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热兰遮城下
“呵呵!”小野一郎笑了起来:“林先生,做买卖你是好手,可打仗的事情你可就不明白了。荷兰人火器厉害,又有盔甲,土人们最厉害的武器也就是毒箭和长矛了,也没有战马;再说你看看荷兰人这堡垒,在沙洲上与大陆隔绝,堡垒又如何坚固,而那些土人的村子最多也不过有一圈壕沟、一排灌木栅栏,一旦打起来,只有荷兰人打土人的,没有土人打荷兰人的,土人人再多又有什么用?”
“其实我倒是觉得这倒不是最要紧的!”山田良彦低声道。
“那什么才是最要紧的呢?”林河水问道。
“林先生你有所不知,大员港附近的土人被分为数十个村落,各有尊长,互不统辖。男子成年便须得猎杀一枚人头悬挂在村口,以证明自己的勇气,村子外面的人头越多,证明这个村子拥有的勇士越多,是以各村之间多结有仇怨,相互攻杀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荷兰人每次攻打某个村子的时候,其他土人不但不来相助,反而会乘火打劫,因此虽然刚来的时候荷兰人不过百余士兵,却能将这些土人各个击破。“
“这么说来若是有一位英雄豪杰将这些村社合而为一,便能抵抗荷兰人了?”林河水饶有兴致的问道。
“不错!”山田良彦点了点头:“荷兰人虽然火器精良、占据了形胜之地,但归根结底其本国在万里之外,占据这里也是为了求财而非拓土垦殖,他们虽然海上厉害,但只要上了岸,还是没有当地土人熟悉地形,若是土人们相互联合起来,每次荷兰人上岸时,便坚壁清野,避其锋芒,击其隋归。荷兰人出无所掠,死伤狼藉,用不了几次就只能退回城寨,而越是如此,其粮秣资财就越是要从远路运来,时日一久便是不撤兵也不可能了。比如在大员的北边便有一个自称大肚王的土人首领,有数十个土人村社皆奉其为王,若有争端不得相互仇杀,到王前处置,其王以神命判决,各村社无不钦服。无论是西班牙人还是荷兰人,都不敢向他们收取捐税,也不敢派传教士进入,若是有人入其国,多被斩首示众。“
“哦,想不到这夷洲土人中亦有这等豪杰!”林河水听山田良彦这一番叙说,听得饶有兴致,他此行来本来就有争取当地土人支持的计划,只是毫无头绪,他之前已经从一些商人口中得知台湾当地的土著也其他地方不同,像海南岛、西南也有不少凶悍的土人,但即便是最为凶悍的土人,对于给他们带来各种商品的商人也是不难沟通的,但台湾当地的土著就不同了,外来的陌生人对于他们来说与山野间的猎物没有什么区别,割取他们的头颅对于他们来说是荣誉与勇敢的标志,一个不小心便会丢了自己的性命。林河水虽然为了功名利禄并不畏惧危险,但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在野蛮人的喜怒无常之上,还是不干的。
“林先生说笑了,这夷洲山川雄起,虽然不及中华上国人杰地灵,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又如何不会生出英雄豪杰呢?“山田良彦笑道:”若是假以时日,那大肚王又何尝不可能并吞诸部,自成一国,便如同贵国古时秦、齐、楚、赵一般?“
“山田先生说的是!”林河水听到这里,已经打定主意,若是有机会一定要走一趟大肚王国,会一会那个雄才大略的大肚王,不过在此之前,还得先把这两个日本人的事情了了,他笑了笑:“二位方才说的那些硫磺与鹿皮我收下了,只是你我既然已经是朋友,我又岂能占你们的便宜,这样吧,我就按照荷兰人给我的价格打个对折,你们看怎么样?”
山田与小野两人听了不由得喜出望外,林河水给的这个价格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期望,他们以前出手的价格也不过荷兰人的三成而已,这下几乎翻了一番,倒是因祸得福了。有了这笔意外之财,他们不但回去的路费有了着落,甚至可以挤出一小笔钱来做本钱,让留在马尼拉的家人做些小买卖,而不用为人佣工过活了。
“多谢林先生!”山田与小野站起身来,向林河水深深鞠了一躬,林河水赶忙将两人拉着坐下,低声道:“这里人多眼杂,你们莫要惹人注意,反倒坏了事!”
“是!”山田良彦也是经历颇多,方才过于激动才会如此。他看了看四周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低声问道:“林先生,那我们什么时候把东西送到你这儿?”
“就今晚吧,夜长梦多,当面付清货款。”林河水低声答道。
“那好!只是林先生如何将东西运出大员港呢?荷兰人检查的很严!“山田良彦有些担心的问道。
“我打算先将货物留在这里,待到船出港后,再用小船装了货物通过鹿耳门那条水路运出去,装到大船去!你们觉得可行吗?“
山田良彦与小野一郎对视了一眼,山田良彦点了点头:“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那就定在下个礼拜五吧,那天晚上还是我们两个当值!“
“也好!“
山田良彦与小野一郎去了心思,不由得胸中一快,若非晚上还有要紧事,早已开怀痛饮了。山田良彦将早已写好的书信交给林河水,告诉他将这封信送到马尼拉下城的一间叫做吉田屋的裁缝店,那件裁缝店的老板吉田冲司在阿瑜陀耶时便是山田长政的副手,这批日本浪人被赶出阿瑜陀耶后他便成为了首领,这些浪人四出谋生时,便将家小托付给留在马尼拉的吉田冲司照顾,还有遗嘱和钱财的寄存处。吉田屋也就成为了这些日本浪人的互助会和联络中心。
林河水将地址牢牢记住,又将书信纳入怀中放好,装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问道:“二位,若是我想去那大肚王那儿,可有什么法子?”
“大肚王?”山田良彦奇怪的问道:“林先生,你去那儿干嘛?”
“我是个生意人,自然是去看看能不能做什么买卖啦!“林河水笑道:”像你说的,那大肚王去的人甚少,若是我能做成了,也就无人和我抢这买卖了!“
“我看林先生你还是算了吧!”山田良彦摇了摇头:“我听那些土人说,几年前大肚王已经下令各村禁止采集金沙、硫磺,就算是鹿皮也少有收集保存的。这土人所产无非是这三样,他们都不产这些了,您又去作甚?”
“禁止?那大肚王为何这般做?”
“我听那些土人说,大肚王认为之所以有荷兰人与西班牙人来侵害他们,就是因为贪图金沙、硫磺、鹿皮这些财物,如果他们不再采集这些东西,这些海上来的强盗就不会来侵害他们了,反正金沙与硫磺他们本来就不太用得上,鹿皮虽然有需要,也可以用其他东西替代。”
“哦,看来这大肚王连这个道理都明白,看来还真是个人物呀!”
“可不是呀!”山田良彦笑道:“不过林先生若是真想去那大肚王,我倒是有个办法,就是不知道灵不灵。”
“什么法子?”
“用这个!”山田良彦从怀中取出一个骨片,正面有几个奇形怪状的符号,反面却是一张扭曲的人脸,看上去颇为阴森可怖。林河水接过骨片,看了看觉得有些奇怪:“这是什么?”
“一个令牌!”山田良彦答道:“我一次去收购鹿皮和硫磺时,正好遇到村子里的大巫的孙子得了急病,正好我手头有一点荷兰人给的药物,就治好了那孩子,那大巫十分感激我,便给了我这玩意,说这是他们土人共同祖先的,土人见了,便不会杀你!”
“这个真的有效?”
“我不知道!”山田良彦苦笑道:“我又不是疯子,要是那些土人不认这玩意,我岂不是白白丢了性命?林先生,你这次帮了我们大忙,这个你拿去便算我的一点报答了,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亲自去,就拿这个令牌让一个仆人走一趟就是了,若是当真有效,再自己去也不迟!“
林河水闻言大喜,将那骨片小心收好,拱手道:“多谢山田君了!”
三人饮罢了酒,尽兴而归,果然到了当天夜里,那小野一郎便带着手下送了两百余张鹿皮与百多公斤硫磺过来,林河水稍微清点了一下,便依照约定用墨西哥银元付了货款,小野收了货款便千恩万谢的告辞而去。
“林先生,算上这批倭人的,货收的差不多了!”船长看着日本人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向林河水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再过两天就走!”林河水答道:“不过我们不回杭州,去一趟吕宋!”
“下南洋?”船长有些犹豫的样子:“林先生,咱们这可是沙船,跑跑近海还行,要跑南洋可就勉强了。“
“也罢,那你先去一趟泉州,我在那儿乘去吕宋的船,你自己开船回杭州!”
“林先生,您这不是害我吗?”那船长叫起屈来:“去的时候好好一船人,回来就少了您一个,程二先生还不把我两条腿都给打折了?”
“腿打折了,那不至于吧,又不是你丢下我跑了,是我让你放下我的呀!”
“程二先生已经叮嘱过了,一定要将您好好送去,再好好带回来,少了一根毫毛便拿我是问!”那船长苦笑道:“林先生,您是不知道休宁程二的厉害,您就不要说了,咱宁可闯一趟南洋,也不愿意这般独自回去。”
林河水见那船长态度如此坚决,自忖说服不了对方,只得笑道:“那要不这样,我们先去泉州,然后你我一同去马尼拉,船交由其他人开回杭州,反正那一路都是沿着海岸航行,应该问题不大!”
“也行!”船长点了点头:“反正我就跟着您林先生了,若是事成了别忘了分我一份,若是不成也就一起死了便是!”
林河水听到那船长这番话,不由得笑道:“那是自然,若是这次的事情成了,林某定然是忘不了你的!”
于是三日后林河水出了大员港,并没有远行,而是找了个附近的僻静的海岸停下,等到天黑了又回到海湾附近,果然到了夜里便山田等人正好当值,用一条小船将那些鹿皮与硫磺装上了船。与其分别后,林河水向西航行,抵达泉州月港后,便将船上的硫磺鹿皮买掉,林河水便与船长改作海客打扮,搭了一条海船一路往马尼拉去了。幸喜一路上虽然遇到些风暴,却没有遭遇太多波折,半个多月后便抵达了马尼拉。
马尼拉。
林河水走下跳板,已经习惯了摇晃的船上生活的他刚刚踏上陆地还有点晃荡,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他看了看四周熟悉的景物,不由得感慨道:“又回来了!”
“林先生,咱们现在去哪儿,要不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把行李放下歇口气!”船长背着包裹跟在林河水后面,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问道。
“行李先找个地方寄存一下,先去下城区吉田屋找人,时间紧得很,省一刻便是一刻!”林河水斩钉截铁的答道。
“是!”船长应了一声,脸上满是失望之色。
与当时的绝大多数西欧殖民地一样,马尼拉也是被分为上城与下城,上城便是殖民者最早登陆的地方,通常就是一座军事堡垒,以抵御四周满怀敌意的原住民的袭击。而随着殖民者控制范围的扩大,原住民的军事威胁也渐渐减弱,在军事城堡之外就逐渐形成了一个商业区与居民区,通常殖民者称其为下城以与原先的堡垒区分。由于通常没有正式的规划,下城区往往与混乱不堪、人烟稠密是代名词。饶是林河水是在马尼拉的下城区长大的,也花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找到目的地。当他来到吉田屋的那块牌匾下面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雇佣兵上
“请问您要买什么吗?”
林河水走进店门,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便迎了上来,用一口生硬的闽南话问道。林河水没有立即回答,四处打量了下店里的摆设,这家店铺的门面并不大,也就能摆开三四张八仙桌大小,不过却很深,粗粗看了看便有两三进院子。店铺了的陈设也很简单,水牌上写着除去替人做成衣以外,还有收购旧衣服和帮人修改衣服的服务。应该主要面对的顾客是中下层的,不过却打扫的十分干净,柜台上、供客人坐下休息的条凳上都被擦的干干净净,空气中弥漫着划粉的气味。林河水不禁打了个喷嚏,笑道:“我是从大员港来的,请问吉田先生在吗?他的朋友托我给他带一封信来!”
“大员港?”少年露出了困惑的神情。林河水见状,笑着补充道:“是山田良彦与小野一郎,他们托我带信来的!”
“三郎有信来了?”
听到旁边传来的声音,林河水转过身来,只见里间走出来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上半身着一件肩衣,下半身着一条宽大的裤子,手中拿着一柄折扇,长眉细眼,颔下留了一圈微须,脸上看上去颇有几分文气,不过背脊挺直,双肩宽阔厚实,露出的小臂粗壮有力,显然有练习过剑术一类的武艺。
“三郎?三郎是谁?”林河水迷惑不解的问道。
“哦,是我说急了!”那汉子笑着用折扇敲了两下自己的脑袋:“便是山田君,他在家中行三,身边熟悉的人都叫他三郎,怎么他有信来?人还安好吧?“
“山田君很好!”林河水从怀中取出书信,却没有交给来人:“不过山田君临走前曾经叮嘱过,信只能交给吉田冲司先生本人,请问吉田先生在哪儿?“
“哦!不好意思,忘了自我介绍,我便是吉田冲司!“那中年汉子笑着:”裕二,还不快去泡茶,远道而来的客人,请到里屋坐下说话吧!“
“是!“那少年赶忙往里屋去了,那吉田冲司便请林河水与船长二人往里屋去了,林河水发现这吉田屋门面虽然狭窄,可里面却十分宽敞,有几个二三十丈见方的院子,院子两边的走廊上还摆放着练习弓术的箭靶、剑术与枪术的各种器具。吉田冲司看到林河水的目光,便笑着解释道:”没有法子,这里也不平靖,若是不教授子弟些防身之术,只怕大祸临头的时候,自家性命都保不住!“
“吉田先生说的是!”林河水笑道:“文事必有武备,古人诚不我欺!”
听到林河水的回答,吉田冲司的眼睛不由得一亮,笑道:“说的是!“
这时三人已经到了会客的地方,分宾主坐下后,吉田冲司告了声罪,便拆开信看了起来,林河水注意到对方看信的时候神色凝重。待到将信看完了,吉田冲司将信小心的折好,纳入怀中,郑重其事的向林河水拜了一拜,道:“林先生,三郎在信上已经说了,你在大员那边对他施以援手,这里我先拜谢了!”
“吉田先生,我们都是在外的异乡人,山田君的事情我也是有利的,不过举手之劳,何必多礼呢?”
“话不能这么说,像林先生这样愿意对陌生人施以举手之劳的已经很不容易了!”这时方才那个少年已经送上茶来,林河水上下打量了下,之间那少年虽然身材还没完全长成,但手掌上虎口布满老茧,手臂挥动有力,步伐灵活,显然也是在枪术与剑术上下过苦功的,不由得脱口赞道:“吉田先生,你这里就连一个半大孩子都如此了得,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呀!”
“我才不是孩子呢!”那少年恼怒的反驳道。
“裕二,怎么能这么与林先生说话?“吉田冲司呵斥了那少年一声,对林河水笑道:”林先生,他是我一个已故好友的孩子,在店里养大的,我也没什么本事,就胡乱教,他也胡乱学些,让您见笑了!“
“您说笑了,我在这位小哥的年纪还在与街坊邻居的同伴打闹呢!”说到这里,林河水压低了嗓门:“吉田先生,你们过去在暹罗的那些事情山田君已经说给我听过了,实在是一等一的英雄豪杰,此时不过是龙游浅滩、虎落平阳,早晚有翻身的一天!”
听了林河水这一番话,吉田冲司不由得脸色微动,他当年跟随山田长政在暹罗纵横一国、屡破强敌,其风光之处几不下于日本当时一国大名,如今却沦落到马尼拉下城当一个区区的成衣店老板,其间的差距何足云泥之别?若说心里没有想法那是绝不可能的,只是他心机深沉,很少表露出来罢了。
“呵呵!”吉田冲司打了个呵呵,掩饰过脸上的表情:“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现在就想着把这件成衣店开好,替死去的故友们照顾好家小,替他们向天主祈求冥福即可!对了,林先生你这次来马尼拉有什么事情吗?若是跑腿的事情,说不定我还能帮上一点小忙的!“
“吉田先生果然是有古侠士之风!”林河水翘起了大拇指,笑道:“其实我这次来马尼拉是奉主人之名,来这边谈一笔买卖!”
“主人?能够让林先生为他奔走,想必应该是位大人物啦?“
“嗯!”林河水笑着点了点头:“如果用你们日本人的说法,应该可以算是百万石大名的家老吧!”
“百万石大名的家老?”吉田冲司不由得露出凝重的神色,经过德川家三代的一轮轮改易(没收领地)之后,日本可以称得上百万石大名的,除去将军家的一门众之外,就只有加贺前田家了,等于是母国政治金字塔最顶尖的那一小撮。
“我主人是大明浙江都指挥使柯从文柯大人,虽然我大明不能像贵国那般分茅裂土,世袭罔替,不过浙江一省的年入肯定超过百万石了,这么算来也就扯平了!”
“那是自然!”吉田冲司点了点头,他也是九州人,当地与大明的贸易十分兴盛,多有来自浙江的商人,也曾听说过浙江乃是大明仅次于南直隶、江西的富庶地方,若论岁入,仅仅浙江一省很可能就超过了德川家全部天领,相比起整日里战战兢兢,唯恐哪天惹怒了将军家被改易的那些外样大名们,大明的一省都司日子过的其实要滋润多了。
“那敢问一句,贵主让林先生您来马尼拉做什么呢?”吉田冲司疑惑的问道:“我听说大明乃是****上国,无物无有,又有什么需要来马尼拉呢?
“为了对付荷兰人!”林河水的嘴边露出一丝若无其事的笑容:“吉田先生,我也不瞒你,我大明天子已经决定要将荷兰人从大员驱逐出去,那些荷兰人精于火器、航海,我家主人让我来马尼拉,便是要我招募一批精于火器的义从兵!”
“荷兰人?义从兵?”吉田冲司低下头,喝了一口茶,重新抬起头的时候脸上神色却冷淡了不少:“林先生,看来你帮山田君这个忙也是处心积虑呀!”
“呵呵!”林河水笑了起来:“吉田先生,我们明国人有句话,论心不论迹,论迹贫家无孝子;论迹不论心,论心终古少完人!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
“哼!“吉田冲司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脸色却好看了不少。林河水的言下之意很明显:他承认自己与山田良彦结交是另有企图,不过自己毕竟是帮了山田他们不少,毕竟古今少有完全不考虑利害关系的完人,若是只论心不论迹,那又有什么人可以结交呢?
“林先生,不好意思,自从暹罗之事后,我已经心灰意冷,只想把这些孩子们抚养长大,自食其力,不想再为了功名利禄,成为别人手中的刀!“吉田冲司说到这里,站起身来,对一旁的少年道:”裕二,给林先生在后院安排住的地方!“他不待林河水推辞便沉声道:“林先生,在下能力有限,只能用安排几日食宿来报答您对于山田他们的恩情了,请见谅!”说罢便自顾推门出去了,将林河水与船长两人晾在屋里面面相觑。
“林先生,接下来怎么办?”船长忐忑不安的问道。
“既来之则安之!”林河水笑道:“你不是累了吗,今晚你我好好喝几杯,共谋一醉!“
“好!”
吉田冲司走后,那个叫做裕二的少年对林河水两人的态度就变得冷淡了起来,林河水也不在意,径直在少年的引领下到后面的一处别院沐浴更衣,将取行李的凭证交给裕二,让其前去码头取行李。林河水他们在海上漂泊了半个多月,浑身上下的跳蚤数不胜数,跳进装满热水的大木桶里,潮湿的热空气扑在脸上,用棕毛刷子将皮肤刷的通红,那种舒服的感觉便好似上了天。
“林先生!”
林河水正靠在桶壁上惬意的享受,突然听到船长的声音,他就这么闭着眼睛懒洋洋的问道:“什么事?”
“你觉得这个吉田他会答应吗?“
“答应什么?”
“还有什么,你来这里不是想拉拢他去当佣兵吗?”船长看林河水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不禁着急了。
“这谁知道,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林河水懒洋洋的将热毛巾盖在自己的脸上,声音也变得瓮声瓮气起来:”他要是不去最多我们白跑一趟也就是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天下火器用得好多得是,也不缺这几个倭人!“
“是吗?会使火器的人多得是,可那个山田良彦——”
“山田良彦怎么了?”林河水脸上的热毛巾一扯,露出脸来冷笑道:“最多是他们不肯过来我们这边,要死心塌地站在荷兰人那边便是了,王师所至还不是化为糜粉?我也是与他谈的投机,想要指点他一条明路,免得玉石俱焚,可路还是得他自己走,是成是败,是生是死,都是他自己的事情。”
“是吗?”船长亲眼见过那热兰遮城的显要,可不像林河水这么有信心,他刚想开口反讽几句,突然看到门口的地上有一道模糊的人影,显然有人躲在门外偷听。林河水机敏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提高嗓门道:“那是自然,大员港虽然显要,充其量也就两三百兵,再加上其他人撑死也就五六百人吧,我大明有六千万丁,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荷兰人要应付西班牙人、郑一官大人,能派几个兵、几条船去救大员?强弱如此悬殊,胜负岂不是贤愚皆知?“
船长被林河水演戏般的举动给吓住了,正莫名其妙,林河水趴在木桶边沿,一把抓住船长的右手,一边装出倾心交谈的模样,一边用手指在船长手心写下“外面有人!”那船长也不是傻子,已经心领神会,也提高嗓门应道:“这般说来,先生你又何必辛辛苦苦跑这么远一趟呢?“
“富贵险中求呀!“林河水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子:”大员是肯定会拿下来的,可你我的富贵可就未必了,若是这个吉田冲司能够说服山田良彦他们倒戈,拿下大员就容易多了,在大人面前你我岂不是立下大功,当然这对他们也有好处,不说别的。他们在这马尼拉可是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过活,等拿下大员之后,便是要出仕大明也不是不可以的。“
”是呀,希望那个吉田先生识趣些,也就你好我好大家好了!“船长附和道。
屋外的走廊上,吉田冲司半蹲着,耳朵紧贴着墙壁,听着里面的小话。这时院子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他赶忙敏捷的向后一跃,便躲到了走廊后面的一个水缸后。随后裕二走到门前,向屋内大木桶的林河水欠了欠身子:“林先生,您的行李我已经领回来了,都放在您的住处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雇佣兵下
“劳烦小哥了,且慢!”林河水叫住正准备退下的裕二,从木桶里爬了出来,在一旁的外衣里摸索了两下,随手向外一弹,裕二本能的伸手一接,低头一看不由得又惊又喜,原来那是一枚鹰洋。
“拿去买点喜欢的东西吧!”林河水一边擦拭着身体,一边笑道。
“多谢林先生,只是——“裕二脸上流露出为难的神情,显然有什么东西阻止他收下鹰洋。
“怎么了?为何不把收下?”林河水惊讶的问道。
“吉田叔叔平时说武士除非出仕,不可以受人钱财!”裕二的脸上露出矛盾的神情,显然他内心是很想收下这枚鹰洋的。
“哦?”林河水上下打量了下这个少年,突然问道:“那你元服了没有?”
“还没有,吉田叔叔说我的剑术和枪术距离一个武士都还差得远!“裕二的脸上露出沮丧的神情,旋即昂起头来:”不过我的弓术和铳术都很好,便是大人也没几个比得上我的!“
“那是因为你年纪还小,身体还没长成,过几年你力气大了,自然剑术和枪术就赶上来了!”林河水笑道:“既然你没有元服,便还不是武士,帮人做事拿人钱财理所当然!”
“当真?”裕二闻言不由得又惊又喜。
“自然,你们武士的规矩虽多,总管不到还不是武士的人吧?”
“这倒是!”裕二看了看手中的银币,很快说服了自己,他向林河水鞠了一躬,便飞快的离开了,看他雀跃的样子,比起平日里那副小大人的模样多了不少孩童的气息。
“林先生!“这时船长也从木桶里爬了出来,一边擦拭身体一边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林河水笑了起来:“你我一路舟车劳顿,又有这么好的一个住处,自然是要好生将养几日啦!“
“什么?”船长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手中的擦身布失手落在地上,露出黑乎乎的**来。
果然,从第二天开始,每天早上林河水都睡得日上三竿才起床,在吉田屋里吃上一顿舒舒服服的日式早点后,才晃晃悠悠的出门闲逛,裕二就成了他的专职向导与跟班(当然更大可能是吉田冲司的眼线),一直逛到晚饭时分方才回来,背后跟着的裕二肩背手提着一大堆东西。林河水回来就先去泡一个热水澡,小半个时辰后方才晃晃悠悠的出来吃饭。用某位吉田屋的看门大爷的话说:“这位林先生真是过着神仙都羡慕的悠闲生活呀!”而吃了晚饭后,他便四处串门,将买来的东西当做礼物一一赠送。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就这样过了十来天,吉田屋在背后对林河水的称呼也由“有些奇怪的明国人”变为“林先生”,又从“林先生”变为“好心的林先生”,最后变成“慷慨尊贵的殿下”。
在这些天里,吉田屋过得最开心的恐怕是裕二了,每日里跟着林河水闲逛,不用承担繁重的店里杂务,也不用进行武士所必须的刻苦修行,只需要早上起来伺候林河水吃了早饭,就陪着他出门闲逛,只要对市面上什么东西流露出一丁点喜爱的意思,林河水便毫不吝啬的掏钱买下,丢到裕二的怀中。午饭更是在各种上好的酒店饭庄,这位来历稀奇的林先生身上好像有用不完的金钱。一开始裕二还不时有种负罪感,身为一个武士应当刚正质朴,知廉耻,守信义,怎么可以这样每日沉浸于享受之中呢?但很快武士的道德感就被接踵而来的礼物和美食所打败了,少年开始愈发沉浸在幸福的漩涡里。
这天傍晚,裕二将林河水买来的东西送回林河水的住处,正准备带着自己的那份回自己的住处,却看到一个同伴跑了过来:“裕二,吉田大人让你马上去他那儿一下!”
“啊!”裕二有些慌乱的看着手里的笼子,里面是一只三四个月大的菲律宾鹰,这种在二十一世纪已经濒临灭绝的鹰类成年后可以长到身长一米,翅膀展开达三米,是世界上最大的鹰类之一,被当地的土著人视为神鸟。裕二想将其驯养为自己的猎鹰,他曾经听吉田冲司说过,最伟大的武士都会喜欢鹰狩,因为这不但可以锻炼武士的体魄和视野,还能够练习兵法。今天在街上遇到时,他几乎迈不开步子,林河水看在眼里,就立刻用二十枚鹰洋的高价将其买下来转送给他。此时自然不能带着这玩意去见吉田大人,情急之下他将鸟笼往同伴手里一塞:“你帮我先收一下,我回来后再还给我,可千万别把它弄死了!”
“哦!”那个少年也立即被笼子那支美丽的猛禽给吸引住了,艳羡的喊道:“真漂亮,这也是林殿下送给你的吗?我好羡慕你,要是我也可以侍奉林先生几天就好了,你可把这只鸟借我玩一会吗?“
“这是鹰,不是鸟!”裕二不耐烦的呵斥道:“你小心点,别乱动,收好等我回来!”说罢他便快步往吉田冲司的住处赶去。
吉田冲司的住处在吉田屋的最里面的一个院落,背后就是一座长满灌木与茅草的坡地,四周颇为僻静。吉田冲司时常在这里观看手下的少年在这里了练习骑射、步射、摔跤、枪术、剑术,由于鸟铳会发出较大的声响,他们会前往更加偏僻无人的地方练习。而当裕二来到吉田冲司的住处时,坡地上空空荡荡,只有屋子门口站着两个少年护卫。裕二下意识的屏住呼吸,放轻脚步,走上台阶。
“是裕二吗?进来坐下吧!”吉田冲司坐在地上,一旁的小炭炉上的陶壶正发出轻微的沸水声,将一包茶叶凑到鼻子旁,惬意的闭上了眼睛,仿佛在茶叶的清香。
“是我,吉田先生!”裕二小心的走到距离吉田还有七八步远的地方,盘腿坐下,吉田冲司看了看裕二,用折扇敲了敲面前的地面:“坐近些!”
“是,先生!”裕二起身,躬身疾趋了几步,在吉田面前坐下。吉田冲司没有理会他,只是小心的将沸水倒入装满茶沫的碗中,空气中立即弥漫着一股茶汤特有的香气。
“真香呀!”吉田冲司将茶碗凑到嘴边,陶醉的享受着茶汤的香气,却没有喝。良久之后,他将茶汤放回地上,正当裕二惊讶的时候,他突然问道:“今天林先生又送给你什么礼物?”
“一只鹰,一只虎鹰(当时土著人对菲律宾鹰的称呼)!”裕二窘迫的替自己解释道:“大人,我想要学习鹰狩,就像大御所大人(德川家康)那样!”
“虎鹰?鹰狩?“吉田冲司突然笑了起来:”你知道为何我方才不喝这茶汤吗?“
“茶汤,不知道!“裕二摇了摇头。
“因为我是要享受茶的香气,而不是为茶所俘虏!”吉田冲司看着裕二迷茫的脸,只得解释道:“你想要用鹰捕捉猎物,却没有想到自己成为了别人的猎物,你明白了吗?”
“吉田大人!”裕二惭愧的低下头:“都是我的错,是我违背了您对我平日的教诲,我马上回去吧所有的礼物都还给林先生。”
“不,这不是你的错!”吉田冲司摇了摇头:“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整日里跟着他的,你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又怎么能应对林先生这样的人物呢?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情交给我处置!”
“是,吉田大人!”裕二站起身来,满脸都是羞愧之色,退出屋外。吉田冲司低头喝了一口茶汤,突然沉声道:“林先生,你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吉田大人御下有方,裕二经历了这次事情后,肯定会自磨自砺,成就一番大业,不愧是山田长政大人的后人!”林河水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一边鼓掌,满脸都是钦佩之色。
“哦?你怎么看出来裕二是山县大人的孩子?”吉田冲司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怒之色:“裕二应该不会说出来的,谁告诉你的?”
“猜的!“林河水一屁股在吉田冲司面前坐了下来,满脸都是得意的笑容:”您是山田长政大人的副手,对裕二的态度很奇怪,要求的十分严厉,又连一句重话都不说。吉田屋里的其他人对裕二也是这样,不过是个十三四的半大孩子,每个人对他都是亲近又带着几分疏远,除了是山田长政大人的儿子还能是谁?“
吉田冲司神色变幻,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没想到却是自己的态度暴露了秘密:“林先生观人于细微,果然是人杰,上国果然是济济多士,非我能及!”
“吉田大人,你也不简单呀!山田长政大人死了有好几年了吧,你还能拢住人心不散,在马尼拉又打开一个局面,这里的半大小子都修习兵事,其志不小呀!”
“我等武家子弟,修习武事乃是本分,也算不得什么。再说身处异国,虎狼环伺,这也是不得已!”
“身处异国,虎狼环伺,说得好!”林河水轻击了一下手掌:“吉田大人,若是在下为你指一条明路,你走还是不走呢?”
“明路?”吉田冲司笑了笑:“为你们火中取炭?荷兰人有那么好对付吗?你们就算拿下了大员港,也未必能守得住吧?”他在东南亚混了快二十年,对于荷兰人的海上实力自然比当时的但绝大多数人要清楚。
“荷兰人船坚炮利,纵横海上,这我们自然是知道的,可要说他为了个大员港要和我们大明死耗下去,吉田大人你觉得可能吗?“
“呵呵!”吉田冲司笑了笑:“林先生,几年前大明在澎湖也是与荷兰人交过手的,最后情形如何我们也都知道。这么说吧,若是岸上或者近海,大明还依仗人多船众占些便宜,若是大员这等地方,恐怕以大明之力,也难操必胜吧?“
林河水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吉田冲司的问题,反问道:“吉田大人,您说这荷兰人不远万里而来,为的是什么?“
“自然是为了丝绸、茶叶、瓷器还有金、银啦?”
“不错,荷兰人要那大员港也是为了与我们大明做买卖,若是真的撕破了脸打起来,打输了也还罢了,打赢了大明如果禁止与荷兰人贸易,以西班牙人取而代之,你觉得荷兰人会怎么做?“
“这个——”吉田冲司听了一愣,的确正如林河水所说的,十七世纪的西方殖民者来到东方后,虽然对于落后的土著人穷凶极恶,残酷压榨;但对于大路上那些古老的统一大帝国却竭力表现出一种谦恭的态度,竭力采取合作的态度,以得到他们无法用武力得到的利益。在很多时候,这些大帝国还可以利用各国殖民者之间的矛盾,采取分而治之的策略,以商业利益迫使其作出让步。究其原因,主要是因为当时的西方世界虽然在军事上逐渐超过了东方,但其技术上的优势还远不足以补偿数量和补给上的巨大劣势,因此对于殖民者们最有利的策略自然是竭力迎合帝国来打击自己在贸易上的竞争对手,而不是联合起来宰割那些古老帝国。因此在当时的亚洲就出现了这样一种奇妙的景象,荷兰人、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英国人们相互为了与中国人、莫卧儿人、日本人进行贸易的权利而进行着殊死的战斗,而面对帝国时却十分软弱。这就给帝国的统治者们这样一种错觉:相对于北方疆界外干旱地带的那些彪悍善战的牧民们,这些从海上而来的远方来客虽然在火器与航海上有独到之处,但并不能构成什么威胁,因为他们所求的不过是些贸易上的蝇头小利,而非土地和权力,这才是帝国的统治者们真正看重的东西,而且他们之间相互敌视,有着不可调和的尖锐矛盾,帝国完全可以用传统的“以夷制夷”的策略以极其微小的代价将其羁縻。但让这些睿智的统治者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短短不到两百年的时间里,这些看起来还很弱小的入侵者竟然成长为足以吞噬全世界的恶龙,他们的帝国支离破碎,沦为恶龙的矿山、牧场、农田、茶山,而他们的后代则沦为奴隶。(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章 炮架
“吉田大人,我来马尼拉是为了给自己的荣华富贵,但也给您带来了一个机会。山田长政大人固然后来被帕拉赛?东所害,可是凡人皆有一死,他虽早已不在人世,可他在暹罗创下的功业却为后人铭记。是继续留在马尼拉当这个吉田屋的老板,还是和我去杭州创下一番事业,您可以自己选择!”说到这里,林河水站起身来,轻轻的拍了拍吉田冲司的肩膀,走出屋外。
吉田冲司坐在屋内的榻榻米上,一动不动,若非胸口微微起伏,看上去几乎以为是个木像。天色渐黑,外间当值的少年见他这样,也不敢出声打扰,只得走到一旁的烛台上,小心将蜡烛一一点着,正当此时,吉田冲司突然一声大喝,只见寒光一闪,那少年只觉得一阵冷风扑面,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你去林先生那里,就说那件事情我已经应允了,请他过来相商!”
“是,大人!“那少年应了一声,向吉田冲司欠了欠身,后退了两步正想转身离去,突然听到一声轻响,屋内光线顿时暗了下来,原来蜡烛已经矮了半截,上半截落在地上,轻轻滚动。
朝邑,兵工厂。
刘成抚过大炮光滑的表面,这头重达数吨的钢铁巨兽虽然以穿越者的眼光看来还很粗陋,但近距离接触时带来的那种冲击感还是过去在电视机与电脑屏幕前无法比拟的,刘成几乎是有些依依不舍的将目光离开大炮,向一旁的王兴国问道:“这就是你从西班牙人的战舰上夺来的大炮?”
“正是!”王兴国躬身道:“这种是二十四磅的,还有一种小一些的,是十六磅的,各有四门。凭将军鸿福,末将都将其押送到了这里,赵大人让每种各留下一门,供仿造之用,其余的六门都送到归化城去了,准备安装在归化城头。“
“嗯,做得好!”刘成点了点头,向一旁的汤慕尧问道:“慕尧,仿造的事情进行的如何了?”
“大人!”汤慕尧有些局促不安的答道:“仿造这种大炮的事情还没有开始!”
“嗯?”刘成皱起了眉头:“是怎么回事,为何不快些开始?”
“是这么回事!炮送到后,托马斯先生说这种大炮是安置在大船上的,太过沉重,陆上移动不便,是用来围攻要塞或者安置在堡垒上的,大人一时间也用不上。要紧的是先把炮架和可以与大军进退的小炮造出来。“汤慕尧说完后低下头,有些害怕刘成会因为自己与托马斯的自作主张而发火。
“那炮架和小炮造的如何了?”
看到刘成没有发火,汤慕尧不由得松了口气,赶忙答道:“大人,炮架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依照托马斯先生画的示意图,工匠们已经早出了十几辆,只是铸炮工匠们还不太行,废品很多,眼下只有三门样品。”
“嗯!先去看看!”
“是,大人请随我往这边来!“
在汤慕尧的引领下,刘成一行人出了厂房,穿过两道土墙,走进一条狭长的过道,过道的一侧是一座土丘,而另一侧便是黄河,地上是用碎石和煤渣铺成的道路,已经被车轮压成了两条颇为光滑的车辙来。看到刘成留意的神色,汤慕尧赶忙解释道:“这是托马斯先生让做的,炼铁厂多出来的煤渣与矿渣都用来铺路,一举两得!”
“嗯!”刘成点了点头:“这托马斯虽然是个西夷,但是在工艺上颇有独到之处,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你们一定要好好学,切不可傲慢自大,要牢记能者为师的道理!”
“大人教训的是!”汤慕尧赶忙应道,此时众人已经到了路的尽头,那土丘突然向河边转折,形成了一块三十余亩大小封闭空地,这里便是兵工厂的火器试验场了。在道路旁有十几个军士与工匠在一个夷人的指挥下,正在一个四轮马车模样的机械旁忙碌着,有人看到刘成一行人过来了,赶忙纷纷跪下迎接。
“大人,那个洋夷叫桑丘,是”玛丽王后“号上的炮手兼工匠!”王兴国低声向刘成禀告道。
“都起来吧!“刘成看了看那个叫桑丘的西班牙人,只见其身材瘦高,一张被亚热带的阳光灼晒得黝黑的脸上满是历经生死的老兵特有的那种满不在乎的神情,走到那机械旁,立即便发现其特异之处,这辆四轮车实际上是由前后两个部分组成的,前半部分的车上是一个打制的颇为精巧的柜子,共分四层,左右两格,柜子上有供车夫的作为,前面是车辕,尾部有一根约一米多长的熟铁拉杆;后半部分可以看出是承载火炮用的炮架,不过相比起明军当时所使用的炮架,结构要复杂得多,一旁还有一些不知用途的工具,前端还有一根伸出的熟铁拖杆。
“尊贵的将军大人!”桑丘向刘成深深的鞠了一躬,脑袋几乎碰到了自己的膝盖:”很荣幸能够向您介绍这位漂亮的小姐,虽然她发起火来有些泼辣!“
“呵呵!“刘成不由得笑了起来:”那不要紧,只要姑娘漂亮,脾气坏点也没什么,只是她嗓子宏亮吗?舞跳得棒吗?“
“棒极了!只要她唱起来,跳起来,立刻就能让十几名男人躺在地上,为她手舞足蹈,叫唤不停呢!”桑丘转过身对手下们吆喝道:“快些,快些,加把力气,让将军大人看看咱们这些日子都干了些什么!快些,不然我就用这双靴子踢你们的屁股了!”
听到桑丘的呵斥,士兵与工匠们的手脚明显快了起来,很快他们就将后车上拼装完毕,将工具一一放入前车的柜子里,然后十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便将一旁的炮身抬了过来,小心的放置在后车上,在整个过程中,桑丘一直没有离开炮身,不断的纠正着人们的动作。刘成看了看他的工作,向一旁的汤慕尧问道:“这个人怎么样?”
“很卖力!”汤慕尧低声道:“不要说托马斯,便是不少我们自己人都不如他,虽然他对于铸炮不是太在行,但是对这些零碎和操炮知道的很多,帮了很大忙?”
刘成看到那边事情已经忙得差不多了,对汤慕尧道:“那你叫他过来一下,我问他几句话!”
“是,大人!”
“将军大人!”桑丘向刘成鞠了一躬,刘成这才注意到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了,脸上也布满深深的皱纹,少说也有四十多了,打着一双赤脚,踩在沙地上,格外显眼。
“你为何不穿鞋子?没有钱买吗?”刘成问道。
“我是个海军,大人!”桑丘满不在乎的答道:“生在甲板上,死在甲板上,赤脚对我来说更舒服!”
“海军?”刘成笑了起来:“可是你现在在岸上,训练的也是陆上的炮兵。”
“无所谓,迟早我还是要回到船上去的!”桑丘笑了笑:“大人,陆地虽然辽阔,可总赶不上大海!”
“你说得对,桑丘,说不定哪天我也会去海上的!”刘成笑道:“对了,你是哪儿人?”
“******人,将军!”桑丘看到刘成惊讶的神色,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呢?自从我十三岁踏上甲板,已经为议会、教皇、法国国王、皇帝陛下打过仗了,这有什么法子呢?桑丘的爸爸没有给他留下土地和财产,而意大利人又没有祖国,我们只能为出得起钱的大人们效力了!“
“好吧,至少你不用担心我付不起饷钱!”刘成指了指已经准备停当的炮车:“开始吧!”
“是,将军!“
桑丘转过头,发出了几声号令,士兵们将前车与后车的那两根铁杆并在一起,用一根铁钎穿过当中的孔洞,将其串联了起来,然后用将前车套上六匹驽马。随着驭手的几声吆喝,炮车缓慢的移动起来,而且行驶的速度越来越快,很快就比得上普通人慢跑的速度了。
“非常好!”刘成立即就看出了其中的奥妙,当时明国虽然也有可以装在四**车上的火炮,但通常都是装药少、射程近、威力较小的火炮,比如弗朗机炮、虎蹲炮,因为火炮在发射时的后坐力完全由车身承载,太重的火炮会损坏车辆,因此像红衣大炮普遍装在两轮炮架上,这样发射时可以将大部分后坐力由地面承担,但这样就带来了一个新的问题——马匹牵引这种炮架时,一部分重量会直接由马匹负担,使得机动起来十分困难。而这种新式的分离式炮架可以在机动时将前后两车联接起来,变成一辆四轮马车;而射击是分离开来,变成两轮炮架,让地面承担大部分后坐力,极大的提高了野战炮兵的威力。
“那弹药放在哪儿?”刘成问道。
“在前车的柜子里!每个格子可以放两发炮弹,有八个格子,一共可以装十六发炮弹,打一场一般的战斗已经足够了,若要更多就必须从后面的弹药车拿了!“
“很好,可以射击了吗?”
“将军大人,这是一门刚刚出厂的三磅炮,还没有经过试射,还需要测试射表!而且他们也没有受过专门的训练,要不要等下一次?”桑丘有些犹豫的解释道。
“可以配齐几门?”
“炮架有很多,驽马也足够了,不过三磅轻炮只有三门,大人!”
“很好,那就三门,这里有什么事情是离不开你的吗?”刘成问道。
“没有!”桑丘有些莫名其妙的摇了摇头:“这里的工匠都很聪明,只要看着我做一遍,他们就会
“你今天晚上赶工,把三门炮装好,然后带上必须的工匠和炮手,明天一早就跟我出发!有什么事情到了归化城再说!”说到这里,刘成扭头就走,丢下莫名其妙的众人,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汤慕尧,两人赶忙追了上去,汤慕尧低声问道:“大人,路上还有什么缺少的,小人也好预先安排一下!”
“缺少的?”刘成停下脚步:“你去市场上,各种女人喜欢的东西挑上好的各买十件,都打包好!”
“女人喜欢的?”汤慕尧被刘成弄得有点糊涂了,这个范围可就大了去了,他想了想还是大着胆子问道:“敢问大人一句,您方才说的这些东西是要干什么用的呢?”
刘成被手下追问的有点窘迫,冷哼了一声道:“本总兵要娶妻了,你说要买什么?“
汤慕尧与王兴国被刘成的话吓了一跳,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赶忙慌乱的齐声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好了,好了!”与绝大多数新郎不同的是,刘成此时的心情颇为复杂,他是到朝邑才从一个敏敏的信使口中得到这个消息的,那个信使受命前往京师,却不想在朝邑碰到了——就在几个月前,准格尔汗巴图尔台吉乘着春天马瘦的机会,率领精锐突然进攻宿敌哈萨克人,大败位于七河流域的大玉孜小汗(哈萨克的三大部落之一),生俘部众数万,牲畜马匹无算。在这一战中,从刘成这里送来的火器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强悍的哈萨克骑兵被躲在骆城后的准格尔铳手一排排打倒,随后准格尔的骑兵发起了反击,大玉孜小汗都几乎被生擒。大胜之余,巴图尔台吉便派出其子车臣台吉押送着四千帐部众、十万杂畜、战马四千匹、骆驼五千峰,作为女儿敏敏别吉的陪嫁,与刘成成亲。显然巴图尔台吉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巩固与刘成这个正飞快崛起的势力的盟友关系,为自己的霸业打下牢牢的基础。毫无疑问这对于刘成来说是一个好消息,至少现在是的,但从内心深处的惊喜之余,他还是感觉到有一些警惕。随着准格尔的不断强大,力量的天平也在逐渐向西倾斜。当平衡被打破,刘成可不认为自己与敏敏的婚姻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但他心里清楚,如果自己没有猜错的话,就在几个月后,也就是今年的秋后,满洲大军就会裹挟着科尔沁、扎鲁特、巴林、奈曼、敖汉、喀喇沁诸部,挥戈西向,这才是自己穿越以来最严峻的考验。自己不可能避而不战,否则好不容易在蒙古各部中建立的威望便会烟消云散,旗下察哈尔、土默特各部也会离散,纷纷投靠后金。在这个节骨眼上,与准格尔人的联盟是必不可少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章 无间上
“要抓紧时间,一刻也不能放松!“刘成在心中对自己说道。
东北,盛京。
“你去告诉朝鲜的使臣,粮食的问题要抓紧,一刻也晚不得!“皇太极对跪在下首的一名满洲大臣下令道:”岳托,这件事情十分要紧,要是朝鲜的使臣还推诿,你可以暗示他,假如八月份前三万石粮米没送到,我们就派兵自己去取了!“
“大汗,臣以为这件事情还是不要逼的朝鲜人太急了!”岳托磕了个头,站起身来,他是努尔哈赤次子代善的长子,虽然其父代善在努尔哈赤死后与皇太极同属“四大贝勒”,但由于他的母亲李佳氏早死,代善受继母的唆使,对他与同母弟硕托十分刻薄。因此他不但没有站在父亲一边,反而投入皇太极一边,帮助其打击削弱其他三大贝勒的力量。因此皇太极也对其十分看重,给予掌握兵部的大权。他在努尔哈赤的诸位子孙中素来以脾气耿直而著称,即使在皇太极面前,也往往直言不讳。
“哦?为什么这么说?”
“大汗,您应该知道,虽然自从您登基那年我军征讨朝鲜,迫使其与我结盟,岁贡财物。但朝鲜心中并不甘愿,仍以明为父母之国,对我只是面降心不降罢了,若是催逼的太紧,将其又逼回明国那边,难道还真的出兵征讨?”
“岳托,今时不同往日了!”皇太极笑了起来:“若是明国辽南诸镇尚在,倒也罢了,如今毛文龙已死,旅顺,皮岛皆为我所有,孔有德、尚可喜、耿精忠皆为我之部属,彼纵然心中不服,又能如何?要在要紧的是乘着林丹汗新死,蒙古诸部群龙无首,乘着明将立足未稳,速速出兵西征,收其部众,才是最要紧的!“
“大汗,您是担心那个叫刘成的明国总兵?”岳托掌管兵部,虽然无法直接看到像文馆这种直接向皇太极负责的谍报部门的情报,但像刘成大破察哈尔部,林丹汗身死,升迁至宁夏总兵这种塘报上的大路货消息,他还是知道的。
“嗯!他已经是宁夏总兵了!“皇太极从几案上拿起一张纸,递给岳托:“你看看。”
岳托接过一看,只见上面的笔迹工整,十分眼熟,显然是皇太极身边的那几个笔帖式抄写出来的,他皱了皱眉头,心知这是为了避免暴露情报的来源,所以无论哪里来的情报都必须由文馆里的那几个笔帖式抄些一遍才能流出来,原件被收存在文馆最里面的那栋小阁楼里,除了大汗本人以外,能看到的恐怕就只有文馆里的那几个大汗最信任的汉人幕僚了。虽然从理智上岳托能够理解这么做的必要性,但在内心深处他还是为知道比几个汉人幕僚还少而感到愤恨不已。
“上面写的都是真的?”刚看了几行,岳托就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抬起头看着皇太极:“这么多事情都是那个刘成做出来的?”
“这是范先生带着文馆的人费尽心思整理出来的,上面的东西都是已经和多份情报比较印证过的,就算错也错不到哪儿去!”皇太极突然感觉到一阵倦意,习惯性的伸出手捏了一下自己的鼻梁,他经常用这样的法子来给自己提神。岳托看在眼里,不由得叹了口气,虽然自己这个八叔有些雄猜,但眼光之远大、才略之高远、行事之稳重都远超自己的其他几个叔叔和父亲,自己没有支持父亲,而是站在他这边除去与父亲的恶劣关系,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在岳托看来,有且只有皇太极能带领着八旗子弟建立自己的国家。而且自己那些叔叔、堂兄弟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个个都是野心勃勃,上马能治军,下马能料民的主,要想把他们都拢成一股绳,皇太极如果不用某些手段,还真不能成事。
“大汗,您要不要先歇息歇息?”岳托低声问道。
“不!”皇太极拜了拜手:“我不累,你觉得这个刘成如何?”
“人杰!”岳托毫不犹豫的答道:“他前面做的事情太少,看不出究竟来。不过后来看他那么干净利落的打败林丹汗,一下子把局面扭转过来来看,不简单!”
“嗯,还有后面做的那些事情,分统各部,划分牧场,将林丹汗的妻妾和长子送到北京,自己领养次子做济农,这可不是一般人做得出来的,当然这也可能是那个宁夏巡抚吕伯奇的谋画,但这不重要,这一来,右翼的诸部眼看都成了明国的藩属了,我们岂能坐视不理?”
“大汗说的是!”这一次岳托被皇太极说服了,他沉声道:“我马上就去找朝鲜的使臣,告诉他若是不答应,我就把率领大军,送李觉去当朝鲜的国王!”
“好,好!”皇太极闻言笑了起来:“这一招出来,那个朝鲜国王必然应允!”说到这里,叔侄二人不由得相视而笑。(李觉是当时朝鲜国王的亲弟弟,留在后金国都作为人质)
“大汗!”
屋外传来一个柔和的声音,岳托转过身来,看到了范文程的身影,脸上立即露出了鄙夷和厌恶的神色:“是你,有什么事情吗?”
“岳托大人也在呀!”范文程赶忙毕恭毕敬的向岳托跪下磕了个头,道:“既然贝勒大人在,那小人先下去稍候!”
“不必了,我的事情说完了,你进来说吧!”岳托冷冷的扫了范文程一眼,向皇太极躬身行了一礼,退了出去。刚好跪在门口的范文程忙不迭站起身来,给对方让出路来,不由得神情有些狼狈。皇太极看在眼里,笑道:“范先生,你别在意,岳托他对谁都是这个样子,并不是对你有坏心。若是发起脾气来,莫说是你,便是我也要让他三分!”
范文程听了,赶忙应道:“岳托大人性情耿直,劳苦功高,臣自然不会将这点小事记在心里!”
“那就好,无论是满是汉,都是我大金的臣子,在我的眼里都是一样的,千万不要为了这点小事,坏了和衷共济的局面!”皇太极点了点头:“范先生,有什么事情吗?”
“那个阿桂我已经带来了,就在外边!”
“就是那个从大昭寺那边带回情报的探子吗?”皇太极的注意力立即集中了起来,坐直了身体问道。
“正是!微臣查了下,那可儿死前他是最后一个去大昭寺的探子。”范文程说到这里,看了看皇太极有些发黑的眼圈,低声道:“大汗,要不让他在外面先等等,让您先休息会?”
皇太极闻言一愣,旋即笑道:“怎的,范先生不放心我的身体?“
“臣不敢!”范文程跪下磕了个头:“只是大金的安危维系于大汗一人,实在是大意不得!”
“哦!”皇太极闻言笑了起来:“话也不能这么说,大金也不是我一人的大金,就算是我不在了,还有代善、多尔衮、济尔哈朗、阿敏他们在,父汗的大旗还是有人打下去的。”
听到皇太极的回答,范文程又磕了个头,很严肃的答道:“大汗这话微臣不敢苟同!“
“哦,范先生为何这么说?“皇太极有些讶异的问道,在他的印象中,范文程从没有过这么直接的反对过自己,哪怕是有不同的意见,也会用非常委婉的语气予以劝谏。
“大汗,臣听说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何谓礼?纪纲是也;何谓分?君臣是也;何谓名?公、侯、卿、大夫是也。夫以四海之广,兆民之众,受制于一人,虽有绝伦之力,高世之智,莫敢不奔走而服役者,岂非以礼为之纲纪哉!是故天子统三公,三公率诸侯,诸侯制卿大夫,卿大夫治士庶人。贵以临贱,贱以承贵。上之使下,犹心腹之运手足,根本之制支叶;下之事上,犹手足之卫心腹,支叶之庇本根。然后能上下相保而国家治安。代善、多尔衮、济尔哈朗、阿敏他们虽然为老汗之子侄,身份清贵,功勋卓著,但您是君,他们是臣,君臣名分既定,犹地之不可易也,大金是您,您就是大金。便是百年之后,继承大位的也只能是您的子嗣,而非旁人!如此才能上下粲然有伦,国家无事。”
皇太极听了范文程这番话,不由得默然,过了约莫半盏茶功夫,方才问道:“范先生,你方才说的可是《资治通鉴》开篇那段?”
“正是,大汗果然博闻强识!”
“哎!”皇太极叹了口气,道:“司马温公这本书果然讲出了自古以来为人主者的道理呀!为人君者不得不读,要反复读,范先生,叶布舒(皇太极第四子)已经开蒙了,待他识字多些,你便与他讲讲这《资治通鉴》,让他明白些为人主的道理!”
“是,微臣一定尽心竭力!”范文程听到皇太极让他为其子嗣讲学,不由得惊喜万分,连声音都变得颤抖起来,他很清楚如果叶布舒继承皇太极的大位,他作为其老师,就能以帝师的身份进入后金的核心权力圈了,这对于一个汉人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
“嗯,那范先生,你觉得为君之道最要紧的是什么呢?”
“正名!”范文程毫不犹豫的答道。
“正名?为何这么说?”皇太极问道。
“大汗,为君之道,无非辨贵贱,序亲疏,裁群物,制庶事。非名不著,非器不形。名以命之,器以别之,然后上下粲然有伦,此礼之大经也。名器既亡,则礼安得独在哉?昔仲叔于奚有功于卫,辞邑而请繁缨,孔子以为不如多与之邑。惟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政亡,则国家从之。卫君待孔子而为政,孔子欲先正名,以为名不正则民无所措手足。夫繁缨,小物也,而孔子惜之;正名,细务也,而孔子先之。诚以名器既乱,则上下无以相有故也。夫事未有不生于微而成于著。圣人之虑远,故能谨其微而治之;众人之识近,故必待其著而后救之。治其微,则用力寡而功多;救其著,则竭力而不能及也。《易》曰:“履霜,坚冰至”,《书》曰:“一日二日万几”,谓此类也。故曰:分莫大于名也。”
“惟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说得好!”皇太极听到这里,不由得击掌赞道,范文程这番话可谓是正好挠到了他的痒处,努尔哈赤死后,虽然皇太极联合代善等人的拥护下,强迫当时努尔哈赤的大妃阿巴亥与两个后妃殉葬,消灭了潜在的威胁,登上了汗位。但是这一胜利并非是没有代价的,相比起白手起家,打下一片基业的努尔哈赤,皇太极初登上汗位时的威望与权力都要小的多。与其同列的四大贝勒:代善、莽古尔泰、阿敏都有参议国政、各置官属的权力,这无疑削弱了大汗的权力。皇太极虽然对此十分不满,并竭力采用各种办法削弱其余三大贝勒的权力,但其余三人个个手握重权、身份高贵,让皇太极颇为忌惮。毕竟他不是努尔哈赤,努尔哈赤的威望是经过百战而来的,要想具备与先父相同的权力,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建立相应的功勋。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愈来愈渴望征服蒙古诸部,使自己成为女真、辽东汉人、蒙古各部共同的领袖,以正自己之名!
“让他进来吧!”皇太极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对范文程吩咐道。范文程赶忙磕了个头,应了一声,倒退了几步到门前才转身出去,不一会儿便带着阿桂进来。皇太极上下打量了下,来人皮肤黝黑而又削瘦,并没有像女真人那样剃发蓄辫,而是像蒙古那样剃去了脑门中间的头发,两边的头发披散下来,他知道这是因为这些文馆下面的探子为了避免引起敌人的注意,或者模仿汉人,或者模仿蒙古人。他看上去有些紧张,不过皇太极认为这是突然见到上位者的结果,便做了个示意其起身的手势。范文程赶忙高声道:“平身!“(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三章 无间中
阿桂站起身来,他的心跳得如同打鼓,从回到盛京算起已经有一个多月了,他也从先前的惶恐中逐渐恢复了过来,那可儿、诺颜的死,那天晚上切桑与自己的密谈,都逐渐消失在记忆里。有时候他甚至觉得那从没有发生过,只不过是一场噩梦,自己依旧是以前那个阿桂——一个被女真人俘虏的前明军夜不收,能够和妻子、新生的孩子这样下去,享受着乱世中的一点可怜的安宁。但当一个多时辰前他接到大汗召见的命令时,阿桂就明白那天晚上所发生的是铁一般的事实,自己是大金的密探,还是那个明国将军的间谍,现在已经暴露了,他们要来抓捕自己,自己的脑袋会被插在城门口的枪尖上,涂上防腐的黑油,乌鸦会在自己头顶上盘旋,为争夺自己的眼珠子而打斗不休。他想逃走,可是恐惧就好像铁钉将双脚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花了好一会儿功夫,阿桂才能说服自己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召见,假如自己暴露了,来的就不是使者,而是牵着狗,披甲持兵的士兵了。不过当他离家的时候,还是依依不舍的拥抱了妻子、孩子还有狗,仿佛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听到范文程让他起身,阿桂站起身来,小心的抬起头正好碰到皇太极的视线,他赶忙心虚的低下头,仿佛对方能够通过眼睛窥探到自己内心在想什么。
看到阿桂的举动,皇太极不禁有些哑然失笑,他咳嗽了一声,问道:“你是叫阿桂吧?这次你去归化城那边,探得的情报很有用,本汗要重重的赏你!”
“多谢大汗!”阿桂的脸上露出死里逃生的人才有的狂喜神色,看在皇太极眼里则被误认为是因为得到重赏,他满意的点了点头:“你是在大凌河归正的吧,你放心,在我大金赏罚公正,看的不是出身,也不是满汉,只要你能尽心办差,一路做到佐领、都统也不是不可能的。”
“是,大汗!”此时阿桂的紧张也舒缓了不少,跪下磕了个头道:“小人一定尽心办差!”
“好,起来吧!”皇太极又问了几个问题,阿桂都依照切桑告诉自己的回答,若是在答案中没有的,便说不清楚。问道后来,皇太极脸上越发露出满意的表情,到了最后他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今日竟然得了一个人才,阿桂,看来只升你到牛录额真确是委屈你了,可你毕竟时日还浅,升的太快也不好!范先生,你觉得应该如何呢?”
“大汗,不如便让他食双俸吧,再赏他一处田庄,算是加恩!”范文程笑道。
“这个法子不错!”皇太极满意的点了点头,对范文程道:“你回去后便马上办!”
“是!”
“多谢大汗重赏!”阿桂赶忙跪下又磕了个头,心里也越发定下来了,看来那位切桑喇嘛并没有骗自己,给自己的这些情报都是真的,只是对方在自己身上下了这么大的本钱,最后索要的回报又有多大呢?阿桂不由得又忧心了起来。
“阿桂,我问你,你临走之前,那可儿他有什么奇异之处吗?”
“听到皇太极的问话,阿桂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响,莫不是对方从什么地方发现了破绽?他想了想,小心的答道:”禀告大汗,小人临走的时候那可儿上师还是好好的,只是觉得他有点忧心忡忡!“
“忧心忡忡?怎么说?”皇太极的注意力被阿桂的回答吸引了。
“禀告大汗,小人去大昭寺时听说有一位叫做切桑的上师要做本寺的活佛,我看那可儿上师的样子,好像是为了这个忧心。不过这都是小人瞎猜的,为了避免引起旁人怀疑,小人也不敢多问,都是从旁人嘴巴里听到的!”
“嗯!”皇太极与范文程交换了一下眼色,阿桂的回答与他们从现有情报的分析结果颇为吻合,他们自然知道切桑乃是刘成的爪牙,此人受大明皇帝的册封,成为大昭寺的首座背后的政治含义不言而喻。那可儿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得急病而死,十之**与切桑登位有关,说不定就是那可儿企图阻止切桑上位,反而被杀。皇范两人都是人杰,仅凭不多的情报,就能将将千里之外的事情推测得**不离十,但他们两人没想到的是,亲手杀死那可儿的凶手不是切桑,而在他们眼前。
“你先退下吧!”皇太极点了点头,机警、敏锐,阿桂给他留下了很不错的印象,他登基之后痛感手下人才太少,许多女真部落还刚刚脱离原始社会,上阵厮杀也还罢了,像这类需要一定知识和应变能力的差事就很缺人了。
“大汗!”阿桂刚刚出去,范文程就低声道:“明国在斩杀林丹汗与卜失兔汗之后,动作出人意料的快呀!”
皇太极没有说话,但范文程能够看到他的眼角在轻轻跳动,心知自己的话已经起到了作用,便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的垂首而立,耐心等待。约莫过了半顿饭功夫,他才听到皇太极的声音:“范先生!”范文程赶忙上前一步,甩了两下袖子,跪下应道:“大汗有何吩咐!“
“有没有什么办法让那个刘成和吕伯奇慢一些呢?毕竟黄金家族的嫡系血脉在他们手里,若是让他们把土默特部与察哈尔部整合好了,那很多事情就麻烦了!偏生这几年都年成不是太好,若是不等到秋后出兵,只怕会有大灾!”
“是,大汗!”范文程磕了个头,低头思忖,一时间没有说话。皇太极看了看,笑道:“范先生,这件事情一时半会想不出来也不要紧,你可以回去慢慢想,有了结果再来给我答复!”
“大汗,办法倒不是没有,只是——”范文程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迟疑的神色。
“范先生,这里只有你我两人,出自你口入于我耳,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大汗,第一个法子我们可以用死间。”
“用死间?”
“正是,大汗!”范文程低声道:“那刘成与吕伯奇正在整和蒙古诸部,若是从各部中派一敢死之徒带百余帐投靠他们,怀刃刺杀。这两人一文一武,缺一不可,只要伤了其中一人,明国在那边的动作必然会慢下来。“
“这——,那若是不成呢?只怕反倒遗人笑柄吧!”
“即使不成,也能让他们对来降服之人有疑心,无法放心任用!”
“嗯!”皇太极点了点头,范文程这一招可谓是毒辣之极,成了自然最好,以明国文臣视武将为奴婢,武将视文臣为寇仇的现状,像刘成与吕伯奇这样配合默契的文武搭档可以说是绝无仅有,无论是少了谁,换了个新人来恐怕光是磨合就要不少时日;纵然不成也无所谓,吕、刘二人肯定会对前来投靠的蒙古降部产生戒惧之心。所损失的不过是一个刺客加上百余帐蒙古人,实在是一本万利的买卖。皇太极想了想,问道:“那第二计策呢?”
“反间!”
“反间?”这次皇太极立刻就明白了,笑道:“你是想让人在大明天子面前说这两人的坏话?这法子倒是不稀奇!“
“是不稀奇,不过挺好用!”范文程笑道:“明国的崇祯天子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朝堂上朋党相争,宰辅不得其人,这反间计定然有效!”
“范先生说的不错,也好,那就先用死间,不成再用反间吧,只是这死间须得挑选一个好的人选。”
“大汗说的是,臣一定用心挑选,再请大汗定夺!”
阿桂出了大汗府,才觉得浑身酥软,倒像是干了一天苦力,他好不容易才爬上马,回到自己家中。看到迎接自己的妻儿,搂着爱犬,阿桂这才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人间。敏感的阿碧感觉到了丈夫的异常,让婢女将孩子抱到礼物去,将阿桂扶到一旁坐下,低声问道:“在大汗府里出了什么事情吗?怎么这个样子?”
“阿碧,没有什么,只是身体有点不舒服,也许是有点累!“阿桂强笑着掩饰道,妻子看在眼里,正想说些什么,外间突然传来两下沉重的敲门声,随即有人喊道:“阿桂是住这儿吗?“
阿碧立即感觉到阿桂身上的肌肉一阵抽搐,随即他站起身来,将阿碧挡在身后,沉声道:“不错,我便是阿桂,什么事?”
“快开门迎接,大汗府颁赏格的来了!”
阿桂松了口气,回头看了看妻子,勉强的笑了笑:“你让家里人准备下,我去开门!”
“是!”阿碧点了点头,看着阿桂的背影,脸上满是忧虑。
阿桂走到门后,先从门缝里往外面看了看,果然外边站着的几个都是正白旗护军的服色,看他们个个神情轻松的样子,阿桂这才完全放下心来,他取下抵着们的杠子,打开大门,拱手笑道:“让列位久等,见谅见谅!”
那几名护军都是在皇太极身边行走的,也知道面前这人虽然是个俘虏,但颇得大汗重视,又是升官,又是赐田庄仆役,显然十分看重,赶忙纷纷拱手回礼,为首亮了亮手中的卷轴,笑道:“阿桂,今天可是个好日子,咱们有什么话待会再说,先把正事办了要紧!”
“那是,那是!”阿桂赶忙让开大门,引领众人进来,便在正堂摆开香案,他带着家小仆役跪下,那为首的护军将旨意念了一遍,当时女真虽然已经立国,但百事皆为粗创,并没有后来那些繁文缛节,旨意里也都是些大白话,无非是阿桂此去有功,特升为汉军旗的牛录额真,食双俸,并在盛京城外赐给田庄一座,附带男女仆役十人,牛四头、骡子两匹,农具若干。宣完旨意后,那为首的护军便将田契、令箭等器物交给阿桂,笑道:“阿桂兄弟,你此番立下大功,得到大汗厚赏,今后大家都是一家人,兄弟们也都替你高兴呢!”
“多谢。”阿桂强压下胸中的感情,装出一副惊喜的样子,将那些器物交给妻子,向众护军做了个罗圈揖:“列位,家中地方狭小,不如我们便到外集市去,找一家干净点的酒肆,痛饮一番!”
“好,阿桂兄弟的喜酒咱们几个是肯定要叨扰的!”那为首的护军笑着对阿碧道:“嫂夫人,见谅,今天晚上阿桂兄弟就没法陪您了!”
“呸!“阿碧啐了一口,娇嗔道:”你们几个醉鬼,最好都喝死在外面永远都别回来才好!“说罢便抱住孩子转身入门去了,留下堂屋里众人一种哄笑声。
阿桂这一去果然天色已黑方才浑身酒气的回到家中,妻子阿碧赶忙调制了醒酒汤灌了几口下去,将其扶到炕上,打了盆热汤来正准备替其擦洗。突然听到阿桂喊道:“莫要杀我,我当初动手也是被逼无奈!”声音里满是惊惶与无奈。
阿碧听了一愣,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可接着阿桂又喊了一声:“范先生,那可儿他逼我替他杀人,我也是一时失手呀!”这次阿碧听得一清二楚,决计不会有差错。阿碧手上一抖,手上盆里的热水洒了不少出来,落在阿桂身上,倒将他给烫醒了!
“哎呦!”阿桂惨叫一声,阿碧赶忙帮他擦拭,好一会儿方才处置停当。阿桂刚想埋怨几句,却听到妻子问道:“你方才梦里说莫要杀我,是什么意思?”
听到妻子的质问,阿桂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响,下意识的低下头去,避开阿碧的视线,口中支吾道:“什么杀我杀他的,梦里的话我哪里记得,莫不是你听岔了?“
阿碧却不肯放过了,一把抓住丈夫的手,追问道:“你休要瞒我,你我同床共枕这么久,是真是假我岂听不出来?你若是当我还是孩子他娘,就老老实实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最近我看你总是有些不对,神不守舍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四章 无间下
阿桂抬起头,看了看妻子,张了张嘴话却没说出口,最后他低声道:“阿碧,不是我故意瞒着你,只是这件事情你知道了也没用,反而平白担惊受怕,家里不得安宁。”
“我明白了!”阿碧微微一笑:“你若是觉得不说我更好,那便不说吧。只是你觉得我是那种寻常庸妇,会遇到一点事情就手忙脚乱,扯你的后腿吗?”
“这个——”听到妻子的反驳,阿桂不禁哑然,正如阿碧所言,她与阿桂算得上是患难夫妻,相识便是在危城之中,外面是凶神恶煞的后金大军;城内是各怀异心的关宁诸将,有想死战的,有想投降的,还有首鼠两端、想待价而沽的,俗话说:“将是军中胆”,将领们心思乱了,下面的士卒更是各怀自保之心,阿碧身为城中富户的一个弱女子,被掳去做了祖家的歌姬,旋即又被赐给了有功的将士。自身的命运便如那水上的浮萍,随风浪漂移,不能自主。可当阿桂离开祖府,表示愿意放她离开时,她并没有像绝大多数深闺里长大的小姐那样茫然不知所措,而是紧紧的抓住了阿桂这棵乔木。她很清楚,在这个兵荒马乱的乱世,过去那些惹人艳羡的财富、学识、美貌不但不会带来幸福,反而会带来灾祸。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委身下嫁,成为了阿桂的贤内助,保住了自己的贞洁与性命,也替阿桂撑起了一个家。阿桂也明白自己的妻子绝非寻常庸碌女子,见识过人,许多事情都与其商量,在外面还得了个“怕老婆”的诨号。可这次的事情若是泄露出去,不但自己性命不保,家人也会跟着倒霉,可若是不说,今天这一关肯定是过不去的。他想了想,最后叹了口气,道:“也罢,我便说了吧,反正我与你已是夫妻,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吧!”接着,他便将自己在大昭寺的遭遇一一讲述了一遍,最后叹了口气道:“我也是无可奈何,现在便便好似那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阿碧听了不由得莞尔一笑:“我看着倒未必是坏事。”
“未必是坏事?”阿桂听了一愣,问道:“这可是要掉脑袋的,怎么会不是坏事?”
“你做的本来就是掉脑袋的行当呀!”阿碧笑了起来:“让女真人知道你要掉脑袋不假,可若不是那切桑喇嘛要用你,你的脑袋早就让明国人砍了吧?”
“这倒是!“听了妻子的话,阿桂不由得一愣,旋即笑道:”这么说来,我倒是还赚了!“
“可不是嘛!”阿碧笑颜如花:“再说那切桑喇嘛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心力,别人拼了性命也未必能得来的消息,他却仔仔细细的写好了让你背熟了带回来,肯定是对你寄有深望的。就好比做生意,你花了五十两银子买来的货物,肯定不会以低于五十两的价格卖出去。”
“这倒是!”阿桂苦笑了起来:“不过再怎么说也不过是货物罢了。”
“货物又怎么了?当今世上除了大汗、大明天子又有谁不是货物,便是你那上司范文程范先生又何尝不是件货物?无非是值钱不值钱罢了,能做五十两银子的货物总比做一个铜板的货物强。你看,这不女真人不是还升了你的官、还赏了你庄子、仆役吗?这么说吧,你官当得越大,可以知道的东西越多,那个切桑喇嘛就越看重你,越会想方设法不让你暴露出来,甚至还会想法子让你立些功好升的快些,好将来有大用。“
“这倒是,娘子说的不错!“阿桂看了看放在一旁桌子上的木箱,里面放着是刚刚送来的地契、令箭什么的,不要说是当时在大凌河一同投向的关宁军同袍,就算是皇太极直统的正白旗,寻常的牛录额真也时不可能有这么好的待遇,更不要说享受双俸,那都是在努尔哈赤时候就已经从龙,百战余生,立下无数战功的将士才能获得待遇。这才是为何那几个正白旗的护兵为何对阿桂这么亲热的真正原因,整日奔走于皇太极身边的他们消息最是灵通,知道这个蒙古降人最近在大汗面前十分走红,才如此相待。
这时,外间传来一声轻响,倒像是什么东西被打倒了,听在阿桂夫妻两人耳朵里便像是平地一声惊雷,顿时吓得脸色惨白。不待阿桂跳下床,阿碧便已经快步冲到门前,一把拉开房门,只见婢女站在门口,地上摔碎了两个碗,脸色清白,也不知道是因为阿碧突兀的行动还是刚刚听到了什么。
“怎么了?”阿碧问道。
“夫人,婢子送了热汤水过来给老爷河,不小心打破了碗碟,还请夫人责罚!”那婢女双膝一弯,已经跪在了地上。
此时阿桂也到了门口,看着地上的婢女,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随即他便听到妻子的声音:“罢了,你也不是故意的,把地上的碎片收拾下吧,小心些,别扎着手!”
“多谢夫人!”那婢女磕了个头,便蹲在地上捡起碎片来,阿桂见了,不由得松了口气,仿佛妻子替自己做出了什么重要的决定似的。突然,阿碧从拿起门旁悬挂的一条鞭子,便从背后正在蹲在地上捡瓷片的婢女,用力一勒。那婢女被勒住了脖子,赶忙用手抓住鞭子,奋力挣扎,阿碧虽然年岁大些,又是突然袭击,但毕竟是大家闺秀出身,不想那婢女平日里做惯了事情,力气要小一些,一时间竟然相持不下起来。阿桂被突然发生的变故吓呆了,正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阿碧见状,不由得厉声喝道:“快来帮我一把手,这贱婢力气倒是不小!”
“娘子,为何要如此?“
“夫君你好糊涂,若不杀她,让她将方才说的泄露出去,你我的性命都难保,就算你不在乎自己的性命,难道忍心让咱们孩子当个没爹没娘的苦命吗?”
阿碧这番话一下子触动了阿桂的要害,他赶忙抢上前去,一把抓住那鞭子的两头,用力一勒,他力气可比妻子的大多了,只用了两个呼吸,婢女的舌头便伸出来了,整个人软了下去。阿桂又用力了好一会儿,直到婢女的眼睛已经完全失去了光彩方才松了手。
看着地上的尸体,阿桂突然觉得整个人都要散架了,他自从小束发从军,手头的人命没有百条也有七八十,但从没有过像现在这么疲倦,沉重的负罪感几乎要将他的肩膀压塌了。
啪!
阿桂惊讶的抬起头,看到妻子举起一旁柜子上的一个精致的花瓶狠狠的向地上摔去,旁边的那只已经化为地上的这堆碎片了,这对青瓷花瓶那是她娘家遗留下来为数不多的纪念品了。阿桂赶忙上前抢过花瓶,厉声道:“阿碧,你疯了吗?干嘛要摔了这个,你平日里最喜欢这对花瓶的!”
“正是因为喜欢才要摔了,这时已经顾不得了!”阿碧伸手想要夺回花瓶,阿桂赶忙将花瓶高高举起,柔声劝道:“阿碧,你累了,先去好好休息下吧,这里有我收拾就好了!”
“快拿给我!”阿碧急道:“你当我摔花瓶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她?”说到这里,她伸手指了指地上的婢女尸体。
“为了她?这花瓶与她有什么关系?”
“家里死了个人,虽然就是个婢女,左邻右舍的岂会没人说闲话?女真人知道了追查起来你怎么应对?”说到这里,阿碧从阿桂手中抢回花瓶,狠狠的往地上一摔:“待会你在这贱婢尸体上抽几鞭子,便说是她不小心摔了我心爱的花瓶,我便在她脸上抽了几鞭子,她气急之下便在屋子里悬梁自尽了,自然无人猜疑!“
“这——”阿桂又是佩服又有几分害怕的看着妻子,悬梁自尽与被外人勒死的痕迹几乎无法区别,自己还没回过神来,阿碧竟然一下子将诸事头尾想的明白。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叹了口气道:“阿碧,在你面前我当真是没脸做个男人了!”
阿碧听了,也猜出了几分阿桂的心思,心知这个时候如果自己不把这根刺去了,将来必留后患,便上前一步,靠在阿桂的胸口,柔声道:“我也是没有法子,她若是不死,你我一家三口都要死,最多将来我们供奉神主时加上她,与她些香火就是了!“
“也只能如此了!“阿桂点了点头,搂着妻子柔软的身躯,心中的柔情顿生,轻声道:”你先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阿碧点了点头,她也的确有些累了,走到火炕旁躺下。阿桂依照妻子的叮嘱,不一会儿便将诸事办得妥当了。夫妻两人合被躺下,一夜无事不提。
次日清晨,阿碧装出一副惊慌的样子,跑到街坊邻居家喊出“死人了”,众人进了阿桂家中,便看到婢女住的耳房里一具尸体悬空挂着,正是他们家的婢女,尸体早就硬了。里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她为何悬梁自尽?”
“都怪我!”阿碧泣声道:“昨天官人与几个正白旗的护兵差爷出外饮酒,喝多了回来我便让她烧些热汤给官人解酒,却不想她笨手笨脚的,将我娘家留给我的两只青瓷花瓶都打碎了,恼怒之下我便抽了她几鞭子,不想她竟然如此硬气,竟然在屋子里悬梁自尽了!”
“你那两只青瓷花瓶被她打碎了?“那个里正倒是知道阿碧家里那两只花瓶的,不由得咋舌道:“那还了得,这贱婢子抽她两鞭子怎么了,剁了按斤卖了也不止你那一只花瓶。阿碧你放心,差人老爷来了,我替你作证便是了!”
“可,可花瓶只是物,她毕竟是条人命呀!”
“话不能这么说,又不是你打杀了她,不过轻轻地抽了几鞭子,又值得什么?”那里正又劝慰了几句,问道:“额真老爷呢?他去哪儿呢?”
“阿桂他一大早就出门了,应该是有公事!要不我马上叫人唤他回来?“
“不,不用了!”那里正笑着拍了拍胸脯:“我都听说了,额真老爷可是大汗眼前的红人,岂能耽搁了公事。阿碧夫人您放心,这件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了,你先回屋休息,差人来了自有我应付!”
“多亏了里正老爷了!”阿碧朝里正盈盈的福了一福,柔声道:“待到阿桂他回来,定然让他来您府上登门道谢!”
“那怎么敢当!”里正闻言大喜,赶忙笑道:“夫人您快进去便是,这里有我!”
那里正得了阿碧几声赞,顿时觉得气壮了许多,转过身来便将闲杂人等驱散了,自己拿了条长凳,横在阿桂家门前坐下,又叫了个口齿伶俐的少年去官府报信,约莫过了一顿饭功夫便看到一队差人挺胸凸肚的来了,他赶忙起身迎了上去,将阿桂的身份与发生的事情叙说了一番,那当头的差人回头对仵作道:“老刘,你去验下尸首,动作快些,莫要耽搁放的久了,让主人家沾了晦气!“
那仵作也是个灵醒的,带着两个差人进那婢女的房间了不过片刻,便抬着尸首出来了,对当头的禀告道:“确系上吊而死,脖子上有勒痕,脸上留有鞭痕。”
那头目正要说话,屋内传出阿碧的声音:“里正老爷,差人来的辛苦,你替我取五贯钱来,请诸位喝杯茶水,待到阿桂他回来了,再行奉上,妾身身子有些不适,见谅了!”
“夫人放心!”里正应了一声,让差人稍待,回自家屋里取了钱来,双手奉上笑道:“屋里只有个妇道人家,见谅了!”
“好说,好说!”那头目得了钱,拱了拱手道:“那这件事情便了解了,告辞了!”说罢便领着手下抬着尸首离去不提。
就这般过了几日,阿桂也没有看到各种麻烦,原本心中的担心也渐渐去了。这天早上他洗漱完毕,正准备出门,却听到门外有人敲门,推门一看,却看到一个少年,恭声道:“范先生有请!”(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五章 刺客
“范先生?”阿桂闻言一愣,也没有多想答道:“稍等片刻,我与浑家说一声!”他回头与阿碧打了个招呼,便随那少年去了文馆,引到范文程平日里的屋外,那少年让阿桂在外间等候,自己去屋内通传,片刻后他走出来,伸手撩起门帘,笑道:“范先生有请!“
阿桂点了点头,进得屋来,看到范文程坐在书桌旁,手里拿着一本《汉书》,像是看到一半的样子,赶忙躬身下拜道:“卑职参见范先生!”
“请起!”范文程站起身来,伸手将阿桂扶起身来,他虽说是以谋臣的身份侍奉皇太极,但生的体型魁梧、手足长大,从外表看俨然是个武人。阿桂不敢失礼,还是拜了两拜,行了全礼方才站起身来。范文程满意的点了点头,指了指一旁的椅子:“阿桂额真,坐下说话!”
“卑职逾越了!”阿桂坐下半边屁股,小心的打量着对方的脸庞,揣测着对方这次叫自己来的目的。
“阿桂,我听说现在的妻子是在大凌河城中相识的,还是一位大家闺秀,不知是真是假?“
阿桂被范文程问的一愣,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正是,范先生是如何知道的?“
“大汗有一件要紧的差使要让你去办,在此之前自然要了解一下你的情况!”范文程问道:“这么说来你在此之前再无婚配啦?”
听到范文程的问题,阿桂不由得犹豫了一下,他被俘之前听说那些有家眷在明军那边的俘虏士兵要么被押到矿山采矿、要么被卖给蒙古人当奴隶,因此他便撒谎说自己是个光棍,媳妇还是在大凌河城里找的。范文程问过这里他也只得咬牙死挺了。
“不错,小人自小家贫,哪里有钱娶亲!“
“这么说来你倒是因祸得福啦!”范文程突然笑了起来。阿桂看不出对方的用意,只得点头道:“先生说的不错,若非在围城之中,阿碧如何会下嫁给我!“他最后那句话倒是真心实意。
“可我怎么听有人说你早已有了妻妾,都在明国那边,还有孩子了!”说到这里,范文程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残酷的笑容:“不知道你们两个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
“这个——”一下子被人把自己的老底都揭穿了,阿桂顿时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下意识的跪倒在地,颤声道:“范先生饶命,范先生饶命!”
对于阿桂的反应,范文程十分满意,其实阿桂的事情说大可大,说小也可小,他也听说过阿桂的那个从大凌河城中得到的妻子有殊色,加之此人在后金军中混得相当不错,在后金对明国一直占据着压倒性军事优势的情况下,他并不认为阿桂有多大可能性会抛弃已经拥有的一切逃回明国去。但是自己接下来要阿桂做的事情,十分危险,若是不拿住对方一个把柄,只怕还不好驱使,使功不如使过的道理他还是知道的。
“起来吧!”范文程笑着将阿桂扶了起来:“你我也是老相识了,这件事情说大可大。说小也可小,阿桂额真,你明白了吗?”
此时阿桂已经从方才的惊慌中慢慢恢复了过来,他意识到范文程只是发现自己在婚姻和子嗣方面的谎言,但还没有拆穿自己在大昭寺中的那些事情,否则早就就不会是这点小阵仗了。范文程拿住自己的这个把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强迫自己做什么很危险的差使,想到这里,他装出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范先生,您有什么事情直管说,只要是在下做得到的,一定不推辞!“
“好!”范文程轻拍了一下阿桂的肩膀:“有阿桂你这句话,那些事情便让他大风吹去吧,你将你那妻妾的姓名住址告诉我,过些日子我便让人将他们接来与你团聚!”
“多谢范先生!”
“你不必谢我,这些都是你自己挣来的!“范文程笑道:”对于忠心能干的臣子,大汗可是慷慨的很。你放心,只要把这次的差使办好了,这些事情都包在我身上!“
“不知是什么差使?”
“杀两个人!”范文程冷笑了一声:“刘成、吕伯奇!”
“什么?”阿桂几乎从椅子上跌落下来,不过他的表现在范文程的意料之中。他一把抓住阿桂的胳膊,低声道:“你放心,具体的计划我已经有了谋划,只要你听我的安排,至少有七成的把握!”
“范文程,你莫不是开玩笑吧,让一个明国的间谍去刺杀明国的宁夏总兵和巡抚?”一时间阿桂心中几乎是哭笑不得,为何无论是明国还是大金两边都看中了自己,莫不是自己的身上有什么特质适合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差使?范文程看阿桂的样子,以为对方害怕,便沉声道:“阿桂,俗话说富贵险中求,我知道这件事情十分危险,可是你这些年来所经历的事情又有哪件不是死里逃生?最后不都是成功脱险还大获其利?你本就不是那等终老卧榻之人,这次只要事成,大汗便会升你做佐领,便是不成,你的妻儿也可以荣华富贵,一生无忧,何去何从,你自己想想吧?”
范文程开出的这个空头馅饼不可谓不大,只可惜在他看来阿桂此去无论是成是败,下场多半是被砍成肉酱,只有让他妻儿衣食无忧,富贵终老需要落实。看到对方那副半痴半呆的样子,范文程倒也耐心的很,毕竟这关乎生死,一时半会下不了决心倒也正常,反正他手头捏着对方的把柄,不怕对方不答应,只是他却不知道阿桂已经是刘成的间谍,做出决定倒也没什么为难的。
“范先生!”过了好一会儿,阿桂方才低声道:“若是我此行回不来,家小——?”
范文程接口道:“这个你放心,若是有个万一,家小的事情绝对没有问题,你若是信不过我,我可以让大汗亲口向你承诺!”
“也罢!”阿桂咬了咬牙,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大汗待我不薄,这条命我便豁出去了,只求保得家人安康便是了!”
“好!”范文程笑着站起身来:“你先回去歇息两日,待到这边的事情我安排好了,我再给你消息!”
半盏茶功夫后,阿桂走出文馆的大门,范文程少有的送到了门口,这让当值的军士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什么时候见过范先生对一个无名小卒这么恭谨的?待到阿桂走远了,范文程脸上的笑容也很快消失了,他转过身对身后的仆人吩咐道:“你找几个人,把这厮给我盯紧了!”
“是,先生!”
在回家的路上,阿桂的心中百感交集。敏感的他已经感觉到了四周若即若离的视线,经验丰富的他明白这应该是范文程派来盯着自己,以免自己逃跑的。不过此时他的心中并没有害怕,反而隐藏着一种特别的兴奋。当他回到家中,也不理会周围邻居异样的眼神,推门进了屋。
“你回来了!”阿碧正抱着孩子,看到阿桂进门赶忙上前,压低声音道:“昨晚那件事情已经处置好了,你待给里正送五吊钱去,多说几句好话!”
“嗯!”阿桂点了点头,却没有动,他看了看孩子,低声道:“阿碧,只怕我们要分开很长一段时间了。”
“分开?怎么说?”阿碧惊讶的问道:“出了什么事情吗?”
“嗯!”阿桂将方才在范文程屋里的那些事情说了一遍,低声道:“这件事情是推不掉的,我已经答应了,不管后果如何,我们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了面了!”
“夫君,这是好事!”妻子表现的比阿桂想象的要镇静的多,阿碧稍一思忖就给出了结论:“你可以请求那个活佛对外面说你刺杀未遂,已经被处死了,我和孩子在这里会很安全的,等过段时间自然就没人会在意我们,再派人来接我们过去与你团聚就是了,总比在这里整天担惊受怕的好!“
阿桂想了想,点头道:“也是,总比整日里担惊受怕的好,只是苦了你!”
“别这么说,比起大凌河城中的其他姐妹,能够遇到夫君您,阿碧已经是幸运儿了!”说到这里,阿碧取了一把剪刀,将自己的发辫的尾稍剪断,又将怀中孩子的头发剪了一小截,一同放入腰间悬挂的香囊里,塞到阿桂的手中:“别忘记了我和孩子!”
“嗯,我一定会想法尽快与你们团聚!”
宁夏城外,帐篷。
“吼!”
“来人,打水进来!”
帐篷的帘幕被掀开了,几个女奴走了进来,对车臣台吉****的身体视若无睹,后帮其换上衣服,方才退了下去。刚刚发泄完毕的车臣台吉只感觉到浑身上下充满了精力,他一边将佩刀系在腰间的皮带上,一边向门旁的部属问道:“怎么了,我那妹夫还没到宁夏城?”
“禀告台吉,昨天赵先生回答说,刘总兵应该就这两天回来了!”
“嗯!”车臣台吉走到桌旁的铜镜旁,对着镜子修饰了一下自己的胡子:“只要他一回来,马上禀告我!”
“是,台吉!”
就在击败了哈萨克人之后,车臣台吉刚刚从父亲巴图尔那儿得到了自己的部众三千帐准格尔部以及他能抓到手的所有哈萨克部众,只是划分的牧地还没有确定,车臣台吉希望得到的牧地就是刚刚征服大玉孜小汗的地盘,相比起准格尔人的老家,这片河流纵横交错,土地肥沃的土地要富庶得多,只是首先他必须能够击败哈萨克人的反攻。
作为巴图尔台吉的使臣,除了表面上的为妹妹敏敏别吉送嫁妆,并作为娘家代表参加婚礼之外,车臣台吉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任务,那就是要求刘成在火器方面给予更大的援助,比如在准格尔人的领土上建造一个可以制造鸟铳的作坊。最近的对这次哈萨克人的胜利已经让所有对鸟铳对弓箭优势还抱有怀疑态度的人都闭住了嘴,战场上那大片大片沦为野狼食物的哈萨克骑士的尸体就是铁的证明。躲在驼城后面的三千多准格尔鸟铳手们击退了数倍于己方的敌方铁骑的冲击,这在过去还是从未有过的,这说明了一点,即使是草原上,胜利也是属于能够拥有更多火器的人。
因此当胜利之后,巴图尔台吉立即下令加紧女儿与刘成的联姻,并拿出如此丰厚的一笔嫁妆的时候,车臣台吉第一个跳出来表示支持。他很清楚父亲拿出这么多部众、牲畜,尤其是对于战争有着特殊的战马与骆驼是为了什么。而车臣台吉这么做的原因还有一个,他希望能够借此机会与未来的妹夫建立良好的私人关系,这样当父亲去世后,他就能在争夺大汗宝座上有一个强大的外援了。
“台吉!”
“什么事?”车臣台吉抬起头,有些恼怒的盯着那个打扰了自己思绪的手下。
“刘总兵回来了,已经在总兵府了!”
“什么!”车臣台吉又惊又喜的站起身来:“快准备马,我们马上进城!”
已经平静了许久的总兵府里人声鼎沸,人来我往,四处奔走,仆役们就像火燎着屁股一样,在管事的监督下到处打扫。众人都知道刘总兵已经从京师回来了,都忙乱着摆放着场面,准备迎接主人的到来。但众人所不知道的是,早在一个多小时前,刘成就已经回到了这里,与几个最亲密部属与同僚商议些什么。
“总兵大人,这是您走后这几个月的账目,请您清点一下!”赵文德拿起厚厚的一本帐薄,递了过去,刘成却推了回去:“建生,你先粗略的报一下吧,详细的我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再细看!”(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章 转向
“是,大人!”赵文德点了点头,翻开账簿道:“大人,您这一趟一共离开了快三个月时间,期间一共收入粮米十五万石,盐六千石,银三十三万七千两;草——”
“建生,你告诉我这三个月我的财库是盈余还是亏本,亏多少就好了!”被赵文德那一串串数字砸的有点焦头烂额的刘成不得不又一次打断了手下的报告。
“亏本,亏得很厉害!”
“怎么会亏本?”刘成皱起了眉头:“朝邑那边的厘金、税金、工坊的收入、还有前套这边跑马圈地的钱、盐、茶、马这些都是大宗生意,我离开这几个月根本就没打仗呀,哪里有花钱的地方?怎么还会亏本?”
“大人,就是因为没打仗所以才亏本呢?”赵文德没好气的答道:“您把林丹汗和卜失兔汗都杀了,朝廷以为西北无事,连宁夏镇的饷都停了,您去京师前又下令要编练新军,补齐缺额,盔甲、火器、粮饷、重建归化城哪样不要花钱?您不在缙绅们把钱都装在口袋里不肯拿出来,您说的那些大宗买卖又不是立刻能见效的,只看到银子如流水一般往外流,进来的却只有常数。如何不亏本?”
“把饷停了?”刘成一听傻了眼,虽说明末军队欠饷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但自从陕西民变爆发后,西北明军拖欠军饷或许有,但干脆停掉却是没有的。刘成此番大发神威,先是大破革里眼和老回回,后来又斩杀林丹汗与卜失兔汗,一举解决了困扰西北数十年的边患。洪承畴也乘势将陕西境内的农民军消灭的消灭,赶走的赶走,基本稳定了陕西的形势。如此一来朝廷干脆停了宁夏镇的军饷,把钱花在其他军镇去了。面对这一切,刘成也只有哭笑不得,看来历代武人玩养寇自重的把戏从某种意义上也是被逼无奈。
“那你一共编练了多少新军?”
“大人您到宁夏镇的时候一共有七个步队、共四千人,骑兵一千六百人,甲仗有许多缺少的,此外在朝邑还编练了四个步队的新军,黄河上还有二十条快船,算下来也有千余人。大人您走后三个月,我补齐了死伤的缺额,并新编了一个步队营,眼下在宁夏镇这边有三个营,一共十二个步队,在朝邑那边还有一个营四个步队,由杜如虎杜大人统领,一共大约八千余人,这些步队里的射生手已经全部换装了鸟铳。骑兵有两千人,人带双马,有胸甲和头盔,器械齐全,在河曲上还有十二条造好浅水的快船,水手铳手齐全。这些都是朝廷的经制之师,其他方面我就不太清楚了。”
“嗯,建生辛苦了!”刘成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一旁的敏敏,问道:“敏敏,土默特与察哈尔那儿呢?”
敏敏已经与刘成数月未见,形容倒是清减了不少,她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来,对着念道:“阿成,你是济农,大汗还年幼,翰鲁朵是由你代领的,有两千帐,每帐抽一丁,一正一副,可战之兵便有一千骑;破林丹汗后,你提拔格桑他们各自有了自己的翰鲁朵,所领帐数或多或少,算下来也有四千余帐,征发时也有差不多两千骑;这次父汗分给我四千帐,若是按照两帐抽一算,也有两千骑,只是里面多半是被俘的哈萨克人,人心未附,缓急之间未必派的上用场,其他的土默特、察哈尔两部,加起来虽然还有两万三千余帐,但一来青壮死伤的不少,二来是新降之人,察哈尔部又是屡次败给女真人,到时候能征调出来多少人来也不好说!“
“辛苦敏敏你了!”刘成点了点头,其实他此时有两个身份:大明的宁夏总兵、蒙古帝国的济农;前者他除了可以指挥直辖的四个营的步队,两千骑兵以外,还可以调度隶属于宁夏镇的诸多守御千户所、百户所所辖兵力(当然明末时大大缩水,已经多为纸面部队);作为蒙古帝国的济农,理论上他可以代替还在吃奶的大汗指挥漠南、漠北以及位于漠西的厄鲁特四部(准噶尔、杜尔伯特、和硕特、辉特部),不过现在的蒙古帝国与大明的百万卫所军和京军一样,也早已缩水的不成样子了,不要说位于漠西的厄鲁特人和漠北的土谢图汗、札萨克图汗、车臣汗三大部,就连传统上属于蒙古大汗直辖领地的漠南六个万户也早已叛离的叛离,消灭的消灭,其中刘成还能直接掌握的只剩下察哈尔与右翼的余部,刘成将其分为察哈尔与土默特两部,一百四十多个札萨克,放在河套地区休养生息。从人口上看,全部加起来也不过三万余帐,按照一帐六口人算,撑死也不过二十万人,是个微不足道的数字,南直隶稍微像样点的县就不止这点人口了。但游牧民族特有的娴熟骑术、习惯于迁徙生活带来的组织性,充足的马匹资源,加上刘成提供的足够铁制武器,使得他们的动员率高的惊人。如果再给刘成一两年时间,将这些部众吃下去,同时做好与漠北、漠西的茶马买卖,一下子拉出来两万骑兵是很容易的事情,这在明末也是相当有力量的一枚棋子了。
“刘大人,你准备的兵也太多了吧?”最晚说话的是吕伯奇,他自己也感觉到了,屋子里的气氛有些不对。本来依照大明的体制,运筹帷幄,统辖诸蛮的事情应该是文官的差使,刘成的任务不过是带着手下那几千兵上阵厮杀罢了,可事实上刘成却采用身兼数职的法子把自己完全架空了,偏生自己却无法抗拒,说起话来也没什么底气。
“吕大人,若是我估计的没错,秋后东虏就要打过来了!“刘成将切桑从阿桂口中得到的情报复述了一番:”我现在只嫌兵少,哪里还会嫌多?“
“东虏打过来?”吕伯奇被刘成吓了一跳,原来刘成去京师之后,赵文德、敏敏、切桑、杜国英等人干脆什么事情都不告诉他,将他整个儿蒙在鼓里,他虽然名义上是宁夏巡抚,可实际上能管的也就那十几个空头千户所而已。刘成回来这么一说,顿时将他吓得半死。
“不错,林丹汗一死,皇太极就想取而代之,统领蒙古各部,这个机会他是绝不会放过的!”刘成低声道:“咱们若想在这河套站住脚,不打一仗是不行的!”
吕伯奇张了张嘴,想要让刘成退兵,可看到刘成那双略带褐色的深色眼珠,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了,以他过去与刘成打交道的经验,此人表面看上去十分随和,但在关键事情上却执拗到了极点,无论是清理屯田、挖渠、攻打流贼、与蒙古人,他都是力排众人,坚持己见,最后事实证明都是他对了。三番五次下来,自己每当与其意见不同,都会下意识的做出退让。
“大人!切桑活佛来了!“一个亲兵在门外禀告道。
“切桑?他来干嘛?莫不是大昭寺那边出了什么岔子?”刘成的心情立刻紧张起来:“快请他进来!”
“是,大人!”那亲兵磕了个头,退了出去。屋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压抑起来,吕伯奇捋了颔下的胡须,问道:“刘大人,莫不是东虏进兵了?“
“不清楚!”刘成摇了摇头,按道理说后金这几年缺粮缺的厉害,有些官员为了养家甚至将家中“御赐”的物品都拿出去卖掉,结果还因此获罪,如果不到秋后就进兵,肯定会因为征发民力而导致大灾的,但战争中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刘成也不敢下结论。
“大人!”说话间切桑已经进来了,他向刘成合十行礼:“我遇到一件要紧事,须得与你单独谈谈!“
“单独谈谈?”刘成看了看左右,敏敏莞尔一笑:“阿成。我有些累了,你这些事情忙完了来找我!“说罢出去了,吕伯奇、赵文德等人见状,也纷纷起身告辞,屋内只剩下郝摇旗站在刘成身后,切桑见众人都出去了,低声道:“大人,前几天有一小股土谢图部众来了归化城,约有两百余帐,说是来投靠您的!“
“就这事?“
“大人,您请听我说完!”切桑看了看外间,低声道:“这支部众是皇太极专门派来的,其目的是为了刺杀你和吕巡抚!”
“刺杀我和巡抚大人?那你怎么知道的?”
切桑的脸上泛起一丝苦笑:“您还记得我是怎么当上大昭寺首座的吗?我抓了一个女真人的探子,将其策反后送了回去,为了让女真人信任他,担当重要的角色,还给了不少情报给他。女真人倒真是信任他了,结果把他派来刺杀您了!”
刘成看着切桑的苦笑,也明白对方此时的感受:花了那么多心血才在后金那边埋下一颗钉子,自然是希望其步步高升,在关键时候发挥致命一击的作用,可后金那边居然派过来当刺客,先前的心血自然是白费了,当真是弄巧成拙。他只得笑着安慰道:“行事在人,成事在天,有些事情强求不得,再说不是还救了我一命吗?“
“在下正是为了这件事情来的!”说到这里,切桑转过身,对外间道:“阿桂,你进来吧!”
看到从门外进来的陌生人,郝摇旗警惕的上前一步,将刘成挡在身后,右手已经将佩刀抽出了一半,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阿桂看了看郝摇旗,跪下向刘成磕了个头,道:“小人有一件事情还请总兵大人恩准!”
刘成看了看对方,眼前站着的是一个真正的老兵,他所经历的危险与战斗在脸上留下了各种各样的痕迹,就好像戈壁滩上的那些古老的石柱一样,眼睛里却满是希冀。刘成满意的点了点头:“起来吧,说吧,是什么事情!“
“我希望您对外宣布已经将我处死了!“
“将你处死?”刘成闻言一愣:“为什么要这么做?”
“大人!”一旁的切桑解释道:“因为阿桂的妻儿还在女真人那边,如果让女真人知道他是我们的人,只怕他的妻儿会受到伤害!”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那没有问题,上师,这件事情就由你来安排了!“
“多谢,大人!”阿桂向刘成磕了两个头,一旁的切桑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大人,我觉得这次的事情是一个好机会!”
“好机会?什么机会?“刘成被切桑的话有些弄糊涂了。
“大人可以抢在女真人进攻之前,讨伐漠北的土谢图汗!”
“讨伐土谢图汗?那不是在漠北吗?为啥要讨伐他?“刘成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他记得土谢图汗乃是当时漠北蒙古的三股势力之一,大概位于车臣汗与札萨克图汗之间,其部与刘成所控制的河套地区隔着戈壁滩,平时除了商旅之外,也没有什么直接的接触,为何切桑这个时候主张刘成出兵攻打对方呢?
“您刚刚被土谢图汗的人刺杀,这难道不是理由?”
“可是你我都知道这不过是皇太极的阴谋——”刘成话刚出口,便停住了,切桑自然知道这一切的内情,那这不过是个借口罢了,可为何要在女真人即将攻打过来之前发动远征呢?
“大人,我听说车臣台吉已经被授予部众,自立门户了?不知是真是假?“
”不错,他在与哈萨克人的大战中立下战功,巴图尔已经授予其部众,只是牧地还没有确定。“
“我还听说他这次来是想要大汗您帮助巴图尔台吉建立生产火器的工厂?”
“上师消息倒是灵通!”刘成笑了笑:“倒不是我不愿意,你也见过我在朝邑的工厂了,若只是那种打制几只鸟铳的小作坊不难,但像朝邑那样的如流水一般产出武器的,就算我倾囊以授,好不藏私,巴图尔也是建不起来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章 骗局
“那是自然!“切桑也是见过刘成在朝邑的厂房了,知道这并非托辞:”大人,您大可让那位车臣台吉也去朝邑看看,他便明白您并非有意推辞了。“
“嗯!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大人,这么做还有一个好处!车臣台吉亲眼看到您在朝邑的工厂,明白了您的实力,您就很容易与他联合进攻土谢图汗了,他正好牧地尚未确定,一定会垂涎于土谢图汗的地盘。“
“可我要是出兵攻打土谢图汗,那归化城那边岂不是空虚了?”
“大人,女真人的主要力量要留着对付明国在辽东、辽西的军镇,能够投入西征的其实不多,皇太极麾下的主要力量应该是依附他的蒙古各部。大人担心的不是别的,而是已经统辖的土默特人与察哈尔人人心不附,临时倒戈罢了。其实要让这两部人心依附的最好办法就是打一仗,只要打赢了,将俘获的牲口财物女奴分给众人,他们自然就对你忠心耿耿了。再说就算女真人打过来了,你只需将两部的老弱西渡黄河,迁徙到宁夏这边,女真人还能一直追过来不成?”
刘成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切桑这番话倒是提醒了他:草原上各部相互厮杀,抢掠人口、牲口、争夺草场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对于部民来说,能够带领他们东征西讨,百战百胜的首领就是好首领。察哈尔与土默特两部死在自己手下的部众数以万计,自己再怎么怀柔也是没有用的,但如果自己能够带着他们击败别的部众、获得丰厚的战利品,那先前的缺点就全部变成优点了。要说杀蒙古人多,谁也比不过成吉思汗,可至今蒙古人还是对其奉若神明,原因还不是在成吉思汗的带领下他们将整个欧亚大陆都几乎变成他们的牧场?而且北征还有两个好处:1、可以给自己增加一个有力的盟友——车臣台吉;2、自己将土默特与察哈尔两部的精壮带走后,只留下老弱,就算人心不稳,也没有力量倒戈。至于归化城那边,托马斯是按照欧洲棱堡样式重建的,又有从西班牙人那儿得来的重型火炮,又濒临黄河可以用水路运送补给,除非皇太极丢下辽东不管,在这边长时间围城,否则是没有什么办法的。就算暂时皇太极能够占据前套后套地区,但毕竟他无法留大军驻守,只要自己从漠北回师,自然还是自己的。
“这样吧,等我与敏敏还有车臣台吉商议之后,我再做决定!”说到这里,刘成指了指阿桂:“这个人今后便在你手下做事,过几个月待到事情平息下来,你便想办法把他的妻儿接来团聚!”
“多谢大人!”阿桂听到这里才松了口气,赶忙向刘成磕了个头。
“大人放心,只是乔装被刺这件事情须得安排好,不然吕大人那边也不好说!”
“嗯,这个我知道,你不妨给仆固合艾透透风,他在察哈尔部也是老资格了,我出师之后,需要有人能够把得住的舵的!“
“是!”
待到切桑与阿桂两人都退出屋外,刘成回到椅子上坐下,陷入了深思之中。切桑的这个建议无疑是一着妙棋,既避开了与后金的直接交锋,又可以乘机扩大自身的实力,而且从时间来看,后金军发动进攻至少要在收割完庄稼,也就是九月中旬之后;而现在是六月,若是自己与车臣台吉商定后,应该要到七月下旬出兵,回师的时候说不定还能来个击其惰归,捞上后金军的一点尾巴,那就是最完美了。可大明毕竟已经有快两百年没有越过大漠,进军漠北了,自己能做得到吗?
可土谢图汗毕竟未曾与大明交兵过,朝廷中会不会有人说自己畏敌不战,擅开边衅呢?后世史家会不会说自己********壮大自身实力,却置朝廷大敌于不顾呢?想到这里,刘成的脸上露出了傲慢的笑,萨拉丁是**********世界的英雄,从基督徒手中夺回了圣地耶路撒冷,可是在他的一生中的绝大部分时间其实都在和******厮杀,为统一叙利亚与埃及而苦战。在与最强大的敌人交战前先并吞弱者壮大自己不是很正确的策略吗?“非利不动,非得不用,非危不战。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怒可以复喜,愠可以复悦,亡国不可以复存,死者不可以复生。”我们的祖先说的多么好呀,为将之人首先就应该把无谓的感情去除掉,冷静的追求胜利,其他的东西不是我应该考虑的。
刘成正思忖间,突然眼前一黑,却是被一双温软的小手给遮住了。
“猜猜我是谁?”
“敏敏!”刘成回身将背后那人拦腰抱起,便听到一声轻笑,面前那人容貌清丽,笑嫣如花,不是敏敏却是何人?
“阿成,你方才皱着眉头,又在憋着什么害人的坏主意?“
“呵呵呵!“刘成闻言笑道:”敢情在你眼里为夫整日里都在想着怎么害人?那你为何还愿意嫁给我呢?“
“因为敏敏也是一个坏姑娘呀,自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啦!“敏敏笑嘻嘻的搂住刘成的脖子,笑道:“让我猜猜你这次又在打谁的坏主意?女真人?蒙古人、还是你们汉人的大官?该不会是我们准格尔人吧?”
“怎么会?”刘成不由得暗自惊叹女人直觉的敏锐,脸上却装出一副笑容来:“怎么会,我与你既然已为夫妻,那准格尔人便是我的娘家人,岂有坑害娘家人的道理?”
“我们蒙古人可没有你们汉人那么多规矩,便是一奶同胞的兄弟之间为了争夺汗位相互厮杀也是寻常事,更莫说娘家了!阿成,敏敏既然嫁给了你,便是你的人了。我也知道父汗提出的要求让你为难的很,你可千万不要勉强!“
“勉强倒也说不上!”刘成心中也有些感动:“若只是造鸟铳的工坊,倒也没什么。可我在朝邑的工坊你也看到了,炼铁、炼焦、制造火药的,水力锻床,火绳、木工坊、加起来大大小小有一二十家,工人有两三千人。你父汗仓促之间怎么建的起来,若是只一个鸟铳作坊,精铁、木作什么的都不行,又没有锻床,只怕一年下来也就两三百条而已,还不如从我这里买省事多了。”
“你说的也是,让我来与车臣哥哥解释!他若是不信,让他自己去朝邑看看就是了!“
“嗯,敏敏,其实你猜的不错,我方才的确在想一个计策!“
“哦,快说给我听听?”敏敏的脸颊立刻泛出兴奋的红光。“
“过几天我会被人行刺,身负重伤!而实际上,我打算与你哥哥联合起来,进攻土谢图汗!“
宁夏城,东门。
艾合买提倚在软垫上,脑袋随着驼轿的起伏而上下晃动,相比起上次求见刘成的时候,他的下巴又肥厚了许多。这趟贸易他获利极丰厚,他用刘成给他的那张三千两银子的凭证在朝邑买到了许多叶尔羌汗国急缺的商品——茶叶、器皿、铁质农具、呢绒,尤其是呢绒,水力纺织厂出产的呢绒产品无论在价格、质量、印染颜色上都彻底压倒了当地人的羊毛织物,算上从叶尔羌运回的玉石、金沙、牲畜、兽皮,算上这一来一回,扣除掉中途的耗费,艾合买提已经至少获得了百分之两百的利润,他的钱袋就好像他的下巴那样肥厚了起来。眼看宁夏城已经在望,他也终于可以放松下来,好好的打个盹儿了。
突然驼轿停了下来,半梦半醒之间的艾合买提一头撞到了前面坚硬的木质支架上,顿时痛醒了过来。突然惊醒的他掀开轿帘,骂道:“真主在上,哈迪,难道你连牵骆驼都不会吗?”
“老爷,前面堵住了,我们过不去了!”仆人哈迪无奈的摊了摊手,向前面指了指,艾合买提顺着哈迪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东门门口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倒像是在围观什么一般。前面的车队已经堵了半里多路,许多马车在官道上动弹不得。
“你过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都堵成这样了,官府也不派人管管!”艾合买提抱怨道:“哎,一定是刘大人还没从京师回来,要是他在一定不会让这些家伙偷懒,把这里弄得乱七八糟的!”
哈迪扭过头去,掩口笑了起来,自从去了一趟朝邑,自己的老爷就成为了那位刘总兵刘大人忠实的粉丝,朝邑方便的交通、密集的人流、工厂里流水一般涌出的物美价廉的商品、井然有序的环境都让艾合买提赞叹不已,这一切在他眼里都化为了滚滚的金流,尤其是这位刘大人对商人也是秉持着等价交换、有来有往的态度,这正好挠中了艾合买提的痒处,就算是本教的那位总是高高在上的和卓比较起来都要逊色许多了。
不一会儿,哈迪就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大声道:“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难道我没有教过你说话要有头有尾吗?“艾合买提恼怒的呵斥道,作为一个长途贸易商人,他是十分忌讳像”不好了“这类不吉利的言辞的。
“请原谅,老爷。东门那边正在处死十几个蒙古犯人,据说他们行刺刘总兵刘大人时被抓住了,在东门外处死!”
“什么?行刺刘大人?这些不信真主的狗,但愿他们落入火狱!”艾合买提狠狠的骂道:“刘大人呢?有没有事?”
“不清楚!”哈迪犹豫的摇了摇头:“不过听说刘总兵受了伤!”
“该死!”艾合买提骂了声,以和他肥胖身体不相符的敏捷从驼轿上跳了下来,大声叫着自己管家的名字:“买买提,买买提!“
“什么事?”正在后面照顾驼队的管家跑了过来,将帽子从满是汗水的脑袋上摘下来,问道:“什么事?”
“我有要紧事要先进城,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把货物运到货栈,骆驼都送到圈里,喂好料和水,晚上来我家里交差,明白吗?“
“放心吧,老爷!”买买提恭谨的鞠了一躬。
“哈迪!你把那头装礼物的骆驼牵来,随我一同进城!”
艾合买提花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挤进了东门,然后就直奔总兵府而来。到了府门口便看到戒备森严,守门的军士比平日多了许多,而且一个个都披甲持兵,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他强压下心中的害怕,将刘成上次给自己的信物取了出来,对守门的军官道:“我是叶尔羌商人艾合买提,听说总兵大人被人刺伤,想要探望,还请通传一声。”
那军官看了看艾合买提,又看了看他手中的信物,最后还是决定替其通传,不一会儿艾合买提便看到郝摇旗出来了,他还记得这个满脸络腮胡子的黑脸军官,知道是刘成的贴身心腹,赶忙迎了上去:“郝大人,您还记得我吗?上次那个请总兵大人来府中做客的艾合买提呀,不知大人现在如何了?可否让我进去探望一番。”
“大人被刺客刺伤,伤势不轻!“郝摇旗显然也还记得对方,温和的向艾合买提点了点头:”现在不宜见客,艾合买提先生您请回吧!“
“哦哦!”艾合买提听到刘成伤势不轻,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响,但他也知道轻重,只得指着背后的骆驼道:“我刚刚从叶尔羌回来,这骆驼背上是替大人带的礼物,想不到竟然出了这等事,便劳烦郝将军收下吧!”
郝摇旗也不推辞,挥手让手下牵了骆驼:“先生有心了,大人好些了我会替您转告的!“
“多谢郝将军!“艾合买提欠了欠身子,直到郝摇旗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方才转身离去。此时的他心乱如麻,看样子刘大人伤势不轻,难道自己好不容易打开的一条财路就这么断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八章 向导
艾合买提想着自己的心思,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突然他的袖子被人扯了两下,低头一看却是哈迪。
“老爷!那几个军爷好像是冲着咱们来的?“艾迪向身后指去,艾合买提回头一看,只见几个军士朝自己这边跑过来,为首的头目看到自己便喊道:“莫不是艾合买提先生?”
“不错,正是在下!”艾合买提疑惑的问道:“你们几位是?”
“在下是郝中军的手下!”那头目恭敬的向艾合买提叉手行礼:“中军还有点事要问您,让我请您回去!”
“请我回去?莫不是礼物里出了什么岔子?”
“那在下就不知道了!”那头目笑道:“中军大人只是命我请您回去!”说到这里,他侧过身子,伸出右臂做了个“请”的动作。
“好,好!”艾合买提点了点头,跟着那几个军士回到总兵府,只见郝摇旗站在门前,一副等人的样子。艾合买提不禁有些受宠若惊,唱了个肥喏道:“郝大人,让您旧等了,不知道是什么事?”
“先生请随我来!”郝摇旗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来,便推门往里面去了,艾合买提赶忙跟上,他的那个仆人艾迪也想进门,却被方才那个小头目伸手拦住了:“请在这里稍待,我家将主只请了先生一人进去!”
艾合买提跟着郝摇旗,一路往府里走去,他看到越走越深,心中不禁生出疑虑来,刘大人受了重伤,那又是谁要见自己呢?莫不是刘大人不在了,有人贪图自己的财物,要把自己诱进府里,谋财害命吧?
“郝大人,敢问一句,不知何人要见在下?”
“自然是总兵大人?”郝摇旗头也不回,径直往前走,他手长脚长,艾合买提都有些跟不上了,只得一边加快脚步,一边气喘吁吁的问道:“总兵大人不是被人刺伤,伤势严重,如何能见我?“
郝摇旗也不答话,只是加快脚步,艾合买提即不敢再问,也不敢停下脚步,正当他忐忑不安的时候,却听到郝摇旗的声音:“大人便在屋子里,先生您进去就明白了!“
艾合买提看了看郝摇旗,平日里总是板着的那张黑脸上少有的露出了一丝笑容,这让他心中更增添了三分疑虑,但到了这里也没法回头了,他只得咬紧牙关,推门进屋。
屋内的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张书桌,两张椅子,书桌旁站着一个锦袍汉子,正是刘成。艾合买提惊讶的长大了嘴巴,指着刘成问道:“刘大人,您不是身受重伤了吗?怎么——”
“那都是哄骗外边人的!”刘成指了指面前的椅子:“先生请坐,出去后请务必保密,切勿泄露出去!”
艾合买提打了个寒颤,赶忙拍了拍胸脯,道“大人放心,小人一定守口如瓶,今日的事情绝不会对第三人说!”
“嗯,那刘某就多谢先生了!”刘成笑着坐下:“我今日请先生来是有几件事情想要求教的。”
“当不起,当不起!”艾合买提赶忙欠了欠身子,他已经完全从方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了,显然刘成这么做是有其深意的,如果能够有助于对方的计划,那自己将来必定能得到丰厚的回报。
“先生行商各地,想必去过漠北吧?不知这个季节大军应该如何穿越瀚海?前往和林的路线怎么走?“
“瀚海?和林?”艾合买提看了看刘成,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响。对于现代人来说,瀚海一词不过是沙漠的别称,但对于古时中国人来说,瀚海一词所代表的便是位于蒙古高原中间地带,东西绵延数千里的那片沙漠与戈壁滩,这片人烟罕至的干旱区域仿佛是上天用于分隔南北的传统中原王朝与外域的界限。即使在汉唐的鼎盛时期,中原王朝能够控制漠南,屯田驻军,匈奴突厥皆为大汉天子臣属,而漠北依旧是那些天之骄子的地盘。尤其是和林,大漠位于其南,杭爱山位于其北,鄂尔浑河流经其东南。北匈奴之汗廷、回纥进入漠南前的建牙所在,成吉思汗的蒙古帝国兴起后,这里更是还曾为了世界的中心。对于蒙古高原上的游牧民族来说,这里就是千年来的古都,王气所钟。刘成问这个问题,其目的已经不问可知了。
“大人,渡瀚海十人有十人的走法,百人有百人的走法,千人有千人的走法,不知您有多少人马呢?“
“万人!”刘成沉声道:“算上驮马牲畜,至少有数万人马!”
“大人,那您可以走的路可就不多了!”艾合买提答道:“过瀚海无非有东西中三条路,东出博洛河屯,沿克鲁伦河向西;中路由独石口、宣化府出边过瀚海,西路则是出归化城,渡瀚海,抵达推河。沿途在有井水处设置驿站,以供往来军士使用。瀚海中虽然干旱,但只要沿着山岗而行,于山脚处凿井便能出水,郁尔草亦能供马驼食用,只要分路进兵,节次而进,渡过瀚海倒也不难。“
“看先生如此熟稔,想必是走过不少趟了?”刘成笑道。
“年轻时倒是时常走,这些年年纪大了,吃不得这般苦楚,倒是走的少了!”
“哦,那途中可有什么趣事,说来听听?”
艾合买提见刘成语气和蔼,自己的心态也渐渐放松起来,苦笑道:“这瀚海之中苦楚甚多,哪里有什么趣事,我记得第一次跟商队去漠北时我才二十一岁,路上遇到一种小飞虫,大小不过点墨,若非注意便看不到。我当时年少,不知道轻重,没有如领队的叮嘱用纱障蒙脸,结果被小虫飞入眼里,不一会儿便红肿了起来,双目几乎失明!”
刘成闻言吃了一惊,赶忙问道:“那你如何治好的呢?”
“幸好同行的是个老把头,他立即杀了一只羊,将羊肉烤热后敷在我的眼睛上,不一会儿那些小虫所生的蛆虫便尽数出来了,又敷上药膏,过了几日才恢复了。”说到这里,艾合买提指着自己的眼睛:“大人您请看,我两只眼睛旁边些疤痕便是那羊肉烫伤的!”刘成按照艾合买提手指的细看,果然对方双眼旁边都一圈细细的疤痕,若非仔细看不出来。
“想不到这瀚海竟然有这么多险阻!”刘成叹了口气:“若非有了先生,这趟不知道有多少将士要吃苦头。这样吧,艾合买提先生,你便对外间说下一趟要去土谢图部,招募向导、采购必须的物品,所需耗费尽皆由公家支出,不过千万不能让外间知道是我让你办的!”
“是,总兵大人!”艾合买提点了点头:“小人知道轻重,这件事情放心,别的好说,只是骆驼须得多多购置,市面上只怕没有这么多。”
“嗯,我明白了!”刘成笑道,从腰间结下一枚令牌,递给艾合买提道:“这个给你,如有要紧事,无论何时都可以求见。“
“艾合买提赶忙跪下,双手接过令牌,恭声道:”多谢大人赐牌!“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已经是七月中旬了,这些日子里,关于刘成的伤势,总兵府中传出的消息颇有反复,一会儿说大人已经可以下地行走,过几日又说大人还是只能卧床静养。外间的各种流言蜚语更是传的吓人,甚至有人言辞凿凿的说他亲眼看到某天晚上总兵府里送出一副棺材偷偷送到城外的墓地,让躲在府中装病的刘成不由得摇头苦笑,最后不得不坐在轿子里在城楼上转了一圈,以免玩的太过火了,人心动摇。
傍晚时分,总兵府侧门洞开,一队骑兵鱼贯而出,路旁的行人赶忙纷纷闪开,以免冲撞了行列,几个眼尖的已经看清了为首的那人头盔上的黑白相间的纹饰,熟识内情的一个闲汉得意的向同伴炫耀道:“看到没有,那便是郝摇旗郝大人,镇台大人的卫队便是由他统领的!“
“呀!那莫不是镇台大人便在这队人马里?“
“呲!”那闲汉从牙缝里喷出不屑的声音:“镇台大人的伤还没大好呢,这是大人派心腹巡视城里,安定人心呢!”
“原来是这么回事,只望镇台大人的身子骨早日好,保一方平安!“
“是呀!”
在众人意料之外的时,镇台大人,也就是刘成本人正在这队人马之中,他身上的甲胄服色与身旁的卫士没有什么区别,脸上又被颊甲遮去了半边,又被众卫士簇拥在中间,旁边人的根本认不出来。一行人出了东门一路向北,一直走到亥时方才扎营休息。
夜风掠过银川平原,将面前的篝火刮的呼呼作响,不远处的黄河传来哗哗的水声,西面的连绵的贺兰山在月光下就好像一群巍峨的巨人,顶托着夜空。刘成坐在篝火旁,默然不语,火光给他的脸庞镀上了一层青铜色的光泽。他下意识的拿起一根树枝,在手里摆弄着,自己这次远征是不是太过冒险了呢?
“大人,鄂齐尔已经来了!”郝摇旗这几天有点轻微的感冒,声音有点瓮声瓮气的。
“嗯,让他过来吧!”刘成从思绪中惊醒了过来,将手中的树枝投入篝火里,火舌****着干枯的树枝,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刘成抬头看了看夜空,相比起这片广袤的夜空,面前的那堆篝火是多么渺小呀!“
“大人!”
“嗯,人马都带来了吗?”刘成看了看鄂齐尔,这个年轻的武士一脸意气风发的样子,他已经被刘成委任为达鲁花赤,作为自己的代理人指挥大汗的斡耳朵,此番刘成出兵不欲让传播甚广,便自己乔装隐藏在卫队出城,其实出征的各部军队几天前已经先后出发了,步队与辎重先走,骑队后走,抵达瀚海南边的时候正好汇合。
“嗯,一千骑兵,一人双马,两千骡子,两千骆驼,还有六千头羊,上面的粮食加上牲口,算来够六千人五个月的军食了。”
“嗯,这次出兵你所领的斡耳朵是我的老营,千万马虎不得!”
“是,大人!”鄂齐尔满不在乎的应了一声,盘膝坐下,笑道:“大人,这次要是灭了土谢图汗,也给我封个千把帐吧,也让留在国师那边的兄弟们眼馋眼馋!”
“千把帐?你倒是好大胃口!”刘成笑道:“你知道我帐下谁受封有千帐的吗?”
“格桑,脱脱不花也差不多,您还给他们两人弄了个孛儿只斤家的媳妇,那格桑只是个牧奴的儿子!“
“木华黎的出身如何?格桑替我立下大功,你若想受封千帐,便也立下相同的大功来。我刘成眼里奴隶也好,贵族也罢,都是一般,不论亲疏,只论功过!“
“我是哈撒儿的子孙,你居然那我与格桑那个牧奴之子相比?”鄂齐尔狠狠的盯着刘成,头盔上的鬃毛随着夜风飘荡,就好像一头发怒的熊。刘成毫不示弱的与其对视,冷笑道:“若不是成吉思汗,又有谁会记得你的祖先?记住,是功绩创造高贵的血脉,而非高贵的血脉创造功绩!”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人马嘶鸣声,鄂齐尔冷哼了一声,看了看警惕的盯着自己的郝摇旗,转身离去。郝摇旗低声问道:“将主,是否将这厮的兵权夺了去?”
“无妨?”刘成摇了摇头:“他一个和硕特部的,手下的部众都是察哈尔人,玩不出什么花样来的,先看几天再说。”
“是,将主!”郝摇旗虽然还有些疑虑,不过还是没有多说什么,这时一名传令兵禀告道:“禀告镇台大人,王副总兵已经到了,在外求见!”
“嗯,请他进来!”刘成从火堆旁站起身来,只见王安世穿过两行卫兵,恭谨的向自己叉手行礼:“末将参见镇台大人!”
“嗯!步队都准备好了吗?“刘成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相比起几个月前击败林丹汗那次大战时,这个王安世胖了少许,原本削瘦的双颊微微的鼓了起来,不过脸上依旧带着那种讨人喜欢的恭谨笑容,在吕伯奇给朝廷的保举奏疏中,他的名字紧跟在刘成之后,也升到了副总兵的位置,官职还在杜家叔侄之上。(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九章 远征一
在朝廷眼里这是吕伯奇的大小相制之术,而在深悉刘成与吕伯奇的关系的王安世看来,这分明是刘成对自己的拉拢。这个极其精明的人也从刘成的身上看出了惊人的潜力,迅速以自己的行动回应了刘成的拉拢,加入了这次远征之中。
“都准备好了,镇台大人!”王安世欠了欠身子:“大人那个步营一共两千三百人,还有小人从所辖的各千户所中精选出来的五百人,每人一匹驮马、一头骡子,甲胄、辎重、火器、药子都已经准备停当了,就在河岸边!”
“很好!”刘成满意的点了点头:“你陪我去河岸边走走!“
对于刘成的命令,王安世显然有些惊讶,不过他还是恭谨的低下头:“是,大人!“
风在河岸边的芦苇丛中叹息着,带来一阵阵这种河边植物特有的清香,拉扯着刘成背后的披风。隆起的贺兰山高耸在西,如一座巨大的阴影,遮挡着星光。刘成停下脚步,在他面前不远处,星星点点的篝火布满了平坦的河滩地,多得刘成无法计算,成百上千的火堆组成了一条摇曳的光带,伴随着流淌的黄河,仿佛两条平行的河流,看到这一切,刘成的喉咙不禁一阵发干。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自己的军队可以沿着贺兰山与黄河之间的狭长平原向北前进,贺兰山挡住了西北腾格里沙漠吹来的风沙,同时也保护了大军的侧翼,而黄河则提供了充沛的饮水和运送补给的通道,这对于一只正在行进的大军来说,是再好也没有的路线了。可是当穿过三关口之后,地势将陡然升高,黄河也将折向东面,摆在大军面前的也将由肥沃的河套平原变为干燥的蒙古高原,最后变为干旱的戈壁滩,自己能够成功的渡过瀚海吗?
“大人,您是不是在担心远征的事情?”身后传来了王安世的声音,刘成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人征战几人回,此番渡瀚海而北,也不知此番随我出征的将士又有几人能够回来喝到这黄河水呀!“
“大人!”王安世低声道:“小人听说父辈说过,出兵之前须得小心筹划,出兵之后便得义无反顾,此番远征大人已经筹划的十分完备了,便是步卒都有一马一骡,军中光是向导便有百余人,漠北还有车臣台吉以为接应,只是沙场之上岂有万全之策?大人乃是一军之主,若是您都心中不定,将士们岂不是更是人心摇动?“
“安世所言甚是,是我想的太多了!”刘成笑了一声:“对了,此番出师,你觉得有几分胜算?”
“大人,末将以为若是缓进速战,纵然不胜也不至于大败?”
“缓进速战?这个做如何讲?“
“大人!”王安世见刘成愿意听他的谏言,精神不由得一振,赶忙低声道:“所谓缓进则是建兵站,挖水井,这样进退皆有根基;速战则是不战则罢,一战则破其首脑,擒拿虏首,以竞全功。北虏人马虽众,但难敌我火器、兵甲犀利,我军所畏无非是彼避而不战,消弭时日而已!“
“嗯,安世所言甚是!“刘成轻轻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此番渡瀚海远征,若是事成,你我皆公侯万代,青史留名,大家须得同心一意,共创大业!“
“是,大人!”
第二天清晨,大军便拔营继续向北前进,一路上不断有人马汇入,基本都是蒙古左右两翼的各札萨克,有的是原本是刘成部将,因功获得部众的(被蒙古人称为内札萨克);也有是被击败后划分的(蒙古人被称为外札萨克),刘成将其分为左右两翼,分别由脱脱不花与格桑两人统领,沿黄河行十余日。一路上绿色减少,而黄沙渐多,到了后来只看到黄河西岸十余里还有绿色,更远处已经是一片黄沙,了无人烟。
“艾合买提先生,那边便是瀚海了吧?”刘成指着西边的黄色向一旁的艾合买提问道,这位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商人此时也换了一身光板羊皮袄子,骑在马上,亲自担任刘成所在的中军的向导。
“不错!”艾合买提答道:“这里便是瀚海了,你们汉人又称之为‘戈壁’,从这里向北两百余里举目皆是浮沙,无水草,直到两郎山方止。“
“两郎山?为何有此名?”
“小人不知,山壁有石碣,题‘二郎山’,也没有落款,不知是何人所立,有人说那里便是狼居胥山。”
“狼居胥山?”刘成听了一愣,作为一个穿越者,他自然知道封狼居胥这个成语的由来,他想了想问道:“先生,两百余里的戈壁滩,人可以凭水囊军粮度日,战马和牲畜呢?“
“大人请放心!“艾合买提笑道:”这戈壁滩说是没有水草,但在地势低洼处,地下还是有汇水的,只要掘地数尺,便有水汇出,只是水味苦涩,只能饮马,人喝就不好了。而且现在正是夏季,戈壁滩上生有臭藳,可以喂马。这瀚海虽然难渡,只要大人依我一件事情,绝无问题!“
“哦,什么事情?”
“军中无论上下,皆必须下马步行!”艾合买提低声道:“不然最多两三日,马匹非得死去三四成不可!”
“这有何难!”刘成笑道,他转过头对身后的郝摇旗下令道:“传令下去,军中上至本镇台,下至士卒仆隶,非遇敌不得上马,以养马力!”
“是,大人!”
刘成的命令很快被传递了下去,当天夜里,大军在黄河边渡过了最后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便转向西北,向瀚海行去,一路上众人掘泉而饮,以马粪为薪柴,沿途设置驿站,走了十余日方才渡过瀚海,一路所经历的艰辛也不用多说,到了八月中旬,方才到了瓮金河,与车臣台吉会师。
翁金河。
“妹夫,你果然是个守信之人!”车臣台吉拿起一支鸟铳,他不顾上面涂抹的防锈用的油脂,伸手抚摸着光滑的金属表面,比划了两下,乐得合不拢嘴。
“一共一千支,另外我还附送一百枝作为赠品!”刘成笑着拍了拍一旁的木箱,在他的右边是堆叠起来的数十只木箱。
“好,好!”车臣台吉笑嘻嘻挥了挥手,对身后的手下喊道:“你们几个,快把东西清点一下,搬到后营去!“说完后,他热情的挽住刘成的胳膊,笑道:“妹夫,你过瀚海这一路上辛苦了吧,来去我帐篷里,马奶酒、羊羔肉、舞女都准备好了,我们好生乐呵一下!”
“且慢!”刘成坚决的推开了对方的手臂:“车臣台吉,我们还是先把正事忙完了再乐呵不迟,衮布(土谢图汗)他现在在何处?可曾知晓你我要来攻打他?”
“妹夫,你倒是个急性子!”车臣台吉有些扫兴:“衮布应该是在昭莫多,那儿水草丰茂,气候凉爽,每年他的汗帐都是在那儿渡夏天的。我的部众已经来这儿有快一个月了,他应该知道我来了,只是这里是个三不管地带,他未必知道你我要来攻打他!”
“昭莫多?“
“不错!”车臣台吉向北指道:“昭莫多是我们蒙古语,用你们汉人话讲就是”大树林“的意思,距离这里还有一个多月的路程,那里以北有大山,将北面吹来的寒风遮挡,山下是一马平川,林木茂盛,河水川流其间,南面有小山可供防守,东西两面也有高地可供防御,每年那衮布都会在那儿待到秋后才南下过冬的!”
“那就耽搁不得了!“刘成点了点头:“我在这里休兵三日,然后我们就一同出师昭莫多,可好?”
“好,反正这衮布自从他爸去藏地修习佛法后,就整日里沉浸酒色,与那些喇嘛学天魔舞,习欢喜禅,却忘记了我们蒙古人的本分,正好据其地,有其部众!”车臣台吉笑嘻嘻的咧了咧嘴:“妹夫,咱们事先可说好了,打败土谢图汗后,其部众你我对半分——”
“牧地都归你!”刘成接口道:“你放心,隔着瀚海,我要牧地又有何用?河套那边水草比你这边丰茂多了,我那边缺的是人。我此外只有两个条件:一,我有权选择一个水草丰茂之地筑城,作为商站与漠北诸部进行贸易;二、你必须与我联盟!”
“那是自然!”车臣台吉笑道:“这贸易本就是双方两利之事,只是这城中事不能你一人说了算;至于第二条,便是你不说我也要提,你我本就是姻亲,水帮鱼鱼帮水,本就是两利之事,我不与你联盟,难道和喀尔喀这帮奴隶崽子联盟?”
“那便依照我与固始汗签订的盟约一般吧,我出一人,你出一人,往来的商人再共选出一人,小事便三人轮流执掌,大事三人共同商议定夺,你看如何?”
“好!就这样吧!“车臣台吉又一次挽住刘成的胳膊:”妹夫,现在事情都商议完了,咱们可以去我帐篷里好生乐呵一番了吧!“
相比起帐外,里面的温度高的惊人,几乎可以说是酷热了。四角都隔着烧木炭的篮子,放出暗淡的红光,地上铺着厚厚一层羊皮做地毯,刘成盘膝坐在地上,一旁是车臣台吉;当中十几个衣着颇为清凉的女奴正在随着乐师的琵琶声跳着舞;当中的火塘上野鸡、兔子、肥羊正在烤制,肉香味、汗味、皮革的臭味、膻气、马奶酒的那股子酸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让刘成永生难忘的怪味。
当刘成和车臣台吉走进帐内时,帐篷里的每一个人都或站或跪,向他们的主人和尊贵的客人表达敬意。唯有火塘旁的一个家伙却纹丝不动,继续津津有味的啃着烤鸡,热腾腾的油脂流过他的下巴,流进胡须里,而他却满不在乎的嬉笑着,他的身材不高,但却十分魁梧,他并没有像大部分蒙古人那样将脑袋顶部的头发剃掉,两边梳辫子,而是干脆全部剃光,只留下浓密的胡须,身上穿着缝着铁鳞片的皮衫,两条粗壮的手臂上套着几个沉重的金质臂环,上面雕刻着符文。
“车臣台吉,这鸡肉烤的不错,您也来块!”那个光头汉子看到车臣台吉,高兴地举起手中的铁钎,对车臣台吉喊道。车臣台吉有些尴尬的对刘成解释道:“这是我的安答,博尔札。“转头他便对那光头汉子喝道:”博尔札,还不向刘镇台行礼!“
博尔札看了看刘成,站起身来,提着铁钎走到刘成面前,郝摇旗警惕的上前一步,将其挡住。博尔札满不在乎举起手中的铁钎,指着上面的鸡肉道:“汉人将军,这鸡肉不错,你要来一块吗?“
“多谢,我正好饿了!”刘成接过铁钎,咬了一口,涂抹了盐、蜂蜜的鸡肉烤的恰到好处,又脆又嫩,刘成摘下射箭的扳指,以方便进食,他的确有些饿了,撕下鸡肉,还吮吸着骨头上残余的肉片。博尔札看着刘成的样子,不由得笑道:“我们在火塘边坐下,一边吃一边喝吧!”
刘成点了点头,与车臣台吉在火塘边坐下,博尔札一边将烤好的肉切开放到盘子里,一边给两人的杯子里倒满发酵的马奶,这种饮料对于蒙古人来说就与汉人的茶一般,离不得一日。刘成喝了一口,只觉得初入口时有些酸涩,但接下来却颇为顺口,不由得又多喝了几口。那博尔札看在眼里,拊掌笑道:“你虽然是个汉人官儿,倒也爽快。”
“安答有所不知,这位刘大人的妻子便是敏敏别吉,乃是我的嫡亲妹夫!“一旁的车臣台吉笑道:”此番他越瀚海而来,是与我们一同攻打土谢图汗的!“
“哦?”博尔札看了看刘成:“狗和狼联合起来对付另外一只狼,这倒是稀奇事了?明国将军,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何要攻打土谢图汗?他们根本没有威胁过你们明国,你这么做该不是在耍弄什么诡计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章 远征二
刘成皱了皱眉头,他竭力控制住自己不要去看旁边车臣台吉的脸色,他很清楚自己的回答关乎这次远征的成败,而自己已经投入了这么多,稍有不慎便会化为泡影。每一个词,每个表情都必须仔细掂量,他告诫自己,一边喝了一大口酸马奶以争取时间。当放下酒杯时,刘成问道:“那你先告诉我你对这次远征的态度,然后我再说!”
正如刘成所预料的那样,博尔札笑了起来,这个车臣台吉的结义兄弟是个自信到傲慢的人:“我当然支持这次远征,我的安答刚刚离开自己的父亲,需要牧地、部众、土地来喂养自己的牲口、哺育他的百姓,而土谢图汗懦弱无能,却占据着大片肥沃的草场,草原上强者为尊,胜者为王,打赢了他们这些都是我们的!”
“很好的理由!”刘成笑了起来:“的确,你们进攻土谢图汗的理由很充分。”
“那你呢?我看到了,成百上千的驼队,大量的武器和士兵,我甚至还看到了火炮。这样一支大军越过瀚海肯定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你这是为了什么呢?你是个明国将军,草场对于你来说一文不值,再说按照约定你把所有的草场都给了我的安答。是的,你娶了巴图尔台吉的女儿为妻,可这不等于你会为他的儿子白白做事。”
说到这里,博尔札的目光炯炯,盯着刘成的眼睛,即使没有调头,刘成也能感觉到一旁的车臣台吉正盯着自己,他心里清楚如果自己不能给出让对方信服的答案,这次远征恐怕就要泡汤。他低下头,思忖了一会,最后抬起头答道:“你们能够得到土谢图部的领地,而我则能得到两个好处。”
“两个好处?”
“是的,第一个是安全,你们知道我已经控制了从归化城到贺兰山的大片草场,那儿是整个漠南最肥沃的土地,女真人在不久的将来肯定会进攻我的,我不希望在那个时候还要分散兵力防备北面的敌人,如果这次远征成功,那我就一劳永逸的解决了北面的威胁。”
“北面的威胁?”博尔札笑了起来:“土谢图人会越过瀚海进攻你?这怎么可能?你也想得太多了吧?”
“现在的确不太可能?假如满洲人与其结成同盟呢?”刘成冷笑道:“你不要忘记了,满洲人与科尔沁部早已是同盟,科尔沁与车臣汗、土谢图汗的牧地可是接壤的。”
面对的刘成的反驳,博尔札没有说话,由于游牧生活的原因,草原上各部逐水草而居,活动范围也比汉人要大得多,光是夏冬两季的草场变更,迁徙几百公里是毫不稀奇的事情,从这个角度上看,土谢图部与当时后金的控制范围可以说是接壤的,以当时皇太极的政治手腕与强大实力,双方建立联盟是完全可能的,在真实的历史上,土谢图部的大汗衮布正是在五年后,也就是1638年(明崇祯十一年,清崇德三年)遣使者向满清入贡,每年向满清进贡一匹白色的骆驼和八匹白马,即“九白”之贡,从而与当时的满清建立了同盟关系。刘成虽然不记得这些历史细节,但不难预料到随着后金的实力不断壮大和明的不断衰弱,像土谢图部这样的塞北势力肯定会逐渐倒向女真人一边,抢先将其消灭,换成与自己有姻亲关系的车臣台吉无疑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那其二呢?”博尔札沉默了一会问道。
“可以威胁满洲人的侧翼!”刘成随手拿起一根铁钎,随手揭开地上的羊皮,便在下面的泥土上画了起来:“女真人共有三部:建州女真、海西女真、东海女真。虏酋努尔哈赤便是建州女真的首领,其吞并海西女真之后,势力渐强,生出不逊之心,乘我大明援朝之役精兵良将损失颇多,起兵作乱。三部女真之中,建州女真善步战,海西女真善骑战,而若论坚忍善战,悍不畏死者,当属东海女真。由于其居住在极北之地,朝贡不常,我大明又称其为野人女真。努尔哈赤作乱后,其常出兵征讨东海女真,其强健者为兵,老弱为奴,东海女真虽然怨恨,然群龙无首,无力抗击东虏侵袭。此番我打算平定土谢图、车臣汗部,遣智谋之士前往东海,予以精兵坚甲,授以战守之术,为东虏背后置一大患,使其首尾不得相顾,以解我大明之忧!“
“呵呵呵呵!”听了刘成这番话,博尔札突然仰天大笑起来,他宏亮的嗓门震动得帐篷顶部悬挂的那顶油灯剧烈的震动起来,灰尘落到刘成的脸上,刘成擦去脸上的尘土,问道:“怎么了,你觉得我的想法很可笑吗?”
“不,不!”博尔札擦去脸上的尘土,拿起角杯灌了一口酸马奶笑道:“我只是觉得你的想法很有趣,车臣安答,这么有趣的事情可不能少了我们,不是吗?”说到这里,他转过头向车臣台吉挤了挤眼睛。
博尔札的回答让车臣台吉有点尴尬,不过他更在意刘成的态度,这位实力雄厚的明国将军会不会被自己结义兄弟言辞中的轻慢所激怒,在确认刘成没有被激怒后,他小心的问道:“妹夫,我知道你宏图大志,非常人所能及。若是依照你我之间的关系,我站在你一边倒也不难,只是在你这边我能够得到什么呢?“
“瀚海以北,东接呼\伦\贝\尔、西至科布多、南临大漠,喀尔喀各部之牧地,皆可归属于你!”刘成笑道:“我只要瀚海以南,在瀚海以北只需几个设防商站与汝通商之用,你所需火器药子,我一定尽量优先供应!”
“好!”刘成的回答让车臣台吉颇为满意,他此番与父汗分立之后,一路向东进入土谢图汗的牧地。对于绝大多数蒙古人来说,漠北之地,尤其是位于杭爱山南麓的和林乃是一个神圣的所在,早在公元前7世纪,强大的回鹘大汗便将自己的牙帐设置在这里,历代草原的统治者们正是在那儿指挥大军向农耕世界发起一次又一次的进攻的。作为一个刚刚被父亲驱离部落的小汗,能够统治蒙古民族的心脏,已经是不敢企及的美梦了。
“喔!”一个响亮的哈切声打破了帐篷里凝重的气氛,博尔札伸了个拦腰,径直走到帐篷旁,随意的将地上的羊皮踢开些,撩起皮袍的下摆,掏出那话儿就径直小便了起来,帐篷里立即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尿骚味道。纵然以刘成的修养,脸上也露出了不敢相信的神色,车臣台吉尴尬的解释道:“妹夫你请见谅,我这位安答虽然出身高贵,可平日里有些邋遢!”
“有些邋遢?这可是公然在帐篷里小便!“一想起自己刚刚吃了从这家伙手中铁钎上的烤肉,刘成就觉得胃部一阵翻滚,他强自压下恶心道:”车臣台吉,我旅途劳累,先去歇息了,失礼之处请见谅!“说罢不由车臣台吉说话,就起身告辞了。
“安答,你这是干嘛!“将刘成送走,车臣台吉回到帐篷里,看到博尔札坐在火塘旁,一边喝着酸马奶,一边大口的啃着羊肉:“我那妹夫可是难得的贵客,咱们想要在这儿立稳脚跟,可离不开他的相助!”
“拉尿呀!”博尔札将角杯往地上一顿:“喝了这么多酸马奶,自然要拉,要不然岂不把肚皮都撑破了!”
“那你何必在帐篷里面拉?你应该知道汉人挺在意这些的吧?”车臣台吉恼怒的拍了拍地:“我本来还想再从他身上要些好处的。”
“安答,你那个妹夫精的和狐狸一样,你还想从他身上要到好处?”博尔札笑着喝了一口酸马奶:“你想想,他许给你的东西有哪一样是他自己的?牧场也好、牲畜也罢,都得咱们用血汗换来,他可啥都没出!“
“他不是给了我们一千支鸟铳?”车臣台吉有些不服气的反驳道。
“那还不是让咱们替他卖命的?你若是雇一个人替你抓鱼,总得给人家一张网,不能让别人空手去干活吧?”
“这个——”车臣台吉顿时语塞,他想了会说:“那你说应该怎么办?不打土谢图人呢?”
“打还是要打的,要不然咱们哪有立足之地?可咱们总得知道为啥要打,打到哪儿为止!”博尔札将一块羊肉塞进嘴里,一边用力咀嚼一边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比如这土谢图部,咱们自然是要打的,可那车臣部,还有那女真人,咱们与他们又有什么干系,为啥要为你那妹夫去白白流血?”
“你说的有道理,安答!”车臣台吉点了点头:“我和他联合讨伐土谢图人,然后就做罢!”
仿佛为了印证博尔札的推测,第三天的早上,这支联合的大军就向昭莫多出发了,当时正值秋天,正是草原上最美好的季节。宽广空旷的平原在眼前延展开来,平坦辽阔直至目光所及之处,宛若一片大海,只不过海面上翻滚的并非蓝色的海水,而是青绿色的草浪。看不到丘陵、看不到山峦,没有树木、没有道路,没有城市,只有随着风摆动的草叶,充塞了整个视野。
大军的总人数超过四万人,不过其中可战之士不到一半,刘成一方有不到三千步兵,骑兵一万余人,而车臣台吉一方则有四千骑兵,其中包括一千鸟铳手。对于刘成来说,多了车臣台吉这个盟友除了可以补充兵力的不足,更要紧的是解决了后勤的问题——部落中的牲畜、乳制品可以减少粮食的消耗,奴隶、妇孺老幼可以承担打柴、找水、炊事等各种繁重的杂务,不然为了转运粮食就至少要动员十倍于军队的民夫,这是此时刘成绝对不可能承受的了的。
“大人,您觉得那个车臣台吉值得信任吗?”郝摇旗看着不远处在马背上奔走驰骋的车臣台吉,向刘成低声问道:“请恕末将直言,我觉得这些鞑子与野兽一般,完全不值得信任!”
“是吗?”刘成唇角微微上翘,笑道:“摇旗,那车臣台吉可是敏敏的亲哥哥呀!”
“夫人自然不同!”郝摇旗尴尬的低下头,解释道:“那天在帐篷里,那个博尔札那个样子,如何让人信得过?“
“摇旗,我明白你的意思!”刘成踢了两下马肚子,战马加快了脚步,与后面的侍卫拉开了一点距离,郝摇旗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比较重要,不希望让第三者听到,赶忙打马跟了上去。
“若只是攻打土谢图汗,车臣台吉他们还是可信的,毕竟一山难容二虎,若是寻常的零散部落土谢图汗说不定还能划一块地盘给他放牧,纳入自家旗下。而车臣台吉是巴图尔台吉的亲生儿子,在巴图尔台吉东征西讨,屡战屡胜的情况下,土谢图汗是绝不会允许厄鲁特人在自己的疆土上扎上钉子的。眼下还没有打起来只不过是时日还短,土谢图汗他可能还没有弄明白。这一点车臣台吉知道,我也知道,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那拿下土谢图汗之后呢?”郝摇旗焦急的追问道:“我记得那天您在帐篷里不是还说要接着拿下车臣汗,出兵东海女真吗?夹击东虏吗?”
“呵呵呵!”刘成笑了起来:“摇旗,那不过是给车臣台吉一颗定心丸罢了。”
“定心丸?”
“嗯!”刘成笑道:“摇旗,你不明白,像车臣台吉这样的人,自小便见惯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你若是和他老老实实说,我们一起拿下土谢图汗,这里的草场牧地都给你,你替我守住北面,我好一心拿下漠南之地,对付东虏。他反而会想七想八,生出许多事端来。还不如骗他说我出兵越过瀚海是为了这种那种的事情,让他以为有占我便宜的机会,他反倒会自以为得计,不会在对付土谢图汗的时候玩花样。”(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一章 远征三
郝摇旗听了刘成这番话,不由得目瞪口呆,问道:“那,那您和那厮说的那番话是真是假?“
“是真也是假!”刘成笑道:“我是有这个打算不假,自从老奴万历十一年以祖父十三幅遗甲起兵,万历四十四年改元篡号,万历四十六年公开作乱,可谓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子弟皆一时之选,吏卒乃百战之余。与之野战,纵然韩白复生,亦难操必胜。但两国相争,非仅决胜于疆场,东虏虽然多良将精兵,但毕竟民有满汉之别,国土狭小,国主皇太极登基日短,恩信未孚,若大明多树其敌,使其奔走于道,敌劳而我逸,用不了几年下来,便可不战而胜了。不过这是拿下漠南蒙古诸部,击退东虏兵锋之后的事情了,毕竟若是连这都做不到,那些东海女真也不是傻子,怎么会与一个连战连败的弱者结盟?“
“原来大人这番话都是真话,怪不得那车臣台吉分辨不出真假来。“
“那是自然!”刘成笑道:“摇旗,我教你一个乖,这年头要骗聪明人都得说真话,然后让他自己骗自己!”
昭莫多,土谢图汗牙帐。
牙帐的大门是两支三丈高的狼头大纛夹立而成,纛顶尖刃在阳光下反射出金色的光,仿佛在向众人宣示着牙帐主人“黄金家族“的高贵血脉,从帐篷里传出的声音,标志着里面正在举行着一场宗教仪式。这位衮布乃是当年一统大漠南北的达延汗的嫡系子孙,与林丹汗出自一祖,不过百余年的时间早已疏远了双方的关系。自从其祖父阿巴岱入藏地修习佛法之后,历代土谢图汗皆以崇信藏传佛教而闻名各部。相比起他们的祖先来,衮布要文明的多,或者说腐朽的多了,他学会了在皮裘的里面穿上上等丝绸或者细羊毛织成呢绒职称的内衣;用巧手工匠制成的各种器皿首饰装饰自己的住处与婢女;欣赏藏传僧侣表演的各种秘术、宗教仪式舞蹈;诵读精深的佛经并于僧侣们辩论学习其中的议题;尤其是每两三天便洗上一次澡,并在衣物上熏香,这在极度缺水的蒙古高原上可是件颇为奢侈的事情。要知道,当时的大多数蒙古人,一生也就洗三次澡:生下来一次、结婚一次、死前一次,即使在高级男性贵族里,像衮布这样经常洗澡的也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珍贵的香料在鎏金香炉里燃烧,释放出诱人的香气,用处女人皮制成的鼓发出隆隆的声音,十六名舞女头戴象牙佛冠,身披璎珞,大红绡金长短裙,金丝袄,云肩合袖天衣,绶带,手执法器。当中一人手持象牙杵,上面缀着数枚金铃,随着她的舞步,手中象牙杵上点缀的金铃发出有节奏的铃声,与隆隆的鼓声相互呼应。众舞女舞姿曼妙,身形性感,偏生一个个脸上却宝相庄严,不苟言笑,脸上的表情与诱人的舞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反而有一种特殊的魅力。
衮布坐在当中的宝座上,欣赏着眼前的“十六天魔舞”,他是个罕见的大胖子,肥大的下巴几乎遮住了他的领口,圆滚滚的脸上一双眼睛一瞬不离眼前的舞女,连额头上渗出了密密的一层汗珠都没有发现。他正在观看的“十六天魔舞”原本是大元在宫廷之中举行法事时的女子群舞,其名来自佛经中天魔引诱佛祖之舞,原本是密宗中举行法事时以娱神佛之舞事,非受特别戒律之人不得观看。蒙古人入主中原后,密宗僧侣为了获得元朝诸帝欢心,便将这原本用于娱神之舞拿来供人间天子淫乐之用,传说元顺帝便是为这“十六天魔舞”所迷惑,终日在深宫之中,不理政事,导致江山落入他人之手。衮布祖父阿巴岱前往藏地学习佛经,别的没有学好,倒是把藏传佛教中不少享乐的手段学了回来,自此土谢图诸汗少了许多蒙古人原有的刚健质朴之气。
“大汗,大汗!”一个突兀的声音打断了帐篷里的舞曲,被从美梦中惊醒了过来的衮布恼怒的瞪大了眼睛,对冲进帐内的部下喝道:“出去,没有看到这里正在做法事吗?冲撞了神佛你担当得起吗?”
“可是,可是,大汗,有紧急军情!”来人看到帐内的诱人美景,赶忙低下头去。衮布冷哼了一声,有些困难的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喝道:“紧急军情,哪来那么多紧急军情?你先出去,等会我喊你进来再说!”
“是,大汗!”来人无奈,只得磕了个头,退出帐外。衮布用另一种口气对那击鼓的喇嘛道:“格罗上师,请见谅,稍等会我们再继续!”
“大汗无妨,正事要紧!”那喇嘛放下手中的鼓,对那些舞女道:“你们先下去吧!“
片刻之后,当那报信人重新走进帐篷时,舞女已经不在,只留下一缕余香。衮布坐在那宝座上,一旁是那红衣喇嘛,只见他带着满脸的不耐烦问道:“什么紧急军情,快说吧!”
“是,大汗!”那报信人早已急的满头是汗,他磕了个头方才答道:“大汗,准格尔人打过来了!”
“准格尔人?巴图尔台吉打过来了?”衮布吓得几乎从座位上滚下来,也难怪他如此,这几年来巴图尔台吉东征西讨,威名赫赫,尤其是不久前大败哈萨克人,更是大漠南北的蒙古诸部心生忧虑(准格尔人属于厄鲁特人,与漠南漠北的黄金家族后裔乃是世敌),只是他一直以来主要用兵的方向都是天山南北以及七河流域,与位于准格尔人东面的喀尔喀蒙古诸部采取和平的策略,衮布听到手下报信,还以为巴图尔台吉击败哈萨克人之后,打算重启先祖太师也先一统蒙古诸部的大业,回师东向了呢。
“那倒没有!”那汉子见状,赶忙解释道:“据派出的哨探带回的消息,西进的只是巴图尔台吉的一个儿子,叫车臣台吉,他刚刚自立门户,东迁到了瓮金河源头。“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好像有些为难的样子。衮布看在眼里,不由得怒道:”有什么话你快说,吞吞吐吐的作甚?“
“是,大汗!“那汉子磕了个头答道:“探子抓了个外出放牧的娃娃,那娃娃说与车臣台吉一起的还有个汉人将军,带了很多人马,有许多火器。“
“汉人将军?”衮布被探子的回答弄得有些糊涂了,一旁的喇嘛低声道:“大汗,据说那巴图尔台吉将自己的爱女许配给了一个姓刘的明国将军,几个月前大败察哈尔人的便是那个人。”
“准格尔人与明国联合起来了?”衮布的全身都在颤抖,汗水不断的从他肥厚的脸颊上淌下来,他又气又怕的骂道:“格罗上师,我们应该怎么办?”
“大汗,这应该是那个明国将军与车臣台吉的私下的冒险行动。”格罗想了会,低声答道:“巴图尔台吉的西面、北面、南面都是敌人,他不可能再和我们开战,实际上他一直都在想方设法与我们搞好关系;至于明国,他们与女真人在辽东一直打得不可开交,哪里有余力越过瀚海进攻我们?“
“原来是这么回事,上师所言甚是!“听了那喇嘛的解释,衮布松了口气:”既然如此,那我们要不要派信使前往巴图尔台吉那儿,告诉他儿子的行径?“
格罗听了衮布的回答,不由得哭笑不得:“大汗,巴图尔台吉的王庭在天山北麓,就算快马加鞭,赶过去也要个把月,等他的信使回来,这边早就打完了。再说那巴图尔台吉是不想四面受敌,可如果我们连他儿子和女婿都打不过,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衮布想了想,迟疑的答道:“那上师的意思是要打?“
“嗯,而且要打赢,打赢之后无论是战是和都占了先手!”格罗的语气十分坚决:“大汗,我们应该立即召集部众,并向车臣汗求援,我们平日里与他们和睦的很,若是我们完了,就轮到他们对付这个恶邻了,硕垒(车臣汗)一定会派援兵来的!”
“上师说的是!”听到这里,衮布已经下定了决心,他从座椅上站起身来,大声喝道:“来人,发出号令,召集部众,准备迎击来敌!“
当刘成与车臣台吉的联军抵达土刺河畔时,已经是崇祯六年(1633年)的九月的一个傍晚了,虽然在中原还是秋老虎的季节,在漠北之地已经下了第一场初雪。细密的雪花落在土刺河两岸的树林上,很快就积起了薄薄的一层白色,人与马吐出的气息在空气中很快就变成了蒸腾的白色雾气,刘成驱使着战马,登上河畔的一个小丘,一旁的车臣台吉指着东北方向的一片灰黑色说:“妹夫,你看我手指的方向,那边便是昭莫多了,土谢图汗的王庭便在那儿,相距这里也就是七八里路程,派出的哨探说衮布大军便在那边,大战应该就是明日了。”
“嗯!”刘成微微点了点头,他小心的看了看四周的地形,只见远处大山如屏障,连绵不见尽头,大山下一马平川,连绵数十里,依稀可以看到树木甚多,河流穿行其间,土谢图人的大营便在河流旁,地势由北向南逐渐降低,南面有一个马鞍形的小山隆起,正好位于下降的梯形地带的中央,周围十余里,皆处于其下,一条小河绕行而过,两面临水,地势十分紧要。
“那个地方叫什么名字?“刘成指着那个马鞍形的小山问道,一旁的车臣台吉笑道:”妹夫果然好眼力,我也看中了这里,明日之战,那山头便为要紧处!“
“不错!我远道而来,敌众而我寡,若不据高处,只恐为敌四面围攻,那就不妙了!”刘成沉声道:“事不宜迟,当先遣部将占住此处,然后以大军后继!”
“先占?”车臣台吉有些犹豫:“天色已晚,就算要打也是明天了,那小山距离土谢图人的大营不过四五里远,贼人看到了必然来攻,只怕难守过今晚。”
刘成的眉头紧皱了起来:“若是明日开战,此山便是必争之地,若是贼人据守其上,我军动向贼人便一清二楚,其势危矣!你若是害怕难以夜守,为何不直接在山下建营?”
“这个——”车臣台吉看了看天色:“天色已晚,若是再敌前立营,若是土谢图人以骑冲击,只怕不妙。妹夫,我听说你火器犀利,纵然贼人占据山头,明日再以火器轰击,将其赶下山去便是了!”
刘成见车臣台吉始终不愿出兵抢登山头,索性不再理会他,挥手招来一旁的鄂齐尔,对其下令道:“自古用兵,高处不可让敌,我给你一个步队,两百骑兵,天黑之前一定要把那个山头拿在手里!”
“是,大人!”鄂齐尔应了一声,向刘成叉手行礼,便要转身,却被刘成叫住了,他看到将主对着旁边一个有些脸生的蒙古骑士道:“阿桂,你这次做他的副手,一起去一趟!”
“我?”阿桂有些错愕的应了一声,他立即意识到刘成这是给自己一个机会,他赶忙向刘成欠了欠身体:“是,大人!”便随着鄂齐尔一同下了土丘。不一会儿,刘成便看到一队人马向那山头疾驰而去。看到刘成的举动,车臣台吉有点尴尬,叫来博尔札:“安答,你领三百人为后矩,若是情况不利,便断后掩护友军回来!”
“驾,驾!”鄂齐尔眼看着随着日落,远处的山头逐渐黯淡,他不禁又在马股上重重踢了两下,胯下的战马被主人鞋子上的马刺刺激,嘶鸣了一声,猛地向前冲了一下,若非他马术娴熟,险些从马背上给摔落下来。
“头儿,头儿,慢些!后面的步队马术不行,跟不上来了!“后面传来阿桂的声音,对于这个不知底细的副手,鄂齐尔有些不知所措,他转过头去果然正如阿桂所说的。为了加强机动性,刘成奢侈到给自己的步兵一人一马一骡,马用来乘坐,骡子装运士兵的辎重,实际上已经是骑马步兵。(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二章 远征四
但这些步队的骑术和马匹还是无法与精选出来的蒙古健儿相比,骑兵这一冲便将他们落在后面了,若是让骑兵放慢速度等步兵,恐怕到天黑也没法抵达山下了。鄂齐尔想了想,又看了看远处的小山,对阿桂喝道:“你带着骑兵先去,我去步队那边催催!”
“是,头儿!”阿桂应了一声,打了个唿哨,骑队便泼刺刺的冲了过去,顿时泥土四溅,泼了鄂齐尔满脸。鄂齐尔吐了一口唾沫,擦了擦脸上,骂道:“这兔崽子,回来非好好收拾他们一通不可!”说罢,便打马往步队那边去了。
鄂齐尔回到步队,又是皮鞭、又是呵斥,大声催促着步队加快速度,但步队骡马甚多,落下的雪片落地即融,将地面浸湿了,方才的骑队踏过,立即变成了烂泥地,不少驮辎重的骡子赶路多了,料吃的不够,脚上发软,在地上一步一滑,速度始终快不起来,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距离那山头还有两里多路。鄂齐尔看了看地平线上正在消失的那一撇橘红色,心头不由得焦急万分。
这时一阵北风吹来,带来一排鸟铳声,鄂齐尔勒住战马,侧耳细听,依稀能听到喊杀声,远处小山上惊起了一片暮鸟。随即便传来一阵号角声,正是事先约定遇敌的信号。鄂齐尔听得清楚,赶忙扭头对步队喝道:“前锋遇贼了,本队留下五十人看守辎重,其余只带军器、药子、打马上山!“
依照过去当夜不收时的习惯,阿桂骑着他那匹灰色的母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小山面朝他的那一面颇为平缓,只是长满了一种带刺的矮树丛,阿桂不得不跳下马,在矮树丛里小心砍开一条上山的路。雪盖住了许多石块、树根和土坑,无论是人和马都很容易摔倒。阿桂能够听到身后传来的抱怨声,每个人都觉得这个时候饿着肚皮爬山是件蠢事,不过他很清楚此时最好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以他过往的经验,在还没有凭借实力和功绩获得士兵们的尊重与信任之前,滥施处罚只会自取其辱。
暮色渐沉,天空渐渐变成淤青般的深紫,月亮渐渐升起。阿桂不由得暗自感谢,幸好月光可以帮上不少忙,此时山脊已经在望,地面上只剩下膝盖高的草,他跳上马,用力夹了下马腹,坐骑轻快的向山脊跑去。突然他听到一声马嘶声,他一开始以为是身后的部属,随即他反应过来不对——为了避免引起土谢图人的注意,所有的马都衔了木枚,根本叫不出来,再说声音是从前面传过来的,而非身后,只有一种可能性——是敌人的前锋。
“一个一个传过去,土谢图人也上来了,都做好准备,把火绳点着,上好药子!”阿桂一边压低声音对手下下令道,一边拔出腰刀,跳下战马,弯着腰往山脊上小跑而去,随着他距离山脊越来越近,从山的另一面传来的人马爬山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楚,他不由得暗自庆幸风是朝自己这边吹过来的,否则双方的处境就要易地而处了。
山脊上有一棵橡树,足足有三四人合抱粗细,相对于四周的那些小灌木来,简直就是一个巨人,阿桂快步跑到橡木后,探出脑袋向山下望去,只见山坡上星星点点的足有百余个火把,粗粗一算敌人就有六七百人,最前面的距离自己只有三四十步远,借助那人手中的火光,他几乎可以看清对方脸上的麻子。
这时阿桂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喘息声,回头一看却是最前面的一股人上来了,约有二三十人,约有十余人拿着火绳枪,鸟嘴状的夹子上缠绕的火绳冒出青烟。最前面的一个低声问道:“土谢图人在哪儿?有多少人?”
阿桂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向山脊下面指了指,那汉子也探出头一看,顿时脸色变得大变,低声道:“有这么多人,是咱们好几倍!”
阿桂的又探出头看了看下面的敌人,此时他们已经可以非常清楚的听到土谢图人的抱怨声——这些倒霉鬼也在抱怨自己的将军,让他们饿着肚皮爬山,说不定还要在这里过夜。
“不怕,他们也不知道我们这边有多少人,待会我们先放一排鸟铳,然后就一起吹号,上马冲下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阿桂麻利的从马鞍上取下自己的火绳枪,麻利的点着火绳,并将从腰间皮带上的小竹筒里取出定装好的药子,开始装填起来。他的镇定感染了部下,士兵们纷纷以那颗大橡树为中心展开,有火绳枪的架起火绳枪,没有火绳枪的拿起角弓,瞄准下方正埋头爬山的土谢图人,等待着阿桂的命令。
阿桂的动作很快,他在明军当夜不收时就曾经使用过火绳枪了,但当时他更喜欢使用弓箭——原因很简单,明军绝大部分火器质量十分堪忧,尤其是给单兵使用的火绳枪、三眼铳之类,很多时候不但不能射杀敌人,反倒伤了自己人。不过来到刘成麾下后,他立刻发现了这位将军给部下使用各种火器的特殊之处:用料考究、打制精细不用说了,还有各种各样的奇思妙想,比如每支火绳枪还配一个专门制造铅弹的模子、十二支定装火药与铅弹的竹筒、清洗枪管内膛的细刷子、呢绒布以及专门保养用的油脂、甚至还有一个十余页的小册子,上面用简明的图画告诉使用者应该怎么使用和保养这件武器,甚至就连一个字也不识的蒙古人也能看懂。除了竹筒插在射手的牛皮腰带上以外,其他的都装在一个用牛皮鞣制的行军口袋里,可以很方便的背上。而且与其他火绳枪所不同的是,刘成的火绳枪枪托是弯曲的,而且末端还微微凹陷进去,刷上了清漆。阿桂一开始还以为这是因为没有合用的木材,是一支次品,这在明军中是很正常的。可是他后来才发现这些枪托是特意制造成这样的——相比起直枪托,这种弯曲形状的枪托更有利于瞄准,射手可以将枪托抵在自己的肩膀上,凹陷进去的底部与肩膀的接触面更好的吻合以抵销射击时产生的巨大后座力,以避免枪口跳高。这一切让阿桂有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这些东西不像是杀人用的武器,倒像是那些进献给达官贵人的珍贵器具,为了讨得上位者的欢心,匠人们在这些器具上花费了无数精力,而不考虑成本;兵部的官员们是不会在发给帝国士兵们使用的武器上花太多心思的,反正帝国招募士兵的成本极其低廉,甚至还不如他们手里的武器值钱,给士兵们太好的武器完全没有必要。
很快,阿桂就完成了射击前的准备工作,他看了看左右,山脊上的部下已经有三四十人了,而最前面几个敌人距离自己已经只有二十步了,他甚至可以闻到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那股马粪味,阿桂很惊讶为什么那些土谢图人居然还没发现自己。最后他举起火绳枪,对准了最前面那人的胸口,将枪托抵住自己的肩膀,扣动了扳机。
几乎是同时,阿桂的肩膀感觉到重重挨了一拳,随即视线便被枪口喷出的白色浓烟给遮掩了,在最后一瞥里他看到瞄准的目标猛地向后一仰,脑袋就像一个熟透的西瓜那样爆裂开来。密集的枪声点燃了他的勇气,阿桂拿起腰间的号角,用力吹了起来,苍凉的号角声立即传遍了山脊。
与所有在即将抵达终点时遭到突袭的军队一样,土谢图人立即陷入了混乱之中,呜呜的号角声让他们惶恐万分。月光之下,骑兵们越过山脊冲了下来,冲下山坡,像割草一样将敌人砍倒,尸体横陈,就好像被一片片被割倒的干草。阿桂骑在马上,一边挥刀砍杀,一边不断用力吹着号角,呜呜的号角声响彻天空,在土谢图人听来就好像是敌人的马蹄与叫喊声,暮色里根本无法分辨敌人的数量,绝大多数人都丢下武器掉头就跑,也许跑不过敌人的马,但只要跑得过同伴就行了。
当鄂齐尔赶到山脊的时候,初战已经结束了,骑兵们三三两两的坐在石头与树根上,有的人在将马料袋套在坐骑的口中喂马,更多的人一边啃着干粮一边休息。鄂齐尔看了看四周,没有看到阿桂的身影,便对旁边坐在石头上用油石磨刀的矮个汉子问道:“你们头呢?”
“在下面的山坡上!”那个矮个指着山坡上几个活动的骑影说。
“他去那儿干嘛?”
“打扫战场!”矮个汉子笑嘻嘻的答道:“本来战利品是谁拿到就是谁的,头说这样不公平,拼命打仗的往往还没偷奸耍滑的拿得多,便让大伙消息,自己带着落在后面没见过血的去搜尸体,东西拿回来再分,顺便让他们见见血!”
“这个阿桂抓人心的手脚倒是快得很!“鄂齐尔冷哼了一声,心里有点不快,不过现在也不是闹这点小事的时候。他对那个矮个骑兵道:”贼人眼看就要打过来了,还干这些劳什子干嘛,你快去把他叫回来,就说我在这里等他!“
“是!”矮个汉子从石头上跳了下来,往山坡上去了。鄂齐尔回头看了看正在奋力爬山的步队,又看了看约莫六七里外的敌军大营,不由得叹了口气。
几乎是同时,刘成也听到了山脊上的号角声,他立即勒住了缰绳,目光转向一旁的车臣台吉:“你听到了吗?看到鄂齐尔他们碰上麻烦了!”
“嗯!”车臣台吉点了点头:“你打算怎么办?”
“既然瓶子打开了,那就要把酒喝完!”刘成的回答让车臣台吉一时间有点摸不清头脑,刘成也不理会他,径直对一旁的王安世道:“王副将!”
“末将在!”王安世应道。
“你再带一个步队,把桑丘和那三门炮也都带上,山上各队都由你节制,一定要守住,明白吗?”
“末将明白!”王安世应了一声,在马上抱拳行礼,随即转身离去。刘成回头看了看车臣台吉:“我们远道而来,士马疲敝,若是比马力肯定是比不过对手的,如今之计只有扬长避短,先守后攻了。明日你将驼城安置在山脚下,我为东,你为西,士卒皆下马步战,以养马力,另以精骑隐藏在树林中,待机而战,你看如何?“
车臣台吉想了想,那小山西面挨着土刺河,其间间隙不过一里多路,而东面的战线就宽多了,足有西面六七倍之多显然刘成是将困难揽在自己身上了,他满意的点了点头:“也好,便依照妹夫你的方略布阵吧!”
土谢图大营,王帐。
帐篷里充满着一种甜腻的让人头晕目眩的香味,十几个舞女正围绕帐篷当中的香炉,有节奏的跳着舞蹈,她们裸露的大腿与胸脯上已经满是汗珠,发辫上的银铃随着舞步发出有节奏的响声。这些舞女的神思不属,脸上带着迷离的笑容,好似已经处于梦中一般,相比起平常倒有一种特别的魅力。
“衮布,想不到您这里还有这么有趣的玩意,为何不早些请我来看!”一个有些粗鲁的声音打断了帐篷里的音乐,说话的是一个与土谢图汗衮布并肩而坐的粗壮的汉子,他的双手骨节粗大、肌肉发达,一看就知道是一双惯常拉弓挥刀的手,与旁边衮布那双又白又胖,好像白面包一样的手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大汗!”也许是感觉到身边人的压力,衮布的声音比平日里小了不少:“您是我请都请不来的贵客,您若是喜欢,就将这些舞女一起带回去便是了!”
“喜欢,当然喜欢!那我硕垒就不客气了,这么说来我还要感谢那个车臣台吉,要不然我哪里能有这么好的舞女?”那汉子一边笑道,一边拍了一下衮布的大腿,他手上力道甚大,衮布吃痛不过,险些叫出声来,脸上的肥肉不住抽动,也不知道是肉痛,还是心疼被要去了心爱的舞女。原来这粗壮汉子便是漠北最强大的三个部落联盟之一车臣部大汗硕垒,土谢图汗得知车臣台吉与刘成进攻之后,便派使者向其求援,硕垒便带了六千骑兵前来驰援,其人体格强健,野心勃勃,时常对外攻战以扩张势力,土谢图汗对其十分提防,唯恐其借机并吞自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