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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克里斯韦伯     大明1630txt下载     大明1630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两百二十八章 自爆

    “苏鲁锭大纛!”一个妇人高声喊道,依照蒙古人的习俗,作为成吉思汗的象征,苏鲁锭大纛将被放置在大汗宫帐外一辆专门的大车上,而慌乱间这辆大车正好处于这个简单的围城的外面。箭矢和铅弹不断划过,火焰在四处蔓延。

    “谁,谁乘着烟雾还没有散去,把苏鲁锭大纛取回来,我赏给他五十匹好马,五十头骆驼!”敏敏的声音清亮有力,很快就有了响应者,一个身材瘦小的青年越过工事,向那辆大车跑去,他钻进马车,取出苏鲁锭大纛,飞快的向工事跑来。众人为他的行为发出欢呼声,突然,一支箭矢从背心贯穿,他一声没吭便扑倒在地,欢呼声戛然而止。

    “蠢女人,这个节骨眼上还顾得上那玩意!”豪格放下大弓,在他背后的箭囊里还有十余支箭,这些羽箭比明军常用的短稍弓的轻箭要长了几乎一半,箭杆更粗,箭头更重,几乎可以赶得上一根投掷的短矛了。这种由女真人在密林射猎时使用的猎弓进化而来的长稍弓比明军常用的发射轻箭为主的短稍弓射程要短,但在女真人的战术体系中占有极为重要的地位。众所周知,古代中原王朝军队所使用的弓弩的强度是走了一个曲线,从秦汉到唐宋一直是上升,而从明代开始却逐渐下降。究其原因,从汉代开始,随着冶炼锻造技术的扩散,北方游牧民族军队的甲胄武器也在不断提高,汉代面对的羌胡匈奴还在以铜石为兵,是以有“夫胡兵五而当汉兵一,何者?兵刃朴钝,弓弩不利。”的说法。而到了宋代,无论是党项人建立的西夏、契丹人建立的辽国、女真人建立的金、以及最后的蒙古人,都是以兵甲犀利而著称,已经不亚于宋军,而处于游牧与农耕交界线上的这两个国家,在战马来源上又优于北宋。为了抵消敌人在骑兵上的优势,宋军中弓弩手占据了相当大的比例,而为了射穿敌人的铁甲,宋军对弓弩手的强度标准也越来越高。而到了明代,火器的出现使得骑兵们在防御性和机动性上开始向机动性倾斜,而且失去了辽东、河套地带的蒙古各部在技术上出现了倒退,军队的披甲率和甲胄质量大幅度的下降。破甲所必须的重箭强弓就显得有些多余了,明军的步弓手们自然会选择射程远,强度低,容易掌握的小稍弓轻箭。而对于生活在白山黑水之间,渔猎在生活中占据了很大比率的女真人来说,弓箭的射程不是非常重要(在森林里猎人的视野不可能太远),但威力很重要(在茂密的树林里,猎人射杀猎物的机会可能就一箭,如果不能杀死或者重创猎物,很有可能猎物会逃走,有些猛兽甚至会伤人)。于是女真人的弓箭就逐渐向长稍大弓发展,发射的箭矢也越来越长,越来越重,到了后来干脆成了一种轻型掷矛器。而到了战场上,后金的骑射手们身披重甲以抵挡明军步弓手的轻箭,然后冲到距离明军方阵只有三十到五十步远的距离,近距离发射重箭。因为距离近,所以那些射术精湛的女真骑士可以瞄准明军盔甲的薄弱处,比如面部、两肋,而重箭又足以给予足够的杀伤,因此几轮下来,明军的阵型就会松动,毕竟最勇敢的士兵也无法忍受干挨打而无法还手的窘境,这时后金军就可以发起冲击了。这些重甲骑射手实际上是担负着西方十六世纪转轮火枪骑兵的任务,依靠自己的高机动力和防御,逼近敌人的步兵方阵,不断削弱对手。其实这倒也不难对付,无论是强悍敢战的冲击骑兵还是优良的步射手都能对付,偏偏当时的明军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缺乏的很,是以后金大军屡试不爽。

    “不要出去了!”敏敏制止住企图冲出去抢回苏鲁锭大纛的部下,那根从背心透入的箭矢又粗又长,几乎是一根短矛了,要何等有力的射手才能拉开这样的强弓呀!冲出去就等于送死,反正看样子敌人的数量有限,拖延下去对自己是有利的。

    此时东面的一个马圈着火了,黑烟与干草灰四溅,在火光的背景下看的一清二楚。栅栏倒塌的声音如此响亮,以至于盖过了密集的马蹄上,豪格也知道拖延下去对自己不利,他带着百余个亲兵,排成两列向这边猛冲过来,其余的人则绕过两边,从阴影中迂回。

    “放箭,放铳!”敏敏大声下令,就连女人们也拿起了弓箭,一些女真人倒下了,但空缺很快被后面的人填补了。他们戴着有铁尖的头盔,身着缝着铁叶片的皮甲,挥舞着长矛、骨朵、砍刀和斧头,火光照在他们武器的锋刃上,闪烁着血光。他们一边用女真话尖声叫喊,一边用力劈砍着作为障碍的大车,用长矛猛刺,大车上的皮箱和口袋被刺破,里面的谷物、面粉、肉干、布匹、羊毛、衣物与鲜血一同流淌,混成一滩。

    砰!

    敏敏从一个婢女手中接过鸟铳,镇定瞄准,扣动扳机。一个刚刚爬上大车顶部的女真人惨叫着摔了下去。她随即将发射完毕的鸟铳交给婢女,接过另一只装好药子的鸟铳重新寻找目标。她那白皙的脸庞上星星点点的满是血迹和硝烟,她却毫无知觉。

    豪格把弓弦拉至耳垂,松开弓弦,射穿一个蹲在车顶射击的铳手,箭矢的力量如此之大,甚至将其钉在背后的一根竖木上。只过了一会儿工夫,白甲兵们就把在车顶上的守兵们一扫而空,火药燃烧冒出的白烟笼罩着车墙,但却笼罩不住凄厉的惨叫和喊杀声。进攻者开始用斧头和砍刀用力劈砍着车体,想要打开一个缺口,眼看胜利就在眼前了。

    “完了,彻底完了!”一个婢女看着被劈砍的木屑横飞的车墙,她的神经终于崩溃了,丢下手中的鸟铳,绝望的跪在地上,呻吟起来。在这种恐慌传染开来之前,敏敏狠狠抽了她一个耳光,骂道:“还没有完,蠢货,快把箱子里的东西丢出去!”说话间她将一个皮箱丢在那婢女的怀里。

    吃了耳光的婢女一愣,她下意识的依照女主人的命令,将皮箱里面的东西向车墙外面抛去,敏敏也打开一个皮箱,照样做了起来,雨点般的宝石、金币、银币从半空中落下,火光照在这些珍物上,反射出绚丽的光。进攻者微微一愣,旋即发出一阵欢呼声,向地上的财物扑了过去,争夺厮打起来。

    “蠢货,都给我起来,最好的东西和女人都在里面!”气急败坏的豪格一脚将一个弯腰捡钱币的白甲兵踹倒,挥刀砍死,指着地上的尸体骂道:“不遵军令者,一律就地处死!”

    正当车墙外豪格正忙着重新掌握军队的时候,车墙内敏敏正飞快一边让婢女们将剩余的十几桶火药搬到一辆大车上,打开其中一桶,将其火药倾倒在四周,又在上面倒上清油,然后带着所有的人退到宫帐之中,示意众人趴下。她瞪大眼睛,死死的盯着那辆正在不断晃动的大车,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哗啦!”

    车墙终于再也承受不住进攻者的劈砍,裂开向两边倾倒下来。白甲兵们看到后面装饰华丽的宫帐,发出胜利的欢呼声。他们终于可以享受长途跋涉、奋勇厮杀的成果了,金、银、宝石、丝绸、漂亮女人、奴隶和大片的田庄在向他们挥手。豪格摘下头盔,好让自己可以更清晰的视察胜利的景象。他走到苏鲁锭大纛前,弯腰将其捡起,仔细品鉴着那白色的马鬃和用纯金铸成的三叉戟状枪尖。他傲慢的举起大纛,用枪尖指点着宫帐,和身旁的军官们大声说些什么。“你完了,蠢货!“敏敏暗想:”如果你不那么傲慢,也许会不会救自己一命!”

    一声号角响起,绵长而又低沉,豪格下意识的扭过头,向声音来处望去。与此同时,敏敏举起早已装调好的鸟铳,对准那堆火药桶扣动了扳机,剩下的工作由火与风完成,巨大的火光一瞬间映入敏敏的视野,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随即她感觉到整个人被某只看不见的打手猛地向后猛的推了一把,随即就昏死过去。

    当她重新醒来时,映入眼帘的第一张面孔是杜尔伯特充满担心和忧虑的脸,看到敏敏苏醒,杜尔伯特松了口气:”别吉,幸好您没有事,不然我只有一死向大汗和济农大人谢罪了!“

    “我们赢了,是吗?”敏敏有些不安的问道。

    “是的,我们赢了!”杜尔伯特笑了起来:“那个大贝勒豪格被震昏过去了,成了俘虏,仆固合艾带着他的部众赶到了,把剩下的人击退了。失去了贝勒,剩下的女真人不敢撤退,一直到天明,人困马乏的他们被我的铁甲骑兵击败,有的战死,有的投降。“

    “有多少人逃走?”

    ”很少!“杜尔伯特笑了笑:”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他们的马也没多少膘了,就算有几个逃出去的,也只会成为狼和秃鹫的食物。”

    “太好了!”敏敏的脸上露出了安心的笑容:“那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好困,好想安心睡一觉!”她的声音越发低微,昏睡过去。

    新归化城。

    “和硕贝勒,我觉得攻城的事情还是缓一缓比较好!”孔有德壮起胆子,小心的对岳托说。

    “缓一缓?孔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岳托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孔有德还是本能的感觉到恐惧,他下意识的低下头,避开岳托的直视:“大人,下官的意思是这城堡很难攻打,如果硬攻,会死伤很多人,还未必能拿下?”

    岳托的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他看了看孔有德:“孔大人,你应该知道在我们大金****中,临阵怯懦,抗命不遵是什么下场吧?”

    孔有德此时裹着裘皮,手脚却本能的颤抖起来,他知道虽然自己投降后,皇太极对自己十分看重,待遇优厚。但在女真贵族里却始终存在着反对的声浪,认为对于一个贪生怕死的降人,给予封王独立领军的待遇太高了。在生活中他也有感觉到,因此他平日行事越发小心,战场上拼死奋战,唯恐给别人落下话柄,惹来祸事。以今日的状况,如果岳托以临阵怯懦,抗命不遵杀了自己,就算是皇太极也不会怪罪的。他一咬牙,大声道:“和硕贝勒,下官明国那边时,曾经有过几个红毛夷的火器教官,教授我们使用火器。他们曾经提到过西洋的火器墩法,与这新归化城颇为相似,对于这等城堡,硬攻是拿不下来的!”

    “硬攻是拿不下来的?”出乎孔有德意料的是,岳托没有发怒,他看了看远处的新归化城,问道:“你不是有红夷大炮,我也是见过的,炮口所向的确是无坚不摧,怎么会攻不下来?”

    “和硕贝勒,我们有炮,守军也是有炮的!”孔有德苦笑道:“我听拿教官说,泰西大大小小有数十国,这些国家里多多少少都有火器,整日里相互攻杀,这火器墩法便是一个聪明人想出来专门克制红夷大炮的。”

    “那你说说怎么克制法?”

    孔有德看到岳托愿意听自己解说,不由得松了口气,他赶忙拔出腰刀,在地上一边画着示意图,一边解说道:“大人,您有没有发现,敌人的城堡并不高,却厚的出奇,外面还蒙着一层厚厚的土墙,这样的城墙很难打穿;而且他们朝着我们的城墙都是突出的尖角,即便有炮弹击中,也很容易被弹飞的。”

    “城墙不高?那可不可以用云梯爬上去呢?”

    “很难!”孔有德苦笑道:“您看,所有的城门都位于两个尖角之中,如果我们进攻任何一个城门,不但会遭到正面的威胁,两侧甚至背面都会遭到守军的炮火,那是个陷阱,有多少人都不够填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九章 嫌隙

    岳托没有说话,他只是低头看着地上的示意图,不时抬头看一会新归化城,孔有德站在一旁,战战兢兢。±UU小说,www.uu234.com终于岳托抬起头来,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两人的亲兵和部将退出数丈开外。

    “孔将军,你说得对,这个城堡不是靠硬攻能拿下来的!“岳托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特别诚挚的味道:“你应该知道,我不喜欢你,当然你也不喜欢我。你杀了很多我们的人,我也杀了你们很多人,你当初投靠大金,也是形势所迫,而不是像你说的那样心慕圣化,赤诚来投。“

    “这个,这个——”孔有德完全没有预料到岳托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口中支支吾吾的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岳托摆了摆手,笑道:“孔将军,你来我们大金也有些日子了,应该知道当初老汗去世时,诸子争位,我没有站在阿玛那边,而是支持八叔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个——“虽然已经是初冬,塞外早已是滴水成冰,孔有德却已经是汗流满面,努尔哈赤去世后的时候他还在东江军之中,乃是毛文龙的爱将。在明军在关外的诸将中,毛文龙资历极老,在万历三十三年(1605年)就通过母舅的关系,被举荐到当时的辽东大帅宁远伯李成梁的帐下,当时努尔哈赤虽然还是大明的龙虎将军,但东征西讨,征服了建州女真,海西女真的诸多部众,势力强大,已经隐然成为大明在辽东的隐患。当时身为辽东柱石的李成梁虽然对其行径也有所警惕,但由于年齿渐长,暮气深沉,贪恋富贵,对朝廷总是报以恭顺。但处于李成梁帐下,对辽东山川与虏中情势加以留心的毛文龙对这一切却不可能不谙熟于心。其后努尔哈赤自称天命汗,建国称号,侵攻辽东诸路,毛文龙也因为战功青云直上。孔有德在其帐下,自然对后金上层内部的各种复杂关系了解甚多,只是在这个时候,又如何能在岳托这个当事人的面,把你亲娘早死,你后母待你刻薄,你父子关系恶劣这种事情说出来吧。

    “孔将军既然觉得不好开口,那便由我自己说吧!”岳托笑了笑:“你若是以为我因为父亲待我不好,才转而支持八叔,那可就错了。我支持八叔,是因为这大汗的位置,除了八叔没人有本事坐得下去!”

    “和硕贝勒说的是!”孔有德虽然不太相信,还是恭谨的笑道:“大汗英姿天纵,自然非常人能及!”

    “孔将军,你这话也不算错!不过大汗的本事,不是在领兵打仗,治国理政上!老汗起事时,人不过百,甲有十三,便是亲近子弟,也是从寻常兵卒做起,历经艰险,习于行伍。可不像你们明国朱家皇帝,子弟个个生下来便是锦衣玉食,生长于深宫之中,便是铁打的筋骨,也消磨干净了。是以我那几个叔叔伯伯,哪个都是上马治军,下马治民,行军打仗,治国理政,都不弱于人。”

    “和硕贝勒说的是,那敢问一句,大汗的本事在哪儿呢?”如果说前面几次孔有德点头称是还有些言不由衷,这次倒的确是心服口服,努尔哈赤一共有十六个儿子,其中褚英、代善、莽古尔泰、皇太极、阿巴泰、阿济格、多尔衮、多铎都武功卓著,一时名将,加上其侄儿阿敏和济尔哈朗,几乎占据了满清早期武将的一半有余,这不能不说是努尔哈赤言传身教,教子有方。孔有德和女真人打了十几年交道,对于这些人的厉害,自然是深有体会。

    “我八叔的本事不是别的,是撒谎!”岳托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孔将军,你和我们女真人也打了快二十年的交道了,应该知道我们女真人最是刚直诚朴,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事情,决计做不出来的。而我八叔就不一样了,别人最多也就骗骗外人,他连自己都能一起骗了。就好比你们这些汉人降将,我们都知道你们是走投无路,有人是鄙夷不屑,有人是表面装出一副亲近的样子,而我八叔却能做到视之为手足,待之如部民,实在是非其他人能做得到的。”

    “和硕贝勒说笑了。”听了岳托这番话,孔有德也不由得暗自点头,对方方才那番话实在是说出了自己内心深处的一些想法。象他这种乱世里打滚出来的,自然不会相信皇太极会真的像书信中说的那样“尽弃前嫌,待之如腹心手足,绝无两样“,只是当时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但自己投靠女真人以来,旁人不说,皇太极是确实履行了自己的所有诺言的。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在感激之余,孔有德心中更深处却是恐惧和忧虑,就像岳托说的,皇太极这种连自己都能骗过去的人,想要骗别人又有什么难的呢?

    “孔将军,我岳托没法像八叔那样,连自己都能哄骗过去。可是我明白生活在乱世之中,很多时候一个人是身不由己的。舒尔哈齐(努尔哈赤的弟弟,本为努尔哈赤的左右手,建州女真的第二号人物,明朝为了分裂牵制建州女真,便扶植舒尔哈齐来对抗其兄努尔哈赤,事败后被努尔哈赤囚禁至死,也有说法是被努尔哈赤所杀)叔公是这样;你们也是这样。只要像今天这样说老实话,我岳托自然会都记在心里的。”

    孔有德听岳托提到舒尔哈齐与努尔哈赤兄弟相残的故事,想起自己的遭遇,心中不由得五味杂陈,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岳托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时一名戈什哈领着一名信使过来:”二位大人,大汗有急信到!“

    “嗯!”岳托从信使手中接过书信,拆开细看,一旁的孔有德不敢凑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方才低声问道:“大人,大汗的信中写了些什么?”

    “哦,大汗在大同破边,击破四千多明军,所获甚丰!”

    孔有德赶忙笑道:“这么说来倒是个好消息。”

    “好消息?”岳托冷笑道:“我看未必吧,在信的末尾大汗可是催促我们要尽快拿下这座城堡,消灭城中的守兵!”

    “这个——“孔有德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起来,岳托的意思很明显,皇太极那边打的越好,他们这边压力就越大。大同乃至九边重镇,从明成祖算起苦心经营了两百余年,皇太极都能够成功破边,那岳托这儿连一座孤城都拿不下来,那还有什么可以推脱的?孔有德很清楚这些女真人表面上虽然一团和气,内瓤里也实在是斗得不可开交,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谁知道皇太极会不会借这个机会把这位手握重权的侄儿给打下去?自己一个区区汉将要是给牵连进去了,只怕连骨头都剩不下一根来。

    “这么说来,怎么也要想法子打一下了!“岳托叹了口气,面上全是苦涩:“也不知道豪格那边怎么样了!”

    “豪格?”孔有德听了一愣,暗想这位和硕贝勒也未免想的太多了吧,自家的性命都未必保得住,还有心思担心大汗长子的安危,再怎么说皇太极也是他爹,多大的罪过也不过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他刚想随便敷衍几句,可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了。

    “这厮该不是希望豪格打个大败仗吧!省的自己当出头椽子吧!”想到这里,孔有德只觉得背心里一片冰凉。

    大同右卫,红土堡。

    战斗已经结束,土地已经女真人的铁蹄撕裂,树木被砍倒,还没来得及收割的麦子和大豆被踏进泥土之中,插在地上的刀剑与箭矢被鲜血灌溉,成为新的可怕植物。垂死的战马在嘶鸣,伤者有的呻吟,有的在绝望的祈祷。跟在后金大军后面的蒙古辅兵们就好像秃鹫一样,穿行在战场上,他们给伤者慈悲的解脱,然后在其身上搜罗各种有用的东西:钱、靴子、衣服、武器,他们几乎没有不要的东西。在他们身后则是妇人和孩子,他们把箭矢拔下后重新整理扎成捆,以备再次使用。最后出场的是成群的乌鸦,人们刚刚离开,它们就聚集在尸体上,大快朵颐。

    红土堡已经化为废墟,火焰已经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缕缕黑烟。在夯土和碎石砌成的城墙下,女真武士们来回奔驰,挥舞着皮鞭和武器,驱赶着幸存者离开已经变成废墟的故乡。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面无表情,死气沉沉,步伐踉跄的拉着啜泣的孩子,其中多半是妇女和孩子,少数成年男子也多半是老人、残疾。

    “大汗,您刚刚赢得了一次光辉的胜利,这边距离大同府城也就是三四天的路程了,大可一鼓而下。”内奇满脸谀笑,作为扎鲁特部的首领,他长着一张典型的蒙古人的脸,粗脖子,大脸庞,细长的眼睛,红褐色的皮肤,满脸的胡须,脑袋当中的头发剃的干净,只留下两边结了许多辫子。他一边拍着皇太极的马屁,一边小心窥探着皇太极的脸色,这次攻打红土堡,是他的手下得到了先登的功绩,按照惯例,他拥有在第一个挑选战利品的权利。

    “扎鲁特汗,不知你伐过树木没有?”皇太极的心情看上去不错,他笑着从一旁的侍从手中接过一个杯子,喝了一口,继续说道:“这明国就好比大树,我们要想伐木,就得先去其枝叶,然后才能砍伐其主干。这大同府乃是明国九边重镇之一,经营数百年,城高池深,城塞连绵数百里,岂可仓促破之?此次破边,我只是打算焚其积蓄,掠其兵民,以待其时而已。”

    “大汗天生聪睿,非我等能及!“

    “这也说不上什么聪睿,汉人的书里这些东西写的很多。”皇太极笑了笑:“扎鲁特汗,这次你的部下第一个登城,功劳不小,待会挑选战利品的时候你便第一个吧!”

    “多谢大汗!“内齐得偿所愿,赶忙向皇太极下跪谢恩。皇太极笑吟吟的看了看四周,果然其他几个部落的汗都流露出羡慕嫉妒的神色,他此番西征,被蒙古各部拥立为博格达彻辰汗之后,便率领各部从大同右卫破口,四处劫掠,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为了拉拢这些蒙古人。他很清楚,要想驱使这些桀骜不驯的蒙古人,就得恩威并施,大棒与胡萝卜,缺一不可;从努尔哈赤举兵反明以来,后金大军对蒙古人是屡战屡胜,威是足够了;而现在带着他们破边抢掠大明,便是恩了。这个内齐汗虽然人品低劣了点,但好歹肯卖力气,俗话说“千金买马骨“,这内齐就算再怎么不值钱,也好歹是一部之主,总比马骨头强多了。

    皇太极正想着心思,却没看到范文程从斜刺快步走了过来。他向皇太极打个千,便上前在皇太极耳边低语了几句。皇太极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强笑着对蒙古各部的汗说:“列位,我有点事情要和范先生说,你们先跪安吧!”

    “喳!”

    众人刚刚退下,皇太极便向范文程低声催问道:“这消息可确实?”

    “千真万确!”范文程的脸色凝重:“在下已经从四个不同的溃兵口中得知大贝勒战败的消息了,他们的叙述经过印证细节都一致,应该不可能是谣言!

    皇太极没有说话,他的脸色很阴沉,来回踱步,半响之后方才恨恨的骂道:“这个豪格,轻兵好进,坏了我的大事!”

    “大汗!”范文程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了,虽说皇太极对他十分宠信,但伴君如伴虎,更不要说这还是个异族皇帝。他想了一会儿:“兵凶战祸,大贝勒也是不想的,兴许——”

    “还有什么兴许的!”皇太极烦躁的挥了挥手:“敌情不明,还分兵,焉得不败?越是敌情不明,就越是要把兵力集中在手中,才能随机应变,后发人。我以前难道没有告诉过他?当年萨尔浒之战,明军就是在不明敌情的情况下,还分兵四路,虚张声势,结果反而被父汗逐个击破。他这种打法,也就能欺负下不懂兵法的蠢材,遇到个有点本事的,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章 宝座

    “大汗,我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这里又没有外人,有什么不可以说的。“

    “大汗,在下的意思是大贝勒是不是中了敌人的奸计。”

    “奸计?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汗,你我都知道,大贝勒此番去虽然只有两千人,但是三旗的精锐,又是一人三马;纵然打不赢,跑总是跑的掉的。他追击的土默特察哈尔两部虽然人多,但青壮多半都不在,又怎么会打输呢?分明是敌情有误,方才会中计落败!”

    皇太极没有说话,范文程这番话其实只说了一半,皇太极已经心领神会了。这次出师,主持情报工作的不是别人,正是主管兵部的岳托,正是岳托交上来的情报里说刘成已经将土默特与察哈尔两部的丁壮抽取的七七八八,他才制定了让豪格带着两千精兵追击西迁的这两部的计划。这个帽子一扣下来,岳托不死也要脱层皮,豪格反而成了受害者,罪行小了不说,而且代善——豪格一系对皇太极这一系的威胁也小多了。

    范文程见皇太极一直不说话,心中越发焦急,他在后金政权虽然官位不高,但却深得皇太极的信任,得以参于机密,范文程平日里在家中也常以汉之尚书;魏晋之中书;唐宋之枢密、宣徽自诩,自以为位卑而权重,乃是天子心腹。但范文程也知道后金政权与高度中央集权的中原王朝不同,由于采用兵民和一的八旗制度的缘故,最强大的军事力量八旗是分别掌握在女真亲贵手中,皇太极本人也只不过能够掌握上三旗而已。无论是蒙古人还是汉人,实际上都被排斥在权力核心之外,皇太极掌权也还罢了,如果发生大的权力变动,像自己这样没有根基,全靠个人才干和大汗赏识的汉人很有可能会沦为牺牲品。他看了看最近的人也在三四丈开外,一咬牙道:“大汗,以微臣所见,大贝勒此番受挫,有损我大金国的兵威,只怕蒙古各部有所反复。应当让岳托大人加紧攻打新归化城,以震慑群小!“

    皇太极冷哼了一声,范文程那点阴微的心思他如何不知道:既然豪格打了败仗,那只有让岳托打更大的败仗方能扳回来,恢复权力的平衡。光是情报有误还不够,逼着那岳托在坚城之下吃些苦头才好敲打嘛。只是皇太极的气度和胸怀比范文程要高明得多,他很清楚大明虽然已经是垂垂老矣,但毕竟立国达三百年的大国,女真人之所以能够从十三副甲起家,屡战屡胜,在短短的三十年时间里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靠的就是上下一心,齐心对外。当然,这不是说后金上层内部就一片和谐,恰恰相反,从努尔哈赤发家开始,爱新觉罗家族内部就充满了鲜血和阴谋,努尔哈赤与舒尔哈齐兄弟相残;太妃阿巴亥的被逼殉葬、莽古尔泰的突然暴亡以及死后的遭遇、以及皇太极死后多尔衮对其子豪格的迫害都是鲜明的例证。但爱新觉罗家族的内斗始终都控制在一个很狭小的范围内,胜利者一方都颇为自制,没有扩大化,对失败者一方斩尽杀绝,牵连太多人。比如努尔哈赤战胜企图自立的弟弟舒尔哈齐后,并没有将其处死,而是将其关押起来,而且对其诸子并没有歧视,其次子阿敏成为四大贝勒之一,其第六子济尔哈朗后来更是在皇太极死后,成为辅政大臣之一;皇太极虽然联合兄弟逼死了太妃阿巴亥,但却没有斩草除根,伤害当时年龄还小阿巴亥的三个儿子多尔衮、阿济格、多铎,从后来看这三人也没有受到打压和歧视。正是因为这样,后金政权才能够安然渡过努尔哈赤、皇太极两任首领突然去世的权力真空,没有出现毁灭性的内战,这与其上层首领的眼光和胸怀是分不开的。

    “罢了!“皇太极叹了口气:“范先生,你那法子还是算了吧,有些事情不能开头,开了头就没法收尾了!”

    “微臣该死,微臣该死!“范文程扑倒在地,连连磕头:“方才微臣胡言乱语,还望大汗治罪!”

    “范先生,你起来吧!”皇太极伸手将范文程扶起:“你的苦心和忠心我明白,只是我身为大汗,有些事情不能做,不然将来到了九泉之下,我没有脸去见父汗,更没有脸见那千千万万为了大金战死的部众们!”

    范文程惊魂未定的看着皇太极那张有几分憔悴的脸,通读史书的他自然知道身为人臣,插嘴帝王家事是多么犯忌讳的。只是他一个毫无根基的汉臣,也轮不到他挑选机会了。方才皇太极拒绝了他的提议,本以为接下来的便是雷霆之怒,却没想到皇太极轻轻放过了,心中又是惶恐又是感激。他刚想说些什么,却听到皇太极自言自语道:“明国这边是不能继续拖延下去了,必须尽快撤兵,可若是如此,内齐他们只怕会心中不满的!”

    “大汗,须得分清轻重缓急呀!”范文程低声道:“您若是顾忌内齐这边,可以推说要将第一批抢掠而来的人口牲畜运回盛京,将两黄旗撤出口外,让他们自行其是也好。”

    “也只有如此了!“皇太极点了点头:“范先生,豪格的事情你要抓紧探查,无论如何要弄清楚他现在怎么样了!”

    “是,大汗!“

    透过高大的金帐穹顶,夕阳余晖洒满羊毛地毯,为四壁挂上暗红色的条纹,精美的挂毯上描绘着狩猎与放牧的景象,透过帐篷口,可以看到远处的巍峨的西夏王陵和贺兰山脉,在刘成眼里,这一切都沉浸在一片血红之中。他坐在一张用黄金、白银、鹿角与象牙造成的华丽座椅上,据说这是孛儿只斤?旭烈兀从巴格达掠夺来的战利品,土谢图汗裘布辗转获得后作为自己的宝座。与这顶宏丽的金帐一样,都是刘成从土谢图汗那儿抢来的战利品,他坐在这样椅子上,只觉得屁股下面又硬又咯人,尤其是靠背上生出的那排鹿角,就好像两排锋利的牙齿,让人无法倚靠。

    “吕大人!“刘成笑嘻嘻的站起身来,让出宝座来:“来来,这是我从土谢图汗那儿抢来的,您也来试试,看上去还行,就是太硬了些,不如胡床舒服!”

    “这,这个不太好吧!“吕伯奇有些犹豫的站在椅子前,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宝座:“这恐怕非人臣所能坐的吧?”

    “哎!吕大人,你也太小心了,这里也就你我两人,外面都是些鞑子,难道你还怕他们中间有北镇抚司的人不成?”

    听到刘成提到北镇抚司的名号,吕伯奇的顿时脸色大变,下意识的看了看左右,确认帐外都是刘成的蒙古卫士,方才低声道:“刘大人,你说话还是要小心些,有些玩笑可开不得!”

    “是,是!”刘成见吕伯奇如此,心知自己方才的玩笑开得有些过分,赶忙笑道:“吕大人见谅,我这几个月都在漠北,身边的茹毛饮血的鞑子,说话办事也有些脱略大意,回来了还有些不习惯。”

    “罢了,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刘成如此郑重的致歉,吕伯奇也不好说些什么,摆了摆手便作罢了。不过他还是在那张宝座上,坐了一会,起来时还是一副意犹未尽恋恋不舍的样子,刘成看在眼里,不由得暗自奇怪:这椅子明明又硬又咯人,为何这厮倒像是莫大享受一般。他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便装出一副随意的样子问道:“吕大人,这椅子如何?”

    “好,好!”吕伯奇说了两声好,看到刘成脸上露出迷惑的神色,便问道:“刘大人,你看这椅子像是个什么?”

    刘成看了看那座椅,想了会答道:“就像一张巨口,坐在上面的人就好像在口中,那些鹿角就像牙齿,这些蛮夷,好好一张椅子做成这个样子!”

    “刘大人,我也是这么看的!“吕伯奇笑道:“看这座椅应该是王侯之位,想必做这椅子的人是想提醒君王:为君之人,便好似身处兽口之中,终日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方能持盈保泰,传于后世呀!”

    “呵呵呵!”刘成听到这里,不由得失声大笑起来:“吕大人,想不到这一张椅子到让你说出这么多大道理来。也罢,这椅子我不坐就是了!”

    “刘大人,其实这个道理不光是为君之人要明白,就算是我们做臣子的,也是要知道的!”

    刘成感觉到了帐篷里的紧张气氛,吕伯奇那张平日里庸庸碌碌的脸上此时却神色凝重,他冷笑了一声道:“刘大人,听你这般说,我此番领大军渡过瀚海,大破北虏,倒是我的不是了?“

    “刘大人!“今天的吕伯奇与往日不同,他丝毫不让地与刘成对视:“破贼立功自然是好事,只是装作重伤,私自出兵,将一切都瞒着密不透风,这总不是什么好事吧?要知道,毕竟我才是朝廷委任巡抚宁夏军务,督领诸将之人呀!“

    “这个——”吕伯奇这番话倒是说的刘成有些为难,他先前玩的那一套的确不太见得了人,几乎可以说把宁夏方面真正的最高指挥官吕伯奇完全架空了,这若是换了别的文官,只怕早就上书朝廷,要求免去他的总兵之位了,吕伯奇忍到这个时候,私下跑到自己面前抱怨,明显是不想撕破脸。无论是从私人感情还是政治利益出发,刘成都必须对吕伯奇的好意予以回应,他想了想,苦笑道:“吕大人,这件事情是我的不是,只是兵不厌诈,我若是不装作身受重伤,又如何能瞒过贼人,打他个措手不及呢?”

    “哼!”吕伯奇显然并没有接受刘成的辩解,但他放了过去,问道:“也好。那你出师之后,为何土默特、察哈尔两部、还有驻守新归化城的杜参将都不听我指挥?我明明下令杜参将放弃新归化城,回师宁夏,他却抗命不遵,说是你已经有了部署,到底他把我这个宁夏巡抚当成什么?”

    “大人请息怒!“刘成脸上泛出一丝苦笑,低声劝慰道,他自然知道为什么吕伯奇的命令无效,为了预防吕伯奇乘着自己不在插手军队,破坏自己的部署;刘成在出发前就特别做了安排:敏敏带着阿布奈控制察哈尔与土默特两部;而杜国英领一营兵坚守新归化城,刘成还特别叮嘱过,除了自己的命令,任何人的都不必理他,万事有自己回来后担着。他最怕的就是吕伯奇听说后金大举西征后,就把军队一股脑儿都撤到宁夏,凭河而守。这么一来就等于大声告诉所有的蒙古人明军根本就没把河套之地视为自己的地盘,那对于蒙古人来说最有利的选择自然是跟着皇太极来进攻大明;其次如果放弃新归化城,皇太极就可以放心大胆的率领大军渡过黄河(黄河在塞外是一个“几”字形,新归化城即今天的********位于这个“几”字右侧的一竖的右岸),而不是派出区区两千人渡河追击。作为一个老练的统帅,皇太极很清楚战争有太多无法预料的事情了,如果他置新归化城这样一个重兵把守的敌方要塞而不顾,领大军渡过黄河向西的话。那么当冬天来临,他率军回师渡河时,就很有可能遭到敌军的前后夹击。实际上刘成还特意在城堡里留着十条长船,就是准备在这种情况下派上用场——当后金大军回师渡河时,把这些船装上火药和浸透油的羊毛,顺流而下撞击敌人的浮桥,将敌军截为两段。

    当然,这一切都并不是刘成自作主张,架空巡抚大人的理由。文官督师、太监监军、武将打仗这就是自明中期开始,军队这一体系的铁律。刘成这一系列做法,往轻里说是交横跋扈,目无长上;往重里说就是心怀叵测,意图谋反了。还愿意和这样一个潜在反贼单独交谈,这说明吕伯奇还是个很讲情面的。想到这里,刘成叹了口气:“吕大人,你不要怪他们,这些都是我出发前特别叮嘱过的。”(未完待续。)

一百三十一章 摊牌

    “什么?”吕伯奇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刘成的答案他早有预料,但没想到对方居然敢这么坦白的说出来。政治上很多事情是不能说透的,像刘成这样只有两种可能:1、他是个蠢货;2、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没必要在遮掩下去,也无法再遮掩下去了。

    “刘成,你,你——!你这是要反了吗?“吕伯奇指着刘成的脸,又是气愤又是惶恐,自己与一个身经百战的武人待在同一个帐篷里,手无寸铁,而帐篷外面则是数十个武装到牙齿的鞑子卫士,这些卫士甚至不太听得懂汉语,难道明年的今天就是自己的忌日了吗?

    “伯奇兄!”刘成伸手将吕伯奇那根指着自己鼻尖的手指按了下去,亲热的将其扯到宝座并肩坐下:“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嘛,什么反不反的,我是自立为王,还是劫官自立,围攻州郡了?你也是看着我从一个小小都司一级一级熬上来的,总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我落得个没下场吧!”

    吕伯奇被刘成这幅忽软忽硬的功夫弄得有些下不来台,他甩开对方的手,从那宝座上站起来:“刘成,你别和我来这套,私调兵马,目无上司,这莫非不是谋反?我就不说你和准格尔人、和硕特人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夷狄的那些约定了,你别告诉我你这些都是为了挣钱,还有你手下这么多蒙古骑兵,还有你那个鞑子公主媳妇。也就是我,换了个别人,早就上书朝廷,把你拿下来了!”

    “伯奇兄说的是,若不是你,我也做不出今天这么大的一番事业来!”面对真相,刘成的脸上毫无异色:“你是我见过的文官里面最识得大体的,所以洪大人派我去解宁夏之围的时候,我的第一个条件就是让你来巡抚宁夏,都督协调各军。能够打败林丹汗,解宁夏之围,功劳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吕伯奇没好气的拱了拱手:“不敢当,击败林丹汗都是你的功劳,我只是在那儿当了个空头官儿,调配兵马、临阵指挥都是你。”

    “话不能这么说,我们大明在文武不谐上吃的亏还少吗?伯奇你愿意藏拙,不乱伸手,就是最大的好处。就算换了别人,论治军打仗,莫非还有谁比得过我的?”

    吕伯奇冷哼了一声,刘成方才那番话说的目无余子,可谓是狂妄之极,可从他一路走过来的经历来看,偏生又极有底气。像这样一个人几次三番的称赞自己,吕伯奇心中也不禁有些飘飘然,不过他表面上还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刘大人,我可以任凭你胡来,可要是哪天朝廷把我调走了,换了其他人前来,你还这么乱来?”

    “呵呵!”刘成听吕伯奇这般说,突然笑了起来:“伯奇兄,你和我是一根线上的蚂蚱,怎么分开?”

    “一根线上的蚂蚱?这话倒是奇怪了,我是文官,你是武将,怎么成了一根线上的蚂蚱,指不定哪天我就被调到京师去了,莫非你也去京师不成?”

    “伯奇兄呀伯奇兄,你把事情也想得太简单了吧!”刘成笑道:“你这几年和我在一起,也得了不少好处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吕伯奇的眉毛一下子竖了起来。

    “没有什么意思!”刘成冷笑了一声:“吕大人,我给你粗粗的算算,鄜州那边你有一千多顷河滩地;河套这边赵先生那边又给了你两个庄子,一共是一千五百顷河滩地,牧场一千顷;破林丹汗、卜失兔汗,与和硕特汗议和这几次给了您马三百匹、牛一千,骆驼五百,杂畜无算;另外盐池、茶叶、珠宝、毛皮这几个买卖也都与您分润了,其他的不算,这几年您的家产少说也有这个数了吧?”说到这里,刘成伸出右手张开五指,又翻了两下。听着刘成在翻自己的细账,吕伯奇的脸色越发变得惨白,最后憋出来一句话:“刘大人,这些好处也不是我一个人拿的。”

    “吕大人,你误解我的意思了!”刘成笑道:“没有你,这些事情我一件都做不成,你拿这些好处天经地义。可问题是我这么想,不等于别人也这么想,不等于朝廷大佬们、皇上也这么想。吕大人,你是个举人出身,前半生都不过在州县,没有有力的同年,也没有有力的座师。你如果和我在一起,就算有些不开眼的弹劾你,朝廷看在边事的份上,也会把那些事情都压下去;可如果你离开我了,无论是我被逼的起兵造反,还是我和下一个人合作愉快,对于朝廷来说,你的用处就都没了,那时候如果有人拿你的家产为理由弹劾你,你觉得结果会如何?”

    刘成这番话说的吕伯奇汗流满面。拜现代社会发达的传媒所赐,在许多人眼里明末是一个吏治**,官员捞钱成为潜规则,毋庸担心遭到惩罚的时代。当然不能说这是一派胡言,但与事实还是有一定差距的。确实明末绝大多数官员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法律规则之外的收入,但并不是说他们可以毫无顾忌的盘剥百姓以自肥。毕竟大明已经开国快三百年了,庞大的统治阶级内部相互博弈、斗争已经取得微妙的平衡,不太可能出现某人吃独食的局面。大体上来说,每个官员按照自己的职位、手中的权力、科举出身,每年他能够到手的分肥是有一个大概确定的数额,不超出这个数额,大家一般都会视之为合法,即便被都老爷们上书弹劾,一般也不过是留中不发,就算真的倒了霉,以后还是有再起的机会;可如果超出这个数额,除非有很牛逼的同年、座师以及其他上位者庇护,否则很容易落得个人财两空的下场。这一点吕伯奇自然是知道的,他认识刘成以来,升官的速度固然是叹为观止,发财的速度更是骇人听闻,偏生他只是个举人,连个同进士出身都没有,在大明官场鄙视链的末端,如果没了刘成与他的这层关系,早晚被都老爷们的笔尖戳死。想到这里,吕伯奇一屁股坐在宝座上,好像泄了气的皮球。刘成笑嘻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伯奇兄,我刚才的话你别太在意,只要你我像过去那样好好合作,我包你公侯万代,财运亨通!”

    “刘大人!”吕伯奇抬起头来,话语中满是哀求的问道:“反不得呀,你一身功名富贵皆是大明所赐,想想毛文龙的下场,千万反不得呀!”

    “伯奇兄——!”刘成被吕伯奇的样子弄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我堂堂大明宁夏总兵,干嘛要反呢?再说了,没有袁崇焕乱来,毛文龙又怎么会落得那种下场,你该不会是想当我的袁崇焕吧?”

    “不不不!”吕伯奇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一般:“我怎么会当袁崇焕呢?呵呵!”

    “那不就成了!”刘成亲热的搂住吕伯奇的肩膀,压低声音道:“我这次去漠北,弄到了几个金发舞姬,颇有异国风味,明天晚上我让摇旗送两个到老哥府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这个,这个不太好吧!”吕伯奇一副又是向往,又是害怕的样子。刘成脸上露出男人都明白的笑容:“嫂夫人那关不好过?这个好说,艾合买提这次和我去塞北,各种好处也捞了不少,我让他挑几件上等的首饰,给嫂夫人拿去便是了。女人嘛,有了珠宝首饰,自然就没心思与你闹了,你说是不是?”

    就这样,吕伯奇稀里糊涂的走出帐外,来时的决心与气势汹汹早已化为了莫名其妙与沮丧。可静下来仔细一想,他什么都没有损失,反倒赚了两个异国歌姬和珠宝首饰。艾合买提他也是打过交道,知道这个商人垄断了西北的珠宝首饰买卖,便是京师里面几个大的字号也时常从他那儿进货,手面极大。只要刘成开了口,送过来的东西绝对价值不菲。想到这里,吕伯奇心中的沮丧渐渐转为兴奋和期望,他回头看了看那顶明显违制的金帐,骂道:“管他娘的,反正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俺好歹还能把这个局面敷衍好了,换了别人谁行?爹亲娘亲不如兜里的银子亲!”

    送别吕伯奇之后,刘成回到宝座,叹了一口长气,脸上全是疲惫,全然没有方才的自信。

    “大人,您把这厮敷衍走了!”一个声音从屏风后传来,那儿原本是放马桶,供主人如厕的地方。

    “嗯,建生你出来吧,别老躲在那儿,也不嫌臭!”

    “大人整日里与这些浊物厮混,都不嫌臭,在下又何尝敢嫌呢?”赵文德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促狭的笑容,他向刘成躬身拜了一拜:“大人,您这一关是过去了,可这样下去不是个法子,朝廷不是没有明眼人,我估计最多明年,就会有人拿大人开刀的。”

    “拿我开刀,我可是大明的忠臣,为啥要拿我开刀?”

    “大人自然是大明的忠臣!”赵文德笑道:“不过若是天子身边有了奸臣,忠臣就要倒霉。”

    “呵呵,今上乃是明主,即便有几个奸佞之徒,也不会为难边士的。”

    “是吗,我可不怎么认为!”

    “那你说该怎么办?”刘成笑道。

    “文皇帝(朱棣)是怎么做的?”赵文德笑道:“清君侧也好,靖难也罢,反正从归化城到京师也不远。”

    刘成看着赵文德的脸,而赵文德一直保持着淡淡的笑容,过了约莫半响功夫,刘成突然大笑道:“吕伯奇把我当反贼提防,却没想到真正的反贼是你。”

    “大人说笑了,朝有奸佞,我等忠臣义士人人得而诛之,又怎么能说反贼呢?文皇帝是反贼,那宗庙之中供奉的又是什么人?”

    刘成笑了笑,没有在接茬下去,他很清楚这个手下原本是杨鹤的幕僚,杨鹤舍身为国,不计个人得失企图用招抚的办法平定西北乱事,却不想因为触犯了朝廷中一部分当权派的利益落得个获罪入狱的下场。自此赵文德就成了大明黑,一\门\心\思撺弄刘成自立门户,挖大明的墙角。他的心思刘成心知肚明,却并不是太在意,原因很简单,在刘成看来大明不过是风中残烛,自己反也好,不反也罢,早晚都是要完的,又何必去弄脏自己的手呢?

    赵文德看着刘成那张喜怒不形于颜色的脸,目光却越发热切起来,在古代中国的漫长历史中,每逢王朝末世,就会冒出一群群不得志的读书人,他们就好像一群嗅觉灵敏的乌鸦,寻找着血腥的味道,发出不祥的呱呱声,赵文德就是个典型的例子。刘成被他的目光盯着有些不自在,问道:“建生,我刚刚从漠北回来,现在形势怎么样?”

    “正要向大人禀告,夫人那边刚刚打败了东虏的追兵,还活捉了虏酋皇太极的儿子豪格,已经退入了边墙,与老杜将军汇合了。”

    “什么?打败了东虏的追兵?”刘成闻言一愣,问道:“我不是让一听说东虏的消息,就让夫人领着土默特和察哈尔两部向西撤退,怎么会和东虏交锋?”

    “大人,东虏的速度比我们想象的要快得多,而且各部分散放牧,收拢过来多花了七八天,所以就——”

    “该死!”刘成骂道,他出发前就知道敏敏已经有了身子,本以为根本不会与后金交锋的风险,却没想到事情有了变故:”那夫人没有事情吧?“

    “大人请放心,夫人一切安好!“赵文德笑道:”信里说夫人亲自督领各军,指挥若定,还亲手射杀东虏,就连虏酋之子也为我军生擒,这可是大喜事呀!”

    “该死,快把信拿给我看看!”刘成一把从赵文德手中抢过书信,仔仔细细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闭目祝祷了会,用坚定地语气道:”你马上派人去一趟把敏敏接到这里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二章 养德斋上

    “啊?”赵文德闻言一愣,还没有弄明白是什么回事,便听到刘成说:“她已经有了身孕,不能再这么胡折腾了!”

    “身孕?”完全明白过来的赵文德脸色立刻变得惨白,忙不迭点头道:“是,大人,我马上就去办!”

    “杜国英那边呢?”

    “就送了一封信过来,信里说贼人只是试探了两次,没有得手便只是在城外挖壕沟,没有派兵攻打了。”

    “挖壕沟?”刘成皱起了眉头:“围城的主将是谁?”

    “好像是岳托,还有孔有德。”赵文德从袖中取出一份塘报:“大人,山西那边有塘报传来,说东虏从大同右卫破口,连破数十处堡寨,大肆抢掠,军民死伤惨重!”

    “大同右卫?“刘成没有接过塘报,而是走到一旁的一个书橱里,从中间的抽屉抽出一个卷轴,在几案上打开,一边找着口中一边喃喃自语道:”大同右卫,大同右卫,找到了,距离归化城就算是骑兵也有四五天的路程呢,这么说来鞑子这次并不想向西打的太远,不过是想要捞一把而已。”

    “我也是这么看的!如果虏酋想要大举西征,一定会先全力拿下归化城,而不会分兵破口的。”赵文德笑道:“以在下所见,虏酋这次来的主要目的应该是拉拢蒙古各部,迫使奉其为主。”

    刘成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自己这个掌书记在这方面的嗅觉还是很不错的,就是不知道应变如何:“那你说应该如何应对?”

    “朝廷肯定会严斥宣大总督击退北虏,宣大镇的情况大人您也是知道的,比宁夏、延绥这边要好点,不过也好的有限。士卒欠饷,将校怯弱,自然不会去和甲兵犀利的东虏拼命,我估计是各自守城不出,看着北虏在城外大掠,等到他们抢饱了退兵的时候再斩杀几个拉在后面的老弱,用首级向朝廷请功。反正也都是深秋了,鞑子也不可能在口内久待,只要能收回城池就能向朝廷交待。”说到这里,赵文德看了看刘成的脸色,才继续说了下去:“出兵去山西是不行的,去了那边咱们就是客军,要听宣大总督调遣,粮食、住宿、民夫什么的都要靠别人。而且我大明主军坑客军是常有的事,咱们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不小心就要吃大亏。”

    “那就是坐视不管啦?”

    “他打他们的,我们打我们的!”赵文德指了指地图上的新归化城:“只要解了小杜将军之围,与其合兵一处,就能威胁东虏的后路,虏酋必然不敢深入。城里有粮,有药子,又有黄河做粮道,要打要守,都操于我手。东虏饱掠而出,人人有自保之心,肯定不如刚出师时轻锐,胜算比直接去救大同要大得多。”

    “围魏救赵是吗?“刘成笑道:“建生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只是我这次远征漠北,长途跋涉之后,马瘦士疲,只能依仗留守宁夏的了。”

    “大人请放心,您走了这几个月,我与和硕特部用茶叶、盐和其他货物换来了快两千匹好马,加上原有的凑个三五千匹没有问题,留守宁夏的那一营步队是修养已久的,骑队也有一千人,白旺的舟师也有一千人。”

    “加上我那一营步队,也就五千多还是单薄了点!”刘成想了想道:“招募雇佣兵是来不及了,这样吧,只好在远征各队里招募志愿兵了,薪饷加倍,应该能再招个两三千人来,这就差不多了,如果能够解新归化城之围,加上城内的守军,也有一万多人,堪与东虏一战了。那重新整编军队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要抓紧时间,争取在十日内完成!”

    “是,大人!”

    京师,乾清宫,养德斋。

    这是一个颇为僻静的院落,位于乾清宫的后面,步行也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崇祯平日如果没有在嫔妃处安歇,便睡在这里。他虽然还是个二十出头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又“富有四海”,身边满是如花似玉的美人,但在繁重的军政事务的重压下,哪里还有心思寻花问柳,享受那齐人之福。便是周皇后一个月也未必能与天子有一日同床共枕的机会,平日里十日里倒有九日住在这养德斋里。

    这天早上,像往常一样,天还没亮崇祯就起床,在宫女和太监们的侍候下梳洗完毕,穿上常朝冠服,来到乾清宫前的院子焚香祭天。祭天完毕后,他又默默的祝祷了一番,方才回到乾清宫最西面的房间里。由于这些日子并没有什么坏消息,崇祯的心情好了不少,便没有像平常那样免去皇后,嫔妃子女的照例请安。儿女们的天真可爱洗去了他心中的诸多不愉快,让平日里总是严峻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与红晕。周后看在眼里,心中暗喜,向一旁的田妃使了个眼色,心领神会的田妃笑道:“皇爷,臣妾家中前几日送来两瓶上好的兰陵酒,听说是万历爷刚刚登基时就入窖了,最是香醇,要不今天下午就让臣妾做个东,请诸位姐姐还有皇爷都到臣妾那儿,小酌一番可好?”

    崇祯闻言一愣,目光随即扫到身后几案上那高高的几叠奏折,正想开口拒绝,看看到周后与田妃殷切的目光,手中感觉到孩子轻轻的拉扯,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了。

    “皇爷!”周后看到崇祯没有断然拒绝,也开口劝说道:“您也有好些日子没有坐下来和我们吃酒耍骰子了,便是那田舍翁辛苦一年下来,打了几石麦子,也要酿壶酒与老婆喝上几口,何况您是万乘之尊?歇息一日便是了,国事有内廷外廷那么多大臣们看着,想必也误不了什么事。”

    崇祯与周后信王时便是夫妻了,相知甚深,听到这里如何不知道田妃开口是得了周后的暗示,妻子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看到自己前些日子太过操劳,想让自己借这个机会放松一下。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还在做信王时,与妻子两人闲来无事时,在家中吟诗作对,下棋弹琴的闲散日子,现在回想起来简直犹如隔世。

    “父皇,来嘛!”太子朱慈烺拉住崇祯的手,奶声奶气的恳求道,他当时年方七岁,生的皮肤白皙,面容俊美,极得喜爱。崇祯被他这一求,心中顿时软了,他回过头向一旁的王承恩问道:“王大伴,昨日塘报里没什么要紧事吧?”

    “禀告皇爷,没有什么要紧事!”王承恩恭声道:“奴才说句没规矩的话,皇爷您这日子过得,便是乡里有百亩水浇地的粮户也不如,好歹天一黑那粮户还能抱着媳妇在炕头上睡得踏踏实实,皇爷您哪天是初更天前上榻的?”

    “王大伴呀王大伴,朕还以为你是个忠厚人呢!”崇祯摇头苦笑道:“不过祖宗留下来的江山,朕不尽心尽力,谁尽心尽力?只望早日河清海晏,天下百姓共享太平,朕自然也能好好休息几日。”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目光扫过周后与田妃,最后落在儿子身上,笑道:“也罢,今日若是没有其他事情,便与你们乐一乐吧!”

    朱慈烺听到父亲应允了自己,顿时欢呼了起来,周后与田妃对视了一眼,目光中也满是笑意。向崇祯行礼如仪后,退出屋外。崇祯便如平日一般开始批阅奏折,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放在崇祯身上却是精神舒爽逢喜事。就连塘报奏折里面往日里那些民变、灾荒、恳请免税救济的内容都少了许多,到了临近中午时分,崇祯已经将几案上的奏折处理了大半,他看了看一旁的水漏,犹豫着是要再批阅些折子,还是依照约定的去田妃那儿吃酒。正犹豫间,身后的王承恩低声道:“皇爷,去田妃娘娘那儿吧,剩下这点折子,明日快点便是了!”

    “也罢,今日朕便偷一次懒吧!”崇祯想起朱慈烺殷切盼望的目光,一咬牙将手中的毛笔往旁边一放,对下首侍候的胡可鉴道:“胡公公,朕去田妃那儿,下午便不会乾清宫了,若是有紧急军情,你便送到田妃那儿!”

    “奴才遵旨!”胡可鉴赶忙磕头领旨。崇祯起身,王承恩赶忙跟了上去,临出门前他对胡可鉴低声道:“胡公公,万岁爷可有日子没喘口气了,有啥事你都推到明天去,让万岁爷也松口气,和娘娘太子他们好好开心开心!”

    胡可鉴笑道:“哎呦,王公公,瞧您这话说的,咱家是那么不开眼的人吗?您放心,就是这乾清宫让火点着了,咱家也不会打扰万岁爷的!”

    王承恩笑着点了点头,才快步跟了上去。

    崇祯来到田妃住处,周后与田妃、太子早已等候多时,崇祯一到便赶忙开席。由于田妃是扬州人的缘故,菜肴都是淮扬口味,虽然不过六七道菜肴,但器皿精美,厨艺高超,吃的崇祯十分满意。

    “田妃,今日这几道菜都很不错,御膳房的淮扬菜师傅大有长进呀!”

    听到崇祯称赞,田妃与周后不由得相视而笑,崇祯觉得蹊跷,问道:“怎么了,你们笑什么?”

    “请陛下恕罪!”田妃起身向崇祯福了一福:“今日这厨子却不是御膳房的,乃是从臣妾家中临时带来的。”

    “哦!”崇祯的眉头微微一皱,他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心中有些隐隐的不满。他平日里对京师里勋贵外戚生活奢靡,行为逾制的诸多行为也有所耳闻,他心中也颇为不满,觉得在国家多事之秋,这些与国同休的勋贵外戚们不但不与自己分忧,反而一边奢靡无度败坏世风,一边向自己哭穷索要各种恩赏,竟然在享受方面超过了自己这个天。他本想斥责几句,但又向自己好不容易才有机会与妻儿一起小聚,孩子又在身旁,自己如果板起脸训人,只怕将这难得的好气氛给破坏了。

    “皇爷!”王承恩在一旁,早已看出了崇祯的心思,他微微一笑道:“说到这厨子,奴才前些日子倒是听过一件轶事,倒是好笑得很。”

    “哦?”周后也看出来了,赶忙接口道:“王大伴,你说来听听?”

    “是!”王承恩应了一声,目光却转向崇祯,看到崇祯微微点了点头方才笑道:“奴才听说万历爷时候,有位老先生每次早上来阁子里的时候,都把手笼在袖子里,时日一久,奴才们就议论纷纷。传到了万岁爷耳朵了,万岁爷还以为是先生家贫,天寒无衣,便赐了一件狐裘给他。却不想那位老先生还是老样子,万岁爷见了就奇怪,就将那位老先生招来询问。皇爷,您猜那位老先生到底是为何这么做?“

    崇祯被王承恩这番话勾起了兴趣,笑道:“莫不是那位老先生手上有些贵疾?”

    “万岁爷果然英睿!“王承恩笑道:“不过那位老先生的贵疾不是在手上,而是在肚子里?”

    “肚子里?那他为何把手笼在袖子里?”

    “万岁爷不知,那位老先生每次早上来阁子里,袖子里都藏着几张在街头买的胡饼,当做早饭。可他身为当朝相公,这么做事违制的,只好藏在袖子里面,免得被御史老爷们看到,弹劾他失仪。”

    “原来如此!”崇祯听到这里,不由得笑了起来。大明的开国皇帝朱元璋出身贫贱,又是个工作狂,制定的早朝时间是“昧爽”时分,即天刚刚破晓之时,大概五六点钟。那年头又没有公交车地铁,文武官员们为了避免误点,实际上三四点左右就得起床洗漱更衣,来到午门外等候。显然,绝大部分人这个时候都是没吃早饭,饿着肚子来上朝的。那些翰林、员外郎、御史也还罢了,年轻身子骨硬朗还挺得住,可那些做到六部尚书、大学士之类的,论资排辈怎么也有小五十了,像这样半夜三更爬起来饿着肚皮冒着寒风折腾一早上,便是铁打的身子骨也熬不住呀。于是乎就琢磨出了各种稀奇古怪的法子来,那位老先生在袖子里面藏胡饼便是其中一招。崇祯笑了笑,突然咦了一声:“不对呀,王大伴,我记得显皇帝的时候内阁的先生们都有提供膳食的吧,为何那位老先生还在袖子里藏胡饼?”(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三章 养德斋下

    “陛下好记性,万历爷也是这么问的,那位老先生是这么回答的:‘御膳房所作多有生冷,实在难以下咽!’”

    王承恩的回答立即引起了屋内的一片笑声,唯有崇祯苦笑着摇头,他倒是知道王承恩方才说的听上去十分好笑,实际上却很可能是真的。⊥UU小说,www.uu234.com因为御膳房实际上最重要的工作是承担祭祀,外交宴席,给皇帝和后妃提供餐饮服务不过是他的附带工作。其结果自然是虽然饭菜的花样很多,材料不错,做出来的饭菜却不敢恭维,尤其是古代没有冰箱等现代食物保鲜技术的情况下,时常做出半生不熟的东西来,反正也未必有人会真的吃。像崇祯、周后、田妃他们还好,不过会吃到重新热过的饭菜,那些内阁相公们吃到半生不熟,冷饭冷菜是很正常的。这些大人老爷们哪个在家不是锦衣玉食,让他们吃这些冷饭冷菜还真不如自己带几张胡饼在袖子里打法掉肚子算了。

    周后与田妃一边赔笑,一边向王承恩投来感激的目光。两人都明白王承恩这时候出来讲这个笑话是为了转移崇祯的注意力,毕竟御膳房做的这么差,田妃从家里借两个厨师就理所当然了,不会让天子有其他的想法。而王承恩却垂下眼帘,重新恢复了平日里那副呆若木石的模样,仿佛刚才说笑话的根本不是自己,而是另外一个人。

    用过了午膳,宫女将席面撤去,取了象棋来来,崇祯便与田妃对弈起来,周后在一旁扯着闲话。田妃的母亲本是扬州的名妓,棋琴书画都十分精通,田妃自小便耳濡目染,棋艺超过崇祯许多。只是今日是要哄他开心的,哪里敢赢他,是以田妃开局后不久便悄悄下错了三子,让崇祯吃去了数子,方才认真下了起来,不一会儿便逼的崇祯的攻势转为守势,并且渐渐不能支撑。在一旁观战的周后有些发急,暗自责怪田妃为何这般不识趣,她本想在一旁替崇祯出几个妙招,让其转败为胜,可她一来棋艺远不如田妃高超,就算开口恐怕也未必有用;二来她与崇祯夫妻多年,心知自己的丈夫虽然表面上总是装出一副宽宏大量,虚怀若谷的样子,但实际上是个自视极高,刚愎自用的人,自己如果提出与其不同的高明意见,恐怕适得其反,反而惹得他发怒。

    眼看着棋局已经接近尾盘了,崇祯的形势依旧没有起色,他自己脸色越发难看。站在一旁的周后更是焦急万分,情急之下,她伸出右腿,在桌子下面轻轻的踢了两下田妃,田妃却还是那副样子,仿佛全然没有感觉一般。周后正没奈何间,田妃却不小心走错了,将自己的一个马让崇祯吃了,棋局上顿时形势大变,田妃额头上渗出一层汗来,又过了片刻,她又让崇祯吃了一个炮,接着又让崇祯兑了一个过河卒子。田妃再也无力支撑,只得推枰认输。周后在一旁看在眼里,不由得暗自叫好:“田妃果然聪明!”她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向田妃微微一笑。

    历经苦战反败为胜,崇祯也特别高兴,他少有的哈哈大笑:“爱妃棋力果然大有长进,再过些时日,只怕朕也不是爱妃的对手了!”

    田妃向崇祯福了一福,笑道:“陛下乃是中兴之主,天纵英睿,岂是臣妾能及。臣妾今日能够支撑这么久,其实是陛下平日里操心国事,棋艺生疏了罢了,若是他日大明中兴,陛下稍微留心小道,便是让臣妾一车一马,臣妾也不是对手!”

    崇祯听了田妃的对答,越发高兴,他正想让宫女们上些茶水点心来,却看到胡可鉴站在门口,逡巡不前的样子,不由得生出了疑心来。

    “胡大伴,有什么事情吗?进来说吧!”

    “奴才遵旨!”胡可鉴磕了个头,欠着身子走进屋来,他知道带来坏消息的使者从来都不受欢迎,但他没有选择。

    “皇爷,大同镇有紧急军情!”他从袖中取出一份塘报,双手呈上。

    “紧急军情?大同镇?”崇祯怀疑的看了胡可鉴一眼,从王承恩手中接过塘报,这个军情的来源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的,不是年初宁夏镇总兵已经解决了察哈尔与土默特两部,还重建了归化城了吗?怎么大同那边又有什么军情?“他刚刚一看那塘报,脸色就变得一片灰白,起身向外走去,王承恩赶忙跟了上去。屋内只剩下胡可鉴,周后与田妃。

    “胡大伴,亏你办的好差事!”

    “皇后娘娘恕罪、田妃娘娘恕罪!”胡可鉴颤抖了一下,跪在地上,他能够感觉到有两道杀人般的目光穿透了自己身体:周后、田妃。他跪在地上磕了四五个头,额头上都流出血来,带着哭腔哀求道:“大同破口了,这等紧急军情,奴才若是拖延,皇爷不会饶过奴才的呀!”

    “闭嘴!”周后冷声道,她走到胡可鉴身旁,压低声音道:“胡公公,你怕陛下杀你,莫非我便杀你不得?”

    乘舆里,崇祯满脸忧色,那份塘报已经被揉的不成样子了,可是里面的内容早已被深深的印入他的脑海中。“虏酋皇太极联合蒙古诸部,自称博格达彻辰汗,由大同右卫破口,破我堡寨四十余处,杀掠甚多。”崇祯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那一幅幅画面:蒙古人围绕着皇太极高声欢呼、边墙升起的一股股狼烟、彪悍的后金铁骑、被烧杀的城镇、掠夺而走的牲畜和人口,而最后出现的则是紧闭的北京城门和隆隆的炮声,那是他登基不久的那次后金破口留下的印象,终身难忘。

    “混账东西!”崇祯恨恨的骂道,不过就连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骂的是谁,是无能的边关守将、是空言大义的内阁相公、是让自己饮酒作乐,将政事丢到一旁的皇后与贵妃,还是给自己带来坏消息的胡可鉴。一时间他觉得每个人都可恨,但仔细一想觉得真正的恶人另有其人。到了最后,崇祯的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该不会是因为自己懈怠政事,耽于酒色,上天才用这个来惩罚自己吧?”

    一想到这里,崇祯便痛苦不堪,自登基以来,他一向以中兴之主的标准要求自己,宵衣旰食,远离酒色,一心政事,可国势却每况愈下。这究竟是为什么呢?这个问题始终在崇祯的脑中回响,对于这个问题,他始终不敢细想,只能归结为朝中文官结党营私,武将畏贼不战,致使屡战屡败。若有几个实心办事的英才,再加上自己的英才独断,定然能扭转国势。而在用谁他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现在看来,只有派杨嗣昌出京督师方能扭转局势了!”

    宛平县城,东门外。

    官道旁密密麻麻的跪满了人,飞腾的尘土下,根本看不清楚。杨嗣昌透过纱窗向外看去,只能看到为首的那人穿着青色官袍和黑纱帽,那是当地的知县,正率领着当地的缙绅迎接刚刚升任兵部右侍郎、左都御史、都督山西宣大军事的自己。所有的人都匍匐在地面,不敢抬头看一眼,如果是过去,杨嗣昌一定会下轿去,喝上一杯壮行酒,赋诗一首,至少也要与当地缙绅说上几句。可此时他的并没有心情,只是用力拍了两下窗边的扶手,示意轿夫们快速通过了。他随行的护卫和幕僚们通过之后,这些官绅们方才从地上站起身来,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好个杨文弱,忒大架子!”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有些不满的抱怨道:“一个兵部侍郎罢了,俺在宛平见得大官儿多了去了,可也没见他这么大架子的!“

    ”陈公,这你就不知道了!”知县老爷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你知道杨大人此番出京是去哪儿,为啥吗?”

    “他是兵部侍郎,自然是为了兵事吧?”那中年汉子用不太肯定的语气答道,旁边的人见有消息可听,赶忙围拢了过来。

    “不错!”知县冷笑了一声:“可你知道是哪儿的军事,和谁打吗?”

    “听说是西虏!”旁边有人接口道。

    “西虏你个头,是东虏!”知县看了看四周,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恐惧的神情,他才继续说了下去:“你们知道吗,就在两天前,东虏就在大同右卫那边破了口,方圆几百里的烽火台都点着了,杨大人此番就是去大同的。这位杨大人是皇上最信重的,这次要是做得好了,指日就要入阁拜相!”知县的声音不大,但是每一个人都听清楚了他没有说完的那半句话——“如果办的不好,只怕就回不来了。”

    在幕僚、家人和亲兵的簇拥下,杨嗣昌的大轿迅速通过了宛平县城,来到了卢沟桥上。在这儿,杨嗣昌吩咐轿夫停下来。早有家仆替他掀起帘子,杨嗣昌走出轿子,来到桥边,扶着上面的石狮子头,看了看桥下的永定河水,又看了看西山。只见燕山山脉如一条巨龙,由山西方向奔腾而来,直至大海,郁郁苍苍,俨然王气聚集之所。在北面,在树色与尘埃中,似乎隐隐约约能看到北京城头,那个高高耸起的雄伟影子,大概是广宁门的城楼,在那后面应该就是紫禁城,天子居所。一想到自己此番出师不知道是否能安然回来,再见到京师,崇祯,杨嗣昌的心中就感觉到一阵凄怆,他扭过头去,以免让家仆看到眼角的泪花,吩咐道:“侍候上轿!”

    杨嗣昌过了宛平城便一路向西,沿途平易处便乘轿,险峻处就换马,日出便出发,日落星出才休息,只用了七天便到了太原,在当地呆了半天,与当地的官员将领会面,了解了军情之后,方才继续向北,抵达大同。由于他在途中就发出紧急文书命令辖区内的巡抚、兵备道、总兵、副将等大员前往大同,因此当杨嗣昌抵达大同时,除去少数因为路途遥远而无法赶到的人之外,其余人都已经在郊外迎接他了。

    “这么说来,形势已经逐渐好转了?”杨嗣昌向下首的山西巡抚陈纯德问道。

    “不错!”陈纯德是个湖南人,与杨嗣昌倒是同乡,一口的湖南官话听得杨嗣昌颇为亲切:“按照探子禀告,两天前虏骑就已经不再深入,其中军大营开始向北移动,想必是已经听到督师大人的威名,不敢当王师之锋!”

    “呵呵!”杨嗣昌干笑了两声,他自然不相信自己这个小老乡的这番话,好歹他也曾经巡视过京师附近许多军镇,对当时明朝边军与后金军队的战斗力差距还是心里有数的,几年前皇太极可是一直打到北京城下,也没被谁的威名给吓住了。自己要是带着十万大军来倒也罢了,现在就带着几百亲兵,只不过负责协调统一指挥,恐怕那位虏酋皇太极知道了也就打了个哈哈,这种场面话听听也就罢了,要是当真也就是自己傻了。

    “我听说这次破边的虏骑里,除了东虏之外,还有不少西虏(明末将女真称为东虏,将蒙古称为西虏),不知是真是假?”

    听到杨嗣昌的问题,陈纯德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响,他强笑道:“督师大人,这几年塞外连年干旱,不少蒙古鞑子生活没有着落,被迫南迁,这次东虏破口,有不少鞑子便跟着东虏一起进来抢掠,也什么可奇怪的!”

    “是吗?”杨嗣昌冷笑了一声:“我怎么在听说是塞外蒙古各部推举虏酋皇太极为大汗,跟随他一同破口,这等大事,莫非巡抚大人一点都不知道?”

    “这个,这个——“陈纯德额头立刻冒出汗珠来,他自然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建州女真的崛起本身就和库登汗(达延汗的孙子,林丹汗的曾祖父)率领察哈尔部东迁有关,努尔哈赤建国后,就想尽一切办法拉拢蒙古诸部,一来壮大自身实力、二来也避免多面作战的窘态。但直到努尔哈赤去世为止,大多数蒙古部落还是站在后金的敌对一方。(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四章 杀鸡

    皇太极继位以后,改变了策略,采取军事打击和政治拉拢相结合的手段,尤其是1630年的那次破边,极大的打击了明王朝在蒙古诸部当中的威信。随后林丹汗败死,漠南各部群龙无首,但不管怎么说,这些部落对于宣大二镇来说还是能起到一个屏障的作用,如果他们拥立皇太极为大汗,那就意味着边防线一下子被推后了几百公里,这两地的守军将直面后金大军的进攻,大明将陷入几面受敌的窘境。这对于早已捉襟见肘的明帝国来说,无异于是雪上加霜。而如此重大的事情,身为山西巡抚的他居然事先没有得到一点风声,就让敌人破边,这实在是说不过去了。

    杨嗣昌冷冷的看着自己这位同乡,一句话也不说。作为一个罪臣之子,他不但没有受到牵连,反而青云直上,在短短两年的时间里就爬到了乃父仕途的最高峰:左都御史、兵部右侍郎,外放为一省总督,下一步就是入阁拜相,登上大明士大夫的人生巅峰。杨嗣昌可谓是受恩深重,而其父杨鹤在临死前对他的叮嘱,也是告诉他要移孝作忠,替自己洗清罪名。无论是于公还是于私,杨嗣昌出发前都下定决心,不计个人的荣辱,一定要做下一番事业。

    “陈大人,你是一方牧守,朝廷大员,本大人没有办法解你的职,不过我会向天子弹劾你的素餐尸位、视敌不战之罪,你家中若有什么事情,就先安排一下吧!”

    “你——!“陈纯德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堂堂一省巡抚,对方居然初来乍到,下马伊始就明言要弹劾自己,还一副自己已经死定了的样子,尤其是自己与他还有同乡之谊,这种做法在明末士大夫里简直是骇人听闻。他气哼哼的站起身来,向杨嗣昌拱了拱手:“杨文弱,手长在你的身上,要怎么写随你的便,不过不要忘记,这是大明的天下,不是你杨家的天下!”说罢他便一甩袖子,冲出门外。随即院子里传来他的叫骂声:“什么东西!狂妄自大,下场肯定和他爹一样!”

    杨嗣昌苦笑了一声,站起身来。方才陈纯德那句话着实触到了他的痛处。父亲一生为大明尽心尽力,最后却落得个死于诏狱之中的下场,这是杨嗣昌内心深处的一条永远也无法愈合的伤疤,偏偏按照封建伦理道德:“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雷霆雨露皆为君恩“,他又无法把仇恨指向这一切的源头崇祯皇帝,他只能告诉自己都是奸臣蒙蔽了圣君,致使父亲受冤而死。而他自己现在又在走着父亲的老路,唯一能够依仗的只有天子的信任,而自古以来天心难测,这让杨嗣昌的心头充满了不祥的预感和殉道者的悲壮。

    “孤臣孽子,孤臣孽子!”杨嗣昌的脸色逐渐坚定了起来,他沉声喝道:“来人,伺候笔墨,老爷我要上书朝廷!”

    俗话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还没过晌午,新来的督师大人要向朝廷弹劾巡抚大人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大同城,满城的文武大员都在以一种兔死狐悲的心态旁观这场冲突,绝大部分人都认为巡抚大人要倒霉,毕竟督师大人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朝廷总要卖他几分颜面,而剩下大约三分之一的人却不这么认为,因为这位陈纯德大人一榜进士出身,官声不错,而且座师和同年都很有势力,他们觉得这次朝廷应该也就来书斥责巡抚大人几句,罚几个月的俸禄罢了,最多最多将其平调到另外一个地方为官也就是了。但事情的发展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十几天后从京师赶来的太监在宣旨自后,便由锦衣校尉干净利落的直接剥去了陈纯德的官袍纱帽,戴上木枷,押送京师问罪。

    “陈公,嗣昌王命在身,恕不远送。望您路上保重,您家中事情,嗣昌自会尽心!”杨嗣昌送到节堂之外,挥了挥手,家人取了五百两银子送给押送的太监与锦衣卫校尉,请其一路上对陈纯德好好照顾。陈纯德冷笑一声,扭过头去,却不说话。

    当杨嗣昌重新回到节堂,堂内的气氛已经迥然不同,每一个人都在用一种交织着恐惧和敬畏的目光看着他。堂堂一个封疆大吏,督师大人不过轻飘飘的一张奏章,就剥去了蟒袍纱帽,打入诏狱之中,这已经充分说明了杨嗣昌在天子心中的分量。杨嗣昌也感觉到了这种目光,心中也不禁有些凄然,只是他也知道如果自己想要尽快打开局面,那就非这样不可。

    杨嗣昌在椅子上坐下,用低沉的声音说:“列位,本督师与陈巡抚并无私仇,更是有同乡之谊,之所以上书朝廷弹劾他实乃不得已。如今内有流贼,外有东虏,国家非承平之世,不可稍存姑息,一家哭何如一路哭?”

    杨嗣昌的声音在堂内回荡,文武官员们面面相觑,却无人接话。堂上的数十个人有与陈纯德私交甚好的,也有与陈纯德不过是点头之交,甚至有交恶的,但无论是好是坏,对杨嗣昌这样二话不说就一封弹章将陈纯德剥去官袍,抓进京师问罪的做法颇有微词,在他们看来杨嗣昌说的那些话都不过是托辞,真正的原因是杨嗣昌想拿山西省巡抚这个封疆大吏的乌纱帽来立威,他们即心中不平,也兔死狐悲,一个个低头不语。杨嗣昌看在眼里,不由得眉头微皱,心中暗怒,他正想继续说几句。右边文官的行列里走出一人来,躬身道:“没有霹雳手段,不显菩萨心肠。督师大人如此行事,不过是为了早日击退东虏,辅佐圣上中兴大明之业,救我三晋百姓于水火。为国为民苦衷,可昭日月。昔孔明挥泪斩马谡,马谡死而无怨。陈寿在《三国志诸葛亮传》中称孔明‘善无微而不赏,恶无纤而不贬;庶事精炼,物理其本,循名责实,虚伪不齿;终于邦域之内,咸畏而爱之,刑政虽峻而无怨者,以其用心平而劝戒明也。‘。督师大人实为当今之诸葛武侯,想必陈大人虽然受责亦无怨言!”

    杨嗣昌此时已经看清了来人身材袖长,面容白皙,正是河东巡盐御史李东国,他听了这番阿谀之言,心中顿时好受了不少,向李东国微笑着点了点头,笑道:“李大人此言差矣,诸葛武侯乃三代之下第一人,我如何敢与之相比?只是为国为民的心思,却是一样的。”说到这里,他向堂上众人扫了一眼,目光中颇有严厉之意。

    众人听了李东国这番话,腹中纷纷大骂李东国厚颜无耻,竟然拿杨嗣昌比诸葛亮,拿陈纯德比马谡,陈纯德肯定是不答应的。只是形势比人强,方才大家都不说话倒也罢了,现在李东国开了口,自己如果还装聋作哑,那就是公然与杨嗣昌做对了。这位督师大人新官上任三把火,自己可犯不着和他顶牛。想到这里,众人纷纷齐声应和,一时间堂上的气氛热烈了不少。

    杨嗣昌见众人都不复方才的样子,笑着点了点头道:“大同镇参将曹文诏何在?”

    一个体格魁梧的武将从行列走了出来,全身披挂的他向杨嗣昌躬身行礼道:“末将参见督师大人!”

    看到对方以櫜鞬礼(古时武将参见上司,应全身披挂,才算尊敬。不但要戴着头盔身着甲胄,还要背着弓箭,櫜是盛放弓的器具,鞬是盛箭矢的。当武将全身披挂时,无需跪拜行全礼,只用躬身即可)参见自己,杨嗣昌心中暗喜:“三天前,西虏进犯威平堡,曹将军你领亲兵破之,斩首两百余级,本督师已经向朝廷上书,升任你为都督同知,大同镇西路副总兵,另外赏纹银两千两!”

    由于刘成这个穿越者的关系,陕西民变的规模要比历史上小得多,曹文诏这位明末著名的剿贼名将自然也没有因此而青云直上,做到后来都督陕西诸路官军的高位,此时不过是个普通的参将。他刚刚被杨嗣昌叫到自己的名字,吓了一大跳,还以为这位督师大人要拿自己和巡抚大人一样立威,却不想是好消息,赶忙行礼道:“多谢督师恩赏!”

    “曹将军,你不用谢我!”杨嗣昌笑道:“你杀虏保民,得到赏赐升迁是应该的。列位,本督师行事一向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望诸位以陈纯德、曹文诏二位为鉴,格遵军令,一心杀贼,勿负朝廷厚望、勿负国恩!”

    堂上文武肃然,齐声道:“谨遵督师钧谕!”

    看到文武部属的反应,杨嗣昌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他起身退入内堂,分别招来文武官员询问商议。他本是个极为聪敏精干的人,又在巡视遵化、山海关等地的驻防边军中积累了相当丰富的军事经验,与部下们交谈时虽然说话不多,但一开口便切中要点,对于后金、蒙古诸部的情况也多有了解,山西的文武官员虽然对其颇有成见,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位督师大人精明强干,绝非过去朝廷派出的那等庸碌之辈。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是午饭功夫了,杨嗣昌只让家仆送了两块胡饼、一碗鸡汤上来,随便吃了几口,便继续忙碌了起来。此时轮到曹文诏了,他刚进门距离杨嗣昌还有七八步便赶忙跪在地上,磕了两个响头:“督师大人栽培之恩德,曹某便是肝脑涂地,亦难报得万一!”

    “曹将军,请起!”相比起方才在节堂之上,杨嗣昌的态度判若两人,他甚至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伸出手虚托了一下,相对于他的身份,这已经是极为谦退的举动了。曹文诏感激的站起身来,叉手而立。杨嗣昌并没有立即询问军务,而是先问了问对方的家人情况,出身,过去的经历,麾下士卒的人数,粮饷。对于督师大人显而易见的示好,曹文诏感激涕零,他恭谨的答道:“禀告大人,末将麾下员额有应有三千余人,但是可战之兵实际不过一千六百,而且已经签了大半年的饷了。”

    与大多数不通世务的文官不同,杨嗣昌对于当时军政中的诸多积弊十分了解。他很清楚像曹文诏这样定额有三千多,可战之兵有一千六的已经算得上是一等一的良将了,很多缺额已经是陈年往事,莫说曹文诏,恐怕就算崇祯皇帝自己前来也搞不定了。更何况他正处于用人之际,有些事情就不能太认真了,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曹将军,你的难处我明白。粮饷的事情我立刻让人催发,应该这两天就能给你补上,你放心,只要你用心杀贼,我杨某人在督师任上一日,便短不了你一日的军饷。”

    “多谢督师大人!”没想到杨嗣昌这么痛快就替把欠饷发了,还许下不再欠饷的诺言。不管这话是真是假,杨嗣昌堂堂督师说出这等话来,就已经是卖了他极大地面子了。喜出望外的曹文诏赶忙下跪又磕了两个头。

    “曹将军,你那儿还有什么为难的事情,便一并说了吧,看看本督师能不能一并解决了!”

    好不容易遇上这样一个善解人意的督师大人,曹文诏的胆子也大了起来:“督师大人,末将麾下的甲仗也还短少了些,不置可否——”

    “甲仗是吧,你开一张单子给我,或者打制,或者由兵部发放便是!”

    “兵部的?”曹文诏的脸上露出一丝扭捏来:“督师大人,可不可以不从兵部调拨,让末将私下和买。”

    “这厮未免也太不知进退了吧,连这个都要私吞,莫非是我看错了人?”杨嗣昌脸上浮现出一丝阴霾:“曹将军,此乃军国之器,岂有私买的道理?”

    曹文诏已经看出杨嗣昌的心思,赶忙解释道:“督师大人,并非末将想要贪墨,只是兵部发放的甲兵多半打制不得法,而且工料粗劣,甲薄兵钝,将士们都不乐使用。”(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违禁商品

    杨嗣昌冷笑了一声,对于兵部打制的军器质量如何他也心里有数,心知曹文诏说的并非虚言。可是兵部打制的不好莫非你私底下就打制的好?再怎么说兵部也有数百年来留下的法式可以借鉴,民间打造的差以毫厘谬以千里,只怕差的更远了。

    “督师大人,末将以前也以为兵部打制的虽然也有粗劣的,但挑挑也能将就用,总比民间的强上百倍。可今年年初得了一副甲仗,乃是上好的铁甲,一问才知道是陕西朝邑那边流出来的。本将一开始还不信,就派了几个亲信让他们再去买一副来,却不想那几个该死的当真买了一副回来,果然是上等好甲,远胜兵部打制的,这半年来末将陆陆续续也弄了二三十副来,给随行的亲兵们都用上了,这次大破西虏,这些甲仗也有与力。”

    “陕西朝邑?铁甲?”杨嗣昌皱起了眉头,作为兵部右侍郎,他对兵器打制的难易也有了解。相对于刀剑、箭矢来说,铁甲的技术含量要高得多,而且自古以来,朝廷都是禁弩不禁弓、禁刀不禁甲的。民间技艺高强的铁匠能打制出超过兵部匠户的刀剑长矛不稀奇,可能制造出连曹文诏这等将门子弟都称赞不已的铁甲来,那就是两码事了。他想了想,问道:“曹将军,你可有样品?”

    “督师大人请稍候!”曹文诏向杨嗣昌欠了欠身体,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他便拿着一副铁叶甲回来。杨嗣昌看了看,这铁叶甲使用牛筋串联而成,片片铁叶闪着寒光,在铁叶的末端有一点突出的地方,闪着寒光。曹文诏见杨嗣昌看的认真,便赶忙解释道:“听那卖甲的店铺说这铁甲是依照西夏国时的遗法所制,每片铁叶都是三寸厚的熟铁饼锻打到只有一寸多厚,去除杂质,留下的都是上等的精铁,刀箭不伤。您看这末端的像瘊子的那块,便是没锻打时的厚度,那商铺说就是用来证明工匠没有偷工减料的。”

    杨嗣昌没有说话,他随手拿起一片甲叶,用力一掰,果然掰不动反而弄得手指有些生疼。他让曹文诏将那铁叶甲套在一张椅子上,拔出墙上悬挂的宝剑,先砍了两剑,果然都给弹开了,他又用力刺了一剑,却只觉得剑尖一滑,刺了个空,最后他用力猛地一刺,才从肋部透入,想要拔剑却拔不出来,一看发现那一剑其实只是从正好从两片铁叶中间的缝隙透入,结果被卡住了拔不出来。

    “大人请小心,让末将来吧!”曹文诏赶忙上前,将宝剑从那铁叶甲中拔了出来,双手呈上。杨嗣昌接过宝剑,却发现剑刃上有了一道不明显的缺口,显然是方才试甲时划伤的,他走到那铁叶甲旁,细细查看,却只发现那甲叶上有几道白痕,用手一抹便不见了。

    “果然是好甲!”杨嗣昌叹了口气:“这一领甲要多少银子?”

    “五十两雪花纹银,连头盔、胸甲、裙甲、臂甲、胫甲一起,还送一副铁手套。”曹文诏叹了口气:“少一分也不行,东西是好东西,就是贵得很。”

    杨嗣昌却没有答话,他想了想,心中便有了计较。装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笑道:“这等好甲,若非身兼百人的勇士,只怕也配不上,这般算来也不贵了。对了,连这等军国之器都能公然售卖,莫非朝邑那边官府就不管吗?”

    “大人有所不知,听说这家商号来头甚大,您看这护心镜上还有个标记!“曹文诏点了点那铁叶甲护心镜处,果然上面有一个长矛与火绳枪交叉的标记,下面有洪阳号三个字:”好像背后有宁夏总兵刘大人和巡抚吕大人两人撑腰,当地官府根本就不管他们。而且朝邑那地方十分奇怪,管事的不是官府,而是一个叫做厘金局的,”

    “刘大人和吕大人?你说的是刘成和吕伯奇吗?“

    “正是!”曹文诏笑道:“不过这甲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买的,当时为了买这些甲仗,我还用自家的官印盖了公文,那店铺才卖给我。”

    “官印?公文?”

    看到上司脸上露出不解的样子,曹文诏赶忙解释道:原来这红阳号出售的东西颇多,盔甲、刀剑、弓弩只不过是其中很小一部分,其中刀剑、强弓箭矢普通人有银子便能买,盔甲强弩就有些管制了,像曹文诏手上这套铁叶甲,若是没有县衙以上或者都司以上发出的公文,都是概不出售的。

    “那你第一副甲是怎么来的?”

    “是从一个流贼身上扒下来的,当初是怎么流出来就不清楚了!”

    “既然如此,那就先去买三百领甲,用我督师的官印,看看能不能打些折扣!不知够了吗?”

    曹文诏闻言大喜,他本来也就想说说试试,没想到杨嗣昌竟然就应允他了,他赶忙跪下磕了个头:“多谢督师大人,足够了,末将一定多杀贼寇,为朝廷效力!”

    “好,你先退下吧,这幅甲便留在我这儿!”

    “是,督师大人!“曹文诏站起身来,躬身后退了四五步,退到门口方才转身离去。听着门外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杨嗣昌走到椅子旁的铁叶甲旁,伸手抚摸着冰凉光滑的甲面,低声自语道:“刘成、吕伯奇,你们两个私造甲仗,无视国法,意欲何为?”

    杨嗣昌在那儿想着心事,一名幕僚走到他身旁,低声道:“督师大人,下一位是河东巡盐御史李东国李大人,是让他再等会还是——?”

    “李东国李大人?”杨嗣昌本想说再让他再等一会吧,可想起方才在堂上此人第一个出来替自己解围,话到了嘴边主意就变了:“让他进来吧,来人,把这甲拿到后屋去!”

    “是,老爷!”一旁的家仆应了一声,将那副铁叶甲拿了出去。杨嗣昌回到自己的椅子上,看到李东国从外间进来,刚进门两步便敛衽下拜道:“下官参见督师大人!”

    “来人,给李大人看座,上茶!”

    “多谢大人!”李东国向杨嗣昌欠了欠身子,坐下。家仆送了茶水上来,两人喝了一口。杨嗣昌沉声道:“李大人,我这次出京督战,朝廷、天子寄望颇深。你巡察河东盐务,银钱方面便要多多仰仗了!”

    对于杨嗣昌的要求,李东国早有准备:“那是自然,下官这次来已经准备了三万两银子,以供大人军前差遣。”

    “好!”看到对方如此识趣,杨嗣昌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这军国大事,钱粮是绝对少不了的,李大人这次可是立了首功!”

    “下官不敢当!”李东国闻言暗喜,自从那次借刘成之兵击破流贼,夺回平阳之后。他就与刘成在朝邑的工商集团拉上了关系,作为大明四大食盐专卖区之一的河东区的最高巡查监督官员,李东国与当时著名的晋商、徽商等商人集团有着丰富的人脉,通过现成的物流系统,他向河南、北直隶、山西等地贩卖朝邑出产的纺织品、皮革制品、肉干、铁器;向陕西贩卖木材、干果、粮食、药材,获利丰厚。金钱上的收获反而更加刺激了他向上爬的**,此番杨嗣昌出任督师,李东国就意识到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无论是方才在堂上的出言支持,还是那三万两银子,都是他的政治投资。

    “李大人!你在山西任官已有数年,想必对三晋事务所知甚多,本督师初至,可有以教我?”

    “督师大人言重了!”李东国笑道:“下官不过巡查盐务,如何敢妄言,贻误军机!”

    “李大人,这里只有你我两人,并无第三人,直言无妨!”

    李东国见杨嗣昌再三坚持,他也想在杨嗣昌面前显示自己的能力,为未来更近一步做准备:“那下官便斗胆了,若是有不是的地方,还请督师大人包涵一二!”

    “督师大人,其实您此番来若是只为了击退破口的虏骑,倒也不难。毕竟冬天就要到了,虏骑破口已经有两旬有余,便是没有王师,虏骑也会撤出口外回塞外过冬的!”

    杨嗣昌点了点头,当时无论是蒙古人还是后金,都还没有能力在长城以内占领并控制大明的州县,因此他们入侵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抢掠财富和人口,至多也就留守一两个长城上的据点,为下次入侵做准备。这种入侵通常是秋天收获时分开始,冬天结束,因为这样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获得最大的收获。而历史上中原王朝在军事力量弱于游牧民族时通常会采取弹性防御策略:在边疆地区修建大量的设防据点,将主要的机动力量布置在二线,当敌人入侵时,被入侵区域的百姓带着牲畜和可以带走的粮食撤入据点之中,将无法带走的粮食焚毁,尽可能减少敌人可能掠夺到的补给。位于二线的机动兵力则运动到所在区域,利用设防据点作为作战基地,打击撤退时人困马疲的敌人。一般来说,如果连续两到三年游牧民族一方入侵获得资源不及损失的人力物力,游牧民族一方在接下里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就都不会入侵这块区域了,而选择用贸易方式获得必须的资源。但摆在杨嗣昌面前的问题是,他对于山西明军的兵力和素质很没有信心,不知其是否能完成在弹性防御中机动兵力所应该承担的打击任务。

    “李大人,你应该知道虏酋皇太极已经被西虏各部拥立为汗的事情了吧?”

    “有所耳闻。”

    “那就好!”杨嗣昌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这次虏酋从大同右卫破边,不过是小试牛刀,如果不能予以痛击,只怕以后这边就再无宁日了!”

    “督师大人所言甚是!”李东国也是聪明人,立刻就猜到了杨嗣昌的心意:“若是下官猜的没错,大人您可是担忧宣大两镇的兵将堪用的不多?”

    “嗯!国难思良将呀!“

    “督师大人,我倒是有个法子,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杨嗣昌闻言大喜:“李大人你有办法,快请直言!”

    “借兵!”

    “借兵?”杨嗣昌闻言一愣:“向谁借兵?”

    “自然是宁夏总兵刘成了,我听说此人是由令尊从行伍中简拔出来的,大人您若是向他开口,他定然不会拒绝!”

    “他?”杨嗣昌的脑海中浮现出刘成的面容,与这位青年武将半年多前的那次夜谈给他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考虑到当时的文武关系、彼此间的地位差距、这个计划给刘成带来的各种好处以及自己父亲与刘成的恩主关系,杨嗣昌在提议之前是觉得很有把握成功的,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虽然态度委婉,但刘成还是十分坚决的拒绝了杨嗣昌提出的以虏骑入内地平贼的提议,并且还找了一堆理由反驳。这让杨嗣昌下意识的想要避免与其过从太密,因此他此番督师宣大,却完全没有考虑过刘成这股力量。却没想到自己不找他,他却找上门来了,曹文诏的甲,李东国的借兵,想躲都躲不过去了。

    “李大人,据我所知刘成乃是宁夏总兵,那儿隔着大同镇还好远吧,你为何说他呢?”

    “呵呵,督师大人这可就话长了,去年陕贼东渡黄河,攻破了平阳——”李东国将他向刘成借兵,赶走流贼夺回平阳之事复述了一边,笑道:“不是我替刘总兵夸口,若论士马精强,宁夏镇天下莫及!察哈尔土默特两部乃虏中贵胄,也投身与其麾下,兵锋直抵西河,重建归化城,降者如云,杜如虎杜参将统领一营兵,屯扎在朝邑,与山西不过一水之隔,抵达大同也不过七八日功夫。”

    “又是朝邑!”杨嗣昌心中一动,脸上却并无什么变化:“借兵的事情干系甚大,我还是要斟酌斟酌!”(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六章 地道上

    “那是自然!”杨嗣昌的回答也在李东国的意料之中,两人又交谈了几句,杨嗣昌便端茶送客了。△↗頂UU小说,www.uu234.com李东国刚刚出门,杨嗣昌便走到墙边,悬挂的舆图比划了起来:“宁夏、西河、归化城、朝邑,好个刘成,不知不觉间西北半壁江山都是他家的了,那吕伯奇却管都不管,莫非瞎了不成?”

    新归化城。

    天色将明,阴冷的灰色天幕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雨雪,俗话说“雨夹雪,下不停。”这种天气已经持续七八天了,夹着着从北方吹来的寒风,只往人的骨头里刺。

    龚宇蜷缩起身子,尽可能把自己塞进那件羊皮斗篷里,一边蹲在墙角的避风处,一边小心的看着四周,以免队头“独眼“上来巡查逮自己个正着,“独眼”的真实名字是云刚,他的右眼因为小时候害病瞎了,于是得了这个绰号。他是个直率、粗暴而残忍的汉子,打心眼里是个单纯的士兵。他会毫不犹豫的服从上司杀人放火的命令,并乘着战斗后的火气****妇女、点着村落、抢走牲畜和财物。但当战争结束,他也会老老实实的放下武器,拿起锄头,抱起孩子,当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或者小地主,凭借过去的军功,云刚已经得到了一百亩的河滩地,这足以养活一对夫妻和四五个兔崽子。龚宇很清楚,假如“独眼”看到自己因为避风躲在墙角,而不是站在高处瞭望,他一定会把自己绑在旗杆上,狠狠用带着末尾带着铅块的皮鞭把自己抽成血葫芦。

    虽然龚宇竭力想要保持清醒,但瞌睡还是逐渐抓住了他,他的头像鸡啄米一般不住的点着,渐渐地垂了下去,脑袋贴在地上,打起鼾来。在睡梦中,他似乎听到地下传来一声声闷响,就好像在很远的地方有人敲门一样。

    “快起来,懒鬼!”

    一阵冰凉将龚宇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他抬起头,惊恐的看到“独眼”站在自己的面前,那只唯一的眼睛里向外喷着怒火,手里的长柄木勺正往下滴着水,想必他就是用这玩意把一勺冰水泼到自己头上的。

    “队头,我不是——“龚宇惊惶的想要解释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很清楚“独眼”能听懂的不是语言,而是刀枪、棍棒和皮鞭。

    “懒鬼,真该让女真鞑子摸上来,把你的喉咙割断!”“独眼”拔出腰刀,用刀背狠狠的给了龚宇一下,龚宇顿时发出凄厉的惨叫。

    “知道疼了?很好,这样可以让你好好记住,在我‘独眼’手下不服从命令是什么下场,现在给我滚到旗杆那边去,把上半身的衣服脱掉,别让血把衣服弄脏了!”“独眼”一边狠狠的骂着,一边左顾右盼,像是在寻找行刑的工具。龚宇只觉得心脏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了,他急中生智,大声喊道:“队头,我不是在偷懒,我是在那儿听地下的声音,女真鞑子在挖地道,他们想要从地下攻城?”

    “挖地道?”“独眼”怀疑的看了龚宇一眼,像是在考虑是否应该相信这个不讨自己喜欢的手下,最后他还是决定姑且听听。

    “很好,你赶快祈祷是真的女真鞑子挖地道吧,不然等待着你的就不是皮鞭,而是军棍了。如果你能够在半年内下床,那我‘独眼’下面就没有卵蛋!”“独眼”指了指自己的胯下,大步向龚宇方才躺的地方走了过去,龚宇赶忙让开,心中暗自祈祷自己方才在睡梦中听到的响声千万别是幻觉。

    “独眼”趴在地上听了一会儿,站起身来,脸色凝重:“混蛋,的确有声音,该死的女真鞑子。”

    “队头,我说的是真的吧,我方才真的没有偷懒!“惊喜交加的龚宇正想解释,却被“独眼”打断了:“闭嘴,懒鬼!我知道你刚才在干嘛,你的鼾声都足以吵醒驴子了,你是在偷懒,只不过你的运气不错。现在,你马上通知千总大人,快,不然我就打断你的腿!”

    “独眼”的吼声打断了龚宇的解释,他立刻以自己所能达到最快的速度向城头下跑去。“独眼”又蹲下来听了听,脸上浮现出一丝残忍的笑容:“狗崽子们,这次你们可要倒霉了!”

    “托马斯先生,你可以确认这是鞑子在挖地道吗?”

    “是的,我可以确认!而且距离我们的城墙已经很近了,最近的地方不会超过三十步。”托马斯自信的答道,他抓住旁边伸出来的一只手,站起身来,少了一条腿的他,行动有些不便。

    “该死的!我们之前怎么没发现?”杜国英狠狠吐了一口唾沫,也不知道他是在骂女真人还是在骂哨兵。

    “可能是因为他们只在后半夜到天明的时候挖,也可能是因为以前距离太远听不清,还有可能是因为土层酥软,声音不太明显!杜将军,您知道战场上,什么都可能发生!不过这次运气站在我们这边。“

    “好吧!”杜国英转过身来,对“独眼”点了点头:“是你的手下发现的吧,干得好,赏给那小子十两银子,你也十两!”

    “多谢大人!”喜出望外的“独眼”向杜国英躬身拜了一拜。他正准备退下,却被杜国英叫住了:“对了,如果是你的话,打算怎么对付这些从地下钻过来的家伙?”

    “我?”“独眼”闻言一愣,他下意识的将目光转向一旁的龚宇,杜国英的目光也随之转到了龚宇身上。龚宇犹豫了一下:“大人,俺小时候在地里抓田鼠的时候,会用烟熏。”

    “烟熏?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杜国英笑了起来,他转头向托马斯问道:“托马斯先生,您觉得这个办法如何?”

    “是个简便易行的办法!”托马斯笑了起来:“不过还有个更好的办法,我们欧洲人对付地下的敌人已经总结出了更好的办法。”

    城外,一个被焚毁的村子,房屋统统焦黑坍塌,田地里依稀可以看到没有收割的残谷。村落当中的那栋宽大的客栈只剩下几块基石和两段残垣,这里距离新归化城只有不到一里路,而新归化城很小,只能容纳守城的士兵,许多前往大昭寺朝觐的蒙古贵族就是在这里投宿的,但是现在这里只剩下残垣断壁、野草和焦土。

    孔有德坐在半截残垣上,屁股下面垫着一块鹿皮。在他前面不远处有一个简陋的木头棚子,残垣和一人多高的野草遮挡住了它,远远的看过去就像是废墟的一部分。一群精疲力竭的士兵们正从棚子里里面走出来,他们的手中不是刀剑,而是鹤嘴锄、铁锹、扁担和小推车,每个人的脸上都满是尘土、疲惫和饥渴。

    “大人!“为首的一人看到孔有德,赶忙走了过来,他正要行礼却给孔有德拦住了:“这个时候就别多礼了,来喝一口!”孔有德解下腰间的酒袋,递了过去,那人接过酒袋灌了一口,畅快的吐了一口气:“舒坦,在下面可把我给憋坏了!“

    “还有多少?要多长时间?“孔有德问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最近的那条还有八十多步!”那汉子答道:“如果像这样每天只挖半夜的话,还要六七天,如果轮班干活,最多两天就能挖到城墙下面。”

    “不行!”孔有德毫不犹豫的否决了部下的提议:“越是近,咱们就越要小心,一旦让守城的发现,就前功尽弃了!”

    “是,大人!“

    那汉子看了看孔有德脸色,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道:“大人,看您脸色不是很开心呀!有啥不顺心的,您说说!”

    “没什么!”孔有德叹了口气:“我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定的,倒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

    “哎!”那汉子笑了起来:“咱们都是当兵吃粮的,哪天没有什么事情发生?这个要是心神不宁,那咱们就别过日子了!”

    “你说的是!”孔有德笑了起来,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你也累坏了,先去下去歇息吧!”

    “是,大人!”

    看着部下离去的背影,孔有德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正如他部下所说的,自从早年随父亲起兵反抗后金以来,危险和死亡就如影随形,女真人的刀剑、叛徒的匕首、饥饿、疾病随时都可能夺走他的生命,身边的同伴不断倒下,更多的人又加入进来。比自己聪明的死了,比自己笨的死了;比自己强壮的死了,比自己病弱的也死了;官职比自己高的人死了,官职比自己低的人也死了;比自己勇猛的人死了,比自己胆小的也死了;很多时候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何能够活到现在的,最后他只能将这一切归结为天命,天命让自己活下来,在吴桥发动兵变,四处攻杀,攻破了登州城,几乎要得到朝廷的招安,可最终还是失败了,渡海来到辽南,最后投靠了前半生的大敌——后金政权。这都是天命的安排,自己不过是老天安排的一颗棋子,在完成自己的使命之前,无论怎样危险的境地,都不会有事的!

    但这种想法归根结底不过是一剂麻醉药,俗话说天意难测,更不要说天命了,谁知道天意是什么?会不会被下一支箭矢干掉?每当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孔有德都必须独自面对这个问题。谁也没法给他答案,他自己能独自面对。

    他想了会儿,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的命运都不归自己控制,即使是统领万军的大将。

    帐篷里,岳托正吃着早餐——烤羊肉和馕,他看到孔有德进来,笑着指着旁边的位置道:“是你呀,这羊肉还不错,来一起吃吧!”

    “多谢和硕贝勒!”围城的这些日子,孔有德和岳托合作的颇为愉快,他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下,旁边的戈什哈送上碗筷,给他倒了羊汤,岳托将切肉的短刀递了过去,问道:“地道挖的怎么样了?”

    “还有六七天。”孔有德切了一块,放到自己面前的木盘子里,一边大嚼一边说道:“不过说实话,大贝勒,我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觉得地道的事情未必能成。”

    “是吗?”岳托笑了笑:“行事在人,成事在天,你也别太操心了。倒是西边得多注意点。”

    “西边?莫非大贝勒那边出事了?”孔有德吃了一惊,问道。

    “嗯!”岳托做了个手势,帐内的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他和孔有德两人:“大汗那边刚刚有信使来,说豪格那边吃了败仗,几乎全军覆没,就连豪格自己的生死都还不确定。”

    “什么?”孔有德大吃了一惊,豪格是皇太极的长子,这次渡过黄河追击时率领的是从正黄、镶黄两旗选拔出的精锐,又是一人多马,居然被打了个几乎全军覆没,就连豪格本人都下落不明,从努尔哈赤一统女真建国算起,还是第一遭。他往帐篷口看了看,压低声音问道:“这消息确实?”

    “信里面自然不会说这么多!”岳托冷笑了一声:“可是你想想,里面说豪格现在还下落不明,要不是全军覆没,会这样?”

    孔有德无声的点了点头,女真人军法之严苛他是早有耳闻的,一队丧队首而退回者,全队皆斩,妻子没为奴隶。豪格乃是皇太极的长子,未来汗位的继承人,相当于大明的太子,如果不是输的一塌糊涂,连主将都找不到了,那些败兵又怎么敢丢下豪格逃回来受死呢?还不如就在战场上拼死算了。

    “和硕贝勒,大贝勒输的这么惨,恐怕军情有变呀!”

    “嗯!”岳托点了点头:“现在糟糕就糟糕在逃回来的人没几个,又是夜里打的仗,根本弄不明白是怎么输的,也不知道对手有多少兵马。哎,都怪这拔队斩的军律,当真是害死人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七章 地道下

    孔有德听了一愣,旋即才明白为何岳托抱怨后金军法过于严苛,原来世事都有利有弊,后金这军律好处是除非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士兵一般不会丢下军官逃走;但坏处就是一旦打了败仗,军官战死,士兵也会因为害怕受到处罚而流亡在外。豪格带去的那些都是精锐,又一人数马,就算败得再惨也不至于就回来这么几个,显然大部分败兵是因为害怕回去受处罚而流亡在外了,这让迫切想从败兵口中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的岳托极为沮丧。

    “那和硕贝勒,我们应该怎么办?”孔有德忧心忡忡的问道。

    “我把能派出去的探骑都派出去了!”岳托低声道:“如果有敌军靠近我们到三天左右的路程,我就会知道。”

    “那我们如何应对?”

    “撤兵!”岳托的声音不大,却十分坚决。

    “撤兵?”孔有德脸上露出讶异的神色:“不打一仗就撤?”

    “打一仗?”岳托冷笑了一声:“我们不知道敌人的主帅是谁?不知道他们有多少步兵?多少骑兵?多少火炮?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士兵们吃的饱吗?有没有欠饷?是老兵多还是新兵多?我们唯一知道的是他们刚刚打败了豪格,活捉了他。是的,豪格是个蠢货,可在战场上不是。我们已经围城了一个多月,士兵们很疲劳,你的天佑军里一大半都是步兵,还有十几门红衣大炮,在我们的背后,还有一座敌人的城堡,你觉得我们应该打一仗吗?”

    孔有德低下头,没有说话,正如岳托所说的,他麾下的天佑军可以说是后金大军中最大,也是最有经验的一支火器部队。换句话说,假如与那支隐藏在黑暗中的敌军初战不利,那很有可能就要放弃那十几门红衣大炮,毕竟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上,炮兵肯定摆脱不了骑兵的追击,这对孔有德来说可是无法弥补的损失。

    “那如果我们拿下敌城了呢?”

    “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岳托笑了起来,他拍了拍孔有德的肩膀,低声道:“所以这几天白天晚上你的手下都不要停,越快越好!”

    新归化城、西角。

    城头上搭起了一个木棚子,棚子表面还蒙上了一层用黄河边坚韧的芦苇编成的席子。从表面上看过去,这应该是供城头上守兵躲避风雪的地方,但如果我们走进木棚,就会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木棚内侧是一个深坑,一口大水缸倒扣在地上,缸沿深深陷入泥土之中,一个士兵伏在水缸上,耳朵紧贴着缸壁,仿佛在听着什么。

    “龚宇,有动静吗?”“独眼”有些不耐烦的催问道,在他的身后站着托马斯和杜国英,自从那天龚宇碰巧听到了敌人挖掘地道的声响,杜国英就在城堡突出的五个尖角上都安置了这样的设备,倒扣的水缸可以将地底的动静放大,经验丰富的倾听者甚至还能判断地底下敌人的大概位置。在这一行动中,龚宇很快就表现出了他在耳朵上的天赋——比起其他人,他能够将地底的挖掘声和其他的微小噪音区分开来,这可是了不起的本事。

    “闭嘴,‘独眼’,你打扰到他了!”杜国英低声喝道:“别碍事,滚到外面去!”

    “是,大人!”“独眼”叉手行礼,躬身退了出去。木棚内的气氛变得越来越凝重起来,突然龚宇从水缸上站直了身体:“大人,请您过来听听!”

    杜国英与托马斯对视了一眼,托马斯一瘸一拐的走到水缸旁,听了起来,很快他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对杜国英道:“杜将军,您过来听听,敌人白天也开始动工了!”

    “很好!”杜国英侧耳听了听:“按照预先的计划行动吧,给这些鞑子一点厉害看看。”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太阳就划过天顶,滑向西边的地平线。猩红色的斜阳染红了不远处的黄河水面,除了偶尔的军号与鸟鸣声,城堡内外一片宁静。而这种宁静不过是一种假象,在地面下,数百名精选出来的天佑军士兵正在三条平行的地道内奋力工作着。也许是矿工出身的缘故,孔有德对于穴地攻城的技巧十分精通,他懂得怎么样分辨土质、如何在地下估算地道的长度和方向;懂得怎么样用木桩和藤条树枝编织而成的木排支撑地道,使其不被本身的重量压垮、懂得如何巧妙的将挖掘出来的废土运走,如何隐蔽地道的入口和通气孔以避免被守城方发现。但他懂得的越多,就越明白挖掘地道攻城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有太多在事前无法预料到的事情了,上百人隐藏在狭窄黑暗的地道里,连腰都无法挺直,像狗一样在地上爬行,污浊的空气、繁重的体力劳动、紧张的心情都在极大的消耗着士兵们的精力,让他们精疲力竭,只要一点意外,就会造成灾难性的后果。但不管怎么说,总比让士兵们冒着火绳枪和大炮,进攻一座精心设计的棱堡要好。

    而在城墙的内侧、守城者一方,一群人们正在忙碌的用手摇葫芦将一捆捆木柴、清油、火药、巴豆和硫磺运进地道里,在前面的几天时间里,一条地道从城墙的下方被挖掘出去,相比起进攻者,防御者的地道要宽得多、也要深得多,甚至足以供两辆推着独轮车并行,这极大的加快了防守一方的速度,因为挖掘地道的最大的难题就在于如何将挖出的废土运出去。按照托马斯的计划,当地道伸出城墙大约十步左右距离的时候,就向左右各挖掘一条与城墙平行的地道,这条平行的地道要狭窄一些,只有先前那条的四分之一的宽度,这样进攻者的地道将从防守一方的地道头顶穿过,或者将其截断,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足以破坏敌人的计划。

    看到太阳终于落下地平线,夜色笼罩大地。孔有德终于松了口气,黑夜是进攻者的朋友。按照他的测算,已经挖掘到墙基下了,如果赶工的话,第二天的拂晓时分,选锋们将从地下冲出来,从惊惶失措的守军手中夺取西角的炮台,这些勇士们必须坚持到城外的袍泽夺下城门为止,这一系列动作中的每一个环节出现错误都会是致命的。孔有德正准备依照平日的习惯,亲自去地道里看看最后的准备,却被一个黑脸精壮汉子拦住道:“孔大哥,这件事情让我去就好了,你就不必亲自下去了。”

    “贤弟!”孔有德推开那汉子的胳膊,沉声道:“我这几天来总是心神不定的,总觉得要有什么事情发生,还是让我去看一眼的好!”说罢便要往地道口走。

    “诶!”那汉子抢上几步拦在地道的入口,笑道:“孔大哥这么说,莫不是信不过小弟了。”

    “这个——“对方把话说道这份上,孔有德犹豫了起来,原来这汉子姓耿名仲明,字云台,便是与孔有德齐名的三顺王之一的怀顺王。当初孔有德在吴桥被逼兵变时,耿仲明正好在登州城中。由于拖欠粮饷、山东官府对流亡辽人苛待等原因,辽南武人对朝廷怨愤已久,因此当孔有德兵变时,耿仲明不但不出兵镇压,反而暗中联络在登州城中的辽人作为叛军的内应。当孔有德攻陷登州后,他率领众多辽人共同推举孔有德为元帅,打起叛军的旗号公然与明王朝对抗。1633年,叛军逐渐抵挡不住明军的猛攻,孔有德和耿仲明不得不率军渡海投降了后金。其后耿仲明便成了孔有德的副将,两人可谓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此番围城,挖掘地道的那队人便是从耿仲明的亲兵中抽调出来的。

    “既然如此,那就劳烦贤弟了!”孔有德想了想,压低声音道:“你下去后万事小心,感觉有不对就立刻出来,千万不要勉强!”

    “大哥您放心,也不是第一次地道攻城了!”耿仲明笑道:“要出事早出事了,怎么会等到今天?您就等好消息吧!“

    地道里,油灯发出微弱的光,犹如一点点鬼火,照在众人的身上,宛若鬼魅。

    龚宇跪在地上,头顶上传来微弱的声音,那是敌人在挖掘地道,随着距离的靠近,声音越来越明显,甚至可以从墙壁上感觉到轻微的震动。说实话,他很害怕,这还是他第一次距离东虏这么近。是的,他打赢过流贼,打赢过蒙古鞑子,可这次的敌人完全不一样了。在长达二十余年的时间里,明军一次又一次被头顶上的敌人打败,刘綎刘大刀、杜松、马林、李如柏、满桂、马世龙等名将纷纷败死。无形之中,东虏在明军眼里已经成为了青面獠牙、刀枪不入的怪物。依城而守也还罢了,这等在地道里厮杀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都准备好了吗?”

    身后传来生硬的汉语声,虽然托马斯已经在刘成手下呆了一年多时间了,普通的汉语对话早已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在咬字和口音上还是与土生土长的汉人有相当的区别,不过在刘成的部下里有相当部分是各种蒙古人,他的口音倒也不显得太奇怪。

    “木柴都堆好了!”

    “硫磺和鼓风机也都准备好了!”

    “水桶还有遮脸的毛巾也都发下去了!”

    随着一声声回答,托马斯满意的点了点头,可最后当他目光转到龚宇脸上的时候,却发现对方脸色苍白,双眼发直,显然是吓呆了。

    “托马斯先生问你话呢!”

    身旁同伴的声音将龚宇从思绪中惊醒了过来,他抬起头正好看到托马斯的目光,吓了一跳,赶忙低声道:“我也准备好了,东虏地道通过我们的地方都做好了标记,用支柱顶住了!“

    “很好!”托马斯笑了笑,仿佛猜透了手下的心思:“没有什么好怕的,你们见过老鼠吗?待会我们收拾这些野蛮人,就好像杀我们家里的老鼠一样容易!”

    地道里传出一阵明显被压抑着的笑声,受气氛感染,龚宇心情也轻松了不少。托马斯满意的看了看部下,下令道:“按照开始的计划,多余的人马上退出去,剩下的人把口鼻蒙上!”

    依照他的命令,大多数士兵都向地道的另外一端退了出去,其余的人也用浸湿的布巾包住口鼻,然后点着了洒满硫磺和巴豆的木柴,事先洒了清油的木柴迅速燃烧起来,冒出浓密的刺激性烟气来,虽然蒙着湿布巾,但留下的人依然发出轻微的咳嗽声,显然,随着气体浓度的提高,他们是不可能长时间坚持下去的。

    “转动鼓风机,砍断支撑柱!”托马斯发出了命令,几个身影连滚带爬的跑到事先做好标记的支撑柱旁,三下两下就砍断了撑柱。失去了木桩的支撑,顶部的土层立即发出沉闷的声响,那是崩塌的先兆。那几个人顾不得许多,丢下斧头连滚带爬的逃了回来。

    此时烟雾变得更浓了,在地道的拐角处,几个明军士兵正用尽吃奶的力气转动着鼓风机,在他们的努力下,刺激性的浓烟向他们的反方向飘去,他们所在的地方反倒好了许多。

    后金军的地道里,士兵们正以近乎疯狂的速度挥舞着鹤嘴锄和铲子,他们面前的土层是新归化城的墙基,这段城墙是利用当初俺答汗修建的旧归化城的旧址修建的,其地基是夯的十分结实,一锄头挖上去,只能露出一小块小白点,只能用钢钎和铁锤打开一个个小洞,然后用撬棍挖下一块块土来。由于通风条件很差的缘故,地道里的温度高的惊人,许多人干脆脱掉衣服,赤\裸着身体干活。汗水和着泥土,黏在赤\裸的**上,充斥着挖掘声、喘息声,仿佛地狱一般。

    “快些,加把劲,挖过这段墙基就好挖了!”耿仲明嘶声喊道,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喉咙已经嘶哑了,紧张的气氛、污浊的空气、高温就好像三只无形的大手把他身体里的水分压榨的干干净净,水囊早已喝干了。不过耿仲明还是强忍住上去透透气的冲动,在他的心里对孔有德隐隐有一种竞争的心态,希望能够压倒这位一直以为位居自己之上的“大哥”,而今天无疑是一个最好的机会。在执掌兵部大权的岳托和硕贝勒的眼前,先登久攻不下的归化城,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好的功绩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八章 旱獭

    耿仲明正想着,突然听到一声惨叫,地道里尘土四起,本来就昏暗的地道里更是无法视物。∑UU小说,www.uu234.com正在挖掘和搬运废土的士兵先是一愣,旋即便乱作一团。又惊又怒的耿仲明拔出腰刀,刷刷两刀将距离自己最近的两个乱兵砍倒在地,厉声喝道:“妄动者死!慌什么,老子还在呢!”

    由于地道里都是耿仲明的亲兵,在将主的积威之下,骚乱被压制住了,随着尘土渐渐散去,耿仲明总算是搞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地上多了个大洞,显然是刚才某个士兵掉到洞里去了,于是发出的惨叫声。

    “你,还有你,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在血迹未干的钢刀的威逼下,那两个倒霉蛋对视了一眼,走了洞旁,探头向洞内望去,随即他们便发出剧烈的咳嗽声:”咳咳,呜呜,有毒烟!“倒在地上,用手抓住自己的喉咙,绝望的滚动着。

    “毒烟?”地道里的士兵们就好像被捅了的马蜂窝,乱哄哄的向地道口逃去,在狭窄不通风的地道里,毒烟可比刀剑、鸟铳和红衣大炮可怕多了,武艺、勇猛、盔甲和运气都帮不了你的忙,不管你是谁,死神都会一视同仁的扼住你的喉咙,你大口的喘气,但却毫无作用、你的脸会变得青紫,,垂死的你甚至会抓破自己的喉咙,把自己的眼睛珠子挖出来,最后浑身抽搐着悲惨的死去。

    “不要乱,不要乱,把洞口堵住,别让毒烟灌进来,不然大家都跑不了!”耿仲明大声叫喊着,企图重新控制住部下,他砍倒了两个最先面的逃兵,但已经被毒烟吓疯了的士兵们根本不听他的命令,转眼之间耿仲明就被铁钎和鹤嘴锄打倒在地,人们互相推搡着、挤压着、践踏着想要逃出去,但只有极少数人能够做到,绝大多数人都在狭窄的地道里面相互纠缠、厮打着,就好像水桶里的一群螃蟹。很快,越来越多的毒烟灌进了地道里,厮打声、咒骂声被咳嗽声和呻吟声所取代,然后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片死寂。

    地道口,孔有德坐在一段断壁上,虽然他竭力表现的镇定自若,但从他抽搐的眼角和颤抖的指尖,不难看出他的紧张。数十天的辛劳,数百人的性命,是破城先登,还是前功尽弃,几个时辰后就要见分晓了。他有些焦虑的看了看地道口,已经有好一会儿没有送废土的箩筐出来了,遇上石块了?还是出现了别的什么事情?孔有德焦虑的站起身来,想要进地道去亲自看看。

    可是当他走到地道口,又停下来了。耿二弟在里面,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战场上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我的位置就是在这儿。孔有德回到那块石头旁重新坐下:“来人,给我倒杯水来!”

    孔有德刚喝了一口,觉得心火降下来不少,突然听到地道里一片吵声,他刚想过去看看,便看到几个士兵从地道里逃了出来,仓皇的样子活像背后有一群饿狼在追赶一般。他赶忙抢上前去,一把揪住最前面那个,喝问道:“地道里面怎么回事?”

    “毒烟,有毒烟!”那个士兵上气不接下气:“地道让守城的发现了,他们往地道里面灌毒烟,里面死的人到处都是!”

    “毒烟?“孔有德眼前一黑,他是玩地道攻城的老行家了,自然知道毒烟是地道里最可怕的事情了,狭窄的地道里面无法通风,慌乱之中自相践踏能逃出来的只有极少数。

    “耿将军呢?你们的耿将军呢?”

    “大人他在最里面,只怕——”那兵士说到这里就停住了,不过孔有德已经完全明白对方的意思了,他猛地推开士兵,大踏步走到地道口,一旁的亲兵赶忙将他拉住:“大人,您这是要干嘛?”

    “干嘛,我要把耿兄弟救出来!”

    “大人,地道里灌了毒烟,多少人进去都是个死呀!再说里面人都往外面跑,地道里就那么大,您也进不去呀!”亲兵们赶忙把孔有德扯了出来,丢了一个耿仲明也就罢了,要是连孔有德也丢了,依照后金的军律,他们这些亲兵一个都跑不了,都是死路一条。

    在部下的拉扯下,孔有德渐渐清醒了过来,从地道里逃出来的人也原来越少了,显然剩下人的命运已经不言自明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目光中满是疲惫。

    后金军大帐。

    “这么说地道攻城失败了?”

    “是的,失败了,三条地道都让守军发现了,他们把毒烟灌进了我们的地道,死了快三百人,耿副将也死了。”孔有德承认的口气里有种愤怒,但更多的是深深的苦涩。岳托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拍了拍孔有德的肩膀:“既然如此,那我们也不用等斥候的消息了,你让炮队收拾一下,明天就撤兵吧!”

    阿克敦趴在地上,用手挖开土,小心的去掉上面的土壤,然后将龙头菜(蕨菜的别称)肥厚的根茎塞进嘴里,咀嚼起来,一股略带甜味的浆液流入口中,刺激着他的口腔,一种久违的满足感充满了他的身体,让他感觉的无比的畅快,他的脑海里想起了年幼时母亲对自己说过的话:“阿克敦,秋后的龙头菜根最是肥美,是山神赐给我们乞列迷人的宝物,不知道救了多少人的命呀!”

    虽然身为镶黄旗的白甲兵,但阿克敦出身于乞列迷人,那是一支生活在黑龙江、乌苏里江下游深山密林中的女真人,主要以狩猎和采集为生。明朝政府称其为东海女真,或者野人女真,好和已经进入农耕与畜牧生活的建州女真与海西女真两部区分。由于其经济文化水平远远落后于建州女真与海西女真,这两部往往视其为野人,加以歧视。努尔哈赤成为建州女真之主后,经常出兵征讨,将捕捉到的丁壮妇女编入八旗之中,以增加己方的兵力和人口,阿克敦就是在八岁那年成为镶黄旗的一员,当然是以阿哈(奴隶)的身份。对于这一点,阿克敦并没有觉得耻辱,在乞列迷人当中,各部之间相互攻杀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为了争夺猎场、水源、抢婚等等都会引起一场战争。危险与死亡在乞列迷人的生活中是司空见惯的事情,由于没有多余的粮食养活俘虏,战败的一方往往只有死路一条,甚至会被作为粮食吃掉,能够作为奴隶长大已经是一件幸运的事情了。凭借老天爷赐给的强健体魄和一点运气,阿克敦从阿哈升为无甲步行民夫,从民夫升为无甲兵,从无甲兵升为披甲兵,由披甲兵升为巴克什,又由巴克什最后升为白甲摆牙喇,即让明军闻风丧胆的白甲护军,其间经历的艰辛与危险不足为外人道也。但不断的胜利让阿克敦树立了这样一种信念——八旗大军是不可战胜的!

    但现在这一信念已经被那天晚上的惨败打的粉碎,阿克敦率领的诱军豁出了一切做了一切他们能做到的事情,他们的确吸引了大部分守军的注意力,为豪格的潜入创造了条件,但幸运之神这次没有站在阿克敦这一边。潜入的豪格不但没有打垮守军的指挥中枢,杀死或者活捉敏敏别吉,反而被突如其来的爆炸所震昏,失去了指挥官的突袭部队被临时赶到的仆固合艾带领的部众打败,而阿克敦他们坚持奋战到了天亮,然而他们的抵抗也就到此为止了,可怕的铁甲骑兵冲垮了女真人的行列,将抵抗者撞倒、刺穿、践踏、冲垮。剩下的事情阿克敦已经记不太清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着摆脱那些铁甲怪物的追击的,当他重新清醒的时候,脚上只有一只皮靴,光着头,箭囊和弓袋里空空如也,全身上下唯一的武器就是腰间的一柄匕首。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阿克敦脑子里唯一关心的想办法喂饱自己,在他的身上,那个勇猛、彪悍、残忍的女真武士渐渐死掉了,乞列迷人在他身上重新复活了,草根、野菜、老鼠一切能够填饱肚子的东西都被他塞进肚子里,他脑子里唯一想的就是想方设法活下去。在他的身边聚拢了四十多个败兵,一开始他们还有四五匹马,但很快这些马就填进了他们的肚子,这群逃脱了那场惨败的人们现在唯一想的就是活下去。

    阿克敦恋恋不舍的将手中最后一点龙头菜的根茎咽了下去,他知道这样不好,下一次找到这些美味的植物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但如果自己不吃掉说不定就会被不知道哪个同伴吃掉了,因此还是咽进肚子里最安全。阿克敦刚想站起身来,突然看到不远处的草丛里一阵晃动,他的动作立刻停下来了,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盯着草丛的根部。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阿克敦觉得几乎过了一个世纪,终于从那草丛里钻出一个黄呼呼的东西,那是一只旱獭,肥硕短粗的躯干压得草根咯吱咯吱发响,它用那短视的双眼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危险,就低下头,用粗壮的前爪刨出草根,啃食起来。

    “我已经多少天没吃过肉了!”看着那旱獭肥硕的身体,阿克敦的口中分泌出了大量的唾液,他几乎能够感觉到肉食的味道了。作为一个乞列迷人,阿克敦还在牙牙学语的时候,就已经从部落里的长辈口中知道如何扑捉这种猎物了,他用尽可能慢的动作从腋下拔出匕首,那是他身上唯一的武器了,然后他判断了一下风向,确认自己处于上风口——旱獭的视觉一般,但嗅觉和听觉极为灵敏,他可不奢望自己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在移动时能够避过对方的耳朵。反正自己距离那只旱獭只有十几步了,这个距离他还是很有把握的。

    阿克敦深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手腕一抖,那只旱獭在这一瞬间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向旁边一跳,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锋利的匕首刺穿了它的腹部,将其钉在地上。阿克敦猛地扑了过去,抓住这头小畜生的脖子用力一扭,只听一声轻微的咔嚓声,那头旱獭就不动了。

    阿克敦掂量了一下手中的猎物,秋天草原上丰富的食物喂肥了这头畜生,他的指尖能够感觉到毛皮下肥厚的脂肪,足有六斤重。阿克敦强自压抑住自己狂喜的心情,低下头在草丛里搜索起来,很快他就找到了自己想要寻找的东西,一条兽迹,他跟着这条兽走了快一里路,终点在一个高出地面大约三尺多高的小土丘。阿克敦折断一根灌木,在土丘上做了标记,飞快的回去了。

    “看看,阿克敦带回了什么!”一个女真人欢呼了起来,在他的四周,或坐或躺着三四十个女真人,看到阿克敦手中提着的旱獭,每一个人的眼睛里都露出了贪婪的食欲。

    “快把这玩意在泡子那边剥皮清洗一下,这玩意臭的很快!”阿克敦把旱獭丢在地上,用一种发号施令的语气说:“我现在需要十个人,手脚灵便,能够闭住嘴的!”

    “你是在用什么口气和我们说话?乞列迷人?“人群中想起了一个愤怒的声音,阿克敦的目光向声音来处看去,只见一个怒气冲冲的汉子正从地上站了起来,阿克敦认得那人叫纳兰萨盖,是叶赫部的,祖上好像还是个头人,平日里在军中最是瞧不起自己,这个时候发作显然是忍耐已久了。他扭过头,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向自己冲过来的纳兰萨盖,对众人道:“这玩意总是打洞群居的,一窝少说也有七八只,这个季节洞里应该还有不少存着的草根草籽,巢穴我已经找到了,如果顺利的话,大伙儿至少可以多十几天的食物,毛皮也有用处!”

    听阿克敦说还有更多的旱獭,人群一下子骚动起来,这些人中多半是从海西和建州女真中的贵胄子弟选拔出来的,虽然武艺精熟、骑射过人,也有打过猎,但多半是鹿、狍子、熊、野猪等大猎物,像旱獭这种通常只有穷人扑捉的小玩意却是从未打过。现在到了草原上,又没有马,早已饿的两眼发绿了。一下子听说可以弄到肉,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乞列迷人不乞列迷人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九章 俘虏

    “你聋了吗?”纳兰萨盖见阿克敦根本不理会自己,心头更怒,他一把抓住阿克敦的肩膀:“你一个乞列迷人的阿哈,凭什么指使我们干活?”

    “天色不早了,那巢穴离这里还有快两里路,夜长梦多,你觉得是应该让我去清洗猎物吗?”阿克敦面无表情的答道。︽UU小说,www.uu234.com

    听到阿克敦的回答,纳兰萨盖顿时语窒,只有阿克敦一个人知道旱獭的窝在哪儿,而且这些人里也没有一个人的捕猎经验比他更丰富。如果让他去收拾猎物,恐怕在场的没有一个人会答应。他只得松开阿克敦的肩膀,冷笑道:“好,我也跟你去!”

    “不,纳兰萨盖,你留下来!”

    “什么?你瞧不起我?”纳兰萨盖的眉头又危险的皱了起来。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需要的是手脚灵便、能闭住嘴的。这玩意的耳朵很灵,像你这样大叫大嚷的,早就跑的不知道哪儿去了。再说你刚刚说我是个阿哈,肯定是不愿意听我的号令的,这打猎最忌讳的就是号令不一,要有个主事的人,你也要去,那到底谁主事?”

    纳兰萨盖看着阿克敦在人群中挑选着跟他去的人,被叫到名字的便喜形于色的站起身来,他气的胸膛都要炸开了,却毫无办法。他很清楚在众人的眼里,阿克敦比自己要重要得多,如果自己要和他作对,所有人都会站在阿克敦一边,最后吃亏的肯定是自己。他只得强压下胸中的怒气,一屁股坐了下来,心中暗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有一天要让你好看!”

    纳兰萨盖的一举一动,阿克敦都看在眼里。他此时也懒得与对方计较了,毕竟眼下自己过一天算一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追兵给砍了脑袋去领赏,就算自己能够活着回到女真人那儿,只凭丢了豪格这一桩罪过,自己最好的下场也是被打回原形,成为阿哈种一辈子地,永世不得翻身。

    阿克敦挑好了助手,来到那土丘旁,他让那几人去四周收集些柴草来,自己在土丘周围细细搜寻,不一会儿便找到了七个洞口。此时众人已经打了不少干草来,阿克敦用草编了七八张网,蒙在洞口,又让每人看住一个洞口,小心提防,然后他挑了两捆,放到一个洞穴旁,点火烧着了。点着的柴草顿时冒出浓烟来,阿克敦一边用力扇动袍子,将烟往里面吹。不一会儿,有个洞内便传来一阵动静,一只旱獭从洞内冲了出来,正好一头撞入网内。还没等它挣扎,在一旁等候已久的那人就一把将其抓住,拧断了脖子。

    不一会儿,洞内就冲出了十余只旱獭来,只有两只乘着众人手忙脚乱逃了出去,其余都沦为了猎物。这些女真人看到旁边一只只肥壮的旱獭,不由得发出了欢呼声。阿克敦见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再出旱獭来,心知里面已经没有了,便用木棍掘开洞穴,将洞内这些旱獭准备过冬的数十公斤草籽、草根等食物一扫而空。

    当阿克敦他们带着收获回到营地,已经是金乌西落了。人们熟练的将旱獭剥皮剖腹,清洗干净,用树枝穿了放在火上烤,草籽和野菜和油脂煮了汤。虽然没有盐和调味品,但在已经有十余日没有沾荤腥的众人嘴里,已经是美味至极,对弄来食物的阿克敦更是赞不绝口。

    “有马蹄声!”突然土丘上传来一声惊叫,营地里顿时一片混乱。原来这些败兵身处敌境,保持了很高的警惕性,在高处留有暗哨,刚刚看到有两骑往西边去了,显然是方才看到炊烟靠过来,发现了这伙败兵回去通风报信了。

    “怎么办?被蛮子发现了?”

    “要跑吗?”

    “对,快把火弄熄了,带上剩余的食物,我们分头跑!”

    “傻瓜,你这是送死,分散后人家会像追兔子一样把我们抓起来,一个个吊死!”

    “那就留下来拼了,也捞几个垫背的!”

    “拼?就凭我们几个?有几张弓,几支箭,赤手空拳去拼?”

    很快,就由议论变成了争吵,由争吵变成了推搡,由推搡变成了殴斗,这些天来百战百胜的勇士沦为了四处逃窜的阴沟老鼠,每个人的心里都憋着一团火,刚刚发生的事情就好像一颗火星,落到了干燥的柴草上,顿时烧了起来。

    “别打了,别打了,都是同骑一匹马,同饮一江水的血肉兄弟,这个时候还自相残杀,岂不是太蠢了吗?”一个声音让众人平静了下来,众人向说话那人看去,却是纳兰萨盖。一人问道:“纳兰萨盖,那你说现在应该怎么办?”

    “我说?”纳兰萨盖眼珠一转,眼角的余光看到阿克敦坐在地上,大口喝着野菜粥,仿佛根本没听到没看到刚刚的殴斗和争吵。他灵机一动,走到阿克敦身旁,一把将其拉了起来:“阿克敦,你说应该怎么办呢?”

    阿克敦被突然拉了起来,脸上露出茫然不知所措的神情,他看了看纳兰萨盖,发现对方的目光里满是得意,立刻就明白这厮是想要故意出自己的丑。他正想开口推辞,却听到有人喊道:“不错,我也想听听阿克敦兄弟的想法!”

    “也好,阿克敦你说说,现在应该怎么办?”

    “对,大伙现在都没招了,阿克敦你就拿个主意吧!”

    出乎预料的是,众人并没有对纳兰萨盖的建议表示异议,恰恰相反,绝大多数人都对阿克敦投以期待的目光,这在过去是不可思议的,这些白甲兵中有不少都是贵胄子弟,有的甚至是个“觉罗“,若是在平时他们绝对不是像这样询问一个乞列迷人的后代,但环境是最能教育人的,残酷逃亡生活迅速的磨平了人们之间的身份界限,阿克敦是乞列迷人出身不假,可是在草原上觉罗的身份换不来一块肉、一口汤,而乞列迷人留给他的狩猎技能却能找到草根、旱獭。也许在他们逃出草原,重新回到后金国这个由人为建立的阶层社会之后,原有的身份界限又会重新建立,但在这个时候,大多数人还是更愿意把信任交给这个乞列迷人。

    “阿克敦,大伙儿都等着你呢,你就别摆架子了!”

    看到纳兰萨盖的被气的发紫的脸庞,阿克敦突然有一种哈哈大笑的冲动,还有什么能比总是把你看低的敌人不得不向你低头示弱更让人畅快的事情呢?他强忍住自己的笑意,走到一个小土丘上,对众人道:“既然大家要我讲,我就讲两句,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个要求,既然要我讲,那就要让我讲完。谁也不能在中途打断我,如果答应我我就讲,如果不行那就算了!”

    “那是自然,谁要是不让你说完,我就打断他的腿!”

    “对,哪有不让人说话的,都这个时候了!”

    “阿克敦你放心,尽管说吧!”

    看到众人纷纷赞同,阿克敦点了点头:“既然大家都信我阿克敦,那我就说几句。现在摆在我们面前无非三条路:跑、打、降。跑,大家也都看到了,我们现在一匹马也没有,在这茫茫大草原上,两条腿怎么跑得过四条腿?而且我们连这边路都不熟,只知道应该往东,可就算我们跑得过四条腿的战马,来到黄河边上,怎么渡河?难道游过去?”

    听阿克敦说到这里,众人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其实大多数女真人基本都会游泳,只是眼下都是初冬了,塞外草原的初冬可不是开玩笑的,塞北的寒流下来一个夜晚降温十几摄氏度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在这种气候下游泳过黄河和自杀区别不大,十七世纪可没有感冒灵和康泰克缓释胶囊,感冒可是会变成肺炎的。

    “那就打吧,反正都是一死,还能捞个垫背的!”

    “好,那我就说说打。”阿克敦答道:“咱们有四十二个人,有几把刀?几根长矛?几张弓?几只箭?几个人身上有甲?大伙儿也都是老行伍了,你们觉得能捞几个垫背的?”

    “阿克敦,你的意思是要降?”纳兰萨盖的脸色铁青,双眼露出凶光来,他拔出腰间的匕首,恶狠狠的骂道:“狗都不如的乞列迷人,我果然没有看错了,我要挖出你的心来看看是不是红的!”他一边骂着一边向阿克敦冲过去,可刚走了两步就被旁边冲过来的人扑倒在地,把匕首夺了下来。

    “快放开我,我要杀了这个乞列迷狗!”纳兰萨盖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大骂道。

    “纳兰萨盖,我们可是答应过无论如何都让阿克敦说完的,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这种屁话你也要听?快放开我!”

    “听了又不会少块肉,你要再乱动,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纳兰萨盖感觉到背后那两人手上力道越来越重,知道自己若是再坚持下去,对方就会把自己胳膊扭断了,冷笑了一声道:“你放开我,我不为难他便是!”

    听到纳兰萨盖这么回答,背后那两人松开了手,让他站起身来,却没有把匕首还给纳兰萨盖。纳兰萨盖冷哼了一声,也不讨要,找个角落一屁股坐下,一双眼睛冷冷的盯着阿克敦,就好似恶鬼。

    “纳兰萨盖说我是乞列迷人狗,可我问大家一句,难道在那天我没有拼死战斗吗?难道不是我领着士兵们冲破敌人的车营,把几倍于我们的蒙古人吸引过来的吗?即使在大贝勒失败被俘后,我们依旧在拼死战斗,直到天亮后被那可怕的铁甲骑兵打垮。纳兰萨盖我问你,在我的位置上,你能比我做的更好吗?”

    面对阿克敦的质问,纳兰萨盖没有回答,只是恨恨的盯着阿克敦。场中的每一个人都在微微点头,那天夜里阿克敦的奋战是有目共睹的,幸存者中有不少人都可以替他作证,他战斗到了最后一刻,直到最后崩溃的人流将其裹挟着带走,这已经非人力所能对抗了。

    “如果一定要说我有什么过错,那就是我应该死在战场上,可既然敌人的鸟铳、刀剑、铁蹄和长矛没有要我的命,难道我就应该割断自己的脖子?作为一个士兵,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和应该做的一切,那么剩下来我应该做的就是想法子活下来,尽可能活的更好点。”

    “乞列迷人狗,你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是女真武士的荣誉!”这一次纳兰萨盖没有闭嘴,他狠狠的骂道,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是的,我是乞列迷人,正如你是叶赫人一样。”阿克敦冷笑道:“我被老汗俘虏了,成为了阿哈,通过自己的武艺和勇气成为了白甲兵;你们叶赫人也是被老汗打败了,成为了旗民,除了出身低点,我没看出乞列迷人和叶赫人有什么区别。要说荣誉,如果我们万一能逃回去,等待着我们的是斧头,你的妻儿会沦为阿哈,莫非这就是你说的女真武士的荣誉?”

    “你——”这一次纳兰萨盖再也无法反驳阿克敦犀利的言辞,正如他所说的,就算他们的运气好到逆天,能够逃过蒙古骑兵的追击,还能游过黄河还不得病死掉,回到后金等待着他们的也是严酷的军法——他们失去了豪格,大汗的长子,未来的汗位继承人。即使是最乐观的人也不会认为他们能逃脱军法的惩罚,可没有人会认为这和武士的荣誉有半毛钱的关系。

    “如果我们拼死抵抗,我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都还是会活下来,沦为奴隶。我们没有武器,大多数人的身体也因为缺乏食物和衣服而变得衰弱了,敌人只需要杀掉几个人就能打垮我们,俘虏我们剩下的人。在命运的面前,最勇猛的英雄也必须低头,老汗也做过李成梁的奴仆,为什么不向他们投降,换取一个比较好的待遇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章 慈悲

    阿克敦最后一番话,尤其是那个努尔哈赤的例子对大多数人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人们交头接耳,低声交谈,他们神色悲戚,但不得不接受现实,只有极少数人在面对命运的残酷时,能够用结束自己的生命表示最后的反抗。几分钟后,众人开始举手表决,四十二个人里面只有三个人表示宁可一死也不愿意接受成为奴隶的命运,两个人要逃走,而剩下的三十七个人都表示愿意放下武器投降,出乎众人意料的是,纳兰萨盖也在那三十七个人之中。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阿克敦成为了临时的指挥官,他把武器和多余的食物都给了那两个逃亡者,剩下的人饱餐一顿,留在原地等待着命运的安排。时间过得很快,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众人听到西面传来密集而又整齐的马蹄声,显然这是他们等待已久的追兵,阿克敦露出一丝苦笑,从地上爬了起来,接着,在小丘的后面传来三声急促的惨叫声,那三位用自己的生命向命运提出抗议的人刚刚自杀了。

    阿桂讶异的看着眼前的人们,他们一个个蓬头垢面,面目枯瘦,神情木然,跪在地上,也就比死人多了口气。如果不是他们身上残留的衣甲上还留有白甲兵的标志,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些不经一战就屈膝投降的人们就是在后金时让人噤若寒蝉的白甲护军。

    “大人,在小丘后面找到了三具尸体,刚刚死的,身体还热乎着,算上这里的,还少两个人!”一个斥候低声对阿桂禀告道,他就是昨天傍晚发现这伙败兵的人,返回大营后,阿桂立即带着五十轻骑前来查看,却不想遇到这番景象。

    “你们当中谁是头儿?”阿桂厉声问道,他那头大黑狗也随之咆哮,为主人的问话助威。

    “我们当中没有头儿。”阿克敦从地上站起身来:“不过您如果想问什么的话,可以问我。”

    “很好!”阿桂从马背上跳下来,走到阿克敦面前:“我的手下说你们一共有四十二个人,现在却只有三十七个和三具尸体,剩余两个呢?还有这三个人是怎么死的?”

    “禀告大人,那三个是不愿意成为俘虏自杀的,其他两个已经往东边逃走了!”

    “宁死也不肯做俘虏,真是英勇的人!”阿桂的脸上露出钦佩的神色:“那你们呢?为什么不逃走?也不抵抗?”

    “我们没有马,就算逃在草原上我们也逃不了多远,被其他蒙古人抓到也是死路一条。”阿克敦的神情木然:“至于抵抗,您也看到了,我们的人都有很多天没有吃上饭了,很多人腹泻,身体都很衰弱,也没有多少武器。就算抵抗也改变不了结果,反而会惹得你们大加屠杀,还不如放下武器,大家都节省点力气!”

    听了阿克敦的回答,那些察哈尔人纷纷笑了起来,笑声中满是嘲笑和咒骂,其他俘虏都惭愧的低下头,唯有阿克敦依旧昂着头,神色木然。阿桂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克敦,满语里面‘结实‘的意思!”

    “阿克敦,你也是个勇士,完全不亚于那几个自杀的人,敢于面对现实也是一种勇气。真的,我没有嘲讽你的意思!”阿桂看着眼前的男人,脸上露出了钦佩的神色:“说说吧,你这么做希望得到什么?”

    “我希望我和我的同伴们可以得到好一点的待遇,至少能够不被杀掉,能吃上饭!”

    “我只是一个部将,没有办法向你承诺太多,不过我可以保证所有主动放下武器的人在回大营的路上不会遭到虐待!”

    事实证明,阿桂忠实的履行了他的诺言,在返回大营的途中,阿克敦他们没有被捆绑,只是在两行骑兵的监视下行走,那两个选择逃走的人很快就被抓了回来,他们的衣服鞋帽都被蒙古人瓜分干净,赤着脚,光着头,被绑住双手,绳子的另外一头系在马鞍上,不得不跟在马的后面。这是一种残酷的刑罚,当行走的时候,不断有人用矛尖刺两人的脊背和臀部,好让他们走的快些;当着两人摔倒在地时,骑士并不会停下脚步,恰恰相反,他反而会用皮鞭抽打着坐骑,让马跑的更快,将俘虏在地上一路拖行。碎石、荆棘、锋利的草叶把他们割的遍体鳞伤,在地上留下一条血迹,任何人都能看出来,还没等回到大营,这两个人就会断气。

    对于这些俘虏们来说,眼前的这一幕并不陌生,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施暴者与承受者颠倒了过来。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低下头,仿佛这样就能将一切当做不存在,但受虐者的呻吟和蒙古人的笑声还是不断钻进他们的耳朵里。这种刺激让每个人的脸色惨白,同情、恐惧和庆幸充满了他们的心。

    “大人!”阿克敦再也忍耐不住,他走到阿桂马前,那头大黑狗脖子上的毛立即竖了起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吠声。

    “安答,退后!”可能是曾经也在女真那边待过的缘故,阿桂对阿克敦的观感不错,他喝退自己的爱犬,向阿克敦问道:“什么事?”

    “请原谅,是关于我那两个同伴的事情!”阿克敦指了指那两个被地上拖行的俘虏。

    “怎么了?”阿桂看了看那两个俘虏:“阿克敦,你想要为那两个家伙求情?我看还是算了吧,他们不听你的建议,企图逃走,还打伤了一个我的人,这是他们应得的!”

    “不!”阿克敦看了看那两个人,此时他们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早已已经无力发出呻吟了。他壮起胆子对阿桂说:“我只是请求给他们慈悲!”

    “慈悲?”阿桂看了看阿克敦,笑道:“也好!”他从腰间拔出匕首丢给阿克敦:“既然是你开口恳求,那这个‘慈悲‘’就让你自己亲手给他们吧!”

    “多谢大人!”阿克敦弯腰捡起匕首,走到那两个同伴旁。得到命令的蒙古人不情愿的跳下战马,解开那两个俘虏手腕上的牛皮索。这刺激了昏迷中的两人,其中一个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失去了瞳距,茫然的看了好一会儿,方才认出了阿克敦。

    “是你,阿克敦!我们现在在哪儿?”

    眼前的两人惨不忍睹,几乎完全赤\裸的身体看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伤口,苍白的嘴唇上满是豁口,呼吸急促而又微弱,即使是瞎子也能看出两人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了。阿克敦强忍住心中的悲戚,低声道:“是我,你们被蒙古人抓住了。”

    “是吗?”那人用无神的眼睛看了看左右,露出无奈的笑容:“看来还是你说得对,阿克敦!不过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吃,呵呵!”

    “我现在唯一能给你的只有‘慈悲’了,你需要吗?”

    “‘慈悲’?”那人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又看了看一旁还处于昏迷之中的同伴:“好吧,不过能先给我一口水喝吗?我他\妈\的快渴死了!”

    “水?”阿克敦拿起腰间的已经半空的水囊,摇晃了下,里面发出轻微的哗啦声,他稍一犹豫,还是拔出塞子,递给那汉子,那汉子将水囊凑到嘴边又停了下来,苦笑道:“算了,不要在一个将死的人身上浪费水了,快些给我慈悲吧!”

    阿克敦闻言一愣,随即他拔出匕首刺穿了对方的心脏,躺在地上的躯体闪过一阵临死前的抽搐,随即眼睛就失去了生命的光彩。

    当阿克敦从第二个人心口拔出匕首,听到身后传来阿桂的声音:“现在我们停下来歇息会儿,你可以带着你的人把这两个人埋了!”

    活着的三十七个人用手,木棍等简陋的工具,挖了两个浅坑,将两具尸体埋在里面,上面盖上一层薄土,由于没有条件,最后在上面只放了几块石头作为标记。这些人无一不是身经百战的武士,生死之事早已见的多了,但此时看到这寒风萧瑟、荒草凄凄、一抔之土,心中也不禁有几分恻然。

    埋葬了那两人之后,阿桂一行人便出发了。一路上,阿克敦隐隐感觉到众人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即使是那个纳兰萨盖,也不像先前那样。对于这一切,阿克敦的心中感觉到一丝安慰,但这也只是安慰而已,毕竟我们每一个人都不过是俘虏,他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金帐。

    “赵先生,你要不要再来点?”刘成笑嘻嘻的问道。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牛尾汤、经过精心腌制的烤羊排、烤野鸡、手抓饭、上好的羊乳酪,浅底瓷盘里放着核桃、枣子、石榴还有葡萄干,一旁服侍的婢女手里拿着宝石镶嵌的银瓶,整个帐篷里满是食物和美酒诱人的香气。

    “够了,够了,大人您这酒是哪儿来的,喝起来好入口,劲道却大得很!”赵文德已经脸色通红,相比起他平日里喝的谷物酒,今天刘成拿出来入口甘美的葡萄酒他还有些不习惯,喝的猛了点,一下子酒劲上头,有点晕晕的。

    “是葡萄酒!”刘成拿起一块乳酪,用小刀切了一块,塞进口中,一边咀嚼一边笑道:“从叶尔羌那边来的,艾合买提送了我一些,你若是喜欢,待会我就让人送几瓶去你那儿。”

    “还是不必了,酒能乱性,属下还是少喝点好!”赵文德苦笑了两声。自从从漠北回来后,刘成仿佛变了一个人,除了妻妾外,几乎全盘接受了土谢图汗的帐篷、骏马、珍宝器皿、仆役,饮食用度的水平一下子跳了好几级台阶,这让赵文德心中隐隐忧虑,尤其是这次东征,行军的速度慢了许多,在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上一日不过走二十里左右就安营扎寨,这对于一支已经完全骡马化的军队的确有些慢了。

    正当赵文德想着是否应该找个机会委婉的提醒一下刘成,听到帐门口传来郝摇旗的声音:“大人,阿桂他回来了,抓到了一小股东虏,好像是被夫人打败后溃散的。”

    “哦?快带上来!”刘成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了,虽说他已经信笺中得知妻子安好的消息,但信毕竟只是信,有些东西只有从当事人的口中才能知道,对于即将交锋的对手,知道多少都不嫌多的。

    阿克敦走进金帐,神情紧张。以一个老兵的经验,他已经大概估算出了这支大军的数量——不少于一万人。而且这不是宣大明军那种多半是饥寒交迫,甲兵不全的半乞丐军队,这支突如其来的敌军士兵们兵甲犀利,体魄强壮。他甚至看到了在隔壁的营地里有一队熟悉的身影——铁甲骑士,他这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些刀枪不入的恶魔,显然,这支大军的首领和那天晚上那位敏敏别吉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阿克敦可不认为这样的精锐明国会多到随处可见,不然大金国根本进不了沈阳城。

    “大人,我把人带来了!”阿桂向刘成躬身行礼,他指了指跪在地上的阿克敦:“这个东虏很有意思,我的哨探被他发现了,他不但不逃走,反而劝说同伴放下武器,守在原地束手就擒。”

    “哦?”刘成饶有兴趣的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阿克敦,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大人,我们没有武器、也没有马,不少人连鞋子都没有,几乎每个人都饿了几天的肚子了,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那你这么做,不害怕家里人受牵连吗?”

    “大人,我们丢掉了大贝勒,就算活着回去,家人也要被配给披甲人为奴的。”阿克敦苦笑道:“再说我是个乞列迷人,是阿哈出身,哪来的家人。”

    “乞列迷人?阿哈?”刘成闻言一愣,熟悉后金内情的阿桂赶忙解释了一番,刘成投向阿克敦的目光就有些不同了:“原来你是被八旗兵小时候抓来的,那你可记得你故乡在哪儿?可还懂得当地的语言?”(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东海女真

    “禀告大人,小人被抓的时候年纪还小,加上我们乞列迷人平日里在山水间游猎为生,已经记不得具体在哪儿了,我只知道附近有个大湖,我们称其为‘水耗子湖‘,因为湖里盛产一种长得像大老鼠一样的水兽,不但生的好皮毛,而且还产一种香料,商人都愿意出大价钱买。咱们当地话里‘水耗子’叫兴凯,所以那个湖又叫兴凯湖。当地各部的语言其实与建州女真相差不大,只有一些声调和叫法的差异,我被抓的时候已经八岁了,还记得不少当地的语言。”

    “那被俘的人里还有没有像你这样是从东海女真各部中掳掠而来的?”

    阿克敦闻言一愣,他并不知道眼前的这位大人询问这些问题的目的,但本能告诉他这是一个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便小心的答道:“禀告大人,我们这些都是镶黄旗和正黄旗的精兵,大汗专门挑选出来给大贝勒的,里面多半是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的,像小人这样的只有三人!”

    刘成点了点头,阿克敦的回答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在任何人类社会里都是有等级的,像阿克敦这样的从奴隶爬到白甲兵肯定是极少数,大多数肯定是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里的贵胄子弟。他又询问了几句阿克敦他故乡的风土人情,当得知兴凯湖沿湖有许多沼泽地,湖中也有岛屿,方圆百余里,又有多有河流流出,其中最大的一条乌苏里江向北,汇入“萨哈连乌拉“(即今天的黑龙江)之后。刘成转过头对阿桂道:“阿桂!“

    “末将在!”

    “你带着这个人去把剩下两个人挑出来,让他们吃顿好的换身衣服,以后就在你手下当差吧!”

    “啊?”阿桂闻言一愣,他万万没想到刘成竟然就这么问了几句,就把这几个俘虏调到自己的亲兵队来了,这也未免太快了吧。只是他在刘成手下也有一段时日了,知道这个上司行事一向出人意表,比如自己不就是个好例子吗?他赶忙恭谨的答道:“是,大人!”

    “他们几个是新来了,你平日里留意些,不要出了什么差池!”

    “是,大人,那剩下的人呢?”

    “剩下的人?”刘成闻言一愣,随即厌烦的挥了挥手:“马子怡那边不是缺人手挖河渠吗?交给那边就是了!”

    “是,大人!”阿桂看到刘成心情不太好,不敢多说,赶忙带着阿克敦出了帐篷,心中暗想:“一个是当您的亲兵,一个去当苦役挖河渠,这可是天上地下呀!”

    金帐内,气氛有些古怪,赵文德心里想着应当如何向刘成开口询问,却听到刘成说:“赵先生,你可是奇怪我为何对这个俘虏这么优待?”

    “大人这么做必然有大人的原因!”

    “不错!“刘成往嘴里塞了一块羊肉,在餐巾上擦了擦满是油迹的手:“孙子曰: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这打仗就和下棋一样,咱们这次活捉了豪格,又修筑了新归化城,就是抢了一招先手。可问题是东虏那边皇太极是棋手,咱们大明这边坐棋盘边上的可不是咱们,咱们充其量不过是一枚比较重要的棋子罢了,就怕咱们抢了先手,却给旁人当成过河卒子,背地里给坑了。”

    “大人所言甚是!”对于刘成这番话,赵文德可谓是心有戚戚焉,杨鹤当年所制定的方略何尝不好,结果却落得个身死狱中的下场,大明朝中那些扯后腿、拉偏架的大人老爷们的本事他可是早就领教够了。“自古未有权臣在内,而大将能立功于外者。“这句话适用的可不只是大宋呀!

    “既然我没法在这个棋盘上当棋手,干脆我就另外再开一局便是!”刘成笑道:“皇太极、努尔哈赤为啥能这么猖狂,还不是因为他们讨平东海女真各部,没有背后之忧?那好,我就在他背后放一把火,看他还能不能专心和我大明天子下棋。”

    “大人,您的意思是想通过这个乞列迷人下手?”

    “嗯,他们那边不是毛皮多吗?我就建个商站,用火器、盐、布匹和他们换毛皮,一来可以获利,二来也能于东虏背后树一祸害。这些蛮子被东虏掠夺人口,强收赋税,东虏还视之为犬羊,岂有不仇恨的道理?只不过是人少武器差,打不过罢了,那我就出武器,教授其战守之术,那边土地广阔,遍地森林沼泽,冬天积雪数尺,春天则化为沼泽,水路才是唯一便利的通路,只要在湖中修建一个要塞,就可以从水路与外面相通,东虏就算人多也未必用得上。几年下来,就可以让东虏疲于奔命了。”

    “大人当真是申公巫臣再世呀,哎呀,属下失言了!”赵文德话刚出口,就觉得不对,赶忙躬身谢罪。原来他口中的申公巫臣乃是春秋时楚国的著名谋臣,由于贪恋美色,与当时著名的美人夏姬私奔到了敌国晋国,激怒了同样觊觎夏姬美色的重臣子反,子反和申公巫臣的另一个敌人子重联手尽灭申公巫臣留在楚国的宗族,瓜分了他的领地。得知此事后的申公巫臣大怒,他发誓要向仇人报复,便亲自前往当时还处于蛮荒状态的吴国,建立了针对楚国的晋吴联盟,并留下儿子在吴国教授吴人先进的车战技术。强大了的吴国不断进攻楚国,使得楚国疲于奔命。其所作所为与刘成的谋划暗合,只是申公巫臣为了美色却背叛了父母之邦和宗族,导致宗族被灭,百年之后楚被吴攻破国都,这个比方就很不合适了。

    “无妨!”刘成笑了笑:“不过现在说这些还早,击退皇太极,最好能重挫他博格达汗的威名才好,否则那个鸟车臣汗也好,东海女真的蛮子也罢,恐怕是不敢站在咱们这边的!”

    “那大人为何走得这么慢?难道不怕皇太极先回去了?”

    “不怕!”刘成的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他在大同破了口子,大抢特抢,那么多民夫牲口,能快的了?我这边就算是步队也是有马的,如果要快的话,一日一夜疾行两百里也不是什么难事。我这么做是为了迫使东虏不战而结归化城之围,只要我能进归化城,那这盘棋就活了!”

    听到这里,赵文德才明白过来为何刘成一天才走二十里路。刘成明摆着就是欺负皇太极已经出师几个月了,马瘦辎重多,冬天就要到了,要尽快回师。反正他就慢慢的走,你皇太极一天不解归化城之围,他就慢慢拖,拒绝与后金军交锋。时间拖得越久,天气就越冷,他皇太极不怕在野地里过冬死掉一半的战马,刘成自然更不怕,反正他可以用布匹、盐、茶叶和粮食从准格尔汗、车臣台吉、固始汗那儿换战马,再加上察哈尔部和土默特两部每年蕃息的战马,最多熬上两三年就能恢复实力,连年战事不断的皇太极可就没那么好命了。归化城之围解后,刘成才会加快行军速度,追击皇太极,反正打赢了最好,就算战况不利,他最多退回归化城固守,也有翻盘的机会。这一招虽然看上去无赖了些,但在战略上的确是无懈可击。

    “大人庙算在胸,我方这一役十成已经赢了九成!”

    阿克敦出了金帐,便跟着阿桂回到俘虏们住的地方,那原本是一个马圈。他的鼻子里又重新闻到熟悉的马粪味与尿骚味,回想起几分钟前金帐内的酒肉香气,不由得恍若隔世一般。

    “阿克敦,你进去把那两个同为东海女真的叫出来?”阿桂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他此时已经完全是对待一个下属的态度了。

    “是,大人!”阿克敦应了一声,跳进马圈。众人看到他回来了,赶忙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道:“阿克敦,那个汉人将军都和你说了些啥?他要怎么处置我们?”

    阿克敦看着这一双双殷切的眼睛,突然感觉到一阵羞愧,他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这些听从自己建议放下武器的同伴们,结果却是他们沦为苦力,而自己这个出谋划策的人却得到了一个好得多的出路。他低下头:“我,我也不知道!那个汉人将军说要问几个人,阿林(满语山)、安巴(满语大),你们两个跟我去一趟!”

    被叫到名字的两个人一脸莫名其妙,跟着阿克敦走了出来。阿克敦一言不发,以尽可能快的脚步向外走去,他感觉到背后投来数十道希冀的目光,就好像针在刺。

    阿克敦三人被带到了河边,刮掉了头发和脸上的胡须,然后被踢到河水里好好洗了两遍。在火堆旁瑟瑟发抖的阿克敦正猜想着接下来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一个布包砸到他的脑袋上。

    “女真人,你点一下!一共是一张牛皮垫子、一条毯子,一条裤子,一件比甲,一件罩甲,一顶皮帽,两条裹脚布,一双靴子、一条束腰皮带,一双手套,看看可有短少的?”

    阿克敦捡起布包,只见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正瞪着眼睛看着自己。他不敢多话,赶忙拆开布包清点起来,果然布包里面都是衣物,粗粗一算正好自己三人都有。

    “敢问大哥一句,我们三人都有吗?”

    “废话,你们三个现在都是总兵大人的亲兵,自然每人都有的,难道让你们光着屁股丢总兵大人的脸?盔甲兵器什么的不归我管,快把靴子试试大小,若是不合适也好换!”那大汉声气听起来虽然有些凶恶,可心底着实不错,他看到阿克敦就打着赤脚就往鞋子里塞,赶忙喝道:“停下,要先把脚裹上再穿,不然这么冷的天没两下脚就冻坏了!”

    阿克敦照着那大汉比划的样子,将脚裹好穿鞋,果然觉得脚上暖和了不少。他正要道谢,那大汉笑道:“你倒是学得快,也好,他们两个就你教吧,东西没有短少吧?你们三个今晚就在火堆旁对付一夜,时候不早了,都歇息吧,明早还要行军呢!”说罢打了个哈切,扭头走了。

    阿克敦三人手上抱着一堆衣物,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阿克敦苦笑道:“也罢,我们就睡吧”

    阿克敦穿上衣服,将牛皮垫子铺在地上,合衣躺下,又盖上自己毛毯,躺了下来,火堆烤热的地面从牛皮垫子透了上来,他只觉得浑身上下暖和的很,相比起这些天来的颠沛流离,饥寒交迫简直是到了天上。

    “阿克敦,你说其他人有这些吗?”

    从身后传来了阿林的声音,阿克敦心情顿时变得糟糕起来,他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耳边却传来安巴兴奋的声音:“怎么可能,你见过给俘虏发这么多东西的吗?你没听到刚才那人说的吗?我们现在是总兵大人的亲兵了,就是戈什哈。纳兰萨盖他们过去那么得意,现在他们就光着身子在马粪堆里过夜吧!”

    阿林却没有安巴那么兴奋,他沉默了一会儿,向阿克敦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我们被挑去当亲兵,他们却在马圈里面?”

    “我怎么知道?”阿克敦终于忍耐不住,积蓄已久的压力终于爆发了出来:“那个总兵大人就问了我故乡是哪儿,还会不会说乞列迷人的话,还有我们当中有几个是野人女真出身的,我就报上了你们两个的名字,然后就这样了。你们这么问我,难道是我害了你们?”

    “不,不,阿克敦大哥您怎么会这么想!“阿林被阿克敦的激烈反应吓了一跳:“看样子那个总兵大人是因为我们的出身,可要我们去干啥呢?”

    “我不知道!”阿克敦冷笑道:“我只知道我们应该好好给那位总兵大人卖命,就好像我们当年给老汗卖命一样。你知道其他人接下来会怎么样吗?去挖河渠,你若是喜欢,现在要去和他们在一起还来得及!”

    (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二章 借兵

    阿林与安巴对视了一眼,一边是从头到脚铺的盖的全套都有,在火堆边过夜;另外一边躺在马粪堆上喂跳蚤,只能挤成一团取暖,傻子都知道应该选哪边了,无论那位总兵大人要让他们干啥,总比去和那些人挖河渠强上百倍了。安巴笑了笑,打了个圆场:“阿克敦,阿林嘴笨,你莫要与他见怪,我们只是有些喜昏了,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罢了。”

    “安巴,我们都是从阿哈出身,一点点熬到今天的,靠的是什么?你们应该都没有忘记吧?”阿克敦的声音不大,但阿林和安巴两人都听得清楚,不由得微微点头。

    “我们和那些觉罗、叶赫、瓜尔佳不一样,我们没有兄弟、没有父母、没有宗族,我们唯一有的只有这双手,这双能够拉弓刺枪的手!”阿克敦伸出他那双手,火光照在这双骨节粗大,满是伤痕的大手上,仿佛青铜铸造:”像狗一样忠诚,像狗一样勤勉,像狗一样勇敢,这就是我们唯一的生存之道!“

    ”你说得对,阿克敦!“阿林点了点头:“的确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陕西,延绥镇,镇羌所。

    这是一块干枯而又荒凉的土地,有低矮的丘陵和饱经风蚀、贫瘠无比的原野。干涸的河床上生长着褐黄色的刺草,远处可以看到几具枯骨,依稀可以看出是牛马的。这些丛生于岩石下、枯树旁的植物是这一带可以供牲畜啃食的植物,最喜欢吃刺草的是骆驼,相比起马和牛,它坚韧宽大的舌头更适合吃这种多刺的植物。在河床的低洼处,有一些水洼,但是里面的水是苦的,只有牲畜和干渴到了极点的人才会饮用,而且绝大多数人都会急剧腹泻,在这块土地上几乎就等于死亡。

    “这里距离镇羌所还有多远?”李东国舔着干涸的嘴唇,向一旁的军官问道,此时的他身着一件褐色罩袍,头上戴着宽边毡帽,白布裹头,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行商。

    “禀告大人,翻过前面那座山梁就到了,还有二十余里路!”

    “嗯!”李东国有些怀疑的问道:”这里如此荒凉,怎么镇羌所在这里?“

    “大人有所不知,那镇羌所城旁边有一口甜水泉,方圆几十里那是唯一的一口甜水,守住了那儿,扼住了这一带边墙的门户!”

    “原来如此,怪不得杜将军在那儿屯兵!”李东国点了点头,他甩了一下马鞭:“传令下去,加快脚步,天黑前我们要赶到镇羌所!”

    虽然骑队们已经竭尽全力,但当他们赶到镇羌所城的时候,已经是暮色四垂。李东国看到不远处城头的灯火,心中顿时感觉到一阵暖意,他回头对随行的军官喝道:“快,快些!”

    “什么人!”话音刚落,路旁便传来喝声,几乎是同时,右侧的巨石上现出几个军士,他们或张弓搭箭,或手持火铳,场中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混账东西,这可是河东巡盐御史李东国李大人,你们几个还不把家伙放下!”那军官赶忙上前将李东国挡在身后。

    “当真是李大人!”一个小头目举起火把,朝李东国那边照了照,忙不迭一边喊道:“快,快把家伙放下!”一般朝李东国躬身行礼:“小人方才没有看清,冲撞之处还请恕罪!”

    自从上次借兵之后,李东国与杜如虎所统领的那营兵过从甚密,是以军中不少军官都认得他,他也知道杜如虎治军极严,在东虏破边的节骨眼上,肯定是严加防备,倒也怪不得那小头目。

    “无妨,杜将军在城中吗?快带我去见他,我有要紧事!“

    “是,大人!“那小头目应了一声,派了个手下替李东国带路往城里去了。

    镇羌所城。

    “夫人这脉象倒也平稳,应该只是受了些惊吓,我开张方子先吃三天,静养几日便好了!“一位白须过腹的老者从敏敏的手腕上收起手指,矜持的笑道。

    “那就多谢范先生了!”敏敏微微一笑,她躺在一张锦榻上,背下垫着厚厚的两个枕头,毛毯下可以看到腹部隆起的轮廓,在她的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出激战的痕迹了。

    “应该的,应该的!”那位大夫笑道:“刘总兵解宁夏之围,大破西虏,西北三边数十万百姓皆得庇佑,实乃万家生佛,老朽这点小术又算得了什么!不过老朽有句话还请夫人听一听!“

    敏敏闻言笑道:“范先生所说的自然是金玉良言,我自然是要听的!”

    “夫人有孕在身,俗话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等兵戈之事,下次夫人还是离的远些为妙!”

    “范先生说的是,敏敏记下了!”敏敏点了点头,对一旁的切桑喇嘛道:“上师,我身子不便,你替我送范先生一下!”

    “是,别吉!”切桑站起身来,伸手扶起那位老者,两人一同出去了。敏敏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她对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杜如虎问道:“杜将军,可有什么要紧的军情?”

    杜如虎眉头微微一皱:“禀告夫人,并无什么要紧军情。”

    “是吗?”敏敏莞尔一笑:“杜将军,你该不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

    “在下怎么会瞒着夫人?”杜如虎看了敏敏一眼,叹了口气道:“只是方才那位范先生说的也有道理,夫人您身上有大人的骨血,还是安心静养吧,这些劳神的事情还是交给属下便是了!”

    “呵呵!”敏敏笑了起来:“那位范先生说的是你们汉人的道理,女人们不得抛头露面,我们蒙古人却不一样,男人出外狩猎征战,女人就得替他守住家业,杜将军你放心,等到阿成他来这儿,我自然会去休息的。”

    杜如虎闻言一窒,这时外间急匆匆进来一名军官,对杜如虎叉手行礼:“禀告大人,河东巡盐御史李大人来了,正在外边等候!”

    “李东国,他这个时候来这儿干什么?”杜如虎想了想,回身对敏敏拱了拱手:“夫人,那我先去见那位李大人了,您早点歇息吧!”

    “朝廷以杨嗣昌出京,都督宣大军事,李东国这个节骨眼上来这里应该与这有关,我也要见他!”

    “这——“杜如虎看了看敏敏微微隆起的肚皮:”您这个样子不太合适吧?”

    “无妨!”敏敏对一旁的婢女吩咐道:“你们两个搬一张屏风来挡住便是了,我在屏风后面,杜将军你在屏风前面照常说话就是了!“

    “也好!“既然敏敏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杜如虎也无法推诿,否则便是承认自己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对方。

    当李东国走进门来的时候,他感觉到气氛有点怪异,杜如虎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紧绷着脸,仿佛正在做一件很不情愿的事情一样。莫非他已经猜到了我此行的目的?李东国心中暗忖。

    “李大人,一路上辛苦了吧,快请做,来人,给李大人上茶!”杜如虎的礼节无可挑剔,但语气却颇为木讷,就好像遇到地主的佃户。李东国怀疑的上下打量了下对方,与上一次见面的时候没有什么变化,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多谢杜将军!”李东国怀着满腹疑虑坐了下来,椅子上柔软的坐垫让他酸疼的屁股和大腿感觉到一阵惬意,为了赶路,他并没有像经常那样坐轿而是一路骑马赶来的。这位十分精于享受的绅士做出如此巨大的牺牲并不是没有原因的,相比起绝大多数还闭眼沉浸于权力和尊荣的士大夫来说,李东国已经看到了权力的天平倾斜的征兆。时代的车轮正在缓慢的,但不可抗拒的向前滚动。拜古代中国丰富的史学著作所赐,用不着多少的智慧,李东国就能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拥兵自重、政令不行、武人跋扈、藩镇割据。这对于他来说,是危险也是机会,政治斗争的规则正在变化,决定胜负的关键不再是朝堂之上,而是谁能掌握军队,谁能够驱使武人为其卖命,谁就能青云直上,熊文灿、洪承畴、杨嗣昌、吕伯奇就是鲜明的例子。李东国也想寻找自己命里的那颗福星,最终他挑中了杜如虎。

    在李东国看来,杜如虎是一个很好的人选,精通军事,手头有一支能打的军队。最要紧的是,杜如虎在吕伯奇——刘成集团中处于一个边缘的位置,其人郁郁不得志,否则刘成就不会在宁夏河套连战连胜,正在用人之际的时候,却把心腹留在延绥镇里。在李东国看来,自己拉拢杜如虎成功的希望很大——双方都能从中得利,李东国可以得到青云直上的武力支持,而杜如虎也能摆脱刘成的控制,在朝堂上有一个人替自己说话,独树一帜,成为一方之雄。至于得罪刘成与吕伯奇,李东国倒没有太在意,毕竟对方没法撕破脸直接动手,而且自己的座师乃是阁臣温体仁,无论如何吕伯奇也要卖自己座师一个面子的。

    当然李东国还不至于蠢到将自己的计划向杜如虎和盘托出,在杜如虎的身边肯定有不少忠于刘成的人,如果泄露出去那就一切都完了。李东国计划的第一步是借用杨嗣昌的命令,将杜如虎的这支军队调到山西来,受自己统辖,这样一来自己就有办法潜移默化,想办法将杜如虎纳入自己的麾下,对于这一点,李东国还是很有信心的。

    “好茶!”李东国放下手中的茶杯,神色一肃:”我这次来是受督师大人的军令,调您去山西的!“

    “督师大人的军令?去山西?”

    “不错!”李东国从怀中取出文书,递给杜如虎:“杜将军,这是总督宣、大、山西军务的杨嗣昌杨大人的军令,请你查收!”

    杜如虎赶忙站起身来,躬身双手接过文书,他没有马上拆开,而是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印鉴封蜡,确认无误后放到一旁的几案上,想了想后答道:“据我所知,杨大人此番出京,所辖的乃是宣、大、山西的军务,末将隶属延绥镇,并不处于杨督师的范围之内呀?”

    “呵呵!“李东国打了个哈哈,杜如虎的反应在他的预料之中:“杜将军果然是个精细人,不过你可知道杨督师此番出京还带有兵部右侍郎和左都御史的衔头吗?”

    杜如虎没有说话,李东国的意思他很明白。兵部右侍郎相当于今天的国防部副部长,而左都御史大概相当于******副书记,明代中央政府向地方派出的官员很多,有巡按、巡抚、总督,加上附带的头衔、权力范围等等,十分复杂。像杨嗣昌这样本官为兵部右侍郎和左都御史的已经是这类官员的最高几级了,仅次于带有大学士头衔的督师辅臣。虽然其管辖范围只有宣、大二镇和山西一省,但若要协调其他省份的军队,其他省的也要卖他一点面子的。

    “杜将军,你的顾虑我也明白,只是眼下军情紧急,东虏破边,圣天子有西顾之忧。我也不瞒你,督师大人来大同后,便一封弹章去掉了山西巡抚的乌纱,他在我出发前已经上书朝廷,请求将延绥镇也纳入其范围。以杨大人的圣眷,想必天子也不会不允的,军情紧急,你还是莫要犹豫了!”

    看到杜如虎低头不语,李东国还以为自己软中带硬的话语起到了作用,便身体前倾,压低声音道:“杜将军,你听我一言,你在刘成手下资格最老,不过是个参将,有他压在你头上,你这辈子顶天也就是个副总兵了。你用兵打仗的本事我们都是知道的,杨督师圣眷正隆,此番西去只要打两个胜仗,督师大人一高兴,保举一番,便是青云直上,与刘总兵分庭抗礼也不是什么难事!”

    杜如虎听了,正想开口拒绝,紧贴着屏风的背上微微一痛,却是被什么东西轻轻的捅了两下。(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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