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远征五
衮布被要去了心爱的舞女,心中十分懊恼,正想着找个借口回去歇息,甩开眼前这个厌物,免得又被其占了便宜。正好外间进来一名将领,向两人跪下磕头后禀告道:“二位大汗,厄鲁特人已经近了,方才前去守卫特木尔山上的前哨遭到了贼人的伏击!”
“特木尔山被厄鲁特人占了?“硕垒瞪大了眼睛,原来那座马鞍形的小山山脚下不远处有铁,在蒙古语中”特木尔“就是铁的意思,特木尔山就是铁山之意。
“正是!“那将领又磕了个头:”听逃回来的人说,厄鲁特人的火器很厉害,就好像雷电一样,被打中的人没有一个能活下来的,一共死了四十多人,伤了百余人!“
“没用的废物!”硕垒狠狠的吐了口唾沫:“火器有什么了不起的,放完了一下就要再装填药子,这个间隙冲上去便是了,战场上胆子大的就能生,胆小的就会死,这些胆小鬼死了活该!”
“那,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衮布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更加糟糕了,他的目光本能的转向盟友,毕竟对方比起自己战争经验要丰富多了。
“自然是尽快夺回来呗!”
“夺回来,可是天已经快黑了,不太方便吧!”
“大家都不方便!就算夺不回山头,也能让敌人自相惊扰,一夜无眠,明天便能一举拿下来!”硕垒冷笑了一声:“黑夜是勇士的朋友,是懦夫的敌人。衮布,我父亲教过我一件事情——在战场上如果你不知道该做什么,那就和敌人对着干,让他们越不舒服越好!“
山脊。
脚下的土地湿软不堪,随着脚步微微下限。落叶、枯藤、灌木与雪覆盖在多石的地面上,形成了一条厚厚的地毯。王安世走过烟火缭绕的营火,一排排战马、装满粮食、干草与火药的骡子。最后他抵达一棵大橡树,在这棵橡树下有一块地势较高的裸露的岩石,他看到鄂齐尔和四五个汉子围坐一堆篝火旁,这才松了口气。他回头对指挥跑队的桑丘吩咐了几句,朝橡树下走去。
“情况如何?”王安世竭力用轻松的语气问道,他看到在鄂齐尔的身旁坐着一个头顶半秃,两鬓留着浓密胡须和小辫的粗壮汉子,他已经认出那便是车臣台吉的那位结义安答,精细的他并不愿意与这位身份特殊的部下弄出不愉快来。
“土谢图人也想占这山头,砍了几十颗脑袋!”鄂齐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我刚才问了两个活口,他们说车臣汗硕垒也带兵来援了,加起来敌人有四万大军!”
“有这么多!”王安世微微一愣,如果那两个俘虏没有撒谎的话,敌军在数量上几乎占据了双倍的优势,如果再考虑马力上的优势,土谢图人一方的优势就更大了。
“应该不是假话,我刚刚数了数营火,差不多!“博尔札将啃完的羊骨头丢进篝火里,溅起了一丛火星。他满不在乎的搓了搓手:“不过也不要太在乎他们有多少人,肯拼命的只有土谢图人,车臣汗那边的援兵多半要看看风向的。“
“嗯!“王安世在火堆旁坐了下来,虽然还只是秋天,但在这漠北之地已经是寒风刺骨,身上的披风沾了不少雪水,又冷又重,他解下披风放到火堆旁,突然看到火堆对面的阿桂眉头紧锁,一声不吭,只是抚弄着爱犬的毛发。
“阿桂,你怎么想?”作为刘成的副将,王安世对阿桂的底细十分了解,并不以新人看待,而且他还刚刚与土谢图人打了一仗,多听听他的意见也好。
阿桂的表情有点错愕,仿佛没想到自己被问到,他稍微犹豫了一会:“大人,在下觉得敌众我寡,相持下去对我方不利,应该想办法速决。”
“速决?“王安世惊讶的看了看对方,他没想到这个充其量不过是个中级军官的部下想的这么远,毕竟对方刚刚打赢了前哨战,正常情况下应该是陶醉在初胜的喜悦中的。
“不错,咱们虽然初战得胜,占据了地利,可说实话这不过是运气好而已,如果当时风向不是朝我们这边吹,恐怕后果就是两样了。可毕竟我们是客军,土谢图人才是主军,若论地头熟,还是不及他们的,若是相持下去,只怕会让他们想出什么法子翻盘过来。“
“那你说应当怎么办?”
“计莫过于断粮,不过蒙古人仰食酪肉,无有粮道,只能在牲畜上下功夫了!”
王安世不置可否,阿桂的建议听上去也不错,只是两军对阵,变化无常,很多事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再好的方略也只能依照具体情况而定。他拿起火堆旁的披风,正准备换一面,突然听到山下传来一阵喊杀声,赶忙将半湿半干的披风穿上。
“怎么回事?”
“来的好快,应该是来抢山的贼人!”鄂齐尔从地上跳了起来:“王大人您在这里稍候,待我去应付!”
“不急!”王安世叫住了鄂齐尔,侧耳听了听北风带来的喊杀声:“听声音贼人并不多,夜里敌我不明。传令下去,各队自守,妄动者斩,只要有胡乱冲突者,无论敌我一律以铳弓射杀便是!杀错无过!待到明早天亮了再记功!”
“是,大人!”鄂齐尔应了一声,不一会儿众人便听到宏亮的号令声,果然不一会儿各营便安静了下来,只是不时听到火器射击的声音和惨叫声。王安世打了个哈切,笑道:“让各队留三分之一的人值夜,其余的人赶快休息吧,养些力气明日好厮杀!”说罢他便将已经烤干的呢绒披风抖了抖,往地上一铺,躺了下去,不一会儿便是鼾声大作起来。
当王安世重新睁开眼睛,天色已经微明,他爬起身来,走到橡树后面,想要找个撒尿的地方,却看到阿桂盘腿坐在树下,身旁的是他的马和狗,清理着他的火绳枪,看样子整夜未眠。
“你昨晚没有睡?”王安世一边尿,一边问道。
“打了个盹!”阿桂放下火绳枪,又开始用油石打磨起自己的佩刀来:“我过去是当夜不收的,已经习惯了!“
“嗯!”王安世甩干最后几滴尿液,走到阿桂身旁,捡起火绳枪,发现就连枪管内都仔细刷干净了,还涂了一层油,簇新的好像刚出厂的。他笑了笑,问道:“你倒是勤快的很,连这个都自己亲自动手!”
阿桂已经将佩刀磨好,还刀入鞘,笑道:“这是干系到性命的东西,我信不过别人!”
王安世笑了笑,也拔出自己的佩刀,就用阿桂的油石打磨起来,两人扯了几句闲话,便听到山下传来几声短促的军号声,就好像垂死者的哀嚎,令人不寒而栗。两人对视了一眼,站起身来向北面望去,只见太阳正在从地平线上爬起,雪早已停了,空气中那游动的晨雾被阳光蒸发,原本湿软的地面正变得干燥、坚硬。
“今天是个好天气!”阿桂看了看晴朗的天空。
“是呀,一个适合厮杀的天气,弓不会受潮、鸟铳也不会打不响、战马可以任意驰骋、血也干的特别快、就连垂死的人都不用躺在烂泥地里受折磨!”这时,山下传来一阵隆隆的鼓声,王安世向山下望去,只见山下己方已经布阵完毕,中军大纛在向前倾斜,那是即将开战的信号,他回头笑道:“要开始了,吹号吧,让桑丘把他的那三个宝贝推出来,昨天推它们上山可花了咱们不少力气,好戏要开场了!”
黎明的晨光中,衮布与硕垒并马而行,他们的大旗并排,不分高下,就好像一对并开的莲花。但两人的形象却大相径庭,即使衮布穿的是特制的盔甲,但依然像一根煮的过熟的香肠,牛皮护手与绑腿紧紧的套在他的四肢上,几乎让他动弹不得,虽然他的坐骑是专门挑选的壮健马匹,但依然被压得垂头丧气,只能缓步慢行,无法奔驰。而硕垒则像一头精悍的鹰,在马背上精神抖擞。他只用两条腿就驱使着胯下的战马在阵前来回奔驰,右手在头顶上挥舞着弯刀,显示出他高超的骑术,赢得了土谢图部与车臣部部众们的一阵阵欢呼。
“大汗,车臣汗好像有点太爱出风头了!”格罗对衮布低声道,他那双细长的眼睛几乎要淹没在肥厚的眼睑里了,透出阴险多疑的光。
“讨厌的家伙!“裘布冷哼了一声,盟友显而易见的炫耀更加增添了他的危机感,这时车臣汗已经打马跑了回来,粗声大气的喊道:”给我拿点马****来,快要渴死了!“
“尊敬的车臣汗,您不觉得这样有些太不庄重了吗?“格罗看着正大口吞咽着酸马奶的硕垒:”毕竟您是车臣部的大汗,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
“闪失,能有什么闪失!”硕垒笑道:“格罗上师,列阵还要好大一会儿,将士们都无聊得很,我这般来回驰骋一番,也算是给将士们解解闷,打发打发时间!”
“解解闷?硕垒,您可不是什么滑稽小丑!您是黄金家族的子孙,是——“裘布又惊又怒的喝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是达延汗的后裔,成吉思汗的血脉!”硕垒又喝了一口马奶:“可是那又如何?达延汗也好,铁木真也罢,留下的血脉就好比翰难河边的鹅卵石,要多少有多少,我能够站在这里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们!”硕垒伸出手指了指身后的军阵:“我们能在这里是因为他们,而不是因为血脉,如果我们打输了,血脉可救不了你我的性命,就好像救不了林丹汗与卜失兔汗一样!”
裘布正想反驳,特木尔山头传来一声炮响,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厄鲁特人开炮了!”
“开炮了,可是这离的也太远了吧!”硕垒的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己方距离特木尔山最近的左翼也有快到三里地,对于当时的蒙古人来说,这个距离已经足以使已知的所有远射武器失效了。
“想必是用来提振己方士气的!”格罗笑道:“不要理会便是了!”
“正是,岂有那么远就开炮的道理,肯定是给自己壮胆的,看来这车臣台吉也没什么本事。”裘布捧腹笑道,一身肥肉乱颤,几乎要将身上的盔甲给撑破了。
三人正说笑间,土谢图人的左翼队形发生了轻微的混乱,甚至开始向后退却,硕垒瞪大了眼睛,骂道:“该死的,难道真的能打那么远?”他咬了咬牙,打马向左翼飞驰而去。
垂死的战马倒在地上,发出垂死的哀鸣,这头可怜的畜生的后腿已经不见了,变成了鲜血和肉块,溅射成了一个半月形,它的主人一条腿被马镫给套住了,用来缓冲落地撞击的右手扭曲成怪异的角度,显然已经骨折了,他大声呻吟着,向四周的同伴求救:“帮帮我,把我拉出来,我的右腿被压在下面了!”他一边呻吟着,一边用另一只完好无损的手用力推着压在自己身上的马,想要将其推开。这就是硕垒赶到时看到的情景。
“混蛋,你们为什么不过去帮忙!”硕垒恼怒的呵斥着围观的部下,一边跳下战马想要去帮助那个倒霉的家伙,却被一个闻讯而来的一个军官给拦住了,他指着不远处的地上说:“大汗,您看那儿,这个人是被山上打下来的炮弹打中的,过去太危险了!”
硕垒顺着那个军官手指的方向仔细一看,那是一个拳头大小的铁球,上面沾满了血肉,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他又回头看了看伤马那儿,果然从伤员到铁球现在的位置之间有几处痕迹,显然炮弹在击中了战马之后,又在地上弹了几下才消耗完巨大的动能,停了下来。
“这是从山上打下来的?”硕垒惊讶的指着特木尔山。(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四章 远征六
“不错!”
“这么远也能打到?”硕垒的脊梁上不由得生出一股寒意。
“应该是居高临下的缘故吧!”那个军官苦笑道:“头两次都没有打到,我们就没当回事,结果第三发就从咱们头顶上飞过去了,打断了一棵树!”说到这里,他指了指身后约莫三四十步远处的一棵三四丈高的松树,上半截树冠已经不翼而飞,只留下惨白色的木茬子,看了让人不寒而栗。
“这是第几次?”硕垒的脸色就像那松树的断茬一般,又白又冷。
“第四次!“
硕垒没有说话,他从周围每一个人的脸上都看到了恐惧,这些人不是胆小鬼,能够毫无畏惧的面对着长矛与弓箭,但站在这里挨炮轰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毕竟一旦被那铁球击中,无论是武艺、骑术还是盔甲都帮不上忙。硕垒没有说话,禁止走到伤员旁,用力将其从伤马下拖了出来,又拔出腰刀,刺穿了伤马的眼睛,结束了这可怜畜生的痛苦。其他人赶忙一拥而上将伤员拖到一旁,硕垒走到炮弹旁,将那颗沾满血肉的铁球捡了起来。
“大汗,我——”那军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硕垒打断了:“你马上命令各队下马,整理队形,等我一回来就先拿下特木尔山!”说罢他就跳上战马,往中央阵线疾驰而去。
“尊敬的车臣汗,左翼怎么了?”格罗有些惊讶的看着硕垒的脸,对方平日里那种满不在乎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严肃与戒备、甚至还有一丝恐惧,这让他有些害怕。
“我们必须改变计划!”硕垒指着特木尔山,用命令的口气对裘布道:“先拿下特木尔山,左翼与右翼牵制即可!“
“可,可我们不是昨晚事先商量好了吗?中间是佯攻,两翼才是主攻,这样能发挥我们人多的优势。”裘布吃了一惊,有些软弱的反驳道:“这都要开打了,临时变阵,不太好吧?”
“因为情况变了!”硕垒从革囊里取出一个东西丢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将裘布吓了一跳,险些从马背上掉下来。
“这——这是什么?”
“厄鲁特人的炮弹!你看到上面沾着的东西吗?它刚刚将一匹马的后腿打成了碎片,骑手被马压在地上,断了一只胳膊还有一条腿,然后还在地上弹了四下,滚出去十几丈!”硕垒冷笑着:“只有拿下特木尔山,把山上的炮手赶下去,我们才能攻击敌人的两翼。”
“大汗!”格罗笑道:“我听山上那炮声并不频繁,想必他们的炮也不多,隔着这么远,又能打死几个人,与大局无碍吧?您这么说该不会是有其他——”
“闭嘴,蠢货,平日里装神弄鬼也就罢了,战场上的事情就给我闭嘴!”硕垒粗暴的打断了格罗的话头:“山头上的大炮只打死我们一个人是因为他们是从正面向我们开炮的,战场上军队的队形纵深最多也不过七八列而已,炮弹很容易落到行列的身后;可如果我们先攻击敌人的两翼,那山上的炮手就是从侧面射击了,无论左翼还是右翼我军的宽度都至少有几里,只要那些炮手不是瞎子,总能把炮弹打到我们的行列来,这铁球可以将几丈高的松树打断,在地上可以弹射四五次,那时候就不是打死一个两个,而是十几个、甚至几十个人了。“
裘布还有些不明白,而格罗已经明白了六七分,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起来,他在裘布耳边低语了几句,向裘布解释了一番。土谢图汗虽然还有些懵懵懂懂,但还是勉强同意了盟友的建议,他有些犹豫的问道:“既然如此,谁来指挥对特木尔山的进攻呢?”
“自然是我!莫非你有要亲自上阵督战?”硕垒冷笑着反问道,他已经有些后悔来趟这摊浑水了,在内心深处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准格尔人与那个姓刘的明国将军迅速崛起与这些火器一定有着关系,自己贸然出兵是颇为冒失的,但未经一战就打退堂鼓对自己在漠北草原的勇猛善战的名声是莫大的损害,这种左右为难的感觉让他的言辞更加刻薄。
“不,不!”裘布连连摇头,也不知道他是在说不愿意硕垒的建议还是不愿意亲自上阵督战。硕垒冷笑了一声:“要拿下特木尔山,用我的人可不行,把你的部众给我三千人,还有,攻山的时候,两翼也不能干看着,至少要出兵牵制,不能让敌军抽出兵来支援山上的守军!”说罢,他也不顾裘布的支持还是反对,便自顾打马向自己的部众而去。
“上师,这厮如此跋扈,我们应该怎么办?”裘布看着硕垒的背影,又是气恼又是无奈。
“大汗请暂且隐忍,待到打败了外敌,再来对付车臣汗不迟!”说到这里,格罗凑近了裘布,附耳低语道:“大汗,他要攻山就让他去,我们在一旁虚张声势,静观其变就是,反正打死了厄鲁特人是去外贼,打死了车臣部人是去内贼,对我们都是有利的!”
明军右翼。
刘成温柔的抚摸着自己那匹青鬃马的脖子,这匹三岁口的骏马轻声嘶鸣,伸出舌头****着主人手中的黄豆,刘成小心的检查着马鞍牢固与否、皮带的松紧是否适度,临战之前他总是要亲自检查一遍,毕竟这关乎到自己的生死,不能全部交给别人。
“大人,土谢图人动了!”郝摇旗站在马厩门口,晨光从他的背后照进来,洒下一个巨大的影子。
“很好,你把马牵到树林里去!”刘成将缰绳交到卫队长的手中,郝摇旗愕然的接过缰绳:“这——”
“还有,除了我的预备队,让所有的骑队都下马,每六个人留下一个人看守马匹,其余的人都到驼城,现在我们不需要骑兵!”郝摇旗愣了下:“大人,其实您不需要这么做——”
“不,我必须这么做!”刘成的声音不大,但十分坚定:“土谢图人比我们多一倍的兵力,如果我要这些蒙古人死战到底,那至少要让他们看到我和他们一样,马上去做。”
“是,大人!”郝摇旗低下头,将马交给旁边的一个亲兵,叮嘱了几句,便紧跟着刘成向阵前走去。
由于远道而来的缘故,刘成并没有让士兵通宵挖掘壕沟,而是采取了一种颇有游牧民族特色的野战筑城方法——驼城。即将运送辎重的数千头骆驼一字排开,让其跪下后用钉索固定,然后在上面蒙上厚毛毡,再浇水覆盖泥土,便形成了一道简易的障碍物,虽然在坚固程度上无法与通常的土石工事相比,但好在省力,而且对面的土谢图人只有弓弩和少量轻便火器,权衡利弊之后,刘成还是选择了更节省士兵体力的驼城。
“大人,贼人应该是想要绕过我们的侧翼!”脱脱不花的嗓子有些嘶哑,在他手指的方向,一股大约二千余人的土谢图骑兵正在沿着与明军阵线平行的方向行动,显然是想要绕过明军的侧翼迂回,这是骑兵占优势一方惯用的战术。
不用担心,那不过是牵制我方兵力的佯攻而已!”刘成看了看那队骑兵,就将目光重新转向特木尔山。
“大人,是不是要提防,毕竟——”脱脱不花有些不甘心。
“贼人的主攻方向是那座山!”刘成的语气十分坚定:“在我的侧翼有壕沟,这些骑兵没长翅膀,冲不过来的!”
“是,大人!”脱脱不花低声应道,不过他的脸上还满是不安,刘成回头看了看四周,发现身边的几个部将都神情惶惶,没有办法,战场上骑兵处于劣势的一方对自己的侧翼总是有着一种病态的担心,他叹了口气:“也好,脱脱不花我给你五百骑兵,不过你要见好就收,这一仗的关键是高地的争夺,我们要尽可能的节约每一个士兵!”
“是,大人!”这一次脱脱不花的声音立即变得宏亮起来,看着部下离去的背影,刘成笑了笑,又将注意力集中到了敌方中央阵线的方向上。
脱脱不花狠狠的抽了一下皮鞭,胯下的战马嘶鸣了一声,飞驰了起来。身后传来的隆隆马蹄声让他心安了不少,防守侧翼的是从几个外札萨克抽调出来的编成的骑队,说实话他是不太信任这些不久前的敌人的,虽然这些察哈尔人、土默特人对于漠北的土谢图人非常鄙视,经常叱为奴隶的后裔,但战场上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尤其是眼下众寡悬殊,如果形势不利,很难说会不会有居心叵测的家伙跳出来,一旦战线崩溃那就不妙了。
当脱脱不花抵达己方侧翼的时候,正好看到敌人的骑兵发起进攻,土谢图人采用了蒙古人惯用的战术,他们的指挥官将自己的骑兵分成百余人的小股,轮流向明军的阵地冲击,到大约三十步左右距离便弯弓放箭,然后退回,如此反复,而各队则轮流休息,寻机冲击。脱脱不花对于蒙古人这一套战术的优劣很清楚,立即下令各队张开挡箭的毡毯,然后下马用步弓与火绳枪还击,很快土谢图人就尝到了厉害,无论是步弓还是火绳枪,威力都远胜骑弓,更何况明军这边有挡箭的毡毯作为屏障,而土谢图人在马背上毫无遮掩,被打死的人马倒了一地。他们的士气也迅速变得低落起来,队形散乱,有些轮到休憩的骑队干脆连马肚带都松了,任凭坐骑在地上吃草,有些骑队冲到六七十步便调转马头回旋,胡乱向明军阵地放上一箭,骑弓在这个距离即使侥幸射中了,也无法穿透守军身上的甲胄,显然这不过是应付上司的军令了。
“奇怪了!”脱脱不花看了看眼前稀稀拉拉的敌军骑队,又朝特木尔山方向看了看,虽然在这个角度他无法看清山上的战况,可炒黄豆一般密集的枪炮声却传入耳中,显然在那儿双方正杀的你死我活。难道真的如总兵大人所说的,贼人的主攻方向是在那个小山,这边不过是牵制我方兵力的佯攻,可就算是佯攻也得有个佯攻的样子,这般胡乱射上几箭,又能牵制什么,莫不是这是佯装示弱,让守军分心,然后再突然猛攻?
脱脱不花在那儿左思右想,即想着干脆将那五百骑兵带回去,又害怕自己一走这边又大打,他正左右为难,突然听到阵前一阵喧哗。脱脱不花不由得大怒:“怎么回事?这可是在打仗!”
“大人,土谢图人那边有女人!”一个亲兵一边搭着凉棚往对面的阵地看,一边笑道。
“女人?”脱脱不花顺着亲兵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对面土谢图人休息歇马的地方一片热闹,不少捧着瓦罐的女人穿行于横列中,看样子应该是给轮休的士兵们饮料解渴的。
“好羡慕那些土谢图人,要是咱这时候也能喝口女人送来的酸马奶,那该有多好呀!”那个亲兵话刚出口,便被脱脱不花狠狠的瞪了一眼,赶忙低下头去。他本以为会因为自己口不择言而受到惩罚,可过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处罚自己的命令声。那亲兵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看到脱脱不花皱着眉头看着对面那些乱糟糟的土谢图人,不像是要处罚自己的样子,便大着胆子问道:“大人,您在看啥呀?”
“奇怪了,你看到大车了吗?”
“大车?”那亲兵的目光扫过:“没有,这有啥奇怪的?”
“那骆驼、驴、骡子呢?”
“也没有,怎么了?”
“太好了!”脱脱不花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你想想,这些女人们拿着装着饮料的瓦罐,总不可能走好几里来给士兵送水吧?这说明贼人的牲畜妇女就在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
“大人,您是要偷营?”那亲兵终于跟上脱脱不花的思路了,也兴奋的笑了起来。
“嗯,你带几个人,从阵前敌人尸体上扒二十件土谢图人的衣甲来!”(未完待续。)
一百一十五章 远征七
“是,大人!”那亲兵应了一声,便带了几个人去了,对面的土谢图人见了,还以为是在死者身上找战利品的,这在当时也是司空见惯的,虽说仗刚开打就发死人财有点过分,不过也犯不着来阻拦。不一会儿,那亲兵便带着二十件沾满血迹的皮甲回来了。
“好!”脱脱不花拿起一件皮甲,这玩意又脏又臭,还沾满了发黑的血迹和尘土,穿上这玩意路边的乞丐与高贵的王子都一个样,他满意的点了点头:“你挑二十个精悍能干的,换上这玩意,等到有机会,你就带着他们混过去,接下来该怎么干你知道了吧?”
“小人明白!”那亲兵笑道:“往马厩里丢火把,往公牛的屁股上戳一刀,砍死女人和老头,怎么样乱子大怎么来!”
“很好,事成之后每个人五十个银币,你两百个,外加两匹好马,记功一次!”脱脱不花挥了挥手:“抓住机会,俺当年投靠总兵大人的时候,还不如你现在呢!”
“多谢大人栽培!”那亲兵跪下磕了个头,转身退下。脱脱不花看了看远处的小山:”现在就要看王副总兵的本事了!“
特木尔山。
山坡上遍布尸体,有一些是昨天傍晚时的留下的,但更多的是新添的,大部分都是身着皮甲的土谢图人,鲜血从他们的伤口里流了出来,渗入泥土之中,将其变得湿软肥沃,几年后这里的草木会生长的格外茂盛。
“准备火箭!”硕垒往山上看了看,与粗豪的外表不相符的是,他其实是个极其冷静、细心的人,也不是没有感觉到土谢图汗君臣对自己的戒备与提防,因此他并没有一开始就贸然发起猛攻,而是将裘布不情愿的交给自己的那些土谢图人发起了一次试探性的进攻,一来保存自己的实力,二来也可以判断出山上敌军布防的弱点。经过一番试探,他得出结论山上的敌军虽然火器犀利,但兵力数量很有限,主要布置在两山之间草木茂盛的鞍部,他遂决定改变战术,采取火攻。这时一名部将低声道:“大汗,您不觉得土谢图人那边也太安静了吗?”
硕垒点了点头,冷笑道:“裘布这个自作聪明的蠢货,一定又是听了格罗喇嘛那家伙的主意,耍那些见不得人的小花招了,他也不想想,这仗到底是为谁打的,若是我们走了,他一个人对付的了车臣台吉和那个汉人将军吗?”
“大汗!那我们要撤兵吗?”
“不,先看看吧,浑水才好摸鱼嘛!”硕垒冷笑了一声:“派个人去提醒下那个糊涂蛋,别以为我不知道他玩的那些小把戏,真玩脱了最倒霉的是他自己!”
“是,大汗!”
山头那棵大橡树上,王安世正坐在一根粗壮的树杈上,观察着整个战场的形势。在他的身旁,士兵们正忙乱着将一捆捆羽箭、一桶桶火药分发下去,在橡树下,一个简单的炭炉已经被立了起来,铁匠正在修补兵器,铸造铅弹,在更远的地方,桑丘手下的汉子们正喊着号子,将那三位“长腿婊/子”推到专门堆成的陡坡前——这是那个西班牙老兵痞对三磅炮的昵称,这样当火炮射击时产生的后座力会将其推上陡坡,然后当冲量被耗尽又会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无需耗费炮兵的体力和时间重新复位。当然绝大部分人都在抓紧时间喝水、进食、休息,谁也不知道下一次战斗将在什么时候打响。
“王将军!车臣汗在干嘛?”博尔札仰着脖子高声喊道,阳光照在他光秃秃的脑门上,发射出亮光,在他的身旁已经放着三个空了的皮囊,而他的腹部却只是微微隆起,从一大早开始他就坐在树下喝着酸马奶,即使当山下的敌人开始进攻,他依然坐在那张牛皮坐垫上,没有挪一下屁股。这位车臣台吉的安答做的唯一事情就是把皮囊从自己的嘴边挪开,用他的大嗓门向士兵们大声吼叫。不过王安世不得不承认,他的音量的确惊人,即使是在行列的末端,也能轻而易举的听清位于行列中央的他那层出不穷的脏话。
“车臣汗干嘛那重要吗?”接口的是鄂齐尔,这个心高气傲的年轻人的脸上在先前的战斗中受了一点擦伤,他用尖酸刻薄的语气反驳道:“反正无论他在干嘛,您都会坐在那儿喝酸马奶,我想就算敌人杀到你面前,你还是不会放下那该死的酒袋的。”
“没错!”博尔札仿佛没有听出鄂齐尔话语中的讥讽,他举起自己的左手:“对付这样的敌人,一只手就够了,我可以一边喝酸马奶,一边杀敌!”说到这里,他哈哈的大笑起来。
“该死的醉汉!”鄂齐尔的低声骂道,他走到王安世的下方,仰着头对王安世道:“大人,我们得干点什么,可不能指望着这个醉汉——”
“开始了!”王安世从树杈上跳了下来,他拍了拍手中的尘土:“你马上回到自己的队伍去!”
“山下的敌人进攻了?“鄂齐尔扭过头向山下望去,却发现一切照旧,他回过头用疑惑的目光投向王安世。王安世不得不继续解释道:“敌人的两翼都开始动了,接下来就是我们了。敌人只有牵制了山下的总兵大人与车臣台吉,让他们无力出兵支援我们,才可能拿下山头的。”
山脚下传来的号角声印证了王安世的判断,鄂齐尔不服气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向自己的防区跑去。
“算了,我也喝够了,该干正事了!”博尔札打了个哈哈,就手上那半袋酸马奶丢到一旁,跳起身来:“王将军,您说我该干些什么?”
“您?”王安世看了看地上的皮囊,又看了看博尔札,笑道:“现在还不是您上场的时候,在此之前,您还是先在树下歇息会吧!”
博尔札看了看王安世,仿佛是第一次看到眼前这个男人,突然他笑了起来,重新一屁股坐到那张牛皮上,拿起那半袋酸马奶,继续喝了起来。
在宽阔的两翼,激烈的战斗已经展开,硕垒的警告起到了作用,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硕垒发出了进攻的命令,成千上万的土谢图骑兵如同一**海浪,拍打在明军与准格尔人的防线上,双倍的数量优势使得他们可以放心大胆的轮流进攻。箭矢与铅弹交织,长矛与骨朵碰撞,不断有人倒下,但倒下的人的空缺立刻被下一个人所填补。在东线,几十个土谢图勇士冲破了驼城,几乎点着了明军的火药库,但很快格桑率领的铁甲骑兵就切断了他们的后路,重新封锁了突破口。这些冒进的勇士随即被保卫上来的长矛手与射生手包围,捅成了刺猬。这些可怜人的惨叫与呻吟被枪声、鼓声、号角声与喊杀声所掩盖,这些声音刺激着士兵们的肾上腺素,让他们忘记了恐惧、疲劳与伤痛,自以为像天神一般魁梧有力,英勇无畏;直到他们被刺穿、砍倒、射中,鲜血与生命从伤口流尽,此时他们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个凡人,终有一死。
但战场的核心并不是在两翼,而是在位于战线中部的特木尔山上,山坡上,双方的军队汹涌如同波涛,忽进忽退,交错如同海边的礁石。由于硕垒下令释放火箭,点燃了秋天的草木的缘故,战场上浓烟四起。烟雾中粗看仿佛有一点东西,细看却又没有了,稀疏的地方迁移不定,浓密的烟尘进退无常。在烟雾中的士兵宛如鬼魅,仿佛有一位神通广大的巫师,用神秘的力量驱使着这些血肉横飞的人们推上去,又撵回来,扫集到一处,又驱散到四方。
到了未时五刻(大概下午两点左右),土谢图人已经杀到了距离山脊线只有百余步远的地方,这是一块大约有一亩大小的狭长平地,王安世原本在这里修建了一条半人高的矮墙,前面还一排栅栏,射生手们就是在这矮墙的屏障下向山下的敌人射击的,但此时矮墙外已经到处都是尸体,双方就在围绕着这堵矮墙肉搏,土谢图人没有带拆毁栅栏的工具,他们用弯刀,骨朵,甚至徒手拆毁栅栏,地上的泥土沾满了血,有察哈尔人的、有土默特人的、也有汉人的,当然还有土谢图人与车臣人的,他们的血混杂在一起,渗入泥土之中,仅仅在这堵矮墙下,就有超过一千人倒下,有的被鸟铳与弓弩射杀,有的被身首异处,有的被砸破了头,还有的被扼杀,横七竖八的倒在一起,亲如兄弟,本为守军的屏障,此时却成为双方的墓场。
王安世站在那棵老橡树下,除了脸色惨白,一切如常,箭矢与石弹在他身边如雨般落下,三个亲兵倒在他面前。在此之前他已经两次向刘成索要增援,第一次刘成给了他六百人,第二次给了四百人,当第三个求援使者出现在刘成面前时,他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你回去告诉王副总兵,没有援兵了,如果人手不够,就自己填上去!”
硕垒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开始从裘布那儿要来的三千人早已要么变成地上的尸体,要么四散逃走,他带来的六千车臣人,也损失了四分之一,这已经接近了他的底限。他向裘布要了两次援兵,那位半心半意的盟友不甘不愿的给了他一千人,也早已消耗殆尽。居高临下的地形、进行修筑的矮墙、指挥官的巧妙调度,让火绳枪、弓箭与三磅炮发挥了惊人的威力,但战争归根结底是一个数字游戏,胜利属于迫使敌人先流干血的一方,接近五倍的数量优势让硕垒已经离胜利只有咫尺之遥。
“没有了吗?”一个懊恼的声音将王安世从苦思中惊醒了过来,他转过头,只见博尔札将最后一个空酒囊丢在地上,在他的身旁丢着至少七个酒囊。博尔札看到王安世正看着自己,突然笑了起来:“现在是我上场的时候了吗?”
“是!”王安世看了看左右和身后,几个小时的激战已经耗尽了他手中有限的兵力,他犹豫了会,答道:“只是我现在抽不出多少人了,最多只有一百人!”
“一百人就够了!”博尔札笑道:“王将军,我们汉人的兵法讲的是运筹帷幄,算无遗策;我们蒙古人却不然,讲的是攻其不备,方才你的调度我都看到了,几乎没有做一件错事,可眼下光不出错是不够的,须得豁出去拼死一搏了!”
王安世点了点头,他心知对方说的没错,要赢得胜利除了谋略和谨慎,有时候还需要疯狂与大胆,每个伟大的统帅的灵魂里都有狮子与狐狸两种特质——即像狮子那样勇猛无畏,又像狐狸那样狡诈谨慎,自己的性格更长于老老实实的依照上级指定的方略行事,而非在必要的时候把方略丢到一边殊死一搏。他咬了咬牙,走到矮墙边指着下方的敌军阵地道:“一百人还是太少了,我把剩余的人手都抽给你,凑足两百人,待会我让桑丘用炮轰击敌人的中间,吸引贼子的注意力,而你从右边绕下去,然后沿着矮墙横扫敌人的侧翼,那边地势会平一些,更能发挥骑兵的力量!”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博尔札顺着王安世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一条颇为平缓的下坡,他满意的点了点头。其实特木尔山的坡度很缓,一个优秀的骑手甚至可以在乘马上山下山,但如果想要用骑兵攻山那就太蠢了,在爬坡的时候骑兵将失去了自己最大的优势——速度,只会沦为守方射手的活靶子,而且在多石的山坡上一旦从马背上跌落很容易摔破脑袋。因此双方在登山时都选择了下马步行。但居高临下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虽然无法与平地的威力相比,但依然能发挥相当的冲击力,尤其是仰攻一方几乎全是步兵的前提下。(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章 远征完
“快些,快些!”硕垒大声叫喊着,催促着自己部落的士兵们加快脚步,沿着矮墙展开,为最后一次冲击做好准备。他此时的心情颇为矛盾,既为即将到手的胜利而狂喜,又为已经流出的鲜血而肉痛,明军所使用的火绳枪与火炮的威力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他已经下令,不许虐待被俘的明军射手,他希望能从这些俘虏那儿学会如何使用这些武器,他甚至考虑是否要放那位姓刘的明国将军一马,只要对方愿意向自己出售火器。此时,他突然羡慕起巴图尔台吉起来,为什么自己都是儿子,却没有一个漂亮的女儿来与那个刘将军联姻呢?
“大汗,小心!”
还没等硕垒回过神来,就被旁边横冲过来的一人扑倒在地,他便听到一声巨响,随即背上感觉到被许多大小不一的石块砸到,隐隐作痛。他哼了两下,推开身上那人,爬了起来,只见自己左边几步外的那段矮墙已经少了一大块,旁边是两具尸体,一个脑袋已经没了,另外一个胸口多了个大洞,隐隐露出里面森白色的肋骨。
“大汗,您还是下去吧,这里太危险了,守军的大炮太厉害了!”侍卫低声劝说道。
“怕什么!”硕垒冷哼了一声:“再厉害冲近身也就没用了!”他看了看左右,感觉到已经调配的差不多了,正准备发出进攻的号令,突然左翼的末端传来一片惨叫声:“蛮子的骑队杀过来了!”
“骑队?”硕垒往声音来处望去,他立即看到了敌人的骑兵,他们在盔甲的外面都穿着皮革和毛衣,在皮革遮掩不到的地方透出钢铁特有的寒光,粗厚的胡须与头发几乎连在一起,使他们与胯下的战马一样毛发蓬乱。这股骑兵的人数并不多,最多不过两三百骑,但坡地上可供骑兵驰骋的地方也就那么大,他们的队形排的如此紧密,就好像一根巨大的攻城锤,任何敢于抵抗他们的人都被战马撞倒、被马蹄踏碎。为了避免被敌人的骑兵踏在马蹄下,车臣部的士兵们甚至把武器一丢,抱着头就往山坡滚下去。硕垒立刻就意识到应该后退,只要离开了这平缓的台地,那些可怕的骑兵就拿自己没有什么法子了,停下来的骑兵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硕垒刚刚离开台地,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叫:“着火了,大营着火了!”他恼火的扭过头,想要教训一下那个大惊小怪的手下,但他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正如那个士兵所喊出来的一样,在土谢图人军阵的后方一条条浓黑色的烟柱升了起来,他很清楚这是土谢图人的老营,妇女、老弱、以及牲畜都在那儿。这是土谢图人的习惯,男人们知道妻子、孩子、财产就在自己的身后,临战之前妇女和孩子们将在男人面前哭泣,恳求他们的丈夫和父亲为了自己拼死战斗,宁可战死也不要亲眼看着自己的妻儿沦为奴隶。
“吹号,吹退军号!”硕垒立即做出了决断,妻子与孩子的泪水能够让土谢图人多勇敢,现在就能让他们多慌乱,自己是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处可以捞,而不是替那个死胖子流血卖命的。
左翼,明军宁夏总兵大旗
“大人,土谢图人的后方好像出问题了,莫不是机会来了!”郝摇旗看着远处升起的烟柱,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
“嗯!”刘成朝郝摇旗手指的方向看了看:“也许吧!”他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踏上土坡,拿起一支简陋的单筒望远镜开始对整个战场做最后的眺望,郝摇旗指挥着卫队,将长矛与火绳枪立在地上,用一种敬畏神明的仰望着他。刘成一边思考着,一边打量着坡地、树丛、草甸、河流、土丘以及敌人的军队,进攻特木尔山的敌军正在随着号角声向后退却,而左右两翼的敌军虽然仍在进攻,但势头明显是衰弱了。不,中央部分的敌军不是退却,而是在准备逃走,他们的将军已经上了马,军队也开始由作战队形变为行军的多路纵队。敌军后方升起的烟柱也越来越多,侧后方的一支从来没有投入战斗的军队开始向后移动,显然这与那些烟柱有关。
刘成放下望远镜,聚精会神的想了一会儿: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显然面前敌人的指挥系统已经出了问题,中央部分的军队的自行其是使得他们的阵线中央暴露出了一个大缺口,只要用一支骑兵直冲过去,冲破敌人的阵线,左右两翼再加以压迫,敌人就崩溃了。他陡然转过身,对郝摇旗大声下令道:“摇旗,你马上率领铁甲军进攻,目标就是敌人的帅旗!”
刘成的铁甲骑兵一共有一千五百人,组成一个宽约一里左右的楔形阵。他们头戴缀着红缨的铁盔,身着半身铁甲,大腿则有钉着铁叶的皮制裙甲,手持十二尺长枪,腰间带着砍刀或者骨朵。自从开战以来,这些骑士们都被隐藏在树林里,未发一矢,一直等待着这个时候。现在随着呜呜的号角声,他们从林子里行了出来,排成了行列,等待着冲击的号令。
郝摇旗策马来到了行列的最前面,钢铁与皮革包裹着他,只露出了两只眼睛,他举起长矛,在头顶上挥舞了两下,一马当先。
整队铁甲骑兵,随着号角与鼓声,向前冲去,他们的长矛茂密如林,锋利的枪尖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每个百人队组成一个长方形的横列,宛如一人。从驼城的缺口猛冲出去。刘成举起望远镜,看到他们将一队土谢图的骑弓手撕碎,消失在烟雾中,接着出现在烟雾的另外一端,始终密集、人与人,马与马相互靠拢,前后紧接,穿过向他们射来的箭矢,一头扎进土谢图人阵线中央的巨大缺口中。
“击鼓吧!下令各军进攻!”刘成看到被打进一个楔子后,敌军的行动明显混乱起来,他们不知道是应该继续进攻,还是回头去挽救己方的主帅,这无疑是个大好的机会。
对于土谢图汗裘布来说,命运之神在这个下午显得格外的残酷。片刻之前胜利仿佛还唾手可得,明军与准格尔人的两翼都被土谢图人牵制住了,而盟友车臣汗硕垒距离拿下特木尔山也不过是咫尺了。但转眼之间,后院起火,硕垒不辞而别,中央阵线暴露出一个大缺口,敌军的铁甲骑兵冲进缺口,直朝着自己的牙帐杀过来,大地就好像一个巨大的陶轮,旋转起来,胜者变成了败者,而败者变成了胜者。裘布不禁感觉到一阵眩晕,下意识的一把抓住格罗喇嘛的袖子,问道:“上师,应该怎么办?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格罗强自压下心中的惊惶,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大汗,这没有什么,您身边还有一千多亲兵,可以坚持一会儿,只要下令两翼回援,就能将这些该死的家伙夹击消灭!”
“好,好,快吹号,吹号让两翼兵向中间合拢!”就如同绝大多数溺水者一样,裘布死死抓住那根稻草,也不管是否能救自己的性命,一旁的将领赶忙劝说道:“大汗,万万不可,两翼正与敌军激战,可进不可退,若是下令回援,只会一发不可收拾,不如暂且避让就是了!”
情急之下,裘布哪里还听得进部下的谏言,一边挥舞着胳膊一边喊道:“吹号,快吹号!你这是要我死吗?”那将领无奈,只得吹动了退兵的号角。
呜呜呜!
号角声响彻战场的上空,这一瞬间几乎一切都凝固了。而转眼之间,就仿佛解冻的江河,一切都在摧折、分裂、崩决、飘荡、倒塌,人们相互拥挤、相互冲撞、相互践踏。片刻之前还在拼死向前的战士们现在却在争先恐后的逃走。一个头领失去了坐骑,他抢过一匹马,跳上去,没有头盔、没有武器,他挥舞着胳膊,大声叫着部下的名字,骂他们是胆小鬼,是懦夫,连女人都不如的东西,想要把士兵们赶回去,但士兵们却将其连人带马推倒在地,踩在脚下。战场上最可怕的便是溃败,结义的安答也相互屠杀,争夺一条活路,当真是如同惊涛骇浪一般。那些位于阵后的土谢图部的妇孺老幼看到这一切,失声痛哭,他们喊着自己丈夫或者父亲的名字,咒骂他们、哀求他们、鼓励他们;祈求男人们看在妻子与儿女的份上,回身战斗,哪怕死于战场,也不要或者看到自己的妻儿沦为奴隶。但那些早上还夸耀勇武、向自己的妻子与儿女许诺战利品的嘴,此时早已哑口无言,他们早已不认得自己的妻儿了。车臣台吉也带着准格尔人杀出来了,只管砍、杀、刺、任意宰割。而土谢图人却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敢,踏着死人与活人向前走,每一个人都失去了理性与勇气,沦为了恐惧的奴隶。草甸、树林、土丘都被那数万溃兵塞满了。呼号、哭泣、丢在草甸上的武器、旗帜、无所谓同族、无所谓上下、只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怖。
“整整四万大军,四万大军!”艾合买提站在驼城上,目不转睛的盯着正在溃败的土谢图人,他那张有着两个下巴的圆脸上满是不敢置信的神色,:“半天功夫就全没了,全没了!”他脸颊上的肥肉不住颤抖,一副想笑却笑不出来的样子。
“嗯,经此一战,土谢图部只剩下一个纸上的名字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艾合买提回头一看却是刘成,不由得吃了一惊,赶忙笨拙的爬下驼城,向刘成跪下磕了个头道:“总兵大人恕罪,小人方才没看见您,还以为您现在应该在——”
“还应该在调度兵马,追击土谢图汗是吗?”刘成笑的十分轻松:“仗已经打赢了,何必再多费心力?这些事情就交给车臣台吉,这件事情他肯定比我热心多了!”
“总兵大人说的是!”艾合买提是个聪明人,立即就明白了刘成话里没有说出来的意思。刘成此次远征表面上理由是土谢图汗派人行刺自己未遂,而真正的原因是为了扫除己方北面的威胁,并避开后金的兵锋,消除己方内部的不稳定因素。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刘成都没打算在漠北留兵屯守,因此只要打垮土谢图部并确保填补其灭亡后势力真空的对己方友好就够了,追击也好、剿灭也罢,刘成其实都并不关心。而车臣台吉就不同了,他还指着这块胡人的龙兴之地兴家立业呢,只要土谢图汗一日不死,他就一日不能安心,毕竟裘布再怎么无能也是黄金家族的后裔,达延汗的直系子孙,被用来做聚集人心的旗帜就麻烦了。既然主要目的已经达到,刘成又何必为了车臣台吉的利益耗费自己宝贵的兵力与时间呢?
“不过既然大人是因为土谢图汗派人刺杀您才出兵征讨,那总得有个说法吧?”艾合买提想了想,小心的劝谏道:“蒙古人这边倒也不怕,只怕大人回中原后会有些麻烦!”
刘成听了,笑了笑并不太在意,艾合买提的意思他很清楚,无非是回去后要应付御史台的弹章。这倒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无论这次是胜是败,那些御史老爷一个“擅开边衅”的罪名是跑不脱了,至于“劳师糜饷”、“跋扈无礼”、“耗费民力”之类的帽子也会扣上几顶。但刘成却并不害怕,明代谏官虽然牛逼,上到天子、下到宰辅大臣、内臣宦官没挨过谏官骂的可谓是屈指可数,但归根结底这只是****皇权与用于制衡相权的一个工具。用通俗的话说,谏官的弹章就好比棍子,上面就算是把你骂的狗血淋头、俨然是千古罪人,要千刀万剐,但只要天子没有最后做出决断,那棍子就不会打下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七章 败北
而刘成一来打了胜仗,二来手头有实力,三来无论是外廷与宫内都有人替他说话,最要紧的是眼下女真人在辽东还活蹦乱跳,像刘成这样战功赫赫的大将,崇祯再怎么不爽也不会一刀杀了的。这样一来,那些弹章对刘成最大的伤害无非是在士林之中的声誉罢了,他自然不会在意。不过他看了看艾合买提殷切的眼神,觉得还是应该给对方一点面子,便笑道:“也罢,来人,传令下去:若有捕得土谢图部酋首裘布者,无论死活,皆赏银币一百,骏马五匹!”
“银币一百,骏马五匹?”艾合买提闻言吃了一惊,刘成给出的这个赏格也未免太少了点吧,虽说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可裘布不管怎么说也是漠北三大部的酋首之一,莫不是刘大人肉痛赏金?艾合买提想了想,小心的说:“大人,这赏格是不是低了点,只恐起不到悬赏的作用吧?要不这笔赏格便由小人出了,就算是祝贺大人此番大胜的贺礼!”
“哼!”刘成冷笑了一声:“不必了,这厮也就值这么多,就这般传令下去!”说罢扭头便走,艾合买提无奈,只得跟了上去。
夜色已深,但特木尔山下却一片欢腾,大军的营地里洋溢着欢庆的笑语,马奶酒像水一样被迅速消耗。“济农大人万岁!”土默特人与察哈尔人高声欢呼,一扫先前被刘成击败后的颓丧与阴郁。对于这些漠南蒙古人来说,胜利是忠诚之花最好的肥料,如果刘成能够给他们不断带来胜利、战利品与牧场,那他是不是汉人又有什么关系?的确,他不是黄金家族的后裔,甚至连蒙古人都不是,可他的妻子是也先太师的血脉,他的养子是达延汗的嫡系子孙、未来的蒙古大汗,是完全有资格担任济农之位。在大汗成年之前,在济农的指挥下南征北讨难道不是每一个蒙古勇士,尤其是身为大汗亲领的察哈尔人的义务吗?
“妹夫,亲爱的妹夫!我们今天赢的太漂亮了,只可惜那个裘布跑得太快,没有,没有——”说到这里,车臣台吉的舌头都有些打结了,从裘布牙帐里找到的一桶桶蜂蜜酒、马奶酒、青稞酒已经把他的舌头与下颌黏在了一起,
刘成抿了一口酒,笑道:“无妨,土谢图部的妇孺牲畜都已经落在我们手里,接下来马上就是冬天了,没有牲畜、没有帐篷,那个裘布翻不了天的!”
“是的,他肯定跑不了!妹夫,你放心,只要我一抓住那裘布,立刻把他的的脑袋砍下来,漆好了送给你!“说到这里,车臣台吉亲热的搂住刘成的脖子,笑道:“要不我们结为儿女亲家吧,你与我妹妹有了女儿,就嫁给我的儿子,若有了儿子就娶我的女儿!”
“这个——“刘成听了一愣,车臣台吉与自己的妻子是同父异母的兄妹,那自己将来若和敏敏有了孩子,与他的孩子岂不是堂兄弟姐妹?这岂不是近亲结婚?可左右听到的都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莫不是当时蒙古人对这方面不忌讳?刘成想了想,决定还是巧妙的拒绝为上。
“也好,只是我与敏敏还没有孩子,不如你把女儿许配给阿布奈吧!他虽然不是我的亲生儿子,但在我眼里与亲生无异,而且他是未来的蒙古大汗,身份高贵,你觉得如何呢?”
车臣台吉虽然喝了不少酒,但脑子并没有糊涂,他方才提议与刘成联姻亲上加亲的目的是为了在将来争夺父汗基业的斗争中获得一个有力的外援,以抢得先机。而阿布奈虽然身份不是刘成的亲生,但却是唯一的养子,在草原游牧民族中,养子与亲生儿子的权利差距不大,更不要说未来的蒙古大汗这一身份,而自己只需付出一个女儿来。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也好,那就这样定了!”
定了结亲的事情,去了车臣台吉的一个心事,他灌了几大杯蜂蜜酒,猛地从坐垫上跳了起来,在帐篷中央又唱又跳起来:“黑夜中的星星是草原苍狼的眼睛,狂风呼啸是它们在歌唱!”帐篷里的一半人也在随着他高声吼叫,就连本来已经喝醉的人也被吵醒,参加了进去,众人的嗓门震得帐篷顶部沙沙作响,溅落不少尘土。
“大人!”
就让他们唱吧,跳吧,反正都是我手中牵线的木偶!刘成一边想着,一边把玩着精致的宝石金酒杯,那是一个足有一尺高的金杯,杯身共有六面,每一面都镶嵌着珍贵的宝石,还有两个装饰繁复的杯耳,六面分别是红宝石、翡翠、玛瑙、蓝玉、蛋白石、紫水晶。
“大人,您手里的这只酒杯真漂亮!”王安世的声音不大,他的嗓子有些嘶哑,那是在山头上高声呐喊的结果。
“是吗?这是土谢图汗的收藏的宝物,看样子应该是河中地区传过来的!”刘成把玩了两下金杯,递给王安世道:”你若是喜欢,便拿去吧!“
”谢大人赏赐!“王安世也不推诿,他接过酒杯在灯光下看了看,啧啧赞道:“果真是稀世之珍,大人这般重赏,末将都有些受之有愧了!”
“无妨,你要是觉得受之有愧,下次上阵时多卖些力气就是了,这权当是我先付的订金!”
“大人说的好笑话!”王安世闻言哈哈笑了起来,他笑了一会,脸上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镇台大人,请恕末将直言,像今日这等胜仗,还是不要再有下次了为好!”
“为何这么说?”
“大人,善用兵者,未虑胜先虑败,您此番以数千孤军,御狐疑之众,越瀚海劳师远征,今日在那特木尔山上,胜负其实也就在毫厘之间,若是败了,只怕匹马难还?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万金之躯,关乎宁夏、西北、大明安危,此事可一而不可二!”
刘成沉吟了半响,最后还是微微的点了点头,他这次率军北征,为了应付后金的进攻,麾下除了那一营步队,其余几乎都是来自察哈尔与土默特两部,像这样打了胜仗倒也罢了,如果兵锋受挫,那形势就会变得极其复杂,难以收拾起来。
“安世说的是,此番事确实可一不可二!”不知不觉间,刘成对王安世的称呼亲热了不少:“那你觉得接下来应该如何行事呢?”
“大人先前说要缓进速战,实乃绝妙之策。”王安世笑了笑,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而接下来就应该以退为进,以和为贵!”
“哦,这个怎么说?”
“大人,仅此一战,土谢图部已经溃灭,漠北只剩下车臣汗、扎萨克图汗素巴第两人,素巴第所部未曾参与其间,可以暂且不乱,车臣汗硕垒今日在战场撇下土谢图汗独自退兵,实力基本保存完好,即便车臣台吉吞并了土谢图部,其实力相对于硕垒也较弱。因此车臣台吉一定会想方设法与大人结盟,共抗硕垒!“
”你的意思既然车臣台吉要求我,那我就应当佯装要退,以争取更大的利益?那以和为贵是什么意思呢?“
“那硕垒今日撤兵时其实双方胜负还在两可之间,他若孤注一掷拼死一搏,也不是没有扳回来的希望。可是他却毫不犹豫的整军回师,置裘布于死地。这说明一来他并无取胜的信心;二来他与土谢图汗的盟约并不稳固,否则他纵然不孤注一掷,且战且退,土谢图部虽然会败,也不会败得像今天这样一败涂地。”
“嗯,那安世你的意思是可以与这硕垒言和?”
“不错!”王安世点了点头:“大人,说到底您此番远征也不是为了车臣台吉开疆拓土的,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对付。”
“呵呵呵,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对付,安世这句话说得好!“听到这里,刘成大笑起来:“也好,传令下去,在俘虏中挑一百个人来,让他们带话出去:我这次北征只为裘布派刺客行刺我一事,只诛杀裘布一人,余者不问。若有收容裘布之人,必灭门破族;送裘布首级者,赏银千两,封千户!”
天色昏暗,北风卷着风沙与干草的味道,透着一股寒意。草原上升起黄褐色的烟雾,遮挡住了追兵的视线。裘布趴在骆驼背上,在风沙中费力穿行,他只觉得胃部不住翻滚,恶心的厉害,却又什么都吐不出来,就好像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揉捏着他的胃,但最让他觉得难受的并非胃部,而是恐惧,他平生以来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全身包裹着金属的铁甲骑士如墙一般向自己猛冲过来,将一切都碾成碎片;箭矢、铅弹从耳边划过,身边的护卫不断倒下,身份、血统、财富都保护不了自己,死神就紧贴着后颈,他能感觉到那种阴冷的气息。他的脑子里就好像掺了牛奶的粥,粘稠不堪。
“大汗,大汗,休息一会吧,风沙太大,追兵应该已经甩脱了!”格罗喇嘛的声音将裘布惊醒了过来,他费力的扭过头,果然正如格罗所说的,黄褐色的烟雾已经占据了天空,十几步外就已经看不清人影,身旁只剩下十几个卫士,个个满脸灰土,神情狼狈,这时一匹战马轻声嘶鸣了起来,满是凄凉之意。
在格罗的帮助下,裘布好不容易才从骆驼背上爬了下来,众人在一个无名的土丘背面宿营。随着暮色降临,风沙渐渐小了,天空下起雪来。人们蜷缩在火堆旁,裘布看着雪花降落在篝火上空,迅速融化消解。虽然他身着两层裘皮和一件皮甲,仍然觉得寒冷彻骨,而其他人的情况就更糟糕了,有的士兵的盔甲下只有一层老羊皮,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吁——!
“怎么回事?敌人追来了马?”裘布听到一声嘶鸣声,几乎吓得从地上跳了起来,一旁的格罗抓住他的手,低声道:“大汗,这是在杀马?”
“杀马?”
“不错,大伙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格罗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周围每个人的脸上也是同样,如果一定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满是贪婪的食欲。一个士兵熟练的用剥皮刀割开马肚,热气立即从肚子里毛了出来。他双手并用,熟练的将这头可怜的畜生切割开来,饥饿的人们一拥而上,马尸旁立刻传来一阵叫骂和斗殴声。
“让开,都让开,给大汗留一块!”格罗废了好大一番力气才从众人手中弄到了一块马肉,他一瘸一拐的回到火堆旁,将那块血淋淋的马肉用树枝刺穿,放到火上烤,油脂与血落到火堆上,发出吱吱的声音,空气中开始弥漫着肉香味,这勾起了裘布的食欲,腹中空空的他不禁咽了口口水。
在火焰的炙烤下,鲜红色的马肉逐渐变成了棕黑色,格罗割了一小块,递给裘布。早已饥饿难耐的土谢图汗将烤肉塞进嘴里,说实话,这烤马肉并不好吃,肉质粗硬,又烤的半生不熟,也没有任何佐料,连盐都没有。但饥饿是最好的佐餐物,裘布嚼了几下就将其咽下了肚,目光又转向火堆上的肉。
“骑兵!”
尖叫声自上方的丘顶传来,休息之前,格罗派一个眼尖的人在上面放哨。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住了,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格罗,他飞快的将裘布从地上扶了起来:“快扶大汗上骆驼,所有人上马,准备突围!”
“上马!”
“快上马!“人们飞快的爬上自己的坐骑,裘布使尽了吃奶的力气,在格罗喇嘛的帮助下爬上了骆驼背。丘顶的哨兵连滚带爬的跑了下来,带下大把的沙石。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喊道:“我看到四十个火光,也许有六十个,只会更多,从东面与北面包围过来了,应该是看到了我们的火光!”
用不着他的警告,只要不是聋子都能听到隆隆的马蹄声,每一个人都脸色惨白,敌人的数量至少是他们的四五倍,抵抗不过是自寻死路,而逃跑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们的马还来不及喘口气,跑不了多远就会被追上。格罗咬了咬牙,对裘布低声说:“大汗,我们必须先弄明白是什么人!”(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八章 出卖
裘布没有说话,他的牙齿相互撞击的厉害,一双手试试抓住骆驼的缰绳。格罗看了看自己的主人,叹了口气,他打马跑上土丘顶,对疾驰而来的骑士高声喊道:“你们是谁?”
“你是谁!”来人反问道,在他的身后传来角弓被拉紧的咯吱声,裘布咬了咬牙,隐瞒已经没有必要了:“我是格罗喇嘛,土谢图部大汗与我们在一起!”
不速之客没有说话,他们相互交头接耳,在商议些什么。格罗此时已经可以看清他们的样子了:蓬乱的头发、络腮胡子,破旧的甲胄、短腿蒙古马、弯刀、骨朵、角弓。他暗自松了一口气,那些明军的装备可没那么差,不过也有可能是准格尔人,不管怎么说,自己的性命应该问题不大了。
终于商量结束了,为首的那人从马背上跳下来,恭谨的向格罗鞠了一躬:“上师,我们是车臣部的人,请您与土谢图汗跟我们走,我想大汗一定很高兴见到你们!”
一行人向南行了十余里,便看到一条河流,然后沿着河流折向东走了半顿饭功夫,便看到沿河星星点点的篝火,那便是硕垒的营盘,在营盘的外围有用大车围成的壁垒与简易的路障。他们不得不下马步行,裘布看到士兵们正围在篝火旁,战马在吃着草料,空气中弥漫着羊肉与奶茶的香气。
“该死的叛徒!”裘布恨恨的骂道:“这一仗我们本来不会输的!”
“大汗,请小声些!”格罗喇嘛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我们在硕垒的地盘上,他们人多!”
裘布强压下心中的怒气,来到一顶牛皮帐篷前,那个引路人向其欠了欠身:“土谢图汗,格罗上师,我们大汗在里面!”
相比起寒气逼人的野外,帐篷里充满了惬意的温暖,硕垒盘腿坐在牛皮坐垫上,面前矮几上放着面饼、奶茶与羊肉,看到裘布与格罗两人,他笑嘻嘻的站起身来,张开双臂:“欢迎,你们都饿了吧,来吃些东西吧!”
裘布看了前盟友一眼,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烤肉与奶茶的香气勾起了他的食欲,他挪动着自己肥硕的身躯走到矮几旁坐下,大口吃喝起来。格罗看了看裘布,叹了口气,一屁股在矮几旁坐下,问道:“硕垒,你打算怎么对待我们?”
“怎么对待你们?”硕垒摊开说,用夸张的口气答道:“我在自己的帐篷里摆上羊羔肉、奶茶与面饼,你们却问我打算怎么对待你们?”
“硕垒,不要耍这些小花样了!我们不是傻瓜!都知道今天这一仗是怎么输的。“格罗冷笑了一声:“你临阵脱逃,在中央空出一个快两里宽的大口子,让那些该死的铁甲骑兵冲进来了。”
“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嘛!”硕垒笑了起来:“从早上到中午,土谢图与车臣部男人的血浸透了草甸子,可没有拿下特木尔山、那个明国将军还能保留着那么多铁甲骑兵,你觉得这一仗还能赢?”
“至少不会输!”
“是,不过那也只是不会输罢了,而且我的人能够活下来不过超过三成!“硕垒冷笑道:“那我劳师远征能够得到什么呢?”
帐篷内的气氛变得紧张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功夫,格罗叹了口气:”好吧,过去的事情我们不要提了,你打算拿我们怎么办?“
“很简单!”硕垒用匕首挑起一块羊肉,咬了一口,一边咀嚼一边说:“土谢图部与车臣部的盟约继续有效,我们将联合抵抗入侵的准格尔人!”
“你想拿我们大汗做傀儡,借机吞并土谢图部?”格罗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尖锐起来。
“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嘛,莫非你们还有更好的选择?落在我手里还能做傀儡,若是落在别人手里,恐怕求做傀儡亦不可得了吧?”
硕垒的话就好像一柄匕首,将原本还有点温情脉脉的面纱剖开,露出冷酷的底子来。帐内一下子静了下来,只听到裘布咀嚼食物的声音。突然,帐外进来一人,对硕垒附耳低语了几句。硕垒的脸色突然大变,他看了看裘布与格罗,目光中流露出遗憾的神色。格罗看在眼里,不由得感觉到一种不祥的预感,站起身来挡在裘布身前,厉声道:“硕垒,你要干嘛?”
“哎!”硕垒叹了口气:“格罗上师,其实我真的不想这样的!”
当刘成被帐外的战马嘶鸣声吵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各种酒还在他的脑子里打架,昨天晚上他最终还是没有逃脱车臣台吉的“毒手“,刘成被酸马奶与蜂蜜酒彻底打败了,刘成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让自己的意识清醒了些,用手撑着床垫,向后蠕动了几分,把头枕了起来:“摇旗,摇旗,弄点水来!”
帐外传来一阵动静,郝摇旗进来了,却没有拿着水壶,他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大人,硕垒派来求和的使者,说土谢图汗在他手上,使者还带着一个喇嘛的脑袋,据说这个喇嘛是土谢图汗身边最亲信的人!”
“什么?这么快?”刘成惊讶瞪大了眼睛,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计策奏效的这么快。
“是的,大人!我已经将带到旁边的一个帐篷了,没有让别人看到,大人您要见他吗?“郝摇旗的声音低沉,在给刘成当侍卫队长的这段时间里,他的性格已经改变了许多,勇猛依旧,为人却精细了不少,开始学着读写,甚至还戒了酒,这对于一个前流民来说可是个非凡的成就,对于这一切,刘成都看在眼里,为此他还特别赏给了郝摇旗十顷河滩地,为了心中的宏伟大业,他需要许许多多个像郝摇旗这样忠实的勇士。
“嗯,马上待他进来,不要让其他人看到!还有,你从俘虏里找几个伺候过裘布的人过来。“
“是,大人!”郝摇旗欠了欠身子,转身退出帐外,不一会儿,他就带着一个高瘦的汉子进来,来人长着一张山羊脸,狭长的面颊,尖鼻子,细长的眼睛,还有颔下三缕长须胡须。他毕恭毕敬的向刘成行了跪拜礼,甚至不厌其烦的将刘成那冗长的头衔官职复述了一遍——居然还没有出错。这一切给刘成这样一个感觉:假如面前这人换上一身圆领官袍,带上乌纱璞头,束上玉带,俨然就是个兵部的员外郎了。
“好了,让我们开始谈正事吧,你说你的主人向我求和,还说土谢图汗在你们手里?”
“是的,总兵大人。”使者恭谨的欠了欠身子:“我还带来了格罗喇嘛的首级,他是裘布身边最亲信的人,最是阴险毒辣,行刺您的事情他一定参与了,我的主人希望可以用这个证明他向您求和的诚意!”
“哦?“刘成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他并不清楚那个车臣汗有几分求和诚意,倒是这个格罗喇嘛倒是死的有些冤枉,不过这年头死的冤枉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多他一个。刘成使了个眼色,示意郝摇旗将首级收下:”裘布本人呢?他的脑袋在哪儿?“
“总兵大人!”那使者并没有回答刘成的问题,反问道:“假如我们大汗交出裘布,那可以得到什么补偿呢?”
“补偿?”刘成冷笑了一声:“他想要什么补偿?“
那使者有些畏惧的看了刘成一眼,最后还是鼓足勇气答道:“大人,牧地、部众、牲畜、银子、武器,什么都行,大汗昨天在特木尔山下死了两千人,他们的血不能白流!”
“呵呵!”仿佛听到什么可笑的事情,刘成大笑起来:“你们大汗与我交手给打败了,却要我出钱赔偿,我今日倒是长见识了,也罢,我这人不喜欢躲躲藏藏的,便把话剖开了说吧!你回去告诉你们大汗:三日之内交出裘布的首级,交出收容的土谢图部众,然后赔偿给我战马一千匹,骆驼一千头,以赎抵抗王师之罪,先前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了,大家通商往来,互通有无,和睦相处。要不然,那就沙场上见吧!送客!”
话音刚落,郝摇旗就走到那使者面前,按刀而立,冷冷的看着对方。那使者咽了一口唾沫,不敢多话,灰溜溜的退出帐外。刘成在帐内来回踱了几步,突然喝道:“来人,请王副总兵来!”
半盏茶功夫后,王安世出现在帐篷门口,他恭谨的向刘成欠身行礼:“大人,您有事找我?”
“嗯!”刘成点了点头:“待会你回去后准备一下撤兵的事情!”
“撤兵?这么快?”王安世闻言一愣,旋即问道:“莫不是漠南那边出了什么变故,有消息过来?”
“不!”刘成摇了摇头,他将方才的事情简略的叙述了一遍。
“大人,你觉得那个硕垒是派使者来试探我方的虚实?”王安世想了会,用不太肯定的语气问道。
“安世所想果然与我暗合!”刘成脸上露出欣赏之色:“他既然想拿盟友的脑袋来求和,为何又多此一举,向我方要什么补偿?这硕垒昨日与我方是交过锋的,知道我的厉害,他与土谢图人联盟尚且打不过,现在土谢图部已经全军覆没,仅以他车臣部之力,又有什么与我讨价还价的本钱?”说到这里,刘成稍微停顿了一下,王安世便接着刘成的话头继续说了下去:“硕垒这么做是为了试探我方的虚实,他也知道眼下已经是九月了,我军不能在漠北久待。若是我方应允他给予其补偿,那便是我回师心切,他便大可一边和我们拖延时间,一边拿裘布做旗号收容土谢图部的溃众,待到我军撤走,他再乘车臣台吉立足未稳,发起进攻;若是我方不急着撤兵,定然会严词拒绝,他那时最多卑辞厚币请和便是,反正塞外广袤无垠,他要真一心避战,还真拿他没有什么太好的法子!”
“说的是!”刘成笑着点了点头:“这硕垒且悍且狡,倒当真是个人物,不过也好,我这妻舅也不是个吃素的,若真的让他将漠北之地一统,谁知道他还生出多少事情来,我在漠南还真没法睡个安稳觉了。”
“大人明见万里!”王安世不动声色的拍了下刘成的马屁,问道:“那假如这厮拖延时日,不把那裘布交出来呢?”
“呵呵!那也只能撤兵了,毕竟河套那边才是我们的根本!”刘成无奈的笑了笑:“这样也好,只要他一日没打败我那妻舅,他就一日没法越过瀚海来威胁我,只要我肯出售火器给车臣台吉,两三年内他还是赢不了的,待到两三年后,我应该已经把河套这边经营的差不多了,也不怕他了。”
“大人所言甚是!”王安世钦佩的点了点头,他心里清楚刘成所说的绝非虚言,虽然漠北之地的面积远远超过了刘成现在控制的河套地区,但在草原上水才是生命之源,黄河环绕、背倚阴山的河套地区所能养活的人口与牲畜数量绝非贫瘠的漠北草原可以比拟的。以刘成粗略估算,仅仅在后套地区可供开垦的水浇地就有三十余万顷,按照一亩可收租粮七斗计算,每年仅仅后套一地就可以征收租粮近二十万石。对于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来说,富庶的河套地区就仿佛传说中的伊甸园,只要没有战乱,各地零散的小部落都会前来投靠,两三年后刘成麾下各部增长到十余万帐是很寻常的事情,就算两帐只抽一丁,也有至少五万骑兵,考虑到武器装备上的优势,漠北各部就算全部加起来也不是刘成的对手了。
“那要不要和车臣台吉知会一声呢?”
刘成没有回答部下的问题,而是将大拇指塞入嘴里,咬起指甲来,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正在思考什么难以决定的难题。王安世屏住呼吸,以免打搅了上司的思绪。过了好一会儿,刘成突然问道:”安世,你觉得鄂齐尔如何?“(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九章 返师
陡然听到自己下属的名字,王安世不禁有点错愕,刘成看出了部下的心思:”我打算留下一员部将在漠北屯田筑城,一来作为与漠北各部贸易的商站,二来下次出兵也好有个落脚点,地点我打算就选在瓮金河畔,我看那里水源充沛,土地肥沃,若是屯田一定收成不错。”
“大人打算用鄂齐尔?”
“不错,他这次功劳不小,我便从土谢图人那里给他一千帐篷,再留三百戍兵,让他在瓮金河畔屯田筑城!”刘成满不在乎的弹了下手指:“他不是总嚷着要部众吗?这下他满意了吧!你有更好的人选吗?”
“鄂齐尔知兵善战,倒是个好人选!”说到这里,王安世话锋一转:“只是他性格有些跳脱,最好有个持重的与他一起才好!”
“性情跳脱?”刘成想了想王安世对鄂齐尔的评价,觉得还真是颇为贴切,只是想了想夹袋中的人才,还真没有即合适有可以留在漠北的。
“你说的不错,可我眼下也没有合适的人选,只有将就了!”刘成苦笑道:“土谢图部的部众有一半是我的,怎么安排回师的路线,行军纵队,就偏劳你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十余天过去了,在这些天时间里,刘成忙着与车臣台吉分割战利品,成群的牛、马、骆驼以及各种牲口、金银财货、当然最重要的资源是人口,作为漠北最强大的部落联盟,土谢图部有近八万帐,当然仓促之下集中起来的也只有一大半,在主力被击溃,大汗被擒的情况下,那些分散的部落的选择其实很有限——要么承认车臣台吉是他们的新首领、要么投靠临近的车臣部或者其他大部落。刘成分到了两万五千帐,还有大量的牲畜,这让从征的土默特与察哈尔人笑逐颜开——按照草原上的惯例,战利品的大头归大汗与老爷们,但出征的勇士们也可以分一杯羹,远征军中各部的骑兵加起来也不过一万三千,即便济农大人与老爷们把肥肉割走了,留下的骨头上面也会剩下不少肉的。胜利的滋味是如此甘美,以至于许多人忘记了刘成的身份,开始用“玛哈噶喇”,即大黑天神来称呼济农大人。在他们看来,神佛们总算是响应了自己的祈祷,重新赐给蒙古人一位领袖,带领着他们征讨四方。
不过直到最后,刘成还是没有迫使硕垒做出决定性的让步——交出裘布的脑袋。刘成意识到自己终于遇上了一个够分量的对手,硕垒就好像一只非洲草原上的豺狗,死死咬住到嘴的那块猎物不放——他接受了刘成一千匹战马和一千头骆驼的赔偿要求,但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交出裘布来。他的理由很冠冕堂皇——作为一个成吉思汗的子孙,决不能交出向自己求助的朋友,这是事关声誉的事情。刘成自然不会相信他的鬼话,显然硕垒也看出了刘成不可能在漠北过冬,他想要把裘布扣在手里,作为招揽土谢图余部的一面旗帜。
车臣台吉牙帐。
“妹夫,你不能再呆十天吗?”车臣台吉一边往一只精美的银杯里倒蜂蜜酒,那是他刚刚从土谢图汗的宝藏中得到的战利品,一边向刘成恳求道:“哪怕是五天也好!”
“很抱歉!”刘成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不那么厌烦,这是这顿晚饭上车臣台吉的第五次恳求了,但得到的答案都一样:“北风已经吹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已经下过了,冬天马上就要到了,我必须在冬天到来前回漠南。“
“这儿是漠北!”车臣台吉喝了一口蜂蜜酒,竭力劝说道:”下雪是很寻常的事情,有的时候夏末都会下雹子,冬天还早着呢。我们赢得了这么多战利品,为什么不留下来享受一番呢,这么多牛羊、女奴还有美酒,我们可以好好乐一乐?再说下雪也不是坏事,至少你渡过瀚海的时候就不用担心水了!“
刘成叹了口气,车臣台吉的心思他很清楚,只要自己还在漠北一日,那个狡诈的车臣汗就不敢举兵向西,进入土谢图部的牧地,他就能从土谢图部的尸体上吃到最大的一块。可如果自己返回漠南情况就大不一样了,草原上的牧民们都是**裸的现实主义者,哪个首领的实力越强,那就有更多的人依附他,寻求他的庇护,车臣台吉虽然并吞了土谢图汗的大部,论实力还是弱于车臣汗的。
“车臣台吉,并非是我不想帮你,你要知道漠南才是我的根本,我不可能在这里长待下去,你妹妹在家里等着我,如果我呆在这儿,女真人打过来谁来保护她?”
听刘成提到自己的妹妹,车臣台吉的眼神一呆,随即叹了口气:“既然这么说,那也就没法子了,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希望你多留几天的。”
“我当然知道,你想要多收容一些土谢图的余部,但形势已经不允许我再呆在漠北了。我建议你先随我向西南迁徙,去瓮金河那边过冬,一来我会在那边留一千人筑城屯田,你我两家可以守望相助,相互拉一把;二来那边距离瀚海也比较近了,如果那硕垒当真追过来,实在不行你也可以往南边来避避!”
看着刘成恳切的眼神,车臣台吉的倔强的脖子终于软了下来:“好吧,妹夫你说得对,明天我们就一起出发,不过明年夏天天我还是要回来的,昭莫多是我的夏天牧场!”
“希望你能活到明年夏天!“刘成腹诽道,他的脸上满是笑容,举杯与自己的妻舅碰了一下:“那是自然,明年夏天我将会派兵与你一同教训这个不识抬举的家伙!”
看到首领们如此亲密,双方的将领们也纷纷涌上来敬酒,马奶酒与蜂蜜酒像流水一般在大帐中流淌,为了避免像上一次那样被彻底灌醉,这次刘成每次与人碰杯都只是喝上一口,不过即使如此,到了快结束的时候他依然觉得有些不行了。刘成赶忙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喝了两口下去,才感觉好了些。
“大人!”
刘成抬起头,却是阿桂,相比起几个月前他瘦了些,不过精神不错,正有些局促的看着自己。
“如何?你还是第一次见识这种场合吧?”刘成笑道:“不要紧,以后你这种机会会越来越多的,很快就习惯了。”
刘成的笑容让阿桂恢复了常态:“不,这不是我第一次见识这种场合!“
阿桂的回答让刘成有些诧异,在他的记忆中对方先前无论是在后金还是辽东明军中的官职都不高,充其量不过是个千总,怎么能有资格参与这种至少是中级军官才有资格参与的宴会。阿桂看出了刘成的疑问,便低声道:“那次是在大凌河城中。”
“大凌河?辽东的大凌河?”
“不错,我就是在那次宴会上遇上拙荆的!”阿桂笑了笑,便将自己作为信使返回大凌河,恰好遇到女真人伏击出城打粮的明军,杀了敌军指挥官,挽回了败局,因而得以受邀参与高级军官才有资格参加的宴会,并得以认识自己的妻子的故事叙述了一遍。听完之后,刘成沉默了良久,最后方才慨叹道:“受困于孤城之中,得美人垂青,你此番经历可真是因祸得福呀!”
“大人说的是,在下有时候回想起来,也觉得和做梦一样!”
“嗯,你也不用担心家里的事情,此番回去我就让人想办法把你的妻子接到宁夏来,让你们夫妻团聚!”
“多谢大人!”阿桂赶忙向刘成躬身行礼,刘成摆了摆手:“罢了,既然你投奔我,为我效力,我自然应当相仿设法让你家人团圆,生活如意。”说到这里,刘成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做了个手势,示意阿桂在自己身旁坐下,低声问道:”我记得你在供状里说你见过皇太极?“
”是的,不过只有一次!“
“一次就够了,告诉我皇太极长得什么样?有什么不同之处,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有什么习惯?随便什么都行?”在这个无聊的晚上,刘成终于找到了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他甚至殷勤的替阿桂倒了一杯酒,这让对方更加局促不安。阿桂回忆了好一会儿方才用不太肯定的语气答道:“皇太极是个长脸,有些胖,不过体型很魁梧,细长眼睛。下属见他那次也就半顿饭功夫,也看不出他有什么好恶来,不过我感觉他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
“好奇心很旺盛?为何这么说?”
“大人,当时皇太极除了问我一些军情相关的事情之外,还问了许多没有关系的事情,小人回答时就算说岔了,他也不制止,而是听得津津有味,还不住点头,若是其他鞑酋,只怕早就发火了!”说到这里,阿桂看了刘成一眼,大着胆子说:“依下属所见,那皇太极与大人倒有几分相似,若是易地而处,想必他也会把我叫去问同样的问题的!”
“是吗?”刘成并没有像阿桂预料的那样着恼,反倒开心的大笑起来:“这么说来,那皇太极倒是个很有趣的人了,对了,我问你假如我被皇太极活捉了,你觉得他会怎么对待我?”
“大人被皇太极活捉?那怎么可能?“
“我不是说假如吗?”刘成看了看有些脸色发白的手下,笑道:“言者无罪,你只管放心说便是!”
“是,大人!”阿桂深吸了口气,强压下急促的心跳:“若是万一您落在皇太极手上,我想他应该是不会加害大人的。”
“哦?他会怎么对我?”
“皇太极应该会千方百计说服您,为他所用!“
“你就这么有把握?我记得你就见过他一面的。”
“大人,祖大寿之流不过中人之资,皇太极都千方百计将其收至麾下,为己所用,何况大人您呢?”
“哈哈哈,阿桂,你这可是在拍我的马屁?”刘成大笑起来,过了好一会儿,笑声渐渐平息:“可是阿桂你知道吗,假如皇太极落到我手里,我却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吓?”阿桂被刘成突兀的变化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大人您说什么?”
“绝不会放过皇太极。这么说吧,若是别的鞑酋落入我手,我说不定还能饶他一命,唯有皇太极,只有死路一条!”说到这里,刘成目光中已经满是森寒之气,让阿桂下意识的低下头去,避开刘成的目光。过了一会儿,他才小心的接口道:“大人所言甚是,此人杀害我辽东军民甚多,实在是罪大恶极,不可不杀!”
“不,这并非我要杀他的原因!“刘成摇了摇头,此时他的声音变得十分冷漠,说话的对象不像是阿桂,而是不在场的某个第三者:“若说杀害我辽东军民,他皇太极在东虏中倒不是最多的,恰恰相反,他继承老奴之位后,兴国立制,振兴文教,满汉分别而居,以余地供汉人耕种,不再允许旗主贵族私立田庄,对辽东汉人的处境其实是改善的。但彼之英杰,我之寇仇,那皇太极越是雄才大略,对我大明就越是威胁。其他虏酋倒也罢了,像皇太极这等英雄豪杰,若是能杀而不杀,将来肯定是要后悔!”
听了刘成这番话,阿桂不由得吃了一惊,宁夏与辽东隔着数千里,可是刘成方才所说的,便好似在满洲亲眼目睹一般。按说他在此之前打交道的要么是陕西的流寇、要么是蒙古鞑子,为何他对女真人下了这么大的一番功夫?
“阿桂!你回去后与上司交待一下,明早就去郝摇旗那儿报道!“
“啊?”阿桂被刘成突如其来的命令搞糊涂了。刘成喝了一口水,笑道:“我打算让你做郝摇旗的副手!”
“这,这如何使得!”阿桂赶忙推辞道,自己一个新降之人,没有半点根基,一下子被提拔到总兵大人副卫队长的位置上,这未免也太快了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章 博格达?彻辰汗
“你不必推辞,接下来女真人是我的主要敌人,我需要一个对东虏内部情况非常了解的人,要是把你放在下面带兵,万一哪天被一支流矢射死了,我岂不是亏大了!”
听了刘成这番话,阿桂的心情十分矛盾,即为自己的升迁而感到高兴,又为要面临的复杂情况而感到忧虑,不过他最后还是站起身来,郑重的向刘成躬身行礼:“多谢大人栽培!”
“罢了!”刘成的脸上重新露出了轻松的笑容:“阿桂,我问你一个问题,假如你答对了,我就让摇旗免了你的见面礼!”
“见面礼?”阿桂闻言一愣:“什么问题?”
“这个时候皇太极在做什么?”
“这个——“阿桂被刘成突如其来的问题给问住了,他完全摸不著头脑,不明白上司为何问自己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最后,他决定向刘成承认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耳边却传来轻轻的鼾声,低头一看,才发现刘成已经趴在几案上,呼呼的睡着了。
漠南草原,大昭寺旁。
“博格达?彻辰汗!”(臣服满清的蒙古部落对皇太极的尊称,博格达峰乃是天山山脉的最高峰,蒙古语中有天,最高处之意,彻辰在蒙古语中是聪颖,智慧的意思,翻译为汉语即为天聪汗之意。)
“博格达?彻辰汗!”
“博格达?彻辰汗!”
数万人的欢呼声响彻草原的上空,高台之上的皇太极仿佛感觉到某种有形的实体扑面而来,将自己向后推去,他下意识的闭上眼睛,头部微微后仰,享受着这种奇异的感觉。此时他的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数万人齐声欢呼就能如此,那大明天子在北京每年举行完祭祀天地大典后,接受亿兆百姓向其欢呼朝拜又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呢?若是能够亲身感受,哪怕下一次便死了又有何憾?”
“八叔,要是玛法(满语中的爷爷)也能够亲眼目睹这一切,该有多高兴呀!”
“是呀,要是阿玛能亲眼看到眼前的一切,肯定会高兴地说不出话来的!”
听到身后传来岳托的声音,皇太极的眼角也不禁有些湿润,作为大贝勒代善的长子,岳托口中的玛法自然指的是创立大业的努尔哈赤,岳托母亲早逝,后母对其十分刻薄,而努尔哈赤因为自己少年时受继母苛待的缘故,所以他对诸子时十分注意,当他得知岳托受继母与父亲代善苛待后,便立即招来代善言辞训斥,并主持岳托与代善分家,独自过活,因为这个缘故,岳托与爷爷努尔哈赤的感情极深。对于爱新觉罗家族来说,征服蒙古人,尤其是位于大兴安岭西麓的蒙古诸部是有着特殊意义的。追溯爱新觉罗家族的发家史,就不能不提及永乐四年大明授猛哥帖木儿为建州卫都指挥使,其举荐人胡里改部酋长阿哈出有一个女儿被还是燕王时候的明成祖朱棣纳为妃子,而猛哥帖木儿与阿哈出乃是姻亲关系,因此明成祖朱棣说:”猛哥帖木儿,皇后之亲也。“这无疑极大地提高了猛哥帖木儿在女真各部中的威望。明朝政府对女真各部的笼络是有其深远目的的。为了避免某个野心家效法自己“清君侧、叔夺侄”的行径,明成祖朱棣在篡夺皇位后,将首都由南京迁徙到燕京,改名北京,加强对边军的控制。这样一来辽东的战略位置就立即凸显了起来。正如汉唐定都关中,则不约而同的经略西域;定都北京之后,明王朝也对辽东开始苦心经营起来。其原因很简单,一旦辽东为北方强敌蒙古所控制,不但可以直接威胁北京,而且本为游牧民族蒙古人可以获得渴望已久的农业与手工业基地,升级为农牧二元帝国,最要紧的是可以联盟朝鲜,对以华北平原为统治核心的明帝国形成东、西、北三面包围的战略态势,西至甘肃、东至山东的广大区域都会陷入蒙古人的威胁之下。而如果将辽东控制在手,就无异于断蒙古一臂,北京自可高枕无忧。作为明帝国的守户猛犬,爱新觉罗家族这两百年是挣扎求存、发展壮大的两百年,也是为大明戍边,与蒙古人和更偏僻、更野蛮的东海女真人厮杀苦战的两百年,现在过去的死敌在自己面前屈膝投降,而往昔的恩主却又成为自己的死敌,其中的滋味实在是不足与外人道明。
“可惜少了察哈尔部与右翼的土默特部。”皇太极看了看高台下的各色旗帜,脸上露出了不满之色:“美中不足呀!”
“是呀!”岳托也叹了口气,此次西征皇太极只出动了正黄、镶黄、以及汉军旗中的天佑军、蒙古右翼,一共两万余人,打的是“有征无战“的主意,即军事进攻为辅,政治进攻为主的策略。对待蒙古人,皇太极既没有向对待辽东汉人那样取其田土,以为编户齐民;也没有像对待明国内地那样敛其资财,夺其人口以实国用,而是想方设法与其结盟,采用文武双管齐下的办法,承认蒙古各部贵族可汗的地位,削弱其强大者,帮助其弱小者,迫使其承认后金的宗主地位,将其绑上后金帝国进攻明帝国的战车。经过多年的努力,皇太极终于成功的迫使科尔沁、扎鲁特、巴林、奈曼、敖汉、喀喇沁等数十个部落推举他为蒙古各部的共主——即博格达?彻辰汗,但这其中并不包括察哈尔与土默特两部,前者一向是蒙古大汗亲领,后者则是右翼三万户中最强大的一支,少了这两者,皇太极这个博格达?彻辰汗的成色自然是要差了许多。
“大汗,据探子来报,五天前这两部就渡过黄河,往西边迁徙了,显然是想要避开我大金的兵锋!”岳托说到这里,压低声音道:“要不给我两千精骑,一人三马,我一定把这两部人马追回来!”
面对岳托的恳求,皇太极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即给出答复,这对于素来处事果决的他来说可是极其罕见的事情。倒不是他不信任这个侄儿的能力,年方三十六的岳托正处于一个将领的鼎盛时期,两年前正是他随同皇太极远征察哈尔,曾经来过河套地区,对当地的地形十分熟悉。让皇太极迟疑的是更深、也是更不能在人前明言的原因——后金帝国的最高权力继承问题。
与绝大多数刚刚进入文明社会的野蛮民族一样,十七世纪初的女真人还不太能清楚的区分私权与公权的区别,在他们看来,一个酋长死前将自己的部众分给自己的几个儿子和某个农夫在死前把他的土地与耕牛分给儿子们没啥区别。但随着女真人在征服辽东汉人的同时,也从这些被征服者身上学到了一些非常奇妙的东西——比如****君主制。
托近代大批启蒙思想家的福,对于绝大多数现代人来说,****君主制与艾滋病、法西斯、种族主义几乎是同义词,都是罪恶的根源。但在政治学上,****君主制完全是一个中性词,从某种意义上讲,在古代社会****君主制还是一种非常先进的制度,因为在古代社会这种制度几乎是唯一一种可以完美解决大帝国的政治权力传承问题与合法性的办法——某个军事强人夺取最高权力后,通过宗教、贿赂、暴力以及一切能想得到的办法将权力交给自己的某个子嗣,也许现代人觉得这种办法可笑而又荒唐,毕竟才能、品德和威望无法像基因和财富那样传承,哪怕你是才比管仲、德比周公,只要宝座上那个小屁孩血管里流着先帝的血,你就得俯首听命。但对于帝国的臣民来说,有个庸碌的皇帝总比每隔一代人就爆发一次内战要好得多。
虽然女真人是非常聪颖的学生,但也要考虑历史的进程,他们不可能在短短一两代人的时间里由原始部落的部民跃升为****君主制度下的百姓,他们的首领从部落联盟的军事首领到****君主花了好几代人的时间,努尔哈赤在位的时候就没有册立继承人,而是搞出了“四大贝勒按月分值,国中一切机务,皆由值月贝勒掌管”这一奇葩制度,而且各旗王公也有很大的权力,诸事是要由王公一起议事而定。如果不是努尔哈赤死时后金外部的军事压力太大,代善、阿敏、莽古尔泰三人又皆为识大体,知进退的豪杰,皇太极是罕见的政治天才,刚刚建立的后金帝国恐怕就在争夺汗位的内战中土崩瓦解了。
作为努尔哈赤的后继者,皇太极肩负着建立****君主国家的重任,为此他采取了一切可能的手段打击自己的兄弟们,削弱他们的权力,加强自己的地位。经过数年的努力,阿敏已经被幽禁、莽古尔泰早逝,四大贝勒中只剩下了一个硕果仅存的代善,平日里在政事上也少言寡语,唯皇太极马首是瞻。但皇太极并没有感觉到安全,恰恰相反,他感觉到了新的威胁——岳托。
对于自己的身前事,皇太极并不担心,岳托也许在战场上是第一流的统帅,但在政坛上皇太极并不害怕任何一个对手。但岳托有一个巨大的优势——他出生于公元前1599年,整整比皇太极小七岁。皇太极的身体状况并不好,而长子豪格有勇无谋,行事鲁莽;其余的孩子都还年幼,如果自己早死,那身为兵部尚书的岳托掌握着军队,大贝勒代善乃是宗室中的长者,两人联合起来,那就会成为自己孩子们最大的威胁,虽说代善与岳托的父子关系不好,但毕竟他们两人是亲生父子呀!
在这个时候皇太极就非常羡慕明国的天子了,虽然明国的文臣武将有这种那种的缺点,但宦官、士大夫、勋贵等势力组成的权力平衡能够确保在大多数情况下皇位不会花落他家。这段时间夜里皇太极时常会梦见乌喇那拉氏(努尔哈赤死前的正妻,多尔衮、阿奇格、多铎的母亲,努尔哈赤死后皇太极联合其余三大贝勒,借口努尔哈赤的遗命,强迫其殉葬。),这个美丽的女人身着殉葬时穿的华丽服裳,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对皇太极说:“你在父汗死后是怎么对我的,别人就会怎么对待你的妻子和孩子!我诅咒每一个爱新觉罗的子孙,但愿你们自相残杀,手足相残,你们污浊的血将流淌在一起,抢来的财富也会被别人夺走!”每当这个时候,皇太极就会从床榻上惊醒过来,不管他招来萨满、喇嘛做各种各样的法事,想要驱散这个可怕的阴魂,但都无济于事,每当夜幕来临,万籁俱静,她都会走进皇太极的梦中,在那儿他的武艺、谋略、权势都无济于事,只能绝望的承受着可怕的诅咒。
“大汗,大汗?你在想什么呢?”
一个急促的声音将皇太极从思绪中惊醒了过来,他回过头看到岳托的脸上满是关切,心中不由得一动:“哦,我方才在想那个明国宁夏总兵的事情。这样吧,你是我的副手,追击察哈尔部与土默特部这点小事就不用劳烦你了,让豪格去就是了,你眼下有更要紧的事情。”
“更要紧的事情?”
“不错,现在最要紧的是拿下归化城!”
听到这里,岳托腹中不由得大骂皇太极的卑劣,他自然知道对方口中的“归化城“并非阿拉坦汗与三娘子建起的那座塞外雄城,这座城已经在一年多前被自己领兵焚毁了。明军在距离其废墟不远处重新修建了一座不大的要塞,这次后金大军直抵黄河后,各路明军都纷纷退回边墙之内,唯有这座“新归化城“却婴城自守。岳托虽然还没有亲眼看过这座新城的模样,但大城好攻,小城好守的道理他是知道的,而且据说明军这座新城就在黄河边,即使自己包围了此城,明军依然可以通过水路向城内运送补给。明军虽然野战不行,但用火器守城还是很有几把刷子的,皇太极嘴巴上说的好听,却让儿子领着骑兵去吃追击的肥肉,让自己啃围城的硬骨头,那颗心都偏到咯吱窝里去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一章 新归化城
岳托心中虽然不满,但形势比人强,脸上也只得强笑道:“大汗说的是,我立刻去准备围攻之事。”
“嗯,听说这城乃是那刘成新建而成,形制与明国在辽东的城池大有不同,待到此间事情罢了,你我便一同去看看这刘总兵到底有什么厉害!”
“是,大汗!”
新归化城,牛角堡顶楼。
“该死的,快来人,点灯,还有,请托马斯先生来我这里一下!”杜国英恼火的猛地一拍几案,将桌角的水杯震倒,流出的茶水立即浸湿了地图,他赶忙将地图拿了起来,用力吹着,好让其快些干。
虽然是白昼,但屋内光线依然昏暗,原因很简单,所有的窗户都小的出奇,只有一张a4纸大小,而外侧却有麦斗见方,与其说是窗户,不如说是射孔,厚达近两米的墙壁将所有声音挡在了外面,也将阳光挡在了外面,又阴又冷让人感觉仿佛处于坟墓之中。该死的木腿托马斯,他在设计这座城堡的时候就完全不考虑居住者的感受吗?杜国英暗自诅咒道。
这时门被推开了,亲兵拿着油灯进来了,同时传进来的还有各种嘈杂声。杜国英叹了口气,走出屋外,深深的吸了口气。在牛角堡下面的庭院里,一片混乱。人们站在马车上,卸下一桶桶酒、油、沥青、火药和一袋袋粮食,装进位于城堡地下的仓库里,这些是刚刚运到距离城门口不远的码头的,为了确保这条生命线,杜国英已经修建了两道长约三百步,两丈高的矮墙,这样就能够将码头与连接起来。在庭院的另外一头,几十个妓女正忙着给箭矢黏上羽毛,这些可怜的女人们在即将到来的围城中将具有慰藉男人、杂役、厨子、护士的多重身份,围城中是不能有吃闲饭的嘴;在妓女们的右侧,铁匠们忙着给战马与骡子上马蹄铁,修补盔甲和武器,铸造更多的铅弹与炮弹,在他们的身后,学徒们将生锈的盔甲放进装沙子的木桶里,他们用脚踢着沙桶,让其在凹凸不平的庭院里滚动,好去除上面的锈迹。而在铁匠作坊的对面,士兵们正在将里面的桌椅搬出来,那儿本来是城堡守军中级别较高的军官们吃饭的地方,现在将被临时改建为一件战时医院。一旦开战,这里将被污血、哀嚎、断肢以及死亡所笼罩。看到这里,杜国英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房间,突然窗户小、墙壁厚、阴冷的像坟墓也不是什么缺点了,起码一旦打起来可以把那些更糟糕的东西挡在外面。
“参将大人!”听到这个有些奇怪的口音,杜国英知道托马斯来了,由于失去了一条腿,他在军中得了个“木腿”的绰号。杜国英向托马斯点了点头,走到桌旁,拿出两只杯子来,问道:“酒还是水?”
“酒,当然是酒!”托马斯裂开嘴笑了起来,露出里面黄褐色的牙齿来。杜国英冷笑着给他倒了一杯马奶酒,冷笑道:“一大早上就喝酒不太好吧!”
“我只是喝一杯解解渴而已!”托马斯灌了半杯酒入肚,精神头一下子就起来了,他笑嘻嘻的说:“杜大人,您不知道。神甫曾经说过酒才是最纯净的饮料,与我们的灵魂同样是具有灵性的,能够让我们的灵魂也热起来,缩短与上帝的距离,拯救我们的灵魂,而水不过是能解渴而已。”他一边说话一边喝,待到说完的时候已经被那杯马奶酒喝完了,便将杯子向杜国英那边一伸,笑道:“再给我加一杯!”
“我还有事情要和你说,喝醉了怎么办?”
“马奶酒醉不了人的!”和所有的酒鬼一样,当托马斯从杜国英脸上看到了怀疑的神情,他立即挺起了胸膛,发誓诅咒道::“上帝作证,最后一杯,这是我今天的最后一杯!”
“托马斯,你的上帝估计也和你一样是个酒鬼!”杜国英冷哼了一声,不过他还是给对方的杯子里倒了半杯,然后将酒罐放到了桌子距离托马斯最远的一端,看到杜国英的举动,托马斯尴尬的笑了起来,又喝了两口:“大人,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还是老问题,我希望你能够把城墙再加高一些,至少要再加高两丈!”
“大人,请恕我直言,只不过是浪费人力和时间,完全没有必要!”托马斯反驳道:“新归化城是全意大利式的棱堡,这种堡垒只有这么高,太高反倒有害!”
“胡扯!居高临下,从古至今就没听说过城池高反而有害的,我不管你什么一大利式的还是二大利式的,现在我要你把城墙加高两丈,你听明白了没有?“
“大人,时代已经不一样了!”托马斯竭力劝说道:“在过去士兵们用投石和弓弩作战,高处射出的箭石有更大的威力,自然城墙越高越好。可现在已经有火炮了,再高耸的城墙也无法挡住火炮的轰击,反而目标更大。大人您不用担心,我修建的新归化城虽然城墙不高,但就算鞑靼人有再多军队,也攻不下来!”
看到对方坚持己见,杜国英的眼睛里已经冒出火星来,刘成在前往京师前,委任托马斯为将作大匠,负责新归化城的建设。可以说这座古怪的城堡就是完全出自这个跛腿红毛夷之手。作为一个将门子弟,杜国英刚刚年满十四就束发从军,见过的各种各样的城堡少说也有两三百了,可像新归化城这样的还是平生第一遭:整个城堡从空中看下去就好像一个巨大的海星,中央部分是一个四层的四方形围楼,在围楼的四角各有一个塔楼,杜国英的居住的牛角楼便是其中之一,围楼里是亲兵的兵营、铁匠铺、杂货铺、医院、食堂、妓院、地下室是粮仓和军械库,为围楼的中央有四口水井,除此之外,在围楼的右侧还有一个二十余方丈大小的储水池,除了用于守城时灭火外,在必要的时候也能饮用,在围楼的外圈则是守军的兵营;而围绕着兵营的则是一道大约两丈高的城墙,这些城墙修建在高出地面大约一丈半的矮堤坝上,在城墙的外围则是一道深一丈半,宽四丈的护城壕。这座城堡的特殊之处在于其外围的城墙并非是平直的,而是一个巨大的五边形,在五边形的每个角各有一个突出的尖角,在这些尖角的内部是实心的,填满了夯实的泥土,末端上是炮台;整个堡垒有两个城门,分别位于五边形的两条边线的中央,而两座城门的外侧各有一个三角形状的堡垒保护,这两个三角的边线的延长线与附近的尖角的边线垂直。整个新归化城城内的面积不过三十多亩大小,只能容纳杜国英准备用来守城军队的三分之一,可是所消耗的人力物力却是修建同样大小四方城池的三倍以上,一想到这个,他就火冒三丈,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气。
砰!
杜国英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吼道:“你修得什么鸟城,只能装不到两千人,城墙却只有这么一点高,爬都能爬上来,东虏这次可是来了两万余人,加上跟随的蒙古鞑子,怕不有三四万人,你说一定守得住,拿什么守?”
“只要火药、炮弹、粮食充足,就算鞑靼人有十万人,我也能守三个月!”面对杜国英的叱喝,托马斯却镇定得很:“至于您说我修的城堡太小,装不下那么多兵,我觉得这正是意大利式棱堡的优点——可以节约兵力,让您的手中有尽可能多的机动兵力,再说时间这么赶,火炮的数量也很有限,我也只能把新归化城修这么大了!”
杜国英一把将桌上的酒罐扫到地上,扯过一旁几案上的城堡示意图,指着上面喝道:“好,你说怎么守?”
托马斯肉痛的看了看地上的马奶酒,苦笑着的问道:“大人,我想在大明,攻城方的主要攻击点也是城门吧?”
“那是自然!”杜国英冷笑道:“除非挖地道让城墙崩塌,否则就算是登上了城墙还是要想办法夺取城门,要不然也没法从城墙上下来?不过你修得城墙这么矮,就算弄几把梯子也能爬上去,倒是不一定要夺取城门了。”
“我将这城墙修得又矮又厚是为了防备鞑靼人的火炮,我听说那些鞑靼人已经从帝国的叛军手里得到了不少火炮,不知道是真是假?”
作为明军的高级将领,杜国英自然知道数年前登莱之乱中那些叛军中拥有大量的西式火器,就连最为厉害的红衣大炮也有,这些叛军兵败之后,渡海逃往辽南投靠了后金,被编为天佑军,根据探子的情报,这次后金军队中就有这支汉军的存在,却想不到这个红毛夷也知道,只得冷哼了一声:“是又如何,莫非你这城墙红衣大炮就轰不开?”
“不错!”托马斯笑嘻嘻的在地图上比划着对杜国英道:“大人你看,鞑靼人如果想轰击内侧的城墙,就必须将火炮移动到尖角炮台的射程之内,这样他们就会先遭到守方火炮的射击。”
“笑话,鞑子又不是傻子,他们不会先轰开你那些尖角炮台的城墙,然后再来轰击内侧的城墙?”
“这就是这棱堡的妙处了,您看这突出尖角两边的城墙,贼人的炮弹都是从侧面飞过来的,大部分都会被弹飞,而且这炮台内部都是实心的,外面又覆盖了厚厚一层土堤,又如何轰的开?“
杜国英此时也看出了一些门道,正如托马斯所说的,这些向外突出的尖角最大也只有四十度左右,如果从正面轰击,大部分炮弹击中城墙时都为钝角,十成力道能落实三四成就不错了,而且那些尖角炮台他也是见过的,与大明的瓮城不同,瓮城里面是空心的,城墙就算再厚也就三五丈,而那几个尖角炮台里面都填满了夯土,快到内侧才有一个缓缓的下坡,整个就是一个实心疙瘩,那红衣大炮就算再厉害,还能打进去几十丈深不成?
“托马斯!“此时杜国英的口气和缓了不少:“就算鞑子的炮弹轰不开你的城墙,可假如敌人蚁附攻城呢?你这护城壕一丈半深,土堤也是一丈半高,城墙两丈,加起来也就五丈高,就算个娃娃,拿根竹竿也就爬上来了,你这不到两千人怎么守?“
”若是鞑靼人蠢到来爬城墙那就是给大人送首级来了!“托马斯在刘成手下已经呆了快一年了,对明军斩首记功的军律已经十分熟悉:”大人,若您是清军的将领,会把进攻的重点选在哪儿?“
“自然是这儿,还有这儿,这儿!“杜国英毫不犹豫的在地图上点了几个地方,他是打老了仗的,又熟悉新归化城的内部结构,眼光毒的厉害,这几个点要么是城门、要么是靠近蓄水池、围楼的薄弱处,都是一旦打开口子就能置守军于死地的要害之处。
“大人为何不选择这里?“托马斯指着一个炮台的顶端问道。
“我又不是傻子,这才多大点地方,如何施展得开?就算有十万人,能摆开的最多三五十人而已,不过是送死罢了“杜国英白了托马斯一眼,他此时也发现这棱堡有许多精妙之处,并不是像自己一开始想的那样一无是处,口气已经和缓了许多,不像一开始那样尖酸刻薄。
“大人,其实您选的这几个点也是送死!“托马斯不待杜国英反驳,便指着地图道:“每个尖角炮台上有一门十二磅炮,还有六门三磅炮,若干火绳枪射手。两个突出尖角之间的城墙是一百步长,就连火绳枪也能射这么远,也就是说那些冲进内侧城墙外护城壕里的鞑靼人都会遭到两侧尖角城墙上火力的侧射,那些护城壕是平直的,只要一发炮弹打进去,就会打死几十人甚至上百人!”(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二章 部署
随着托马斯的讲述,杜国英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起来,由于各种原因,从明代中期开始,中国的各项军事技术已经逐渐落后于西欧国家,但这不意味着中国的军人不懂得用侧射火力消除城防射击死角、侧射火力比正面火力的杀伤效果更大的道理。最晚在战国时期,当时的军人就知道在城墙上修建突出的墩台,以消除射击死角,从三面攻击攻城的敌人。这一点《墨子》里就有记载,称之为行城,又因为其外观狭长如马的面部,故又称之为马面;在燕的下都宫城也有发现遗迹。宋代军事名家陈规更是在自己的《守城录》中记载““马面,旧制六十步立一座,跳出城外,不减二丈,阔狭随地利不定,两边直觑城角,其上皆有楼子。”显然,马面的间隔是根据当时弓弩的射程设计的,以确保登城的敌军处于两边马面的夹射之中。显然,中国古代没有抢先发展出西方那么复杂的棱堡体系并不是中国古代军人比西欧同行蠢,而是因为古代中国偏处一隅,远离古代文明的中心,技术交流远不如西欧方便,以火器为代表的军事技术从十四世纪开始逐渐落后。没有足够威力的热兵器,自然马面、墩台、射楼也就无法发展成棱堡体系了。(附带说一句,在吸取了西方先进的火器技术后,清代的军事建筑中就出现了许多棱堡防御体系的要素,比如在福建遗留至今的许多清代堡寨、土楼、铳楼、堡城中都可以看到,有兴趣的书友们可以去看看。)
“若是这么说,你这棱堡倒也有可取之处,不过军旅之事开不得玩笑,把城墙加高是来不起了,你就多准备些活动的挡板吧,守城时也好挡挡鞑子的箭矢。”
此时托马斯也听出杜国英的语气和缓了许多,显然这已经是做出了让步:“也好,我让工匠赶赶工,鞑靼人赶到前应该没有问题!”
宁夏城,总兵府。
“敏敏别吉呢?杜参将呢?切桑活佛呢?他们人都到哪里去了?”吕伯奇的脸色惨白,就好像腐坏的牛奶,这个平日里闲散温和的小老头绷直了身体,两边太阳穴的青筋暴露,仿佛下一秒钟就会被粘稠的血液给撑爆了。而被质问的一方——刘成出征后代管幕府的掌书记赵文德却依旧是那副老样子,他并没有立即回答吕伯奇的问题,而是先向对方恭谨的行了全礼,然后扭过头对门口的仆人喝道:“吕老大人来了,怎么还不上好茶,当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了!”
“哎呦我的赵老爷呀,这个时候还喝什么茶,东虏都打到黄河边了!”吕伯奇气急败坏的顿足道:“刘总兵他不在,王副总兵也不在,敏敏他们几个也不在,就留你一个赵建生,你还和我说什么规矩,赵建生呀赵建生,再怎么说我吕伯奇也是朝廷委任巡抚宁夏军务之人吧,鞑子打过来了,下面的人却一个都找不到,有这样的规矩吗?”
“老大人教训的是!“赵文德恭敬的欠了欠身子:“其实老大人也不用担心,总兵大人临走时已经为东虏打来留下了对策,夫人、杜参将他们现在都是按部就班的执行去了。“
“对策,什么对策?“吕伯奇好奇的瞪大了眼睛:“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呵呵!总兵大人已经预料到东虏会西征,因此他出师漠北之前就已经将应对的策略告诉了夫人、我、切桑活佛和杜参将,其实东虏的军队一过辽河,我们就知道了。”赵文德打了个哈哈,却对吕伯奇的第二个问题避而不答。
“那刘总兵的对策是什么?”吕伯奇被赵文德的回答吸引了注意力,全然没有注意到对方没有回答自己的第二个问题。
“夫人领察哈尔、土默特二部西迁,同时放火烧荒,阻挡东虏的追兵;大昭寺的藏书、僧侣也随之西迁到宁夏来,杜参将守新归化城,白旺执掌水师运送补给,杜如虎大人领所部从朝邑北上,守边墙,与他侄儿成掎角之势,以老东虏的兵势,待到总兵大人从漠北返回后,再做反攻的打算。”
“原来如此!”吕伯奇听到刘成出发前已经留下了应对的策略,那颗悬在半空中的心总算是又落回了肚子里,旋即他又想起刘成在漠北的战事,急问道:“那漠北可有消息?”
“已经有了!”赵文德从书桌上拿起一份信笺,笑道:“昨日下午接到漠北来的传书,十五天前总兵大人与车臣台吉在昭莫多大破土谢图与车臣部联军,斩首一万四千余级,生俘牲畜、器械、生口无算,实乃我大明两百年来未有之大胜!若是在下没有算错,大人现在应该已经在回师的路上了。”
“当真!”吕伯奇一把从赵文德手中抢过信笺,从头到尾读了三遍,都只读到一半,最后看到刘成的那手撇脚的签名画押方才做罢,两行老泪立即流淌下来,他将信笺贴在胸口,口中喃喃自语道:“二祖列宗保佑,我大明出了刘总兵这等英雄豪杰,立下这等盖世奇功!”说到这里,他突然大声喝道:“赵掌书,马上将这件事情通传下去,让宁夏军民好好高兴高兴,城中金吾不禁三日,本官要亲笔向朝廷上书,为刘总兵请功!”
吕伯奇突兀的喊声把赵文德吓了一跳,他赶忙一跑到门边,看了看附近无人,方才小心的带上房门,对吕伯奇道:“老大人,小声些,总兵大人在信中叮嘱过了,这件事情禁止外传,若有违令者,一律斩首!”
吕伯奇惊讶的问道:“为何禁止外传?眼下宁夏人心惶惶,公布这个消息,也能让安定一下人心呀!”
“百姓知道了,那东虏鞑子也就知道了!”赵文德一边从吕伯奇手中拿回书信,一边压低声音道:“眼下东虏以为大人远征漠北,说不定就会纵兵深入,夫人已经领部众西归,沿途放火烧荒;新归化城乃是托马斯先生依照西式筑城法修成的坚城,又有水路运送补给,东虏短时间内绝对难以拿下。东虏野无所掠,后有坚城,又不知道大人已经回师,此番说不定要吃个大亏!”
“嗯,若是这么说,那还是不要公布得好!”吕伯奇有些可惜的点了点头:“那我就回去写一封奏折,把大胜的消息禀告朝廷便是了!”
“大人,若是依照在下的意思,最好连奏疏也押后些,待到这一仗打完了,再一起向朝廷禀报为上!”
“连朝廷也要瞒下来?这不太好吧!”吕伯奇现出了为难之色。
“也不是瞒,不过拖延些时日罢了,毕竟这件事情少一人知道便少一分泄露出去的风险。您要是现在禀告朝廷,府内的师爷、沿途的驿站,都有可能泄露,咱们大明在细作方面可没少吃东虏的亏呀!”
赵文德的最后一句话打动了吕伯奇,从萨尔浒算起,明军与后金已经打了十七年的仗了,在这期间明军吃的泄露情报的亏数也数不清,吕伯奇虽然没在辽东当过官,但同僚的书信、塘报上的文章中提及到的这些事情,可是数不胜数。他叹了口气道:“也好,那我便先缓一缓吧。赵先生,这些事情为何你们一直瞒着我呢?我与你们总兵大人也算得上是贫贱之交,这几年来又有哪件事情为难过他?”
听到吕伯奇这句隐隐含着责难味道的抱怨,赵文德也有几分尴尬,他苦笑道:“老大人,这个不能怪总兵大人,他也是为您好。毕竟您是朝廷的命官,节制宁夏诸军,而我们都是他的下属,若是让您事先知道,恐怕不会让他出师漠北了!”
听到这里,吕伯奇不由得叹了口气,赵文德的回答让他无言以对,的确如果自己知道东虏即将西征,绝不会允许刘成出兵漠北,留下空虚的老巢。但大明的体制本来不就是这样的吗?巡抚、总督节制诸路兵马,总兵、副总兵、参将只不过是受命行事而已,自从土木堡之役随英宗皇帝亲征的武人勋贵几乎被一网打尽,督领各军的就一直是文官的差使了,像刘成这样扶植一个文官当自己的名义上司,将文武两行的差使大包大揽自行其事,大明三百年里还是头一个。考虑到他即非本朝勋贵,又非宗室,在朝中也无有力奥援的,若非东虏势大、流寇横行,朝廷已经是焦头烂额,恐怕早就被夺去兵权,遇到个仁君是当个富贵闲人,若是遇到个刻薄雄猜的主上,只怕是被打入狱中,尝遍三法司的酷刑了。
“赵先生,你有没有觉得你们大人运气很好?“
“咦?”赵文德讶异的看了吕伯奇一眼,奇怪对方怎么突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来。
“若非有了东虏流寇,恐怕他也没法过得这般如意吧?”吕伯奇苦笑道:“显宗皇帝时,南有戚南塘、北有李汝契(李成梁,汝契是他的字),也都是一世良将,武略不输于刘成,可惜下场都不怎么样,一个遭免官病死,另外一个虽然得以善终,可却养虎为患,其功业也为东虏所坏。你代我告诉刘成一句,世间事便如那月亮一般,月满则亏,还是预先留条退路的好!“说到这里,他便向赵文德拱了拱手,径直转身离去。赵文德赶忙抢上几步相送,却被吕伯奇一手挥开。看着吕伯奇匆匆离去的背影,赵文德笑道:“戚南塘、李汝契虽然都是一时之选,又如何能和大人相比?吕伯奇呀吕伯奇,你拿他们两个和我家大人比,只能说是你这对招子是白长了,朝夕相处都识不出真龙!”
战马的铁蹄践踏过焦黑的地面,溅起满天的灰尘,空气中还弥漫着野火的味道。爱新觉罗.豪格打了个喷嚏,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松开裤带,掏出那话儿,哗啦啦的小便起来,他的尿液冲来地面上灰黑色的草木灰,露出下面褐色的肥沃土壤。终于,豪格终于出尽了“存货“,他发生一声畅快的呻吟声,甩干净残余的尿液,提好裤子,向自己的伴骑问道:“距离那些察哈尔鞑子还有多远?”
伴骑跳下马匹,看了看四周的情况,又蹲下身子拿起一撮草木灰,仔细鉴别了会,用十分肯定的语气答道:“大贝勒,应该是两天前,最迟三天前放的火!”
“三天?”豪格狠狠的吐了口唾沫,看了看远方冷笑道:”他们牲畜多,也就是一日一夜兼程的事了,传令下去,所有人下马先吃点东西,给马喂点马料,休息一个时辰,然后一起上马,一定要把这伙蛮子给拿住,我听说那个刘总兵的老婆就在这伙人马里,还是个准格尔人的公主,老子倒要看看长的啥样!”说罢他便找过个干净地方,拿出背囊里的干粮与水大口吞咽起来。作为皇太极的长子,爱新觉罗.豪格拥有许多当时女真贵族共有的优良品质,史书上记载他“力大过人,弓马娴熟。”,这也能从历史上他在战场上亲手杀死扎鲁特部的首领鄂斋图和张献忠得到印证,但也许是因为自小在父亲皇太极的羽翼之下成长的缘故,豪格并没有继承皇太极的政治才能,他性格粗豪,待人宽厚,颇得麾下将士敬重,但是却没有父亲敏锐、冷静乃至狠辣的性格,这也为历史上皇太极突然去世后,他身为战功显赫的长子,在得到两黄旗与正蓝旗支持的大好局面下,却未能登基,最后落得个入狱身死的悲惨下场买下了伏笔。
不过此时的豪格自然无法预想到自己历史上的悲惨下场,此番出征前,他刚刚被皇太极赐给了八个牛录的人口,并且有传闻莽古尔泰死后空出来的正蓝旗旗主之位会让他继任,成为正蓝旗的和硕贝勒,满清八旗,除去皇太极亲领的二旗帜之外,其余六旗分别由六个和硕贝勒执掌,这标志着他已经踏入了后金帝国的最高权力层。这让豪格喜不自胜,他下定决心要用这次大胜让所有人都对自己执掌正蓝旗无话可说。(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三章 追击
“大贝勒!”副将走到豪格身旁,低声道:“卑职刚刚清理了一下,又少了七百多匹马,人也少了五十多!”
“怎么少了这么多?我们自己人还是那些蒙古蛮子?”豪格放下啃了一半的干面饼,脸色阴沉,他此番出师一共带了两千精骑,一人三马,不过一天功夫,就少了十分之一强的战马,算上前两天死掉的,损失的马匹已经有快两千匹了,这可是非常吓人的一个数字。
“有我们的,也有蛮子的,我们的还多些!”副将的脸色也很难看,不过他很清楚豪格为人宽厚,不是那种会拿带来坏消息的下属出气的恶贝勒,因此他按照实话实说:“蛮子放火烧荒,这季节草都干了,一烧就是一大片吗,大贝勒您也看到了,这一路上过来到处都是焦黑色,战马都只能靠马料过活,吃不上干草,又赶路赶的急,怎么会不死?那些带路的蛮子他们的马都是本地的,更能吃苦些,反而死的少些。”
“好毒的计策!“豪格骂了一句:“罢了,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反正只要追上那些蛮子,他们的马都是我们的,现在损失的这些都可以捞回来。“他三口两口将干面饼咽了下去,对副将说:”传令下去,让将士们吃快些,能省一点时间也好!“
“是,大贝勒!”
豪格灌了一口水,将口中的面饼冲进肚子,正准备上马却发现副将并没有离开,不由得惊讶的问道:“多罗,你干站在这儿干嘛?还不去传令?”
“大贝勒!”副将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开口:“我刚刚过来的时候,有个喀喇沁的蛮子说他有法子让马少死些,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那有什么不该说的!”豪格笑了起来:“还分蛮子不蛮子的,你快把他带来,法子若是有用,我还要重重的赏他!”
片刻后,多罗便带着一个蒙古骑兵过来,看打扮应该是个担任向导的小头目,豪格向其点了点头:“说吧,你有什么法子让马匹少死些?”
“是,大贝勒!”那蒙古人躬身拜了拜:“马匹死得多是因为察哈尔人他们放火烧荒,没有草吃,可他们没法把所有的草场都烧掉,如果我们向北走几十里,就可以绕过被烧掉的草场了。”
“绕过?”豪格盯着那个蒙古人,瞪大了眼睛,目光中流露出怀疑:”那岂不是要走远路?“
”是的,可是我们都是骑兵,每个人还有三匹马轮换,而察哈尔人有牲畜和大车,我们比他们快得多,即使绕远些也没什么!“在豪格的逼视下,那个蒙古人有些局促不安,他低下头,豪格没有继续追问,而是低头思索。那蒙古人见状赶忙无声的退下。
“多罗,我想我们应该分兵!”
“分兵?“副将有些惊讶的看着豪格,目光中带着怀疑。
“对,分兵!”豪格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多罗,把这两千骑兵一分为二,你一人一马跟在后面走直线,把剩下的马都给我,沿着那个蛮子建议的路线绕远路,然后我们——”说到这里,豪格双掌猛地一拍,做了个“两面夹击”的手势。
巴哈池。
“已经点火了吗?会有多大一块草场被烧掉?”敏敏低声问道,与平日里艳光四射不同的是,此时的她斜倚在锦榻上,身上盖着一张皮裘,看上去有些慵懒憔悴。
“嗯,别吉请放心,我已经叮嘱过了,被烧掉的草场的宽度不会超过五十里!”仆固合艾笑着安慰道,在林丹汗被杀后,在察哈尔部中他是第一个站出来向刘成表示效忠的贵族,他的行动得到了丰厚的回报——在划分时他原有的部众没有被划走,而且还增添了不少,最后他的札萨克一共有两千两百帐之多,要知道像格桑、脱脱不花这样为刘成立下汗马功劳的所拥有的部众也就只有他的一半。此外他还拥有济农顾问的头衔,实际上刘成麾下的诸多蒙古部落的内部事务,除去敏敏的陪嫁、大汗的翰鲁朵之外,都是交由由仆固合艾、敏敏、切桑三人合议决定的。
“哎!放火烧荒可是违背了成吉思汗的札撒的!“敏敏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今年冬天,又会有多少人因为这儿而饿死!“
“夫人!现在我们应该担心的不是今年冬天会有多少人饿死,东虏的骑兵正在我们后面呢,最多也就是三天的路程,那才是我们应当担心的!“切桑从地图上抬起头来,冷笑道:“会不会饿死人是活人才需要考虑的事,如果我们被追上来,就无需考虑冬天的事情了,死人是不需要吃饭的!“
“上师,我们已经放火烧荒了,女真人要是继续追的话,马吃什么呢?“仆固合艾接口道,他已经看出今天帐篷内的气氛有点不对,语气里已经有了不少打圆场的意思。
“马料、粮食、干马肉随便什么都可以!这是战争,损失掉一些马算得了什么,只要他们能追上我们,损失的一切都可以得到补偿!“切桑的口气冷的吓人,他扭过头对敏敏道:“夫人,我再一次请求您带着卫队先走,快马加鞭前往宁夏,要知道您已经有了身孕,这是济农大人的血脉,几万帐人马加起来也比不上您腹中的孩子要紧的!“
“孩子与部众都很重要!“敏敏的声音不大,但却十分坚定,甚至可以说执拗。
“不,部众没有大人的血脉重要!”切桑反驳道:“大人没有兄弟、没有侄儿、没有亲族,这孩子是他唯一的血脉。在这个危险的世界上,没有亲族的人是危险的,因为只要他一死,就再也没有人会为他复仇。而只要有了孩子,哪怕是大人有个万一,我们也会继续团结在孩子身旁,这样那些暗中的敌人下手也会有些忌惮。至于这些部众,我们都知道几乎所有的可战之人都已经在大人那边了,即使损失了这些老弱,对大人的实力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切桑,听到你说出这样的话真让我失望!”敏敏叹了口气,轻轻的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正如你所说的,我的丈夫没有兄弟、没有叔伯、没有长大成人的儿子。既然他领兵出征,除了身为妻子的我还有谁替他看守帐篷、看护羊群、操持家务呢?部落里的勇士们上马远征,把他们的妻子、父母还有年幼的孩子们托付给我,难道我可以为了自己的性命,将他们的妻儿弃之不顾吗?如果这样的话,我又有什么颜面去面对出征归来的他们呢?我的丈夫又怎么有资格让他们为自己杀敌呢?”
“可是夫人,济农大人他不仅仅是察哈尔部与土默特部的首领,他还是大明的宁夏总兵,您完全没必要这样——”
“我明白您的意思,切桑上师!”敏敏打断了切桑的话语,她的脸上充满了骄傲与自豪:“如果我是个汉人大官的小姐,这么做没有问题,没有人会指责我。可我是巴图尔台吉的女儿,是脱欢、也先、阿失帖木儿的子孙,黄金家族的血液在我的身体里流淌,虽然我比不上满海都,但我的丈夫将部众交给我,我就一定要完好无损的交还给他!”
听到这里,切桑知道自己不可能说服对方了,敏敏别吉的头脑不亚于自己,不可能看不出其中的利害,但她依然坚持这么做,那就牵涉到荣誉与信仰了,而这两者是无法争论的。他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多说了,不过我希望夫人允许我明早带着僧侣们先离开这里!”
“上师,这点你做的很对!”敏敏笑着赞许道:“你的那些喇嘛、经书、法器对于我的丈夫来说十分重要,一定要确保你们的安全,我明天会派三百骑兵随行保护你们!”
“不必了!”切桑赶忙摇了摇头,部落里大部分适宜作战的青壮汉子都跟着刘成去了漠北,留下来可以披甲上阵的不到两千人,如果自己还要带走三百人,若是有个万一,恐怕刘成回来后会怪罪自己的。
“我身边还有五十多个追随者,喇嘛里面年轻力壮的也有不少,再说哪有蒙古人抢喇嘛的!”说到这里,切桑压低了声音:“夫人,我还是希望你考虑一下我先前的建议,我也会尽可能的弄一些援兵来!”
“你已经知道我的回答了!”敏敏微笑着点了点头:“不管怎么样,我都很感谢你!”
看着切桑离开的背影,仆固合艾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作为头一个卖身投靠刘成的察哈尔贵族,他四个儿子都在刘成的远征大军之中,他本人、乃至家族的利益早已与刘成密不可分了。无论是出于自己家族的利益还是出于对刘成的忠心,有些话他都必须要说。
“敏敏别吉!”仆固合艾指着自己颔下的白须道:“我仆固合艾一共有六个儿子,一个死在女真人的手中,一个死在宁夏城下,其余四个都跟随济农大人,我的胡子已经如博格达山顶的积雪一样白了,我的兄弟们坟墓上的树木都有碗口粗细了,我即便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切桑活佛说的没错,济农大人不能没有您,更不能没有您肚子里的孩子,敏敏别吉,我仆固合艾虽然已经老了,但还能骑马弯弓,请将这里交给我,您赶快去河西吧!”
听了仆固合艾这番话,敏敏的脸上露出了感动的神色,但她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不!仆固阿公,在战争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这里就是我的位置!您想想,如果明天早上各部没有看到我的身影,他们会怎么想?会不会四散而逃,投奔女真人呢?”
面对敏敏的反驳,仆固合艾不由黯然,正如敏敏所说的,在大汗阿布奈还年幼的时候,敏敏作为济农的夫人和大汗的养母,对于察哈尔人和土默特人都拥有无可置疑的权威,加上同行的还有从她的陪嫁翰鲁朵中精选的一千骑兵,无论是实力还是威望都足以弹压部落中的潜在不满分子。但一旦她独自离开,那些扈从肯定也会随之离去,仅凭自己一个离死不远的老头子,恐怕是很难完成这一艰巨任务的。
“仆固阿公!”看到仆固合艾神态黯然,敏敏心知自己方才那番话虽然奏效,但也挫伤了对方的自尊心,便柔声安慰道:“你莫担心,若是事情发展到不可为的时候,敏敏自然会独自脱身的,我还年轻呢,希望可以看到夫君的大旗覆盖青天之下的所有土地呢!”
“既然如此,那老夫也就不多说了!“仆固合艾叹了口气:“不过我觉得应该让各帐都轻装,把没必要携带的东西都丢弃,加快步伐,行军的方向也不应该向西,而是向南!”
“也好!分出一队人来继续向西,沿途放火烧荒,向南的大队便不烧荒了!”敏敏少一思忖就同意了仆固合艾的建议,本来按照原先的计划,土默特与察哈尔两部将向西渡过黄河,进入银川平原,在那边凭借黄河之险,抵御后金的兵锋。但按照斥候的情报,女真的追兵不过数日的路程,如果继续向西,肯定还没看到黄河就会被追上,因此他只有折向南,越过边墙进入明国境内,这样路途要短得多,只是刘成眼下在漠北,那边算来还是延绥镇的范围,未必会放这么多蒙古人进边墙。
次日清晨,敏敏便率领着察哈尔与土默特两部的老弱,遗弃了不便携带的许多物品和老弱的牲畜,转而向南前进。两部的部众数年前多半参加过林丹汗的那次西征,心知此番形势之危急,若是让后金军追上,老弱性命不保,妇女和儿童则会沦为敌人的奴隶,下场只怕比死还要凄惨。因此他们行动的速度比先前又快了几分,两天之后,距离边墙已经不过只有半日路程,远处的小丘顶上已经可以看到大明边军废弃的烽火台了,上下皆觉得松了口气。(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夜战上
“阿公,你先派人与大明边军的将军沟通一番,免得起了什么误会!”
“是夫人,我马上就派人!安营的事情就交给我吧,您今天就早点歇息吧,这几日赶路急,您又有了身子,千万别累坏了,那老儿可担当不起!”这几日的共患难已经让敏敏与仆固合艾无形之间关系拉近了不少,在私下相处时她已经亲切的以阿公相称,倒是这老人依旧恭谨,全无倚老卖老的举动。
“也好,便劳烦阿公了!”敏敏这几日赶路辛苦,也有些困倦,便向仆固合艾笑了笑,在婢女的服侍下洗漱躺下了。可是她刚刚躺下不过半个时辰,,便听到隔着帐篷传来微弱的号角声。她立即从榻上坐起身来,对婢女下令道:“快扶我起来,替我披甲”
“夫人,您已经有身子了——“那婢女话刚出口,便被敏敏喝道:“少废话,现在是什么时候,先用锦带替我束紧了!”那婢女无奈,只得用一条锦带替敏敏将微微隆起的腹部束紧,又取了一件皮衣替女主人穿上,外面又套上一件铁甲,那是刘成送给爱妻的一件礼物,乃是高手匠人特别打制而成,躯干部分乃是冷锻板甲,而肩膀、手臂、大腿是由数千片冷锻钢片拼接而成,制成之后让弓手在三十步外以一石强弓持满而射不得入,由于重量的缘故,行动不便,只能在马上才能行动。
敏敏披好甲后,走出帐外,号角声更为响亮。营地已经开始骚动起来,三个背弓持矛的士兵匆匆跑过。马匹有的嘶鸣,有的喷着粗气,两边的营地里传来女人和孩子的哭喊声,甚至连她驼轿的骆驼也变得不安起来。
“是斥候的号角声!“匆匆赶来的仆固合艾告诉敏敏:“听号角声,距离营地只有七八里了!”
“知道是什么人吗?”敏敏一边示意部下牵来战马,一边对仆固合艾问道。
“不知道,不过是女真人的可能性很大!“仆固合艾的脸色非常难看,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虽然依照敏敏的命令,已经分出一小队人马一边放火烧荒一边继续向西,想要引诱追兵走错路,但每个人都知道这不过是聊尽人事罢了,数万部众在草原上迁徙留下的痕迹实在是太明显了,只要追兵的眼睛不是瞎子,就不会被骗过去。
“没有什么好惊慌的!”敏敏脸色冰冷如铁,但她的声音却充满了火热的勇气:“女真人来的这么快,人一定不多,我们这里距离大明的边墙只有半日的距离,切桑活佛已经去请求援兵了,最多明天晚上,他就会带着援兵回来的。把大车都横过来,组成车营,女人和孩子们都到中间来,男人们都拿起武器到大车边上去,牲口都赶到营后去。来人,把我的马牵来,还有我的头盔!”说到这里,敏敏扭过头对仆固合艾道:“阿公,大营里面就交给你了,我先带着我的人出去挡一挡!”
“这怎么可以,夫人,你可还有身子呢!”仆固合艾听敏敏竟然要亲自上阵,不由得大吃一惊,他正要劝阻,却听到敏敏低声道:“现在不是争执的时候,我营里有六百支鸟铳,可会使的却只有两百人,我带一百人出去,你马上挑选五百个机灵点的女人,替射手装填药子去。”说到这里,敏敏不待仆固合艾回话,便在婢女的帮助下上马,大声喝道:“升起苏鲁锭的白羽大纛,吹号,所有人,上马!”
看着敏敏在卫士们的簇拥下,向营外跑去,道路两侧属于敏敏的翰耳朵里涌出一股股骑兵,纷纷跟在那副苏鲁锭大纛之后,看到那熟悉的白羽大纛,各营的慌乱与哭声渐渐平息了,老人与女人们发出欢呼声,有些胆大的孩子甚至跟在骑队后面发出尖锐的助威声。仆固合艾见状,只得回过头,依照敏敏的吩咐行事。
敏敏在马背上挺直了上半身,冷风扑面而来,身后传来的隆隆马蹄声震耳欲聋,却压不住道路两旁向她欢呼的男女老幼。这并不是她第一次上战场,但先前都是跟在巴图尔台吉或者刘成身后,像这样处于众人视线聚焦之下还是第一次,她感觉到自己的血液都在沸腾,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紧随其后的一名中年骑士也感觉到了敏敏的异样,他名叫杜尔伯特,乃是准格尔部中著名的勇士,巴图尔台吉此番嫁女便一同送过来了,平日里便统领敏敏的宫帐,他看出敏敏的异样,便从鞍袋里取出一物,递了过去:“别吉,请您把这个戴上吧!“敏敏接过一看,却是一副银面具,她向那个骑士感激的笑了笑,戴上了面具,所有的视线都被挡在了外面,立即觉得平静了下来。
营地外,女真骑兵的前锋已经出现了,他们就好像解冻的蜂蜜那样缓缓流向营地,越过凸起的岩石与丘陵。一些察哈尔人迅速迎了上去,他们一边呐喊着,一边挥舞着骨朵、棍棒、斧头,不顾一切的冲向敌人,想要为身后的家人争取一点时间。他们一边吼叫,一边奋力砍杀,然后英勇的死去。相比起来,他们的对手要强悍、狡诈和有组织多了,看到这一切,敏敏皱起了眉头。
“杜尔伯特,你马上派铁甲骑队把这些苍蝇赶走!”敏敏指着女真的游骑兵大声下令道,杜尔伯特皱起了眉头,压低声音道:“别吉,天色昏暗,敌情不明,我们现在正是为了争取时间,没有必要为了区区几个人暴露我们的底牌!”
在面具的下面,敏敏的脸色一下子胀红了,杜尔伯特口中的底牌不是别的,便是方才敏敏口中的铁甲骑队,在随行护卫她的那一千宫帐骑兵中有两百铁甲骑兵。这些铁甲骑兵与刘成在昭莫多之战最后亮出的底牌的装具是完全一样的:带有护颊的头盔、冷锻而成的胸甲、镶嵌有冷锻钢片的皮裙甲与马甲、铁质手套、特别精选出来的雄壮战马。当这些铁甲骑士手持十二尺长枪,排成楔形阵发起冲击时简直就是一个移动的钢铁堡垒,所向披靡;不过其耗费的资源也是所向披靡。为了在远征前把刘成麾下的那一千五百骑队装备齐全,朝邑的几家相关的工厂已经推掉了所有其他订货,三班轮转了,为了激励工匠的积极性,汤慕尧连加班双倍薪水的绝招都亮出来了,总算是赶在刘成离开前完成了任务。临走之前刘成留下一句话,剩余的尾货都留给敏敏的宫帐军,作为爱妻的贴身护卫。杜尔伯特看在眼里,自然知道这等大杀器的厉害之处,所以他下令所有铁甲骑兵平日里在盔甲外面都必须套上一层羊皮,以免由于金属的反光让敌人看出真相来。
虽然面具遮住了敏敏的脸,但杜尔伯特是看着她长大的,如何不知道对方的心思:“别吉,放几铳就好了,这些是女真人的前锋,他们的任务不过是试探我们的弱点,而不是来正式进攻的,他们只要发现我们有火器,就会撤退的!”
“也好,就按你说的办吧!”
正如杜尔伯特预料的那样,几声铳响之后,那些女真骑兵便停止了追击,退到了大约一百步的距离,显然这些女真人对于明军鸟铳的最大射程很清楚。
“这伙蒙古人居然有火器!”多罗先是惊讶,旋即露出了笑容:“看来情报是真的,那个刘总兵的夫人应该就在前面!”他扭过头对戈什哈下令道:“传令下去,轮流下马休息,前面的斥候保持接触就是了,不要擅自行动!”
“是,大人!”戈什哈应了一声,多罗搓了搓手:“可惜大贝勒分兵后追过头了,不然现在就可以打这些蛮子个措手不及,不过最迟明天早上他就会发现不对,会顺着印迹赶上来的,那时候就有这些蛮子好看了。”他费力的从马背上跳下来,大腿僵硬的肌肉让他落地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一旁的亲兵赶忙伸手扶住。多罗甩开亲兵的手:“娘的,弄点吃的喝的来!把马也喂喂,几天吃喝都在马背上,人都要散架了!不许点火!“
看到女真人的骑队渐渐被暮色掩盖,敏敏松了口气,她取下面具,顿时被草原上的朔风吹了个寒颤,一旁的杜尔伯特立即感觉到了,低声道:“别吉,要不您先回营里休息,这里有我看着就好了!“
经过方才那一番折腾,敏敏也感觉到筋骨酥软,那副铁甲虽然防护效果惊人,可重量也不轻,压得她的双肩隐隐发酸,不过她还是强笑道:“不,我的位置就在这儿,苏鲁锭大纛的下面。杜尔伯特,那些女真人应该是休息了,这个时候如果他们冲出去,是否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很难,女真人不是傻子,他们的营地距离我们至少有五六里远,而且我们也根本不知道在哪儿!别吉,我们人多,拖延下去对我们有利!回去休息吧,等明天天亮了再看看吧!“
“女真人也知道拖延下去对我们有利,那为何他们不立刻进攻?您曾经教过我,战场上永远要做敌人不愿意让我们做的事情,女真人既然现在不想打,那我们就要想办法现在和他们打!“
“我们的小鹰终于长大了!”敏敏的话让杜尔伯特那张总是严峻的脸上绽开了笑容:“你说得对,不能让女真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马上派斥候出去,抓个活口回来!不过您还是先回营里去,在火堆便暖和暖和,有了消息我一定立刻通知您!“
“那好,敏敏就等您的好消息了!“这次敏敏没有再次坚持,她向杜尔伯特甜美的一笑,转身向营里而去。杜尔伯特恭谨的弯下腰,直到敏敏的身影消失在营门后面。等到他重新回过头,脸上的温柔已经全部消失。
“蠢货,别赖在这儿不动!”
莫尔根用力拽着缰绳,咒骂着自己的坐骑,但是这匹灰色的母马依旧纹丝不动,用舌头舔\舐着地上的谷粒,这应该是那些蒙古人经过时洒落在地上的。几分钟后,他终于绝望的放弃了努力,赌气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凭良心说,莫尔根并不是一个坏主人,对于斥候来说,战马就是第二条命,在很多时候,斥候甚至愿意从干粮袋里挤出粮食喂马,毕竟人几顿饭不吃死不了,斥候没有了马离没命也就是一步之遥了。但连续几天的急行军已经让这匹灰色母马掉了膘,侧腹几乎可以看到肋骨,为了让豪格追上敌人,甚至就连身为斥候的莫尔根的副马也被抽走了,结果就是他得骑着这匹已经筋疲力尽的母马出来值夜哨。
一阵夜风吹过,莫尔根不禁打了个寒颤,赶忙裹紧身上的羊皮披风。他不禁暗自羡慕起留在营地里的同伴了,虽然多罗大人已经下令禁止举火,以免暴露目标,但总可以找个避风的地方吧!为了保证视野,一般哨兵都会选择高处,而这种地方风都会很大,已经是十月了,从西伯利亚大荒原上吹来的寒风就好像无数把小刀子,往莫尔根的骨缝里扎,尤其是手和脚,几天的骑行让他几乎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了,而这个时候他们才又开始又疼又痒,相比起疼,痒更难受,莫尔根恨不得一刀把脚砍下来。
夜深了,风越吹越大,温度下降的很快,莫尔根不得不抱紧自己的坐骑,这样他可以暖和点。但很快他就发现马在发抖,他知道自己必须在尽忠职守和保住马的性命之间做个选择。这个选择并不难做,敌人晚上未必会来,就算来也未必从自己这边,可是马给冻死了,自己也基本活不下去了。莫尔根走到马旁,想要解开缰绳,但他的指头又僵硬又笨拙,牛皮缰绳又被冻在一起了,解了好几次都没成功,反倒把指头磨破了皮,火辣辣的疼,最后莫尔根不得不拔出匕首,割断缰绳。他牵着自己的马沿着土丘后坡往下走,想要找个可以避风,稍微暖和点的地方。突然他的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僵硬的膝盖让他摔了个跟斗,嘴唇破了皮,他的舌头立刻感觉到又咸又暖的液体——自己的血。(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夜战下
莫尔根低声骂了一句,想要从地上爬起来,但从旁边的草丛中立即冲出一个黑影,向自己扑过来。他立刻意识到自己中了埋伏,右手赶忙向腰间摸过去,想要拔出匕首。可是僵硬的肌肉让他的动作变慢了,还没等他拔出匕首,那个黑影已经扑到莫尔根的身上,狠狠的抓住他的头往地上一撞,他眼前一黑,顿时昏死过去。
帐篷里温暖如春,托朝邑发达的纺织业与手工业福气,敏敏的帐篷是用三层材料制成的,牛皮、厚帆布、牛皮,即坚韧又挡风。敏敏斜倚在锦榻上,正听着杜尔伯特的报告。
“这么说来,我们对面的女真人只有一千人?而且还人困马乏,他们就在我们今天早上路过的那片桦树林子边上?”
“是的,别吉!”杜尔伯特:“他们分了兵,把一半的兵力和所有的从马都给了主将豪格,他是皇太极的长子。他已经绕过我们烧荒的地带,来个前后夹击,大黑天神保佑,幸好我们临时转向南了,反而避开了他们的夹击!”说到这里,杜尔伯特突然露出一丝颇为玩味的笑容:“这位大贝勒听说别吉您也在大营之中,还说要生擒您,一睹您的美貌!”
“是吗?”敏敏笑了起来:“无妨,夫君总是说那皇太极乃是当世枭雄,见不到本人,见见他的长子也好!杜尔伯特,准备兵马,我要夜袭女真人!”
“那是自然,不过不是现在!还早了些,等到二更再出发,这样我们抵达他们营地的时候正好是四更天,那时候是人最困的时候!”
夜色如墨一般浓,将一切都笼罩在其中。多罗坐在一张牛皮垫子上,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盹儿。作为一军的副将,他唯一的特权就是面前有一个小火堆,戈什哈们用树枝和毡子搭起了一个临时性的帷幕,一来可以挡住火光避免暴露目标,二来为了避开寒冷的夜风。空气中不时战马打响鼻的声音,夜空中开始下起雪来,落在地面、树木、人和马的身上,仿佛给他们刷上了一层白漆。
突然,多罗的身体动了一下,这个粗壮的男人站起身来,他被尿憋醒了。帷幕里冷的惊人,原来火堆早已熄灭了,只余下几点暗红色的木炭。他苦笑着看了看四周,两个戈什哈正蜷缩成一团,鼾声如雷,连续几天的马上生涯,就算是铁打的汉子也熬瘦了一圈。多罗决定让这两个手下再睡会,先出去小便,活动下手脚,顺便想想天明之后应该如何行动。
走出帐外的多罗被迎面而来的冷风一激,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抖了抖手脚,找到个僻静处解开裤带,突然听到耳边传来嗖的一响,身经百战的他本能的往地上一蹲,一支羽箭便扎在面前的一棵红杨树上。
“夜袭!”多罗顾不得温热的液体沿着大腿流淌而下,他往旁边一扑一滚,用尽自己最大的力气喊道,几乎在他叫喊的同时,两支短矛都狠狠的咬在他刚刚蹲下的地方,他拔出腰刀,连滚带爬的跑向自己的帐篷,耳边不断传来箭矢划破空气的声音,此时多罗脑海中唯一的念头是自己明明放出哨探了,敌人是怎么摸过来的呢?
一头冲进帷幕里的多罗几乎扑倒在火堆上,那两个戈什哈已经惊醒了,正为看不见将领而惊惶不已。八旗当时的军律十分严苛,将官战死而士卒逃生的,本人都要处死,妻儿为披甲人奴。如果多罗死了,他们两人不但自己性命不保,就连家人都要受牵连。看到将主突然出现,这两人不啻是凭空多了一条性命,赶忙上前将多罗扶起,跪在地上道:“大人去哪儿了,外边怎么回事,闹得这么厉害?”
“蒙古鞑子夜袭!”多罗的牙齿几乎都要咬碎了,他一把抓起头盔戴在头上喝道:“快把弓箭给我!”
幸喜多罗他们夜里没有解甲,几个呼吸功夫便装束停当,当他们重新出了帷幕,发现夜袭者并没有冲过来,只是不断的放箭,投掷标枪,同时向这边投掷一种用沾满了油脂的羊毛团制成的纵火物。凭借多年的经验,多罗立刻判断出夜袭者的敌人并不多,他对一旁的戈什哈喝道:“吹号,召集白甲兵,把这些兔崽子赶出去!”
呜呜呜!
随着号角声响起,久经战阵的白甲兵向多罗靠拢过来,他们拿着长矛、骨朵和斧头,举着盾牌,身披铁甲,并肩而立,雪花落在他们的胡须上,旋即被粗重的呼吸融化。无论是火团还是箭矢都对他们没有用处,多罗看了看,已经有约莫一百人了,他将颊甲扣好,跳上战马,将长矛在头顶上挥舞了两下,用最大的嗓门喊道:“跟着我,楔形阵!”
白甲兵们齐声应和,多罗用矛杆抽了一下马屁股,冲了出去,身后传来密集的马蹄声。他微微弯腰以减少可能中箭的面积,用圆盾保护自己的头部,其他部分交由盔甲。随着距离的靠近,借助火光他能够看清有的夜袭者慌乱的转身逃走,很少有人能够有勇气面对直冲而来的骑兵的。突然,多罗的肩膀一痛,他头也不偏,举起斧头,向向自己放箭的那个弓箭手狠狠劈去,那个弓箭手慌乱之间用举起角弓格挡,却被连弓带人一同砍倒。
就好像捅破一层纸,白甲兵们轻而易举的打垮了夜袭者的抵抗,大约有二十人倒地,而剩余的人转身向疏林外的草地逃去,多罗拔出肩膀上那支羽箭,仔细看了看,箭矢上没有血迹,显然方才那一箭连自己的甲胄都没有射穿。多罗向地上那具已经少了半个脑袋的尸体嘲讽的笑了笑,打马向疏林外冲去。
冲出疏林外的多罗惊讶的发现,夜袭者并没有继续逃跑,而是跳上战马向他们射箭,白甲兵们跳下战马,用盾牌遮挡自己,并用步弓还击。多罗皱起了眉头,敌人的行动给他带来一种不祥的预感,好像是想要把自己引诱出树林里一般。可这些蒙古人难道不一直是被大金兵追逐的猎物吗?即使豪格大贝勒不在,仅凭自己这一百白甲兵,也足以自保了。
“吹号角!让后队出来,在林外列阵!”多罗向戈什哈下令道,他看了看天色,天边已经浮现了一片鱼肚白色,天就要亮了。只要太阳出来了,就没有什么好怕的,在面对面的厮杀中,建州武士从不害怕任何敌人!
女真人的后队响应了将军的号角声,鱼贯而出的骑兵们沿着白甲兵的两翼展开,形成了一个雁行阵,而头雁的位置就是多罗本人,这是一个进攻的阵型,多罗打算在一次冲击解决面前的敌人。
当第一缕阳光从地平线上升起时,女真人已经列好阵,多罗骄傲的看了看自己的勇士们,从戈什哈手中接过号角,用力的吹了起来。随着号角声,骑兵们驱使着自己的战马,向不远处的敌人冲去,他们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汇成了一股不可遏制的洪流,仿佛要将一切挡在他们面前的东西冲垮。而对面的蒙古人就逊色多了,他们只是朝当面冲来的女真人放了一排箭,便向两边散去,胜利对于女真人来说,仿佛是唾手可得的事情了。
“不要追了,不要追了!”多罗却没有他的部下那么乐观,他敏锐的双眼发现蒙古人溃败的太快,也太有秩序了,更像是撤退而非溃败,而且在蒙古人军阵的后面大约百余步的距离,还有一队人马,在这队人马的中央打着一支用白色马鬃装饰的大纛。
“苏鲁锭,是苏鲁锭!”一旁的蒙古向导突然失声喊道,语气中满是惊惶。
“什么苏鲁锭不苏鲁锭?那到底是什么?“多罗没好气的甩了一下鞭子,追问道。
“那是伟大的长生天赐给成吉思汗使用的神物,只有成吉思汗的嫡系子孙才有资格使用,难道那大纛之下便是孛儿只斤氏的血脉,林丹汗的嫡子?”那个蒙古向导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倒像是神佛显世一般,让一旁的多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身为一个觉罗,他自然无法理解蒙古人对黄金家族后裔的那种敬畏之情,但有一定是可以确定的,对面的那白色大纛之下就应该是敌人主将所在了。多罗举起手中的斧子,高声喊道:“跟我来,楔形队形!”然后他用力一夹坐骑,向那面大纛猛冲过去。
苏鲁锭大纛下,敏敏身着铁甲,冰冷的银质面具遮住了她姣好的面容,一旁的杜尔伯特发出轻微的笑声:“自寻死路,鸟铳手准备——,放!”
早已准备停当的铳手们猛地扣动了扳机,蛇形的夹子上的丝丝作响的火绳头落入药池中,几乎是同时,浓密的白烟从铳口里喷射出来,在视线被遮挡前的最后一瞬间,杜尔伯特清晰的看见不少正朝自己猛冲过来的女真人从奔驰的战马上坠落。
多罗只觉得自己的右肩像是被什么狠狠的撞了一下,随即便感觉到一阵剧痛,就好像被一根烧红的铁钎刺入。他知道自己被火器打中了,不过他强忍住疼痛,将斧头换到左手,又把缰绳在右腕上紧紧的缠绕了几圈,深吸了一口气,盯着烟雾后那支白色大纛,准备做最猛烈的劈砍。
随着烟雾渐渐散去,多罗惊讶的发现其后不是四散溃逃的火器手,而是一队整齐的重骑兵,钢铁将他们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初升的旭日照在他们的头盔、胸甲、裙甲、还有锋利的枪尖上,反射的光让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从哪儿冒出来的这队铁骑?这是两军相撞前多罗脑海里闪现出来的最后一个念头。
很难用语言描述两军相接时的那一瞬间的景象,长矛与斧头、**对**、铁甲与皮甲相互碰撞。在这一瞬间,武艺、技巧、力量都已经失去了意义,唯一有用只有纪律和铁甲。马背上的人们扭成了一团,他们相互砍杀、扭打,甚至撕咬,落马之人只有死路一条,铁蹄会把他踏成肉泥,绝无再起的机会。
胜负在一瞬间就决出了,察哈尔人一方赢得了胜利,他们的铠甲更好,马力也更充沛,在对冲的时候长矛也比斧头、砍刀和骨朵更占据优势,许多白甲兵甚至还来不及挥舞武器就同时被几根长矛从马背上刺穿。而他们的武器却很难穿透地敌人身上的重甲,女真人的阵型中央被冲破了一个大口子,近百人被刺穿、落地、践踏,鲜血和惨叫声将战场填塞的满满。
多罗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凭借精湛的马术,他避开了当面敌人朝自己胸口刺来的一枪,顺势用斧头前面的铁尖刺穿那人的右眼,那是敌人身上唯一没有盔甲保护的地方。但多罗并非没有付出代价,斜刺里刺来的一枪划过他的左肋,战马带来的高速让叶形的枪尖轻而易举的将他的铁叶皮甲拉开一个大口子,鲜血立刻从伤口处涌出来,剧烈的疼痛让多罗失去了平衡,如果不是他刚刚把缰绳在右手手腕上绕了几圈,他就几乎从马背上跌下来了。两个戈什哈赶忙上前将他夹在当中,保护着他冲了过去,才保住了性命。
“大人,我们不能硬拼,他们的甲太好了!”一个戈什哈大声喊道。多罗的脸色苍白而又阴郁,他心里清楚自己中计了,夜袭的敌人刚刚根本不是胆子小,他们掉头逃跑只是为了把自己引到能发挥铁甲骑兵作用的草地上来,可是察哈尔人不是连铁箭头都不够用吗?什么时候奢侈到配上这种重头到脚的重铠了?
方才那些被女真人冲开的蒙古人又掉头杀回来了,这些人多半都只是穿着皮质背心,戴着圆顶头盔,这样更方便骑射。铁甲骑兵的威力鼓舞了他们的士气。虽然没有上司的命令,但久经战阵的女真人还是结成了圆阵,外围的人用盾牌抵挡着敌人的箭矢,内侧则张弓还击。他们心里清楚此时逃跑是自寻死路,敌人都是轻骑兵,马力又足,如果逃跑只会像野兽一样被蒙古人围猎,最后沦为套索和角弓的牺牲品。(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六章 逃兵
如果是在过去,这是很正确的判断,蒙古人的骑射手不可能与女真人的下马步射对抗。但这次情况不一样了,很快他们就为过时的战术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杜尔伯特利用骑射手吸引女真人的注意力,将鸟铳手前进到大约五十步远的距离,又进行了一次齐射,铅弹射穿了盾牌和盔甲,将圆阵内的女真人打的血肉横飞,随即铁甲骑兵又发起了一次冲击,他们径直越过下马步战的女真人,锋利的长矛将抵抗者连人带盾牌钉在地上。绝望的多罗跳上战马,高声呼喊女真人向他靠拢,想要做最后拼死一搏,他的头盔和长柄斧在人群中十分显眼。残余的白甲兵们响应了他的号召,但排成楔形队形的铁甲骑兵发起了最后一次冲击,在一旁观战的杜尔伯特看见多罗那匹雄俊的青色公马后腿直立,蹄子乱蹬,被一支长枪刺入胸膛,随即,钢铁的洪流就把他们淹没了。
结束了,敏敏信想,这些傲慢的追击者崩溃了,女真人丢下武器和旗帜逃亡,他们的将领也不见了,应该是死了或者被俘了。但这不过是徒劳,养精蓄锐,马力充沛的蒙古轻骑兵在后面保持着距离,不断用弯刀、角弓、套索收割着逃亡者。敏敏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如此的迅速,仿佛下一秒钟要从口中跳出来,原来胜利的味道是如此甘美。
“别吉,我们赢了!”杜尔伯特的声音打断了敏敏的思绪,这个平日里像钢铁一般刚强的老人此时也难掩脸上的激动。敏敏很庆幸此时自己戴着面具,无需担心暴露出心中的激动和软弱,她有礼貌的向杜尔伯特点了点头,轻轻一提缰绳,来到手持苏鲁锭大纛的亲兵旁,伸手接过大纛,猛地举过头顶,初升的朝阳照在大纛顶部的金质尖顶上,反射出绚丽的光!
“玛哈噶喇!玛哈噶喇!”千余个嗓门齐声高呼:“伟大的敏敏别吉万岁!”
当多罗再次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条柔软的羊毛毯子上,肩膀与肋部的伤口都得到了很好的处理,唯一能够证明他身处囚笼而非医院的就是他脚上的镣铐。他坐起身来,发现在一旁的矮几上放着一碗马奶、两个胡饼。多罗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居然还是热的,他的脸上泛出一丝苦笑,作为俘虏他倒是吃到了几天来最好的一餐。
“你醒了!”帐外进来一个中年男子,他冷冷的看着多罗,就好像在看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多罗戒备的放下胡饼,听到那个男子说:“跟我来,我们别吉要见你!”
当多罗走进帐篷的时候,看到一个妩媚的美人斜倚在锦榻上,旁边坐着一个老人,在锦榻后面的支架上,摆放着一副精致的全身铁甲。他立即认出了那副盔甲,早上的战斗中敌人的将领正穿着这幅盔甲击败了自己。
“盔甲的主人在哪儿?”
美人没有开口回答,而是从一旁的矮几上拿起一副银质面具,挡住了自己的脸。觉罗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是你?是你早上打败了我?”
“住口,此乃济农夫人、准格尔汗之贵女敏敏别吉!还不跪下行礼!”一旁的老人厉声喝道。随即觉罗便感到膝弯被人狠狠的踹了一脚,不由自主的跪在了地上,他的肋部的伤口立即感觉到一阵剧痛,不过相比起心理上的冲击又算不得什么了。
“我听说你们那大贝勒说要看看我长什么样子,不过现在看来,他要见我只怕要当俘虏了。”敏敏的声音清脆动人,让觉罗下意识的想要抬头,脖子却被人粗暴的按住,动弹不得。他强压下胸中的屈辱,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答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我力不及人,无话可说,大贝勒胜我百倍,胜负尚未可知!”
“是吗?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们看看最后结果如何吧!”话音刚落,背后就有两支胳膊将多罗拖起,拉出帐外。那老人低声道:“别吉,那个大贝勒现在应该遇到败兵了,依在下所见,还是要谨慎为上呀!”
“阿公说的是!”敏敏对仆固合艾笑着点了点头,昨夜那场激战虽然这位老人未发一矢,可对自己的忠诚无可怀疑。对部下的忠诚给予及时和恰当的回报这是一个上位者所必须具备的基本品质,自己是卫拉特人,刘成是汉人,想当察哈尔人和土默特人的头领有天生的缺陷,更要珍惜部下的忠诚。
“仆固阿公,这次阿成回来,我会把昨天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他的,您这次有四个孩子随阿成出征,这些情分我和阿成都不会忘记的。“
“多谢别吉!”仆固合艾自然明白敏敏的意思,他叹了口气:“自从达延汗去世之后,我们蒙古人就每况愈下,历任大汗不是幼年继位早早去世,就是整日里沉浸于杯中之物,不理政事。各部之间自相残杀,弱肉强食,视大汗、法度于无物。林丹汗虽然想要有所作为,却误信妖人之言,与大国相抗,最后死于世敌之手。幸好有济农大人扶危济困,重新竖起苏鲁锭的大纛!此等大恩,我们察哈尔人便是流尽鲜血也还不清的,如何还敢想要恩赏!”
敏敏的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哦?仆固阿公莫非忘了敏敏是卫拉特人,阿成是汉人?可都不是黄金家族的后裔呀!”
“哎!”仆固合艾的脸上泛起一丝苦笑:“别吉,达延汗能够复兴大业,离不开满海都的辅佐,满海都又何尝是黄金家族的后裔?只要大汗的位子上坐的是孛儿只斤的后裔,举起大纛的那只手是谁的又有什么要紧?我仆固合艾虽然老了,但还没有糊涂,济农大人的所作所为,确实是对察哈尔人、对土默特人、对大汗有利的。若您和济农大人有黄金家族的血脉,我反倒有些担心大汗的安危了。”
听了仆固合艾这番话,敏敏不由得失笑起来。正如他所说的,因为刘成与敏敏一个是汉人,一个是卫拉特人,无论是刘成本身还是他的子嗣都无法坐上大汗的宝座,反倒不会伤害阿布奈,还有什么比一个还在吃奶的孩子更好的傀儡呢?如果换一个孛儿只斤的,恐怕林丹汗的几个儿子早就死于非命了。既然眼下黄金家族时运早已衰微,那有一个像刘成这样的汉人举起苏鲁锭的大纛,能够让他们拖庇于其宇下,也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仆固阿公果然是聪明人,您说的不错,我与阿成虽然都不是黄金家族的后裔,却能给蒙古人带来和平、胜利与富足,阿布奈在我俩这儿也是最安全的。只要你们对我们夫妻二人忠心,苏鲁锭大纛必有再起的时候!”
天空灰蒙蒙的,太阳不过是云层后淡淡的亮斑,广袤的草原上只有雪和风,没有一点生气。夹杂着密集的雪粒的北风,就好像猛兽的犬牙,打的阿克敦眼睛都睁不开,他不得不裹紧斗篷,只露出两只眼睛。但寒风依然透过斗篷和衣甲,直透骨髓,他觉得血管仿佛都凝固了。一步,这是最后的一步,最后最后的一步,我已经没有力气了在从雪地里拔出腿来,再也迈不出步子了。
但阿克敦的脚又移动了一步,他心中在想:这是别人在走路,不可能是我,我早已精疲力竭了,一步都迈不出了。可是阿克敦那双笨拙的不成样子的东西依然机械的跨过积雪,融化的雪水在他那双牛皮靴子外冻结,凝结成一对白色的护胫甲,使他的脚步越拖沓而踉跄。为了减轻负重,他已经丢掉了一切可以丢掉的东西,唯有腰刀,阿克敦下意识的抓住系着佩刀的腰带,随着他前进的步伐,刀鞘不断的拍打着他的屁股,就好像有人在用皮鞭抽打。他好想一屁股坐下来,点一堆火,然后吃点东西。但是阿克敦清楚这意味着自杀,每一个人都知道,早上他们被那些可怕的铁甲骑兵打败后,紧跟在后面的便是那些骑着蒙古矮脚马,身着皮衣的骑射手,这些凶残的敌人尾随在他们的两侧,不断向他们射箭。这些骑射手的主要目标并非人,而是马,人身上有盔甲保护,而马却没有,没有人想知道那些失去战马的人的下场,那种凄厉的惨叫声就像是从地狱里传出来的。直到中午时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挽救了他们,也许是因为已经追杀够了,也有可能是被风雪遮挡住了视线,背后传来那追魂般的马蹄声渐渐消失了,但还是没有人敢停下脚步,阿克敦的马因为踏入了一个窟窿而折断了前蹄,他不得不用双腿走完剩下的路程。
突然,从前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甚至连风雪都无法遮挡。前面那人从马背上跳下来,顿时摔倒在地,阿克敦的脚步早已僵硬,他无法停住脚步,一头撞在马屁股上,也成了个滚地葫芦。那些蒙古人绕到前面去了吗?也好,终于一切都结束了,至少在死之前自己可以好好的躺一会!阿克敦平静的闭上了眼睛。
但熟悉的喊叫声让他又睁开了眼睛,那是女真语,难道是遇到同伴了?本来已经决定一死了之的阿克敦顿时热泪盈眶,流过脸颊的泪水转眼之间便凝结成为一条冰迹。
“什么?你们被蒙古人打败了?连你们的额真也丢了?”豪格的脸上一片紫黑,这是他即将暴怒的征兆,在他的面前站着不到一百人,只有三分之一左右的人有马,一个个鼻青脸肿,精疲力竭的样子,只比死人多一口气的样子,他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几天前还意气风发的那支精兵。一开始他打算依照后金的军律,将这些丢弃自己将主的逃兵全部处死,但最后他还是决定稍微灵活一点,毕竟即将面临大战的他需要人手。
“本来依照军律,将校有战没者,所部兵皆斩之!你们抛弃了自己的将主,独自逃生,触犯了军律,要被全部处死,你们的妻儿也将成为别人的奴隶。但是我决定给你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说到这里,豪格的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他满意的看到不少人本来绝望的双眼里露出了希冀的光:“明天,我将会进攻那些蒙古人,为多罗和死去的士兵们报仇,你们将会被安排在第一排,如果你们足够的勇敢,就至少可以保住自己和妻儿!”
听到豪格的命令,阿克敦的心立即被死里逃生带来的狂喜而充满了,他的眼睛里流出了泪水,传闻没有错,大贝勒真是一个宽厚仁慈的人,这实际上已经让他们的妻儿摆脱了为人奴仆的悲惨命运,因为纵然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死去,也等于用自己的鲜血洗去了抛弃将主逃生的罪名,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自己哪怕战死当场,也决不能让妻儿落得个为人奴隶的下场。
“不过,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宽恕!”豪格的话又让逃生者们堕入了冰窟之中,他用满含着厌恶的目光看着众人:“我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我要的是勇士,而是怯懦的绵羊!只有那些还保留着武器的人才能得到再次战斗的机会。战场上武器就等于生命,如果他为了逃生,连武器都丢掉的话,那他也不配拥有生命!”话音刚落,数十个白甲兵便涌入逃生者的行列里,将那些手无寸铁的人拖了出来,按在地上一刀砍下脑袋来,几个呼吸的功夫,雪地上便多了二十多枚首级,血从脖子里涌了出来,顿时染红了一大片。
豪格跳下马,做过幸存者的面前,也许是天冷的缘故,阿克敦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抖。
“给他们食物和热汤,记住,在战场上千万不要转身逃走,我向你们保证,我豪格绝对比敌人要可怕得多!”(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七章 阿克敦
风雪的到来不但让上一场战斗的失败方吃尽了苦头,也挡住了敏敏继续向南进入边墙的脚步。与后金追兵不同,蒙古人的营地里有大量的牲畜、辎重、妇女老弱,这让他们有充足的补给的同时,也大大的降低了他们新军的速度。不过不久前的胜利极大地鼓舞了营地里每一个人的士气,孩子们挥舞着木棍,在帐篷的间隙里玩着打仗的游戏:一方是蒙古人,另外一方是女真人,当然所有的孩子都争先扮演蒙古人一方,尤其是铁甲骑士,更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只有最强壮,最勇敢的孩子才能扮演这一角色。
但杜尔伯特却不那么乐观,作为上一场胜利的实际指挥官,他很清楚己方的弱点——相比起数万妇孺老弱来说,他手头仅有的千余军队实在是太少了。是的,女真人剩下的兵力也只有这么多,但豪格可没有这么大一个包袱要背,更何况还有敏敏别吉的安危,杜尔伯特清楚这是维系着刘成与准格尔人的唯一桥梁,这关系到准格尔人的未来,他向知道的所有神灵祈祷对手知难而退,让他可以安全的护送这这些部众和敏敏别吉退入边墙之内。上天也仿佛听到了他的祈祷,雪越下越大,仿佛将一切都笼罩在下面。
“你们每一个人都要记住,洗清你们身上耻辱的唯一办法是血,你们自己的或者敌人的!”豪格的声音并不大,但足以让每一个人听得清楚。阿克敦握紧拳头,坚硬的刀柄硌得他的掌心一阵阵疼,他的眼前闪过一幅幅画面:夜袭是丢过来的火球、阳光照在敌人铁甲上的闪光、逃跑时漫天的飞雪,最后是被处死的逃跑者溅落在雪地上的血迹,那血迹殷红,就好像飞腾的火焰,炙伤了他的眼底。
“你们这次的任务是进攻敌人营地的正面,我不会欺骗你们:在这场战斗中你们只是佯攻,把敌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你们这边来,而我则率领白甲兵从另外一个方向冲进敌营,纵火烧营。不过胜负的关键取决于你们是否能把敌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我们知道蒙古人有很厉害的火器,还有铁甲骑兵,在平地上很难打败他们,但只要冲进营地,制造了混乱,火器和铁甲骑兵都帮不了他们。”
说完了豪格目光扫过众人的脸,看到了每一个的目光里都流露出已有死志的平静,他满意的点了点头:“很好,有了必死之心,才有求生之志!出发吧,四更天发起进攻。”
营地外一片黑暗,哨兵站在用车辆组成的壁垒上,吐出的呼吸在冷风中结霜,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头顶上的旗帜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这也让他觉得更冷。他从怀里取出一只皮囊,凑到嘴边喝了一口,一股辛辣的液体涌入喉咙,让他剧烈的咳嗽起来。
“你在喝酒!”一个声音从下面传来,哨兵被吓了一跳,他赶忙站起来,拿起放在一旁的长矛。杜尔伯特站在车辕后,身旁跟着一队亲兵,正冷冷的看着自己。
“是的,大人!”哨兵艰难的解释道:“就喝一小口,天气太冷了!”
“嗯!”杜尔伯特跳上大车,取过哨兵胸口的号角:“你可以下去喝个痛快,我来替你站岗!”
“大人!”哨兵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他立刻跪在地上,用颤抖的声音哀求:“饶了我,求求您饶了我!”
“起来吧!”杜尔伯特的声音依旧不大:“在你的身后是你的父母、家人还有孩子,女真人随时都可能进攻,你却在放哨的时候喝酒,我只好替你放哨了!”
“大人!”哨兵的脸上已经不再是恐惧,而是悔恨,他痛苦的低下头,不敢面对杜尔伯特的视线,突然他的手中感觉到一个硬物,抬头一看却是自己的号角,他的喉头顿时哽咽了。
“杜尔伯特大人!“
“守住自己的岗位,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的家人!”
阿克敦弯着腰,死死的盯着不远处车营的栅栏上那个凸出的物体,现在他已经可以确定那是哨兵的脑袋。他转过身,对身后的同伴压低声音道:“那个哨兵,你能够射中吗?”
同伴看了看那个黑影,无声的点了点头。阿克敦微微一笑:“很好,那就开始吧,记住,我们现在已经是死人了!”
哨兵在两根木桩间站了一会儿,觉得腿有点发麻,正想着是不是要跺跺脚。突然耳边传来一声轻响,紧接着喉头一痛,低头一看发现一支箭矢已经射穿了自己的咽喉,鲜血正从伤口涌出来,看那箭矢又粗又长,正是女真人喜欢使用的长梢弓特有的重箭,他想要喊,可发出的声音却比蚊子大不了多少,那一箭已经划伤了他的声带。他的耳边传来营外急促的攀爬声,显然敌人的夜袭者正飞快的爬上来,哨兵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一只手捂住自己的伤口,另一只手哆哆嗦嗦的将号角凑近自己的嘴,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吹了起来。
呜!呜!呜——
浑厚的号角声划破夜空,杜尔伯特停住脚步,从亲兵眼睛里看到了恐惧。
“号角声是从哪边传来的?“
“好像就是从刚才那边!”为首的亲兵带着不确定的语气答道,这时号角又响了一声,随即戛然而止,就好像被一刀斩断,这下没有疑问了。杜尔伯特拔出腰刀喝道:“你去击鼓,其余的人跟我来!”
缺口处,阿克敦在鞋底擦了擦刀刃,将匕首插入鞘中。那个刚刚吹响号角的敌人躺在地上,咽喉处有一条豁长的伤口,鲜血正从里面涌出来,但死者的脸上却带着一种平静的,或者说安心的笑容。这让阿克敦有点懊恼,他本以为同伴那一箭已经将敌人的哨兵封口了。
“快些,动作快些,这号角声肯定已经把蒙古蛮子惊醒了,马上就会有人过来的!”阿克敦大声向雪地里还没爬上来同伴喊道,他此时也不再顾忌会惊醒敌人了,方才的号角声足以把死人吵醒。
即使阿克敦已经有所预料,但蒙古人赶到的速度依然比他预想的要快得多,他刚刚把一个同伴拉上车墙来,眼角的余光就看到不远处人影晃动,下意识的举起盾牌一挡,随即便感觉到左手一震,上面已经钉上了数支羽箭,刚刚爬上来的那个白甲兵可就没这么好运气了,为了攀爬方便他把盾牌背着了,一箭正中右眼,贯颅而入,一声惨叫顿时从摔倒下去。阿克敦知道此时犹豫不得,大吼了一声,便擎着盾牌向来敌杀去。
人如其名,阿克敦身材不高,但十分强壮(阿克敦在满语中就是结实的意思),像橡木一般魁梧的躯干,肌肉发达的手臂,短而粗重的大腿,为了弥补身高与手臂的长度,他十分喜欢使用长矛,八尺长,用橡木制成的矛柄,光滑、粗厚而又沉重,两尺长的矛尖,树叶形状的矛头用精铁锻打而成,又黑又亮,良好的保养和研磨让其锋利的可以用来刮胡子,在矛柄的末端是一个铅制的圆球,既可以配重,也可以作为打击的钝器。阿克敦粗壮的身上穿着头盔、护胫、胸甲、护臂和裙甲,整个人就好像一个移动的堡垒。他微微蹲下身体,在第一个敌人挥刀砍杀的时候,猛地向前滑了一步,用盾牌狠狠的撞了那人的膝盖一下,顺势将其掀倒,一枪扎进咽喉将其结果了。阿克敦很清楚,在战场上一个枪手有一个大忌,那就是用力过猛。初上战场的菜鸟们在刺杀时总恨不得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结果一旦刺空就收枪不及,敌人一旦近身就十条命去了九条;即使侥幸刺中了,也往往因为刺的太深,枪尖被骨头卡住拔不出来,被第二个敌人干掉。阿克敦永远记得自己还是个新兵时老兵是怎样向自己示范如何用尖端刺杀,如何用矛杆格挡,如何夺人性命的。那个老兵干净利落的演示了几下动作后,用矛的尾端在阿克敦的喉咙和肚子各点了一下:“肚子和咽喉是首选的目标,然后是这里!”他用拳头捶了一下自己的心口:“这里是心,只要刺中立刻就能送他上西天,但最好不要选择这里,因为有太多肋骨了,你会把长枪卡住,然后傻傻的被下一个家伙干掉。肚子很好,软乎乎的没有骨头,虽然被刺中后不会马上死,但我没听说过谁的肠子流出来还能活。如果有哪个傻瓜冲你转身,背对着你,别发呆,立刻照他的腰部刺一枪,那个蠢货会痛的屎尿都喷出来的!”
杜尔伯特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夜袭者的人数大概只有他身边亲兵的三分之二,但节节败退的依然是蒙古人,他可以看到越来越多的女真人翻过车城加入袭击者的行列。女真人证明了他们对大明和蒙古人的屡战屡胜绝非侥幸,他们肩并肩排成密集的队形,将杜尔伯特的亲兵一一砍翻刺倒。尤其是最前面那个拿着盾牌和长矛的勇士,倒在他矛下的已经有四个人了。他不小心的用盾牌保护住自己的要害,挥舞武器时就好像收割自己庄稼的农夫。
“幸好昨天夜里没有给他们发挥本事的机会!”杜尔伯特自言自语道,这时援兵赶到了,是一队临时凑集的弓箭手,有不少都是半大的孩子、白发的老人,甚至健壮的妇女,反正要在蒙古人里找不会射箭的还真不容易。杜尔伯特回头看了看,做了个示意众人上弦的手势,随即他发出了射击的信号。弓箭手们将箭矢指向斜上方,将弓弦拉到耳垂,随即放松弓弦,箭矢“嘶”的一声离弦而出,升到最高点然后掉头落下,片刻后营垒外传来一片惨叫声。杜尔伯特满意的挥了一下手,示意弓箭手们继续射击。
“把盾牌举过头顶!”阿克敦回头向车营外喊道:“蛮子的弓箭手来了!”他这个冒失的举动差点丢掉自己的性命,对面的敌人狠狠的一骨朵砸在在他的头盔上,幸好铁匠的手艺不错,挡住了这一击,不过还是让他头晕目眩,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如果不是一个同伴将他拖进了盾墙里,恐怕他已经被蒙古人砍成肉酱了。
阿克敦坐在地上,好一会儿才逐渐恢复了而来,他取下头盔,伸手一摸,指尖所及之处都是湿滑的液体。他在地上摸索了下,从一具尸体的衣服上撕下一角,随便包扎了下,又站起身来。大贝勒说的不错,唯有血能够洗清耻辱,要么是敌人的,要么是自己的,阿克敦咬紧牙关,投入战斗,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肌肉变得僵硬,视线变的模糊,但阿克敦依然站在行列之中,挥舞着他那根橡木长矛和圆盾。一团火光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举起盾牌,扭头看去,只见在营地的另外一边,火焰正在升起,不一会儿便蔓延了一大片。
“大贝勒杀进来了,我的努力没有白费!”阿克敦的血液几乎要沸腾了,他大吼一声,奋力用盾牌架开敌人的一刀,狠狠的用长矛刺穿了对手的肚子,用力一扭,拔了出来。那个倒霉鬼面容扭曲的跪在地上,丢下武器捂住腹部的伤口,想要防止肠子从伤口流出来。阿克敦猛地一挥枪柄,末端的铅球砸在对手的脸部,将其打的血肉模糊。
宫帐。
“铳手,上前,放!“在军官的号令下,数十名鸟铳手排成一列,对准不远处的骑影扣动了扳机,随着铳响,那几个骑影摇晃了几下,摔倒在地。
“快,快把箱子搬出来,把缺口塞住!“敏敏身着铁甲,大声的命令着女奴和仆人们将各种各样的箱笼搬出来,将宫帐外的车辆间的缝隙堵塞住,形成一道简单的工事。原来当杜尔伯特去低于女真人的夜袭时,不知有一股女真人怎么摸到敏敏的宫帐旁,发起了突袭。慌乱中敏敏只好下令铳手将宫帐旁的几辆大车圈起来,作为铳手的工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