜、财物至少得到明天早上才能上路,携带着这么多财物,他们肯定无法逃脱明军的追击。
“这倒是个好法子,那我立刻挑几个熟识道路的当地军士来做向导!”此时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向李东国和杜如虎告了声罪,便急匆匆出门去了。
黑石峪,烽燧。
王易可跌跌撞撞的跑上走道,年久失修的烽燧胸墙已经被风沙削去了小半,只能挡住王易可心口的高度,也就是说他的整个脑袋和肩膀完全暴露在敌人的箭矢下,刚刚被点着的烽火正在他背后冉冉升起。他弓起腰,小心的从女墙的射孔向外望去,一时间,他还以为下面的村子里满满的都是萤火虫,接着才明白过来那是大队的虏骑,手持火把吗,在房屋间来回奔走跑。他看到一个茅草屋顶起火燃烧,橙色的火焰舔\舐着黑夜,泛起一片红光。接着又有一处着火,此起彼落,很快就连成一片火海。
谷山也爬了上来,他是这一小队明军的头儿,在这会儿功夫已经戴上了头盔:“有多少人?”
王易可试着去数,但那些火把移动的太快,数量也太多,只能看到翻滚的火把在天空中飞舞,一落地便溅起一片火光。
“两百,或者三百,我不知道。”王易可沮丧的低下头,透过房屋被燃烧时的噼啪声,他能够听见人的喊叫声,又村民的哭喊与惨叫,也有夜袭者得意的叫喊声。
“那些家伙马上就会过来!”
“是的,快去把所有人都叫醒,穿上盔甲,把用得着家伙都搬到上面来!”
“是!”王易可应了一声,飞快的向下面叫喊起来。
王易可的判断很正确,几乎在守兵被叫醒的同时,谷山看见一队骑兵穿过两排燃烧的茅草屋,向烽燧而来。火光照在他们的头盔和武器上,将其染成了橘红色。他可以看见最前面的一人衣甲华丽,背后的骑士手持旗枪,旗帜在夜风间飘动。谷山竭力辨认,但夜里实在是看不清,在火光之下,任何东西不是黑色就是红色。
王易可终于完成了上司的命令,所有人都醒了,纷纷拿着武器爬上来守卫烽燧,他本人也跑到谷山身旁,从射孔向外望去。那队骑兵已经走到相距烽燧一箭之地,那个手持旗枪的骑士上前几步,勒住缰绳,朗声道:“以扎鲁特汗内齐之名,立即开门!”
“大汗?俺只知道大明天子,哪里知道什么鸟大汗?”王易可大声吼了回去,却立刻挨了谷山一个耳光。
“闭嘴,这不是讨口头便宜的时候,能拖一刻是一刻!”谷山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人们正从孔洞里把一个木箱拉上来,他扭过头问道:“敢问一句,是哪部的大汗?”
“扎鲁特部的内齐大汗,三万铁骑的强大首领!”那个骑士高声喊道:“快开门,不然我们就攻进来了,那时候你们每个人都要被吊死在城墙上。”
“把弓给我!”谷山压低声音对一旁的王易可低声吩咐,一边瞄准那个骑士,一边对外面大声喊道:“不行,如果我们开门一样会被吊死的。”那个骑士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靠的太近了,谷山松开弓弦,在燃烧声掩盖了箭矢划破空气的声音,不过距离还是有点太远了,只射中了战马,那个骑士从受伤的战马上摔落,发出愤怒的咒骂。
“把这个烽燧拿下来,人全部杀光!那个射箭的人先把他的十根手指都砍断然后再处死!”内齐的眼睛在火光的闪着残酷的光,他并不太在意那个烽燧里的那些小虫子得逞的把戏,这反而给他增添了一点未知的刺激,就好像吃羊肉时撒上的香料,让其更加美味。反正守兵已经把警报发回去了,如果宁武关的守军前来救援,他就能给他们一个惊喜。
“小心!”王易可一把扯住谷山的腰带,将其扯到在地,土墙外传来一阵箭矢射中时的闷响,随即便是盔甲的碰撞声、刀剑的出鞘声,奔马的铁蹄声,撞击木门声。一支火把越过女墙,落在烽燧顶部,溅起一片火花。
“操家伙!”谷山的大嗓门在夜空里显得格外刺耳:“人都散开,别都挤在一起,王易可你带三个人守住洞口,其余人分别守住垛口,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攻不进来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六章 宁武关 中
应该说谷山的自信并不是没有缘由的,这座烽燧在明军在边境的诸多防御工事中几乎是最粗陋的一种,但也是最难硬攻下来,原因非常简单——烽燧是完全不考虑守兵的上下方便和居住舒适性的。形象的说,烽燧就是一个高四五余丈,顶部宽度约有四五丈见方的一个夯土堆,顶部往往有一两间小木屋,在土堆的当中有一个直通底部的隧口,然后挖出去一个洞,士兵平日就从内部绳梯上下。遭到围攻时,守兵就逃到烽燧顶部,然后将绳梯收起。不难看出,烽燧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守兵几乎没法出击,围攻者只要堵住唯一的出口就能困死守兵了。但烽燧的唯一作用就是发出预警,里面的人很少,只要少量的食物就能坚持很久,而且他们面对的敌人主要是游牧骑兵,缺乏围攻的技术和武器,也很难坚持太久的围攻。
谷山用拳脚和刀柄迫使部下安静了下来,回到自己的岗位,他看到一只手抓住女墙的边缘,就着下面村落的火光,他能够清晰的看到这只手,粗壮的手指,满是老茧,大拇指上戴着一只牛角扳指,指甲缝里满是泥土,他拔出佩刀,用刀尖对准手臂的后面,一顶皮盔出现在手的后面。
“大明万岁!”他狠狠的一刀刺了过去,鲜血四溅,谷山还没看清那张脸就落了下去。还没等谷山喘口气,下一个人就出现了,这是个手脚伶俐的年轻人,他用牙齿衔着一柄弯刀,这样他可以用双手攀爬,他以惊人的速度翻过女墙,不过还没等他的第一条腿落地,谷山就狠狠的一刀向他的腹部戳去。那个年轻人以惊人的敏捷反应向后一仰,然后从墙上摔落下去,下面传来沉闷的声响和凄厉的惨叫声。
进攻者没有梯子,但经过多年雨雪的冲刷,这座烽燧的四壁已经不那么陡了,进攻者可以沿着缝隙攀爬上来。有人还企图从中央的那个洞口爬上来,结果被守株待兔的王易可轻而易举的用长矛捅了下去,后来者很快从前面的蠢货身上学到了教训,改从外面进攻。空气中弥漫着血、烟、钢铁的味道,王易可环顾四周,发现到处都是阴影在闪动,有人倒了下去,更多的人填补了空缺,他举起佩刀,一时间却不知道应该往哪边去,到处都是死亡。
谷山与一人扭打着跌倒,王易道赶忙扑上去在那人背上刺了两刀,却发现头领的肚子上已经插着一把小刀,他想要将刀子拔出来好包扎伤口,却被谷山挡住了。
“别这样,刺的太深了,我已经不行了!”谷山脸上的肌肉痛苦的抽搐着:“你来代替我,领着大伙把鞑子打下去,不然大家都得玩!”
“是,是!”眼见得谷山的气息越来越急促,王易可只能点头称是,可心头却是乱作一团,毫无头绪。这时从女墙下又爬上来,猛地将王易可扑倒在地,两人扭打起来。王易可的力气不如那人大,被压在身下,用力掐住了脖子,慌乱间他伸手乱抓,抓到什么便朝那人脸上乱扔,那汉子却不理会,只是手上用力想要将王易可掐死。眼见得王易可的眼前发黑,就要给昏死过去,那汉子突然惨叫一声,双手捂住眼睛大声惨叫起来。王易可喘了几口气方才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方才手中抓的却是一把生石灰,原来他们前些日子想要修补烽燧顶部的那间小屋,搬了些生石灰上来,剩下一半没有用完,ian堆在一旁,却想不到这个时候用上了。
“快!快用石灰泼他们!”王易道一边大声叫喊,一边扯开衣服包了石灰分给众人,往正沿着墙壁往上爬的蒙古人头脸部泼去,这些蒙古人为了攀爬方便,多半是用牙齿衔着兵器,仰着头爬上来,正好被泼了个满脸,强烈刺激性的生石灰粉末溅入眼睛里,顿时发出凄厉的惨叫声,滚落下来。
“怎么回事?”内齐愤怒的骂道,眼看着这烽燧就要拿下来了,却看到自己的人纷纷落下来,功败垂成,这种挫败感刺激着他的心,就好像被老鼠啮咬一般。
“禀告大汗,烽燧上面的守兵用石灰泼我们的人,不少人眼睛被烧伤了。”
“混蛋!”内齐骂道:“这有什么了不起的,用盾牌不就能挡住了?快拿下来,我要把他们一个个都活剐了!”
“大汗,没有梯子,又是在夜里,爬墙的时候没有办法用盾牌的!”
内齐冷静了下来,正如部下所禀告的那样,仓促之间没有梯子,又是在黑夜里,双手双脚爬城也还罢了,如果还用一只手举着盾牌,十有**会跌下来。
“好,你派几个人,造几具梯子来,等到天明再给他们好看!”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经是五更时分,从打开的城门洞口,可以看到即将落下的月亮,月光照在远处山坡上的松林上,给其镶上了一圈银边。
杜尔伯特跳上战马,从亲兵的手中接过头盔,他正想给自己戴上,看到杜如虎从城楼上走下来,便转过身问道:“还有什么事情?将军大人?”
“千万要按照我们事先约定的行事!”杜如虎的神色有些忧虑,显然他对于初战有些担心。
“明白!”杜尔伯特笑了笑:“有火炮还有这么多鸟铳手,我不会做蠢事的!”
“那就好!记住,要小心行事!“看到杜尔伯特如此好说话,杜如虎的脸色好看了点,他侧过身子,让出城门的通道来。杜尔伯特回头打了声唿哨,骑兵们便排成四列纵队出城而去,在他们后面的则是两百跳荡手,这些都是由至少经历过两次战斗的老兵组成,身着铁盔、胸甲、裙甲、肩甲、手甲、铁手套和护胫,通常使用长柄斧、双手砍刀、盾牌和七叶锤等重兵器;在他们的身后则是步队中的主力长矛队:一共有四百人,他们一般只戴着铁制头盔和胸甲,只有少数人穿着裙甲和胫甲;在最后面的则是四百射生队,这些射手们一般只身着皮帽和皮甲;在射生队的后面则是两门三磅炮,精巧的炮车由四匹驽马牵引着,在炮车的后面则是两辆大车,里面装着用木箱装好的三百发炮弹,木箱上面用不同的颜色标记区分实心弹和霰弹。
很快,骑兵和步队们的距离就拉开了,在向导们的指引下,骑兵们跑的很快。杜尔伯特很满意的发现马蹄的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要小,这要归功于绑在马蹄上的草包和绒布。伟大的长生天,让敌人还处于睡梦之中吧!杜尔伯特心中暗自祈祷道。
“大人,过了前面那条小河就到黑石峪了!”向导指着前面说道,此时天边已经现出一片鱼肚白色,借助这晨光,杜尔伯特可以看到那略带亮光的河水,他回过头对身后的部下低声道:“传下去,先停下来!”
命令很快被一个个传递下去,骑兵们的速度慢了下来,杜尔伯特打马跑到路旁,爬上一棵槐树,他以惊人的敏捷爬上最高的那根树枝,看见村子里那突出的烟囱,些许茅草屋聚集在河边,其余的大部分草屋都被烧掉了,在靠近村口那边,有一座木制的小桥,小桥旁边有一件低矮的石屋。
杜尔伯特继续向外攀爬,直到树枝开始下垂,无法承担他的重量。在有烟囱的那间屋子旁,七八个蒙古人正在懒洋洋的搬运些什么,而烟囱里升起了一缕缕的青烟,一个人将几只羊牵到河边石屋外,开始宰杀,绵羊临死前的叫声清晰可辨。
“太好了,敌人什么都没有察觉!”杜尔伯特咬紧自己的嘴唇,好避免发出声音,他敏捷的跳下树来,爬上自己的战马,拔出腰刀,大声喝道:“贼子们还刚刚睡醒呢!分成三路,我们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石屋旁,哈勒闷闷不乐的将一只羊牵到河边,一大早就得暖和的灶台旁爬起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们已经有差不多一个月没有睡在有屋顶的地方了,好不容易今天可以睡在屋子里,却抽签输了,不得不早起准备大汗的早饭。那只绵羊仿佛感觉到了末日将近,激烈的挣扎着,发出咩咩的叫声。哈勒老练的一只木盆放在地上,然后将一刀便割断了羊的气管和动脉,羊血溅到木盆里,顿时散发出一片白色的雾气。绵羊的挣扎很快就衰弱了,最后只剩下垂死的痉挛,哈勒看到血已经放的差不多了,将羊翻了过来,一刀就剖开了肚子,开始熟练的剥皮起来。看到热乎乎的内脏流到地上,四周早已挤成一团的狗发出了激烈的吠声——按照蒙古人的风俗:羊肉属于牧民,而内脏则属于最好的朋友牧羊犬们。按照老习惯,哈勒双掌合十向长生天拜了拜,然后将肠子丢到狗群中,但狗们并没有像平常那样为鲜美的食物而争斗,反而叫的更大声了。
“不对!”凭借多年的经验,哈勒立即感觉到异常,狗们不是为了食物而相互争斗,而是为靠近的陌生人发出警报。他转过身,看到一片骑影正朝河这边冲过来,至少有两三百骑。
“敌袭!明军来了,明军来了!”哈勒丢下还没剥皮的羊,扭头就往村子里跑去,一边用尽最大的力气叫喊着,可冷风灌进他的喉咙里,将呼喊声又堵了回去。突然他感觉到小腿一痛,便摔倒在地,哈勒顾不得看自己受了什么伤,爬起身来一步一跛的往村子里跑,下一秒钟,一只短矛刺穿了他的背心,将其钉在地上,距离那支死羊只有不到二十步远。
杜尔伯特策马来到哈勒身旁,从尸体上拔出投矛,相比起角弓,他更喜欢使用这种长度约为一米半的短矛,因为相比起骑弓,投矛更能干净利落的干掉对手,而且还能够作为近战的武器。在他二十余年的沙场生涯中,杜尔伯特见过身中十几箭还能大呼酣战的勇士,但挨了他一短矛的,就算不死也只剩下半口气了。
不远处的村子里,传出一阵阵号角声,那是遭到突袭的蒙古人在发出警报,凭心而论,这些蒙古人的反应已经很快了,但还是不够。冲出茅草屋和帐篷的蒙古人被突袭者射倒、砍死、而还在屋中和帐篷里的那些人就更惨了,突袭者将火把丢在草屋的房顶上,或者干脆扔进帐篷里;干燥的牛皮和稻草都是很好的燃料,被点着的草屋和帐篷里很快就发出惨叫声,一个个人形火团冲出来,在地上打滚企图将其扑灭,但等待着他们的是“慈悲”的一击。
“敌人的数量比想象中要少得多!”杜尔伯特在干掉那个屠夫之后,就再也没有投入战斗,他冷静的站在石屋旁,观察着战局。按照烽火传来的情报,昨天晚上的袭击者的数量应该不少于一千五百人,而村子里的敌人不会超过两百人。要么敌军在抢掠完村庄后,就只留下少量游兵,主力都连夜撤走了;要么敌军的主力由于某种原因没有屯扎在村子里。前者的可能性不大,带着俘获的人口和牲畜在连夜行军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说不定出点意外俘虏就跑光了,毕竟俘虏多半是本地人,对这里的地形要比入侵者了解得多。
仿佛是为了印证杜尔伯特的猜测,北面传来急促的号角声,显然敌军的首领也发现了乘着拂晓而来的突袭者,发出了反击的号角声。杜尔伯特冷笑了一声,解下腰间的号角,连续吹了短促的三声,然后又从马鞍左侧的皮囊里取出一支火箭,打着了火,点着引信,随着嗤的一声,一道火光直冲天空,爆出一团火花来。
“传令下去,暂停前进!“看到天上的火箭,杜如虎勒停了战马,他看了看四周的地形,立即下令步队展开,长矛队排成八个棋盘形状的方阵,一字排开,射生队在长矛队的前面,跳荡队在最后面,排成稀疏的横队,那两门三磅炮分别布置在最左边的方阵前,而杜如虎本人则在亲兵的簇拥下登上阵前的一个小土丘。(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七章 宁武关 下
很快,杜如虎就看到了杜尔伯特,在其背后是那些宫帐兵,他提高嗓门喊道:“虏骑来了吗?有多少人?”
“来了!”杜尔伯特用脚尖踢了下马肚子,登上土丘来到杜如虎面前:“至少有一千骑,已经追上来了,半盏茶功夫就到这儿了!”
“那好!”杜尔伯特指着背后的军阵:“你带着骑兵从右边绕到步队阵后去,右边就交给你指挥,我指挥左边,明白了吗?”
“明白!”杜尔伯特应了一声,他回头打了声唿哨,便带着自己的骑队向步队横队的右侧跑去。¥℉UU小说,www.uu234.com杜如虎继续留在土丘上,直到看到敌骑相距自己只有百余步方才打马向己方的军阵退去。
“快,快,抓住这群老鼠,我要把他们全部吊死在树上,让乌鸦啄他们的眼睛!”马背上,内齐几乎要把自己的牙齿都咬碎了,自从破边入塞以来,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明军的反击,更不要说有这么大的损失了。愤怒冲昏了他的头脑,让他的胸口里好像有一团火在烧,以至于没有注意到那些袭击者也是蒙古人。
“大汗,大汗,前面有明军,是步队!“哨探的回禀让内齐稍微冷静了点,他没有说什么,催马登上了高处,借助东面山脊上升起的旭日,他可以清晰的看到敌人的行列,大约四百步外,明军的行列就好像箭矢一般笔直,盔甲、长矛、旗帜的锦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那些袭击者的末尾刚刚消失在步队横列之后。看到这一切,内齐犹豫了起来。
“大汗,我们撤吧!咱们这次入边可不是为了和明军打仗的!”旁边的一名将领低声道。内齐没有说话,他的心中却犹豫了一下,的确自己的目的是俘虏、牲畜、粮食、布匹、铁器,而非和明军打仗,显然眼前的敌人是善战的精锐,贸然与其交锋造成没必要的损失就没必要了。内齐提了提缰绳,正准备发出撤退的命令,突然左边十几步外泥土四溅,顿时受惊的战马四处乱窜,乱成一团。
“这是怎么回事?”内齐的脸颊被飞溅的泥土打的生疼,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坐骑,没有被甩落马下。
“应该是明军的大炮!”一个侍卫指着对面明军阵线上升起的一团白烟,用不确定的语气答道。
“这么远?难道是红衣大炮?”内齐的心中又惊又怒,身为扎鲁特部的大汗,他对明军的火器还是颇为了解的,四百步的距离,像虎蹲炮、碗口铳这类以发射霰弹为主的近距离火器肯定是打不着的,便是寻常的弗朗基炮,也是力有未逮,唯有红衣大炮可以射中。他在皇太极的汉军中也看过红衣大炮的实物,炮管长达数丈,重数千斤,须得数十匹牛马拖曳方能前进,多半用于城防攻守,难道今天就让自己遇到了?
内齐正犹豫间,事实给了他答案,相距他数米外的两名护卫突然连人带马被打成了碎片,血肉溅了他半边身子。这一瞬间内齐几乎能闻到死神带来的那种尸臭味,他全身的血液几乎都要凝固了,他调转马头,大声喝道:“撤退,马上撤退!”
“大人,虏骑好像退了!”
虽然面无表情,但杜如虎的心里颇为失望。相比起他的侄儿,世代将门出身的杜如虎建立武勋,封妻荫子之心还是颇重的,他原本还希望能够将这队虏骑打垮,斩首数百,甚至擒杀几个虏酋的。但虏酋却比他想象的要机灵的多,刚挨了两炮就掉头就跑了。
“传令下去,让杜尔伯特领骑兵追击,步队为后继!”杜如虎下令道,他也清楚追上敌军的可能性不大,毕竟敌人都是骑兵,而自己的主力是步队,不过至少可以将这伙鞑子抢来的大部分百姓和牲畜给夺回来,也算是不无小补了。
“赢了,赢了,鞑子被打败了,那个什么扎鲁特汗逃走了,我们可以活下来了!有酒吗?随便什么玩意,我们要喝一杯!我们得救了!”
烽燧上,王易可一边大笑,一边双脚轮换着跳着,险些从烽燧上摔落下去。由于身处高处的缘故,上面的人们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些昨天晚上还得意洋洋的敌人狼狈不堪的逃走,丢下帐篷、牛羊、俘虏已经掠夺来的一切,坡上到处都是遗落的武器、失去主人的战马和尸体。清晨的阳光照着战马溅起的灰尘,将一切都变成了灰色,唯有那红色的明军大旗,映照着一切,宛如朝阳!
内齐尽可能将身体伏在马背上,此时他的心中懊悔万分,他万万没有想到撤退会变成败退,败退变成溃败,而溃败最后变成逃跑。他下撤退命令的时候,他一半以上的骑兵还在半途中,结果正好堵住了前军撤退的道路,相互冲突了起来。富有经验的杜尔伯特看到这一切后,并没有贸然将骑兵投入战斗,然是将其分成十几个小队,散开队形迂回到两侧,一边向扎鲁特人射箭,一面发出吹动号角、大声呐喊,以恐吓败军。大部分扎鲁特人根本不知道有多少敌人,还以为自己被包围了,慌乱之中自相践踏,寻找逃跑的道路。内齐一开始还想方设法重新恢复对部众的控制,但步队的赶到给了他致命的一击,两次鸟铳的齐射后,三列纵深的长矛队发起了冲击,失去了速度的蒙古骑兵面对排成密集队形的长矛队,很快就土崩瓦解,内齐意识到自己必须在逃走和沦为明军的俘虏之间做出选择。
凭借一匹好马、数十个忠心耿耿的护卫、还有一点运气,内齐终于逃出了这个修罗场,但他这次带来的一千五百扎鲁特健儿已经不复存在。泪水无法抑制的流淌下来,在满是尘土的脸上划出了两条深沟,身后传来的喊杀声、枪炮声就好像无数只无形的蚂蚁,在啮咬着内齐的心,大错已经铸成,一切都无法挽回了,他真不知道应当如何面对部落里那些孤儿寡母棋盘的眼神。
“大汗,小心!”
内齐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只觉得身下一空,便从马背上摔落下去,在地上滚出去十几米,一头撞到一棵树桩上,眼前一黑就昏死过去。
大同。
入夜,守城的士卒沿着城墙点起了火把。
子夜将近,杨嗣昌站在北门城楼上,凝视着北方,在那片黑暗的后面便是广袤的云中草原,自古以来,那儿就是草原上的那些“天子骄子”们入侵中原的踏板。寒风如刀,带来声声胡笳,他虽然身着一身轻裘披风,但还是觉得一股透骨的寒意,不知道是天气还是胡骑的兵锋。
“少爷,时候不早了,回去歇息吧!”老仆杨青低声道,他看着杨嗣昌的目光满是关心和疼爱,他的祖父就在杨家做事了作为杨鹤的书童,他看着杨嗣昌出声,开蒙、入学、中举、考中进士、出仕一直走到今天,数十年的光阴早就将他与杨嗣昌的关系由主仆变成了一种类似于骨肉的亲情,尤其是杨鹤死后,在份感情就更加浓厚了。
“嗯!”杨嗣昌点了点头,他正准备调头下城,却听到下面一阵喧哗,赶忙走下城楼,低声喝道:“什么事情?”
“禀告督师大人,好像是宁武关那边有急使到了,要夜里开城门!”守门的参将赶忙低声禀告,面对这位深得圣眷的督师大人,他的声音也不禁有些颤抖。
“快开城门!”杨嗣昌等不及使者被带上来,径直沿着马道下了城,只见从城门缝里进来一名驿卒,只见来人在马背上颠簸,还在鞭打着坐骑,那马儿已经半跛,步子像将停的鼓点。骑手在马背上摇晃着,就好像醉鬼。拿着火把的守门士兵迎了上去,牵住马的缰绳。借助火把的光,杨嗣昌可以看见驿卒的脸上满是风干的尘土,夹杂着暗色的血痕,不知道是厮杀的痕迹还是寒风吹出的口子,马匹喘气时鼻孔闪着猩红,嘴里冒着血沫。
“水,水!”驿卒的一句话并非军情,他无意识的挥舞着手臂,祈求着,一旁的士兵赶忙解下腰间的水囊,拔出塞子递给那个驿卒,驿卒灌了一口,却将大部分水流到胸口,喝了两口水之后,那个驿卒总算恢复了几分神智,他鼓起最后的一点力气用嘶哑的声音说:“大捷,斩首三百级,生俘两百余人,还活捉了扎鲁特汗!”
城门洞里静的吓人,每一个人都屏住呼吸,死死的盯着那个驿卒,仿佛出一口大气便会破坏这场胜利。杨嗣昌推开挡在自己前面的侍卫,快步走到驿卒面前,厉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把来龙去脉说清楚!”
那驿卒也算得上是见多识广,看到杨嗣昌的服色,赶忙从马鞍上滚落下来,想要行礼,可他这一路飞驰,换马不换人,两条腿早就僵了,一落地便摔倒在地爬不起来。杨嗣昌索性跪在低声,厉声喝道:“礼就免了,快禀告军情,说的好了,本督师重重有赏!”
“两天前,河东巡盐御史李东国李大人督领延绥镇参将杜如虎途径宁武关,正好虏酋扎鲁特汗内齐领兵突袭黑石峪,杜将军领兵破贼,生擒虏酋,斩获颇多!”那驿卒清了清嗓子,大致叙说了一遍,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双手奉上:“李大人的塘报在此,请大人看!“
杨嗣昌一把抢过书信,略看了一下印鉴,便拆开看了起来。一时间他心中百感交集,出京后唯恐战况不利,朝堂上有人攻讦的惶恐;形势不利的焦虑;所托得人的欣慰;赢得胜利的喜悦混合在一起,让他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半响之后,他方才转过身体,向东面京城方向跪下,郑重其事的磕了三个头:“仰二祖列宗保佑,天子洪福,王师破贼矣!“
刚刚回到府中,杨嗣昌就回到书房,铺开纸笔,起草起奏疏起来。如果说在此之前,他还在犹豫是否应该向崇祯要求统辖宁夏、延绥二镇的权力的话,那这场胜利和李东国的书信就将这犹豫完全打消了——这位李大人在信把杜如虎的将略和宁夏镇的精兵夸上了天:“甲兵坚利,火器威猛,且有数百虏骑,轻骠悍勇,乃虏中名骑,此番得胜,多得其助。宁夏兵精,甲于天下。大人之功业,当离不得此镇!“而且在信的末尾,李东国还提到从被俘的扎鲁特汗内齐口中得到的一个重要情报——东虏之兵已经退出了边墙之外,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退回辽东了。这对于他来说无疑是一个好消息,他完全可以将东虏的撤退和这场胜利联系起来,虽然他心里很清楚东虏撤兵不过是因为冬天的到来,但这不重要,只要天子不知道就好了。
杨嗣昌写得很快,不过半顿饭功夫他就将奏疏写好了,他并没有强调自己的功劳,而是几乎原封不动的照搬了李东国书信里的内容。这样一来,他的座师温体仁自然就不会反对自己了,反正自己作为督师,部下的所有胜利都是自己的一份,更何况李东国从延绥镇调兵也是经过自己首肯的,以崇祯的性格,肯定不会在事后追究一个胜利者的责任。
“少爷,喝碗热汤吧!”杨青将一只托盘放下,笑道:“看您这样,老仆也开心的很呀!”
“呵呵!”杨嗣昌笑了笑,他喝了一口热汤,用汤匙点了点桌子上的奏疏:”说来这折子里还说到一个熟人,你还记得宁夏镇的刘总兵吗?“
“如何不记得?”杨青笑道:“就是那个老爷选拔自行伍里的那个刘成?我还没老糊涂呢?说来他倒是生得一副好容貌,人高马大,相貌堂堂,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是呀,刘镇台的确是难得的英豪!”杨嗣昌用手指点了点那封奏折,仿佛那便是刘成:“区区几年功夫,便从一介白衣,升至一镇总兵,麾下数万精兵,甲于天下,我朝三百年来,也是异数呀!”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我打算奏请圣上,都督延绥、宁夏、宣、大四镇即山西军事,让刘成来提督诸道兵马,以抗东虏。”(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八章 各方
“那是少爷您抬举他!”杨青笑道:“也好,老爷对他有恩,此番又是少爷当他的督师,那刘成还不拼死效力?”
“话也不能这么说!杨嗣昌笑道:“不是为我效力,是为了朝廷,为了圣上,为了大明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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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围城的是岳托和孔有德?他们就这么解围走了?”刘成站在南面的那个“尖角”,远眺着后金军的废弃的营地,沉声问道。
“正是!”杜国英恭谨的答道,他刚刚知道刘成已经在漠北的昭莫多打败了土谢图部与车臣部的联军,并帮助西迁的车臣台吉在漠北赢得一席之地。对于刘成能够这么快的稳定漠北的局面,并领兵赶回漠南,杜国英的心中十分惊讶,他原本还以为自己要坚守半年甚至一年时间的,却没想到这场准备已久的守城战只持续了不到两个月就结束了,他自然知道这并非自己的韬略过人。
“东虏是五天前解围的,末将恐怕其中有诈,未敢派兵追击,错失战机之罪,还请大人责罚!”
“谨慎小心是你的好处,能保住归化城不失便是你的功劳,何罪之有?“刘成笑道:“你在城里和外面消息断绝,自然要做最坏的打算,若是我在你这个位置上,也会这么做的。”
“多谢大人宽宏大量!”
“那岳托他们解围之后,往哪边去了?”
“按照探骑回报,岳托他们向南往一个叫和林格尔的地方去了,好像皇太极也在那儿。”
“这么说来是和皇太极会师了。”刘成想了想问道:“国英,你觉得东虏下一步棋会怎么走?”
“应该是撤兵回辽东吧!”杜国英的语气不是太肯定:“天气越来越冷了,虏酋皇太极也不会久离巢穴,他这次连儿子都丢了一个,应该知道大人不好惹了,得知大人回来后,应该会撤兵为上的。”
“他不会想着和我们打一仗?试着看能不能想法子把那个儿子弄回去?”
“不,我想不会。”杜国英皱起了眉头,一开始他的回答还有些断断续续,但很快就变得流畅自信起来:“从出师算起,已经差不多有快三个月了,东虏的马瘦了,没有膘了;士兵也疲倦了,驼队和辎重队里满是抢来的财物和生口,鞑子们想着回到故乡与家人团聚,享受用生命和辛苦换来的战利品,而不是在寒冷的草原上和我们拼命。皇太极深知兵法,又怎么会在这种不利情况下主动和我们交战呢?而且就算他们打赢了,马力不足也追不上败走的我军,多半不过相互杀伤千余人而已,如果打输了却逃不脱追击,这种事他是绝对不会做的。”
刘成没有说话,他心里也觉得杜国英的判断很准确。在穿越之前,刘成在《罗马十二帝王传》中看到书中提到凯撒在年轻的时候常常在战争之中冒险:为了出敌不意,在行军结束之后立即投入战斗,在极端恶劣的天气里发动进攻。但随着凯撒年龄的增长,他的行事却变得越来越谨慎小心,因为凯撒深信胜利的次数越多,就越应该谨慎小心,因为命运女神是无常的,先前所有胜利之所得很可能抵不过一次失败所受到的损失。对于这段话,穿越之后刘成是深有体会的,他相信皇太极也应该懂得这个道理,这个世界上有冒失的小将,也有谨慎的老将,但没有冒失的老将,因为冒失的将军是活不到老的。
杜国英看到刘成一直沉默不语,还以为自己的建议并不和上司的心意,赶忙说道:“方才只是末将的一点陋见,若是有不足之处,还请大人提点一二。”
“哦——!“被杜国英的话语从沉思中惊醒,刘成这才回过神来,他笑了笑:“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我今天有点累了,这些事情让我仔细想一想,明天再做决定吧!”
“是,是!”杜国英赶忙连连称是,不断的胜利在刘成的身上笼罩了一层光环,让他不敢怀疑。
“你先下去吧,我想在这里一个人待会儿!”
“是,大人!”
此时已经暮色四沉,四野传来悠长的狼嚎声。刘成下意识的握紧佩刀,这应该是来后金废弃的营地里觅食的野狼吧,他想,在这片大地上,自己的目光未及之处,应该有更多的野狼在啃食着人的尸体,如果自己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像这样的事情还要持续大约半个世纪,四足的狼在吃人,两足的狼也在吃人。
这绵延低沉的声音持续了好一会儿,方才渐渐消逝。刘成叹了口气,转身走下城墙,忠心耿耿的郝摇旗依旧静静的等候在楼梯边缘,看到刘成过来,他赶忙让开路,同时向下面的卫兵发出命令,然后向刘成询问道:“大人,明天要动身吗?”
“不!“刘成的回答十分干脆:“现在我还不清楚东虏的动向,不要贸然行动,你让各营好好休息!”
“是,大人!”
刘成刚刚走到城塞中心的楼房门口,便听到城外传来一声悠长的号角声,他停住了脚步,向声音的来处望去:“是谁?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郝摇旗向一个卫兵使了个眼色,那个卫兵飞快的向城门口跑去,不一会儿他便带着一个气喘吁吁的汉子回来了:“大人,是夫人的信使!”
“夫人的信使?”刘成微微一愣,旋即从信使手中接过一支圆筒,他小心的检查过封口的蜡印完好无损后,方才拆开圆筒,从里面取出一张纸来,细细的看了一遍,眉头皱了起来。郝摇旗在一旁看了,也不敢开口询问。
“摇旗,你去赵先生那儿,就说我现在有事要和他商量!”
“是,大人!”
火盆里的木炭刚刚添过,屋子里的温度足以让刘成脱掉外套,只身着一身单衣。他坐在椅子上,凝视着一旁正凝神看着书信的赵文德,也许是因为过热的缘故,赵文德的白皙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汗珠。
“大人!”赵文德终于放下书信,他的声音有点颤抖:“夫人借兵这件事情的后果是吉是凶我现在还说不清楚,但有一件事情可以肯定,这件事情必定是那个李东国在背后捣鬼。”
“李东国?”刘成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他自然也看出来了,不过他还想看看自己这个谋士所想的是否和自己一致。
“不错!”赵文德点了点头:“杨文弱受命出京都督宣大、山西军务,大同乃是九边之首,精兵悍将何等之多,为何别人不调,偏偏要动大人留在朝邑那支兵?若不是知晓内情的人在里面捣鬼,还能有别的原因?”
“杨大人有恩于我,其子出京督师,于公于私我都不能袖手旁观!”说到这里,刘成微微一笑:“敏敏答应他也是情理之中的。”
“大人!”赵文德压低声音道:“若是借一营兵倒也罢了,就怕有人用的手熟了,得陇望蜀,把大人这些年辛苦经营起来的基业尽数也夺了去!”
“你是说李东国?”刘成不屑的笑了笑:“就凭他恐怕还没这个本事。”
“李东国是没有,那杨文弱呢?”赵文德冷笑道:“他深受天子信重,又有督臣之尊,他若是想要取吕大人而代之,只怕大人您这日子也不太好过吧?”
听到这里,刘成的脸色变得阴沉了起来,自己在陕西、河套乃至漠北的经营是离不开吕伯奇一直以来的合作,这位吕大人虽然有时会抱怨几句,但在绝大多数时候还是与刘成合作的十分愉快的。眼下刘成的基业才刚刚粗具规模,如果换了一个杨文弱过来,恐怕会生出许多事端来,以此人的精明强干,刘成可没有把握在不撕破脸的前提下搞定对手。
“那赵先生你以为应当如何应对?”
“应当尽快出兵,前往山西,与杨文弱会面!”赵文德斩钉截铁的答道:“既然已经无法置身事外,那就只有参与其中,见招拆招了,幸好您这次已经讨平了土谢图部,又与敏敏别吉成了亲事,无论如何都已经有了立身之基,那位杨文弱只要不是傻子,就不会硬来!”
赵文德话里的深意刘成自然明白,与敏敏成亲,解决漠北土谢图部,并帮助车臣台吉迁徙到了漠北之后,即使在最坏的情况下,杨嗣昌夺去刘成宁夏总兵的职位,他依然可以以大汗济农的身份,统辖察哈尔与土默特两部,加上漠北车臣台吉以及漠西准格尔汗巴图尔台吉的支持,自可割据一方,在这种情况下大明的西北边疆形势将会一下子恶劣的无以复加。只要杨嗣昌没有蠢到极点,就不会做出这种等于政治上自杀的决定。有了这个做基础,刘成才有资格和杨嗣昌讨价还价,争取最有利的条件,否则以杨嗣昌大明兵部右侍郎,左都御史,代天子督师的身份,刘成区区一镇总兵只有俯首听命的份。但是如果可能的话,刘成还是不喜欢和杨嗣昌把脸撕破了,以这位杨大人为了自己的功业加征练饷这种摆明了遗臭万年的损招都能拿出来的德行,就算他暂时迫于形势做出让步,也会在之后想方设法扳回一城的。
“看来也只有尽快南下了!”刘成叹了口气:“我本来还想在这归化城按兵不动,以观形势的,想不到还是不成呀!”
和林格尔。
当岳托军队赶到这里的时候,他惊讶的发现这座早已被荒废的城塞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工地,城墙破损的地方都被重新修补好,在城墙的内侧又竖起了一道同等高度的新墙,两者之间相距六步;在城墙的外侧挖掘了两道壕沟,壕沟的底部被插入削尖的木桩,取出的泥土被填入两道城墙间的缝隙,然后加以夯实,形成一道顶部宽达五丈的城墙;城墙每隔五十步便有箭楼,突出城墙的表面,以从侧面射击乘云梯登城的敌人。当岳托正惊诧的观看着这浩大的工程时,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着自己的名字。
“岳托大人,大汗让您一到就去见他!”来人却是范文程,只见他的脸上还是保留着平日里那种无害的笑容,看在岳托的眼里却不禁打了个寒颤。
“大汗这么急着见我有什么事情吗?”岳托装作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实际上却将注意力集中在范文程的眼睛,想要从中找出一点征兆。
“和硕贝勒您说笑了,大汗与您商议的乃是何等机密的要事,在下不过是替大汗奔走的一介仆隶而已,如何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范文程低头笑道,不经意间避开了岳托直视的目光。
“范大人,恐怕你可没有你说的那么可怜吧!”岳托冷笑了一声:“你平日里出入我八叔的汗帐无碍,今日的事情难道你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和硕贝勒!”范文程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势:“俗话说君威难测,莫说我不知道,就算当真我知道一二,只怕也不能透露给您的。否则我岂不是不忠不义之人?我记得您平日里是最恨不忠不义之人的吗?”
岳托被范文程这番软中带硬的话弄得有点下不来台,加上他也看到在范文程的身后紧跟着二十个正黄旗的白甲护兵,为首的正式皇太极身边的一个护卫头目,他心知这次是躲不过去了,便冷哼了一声:“带路!”
“是,和硕贝勒!”范文程向岳托欠了欠身体,转过头对看到情况不妙想要退开的孔有德笑道:“孔大人,大汗让您也和岳托大人一起来,他也有事情想要和您说!”
“是,范先生!”孔有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岳托走进皇太极的帐篷的时候,皇太极正在书案上写些东西,他看到岳托进来,笑道:“是你回来了,稍等一会儿,我把这些写完了就和你说!”(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九章 留守
“是,大汗!”岳托站到一旁,心中却是忐忑不安,他受命围攻新归化城,花了快两个月时间却无功而返,还损失了耿仲明这样的重要将领。自己这个八叔虽然表面上十分宽宏大量,但对可能威胁到自己权威的政敌却十分狠辣,老汗的遗孀阿巴亥、莽古尔泰、阿敏、莽古济(莽古尔泰的同母姐姐)或者被杀,或者被降罪后突然暴死。如今皇太极同辈的兄弟都逐渐隐退之后,自己隐然间已经成为了皇太极的新威胁,难道对方要乘这个机会致自己于死地吗?
“哎,你怎么一直站着,来人,快给和硕贝勒看座!”
岳托正想着心事,突然听到皇太极的声音,抬头一看只见皇太极正呵斥一旁的侍卫给自己看座,赶忙答道:“大汗莫要怪他,您是君,岳托是臣,站着侍候也是应该的!”
“你说的哪里话,快坐快坐!”皇太极笑容满面:“什么君臣不君臣的,那都是在外人面前说的话,私底下我与你父亲不是血肉兄弟?当年若非你和代善大哥鼎力相助,我也坐不上这个位子!”说到这里皇太极叹了口气,脸上有些黯然:“哎,说句心底话,我坐上这个位子之后忙于国事,倒把兄弟之间弄得生分了不少,还不如当年老汗在位时大家隔三差五的一同出去打猎喝酒日子过得快活。”
“大汗如此操劳也是为了老汗留下的基业和大伙儿的好日子。”岳托顺着皇太极的话头应承了一句,心中却是绷紧了一根弦,在他的记忆中,每次皇太极即将对某人下手之前,反而会表现的特别的亲热温和,莽古尔泰是如此,阿敏也是如此,今日他这般对待自己,莫不是又要对自己下手了。想到这里,岳托下意识的向自己的腰带右侧佩刀的地方一摸,却摸了个空,他此时才想起来方才进帐篷时已经被侍卫把佩刀取走了。
“是呀!”皇太极叹了口气:“还是岳托你心里明白,说实话,自从我坐上这个位置,就没有吃上一天安生饭,睡上一个安稳觉,唯恐哪件事情做得不好,处事不公道,坏了父汗留下的这片基业。你还记得我刚刚即位那年察哈尔部的昂坤杜棱归降我们大金国,我设宴款待于他,七哥却说没好衣服穿而不来那件事情吗?”
“记得,七叔那次实在是闹得太过分了,在外面面前丢了我们大金国的脸,大家都要削去他的爵位,倒是大汗您宽厚的很,只罚了他几匹马,几幅盔甲!”岳托闻言一愣,皇太极口中的七哥乃是努尔哈赤的第七子阿巴泰,此人虽然骁勇善战,立功甚多,但由于其母出身低微,又不得努尔哈赤宠爱,因此阿巴泰在努尔哈赤诸子中过得并不如意,到努尔哈赤死时时年38岁的阿巴泰还不过是个贝勒,属民也只有六个牛录,不要说比不过莽古尔泰、阿敏、代善和皇太极这四大贝勒,就连后起的济尔哈朗、多尔衮、多铎、阿济格、岳托等人都远远不如,举行酒宴时,还要位居诸位子侄之下。因此那次宴会受邀时,阿巴泰干脆说自己没有像样的皮裘可以穿,老汗赐给的皮裘已经改成两件给儿子们穿了。皇太极虽然恼怒,但阿巴泰出身低微,又与其他贝勒合不来,没有掺和到权力斗争里来,因此斥责一番,象征性的罚了阿巴泰几匹马,几幅盔甲了事。
“哎!”皇太极叹了口气:“老七的心思我也明白,他打仗不要命,待麾下将士也宽厚,立功很多,可到头来下面的弟弟侄儿却一个个爬到他的头上来了,多尔衮、多铎他们都是独领一旗,可他却只有几个牛录,心里自然有怨气,所以虽然当时大家都说要重重处罚他,我就只罚了几匹马、几套盔甲了事。在这个位子上,你怎么做总会有人不满意,可有些事情你又不得不做,岳托呀,我这个大汗难呀!”
“大汗的难处众人都看在眼里,纵然有少数几个没人心的,大汗也不必放在心上!”岳托看到皇太极脸色渐和,一咬牙便跪下道:“大汗,我这次有负重托,没有能拿下明军的城塞,还请大汗治罪!”
“起来,起来!”皇太极将岳托扶了起来:“那座城塞我也看过了,并不好攻的,而且城里有存粮甚多,天气又冷,无法长围。你没有硬攻死伤太多军士,看到情况不妙就撤回来,已经做得很好。”
岳托听到皇太极没有责怪自己,心中总算是松了口气,那根原本紧绷着的弦也渐渐松下来了,看来这次是自己多心了,八叔虽然心狠手辣,可还是分得清楚轻重缓急,眼下大军在外是不会玩那些花样的。
“大汗,豪格那边不知道有没有消息?”
听岳托问道自己的爱子,皇太极的脸上立即蒙上了一层阴霾,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答道:“这个时候还没有什么消息,应该是凶多吉少了!”
“大汗不必忧心,豪格他吉人天相,一定能逢凶化吉的!”岳托低声安慰了两句,不过他心里也清楚,距离豪格被敏敏击败已经有半个多月的时间了,要是能逃回来早就逃回来了,如果现在还没逃回来,那多半是战死或者被俘了。
“莫要提这个没用的东西了!打了这么多年仗,居然还玩敌前分兵的把戏,努尔哈赤哪有这么无能的子孙?我不可惜这个儿子,只可惜随他同去的两千精兵!“
岳托看着皇太极颤抖的指尖,心知自己这个八叔方才说的极为言不由衷,自己悉心培养出来的一个勇武刚健的儿子,就这么没了,饶是他一代枭雄,也要肝肠寸断。
“大汗,那我们下一步棋应该怎么走?”
“岳托,你跟我到这边来!”皇太极收拾好心情,走到地图旁,一边指点着一边说道:“我们这次西征一共有两个目的:1、联合漠南蒙古各部称汗;2、破边劫掠,打击明军宣大二镇的实力,获其生口财物,显示我大金之武威,同时拉拢蒙古各部。称汗之事已经成功,破边劫掠显示武威也成了大半。只是没有拿下归化城,也没有深入河套之地,察哈尔与土默特二部依然不服王化,有些美中不足呀!”
“大汗所言甚是!”作为后金兵部实际上的负责人,岳托对于皇太极这次远征的目的十分了解,皇太极方才那段话实际上还是往好听里说了,实际上第一条也只完成了一半,因为联合漠南蒙古各部称汗绝非就让各部派来代表,简单的举行一个仪式就了事。对于草原各部来说弱肉强食、胜者为王乃是不言而喻的天理,皇太极要想成为蒙古各部的大汗,就要证明自己有足够强悍的武力来镇压任何潜在的反抗者和打败可能的入侵者,两者缺一不可。可问题是在这次远征中,后金大军一没有攻下归化城,二在追击察哈尔和土默特部的过程中打了败仗,连大汗的长子都丢了。这两件事情都是不可能隐瞒的过去的,无疑是皇太极蒙古汗位的一大威胁。
“你进城的时候应该都看到了吧?”
“看到?看到什么?”岳托被皇太极突然的话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筑城,我打算在这里建一座城,就叫盛乐城!”皇太极的脸上露出一丝矜持的笑容:“只要我大金的旗帜在这盛乐城上飘扬,那些蒙古人就算心里有鬼,也不敢做什么的。”
“筑城?”岳托的脑袋里迅速盘算起来,这倒不是满清第一次在远离辽东本土筑城了,1629年皇太极领兵破边抢掠之后,就撤走时就留下四大贝勒中的阿敏坚守边墙附近的遵化、永平、滦河、迁安四城,作为下一次入侵的入口,却不想阿敏被明军击败,弃城而逃,而阿敏也因此被论罪下狱,监禁至死。历史上清军在焚毁归化城后不久又重建了此城,而这里就成为了清军进攻中原和控制漠南蒙古的重要基地。而此番既然拿不下归化城,选择在这里新建一座要塞保持军事存在也是应有之义。
“大汗说的是!“凭借敏锐的直觉,岳托感觉到一阵不祥之兆,他想了想问道:“只是不知应当留下多少兵马,若是兵多粮草不够,若是兵少则怕守不住城。”
“我已经考虑过了!”皇太极笑道:“就筑一座方圆两三里的小城便好了,留一千八旗,一千汉军,这次劫掠来的财物甚多,再用这些财物从依附的蒙古各部里挑选一些壮士守城也就够了,马上就是冬天了,宣大两镇这次被劫掠的很惨,恐怕没有两三年恢复不了元气。就算明军真的出塞也得过了来年的春耕,那时候我的兵也就到了!”
“那不知大汗打算让何人守城?”
“我觉得你是最好的人选,只是不知道你是否愿意?”
虽然帐篷里温暖如春,可岳托的心却好像落入三九天的冰窟一般,原来皇太极绕了这么大个弯子给自己设下了一个陷阱呀!就和当年对付阿敏一样,名义上是委自己以重任,可实际上却是把自己赶出了权力中枢,与父亲代善割裂开来。可是自己能够拒绝吗?
“岳托,岳托?莫非你有更好的人选?”皇太极脸上露出探询的表情。岳托心中苦笑了一声,躬身道:“既然大汗信任岳托,那岳托定然坚守此城,死而后已!”
“不要说什么死不死的,晦气的很!”皇太极见岳托爽快的答应了,心中也松了口气,索性大度的笑道:“这样吧,你守城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说,我一定答应。”
“第一是粮食,没有粮食肯定没法守城,还有饷银,没有饷银,那些蒙古人会离心!“岳托一连提了两个要求,皇太极连连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最后岳托想了想:“最后把孔有德留给我,他精通炮术,当年袁崇焕在宁远用红衣大炮守城,给我们造成了很大的麻烦,我们这次也可以效仿他们。”
“好,好,这个法子好!”皇太极笑道:“我把那十几门红衣大炮也都留给你,你便是我的副汗,我回盛京之后,蒙古各部都交给你指挥!”
孔有德站在帐外,依稀听到帐篷里面透出来的笑声,又想靠近听得清楚些,可又害怕站在帐篷口的白甲护兵。对于女真贵族高层的权力斗争,他也有所耳闻,但作为一个汉人,一个降将,他心里清楚自己根本就没有站队的资格,保命的唯一道路就是远避为上,谁在中央拥护谁。可这次他受岳托指挥围城,却被扯进了这个危险的漩涡中,这可是无妄之灾呀!孔有德正烦恼间,却看到岳托从里面出来了,他赶忙迎了上去,躬身行礼道:“卑职见过和硕贝勒!”
“罢了,孔大人,你进去吧,大汗在里面等你!”岳托脸上的表情倒是轻松的很,孔有德看在眼里,倒是松了口气。他向岳托拱了拱手,进了汗帐,等到片刻后出来的时候,已经是脸色惨白,也就比死人多了半口气,他看到岳托正在不远处溜达,看到自己便迎了上来。孔有德按捺不住心中郁闷,顿足道:“岳托大人,我孔有德这些日子哪里得罪您了,为何要害我呀!”
“孔大人这是从何说起?”岳托此时的脾气倒是好得很:“大军之中若论炮术,你是第一,我既然要留守盛乐,不找大汗要你要谁?”
“这个——”孔有德被岳托说的哑口无言,他从辽南起兵,厮杀了十余年,在登莱更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并不是怕死胆小之人。可战场上一刀一枪是一回事,朝堂上明枪暗箭又是一回事。这次明摆着皇太极是要借刀杀人,对付岳托,而自己却被岳托扯进来了,若是被皇太极以为他是岳托的同党,自己便是一百条命也不够死的。可偏偏这些话又不能摆到台面上说,否则一个挑拨君臣关系就能要了自己的小命。想到这里,孔有德又是懊恼又是委屈,最后冒出来一句话:“岳托大人,会炮术的人又不止我一个,俺就是区区一个汉人,您又何必把我硬扯进来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章 内情
“孔大人,你我在大汗帐前这么说话不太合适吧,有什么事情不如到我那儿坐下来说吧!”
孔有德被岳托这一提醒才反应过来,他往左右一看,果然往来的人都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奇怪自己区区一个汉将怎么敢对岳托如此无礼,他只得红着脸低声道:“多谢大人提醒,便依大人说的吧!”
孔有德跟着岳托来到住处,刚刚坐下,他便赶忙解释道:“和硕贝勒,我方才并非是要——”
“我明白。”岳托打断了孔有德的解释:“你是不想被牵扯到我和大汗中间来,免得惹来祸事对不对?”
“这个——!”孔有德没想到岳托竟然把他和皇太极的矛盾放到台面上来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无力的答道:“岳托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编不下去了。
“孔大人,我们女真人没有你们汉人那么多花花肠子,我就把实话摊开了说吧!”岳托笑了笑,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大汗这次西征,虽然当上了博格达彻辰汗,可却把长子豪格给丢了,而他现在最大的儿子叶布舒才是个刚刚会走路的娃娃,孩子他妈只不过是个颜扎氏。大汗害怕我和阿玛联合起来威胁他的孩子,所以借这个机会把我赶出盛京,你明白吗?”
孔有德一声不吭的瞪着岳托,他的眼睛分明在说:“我当然明白,可这是你们爱新觉罗家的家事,关我们汉人屁事?”
“是的,我明白这对于你来说是无妄之灾,可这对我来说又何尝不是吗?”岳托冷笑了一声:“是我让豪格去追击察哈尔人的吗?是我让豪格分兵的吗?如果不是大汗私心作祟,让我围攻归化城,而豪格去追击察哈尔人,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我还是大汗最信任的侄儿,豪格即位后压制多尔衮兄弟的重臣,而现在豪格已经不在了,我就从留给长子的重臣变成了对幼子的威胁,你是不是觉得这一切很可笑?”
“不,不!”孔有德被岳托这番暴风雨般的发泄弄得目瞪口呆,其中透露出的满洲贵族高层的政治斗争密辛更是让他不寒而栗。就像努尔哈赤与舒尔哈齐一样,爱新觉罗家族(从努尔哈赤算起)的第二代和第三代按照母系血缘、关系亲疏、实力大小,当然最重要的是利害关系分成数个集团,为了权位进行着残酷的内斗,皇太极的继位并不意味着内斗的结束,恰恰相反,那只是新的一轮内斗的开始。在打垮与自己并列的其余三大贝勒后,皇太极已经取得了对其他兄弟的绝对优势,但时间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随着他年龄渐长,而与自己有杀母之仇的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个弟弟渐渐长大,一个新的问题摆在他的面前:百年之后如何才能确保汗位落在自己的血脉手里呢?
最简单的办法是消灭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人,但多尔衮和多铎兄弟分别掌握着正白与镶白两旗,实力雄厚,而且皇太极当初在逼迫其母阿巴亥为努尔哈赤殉葬时,曾经在众人的面前发誓,一定要好生看待这三位幼弟,这么做不但会激化内部的矛盾,在政治上无异于授人以柄,在自己死后,肯定会有人以此为由对付自己的子嗣。那么退一步的选择就是留下一人以牵制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人,皇太极选择的对象就是岳托,原因很简单,当初迫使阿巴亥殉葬的除了自己还有莽古尔泰、代善、阿敏三人,如今莽古尔泰与阿敏被治罪早死,代善隐退,唯有其子岳托还掌握大权。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岳托父子的两红、天子亲掌的两黄、豪格的镶蓝,加起来已经超过八旗的一半,足以压制潜在的反对者。但豪格的失踪把这一切都打破了,皇太极最大的幼子现在还小,等到有能力亲政和掌兵至少还要十几年时间,如果他在这段时间去世,那脆弱的政治平衡就会被打破,天子的两黄、多尔衮三兄弟的两白、岳托父子的两红,任何一边都无法占据绝对优势,这对于新生的后金政权来说无异于是一场噩梦。因此对于皇太极来说,西征结束之后的首要任务就是在政治上洗牌,重建新的政治平衡,而第一个下手的对象就是岳托,毕竟他掌握兵部多年,又正值盛年,围攻归化城无功,是最好的选择。
“孔大人,这个世界上太多事情是身不由己得了,我知道你不想被牵扯进来,可是那由的了你吗?当初你在登莱起兵叛明也是不得已吧?我们满洲兵长于野战,短于守城,你汉军恰恰相反,而且你军中还有红衣大炮这等守城利器,我当然要把你要来啦!”
“您既然把话都说到这份上,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孔有德苦笑了一声,为了把岳托踢出中枢,莫说区区一个孔有德,就算再严苛的条件,皇太极也会应允,事已至此他也没有什么好选择的了。
大同,夏米庄。
“大人,前面就是夏米庄了,今晚在这儿歇一晚上,明天就能到大同镇!”
“嗯!”刘成看着不远处那热闹的集镇,满意的点了点头,此时的他浑身酸疼,又累又饿,屁股和两条大腿的内侧已经被马鞍磨出了水泡,这是连续七天在马背上行军的结果。一共三千骑兵,步队和辎重落在后面,他们先进入次边,然后沿着次边内侧前往大同,这是一条更远一些,也更加安全的路线。刘成所率领的骑队在进入边墙后,然后沿着边墙内侧向东行军,沿途他所过之处几乎都空荡无人、不管农田、村子、堡寨、市镇全都同样下场,蒙古人和女真人能烧则烧、能杀都杀,漏网之鱼则会遭到溃兵和土匪的扫荡,少数处于险峻地带,防守坚固而幸存下来的堡寨则用警惕的目光盯着刘成的军队,稍微靠近些就会遭到弓箭和投石的警告。因此当刘成看到眼前的人烟时,心里想念的是热水澡、柔软的床以及可以入口的食物。
“镇台大人!”当值的千总查验过了刘成的路引后,赶忙跪下磕了个头,陪笑道:“卑职方才是职责所在,失礼之处还请恕罪!”
“无妨,都是给朝廷当差使嘛!”刘成宽厚的笑了笑:“你也看到了,和我后面的还有几千骑兵,你能指个宿营的地方吗?”
“这个好说!”那千总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地方:“大人您看到那棵大槐树吗?那边有个四五个屯子,原本就是屯兵用的,地方,饮水、草料啥的都是现成的,督师大人来了调配兵马,清理军屯,那块地方就空出来了,正好给大人您用!”
“哦,连草料都有,这么方便?摇旗,拿点银子给这位兄弟,算是本总兵谢他的。”刘成闻言大喜,他麾下这些都是骑兵,一路赶过来,不少马都掉膘了,他正想着应当如何弄些草料好好养养,没想到竟然这么容易就解决了。
郝摇旗应了一声,从解下一个小皮囊丢了过去,那千总赶忙结果,打开一看,眼睛立即眯了起来:“哎呀,原来是鹰钱,这可是好东西,卑职谢过大人赏了!”
刘成见那千总磕头起来,取出一枚银币,吹了一下在耳边听声,一副熟稔之极的模样,不由得好奇的问道:“哦?你认得这钱?”
“当然认得,这是朝邑洪阳号发出的鹰钱,分量足、信誉好,边缘还有专门的纹路,旁人仿制不得,往来的客商最是喜欢,一枚足足抵得上九钱五分松江银,若是杂色银子还能抵得更多呢!”
“九钱五分松江银?这鹰钱一枚大概也就九钱重吧,为何能换九钱五分?”刘成听了一愣,那千总口中说的松江银便是当时松江府(今天上海)所铸的银钱,由于当地与海内外贸易发达,是当时白银的重要输入地,当地官府铸造的银钱质地较纯,因此驰名海内,相较于其他来源的银钱购买力要高一些。刘成拿出来赏赐给那千总的银钱自然是自家铸币厂出产的银钱,其币值大概也就一枚值个九钱银子,怎的变成九钱五分了?
那千总是个健谈的,眼见得刘成是个慷慨大方的将主,暗想自己若是讨得欢心,说不定还能得些好处,便笑道:“大人您这就不明白了,这钱是陕西朝邑洪阳号发出来的,那边近几年商旅云集,江南的茶叶,河东的盐、塞外的毛皮、毛毡、筋角、牲畜、珠宝都有,尤其是铁器和布匹更是一绝,便是那闻名天下的松江布、并州铁都比不过。这么大宗的货物交易,就得银钱周转,那洪阳号便铸造金银铜三色钱币。您想想,若是直接用银子买,一来分量没有个准数,每次都得用钳子切下些零碎银子来,而来成色、质地又不易辨别,做起生意来麻烦的紧。这洪阳庄发出的钱币就不同了,分量足,而且大小都是一个规格,携带计数都方便,不少商人自然愿意用,有些大富人家还将这些钱币藏在地窖里,如此一来自然比松江银都要值钱了。”
“想不到这么快就可以收铸币税了!”听了那千总一番话,刘成不由得心中暗喜,在明末玩信用货币肯定是死路一条,但不足额的金属货币揩点油还是可以的,实际上大明自己就没少收铸币税,只不过官员的节操和能力太坑爹,吃相太难看,收到的税都落入官员的口袋,朝廷的信用却直落谷底,最后弄得偌大一个帝国,居然要依靠原始状态的银锭和外国流入的银元作为流通货币。
“大人!”那千总看了看刘成,大着胆子说:“那几个堡寨清苦的很,倒是这夏米庄上同福客栈倒也还过得去,炕烧的火热、大厨是专门从京师来的大师傅,烧的一手好北地菜肴,也有几个唱曲弹弦的小娘子替大人解闷。”
“哦?这么说那个客栈里面有澡堂子啦?”刘成正自己想着心事,听到这千总的话倒乐了,此人这几句话倒有几分像穿越前在火车站门口拉客的旅店人员,让他有些怪异的熟悉感。
“有,当然有,那里面不但有澡堂子,就连上好的搓背师傅都有。”那千总忙不迭喊起冤来:“您莫看不起这夏米庄,这大同乃是九边第一重镇,当初顺义王受抚,朝廷开的马市便是在这里,塞北江南的货物啥都有,而这夏米庄便是西边进出大同的门户,您看着地上的车辙,若不是这几年打仗萧条了,此时这个庄子里早就住的满满当当的,光是拉货的大车都能排出两三里去!”
听说有澡堂子,刘成的身上变得更痒了,在行军的时候,跳蚤对总兵大人和民夫一视同仁,坚硬的青石路面上两道深深的车辙,便如同刀刻的一般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庄子
“也好,格桑!”刘成唤来自己的部将:“我今晚在庄子里好好洗个澡,明天好晋见总督大人,宿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莫要出什么差池!”
“济农大人请放心,末将一定小心。”身后格桑赶忙躬身领命。刘成点了点头,笑道:“走,摇旗,今晚我们就在庄子里洗个澡,好生歇息一下。”
同福客栈的澡堂子是一栋低矮、阴暗、雾气腾腾的房间,里面摆放着十余半人多的大木桶,当刘成进去的时候,一个赤\裸着上身,只在腰间围了一条破布的男人站在一旁,郝摇旗低声道:“大人,这个人就是搓澡师傅,只是他带了几把刀进来,说是给您刮胡子用的,属下斗胆——“
“不怕,有摇旗你在,又有谁能伤我?“刘成解开身上的衣衫,随手丢在湿乎乎的地上,笨拙的爬进装满热水的木桶,舒展开身体,直到冒着蒸汽的热水漫到下巴。(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一章 巧遇
“过来,师傅,帮我洗洗按按,我的脖子硬的就像铁一样!”
“是,大人!”那男人应了一声,来到木桶旁,拿起一支猪毛刷子替刘成清理起身体,随着污垢和皮屑被擦掉,木桶里的水变得浑浊起来,换了两次水后,那男人请刘成爬出水桶,趴在一条长凳上,拿出一把刮刀,小心的替刘成刮去过长的体毛,开始替刘成按摩起来。因为劳累而紧绷的肌肉在那双有力的手下渐渐变得富有弹性起来,刘成只觉得一股惬意的酥麻直透自己的骨髓,禁不住舒服的呻吟起来。倒把一旁的郝摇旗吓了一跳:“大人,您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这是舒服呢!哎,你别停,继续继续!”刘成挥了挥手示意那汉子继续:“你好好按,用大点力气,我吃的住劲,待会我重重赏你!”
“多谢大人!”那汉子松了口气,手上加了几分力量:“大人,您看这力道如何?”
“不错,正好!”刘成轻拍了两下木凳,随口问道:“听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氏呀?”
“大人好耳力,小人是扬州人,是来这里讨生活的!”那汉子口中说话,手上却不停,替刘成按完了肩膀后,有拿出一套小巧的刀具,替刘成小心的修剪起脚趾甲和脚掌上的死皮来。
“哦,扬州三把刀果然不一般!”
“大人您也听说过?”那汉子听了一愣,旋即口气也变得兴奋起来。原来刘成所说的“扬州三把刀“说的便是菜刀、修脚刀、剃头刀,自明朝中叶开始,由于扬州成为淮扬盐商的汇集之地,商品经济发达,市民社会开始初步形成,开始出现讲究享受,舒适的生活环境。当地人多有从事厨子(菜刀)、修脚匠与剃头匠,不少盐商也将这三把刀带到各地,是以也有扬州三把刀之说。
“那是自然,说来你我也是同行了!”刘成一边享受,一边笑道:“你是拿修脚刀的,我是拿杀人刀的,说来你比我还有益于世人些。”
“大人说笑了!”那汉子虽然还不知道刘成的真实身份,但看其做派也知道非富即贵,苦笑道:“我这等苦命人能凭手艺混个肚圆就是菩萨保佑了,哪里敢和大人比,哎,不瞒大人说,这个月,大人还是小人的第一桩买卖,若是再这样下去,小人非得饿死不可。”
“莫非是因为鞑子破边的缘故?”
“不错!”那汉子点了点头:“也不光是破边的原因,大同乃是九边重镇,鞑子入寇也是常有的事。听老辈人说,若是鞑子破边生意反倒会更好些。”
“为何这么说?”
“大人您想想呀,若是鞑子入寇,那这几百里边地还有哪儿比这大同安全?穷人也就罢了,大户人家要么结寨自守,要么就带着浮财来大同府城里避一避呗,反正土地和房子鞑子也抢不走,他们要吃要喝、要洗要玩,小的也能挣点糊口钱!”
“这倒是!”刘成笑了起来:“小乱住城,大乱住乡,鞑子破边毕竟抢了就走,只能算是小乱。那你说为何现在生意变得这么差了呢?”
“小的想了想,觉得是这天下的财脉已经变了,不从大同这里走了!”
“哦?”听到这里,刘成从木凳上坐起身来,上下打量了下这修脚师傅,只见其约莫二十出头,身材瘦小,貌不惊人,但一双眼睛却颇为灵光,不由得起了几分好奇。
“你且说说这财脉如何变了,若是说的有理,我便赏你五两银子!”
“多谢大人!”那汉子听了刘成的许诺,不由得又惊又喜,往年便是年景好一个月下来辛辛苦苦,去掉衣食住宿,剩下来个三四钱银子就不错了,五两银子就等于是他一年辛苦所得。他赶忙打起精神,小心的答道:“大人,在小人看来这天下的财脉便如同那大江大河一般,像京师、扬州这样的地方就是财脉汇集之处;而穷乡僻壤,则是干旱之处。小人不会种田也没有田可种,能懂得凭一双手混些吃食,过去这大同乃是口内外杂货交易之处,各地商贾云集,小人手艺虽然寻常倒也不难混个肚圆。可这几年财脉已经转到陕西朝邑那边去了,这大同的市面自然萧条了,莫说是小人,便是这客栈的东家,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朝邑?”刘成不由得微微吃了一惊,自从出兵宁夏,他实际上已经离开了那里快两年了,其间的变化也只有通过送来的账目了解一二,此时却从给一个澡堂子的修脚师傅口中听到,不由得越发好奇起来:“那朝邑与大同相距那么远,又怎么会影响到这里?”
“大人您是有所不知呀!”那汉子叹了口气:“这大同地处边陲,乃是苦寒之地,为啥以前那么富庶?无非是两个原因:其一、这里屯扎有许多军队,他们要吃要用,自然有商贾前来;其二、这里与鞑子有互市,皮革、筋角、牲口、战马这些都是内地紧缺的,自然有商人前来购买;可自从那朝邑兴盛起来,皮革、筋角、牲口、战马这些东西那边也有,还多了许多大同没有的,而且那朝邑就在黄河边上,水陆交通比大同方便多了,又不同担心鞑子来侵扰,商人们自然就去那边了,财脉都去了那边,大同自然一日不如一日了。”
“你说的倒有几分道理,既然这大同已经萧条了,那你为何不搬去朝邑那边呢?莫非是有家室拖累,行动不便?”
“大人说笑了,小人连自己都养不活,哪里来的家世?”那汉子苦笑了一声:“我也想去朝邑,只是腰间连半文盘缠都没有,如何上路?”
听到这里,刘成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你叫什么名字呢?”
“小人姓王名同春!”
“王同春?好!”刘成点了点头,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本官乃是宁夏总兵刘成,正好身边缺个贴身仆人,我看你做事情倒也还机灵,不知你愿不愿意以后便跟着我?”
听了刘成的话,王同春站在那儿,双目圆瞪,倒好像是呆住了。刘成见状,笑道:“你若是不愿意便只当我没说,摇旗,待会这位师傅出去,你把赏钱给他!”
“是,大人!”郝摇旗虽然奇怪刘成为何要招揽这个修脚师傅,还是习惯性的点头称是,那王同春好像是被惊醒了,扑倒在地连连磕头道:“大人,不,老爷,方才是小人喜昏了,小人是一千个愿意,一万个愿意!”
“哦,你愿意那就最好了!”刘成见状心中暗喜,随着他的事业越来越大,身边对各种各样的人才的需要也越来越多,这王同春虽然不过是个修脚师傅,但从他方才的言谈看出其观察事务十分细心,而且勤于思考,能够从一些细微的表象中分析出背后的真正原因,这是颇为可贵的能力。放在自己身边,培养个一两年,说不定就能派上用场,就算不成,至少多了个按摩师傅也不错。
“既然如此,你就再帮我按按脊背,这几日早晚都在马上,可把我累坏了!”刘成重新在长凳上趴下,王同春应了一声,他既然已经是刘成的家仆,手上越发小心,使尽平生解数,把刘成侍候舒服。正当刘成享受的起劲,外间突然传来一阵说话声,郝摇旗冷哼了一声,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回到屋内,对刘成低声附耳道:“大人,徐鹤城徐先生在外面。”
“大哥?”刘成听了一愣,自己这些年东征西讨,步步高升,他这位义兄的生意也是越做越大,尤其是与准格尔汗、固始汗、藏地以及俄罗斯人的买卖,更是蒸蒸日上,一年倒有大半年在西疆各地奔走,怎么今天会在这里遇上了。
“你快请徐先生去我住处稍候,我马上就到!”刘成立即从长凳上坐起身来,这位义兄在自己刚刚穿越时就伸出援手,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便是手足兄弟也未必比得上,旁人倒也罢了,他是决计慢待不得的。
“是,大人!”郝摇旗应了一声,出外通传去了。王同春侍候刘成换上干净衣服,便替刘成引路到了住处。刘成推开房门,拱手笑道:“当真是巧了,怎的今日在这里遇上大哥!”说话间,刘成已经抢到徐鹤城身旁,伸手扶住正要下拜的对方:“大哥何必多礼,你这般倒是生分了!”
相比起两年前,徐鹤城的脸上多了不少风霜之色,两鬓也多了些星星点点的白发,只是过去眉宇间隐隐的那股郁郁之气没了,多了不少江湖豪雄洋洋自得之气。他见刘成甚是意诚,也不强拜了,笑道:“也好,反正这里是私下底,也就你我兄弟二人,倒也不至于伤了贤弟你的威风!”
“啥子威风?”刘成摇头笑道:“若非兄长当年仗义伸手,我早已是路边一具枯骨,哪里能有今日?这威风对别人耍耍也就罢了,在大哥您面前还有什么好耍的。”
“话不能这么说,吉人自有天佑,贤弟你乃是上天星宿下凡,自有福佑在身,便是没有我,也有别人伸手相助的!”徐鹤城捋了捋颔下的胡须,笑道:“说来也是巧了,我这次有一件要事去大同,却不想巧遇兄弟你,倒是可以少跑一趟宁夏了。”
“这话怎么说?”
“是这么回事!”徐鹤城笑了笑,便低声解释起来,原来那曹文诏上次向杨嗣昌恳求从朝邑那边买三百套铁叶甲,杨嗣昌为了压价便拿自己的官印盖了的公文给了曹文诏。正好当时徐鹤城在朝邑盘点买卖,他有件事情想要找条门路求见杨嗣昌,便将这件事情揽在自己身上,除了押运这批甲胄,他还另外自掏腰包准备了一百匹战马作为添头一同带来了,却不想在这里巧遇了刘成。
“哦,那大哥有什么事情要求杨总督,看看小弟能不能说句话?”
“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都是些生意上的琐事,贤弟你是做大事的,就莫要麻烦你了!”徐鹤城的脸上露出一丝扭捏的神情来,显然他不太想让刘成知道。刘成虽然心中有点奇怪,但谁能没有一点秘密呢,也就不再追问。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追问了!不过大哥你记得,若有什么需要小弟的,千万别不好意思。”
“我记得了!”听到刘成这番话,徐鹤城也不禁眼眶微红,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说来我倒是有一件事情,不知贤弟你是否能应允。”
“什么事?”
“上次我去巴图尔大汗那儿,他私下里告诉我,想要请我当他的必阇赤,掌管铸币之事!”
“必阇赤?铸币?”自从当上济农之后,刘成也花了不少心思在蒙古人的文化与官制上,必阇赤乃是蒙古语中的令吏,主行文书之事,由于替天子掌管文书,因而能够参与机密,权力日重,后来发展为早期的中书省,成为高级文官的代名词,与其他官员不同的是,通常来说必阇赤是由非蒙古人担任的,以保证不会受到其他蒙古贵族的影响,以确保对大汗私人绝对忠诚。巴图尔让徐鹤城做自己的必阇赤,掌管铸币之事,显然是为了将这件事情抓在自己的手中。
“不错!说来这还要从你那些火器说起。”
“我那些火器?”刘成听了一愣:“这与我那些火器有何关系?贸易往来我又不是只要金银,别的我也收呀?”
“呵呵!”徐鹤城干笑了两声:“你这就不知道了,你卖了那么多火器给大汗,那些鞑子几乎会走路便骑马,会吃饭就弯弓,放牧行猎便是演练打仗。因此平日里也不用发饷养兵,就是大汗的亲卫,也不过赏赐些饭食、马匹、兵器而已。可这火器与弓箭就不同了,要打得准平日里就得多加练习,可一来要火药、二来要铅子,而且不像弓箭可以自制。要想习练成军,就得平日里集中操练,可若是如此,就得给士卒发放薪饷,否则人家天天都习射,拿什么养家糊口呀?”(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二章 暗棋
“这倒是!”刘成听到这里,不由得点了点头,古代游牧民族对农耕民族一个巨大的优势就是动员率极高,且养兵便宜,究其原因无非是对于绝大多数游牧民族来说,骑马射箭几乎是打娘胎里带来的技能;日常迁徙放牧就是行军;围猎就是打仗,根本不用另外花钱训练维持。但巴图尔从刘成那里得到大量火器后就不一样了,像这么昂贵的武器普通牧民买不起,他也不可能随便分发下去,只能从部下挑选出一批人来,集中训练。对于巴图尔来说,这样做有两个好处:第一可以提高准格尔人的军事力量;第二、可以建立一支只听命于自己的近卫军,压倒准格尔部中的其他贵族,加强中央集权。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有钱发饷。考虑到准格尔人游牧部落的性质,巴图尔不太可能向部民们征收捐税,但向沿途的商旅征收过路税,向被征服者勒索贡赋税还是没有问题的,可要征收赋税,就得有一个标准,而有了自己铸造的钱币,无疑就有有了开头的一步。
“这是好事呀!”刘成笑道:“我那岳父击败哈萨克小汗之后,已经把七河流域都吃下来了,现在天山北麓已经基本皆为他所有。蒙古人不喜欢料理政事,你若是当了他的必阇赤,等于便是这数千里疆土的首辅大臣、至少是个户部尚书,这可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呀!”
“哪有这么简单的!”徐鹤城笑了笑:“不过你有句话说的不错,巴图尔汗绝非池中之物,我看他并不以七河流域为满足,时常接见河中、塔什干、叶尔羌等地的间谍和商人,只怕时机一到便要继续向哈萨克汗、叶尔羌汗和布哈拉汗用兵。”说到这里,徐鹤城便微微一顿,小心的观察着刘成的脸色,他常年奔走于汉地与天山南北,对准格尔人的势力膨胀看在眼里。作为卫拉特人(即明代史书中的瓦刺)的一支,准格尔人的崛起要追溯到达延汗的复兴。公元十五世纪末,蒙古达延汗在妻子满海都的辅助下,统一了漠南和漠北蒙古诸部,中兴了蒙古,卫拉特人受到挤压,不得不从漠南向西迁徙,于大约十六世纪二十年代来到天山以北即中国新疆省的北疆地区,当时北疆地区主要被金帐汗国的余脉哈萨克汗国所控制,于是双方便爆发了长达两百年的“卫拉特——哈萨克战争”。由于哈萨克人、天山南麓的叶尔羌人、河中地区的布哈拉人都信仰******教,而卫拉特人信仰喇嘛教,前三者时常联盟起来与卫拉特人交战,而卫拉特人也建立了卫拉特联盟与其对抗,而巴图尔汗便是卫拉特联盟的盟主。得到刘成输入的大量火器后,巴图尔取得了对哈萨克人的巨大胜利,控制了土地肥沃,适宜耕作的七河流域,而其子车臣台吉又迁徙到了漠北草原,徐鹤城看在眼里,也不禁有几分忧虑,只是刘成娶了巴图尔的爱女,两家的关系正好的蜜里调油,他虽然是义兄,有些话还是不好说出口。
“草原上就是这样,弱肉强食,巴图尔若不这么做反倒奇怪了!”刘成没有感觉到徐鹤城的隐忧:“那大哥你可是为了铸币的技术和机器?这个好说,便折算成一千匹好马吧!“
“贤弟你答应了?”刘成答应的这么痛快,倒把徐鹤城吓了一跳。
“为何不答应?”刘成笑了笑:“好歹巴图尔也是我的岳父,我未来孩子的外公,与其等到敏敏在床上开口,还不如主动点答应便是,再说这铸币也不是我独门一家才有,叶尔羌人、俄罗斯人、布哈拉人、波斯人都会,与其让岳父找外人要,坏了两家的而和气,还不如痛快些好!”
“贤弟说的也有道理!”徐鹤城想想也是,旋即苦笑道:“我只是觉得这几年那巴图尔的势力增长的太快了些!”
刘成是何等聪明人,如何听不出徐鹤城的言下之意,他微微一笑,并没有理会对方的话:“大哥,其实我这次从漠北回来是打算让你替我做一件事情的。”
“替你做一件事情?”徐鹤城闻言一愣,反问道:“什么事?”
“去南边,做我的代理人!”
“南边?南边做什么?”
“这是我埋下的一步暗棋!”刘成说到这里,走到窗旁,推开确认无人后方才重新关上窗户。徐鹤城看到刘成如此谨慎,神经也不禁紧绷了起来。
“兄长,我与蒙古各部、藏地、俄罗斯人多有茶叶贸易,你可知道这茶叶是从哪儿来的?”
“自然是从南方来的,莫非你是要我去南方,替你掌管这茶叶的生意?”
“兄长说笑了,我又岂会为了这点事情劳动你?”刘成摇了摇头:“眼下南面有一桩大事业,若是做得好了,并不下于我在西北开拓的这番基业。”说到这里,刘成便将赵有财受命前往杭州准备茶道,西班牙佣兵受风浪登陆,赵有财出手帮助浙江明军击败西班牙佣兵,又插手西班牙与郑芝龙联合与荷兰人之事,与西班牙人建立联盟,图谋进攻荷兰人在台湾的据点大员港诸件事情从头到尾细细的讲述了一遍。徐鹤城听完诸般事后不由得目瞪口呆,咋舌道:“我原先看那赵有财不过是个庸人,想不到竟然这么厉害,赤手空拳创下这么大一个局面来!”
“草莽之中,实有龙蛇呀!“刘成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人这辈子如何,除了看自己的本事,还得看命!不说那赵有财,就说那流贼李自成吧,若不是那几年的******,他还不是个寻常的驿卒?谁知道他有那么大本事?”
“那倒是!”徐鹤城点了点头,李自成进入中原之后,纵横捭阖,数省官军不能胜,早已声名鹊起,徐鹤城自然是知道的,他叹了口气:“贤弟,听你这么说那赵有财不是做的挺好的吗?为何要让我去代替他?”
“就是因为他做的太好了!”刘成的神色严肃起来:“鞭长莫及,尾大不掉呀!”
徐鹤城微微的点了点头,他也是做过邪教教主的,立刻就明白了刘成的意思。如果赵有财只是去代理产业买卖,倒是无所谓,反正他只能控制这条贸易线路上的一个节点,没有自立门户的能力。但如果当真拿下大员港,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手中有兵、有地、有独立的财源还有官职身份,江南和台湾又相距陕西数千里地,时间一久若是自立门户,刘成还真拿他没有什么法子。
“大哥!”刘成目光炯炯,盯着那徐鹤城:“你莫要看南边还没起来,只要能把那大员港拿下来,不出三五年时间,只会比这边强,我身边虽然有不少人,但江南之事我只信的过你一人,也只能托付给你一人!”
“那,那贤弟你打算怎么安排赵有财,他可是有功之臣呀?“徐鹤城有些犹豫的问道。
“自然是调来啦!总不能留在南边给大哥您难堪吧!“刘成笑道:“你放心,我也不会亏待他的。这次东虏西征没有拿下归化城,攻守之势就变了,和漠北诸部、辽东那边的事情我打算都交给他,你去南边的时候,我调一队精兵护送你,还有杜固在那儿,由不得那赵有财不听话!”
听了这番话,徐鹤城有些犹豫,刘成看在眼里,心知对方只怕是放不下巴图尔许下的高官厚禄,他低咳了一声:“大哥,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在准格尔人那儿当再大的官也是个外人,没有根基。我那岳父岁数也不小了,万一有个闪失,你觉得那个必阇赤你还做的下去吗?再说你在山东的那个弟弟——“
听到刘成提到那桩旧事,徐鹤城的眉头一跳,全身的肌肉立即紧绷了起来:“贤弟说的不错,我答应你去江南,不知要何时动身?”
“不急,不急!“刘成见自己的话奏效了,心中一喜,赶忙笑道:“好歹等过了冬,明年开春好上路再说,也让兄长你把这边的事情料理一下。”
大同,总督行在。
夜已经深了,街道上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书房里,杨嗣昌坐在书案前,一边看着塘报,一边比对着一旁的地图查看着形势,老仆杨青侍立在身后,看着主人操劳,目光中满是怜惜。
“少爷,时候不早了,先歇息吧!”
“嗯!”杨嗣昌应了一声,却不没有动弹,依旧死死的盯着地图,良久之后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叹道:“国家每年耗费粮饷亿万,养兵百万,却无可战之卒,当真是可悲可叹呀!”
“少爷为何这么说?不是李大人已经从陕西借兵回来了吗?还大败鞑虏,擒拿住了一个大虏酋吗?”
“太少了!”杨嗣昌叹了口气:“李御史借来的杜参将麾下只有千余人,虽然精悍,可是东虏西虏加起来有数万人,他拿住的那个虏酋也不过是扎鲁特人的首领而已,虽然很是提振士气,却济不得大事。”
“少爷,我听说宣大乃是朝廷重镇,难道就无可战之兵?”
“倒也不是没有可战之兵!“杨嗣昌恨恨道:“只是各将都将可战之卒放在身边,当做安身立命的本钱,唯恐有所伤损,哪里还想着杀敌报国!“说到这里,他心情越发烦乱,随手一挥将几案堆得老高的塘报扫落地上:“如今西虏在边墙外筑城,显然是为了经营巢穴,为长久计,可一说要进攻此城,诸将便切词推脱,怯懦不前,长此以往,国事还如何了得呀!”
正说话间,外间传来通传声:“大人,有塘报!”
“拿进来!”杨嗣昌的声音又恢复了平日的矜持,他接过新送到的塘报,拆开一看,脸色微变:“刘成到夏米庄了,怎么这么快?我给京师的奏疏还没回音,他怎么就到夏米庄了?”
“这是好事呀!少爷,您不是正愁着没兵吗?刘总兵就来了,哎!总算老爷当初没看错人,选了个有人心的,知道报恩的!“杨青早就笑的看不到眼睛了,浑然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杨嗣昌脸色阴沉,全然没有喜色。
“没有得到军令,便私自出兵,这刘成到底是想干什么?”
大同府驿站,次日午时。
“大人,一共有六件盔甲,都在这里了!”郝摇旗恭谨的说,他身后的院子里摆放着六张椅子,每张椅子的靠背上都套着一件铁甲,阳光照在甲胄表面的铁叶、刷了漆的钢板、镀银锁帷子上,闪闪发光。
“拿一张角弓来,还有一壶箭!”刘成在仔细的鉴别过了每一副甲后,发出了一个有些莫名其妙的命令,不过郝摇旗还是习惯性的服从了命令。不一会儿,亲兵就拿了角弓、箭矢过来。刘成拿起弓箭,走到相距盔甲大约十步左右的距离,瞄准每一副盔甲射了一箭,然后走到椅子旁小心的检查起这些甲的中箭部位的受损情况。
郝摇旗看在眼里,有些疑惑的问道:“大人,您这该不会是在挑等会去晋见督师大人的着甲吧?”
“不错!”刘成随口答道,他拿起一件锁帷子小心的检查中箭的部位,经过锻打的箭头透入了两三分,但细密的金属丝并没有被切断,刘成满意的点了点头,将其从脑袋套上去。郝摇旗赶忙上前帮忙,低声问道:“大人,您是以櫜鞬礼拜见杨大人,又不是上阵,随便挑拣件皮甲也就是了,穿着轻便些,何必这么认真呢?”
刘成没有回答护卫队长的问题,只是微微一笑,又挑了件山纹铠穿在外面。郝摇旗越发觉得不对劲,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大人,莫不是今天会出什么事?”
“应该不会,我也希望不会,不过有备无患嘛!”刘成笑着拍了拍郝摇旗的肩膀:“再说就算真的有事,不是还有你吗?”(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三章 拒绝
“是,大人!”郝摇旗挺起胸脯:“只要卑职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大人受伤!”
“嗯,时候不早了!”刘成看了看天色:“摇旗,你挑二十个人和我一起去晋见督师,把那个叫阿克敦的女真人也带上,还有,这次都挑蒙古人。”
“是,大人!”
刘成的骑队伴随着烟尘穿过城门,高耸的城墙上随处可见各种火器,士兵们的脸上也满是紧张的气氛,空气中弥漫着战争那种特有的苦涩味道。怪不得崇祯如此信重这个人,杨嗣昌至少可以让部下暂时摆脱那种文恬武嬉的状态,制造出一种紧张的气氛,相比起当时诸多只会空谈大义、不尚实务的汉人士大夫,这简直是天上地下了。若自己是崇祯,恐怕也会将其视为国士的。不过这对自己来说也是好事,他越是有能力,就越是想做出一番事业来,就越是无法拒绝自己的建议。
“宁夏总兵刘成求见督师大人!”郝摇旗高声禀告道,一个旗牌官儿快步进去转禀,不一会儿那官儿便重新出来,身后跟着一个身着长袍的赞画,笑吟吟的对刘成道:“总兵大人请随我来,督师大人正在后堂等您!”
刘成随那赞画从侧门进了府门,穿过两重院落,来到一个院门口,那赞画回头笑道:“刘大人,大人在里面,我就不进去了,您自便吧!”
刘成拱手为礼道:“劳烦先生了,摇旗!”得到暗示的郝摇旗赶忙上前,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皮囊,刘成接过皮囊递了过去,笑道:“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请先生收下!”
“这怎么可以!“那赞画正要推辞,却被刘成抓住了手,将那皮囊塞在手中:“刘某今后仰仗先生的地方还多着呢,请先生给刘某一个面子,收下吧!”
那赞画见刘成神色恳切,便一翻手那皮囊便滑入袖中,拱手笑道:“刘大人的盛情,在下就却之不恭了。”他看了看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好叫大人知道,督师大人前几日刚刚向朝廷上书,请求将延绥、宁夏二镇也划入范围。”
“哦?“刘成颜色未变,旋即笑道:“多谢先生了,待此番事了了,刘成自当重谢。”说罢他对郝摇旗和阿克敦道:“你们两个便在这外面等候,听我的命令行事!”
“是,大人!”
杨嗣昌站在台阶上,当他看到刘成一身铁甲,腰悬弓袋,以櫜鞬礼晋见自己时,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刘将军免礼,免礼,快来屋中叙话!”
杨嗣昌接见刘成的房间并非平时接见下属的节堂,而是平日里起居的书房,屋子里也只有老仆杨青一人。两人进得屋来,杨嗣昌就笑道:“来,给刘将军看座!”
“不敢,在督师大人面前哪有末将的座位!”刘成谦逊的低下头,不肯就座。杨嗣昌摆了摆手:“今日也不是在大堂上,你我也是旧识,便不必多礼了,快快坐下吧!”经过再三的谦让,刘成才恭恭敬敬的向杨嗣昌做了一个长揖谢座,然后侧着身子坐下。杨青送上茶水后,两人喝了一口。杨嗣昌沉吟了一下,问道:“刘将军,你本为宁夏总兵,怎么来的如此突然呢?”
“禀告督师大人,末将此番是追击东虏而来的!”刘成放下茶杯,按照早已准备好的腹稿答道。
“追击东虏?东虏兵锋难道打到宁夏去了?”杨嗣昌不由得吃了一惊,手中的茶杯往几案上一顿:“该死,怎么塘报上都没有看到?”
“督师大人,这就要从几个月前说起了!”刘成低咳了一声,便将几个月前土谢图汗派人刺杀自己,自己出兵越过瀚海与车臣台吉联兵大败土谢图汗,皇太极包围归化城,并派出其子豪格领兵追击察哈尔与土默特两部的老弱,反被自己妻子大败,自己也被俘虏,自己回师后出兵解归化城之围诸般事情一一道明。最后他笑道:“末将解归化城之围后,得知虏酋在和林格尔筑城以为长久计,本欲进攻,又恐势单力薄,反被东虏所败,便沿黄河向南,在偏关入了边墙,一路向东投至大人麾下,听候差遣。此番与末将同来的有骑兵三千,步队和辎重进入次边绕了远路,应该还有十几天才能赶到。”
“你,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刘成这一番石破天惊的话让杨嗣昌不由得目瞪口呆,他一开始本能的想要痛斥刘成虚报战功,欺瞒上司,但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了。原因很简单,没有哪个明军将领会为了冒领战功撒这么容易被拆穿的谎,俘虏和斩首不一样,是长着嘴巴会说话的,尤其是皇太极长子豪格这种高级俘虏就更不一样了,无论是逃亡的汉民还是朝鲜国的使臣,有很多人亲眼见过的,如果刘成想要随便找个俘虏冒充豪格,很容易被拆穿。至于后者就更不用说了,虽说漠北距离明国有数千里之遥,但出兵打败土谢图汗这种大事是不可能胡编的,最多半年后就能通过商人和蒙古牧民查证清楚。
“自然是真的,我行军匆忙,还没来得及把豪格从我妻子那儿带来,不过俘虏的零散女真人颇有几个,我今天便带了一个来,大人可以叫进来问问。”
“好,快传他进来!”
刘成应了一声,不一会儿郝摇旗便领着阿克敦进来,看到眼前这个留着两条金钱鼠尾的壮汉,杨嗣昌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他问了个阿克敦几个问题,阿克敦一一回答。过了一会儿,杨嗣昌沉默了下来,至少他到现在为止没有发现什么破绽,至少可以确定这个人应该是个真鞑子,他的心里开始逐渐倾向于相信刘成的话了,对方没有必要撒谎——只要把正主豪格拉过来和朝鲜使臣一对质就真相大白了。
“你们都下去吧!”待到郝摇旗与阿克敦退下,杨嗣昌低声问道:“刘将军,塘报上没有提到这些,应该是你搞得鬼吧?”
“不错,正是末将下的禁口令,活捉豪格的事情禁止外传,就连杜如虎将军也不知道。”
“你为何要这么做?”杨嗣昌的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你可知道就凭这件事情,我就可以治你一个贻误军机之罪!”
“因为这么做更有利!”刘成神色平静,仿佛根本没有听到杨嗣昌的威胁:“如果我写在塘报里,很快就会泄露出去,皇太极也会知道他的儿子落在我们手里了。”
“哼!”杨嗣昌冷笑了一声:“笑话,皇太极他又不是傻子,这么长时间总有几个败兵回去了吧,他怎么会不知道他儿子已经落在你的手上?”
“那一仗是在晚上打的,而且形式十分混乱,交战之前东虏也已经人困马乏了,能逃回去的人寥寥无几,皇太极应该不能确定豪格是死了还是落在我们手上,这中间的区别可就大了。”
杨嗣昌沉默了下来,他听懂了刘成没有说出口的话,对于大明来说,一个活豪格可比死豪格有用多了。
“刘将军,你马上把豪格送到大同来,我会亲自向圣上为你请功!”杨嗣昌的声音不大,但十分坚定:“你放心,你立下如此大功,陛下一定会重重赏赐你的!”
“杨大人,我觉得这件事情您还是再慎重考虑一下比较好!”
“慎重考虑?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这件秘密最好就保持在你我两个人之间!”刘成说到这里,转过头向一旁的杨青一笑:“杨老公,我相信您是不会把多嘴的!”
“刘将军你放心!”杨青的脸顿时涨红了,一副因为受到怀疑而受辱的样子:“你放心,我就算死了,也不会出卖少爷的。”
“青伯,你去门口那边看着,别让其他人过来妨碍我和刘将军!”杨嗣昌把老仆支了出去,屋内此时只剩下他和刘成两人,他压低声音问道:“你的意思连圣上也瞒着?”
“尤其要瞒着圣上!”刘成笑道。
“你若是连圣上都瞒过去了,岂不是少了一笔大富贵?要知道生擒虏酋的长子,说不定可以封侯呀!”
“那又如何?皇太极又不只有一个儿子,放过了这个,还有其他人嘛,刘某年未过三旬,封侯之事尚早!”
听到刘成这段可以说是狂妄之极的话,杨嗣昌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出口,他想了会,问道:“将豪格交到朝廷手中,有什么不好的,让你这般坚持反对?”
“因为现在朝廷没有一个主事的人,坏事的倒是成群结队!”
“胡说!”杨嗣昌怒喝了一声:“今上乃是少有的英主,如何没有主事的人?”
“督师大人,我说的不是天子,而是宰辅!”刘成冷笑了一声:“督师大人,你是聪明人,若是把这豪格交上去,是当做与东虏和议的筹码,还是继续打下去,恐怕朝堂上先得自己吵翻天吧?”
杨嗣昌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他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却清楚刘成说的不错。为了打压相权,从明太祖朱元璋开始,就提高了御史台,即监察官的权力。谏官们可以只凭风闻,甚至一些荒谬可笑的理由对执政大臣进行弹劾,而且不用负任何责任。按照惯例无论这些攻击是否属实,在天子做出裁决前,被弹劾的大臣都必须暂时停止行使权力,回到家中闭门思过。如果一个具有丰富政治经验的天子手中,谏官将是一个非常有效的工具,他可以根据情况,对执政大臣提醒、削弱、打击、甚至罢免、乃至降罪处死。但假如身处至尊之位的那人没有足够的经验和能力,那谏官就会沦为党争的工具。一个辅政大臣的权力不光取决于他本人的官职和天子对他的信任程度,在很大程度上还取决于他出任了多少次主考官,有多少门生,因为谏官通常是从刚刚新晋进士中的优秀者中选拔出来的,某个门生越多,自然遭到弹劾的可能性即越小。而眼下朝堂上那几位辅臣根本就控制不住那些御史,而崇祯本人也缺乏使用谏官的经验和技巧,因此无论他们选择是战是和都会因为遭到御史们暴风雨般的弹劾,而败下阵来。
“也好,这件事情暂且放下不提!”杨嗣昌叹了口气:“东虏在和林格尔筑城的事情你既然知道了,打算如何应对?”
“自然是要尽快拿下来!”刘成毫不犹豫的答道:“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和林格尔距离大同不过几日路程,若是让其筑城成功,只恐宣大二镇无宁日了!”
“刘将军所言甚是!”见刘成如此爽快的表态,杨嗣昌心中悬挂的那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心中不由得暗想:“此人虽然行事跋扈,但在关节上还是靠得住的,也亏的是父亲有大恩于他,否则还真未必能为自己所用!“既然如此,就要给他一些甜头尝尝,否则也不是长久之计,想到这类,杨嗣昌笑道:“这次围攻和林格尔,便由你提督各镇兵马。若是攻破此城,我便启奏圣上,前往辽东督师,那时你便提督各镇兵马吧!”
“恕难从命!”
杨嗣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了看刘成,问道:“刘将军,你方才说什么?”
“恕难从命!收复和林格尔没有问题。至于随大人前往辽东之事,请恕刘某不能从命?“
杨嗣昌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起来,如果换了旁人,只怕早已喝令将对方拉下去了,先打几十军棍再说,但刘成的实力以及刚刚立下的大功让杨嗣昌犹豫了一下。
“为什么?”
“我不会打一场肯定会输的仗。”
“肯定会输?为何这么说?你不是刚刚击败东虏,生擒了豪格吗,东虏虽然兵精,你也不亚于吧?”
“那是另外一回事!”刘成冷笑了一声:“两国交锋,决胜与其说在沙场,不如说是在朝堂之上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四章 军机处
杨嗣昌哑然,刘成的言下之意很清楚:论打仗他是不怕东虏,可就怕朝堂之上出什么漏子,这倒是切中了明军的弊病。杨嗣昌在明末士大夫中素来以知兵而闻名,自然清楚刘成所言并非托辞,从萨尔浒到皇太极破边,每一次明军的失败归根溯源都能归结到朝堂之上的党争,这一点明末君臣倒也知道,只是无论是崇祯皇帝还是首辅大臣,是谏官还是督抚、是在朝还是在野,都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他们每一个人都偏执的认为真理在自己的一边,而错谬发生在对手身上,不肯退让半步,最后一起滚进历史的垃圾堆。
“刘将军!”杨嗣昌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温和一些:“有些事情积重难返,也不是一日两日能成的。你我都是大明的臣子,食了大明的俸禄,就得为大明、为朝廷尽忠,讨伐贼寇!你担心的这些事情,我自然会启禀天子,刘将军你也无须过分担心呢!”
“督师,兵法之道,非利不动,非得不用,非危不战。岂可希求侥幸?刘某这数万精兵,乃是令尊和我多年以来的心血,如果贸然求战,一旦战况不利,不但辽东有危,就连西北只怕也不可收拾了!“
刘成这番话触动了杨嗣昌的心弦,他脸上从未卸下的那张面具终于破碎了,露出了下面的疲倦和颓然:“那你说,要如何才愿出兵?”
“大人能坐到张太岳(张居正,号太岳)那个位置就差不多了!”
“什么?”杨嗣昌的脸上第一次显露出慌乱:“这怎么可能?主上英果,正值春秋鼎盛,我如何,如何能——”说话间,杨嗣昌的胳膊不小心将茶杯扫落地上,顿时摔得粉碎。也难怪杨嗣昌会这般慌乱,张居正可以说是有明三百年唯一的真宰相,其担任过国子监司业(类似于中央党校校长),裕王朱载垕(即明穆宗)的侍讲侍读,穆宗去世后不久,张居正就联合李太后、司礼监秉笔冯保击败了政敌高拱,成为内阁首辅时。当时天子年幼,张居正又与李太后、司礼监秉笔冯保交好,得到了两人的信任和支持,凭借帝师的身份,张居正在万历皇帝成年以前实际上是朝堂之上的第一人,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扭转了帝国的颓势,但这也让他掌握了过大的权力,引起了逐渐长大的万历皇帝的愤恨,为他后来的遭遇埋下了祸根。杨嗣昌自然知道张居正的巨大权力是建立在几个不可复制的条件之上的,是他绝对不可能做到的。
“大人,要平定东虏,第一件事就是要整顿军务,裁汰旧军、清理军屯,光是这些就要得罪多少人?还有,东虏作乱已经有二十多年了,现在关外之地除了辽西那一小块已为其所有,蒙古和朝鲜也都是他的属国。要想完全平定怎么也得五年十年吧?可这么多年来,您见过有哪位督师在任超过五年的?新督师上任,为了显示自己胜过前任,肯定把前任干的都推翻了从头再来,这么折腾几回,能平虏才见鬼了!”
“那你说应当如何?”
“依末将看,督师就让吕伯奇吕大人来做好了,大人您就留在京师主持朝政为上,用兵打仗的事情交给末将便好了。”刘成大大咧咧的笑了笑:“说句真心话,经过令尊那次事情后,我算是明白一个道理了:鞑虏也好、流贼也罢,都不难对付,难对付的是朝堂上的那些大人先生们,谁知道啥时候背后射来一支冷箭?我这也是讨个巧,把重担让大人您担着了,自己抢了个轻的挑着。”
杨嗣昌听了刘成提到自己的父亲杨鹤,不由得暗叹了口气,他自然知道杨鹤在陕西招抚政策失败的内情绝非那么简单,刘成这番话虽然有些犯禁,但毕竟是私下两人相处,说的也都是实情,从另外一个方面也可以解释为对方没把自己当外人。他想了一会儿,低声道:“刘将军,你说的这些干系太大,须得从长计议,切不可说于第三者知道,否则会惹来杀身之祸!”
“末将明白!”
“好!”杨嗣昌挤出一丝笑容:“刘将军你正是有为之年,只要一心效忠朝廷,封侯不过等闲事耳!”说到这里,他习惯性的伸出右手去拿茶杯,想要端茶送客,却抓了个空,才想起来茶杯方才已经比自己碰到地上了。刘成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暗笑,赶忙起身告辞。杨嗣昌起身将刘成送到门口,又说了几句勉励的话,方才回屋。杨青赶忙跟了进来,低声问道:“少爷,刘将军知道您让他提督各镇一定很高兴吧?”
“哎!”杨嗣昌叹了口气道:“他高兴不高兴我是不知道,我是肯定高兴不起来了!”
刘成回到营中,在王同春的侍候下正费力的卸下那一身重甲,便听到外边有人禀告说赵文德来了,刘成皱了皱眉头:“来的倒快,肯定是把步队丢下赶过来的。”
“请赵先生进来吧!“刘成取下那顶沉重的头盔,立即觉得脖子舒服了不少:“同春,你给我按一下肩膀脖子,娘的,这头盔忒重,快把我脖子给压折了!”
王同春应了一声,赶忙将头盔放下,替刘成按摩起来。这时赵文德进来,看到刘成这幅做派,不由得一愣。
刘成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赵先生您自便吧!我刚刚从杨督师那儿回来,哎,全身披挂着讨价还价,简直是比打一仗还辛苦呀!”
“杨嗣昌那儿?”强烈的好奇心立刻抓住了赵文德,他的身体前倾,脖子伸出,就好像一只鸭子。
“这大同城里就一个督师,还能有谁?哎呦,用力点,我吃得住劲!“他后半句话却是对王同春说的。
“那督师大人都说了啥?大人是如何应答的呢?”
“还能说啥?还不是让我赶快出兵辽东,讨平东虏?立功荣身?封妻荫子?”刘成扭了扭脖子,苦笑道:“这杨文弱翻来覆去就是这老三样,他不腻我听的人都腻了!”
“呵呵呵!”赵文德听到这里,忍俊不住的笑了起来,他自然知道刘成的言下之意:大明能给刘成开出来赏格也最高也不过是封侯,而且还是那种只有爵禄,没有实封的空头侯爷,可刘成只要自己不作死,子孙后代当蒙古帝国的济农,世镇肥沃的河套之地是肯定没问题的。这种手下有兵、有粮、有权的河套王可比京师里那些空头侯爷要实惠多了。杨嗣昌整天就拿这么点好处想要引诱刘成去打东虏,也难怪他觉得可笑。
“那大人如何应付督师大人的呢?”
“当然是把皮球踢回去啦!”刘成笑了笑:“我说眼下时机还不成熟,等杨大人您掌握朝政,像张太岳那般权位的时候,再提辽东的事情吧!”
“大人您这招可真够损的!“赵文德少有的失态,几乎笑出眼泪来:“张太岳那是显宗皇帝年幼,又是帝师,还能得到太后和冯保的信任才有这么大的权力,就这样还落得个死后家破人亡的下场,您这还不如直接拒绝呢。”
“那倒也不一定!“刘成笑了笑,示意王同春退出屋外:“当张太岳那种的确很难,但也不是不可能,比如说搞一个军机处就可以了。”
“军机处?这是什么?”
“很简单,我大明的阁臣虽说也被目为宰相,但实际上并非真宰相。为啥呢?首先离天子没有司礼监近,又不像六部尚书有自己的官署,有自己的一套人马,离天子远,就没法影响天子;没有属官,就没法监督政策的执行,还三天两头被谏官敲打,你说有这么憋屈的宰相吗?依照我的意思,干脆就在天子身边重新搞一套人马,专门为了辽东军情而设立,离天子近,所以啥事都可以直接请示天子;自己有一套人马,就能够雷厉风行的执行政策,一竿子捅到底。杨嗣昌若是能坐上这个位置,我看就差不多了。”
“这,这可能吗?”赵文德被刘成这一番宏论说的目瞪口呆,古代中国虽然没有现代的政治学理论,但以少御众,就得大小相制的道理还是明白的。刘成方才说的那一套说白了就是把权力从臃肿的外廷集中到内廷,来提高权力的运行效率,汉武帝搞尚书台、魏文帝搞中书令、唐中期搞枢密使都是这个目的。可问题是那几位这么干的时候还处于王朝的中期,天子本人的能力也足以掌握新建的机构,可眼下都已经是帝国末世了,要是搞出一个这种大权独揽,无人制衡的机构来,一个不小心就是篡位夺权了。尤其是从刘成这种手握重兵的疆臣嘴里出来的,更是让人听了觉得怪怪的。
“如果是显宗皇帝那自然是不可能了,不过若是今上,倒是有六七分把握!他觉得自己是尧舜之君,一\门心思想要中兴大明,又痛恨朝中大臣党争,如果有个人告诉他这样干可以讨平东虏,中兴大明,他还说不定真就信了”
“那您觉得如果真的这么做了,就能中兴大明吗?”不知道是否走神,赵文德漏掉了“讨平东虏“四个字。
“那就难说了!”刘成笑了笑:“是能臣还是枭雄,不光是要看臣子是什么人,还要看在皇位上的是什么人,当时的情况如何,曹操若是生在文景二帝时,肯定不会逼杀皇后、凌迫天子;司马懿在文帝、明帝时又何尝不是国家栋梁呢?“
赵文德点了点头,显然崇祯没有文景二帝的才略,此时的大明也及不上魏文帝、魏明帝那时的魏国。杨嗣昌本人主观上也许没有篡位的想法,但权力的游戏有他自己的规则,只要杨嗣昌参与了这个游戏,就只有按照自己的角色行事,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大人,若是如此,讨平东虏之后,天下人都会视杨文弱为扭转乾坤的功臣,那您这番辛苦岂不是都为了那厮做了嫁衣?”
“呵呵!”刘成露出了不屑的笑容:“建生,你的格局还是浅了些,这些东西又算得了什么?就算是大明天子的宝座,他杨文弱若是想要,我都让给他也不是不可以,只当我还了他父亲的恩情便是了。“
“什么?”赵文德被刘成的这番话惊的目瞪口呆。其实对于明末部分有远见的知识分子来说,朱明王朝的灭亡已经是无疑的事情了,一部分在体制内不得志的知识分子更是开始为自己寻找新的出路,赵文德便是其中之一。在他看来,刘成骁勇善战,兼有大略,而且有强援在外,一旦天下有变,便可领兵南下,控制秦晋二省,逐鹿中原。可听刘成此时的口气,却是一副对神器毫无兴趣的样子。他稍稍考虑了一下,低声问道:“这么说来,大人莫非是想效法贺六浑故事?”
刘成微微一笑,赵文德方才口中的贺六浑便是北齐神武帝高欢,此人为人深沉,富于权谋,为建立北齐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但却没有篡位,而是在当时的晋阳建立了自己的霸府,遥控位于洛阳的中央政府。高欢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其虽然拥有以六镇鲜卑人为基础的强大军队,但在政治和经济实力上却还不足以登基称帝,部下中也有许多人对其称帝并不支持,而且还有强大的西魏政权与其抗衡,于是高欢就采取了这样一个折衷的办法。刘成的处境与高欢颇有相似之处,都是塞北起兵,拥有强大的军力,但在政治与经济力量上却有不足之处,如果支持杨嗣昌去篡位,假如杨嗣昌失败,刘成可以起兵讨逆,成为复兴大明的功臣;假如杨嗣昌成功,为了镇压明王朝的残余力量,杨嗣昌也必须更加依仗刘成的强大军队,将来刘成再推翻杨嗣昌也远比推翻朱明王朝要容易的多。无论如何,刘成都处于不败之地。不难看出,作为一个传统军政斗争的谋士,赵文德是非常出色的,只是他的格局和视野局限了他,让他无法跟上刘成的思路。(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万里波涛
“建生,我可不想当什么贺六浑,我是真的对皇位没什么兴趣。”刘成笑了笑:“可能在你们看来,这至尊之位乃是天下最宝贵的东西,可在我看来,那只会束缚我,让我无法做我想要做的事情。”
“那大人您想做什么呢?”
刘成想了想,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他走到窗旁,推开窗户,凌冽的北风立即灌入屋中,刮的身上衣衫猎猎作响。
“刘某一生所愿,不问一身之艰难辛苦,经营四方,安抚亿兆,冀终开拓万里波涛,布国威于四方!“
台湾,大员港外海面。
林河水站在船舷边,在亚热带海风的吹拂下,他感觉到自己的皮肤黏黏的,十分难受。在他的脚下,甲板在晃动着,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就好像回到了幼年时母亲的怀抱。远处的海平面末端,有一条不明显的暗影,那就是大员湾外的北线尾沙洲,这个沙洲和被荷兰人成为凤梨园的另外一个沙洲将大员湾与外海隔离开来,只有两条狭窄的水道可供大船进入,这两个沙洲将风浪挡在外面,使大员湾成为台湾岛西侧条件最优越的港湾,而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据点热兰遮城便着落在凤梨园上。
林河水站了一会儿,觉得海风吹得自己的眼睛有些发涩,忍不住转过头揉一下。在他的身后,十三条大船正抛锚停泊:十二条八百料的大沙船,船上装载着一千名士兵、五百民夫、六门攻城大炮、他们的武器、弹药、二十匹马、还有足够食用六个月的粮食;一条西班牙船:“圣地亚哥“号,这是一条排水量只有五十吨的三角帆船,相比起他乘坐的“玛丽王后“号,“圣地亚哥”号要小得多,但是轻便无比,在顺风的时候可以跑出十四节的航速,即使在逆风下,也可以沿着“之字形“的航道航行,他的任务是负责大员港与圣多明哥城(西班牙当时在台湾的据点,具体位置在今天基隆港附近)之间的联络,在那儿还有大约三千人的后续部队,假如今晚的突袭行动成功的话,他们将乘坐第二波船队前来,为了这次远征行动,已经投入了超过二十万两白银,而胜负就要取决于今夜了。
“看到了吗?”身后传来席尔瓦的声音,林河水回过头,看到席尔瓦全身披挂,手扶着佩剑,一双眼睛闪着光。林河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还没有,先生,不过您知道夜里风大,划船出海不方便——“
“不,不!”席尔瓦打断了林河水的解释:“我并没有担心什么,公司给那伙日本人开出的条件是非常优厚的。薪水、定居点、免费提供的土地,移民的自由、他们的首领可以成为公司的高级军官,只要他们不是傻子就不会拒绝!”
“是的,他们绝不会拒绝!”仿佛为了安慰自己,林河水的声音特别大,就在半个小时前,四条装着六十名日本雇佣兵的小船被从“玛丽王后“号放下海,他们将划向大员港。按照在荷兰人手下服役的日本雇佣军提供的情报,今天晚上的三更时分是这个月的潮水最高的时候,就连“玛丽王后“这样的深吃水加利恩帆船也可以通过鹿耳门那条狭窄而且布满暗沙的水道进入大员湾,不过在此之前,必须先夺取北线尾沙洲上的城堡,否则一旦被城堡内的守军发现,后果将不堪设想。
“林先生,你也有信仰的神灵吧?“席尔瓦突然转过身来。林河水闻言一愣,不知道这个平日里总是表现的极为傲慢的西班牙贵族军官怎么突然问了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他点了点头:“是的,我信奉妈祖!”
“很好!”席尔瓦咧了咧嘴,平日里总是板着的那张脸上挤出一丝怪异的笑容:“我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现在可以向各自的神灵祈祷了!”
看着席尔瓦双膝跪下,取出胸口悬挂的十字架放到唇边,一边亲吻一边低声祈祷,林河水也敛衽下跪,双手合十,向妈祖祈祷起来。
大海让山田裕二反胃,他不只害怕被淹死,更厌恶船的晃动,厌恶甲板在脚下起伏不定,在“玛丽王后”号上时,船晃得并没有那么剧烈,可上了这小船,脚下的甲板就晃动的越发激烈起来。作为自己的“初阵”,裕二原本又是兴奋又是紧张,他小心的将自己的锁镰油布包好,以免被海水打湿,太刀更是磨得锋利无比,可现在他的胃就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在揉捏着,晚饭的食物在喉咙里涌动,随时都可能呕吐出来,他下意识的伸出手捂住嘴。
“怎么了,不舒服吗?”身后传来了吉田冲司那低沉的声音,山田裕二强压下自己的不适,回过头道:“没什么,吉田叔叔。”
“想吐吗?喝口酒压一下就好了!”吉田冲司看了看山田裕二苍白的脸色,解下腰间的葫芦,递给山田裕二:“来,喝一小口咽下去就行了!”
山田裕二接过葫芦,拔出塞子,喝了一小口强咽下去,一股强烈的烧灼感立刻充满了他的口腔和食道,少年剧烈的咳嗽起来。吉田冲司轻轻的拍了两下他的背,又将水袋递给他:“来,漱个口,感觉好点了吗?”
“这是什么酒,怎么这么辣!”山田裕二一连灌了两口水下去,才觉得口腔的那股烧灼感渐渐消退了。
“明国人的烧酒。”吉田冲司接回葫芦,重新系在腰带上:“怎么样,好点了吧?”
也许是烧酒刺激的缘故,方才的那种不适感消失了,山田裕二点了点头,此时他们的小船已经距离北线尾沙洲只有百余步了,山田裕二可以清晰的听到海浪打在沙滩上的声响,他睁大眼睛,想要寻找接应者的身影,但能看到的只有模糊的轮廓。
“点火,发信号!”吉田冲司低声道,一个士兵取出一支竹筒,从里面抽出一支干燥的木棍,然后凑到火石旁,钢铁和燧石碰撞溅出的火星落在木棍上,浸透了清油和硫磺的火把立即燃烧起来。吉田冲司接过火把,举过头顶划了三个圆圈,在夜幕的映衬下尤为显眼。仿佛是呼应吉田冲司的信号,片刻后岸上的沙洲也升起一团火光,同样划了三个圆圈。
“太好了!”
“这番辛苦没有白费!”
“上帝保佑!”
船上的气氛顿时活络了起来,就连吉田冲司如坚石一般的脸庞上也现出了一丝笑容,他将火把浸入海水,沉声道:“上岸!”
当舢板距离海边只有二三十步的时候,士兵们跳下齐腰深的海水中,用手拖着舢板往岸上步行。海水冲击着身体,不过脚下终于踩到坚实陆地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好了!一定要占领这里,将这里变成自己的土地,山田裕二暗自下定决心。
“吉田大人!”山田良彦恭敬的向吉田冲司行礼,在他的身后,小野一郎拿着火把,正机警的观察着四周。
“快把船拖上岸,把里面的东西搬出来,检查武器有没有被海水打湿了!”吉田冲司上前拍了拍山田良彦的肩膀:“你们辛苦了,堡垒里有多少敌人?”
“有三十个人,其中有十个是我们的人!”
“这么重要的地方只有这么少的人?”吉田冲司皱起了眉头,怀疑的问道。
“吉田大人,你不知道对于这里的荷兰人来说,在北线尾沙洲的堡垒执守可是一个苦差事,与凤梨园不同,北线尾沙洲上一片荒芜,目光所及之处唯有黄沙和鹅卵石,每一滴淡水、食物都必须从陆地上运来,没有酒馆,没有妓院、就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因此平时这里都只有这么点人,出现状况才会从热兰遮城派增员过来。“
“太好了!”吉田冲司点了点头,他转过身下令道:“松本,你带五个人看着船,其余人把火器都留下来,待会只能用弓箭、长枪和刀,免得惊动了海峡对面的荷兰人!”
雇佣兵们低声应答,很快众人就沿着海岸线向荷兰人的城堡跑去,沙子在他们的脚下发出闷响,很快他们就在月光下看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荷兰人的堡垒位于沙洲中央巨大的一个沙丘的顶部,他们用人力把沙丘的上半部削平,然后在上面用砖块修建起了一座炮垒,这座炮垒与隔海相望热兰遮城和乌特勒支堡可以轻而易举的封锁进入大员湾的主要水道,而且还能可以作为监视鹿耳门、位于北线尾沙洲外沙洲附近停泊处的瞭望塔,如果不是夜色的缘故,远征军的舰队已经被炮垒上的瞭望员发现了。
“大人,荷兰人夜里都在二楼,要不要把门砸开?”山田良彦低声道。吉田冲司看了看城堡,他看到二楼的窗口外有一根突出的木橼,他指了指那木橼对山田裕二道:“裕二,你先上去把门打开。”
“是,大人!”正在为自己的初阵而兴奋不已的山田裕二紧张的点了点头,手已经伸到腰间的锁镰来,这件奇怪的武器是由短柄镰刀和一枚拳头大小的灌铅铁锤组成,两者间用一条约四米长的铁链,为了防止发出不必要的声响,铁链上已经缠绕了布条。锁镰的使用者即可以用铁锤攻击远距离的敌人,也可以近距离用短镰钩斩,还可以用铁链锁拿、勒死敌人,还可以作为攀爬城堡的工具。锁镰对使用者的臂力要求并不高,但对于眼力、手脚协调、敏捷度方面有极高的要求,在技术高超的使用者手中锁镰是一种远比武士刀可怕的武器。在这群日本雇佣兵中有一位来自东国的武士精通卜传流锁镰术,五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山田裕二表现出对这种武器惊人的天赋,从而成为了那位武士的入室弟子,如今已经尽得其妙。
山田裕二看了看那木橼,粗略的估计了一下距离,然后将锁镰末端的铁锤甩了两圈,手腕一抖,那铁锤便如同长了眼睛一般飞过木橼,然后再上面缠绕了几圈,山田裕二用力拉扯了一下,确认足够牢固然后就像猴子一样灵活的爬了上去,小心的往炮垒二楼里面窥视了一会儿,确认所有人都已经睡着后,方才钻了进去,片刻之后,二楼的门无声的打开了。
“良彦,你带二十个人上去,留下军官活口,其余的都杀掉!”
“是,吉田大人!“山田良彦拔出了太刀,这件凶器已经被涂上了黑油,以避免夜里闪光误事。
下完命令,吉田冲司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楼上传来沉闷的惨叫声,那是被毛毯捂住口鼻的垂死之人,接着是碰撞、摔打、惨叫、刀剑砍在**和床上。一个人从楼梯上滚了下来,摔到吉田冲司的脚前,他双目圆瞪,伸出右手想要抓住什么,但鲜血从口中涌了出来,生者的光很快从他的眼睛里消失了。
几分钟后,楼上重新平静了下来,山田良彦气喘吁吁的押着一个鼻青脸肿的金发男子从楼上下来了:“大人,一共二十个人,除了他都处理掉了!”
“犹大,你们这群犹大!”俘虏愤怒的盯着山田良彦,如果目光可以杀人,山田良彦的身体早已经千疮百孔了。吉田冲司没有理会这个愤怒的俘虏,冷静的下令道:“良彦,你把这个人押到地下室去,这是个重要的俘虏,别让他死了,再把上面清理一下。裕二,你马上回‘玛丽王后‘号上去,把这里的情况禀告林先生和席尔瓦先生。”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林河水觉得自己的双膝早已麻木,他转过头,却发现席尔瓦依旧跪在甲板上,虔诚的向他的上帝祈祷。
“这伙红毛蛮子还真是奇怪了,跪了这么久也不累!”林河水暗想,虽然他也跪了这么长时间,可席尔瓦的全身披挂,怎么也要比自己多出二三十斤来,这膝盖上的负担可就大不一样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夜袭上
林河水正想着是不是要先站起来,可又不愿意在席尔瓦面前是示弱。在他的心里有种奇怪的想法:这次奇袭在很大程度上就取决于神灵的护佑,无论是妈祖还是那个红毛夷口中的上帝,缺一不可。而林河水知道为了这次奇袭,已经投入了多少,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应当如何面对失败。
“火光,你看那是火光!”一个水手的声音将林河水从遐想中惊醒了过来,他踉踉跄跄的爬了起来,向海面上望去,远处的海平面上升起一个光点,这应该不是渔火,随着光点的不断靠近,林河水终于可以确定这就是先前放下的舢板之一,他狂喜的转过头,发现席尔瓦的脸上也满是狂喜。
“林先生!“
借助火光,林河水可以看清站在船首上的是那个日本少年山田裕二,刚刚经历自己的初阵的少年武士脸上满是兴奋和喜悦:“北线尾沙洲上的炮垒我们已经拿下来了,吉田先生正在准备浮标,请进港吧!”
行驶在最前面的是“玛丽王后号“,这条巨大的夹板船上所有的炮门都已经打开,虽然遇到荷兰人抵抗的可能性不大,但也得做好准备。很快,船队就接近了鹿耳门。正如那个日本少年说的那样,山田冲司已经率领部下标记了一条简单的航道——十几条小舢板被用绳索和石锁固定在水面上,上面点着火把作为标记,船上的舵手可以清晰的看清两排火光之间夹着一条水路,直接通往大员湾内。
“现在是什么时间?”林河水低声问道。
“再过大约半个小时,或者说四分之一个时辰,就到最**了!”借助火光,席尔瓦看了看机械钟,对于当时的西方航海者来说,这是必不可少的装备。
林河水没有吭声,他走到船舷,探出头去侧耳倾听,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到一阵汹涌的潮水声,同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把“玛丽王后”号推向北面。
“开始涨潮了!”林河水兴奋的站直了身体,席尔瓦看了看机械钟,又探出头看了看海面,他可以清晰的看到黑色的海水正朝那条狭窄的水道涌去。席尔瓦走到回到主桅杆旁,对大副下令道:“开始吧!”
在军号声响起的同时,“玛丽王后“的桅杆上的灯笼通过旗语向后面的船队发出了入港的命令,一条条沙船开始鱼贯进入鹿耳门,相比起“玛丽王后“号和“圣地亚哥”号,这些通常航行在河流和近海的沙船吃水更浅,搁浅的可能性也更低,待到十二条的沙船都进入大员湾后,“玛丽王后“号也开始进入水道,加利恩帆船巨大的船首划破波浪,缓慢的行驶在狭窄的鹿耳门水道上,所有的船帆都已经放下来了,满潮的海水推动着船缓慢的前进。席尔瓦探出头,看着漆黑的海面,心中向圣母祈祷:“千万别在这儿搁浅,愿您赐给我力量和勇气,狠狠的惩罚那些该死的异端和叛徒,他们背叛了他们的国王——按照上帝的律法是他们的主人,愿他们死后落入火狱之中,为自己的恶心恕罪!“”
也许是圣母真的听到了席尔瓦的祈祷,“玛丽王后“顺利的通过了鹿耳门,进入了大员湾。在确认“玛丽王后”号已经成功的通过鹿耳门后,“圣地亚哥”号用舢板将三十名士兵和两门十二磅炮运上北线尾沙洲之后,便调转船头向西北方向驶去,她将通知留在圣地亚哥城的后继部队,突袭行动已经成功,可以出发了。
当“玛丽王后”号通过鹿耳门那狭窄的水道,进入大员湾内部宽阔的水域时,席尔瓦终于松了口气,跪下感谢圣母显而易见的护佑。在许下回到马尼拉后将在大教堂举行三次庄严的弥撒以感谢圣母的护佑后,席尔瓦站起身来,开始观察起周围的情况来。作为一个优秀的西班牙军官,他已经无数次从地图上了解过荷兰人的这个重要据点,但亲眼目睹还是第一次。宽阔宁静的水域、伸出海面的栈桥,已经逐渐在沙洲遮挡下显露出来的海港与荷兰人的下城,最后则是坚固的热兰遮城。当看到栈桥旁那一条条毫无戒备的船只时,席尔瓦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就好像即将扑向猎物的猛虎。
“传令下去,升起旗帜,点燃火炉,准备燃烧弹!转舵,航向转向东南方向四十度!所有人进入岗位,准备战斗!“
与绝大多数殖民据点一样,荷兰人居住的“下城“几乎是紧贴着海边的,临近海边的一排房屋干脆在海面上搭了几个伸出海面的木棚子作为厕所,排泄者只需爬上木楼,然后把屁股对准海面方向即可,下面的海浪自然会把他们的排泄物冲走。这个发明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有些醉汉会不小心从木棚上失足坠落海面,但这里的总督大人却拒绝加以改进——这位虔诚的清教徒认为醉汉与罪人没有任何区别,坠落海中正好让这些无可救药的罪人清醒一下。
当然霍恩是不会赞同总督大人的,与当时的绝大多数水手一样,他也是个无可救药的醉汉,朗姆酒和妓女都是他的最爱,如果一定让他在两者之间做出选择的话,霍恩还是会选择前者——朗姆酒不会带着一个吃奶的孩子向他要抚养费。当这位醉汉笨拙的用水桶里的水清洗完自己的屁股,还没来得及提起裤子,就惊讶的发现从前面的海角后滑出一条加利恩帆船,相距自己的直线距离不过三百米,可是三更半夜的大员湾里哪来的加利恩帆船呢?
霍恩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睁开眼睛,这次他确认自己没有眼花,月光下他可以清晰的看清船艏斜桅、前桅、主桅和后桅,船艏斜桅、前桅、主桅上挂着方形的船帆、多层的船身上炮门洞开,从里面透出的火光说明来者不善,月光正好照在,后桅上挂着一块巨大的三角帆,可以清晰的辨认出上面的两根赫拉特勒斯石柱。
霍恩喝下肚的朗姆酒顿时从额头上冒了出来,他的酒立刻醒了。他回头就跑,却摔了个跟斗,险些跌到海里去,才发现自己的裤子还没有提上来。霍恩赶忙提起裤子,一边往下爬,一边高声喊道:“西班牙人,西班牙人来了!”
火炉上,十二磅重的实心铁球已经被烧的通红,炮手小心的拿起带着长柄的圆形铁环,将炮弹从火炉上取出,然后放入炮口,滚烫的铁球顺着微微光滑的炮管内壁滑入底部,在那儿有一块湿泥饼,它将滚烫的炮弹和后面的******分隔开来,以免发生殉爆。几个炮手们将装填好炮弹的十二磅炮推到炮门,对准大约百余米开外的敌舰。
“开火!”炮长发出了命令,随着他的命令声,炮手用缠着火绳的长矛点着了引信,片刻之后,炮口喷出去火光和白烟,随着巨大的轰鸣声沉重的炮车猛地向后一退,装上一块三角形的滑木,巨大的冲量让坚硬的橡木制成的船身甲板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仿佛下一秒钟就要解体。
甲板上的林河水感觉到脚下一阵震动,随即他便看到正下方的炮窗喷射出火光,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相隔不远的第二个炮窗也喷出火光来。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感受炮击的让他目瞪口呆。只见不远处的那条三桅快速帆船的侧面冒出一团团火光,最先倒霉的是船尾,通常来说尾楼下面一直延伸到船腰的休息室是为船上高级岗位的人员准备的,而且船舵和火药库也在那儿。随着烟火升起,人员的惨叫声也传出,不过船上的人比应该有的少的多,水手们应该多半去岸上的妓院和酒馆了,很快在船尾的底舱就传来爆炸声,巨大的火焰升起,将船的底舱撕开了一条大口子,这条船开始以肉眼可以感觉到的速度下沉。
“玛丽王后”号放弃了这头垂死的猎物,开始炮击紧挨着那条三桅快速帆船的另外一条船,那是条大肚子的货船,她的航行速度比前面那条船要慢得多,但是装的货很多,也更抗风浪。荷兰人经常用这种船装运粮食、木材、铁器等重量大、对时间要求并不紧迫的货物。也许是明天早上就要启航的缘故,这条货船上的水手要比先前那条船上的要多得多,被炮声惊醒的人们慌乱的拉起铁锚、砍断缆绳,升起船帆,想要逃出毁灭的命运。但这不过是徒劳,经验丰富的席尔瓦下令用霰弹扫射甲板上的水手,而不是用实心弹,在他看来这是很好的战利品。在密集的霰弹扫射下,货船的甲板上立刻变成了一个屠场,血肉模糊的尸体铺满甲板,鲜血沿着船舷流入大海之中,引来一条条鲨鱼驻足。
这时东南面传来一阵枪声,席尔瓦回过头向声音来处望去,笑道:“看来杜将军遇到一些麻烦了,不要紧,在我把这边的问题解决了,就去帮他一把!”
“杜大人那边应该问题不大!”林河水的口气有些不太肯定,按照事先的计划,杜固将指挥沙船上的步兵登陆,然后拿下荷兰人在大陆上的据点普罗民遮街,为了避免遭到当地的土著人和福建移民的袭击,除去自己人和雇佣兵之外,荷兰殖民者不让任何人登上沙洲。于是他们便在陆地上修建了一些货栈和店铺,用于收购当地土人土产和向其出售商品。这些商店和货栈虽然也有围墙,但远不如热兰遮城坚固。金银和大部分贵重的货物都在位于沙洲上的热兰遮城之中,但像粮食、鹿皮等大宗货物还是存储在那边的货栈里,而且在货栈附近还有一个码头,停泊着许多小船和福建沿海的短途货船、普罗民遮街附近还居住着大批汉人商贩、农民和土人,这对于远征军来说是极其重要的资源,依照计划必须在第一时间控制住。
“是吗?”席尔瓦冷笑了一声:“杜将军这么善于偷袭,怎么还被那些荷兰人发现了?”
“席尔瓦少校您说笑了!“林河水不由得苦笑,席尔瓦这个节骨眼上说出这种话来显然是因为记恨当初在杜固手上吃的大亏:“我们两家现在是合则两利,分则两伤。少校,您难道忘了自己也是大股东吗?”
席尔瓦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他自然不会忘记这些,方才无非是嘴巴上想要占些便宜罢了。这时前面冲出两条三角帆单桅快船来,荷兰人经常用这种轻便快捷的小船扫荡大员港附近的海盗,顺便向渔民征收鱼获。由于这种快船所需要的水手很少,只要七八个水手便能,因此在遭到突袭后,他们是最快做出反应,离开泊位准备迎敌的船只。
“陆战队士兵打着火绳,准备迎战!”看到新的敌人,席尔瓦暂停了嘴仗,从旁边拿起一顶头盔塞给林河水:“林先生,你把这个戴上,可能要打接舷战了!”
“接舷战?”林河水咽了口唾沫,却只觉得喉咙里干的惊人,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来。看到对方的窘态,席尔瓦倒是少见的没有出言嘲讽:“林先生,要不你去艉楼那边躲一下,那边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
“不必了!”林河水强笑道:“林某便在这里,看着席尔瓦少校杀贼!”
“也好!”席尔瓦脸上现出一丝笑容,随即他大声喝道:“右满舵,左侧齐射!”
由于位置的缘故,方才“玛丽王后”号只能用右侧船舷和甲板上船首船尾的火炮射击,而左侧的火炮无法开火,只能引满待发。而席尔瓦下令向右旋转,一下子便让左侧的跑组们露出了狰狞面目,此时双方的距离不过五六十步,在这个距离十二磅滑膛炮射击船只可以说是十拿九稳。林河水只觉得脚下的船身一震,旋即便听到一阵连续的炮响(为了减小船身的在火炮射击时所受到的后坐力,当时军舰一般不会同时齐射,而只会逐个开火),正朝这边冲过来的那两条三角帆快船上顿时火光四起、血肉横飞,近距离发射的十二磅实心炮弹轻而易举的击穿了轻薄的船板,将后面的**和骨骼撕碎,海水从缺口涌入船体,将阿鼻地狱一般的景象淹没。(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夜袭上
林河水正想着是不是要先站起来,可又不愿意在席尔瓦面前是示弱。在他的心里有种奇怪的想法:这次奇袭在很大程度上就取决于神灵的护佑,无论是妈祖还是那个红毛夷口中的上帝,缺一不可。而林河水知道为了这次奇袭,已经投入了多少,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应当如何面对失败。
“火光,你看那是火光!”一个水手的声音将林河水从遐想中惊醒了过来,他踉踉跄跄的爬了起来,向海面上望去,远处的海平面上升起一个光点,这应该不是渔火,随着光点的不断靠近,林河水终于可以确定这就是先前放下的舢板之一,他狂喜的转过头,发现席尔瓦的脸上也满是狂喜。
“林先生!“
借助火光,林河水可以看清站在船首上的是那个日本少年山田裕二,刚刚经历自己的初阵的少年武士脸上满是兴奋和喜悦:“北线尾沙洲上的炮垒我们已经拿下来了,吉田先生正在准备浮标,请进港吧!”
行驶在最前面的是“玛丽王后号“,这条巨大的夹板船上所有的炮门都已经打开,虽然遇到荷兰人抵抗的可能性不大,但也得做好准备。很快,船队就接近了鹿耳门。正如那个日本少年说的那样,山田冲司已经率领部下标记了一条简单的航道——十几条小舢板被用绳索和石锁固定在水面上,上面点着火把作为标记,船上的舵手可以清晰的看清两排火光之间夹着一条水路,直接通往大员湾内。
“现在是什么时间?”林河水低声问道。
“再过大约半个小时,或者说四分之一个时辰,就到最**了!”借助火光,席尔瓦看了看机械钟,对于当时的西方航海者来说,这是必不可少的装备。
林河水没有吭声,他走到船舷,探出头去侧耳倾听,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到一阵汹涌的潮水声,同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把“玛丽王后”号推向北面。
“开始涨潮了!”林河水兴奋的站直了身体,席尔瓦看了看机械钟,又探出头看了看海面,他可以清晰的看到黑色的海水正朝那条狭窄的水道涌去。席尔瓦走到回到主桅杆旁,对大副下令道:“开始吧!”
在军号声响起的同时,“玛丽王后“的桅杆上的灯笼通过旗语向后面的船队发出了入港的命令,一条条沙船开始鱼贯进入鹿耳门,相比起“玛丽王后“号和“圣地亚哥”号,这些通常航行在河流和近海的沙船吃水更浅,搁浅的可能性也更低,待到十二条的沙船都进入大员湾后,“玛丽王后“号也开始进入水道,加利恩帆船巨大的船首划破波浪,缓慢的行驶在狭窄的鹿耳门水道上,所有的船帆都已经放下来了,满潮的海水推动着船缓慢的前进。席尔瓦探出头,看着漆黑的海面,心中向圣母祈祷:“千万别在这儿搁浅,愿您赐给我力量和勇气,狠狠的惩罚那些该死的异端和叛徒,他们背叛了他们的国王——按照上帝的律法是他们的主人,愿他们死后落入火狱之中,为自己的恶心恕罪!“”
也许是圣母真的听到了席尔瓦的祈祷,“玛丽王后“顺利的通过了鹿耳门,进入了大员湾。在确认“玛丽王后”号已经成功的通过鹿耳门后,“圣地亚哥”号用舢板将三十名士兵和两门十二磅炮运上北线尾沙洲之后,便调转船头向西北方向驶去,她将通知留在圣地亚哥城的后继部队,突袭行动已经成功,可以出发了。
当“玛丽王后”号通过鹿耳门那狭窄的水道,进入大员湾内部宽阔的水域时,席尔瓦终于松了口气,跪下感谢圣母显而易见的护佑。在许下回到马尼拉后将在大教堂举行三次庄严的弥撒以感谢圣母的护佑后,席尔瓦站起身来,开始观察起周围的情况来。作为一个优秀的西班牙军官,他已经无数次从地图上了解过荷兰人的这个重要据点,但亲眼目睹还是第一次。宽阔宁静的水域、伸出海面的栈桥,已经逐渐在沙洲遮挡下显露出来的海港与荷兰人的下城,最后则是坚固的热兰遮城。当看到栈桥旁那一条条毫无戒备的船只时,席尔瓦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就好像即将扑向猎物的猛虎。
“传令下去,升起旗帜,点燃火炉,准备燃烧弹!转舵,航向转向东南方向四十度!所有人进入岗位,准备战斗!“
与绝大多数殖民据点一样,荷兰人居住的“下城“几乎是紧贴着海边的,临近海边的一排房屋干脆在海面上搭了几个伸出海面的木棚子作为厕所,排泄者只需爬上木楼,然后把屁股对准海面方向即可,下面的海浪自然会把他们的排泄物冲走。这个发明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有些醉汉会不小心从木棚上失足坠落海面,但这里的总督大人却拒绝加以改进——这位虔诚的清教徒认为醉汉与罪人没有任何区别,坠落海中正好让这些无可救药的罪人清醒一下。
当然霍恩是不会赞同总督大人的,与当时的绝大多数水手一样,他也是个无可救药的醉汉,朗姆酒和妓女都是他的最爱,如果一定让他在两者之间做出选择的话,霍恩还是会选择前者——朗姆酒不会带着一个吃奶的孩子向他要抚养费。当这位醉汉笨拙的用水桶里的水清洗完自己的屁股,还没来得及提起裤子,就惊讶的发现从前面的海角后滑出一条加利恩帆船,相距自己的直线距离不过三百米,可是三更半夜的大员湾里哪来的加利恩帆船呢?
霍恩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睁开眼睛,这次他确认自己没有眼花,月光下他可以清晰的看清船艏斜桅、前桅、主桅和后桅,船艏斜桅、前桅、主桅上挂着方形的船帆、多层的船身上炮门洞开,从里面透出的火光说明来者不善,月光正好照在,后桅上挂着一块巨大的三角帆,可以清晰的辨认出上面的两根赫拉特勒斯石柱。
霍恩喝下肚的朗姆酒顿时从额头上冒了出来,他的酒立刻醒了。他回头就跑,却摔了个跟斗,险些跌到海里去,才发现自己的裤子还没有提上来。霍恩赶忙提起裤子,一边往下爬,一边高声喊道:“西班牙人,西班牙人来了!”
火炉上,十二磅重的实心铁球已经被烧的通红,炮手小心的拿起带着长柄的圆形铁环,将炮弹从火炉上取出,然后放入炮口,滚烫的铁球顺着微微光滑的炮管内壁滑入底部,在那儿有一块湿泥饼,它将滚烫的炮弹和后面的******分隔开来,以免发生殉爆。几个炮手们将装填好炮弹的十二磅炮推到炮门,对准大约百余米开外的敌舰。
“开火!”炮长发出了命令,随着他的命令声,炮手用缠着火绳的长矛点着了引信,片刻之后,炮口喷出去火光和白烟,随着巨大的轰鸣声沉重的炮车猛地向后一退,装上一块三角形的滑木,巨大的冲量让坚硬的橡木制成的船身甲板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仿佛下一秒钟就要解体。
甲板上的林河水感觉到脚下一阵震动,随即他便看到正下方的炮窗喷射出火光,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相隔不远的第二个炮窗也喷出火光来。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感受炮击的让他目瞪口呆。只见不远处的那条三桅快速帆船的侧面冒出一团团火光,最先倒霉的是船尾,通常来说尾楼下面一直延伸到船腰的休息室是为船上高级岗位的人员准备的,而且船舵和火药库也在那儿。随着烟火升起,人员的惨叫声也传出,不过船上的人比应该有的少的多,水手们应该多半去岸上的妓院和酒馆了,很快在船尾的底舱就传来爆炸声,巨大的火焰升起,将船的底舱撕开了一条大口子,这条船开始以肉眼可以感觉到的速度下沉。
“玛丽王后”号放弃了这头垂死的猎物,开始炮击紧挨着那条三桅快速帆船的另外一条船,那是条大肚子的货船,她的航行速度比前面那条船要慢得多,但是装的货很多,也更抗风浪。荷兰人经常用这种船装运粮食、木材、铁器等重量大、对时间要求并不紧迫的货物。也许是明天早上就要启航的缘故,这条货船上的水手要比先前那条船上的要多得多,被炮声惊醒的人们慌乱的拉起铁锚、砍断缆绳,升起船帆,想要逃出毁灭的命运。但这不过是徒劳,经验丰富的席尔瓦下令用霰弹扫射甲板上的水手,而不是用实心弹,在他看来这是很好的战利品。在密集的霰弹扫射下,货船的甲板上立刻变成了一个屠场,血肉模糊的尸体铺满甲板,鲜血沿着船舷流入大海之中,引来一条条鲨鱼驻足。
这时东南面传来一阵枪声,席尔瓦回过头向声音来处望去,笑道:“看来杜将军遇到一些麻烦了,不要紧,在我把这边的问题解决了,就去帮他一把!”
“杜大人那边应该问题不大!”林河水的口气有些不太肯定,按照事先的计划,杜固将指挥沙船上的步兵登陆,然后拿下荷兰人在大陆上的据点普罗民遮街,为了避免遭到当地的土著人和福建移民的袭击,除去自己人和雇佣兵之外,荷兰殖民者不让任何人登上沙洲。于是他们便在陆地上修建了一些货栈和店铺,用于收购当地土人土产和向其出售商品。这些商店和货栈虽然也有围墙,但远不如热兰遮城坚固。金银和大部分贵重的货物都在位于沙洲上的热兰遮城之中,但像粮食、鹿皮等大宗货物还是存储在那边的货栈里,而且在货栈附近还有一个码头,停泊着许多小船和福建沿海的短途货船、普罗民遮街附近还居住着大批汉人商贩、农民和土人,这对于远征军来说是极其重要的资源,依照计划必须在第一时间控制住。
“是吗?”席尔瓦冷笑了一声:“杜将军这么善于偷袭,怎么还被那些荷兰人发现了?”
“席尔瓦少校您说笑了!“林河水不由得苦笑,席尔瓦这个节骨眼上说出这种话来显然是因为记恨当初在杜固手上吃的大亏:“我们两家现在是合则两利,分则两伤。少校,您难道忘了自己也是大股东吗?”
席尔瓦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他自然不会忘记这些,方才无非是嘴巴上想要占些便宜罢了。这时前面冲出两条三角帆单桅快船来,荷兰人经常用这种轻便快捷的小船扫荡大员港附近的海盗,顺便向渔民征收鱼获。由于这种快船所需要的水手很少,只要七八个水手便能,因此在遭到突袭后,他们是最快做出反应,离开泊位准备迎敌的船只。
“陆战队士兵打着火绳,准备迎战!”看到新的敌人,席尔瓦暂停了嘴仗,从旁边拿起一顶头盔塞给林河水:“林先生,你把这个戴上,可能要打接舷战了!”
“接舷战?”林河水咽了口唾沫,却只觉得喉咙里干的惊人,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来。看到对方的窘态,席尔瓦倒是少见的没有出言嘲讽:“林先生,要不你去艉楼那边躲一下,那边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
“不必了!”林河水强笑道:“林某便在这里,看着席尔瓦少校杀贼!”
“也好!”席尔瓦脸上现出一丝笑容,随即他大声喝道:“右满舵,左侧齐射!”
由于位置的缘故,方才“玛丽王后”号只能用右侧船舷和甲板上船首船尾的火炮射击,而左侧的火炮无法开火,只能引满待发。而席尔瓦下令向右旋转,一下子便让左侧的跑组们露出了狰狞面目,此时双方的距离不过五六十步,在这个距离十二磅滑膛炮射击船只可以说是十拿九稳。林河水只觉得脚下的船身一震,旋即便听到一阵连续的炮响(为了减小船身的在火炮射击时所受到的后坐力,当时军舰一般不会同时齐射,而只会逐个开火),正朝这边冲过来的那两条三角帆快船上顿时火光四起、血肉横飞,近距离发射的十二磅实心炮弹轻而易举的击穿了轻薄的船板,将后面的**和骨骼撕碎,海水从缺口涌入船体,将阿鼻地狱一般的景象淹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