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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克里斯韦伯     大明1630txt下载     大明1630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三章 供奉

    “原来如此!“刘成笑了笑:”我方才与好友在贵寺游览,因为不欲有闲人打扰,便让手下在一旁,却不想会如此。“说到这里,他转过身对亲兵头目呵斥道:”我方才是说不能让闲人过来,这几位乃是本寺的主人,我们不过是客人而已,怎么可以阻拦他们?还不向几位师父谢罪!“

    “不必,不必了!”那玄慈赶忙推辞,笑道:“这崇福寺乃是佛祖之地,我等不过是借此地修持罢了,沙门子弟便是一身臭皮囊都不是自己的,何谈主人客人呢?只不过这寺中庙宇甚多、歧路纵横,怕您迷路,想要来做个引路人罢了!”

    刘成看那玄慈和尚嘴上说的好听,但一双眼睛里几乎透出一个贪字来,如何不知道对方的心思,不过反正今日的主要目的已经达到,闲来没事听他胡扯几句,最后布施点银两也就是了。

    “既然如此,便劳烦大师了!”

    那玄慈和尚见刘成点了头,不由得精神一振,赶忙上前引领着刘成游览寺中名胜,他口才便给,又对寺中的景致了然于心,如舌灿莲花一般,刘成对他的口才也暗自佩服。不多时一行人已经到了大雄宝殿前,殿前有一个一人多高的铸铁香炉,在香炉前的空地上还有一个用青砖砌成的丈许见方的池子,刘成看了看池子,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那玄慈和尚见了,赶忙解释道:“施主,这香炉与池子乃是为善男信女焚化香表之用的!”

    “焚化香表?”刘成看了看那香炉,又看了看那砖池,不由得叹道:“好大的池子,也不知道要多少香表才用得上!“

    “那是自然!”玄慈的脸上露出了自得的神色:“本寺乃是京师里数一数二的大丛林,若是在太平年景里,每月初一十五,光是前来参拜的善男信女便能排到山门那边去,这香炉与砖池没过一两个时辰便要让人来清理一番,免得漫出来。在二门里专门接收布施的师兄师弟们便有四五人,哪次一天下来不能收到五六千两银子,哪里像现在这般冷清!“

    “竟然有这么多的布施!“刘成看了看宝殿前寥落的样子:”怎么现在这般冷清?“

    “还不是鞑子!“玄慈恨恨的答道:”自从崇祯二年鞑子破口以来,在北直隶与山东两省打了快一年仗,烧杀抢掠无所不为,加上各路勤王军,整个把地皮都剥了一层去,本寺的香客多半是来自北直隶与山东两省的,这样子的世道,还有谁来敬菩萨?不但没有进项,还得拿出钱米来赈济逃到京师来的灾民,造孽呀!“说到这里,他不禁沮丧的叹了口气。

    刘成听了他这一番叫苦,心中不由得一动,装出一副随意的样子问道:“我听说朝廷正在调兵遣将,准备出关讨伐鞑子,想必定能报上次一箭之仇!“

    “施主,您是南方来的吧!”玄慈的脸上闪过一丝京师人对外乡人经常流露出的那种傲慢与鄙夷:“自从万历四十七年萨尔浒之战以来,朝廷与东虏交手,哪次占了便宜?不是损兵折将就是丢城弃地,鞑子也从辽东的老林子里钻出来,都打到北京城下了,倒是百姓身上的捐税越来越重。还有那些勤王军,说是勤王,结果不敢和鞑子交手,反倒拿百姓出气,抢了烧了不说,还把良善百姓砍了脑袋充作鞑子的首级领功——“这和尚越说越是起劲,却没注意到刘成身后的几个卫士脸色越来越难看,原来这几人都是从杜如虎的旧部,当时从陕西动身前往京师勤王时,一路上的艰辛困苦仿佛还在眼前,却被那和尚骂的狗血淋头。其中一个脾气最火爆的再也忍耐不住,上前一步喝道:”呔!兀那和尚闭嘴!“

    玄慈正说的起劲,当头听到这一声断喝,不由得吓了一跳,才想起方才说的那些话,不由得暗自后悔,自己只顾说的开心,却忘记了京师之中耳目众多,自己方才那番话若是让人报到锦衣卫或者厂卫那儿去,轻则牢狱之灾,重则掉了自家的脑袋。他赶忙笑道:“贫僧方才胡言乱语,得罪之处还请施主见谅!”

    刘成见状如何不知对方的心意,便笑道:“无妨,闲聊几句罢了,大和尚不用当真。来人,取五十两银子给他,便权当是我今日的布施!”

    “多谢施主!”玄慈闻言大喜,若是过去还好,放在现在已经算是一笔相当大的收入了。他赶忙从怀中取出一本书册,翻开几页笑道:“敢问施主名讳,贫僧也好记下,供奉在我佛面前,以获福佑!”

    “罢了,你便记为异世客吧,佛祖能知世间一切事,自然知道我的来历!”

    刘成回到住处,刚刚换了衣裳,便看到切桑喇嘛从外间进来,赶忙站起身来:“上师,德勒格德勒母子他们过得可好?”

    “都还好,德勒格德勒询问了阿布奈的情况,还让我带上几件给他的衣服和饰品。”切桑笑道。

    “母子血肉至亲,的确是作伪不得的!”刘成点了点头:“那你就帮她带上便是了!”

    “是,大人!”切桑神色一变:“只是那额哲却越发阴郁了,见我时只是低头不语,偶尔抬头时目光中满是恨恨,看来此子是把我与大人当成杀父仇人了!”

    “哪倒也怪不得他!”刘成满不在乎的笑了起来:“若非是我打败了林丹汗,他现在还是蒙古大汗的继承人,天之骄子,又怎么会在这里当阶下之囚!”

    “哪有过得这么舒服的阶下囚!”切桑冷笑了一声:“他若不是遇上大人,早就被裹在毛毡里万马践踏而死了,却不知道好歹。大人,要不要派人将其——”说到这里,切桑做了个下劈的手势。

    “这又何必呢?他关在这里不过是个笼中鸟,便是大鹏鸟又能使出几分本事!”刘成笑道:“你动手杀他,反倒惹来许多麻烦,只当养个闲人罢了,将来说不定还用得着!”

    切桑想了想,笑道:“大人深谋远虑,非我能及。对了,大人方才与那胡公公会面情况如何?“

    “还行,聊了聊朝中事!”刘成随口将今日与胡可鉴聊的那些事情一一叙述了一遍,只是将与其结拜的事情隐去不提。切桑听了刘成说要在悯忠阁前立碑树塔,祭奠战死将士,不由得击掌赞道:“这倒是个好法子,将士们得知后,定然会去了后顾之忧,一心死战,只是为何不在银佛寺里建呢,省得千里迢迢,麻烦的很!”

    “蒙古诸部倒是无所谓,可汉人军士又不信你们格鲁派,建在你们那儿不好吧?”

    “那又无妨,我看你们汉人好像也没有那些忌讳,遇神便烧香,逢庙便磕头,再说在佛祖面前,众生平等,又分什么格鲁派、华严宗?”

    “你这么说也有几分道理,那到时在银佛寺里建一座,在这边也建一座,这边就只建碑文,不埋骨灰便是!”

    切桑见刘成应允了自己,不由得心中暗喜,作为一个僧侣,他对于祭祀、信仰方面要比刘成要敏感的多,古人云:“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像这等供奉为国捐躯的将士之事,从古至今对于任何国家来说,都是极其要紧的权柄,能够在这方面打开一个口子,无疑是巨大的突破。切桑按捺下心中的喜悦,又将刘成方才说的那些重新捋了一遍,突然问道:“大人,我觉得你最好尽快去拜访杨嗣昌一趟。“

    “杨嗣昌?你是说为了调兵去中原平贼之事?“

    “不错!“

    “可这不过是份奏折罢了,而且听胡公公说,内阁的几位相公都不同意!”

    “大人,这可万万疏忽不得,若是天子真的准了,大人您先前的那份苦心经营可就都白费了!”切桑喇嘛说到这里,压低声音道:“而且这几日/我在京师中也曾听说过一些关于这位杨大人的闲话。”

    “杨嗣昌的闲话?”刘成被切桑惹起了兴致,问道:“都说了些什么?”

    “说这位杨大人敢于任事,颇得圣眷,指日要入阁拜相的!”

    “呵呵呵!”刘成听到这里不由得笑了起来:“我大明要入阁哪有这么简单的,光是有圣眷还不够,还得由吏部文选部列名,然后诸位大臣廷推,最后才轮到圣上选择。这位杨大人一直以知兵闻名,应该是走兵部尚书入阁,他这几年爬的太快,现在看应该还要缓缓呢。”

    “大人,登阁拜相是早了些,可我听说当今圣上可是位英主呀!”

    “英主?”刘成听了不禁有些错愕,作为一个来自后世的穿越者,他自然对崇祯的印象好不到哪儿去,但穿越以后却发现当时人对崇祯的评价很高,基本都认为这是为英迈之主,这种反差让他很多时候都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今上继位之初便铲除魏阉,亲执国政,勤民听政,旰衣宵食,如何不是英主?”

    “要这么说倒也不错!”刘成点了点头,要论勤勉崇祯的确是明朝诸帝中数一数二的了,只是评价一位皇帝应该主要从政绩做评价吧,毕竟他不是上班打卡的员工,而是拥有无限权力的董事会主席。

    切桑没有看出刘成的腹诽,便接着说了下去:“也许杨大人短时间内无法入阁,但今上急于求治,想必更喜欢敢于任事的年轻人吧!纵然杨大人这次被驳回来了,可总会在圣上脑子里留下个印象,下次——”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准备一下礼物,我晚上就去一趟杨嗣昌家!”听到这里,刘成已经明白了切桑的意思,正如他所说的,杨嗣昌这次上奏是被驳回来,可按照大明的规矩,他的奏疏都会被保留作为档案,下次流贼闹大了肯定会有人重提旧事——“看你们不听我的吧,要是按我说的把刘成的蒙古骑兵调到中原来,早就把这些流贼平了!”反正只要流贼没有完,他就能无限的提下去,每次对流贼的失败都会成为他的论据,最后的胜利总会属于他。而刘成心里清楚,明末的流贼问题植根于当时的封建土地制度造成的大量失地农民,这根本就不是单纯用军事手段能够解决的。刘成根本不愿意把自己仅有的一点力量投入到与流贼的毫无意义、毫无希望的泥沼战中。如果将十七世纪三十年代的东亚大陆比作一个围棋的开局的话,那中原就是草肚皮,四角是金、四边便是银,在还没有在边角经营完毕,就贸然投身中原的角逐,也许能够得益于一时,但从长久来看肯定会吃亏。因为中原乃是帝国的心腹之地,中枢绝不会允许出现割据一方的势力存在,因此不管赢得多少次胜利,只要中枢还没有崩溃,胜利者都无法将胜利兑现为自身的实力。而一旦帝国中枢崩溃,已经整和了边疆资源的割据势力是不会给你重新整和资源,将其变为军事力量的时间的。因此无论是对蒙古的经略、还是赵有财对西班牙人的沟通,刘成都小心的避开了帝国的心腹,他可不愿意自己被过早的拉进这个无底沼泽,成为帝国的陪葬品。

    晚春的天黑的很早,刚刚到卯时的光景,天空就变成了宝蓝色,天边已经可以看到一轮弯月,京师里的富贵人家纷纷点起灯烛,从天空上看下去,星星点点的,一副人间气象。

    “老爷,掌灯了!”杨嗣昌揉了揉眼睛,从一封正在写的奏疏上抬起头来,仆人小心翼翼的拿着火媒,上前将油灯点着了,屋内顿时亮堂了起来。杨嗣昌站起身来,扭了扭脖子,觉得有点发酸,决定先去院子里活动一下筋骨,晚饭后再继续。

    杨嗣昌是湖南武陵人,相比起南北直隶、浙江、江苏、江西这几个传统的科举强省,当时的湖南还是一个颇为蛮荒,落后的地区。因此他也没有沾染上当时士人常有的不学无术,喜好空言、不通实务的恶习。由于受父亲杨鹤的影响,他还是个很不错的诗人,在当时的明朝官僚之中可谓是凤毛麟角。(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攘外与安内

    已经是晚春时分,庭院里的两颗山茶已经吐出花朵,满是沁人的香气。杨嗣昌走了两圈,停在山茶树下,闭上眼睛,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只有在这个时候,杨嗣昌才能暂时摆脱那些让他烦忧不已的局势,让敏感的心灵平静下来,感受着生活中的美。

    一阵北风吹过,带起檐角的铁马发出叮咚声,将杨嗣昌从遐想中惊醒了过来,重新回到现实中,开始考虑起眼前糟糕的形势,不时叹口长气。彷徨了许久之后,他低着头,重新回到屋内,在书案前坐下。

    目前,江北、湖广、四川、陕西、山西、河南、山东、河北,几乎半个中国都发生着各种各样的灾害,被赋税和自然灾害压迫到了死亡边缘的人们纷纷聚集成群,毫无目的的四处游荡,寻找着一线生机。即使是长江以南,湖南、江西、福建等地也有灾害和骚乱,甚至像苏州和嘉兴这样的鱼米之乡,朝廷赋税所基,也遇到了百年难遇的旱灾、蝗灾,粮价暴涨,不断出现百姓聚集成群,公然抢粮闹事。但最让杨嗣昌忧虑的还是李自成、罗汝才等几股悍贼,年初李自成突然攻陷了河东地区的首府平阳,虽然河东巡盐御史李东国临机处置,从朝邑调来陕西兵不久后夺回平阳,但城中的财货、盐、军资、以及近万头牲畜皆为李自成所有。实力大增的李自成随即东下,经由太行八径中的轵关陉,出其不意的直抵河南省的怀庆府城下,虽然怀庆知府闭门坚守,保住了府城,可城外的财货人口皆为李自成所有。不久后曹操也带着其他十余股流贼翻过太行山,与李自成会师,一时间明军的部署大乱,不得不重新调整兵力,打算将流贼消灭在河内一带(古代河内郡,今日河南北部、河北南部和山东西部,黄河凹处北岸以东)。

    身为兵部侍郎,杨嗣昌对于这一计划却并不赞同,或者说他根本不认为这个计划可能成功。在当时的帝国高级官僚之中,他是少数几个认识到爆发于陕西的这场大起义是对帝国的致命威胁的人,尤其是李自成与曹操等人越过太行山,踏上中原西端的河内之地后,向东、向南、向北都已经没有大的地理屏障阻挡他们的马蹄,而这里的财赋正是帝国存在的根基。在这样一大片平旷的战场上,想要取得对流贼决定性的胜利,官军一方就必须有更高的机动性,这就是为何他力主将刘成所领的蒙古骑兵调入中原,讨伐流贼的主要原因。当然从私心上讲,如果杨嗣昌的提议通过了,那身为兵部侍郎的他就有很大的可能出外担任督师,毕竟他的父亲杨鹤对刘成有提拔于行伍的大恩,从文武一心的角度上看杨嗣昌具有别人无法比拟的优势。

    “老爷,外边有人求见!”

    “什么人!”杨嗣昌抬起头来,脸上露出厌烦的表情。

    “他自称姓刘,名成,说是先老爷的旧部!”

    “刘成?先父的旧部?”杨嗣昌惊讶的站了起来,旋即笑道:“好,好,当真是说到曹操便是曹操,快请他进来,请到后堂上茶,莫要怠慢了,我待会就到!”

    “是,老爷!”

    刘成坐在花梨木靠椅上,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房间里的摆设,这可能是他所见过的官职最高的帝国官员的内宅了,即使是洪承畴,也是在两三个月前才得到了兵部侍郎的加衔,而杨嗣昌的今年才四十出头,不难想象房间的主人的前程有多么远大了,兵部尚书、大学士、首辅等一系列耀眼的头衔正在等待着他,而这间屋子里却朴素的出其,唯一的装饰品是墙上的那副对联:“柳营春试马,虎将夜谈兵。”倒是颇为附和主人的身份。

    刘成正看着那副对联,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他赶忙转身行礼道:“末将参见侍郎大人!”

    “刘总兵请起,请起!”杨嗣昌的态度十分亲热,全无当时高级文官面对武将时的倨傲,他甚至抢上几步,将还没有行礼完毕的刘成扶着站起身来,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笑道:“刘总兵果然是一表人才,先父在狱中时曾经感叹过,刘总兵处众人之中,便如鹤立鸡群,虽得罪于圣上,但能为国家选拔一人才,庶几在泉下有颜见二祖列宗呀!”

    “不敢!杨公如此谬赞,末将如何当得起!”刘成听杨嗣昌提到杨鹤,饶是他脸皮厚比城墙,脸上也不禁有几分热,杨鹤不管于别人如何,对自己的确有栽培之恩,而他的失败虽说与自己没有直接关系,但杨鹤还没完蛋,他就投奔到其政敌洪承畴门下,虽说是为了自保,但怎么说也不太厚道,还是有愧于心。

    “哈哈哈!”杨嗣昌笑道:“总兵破老回回、革里眼;救宁夏城,杀虎墩兔憨、卜失兔二酋!乃是告捷太庙,裂土封侯的大功,你若是当不起,何人当得起?只可惜先父未曾亲眼得见总兵如此威风,若是泉下有知,想必也会瞑目了!“

    “刘某能有今日,多亏了杨公提拔于行伍,只可惜世事难料,不能报恩于万一!“

    “刘总兵能有这番心意,也就好了!”杨嗣昌笑道:“再说先父行事大公无私,若是总兵能够多杀贼寇,有功于国家,便是报了先父的恩了!”

    刘成听到“多杀贼寇”四字,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响,赶忙低头答道:“侍郎大人教训的是!”

    “刘总兵!“杨嗣昌笑了笑:”你是先父选拔的人才,我如何敢以下属相待,以后若是没有外人在场,你我便以世兄弟相称吧!“

    “果然是戏肉到了!“

    刘成装出一副惶恐的样子:“侍郎大人,这,这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杨嗣昌笑道:“以你立下的大功,便是封侯也足够了,只是资历还差了些。你我两家将来自然是通家之好,以世兄弟相称又有何不可?”

    刘成推辞再三,最后方才应允,于是两人便以世兄弟相称,杨嗣昌又让家仆送来酒菜,两人一边吃酒一边说话,气氛无形间活络了不少。酒过三巡,杨嗣昌突然问道:“刘世兄,我看塘报上说你击破虎墩兔憨、卜失兔二酋后,斩获数万,其部皆降,贵酋亲众皆献俘于京师,不知余部尚有多少?”

    “虎墩兔憨本为达延汗嫡系,乃虏中贵种,原自称‘四十万蒙古国之主‘,当然这不过是个虚数,其中漠北的喀尔喀外七部、兀良哈部万户早已自称一体,不尊号令;便是漠南的科尔沁、内喀尔喀、土默特、鄂尔多斯诸部也不过是遥尊而已,皆各自为政,听从虎墩兔憨号令的不过只有察哈尔万户的八部罢了。东虏兴起后,科尔沁部依附其为首领,内喀尔喀则左右于察哈尔与东虏之间。虎墩兔憨继位之后,与东虏争夺诸部,却败于皇太极,为避东虏兵锋,虎墩兔憨不得不举族西迁,先后击败土默特部与哈喇慎部,得其牧地,并其部众,却不想当年遭遇雪灾,士众牲口损失极大,才不得已破我边墙,以求一饱!“

    “原来如此!”杨嗣昌点了点头,问道:“那这么说来,那虎墩兔憨麾下有察哈尔部万户,以及土默特部与哈喇慎部的余部了?”

    “正是!那虎墩兔憨督领各部围攻我营垒时,率十余亲卫直薄我阵,欲观我阵型虚实,却正好为我部下一员突将遭遇,虎墩兔憨虽然逃走,但其苏鲁锭大纛为我所得。我便让诸将虚张声势,称虏中有变,虏酋已为我所杀,彼不知虚实,且不怀一心,是以大败!“

    “好一个离间计!”杨嗣昌拊掌笑道:“我看那塘报上写的粗略,却不知如此精彩,便是太史公所书飞将军、卫霍之辈,也不过如此!自当浮一大白!“说到这里,他替自己与刘成倒满酒杯,举杯相敬,刘成赶忙一饮而尽,他此时已经有四五分酒意,兼之那一战是自己的得意之作,便索性继续说了下去。

    “虎墩兔憨见大势已去,便领兵逃往宁夏城下的老营,其军各自解体。在下便以选锋乘胜逐北,直逼虏营,城内守军见状,亦出城夹击,虏酋见状,只得弃妻子辎重,渡河逃走,其部众皆降,共有部众近三万户!“

    “有这么多!我看那塘报中说虎墩兔憨是为部属所杀,却不知是何人?“

    “便是那卜失兔!”刘成笑道:“卜失兔乃是土默特部的首领,其为虎墩兔憨击败后,领残部西逃,后联合固始汗来与虎墩兔憨相争,却不想撞了个正着,便杀了虎墩兔憨献与大明,想要索回自家部众。我看他野心甚大,早晚为大明祸患,便找个机会将其杀了,其部众约有三千余户。”

    “这么说来就有三万三千余户了?“

    “应该是不止这些的!先前各部争杀,自然有许多逃散的,如今既然战事已经平息,那东西套乃是水草丰茂之地,那些逃散的自然还会回来,我估计到秋后应该会有四万多户!“

    “有这么多!”杨嗣昌的眼睛里露出一丝精光,旋即又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刘世兄,你我今夜无事,不如便借这杯中酒,说说当今国事如何?“

    “国事?自有朝堂上诸位相公展布,我不过是一介武夫,如何敢置喙呢?”

    “刘兄此言差矣!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外有东虏肆虐,内有流贼跳梁,正是你这等熊虎之士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

    “若是上阵杀敌小弟自然不敢落于人后,可是运筹帷幄却是诸位先生大人之事!”

    对于刘成的回答,杨嗣昌有些失望,不过内心中那个火热的念头还在推动着他,他决定再试一试:“刘兄,依你所见,东虏与流贼当以何者为先何者为后?”

    “小弟不知,还请兄台提点!“

    “以我所见,攘外需先安内!当以平流贼为先!“

    听到那句耳熟能详的话语,刘成险些给吓得叫出生来,感情蒋委员长那句口头禅是从您这儿来的呀!不过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继续装傻恐怕也装不下去了,刘成只得答道:“杨世兄高见,只是圣上与周首辅那里——“

    杨嗣昌哼了一声,神色冷淡了下来,片刻之后他说:“周玉绳名过其实,温长卿不过守户犬,皆非治乱之才。圣上虽然英果,然囊中无人,诸生攘攘,却无一个能舍身为圣上分忧之人,多为沽名钓誉,卖直取名,据此用心,岂是良善?天下事便是坏在这些人身上!”

    “骂得好,骂的痛快!”刘成听在耳里,赞在心中,脸上却装出一副惊慌的神情,低声道:“杨兄慎言!”

    “你我兄弟之间,说几句真心话罢了,又怕什么!”杨嗣昌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倒像是喝多了,他将杯中残酒喝完:“东虏虽然凶悍,但所求不过自立一国,非求灭我社稷;然流贼虽弱,但辗转天下,侵吞无餍,危及的却是我大明三百年江山,岂可小视?朝上诸公一\门\心\思都在应付东虏,对流贼却进退失措,本来只是一隅之事,眼下却已经祸及中原,当真是误国呀!”

    “刘兄!”杨嗣昌说到这里,突然目光转向刘成:“如今之计,就是迅速剿灭流贼,然后与东虏议和,练兵养士,以恢复国家元气!朝廷精兵皆在九边,内地兵将承平日久,自守也还罢了,剿灭流贼而却是不行,宣大、辽西兵要屏障京师,动不得,唯有你的宁夏镇,士马精强,天下莫及。如果你面见天子的时候,请求平贼,圣上一定会应允的!”

    “这个——”面对杨嗣昌的步步紧逼,刘成下意识的低下头去,避开对方的目光,随口推诿道:“不瞒杨兄,我手下兵将里多有蒙古人,他们打仗还行,不过军纪嘛可就不怎么样了,若是让他们来了中原锦绣之地,那恐怕我未必约束的住,还有军资粮饷,朝廷欠我本部的军饷就有快一年了,没有军饷怎么平贼?”(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加税

    “这个好说!”杨嗣昌见刘成没有断然否决,不由得大喜:“李克用麾下沙陀军军纪也不怎么样,可是他击破黄巢,立下大功,后世又有哪个敢评说他?至于军饷,只要刘兄愿意进言,我自然有办法!”

    “你有办法?”刘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末从上到下最头疼的问题莫过于军饷,莫说杨嗣昌不过是个兵部侍郎,就是崇祯皇帝最后上了煤山那颗槐树都没解决这个问题。

    “不错!”杨嗣昌得意的笑道:“刘兄你是自己人,也不瞒你了,我打算上奏朝廷,全国每亩田土加征四厘银,以用于剿灭流贼,刘兄的军饷便可从这里支出,绝无问题!”

    刘成听了顿时脸色大变,腹中骂道:“敢情加征这馊主意是你出的呀!真是唯恐大明国死不了呀!”

    杨嗣昌见刘成脸色,还以为对方对自己的提议没有信心,拍着胸脯道:“刘兄你放心,今上乃是英主,一定会准了加征之策!“

    “倒霉就是倒霉在崇祯这个‘英主’上了,要是换了个有自知之明的,大明还未必会完呢?“刘成腹中暗骂,脸上强笑道:”杨世兄,小弟以为这加征之事还是慎重些比较好,西北流贼起因究其根源,就有辽饷的关系,若是激发民变,岂不是适得其反?“

    “呵呵!”杨嗣昌笑着摆了摆手,笑道:“刘世兄,你毕竟是武人,对治民之术毕竟不是太明白,这四厘银子算来也不过十升稻谷罢了,我只是加征一年,平定流贼之后即行废除,苦百姓一年而已;而且田亩多半是大户人家的,自然这加征的多半是落在大户身上,还能让其少兼并些田土!”

    刘成被杨嗣昌说的几乎无语了,感情这位杨大人是坐直升飞机上来的,连”一税轻、二税重、三费是个无底洞“、“*政\令\不\出\中\南\海”类似的流言都没有听说过?连有电话和无线电报的二十世纪末,农村基层都能把中央政府的文件当废纸,十七世纪的晚明基层,能够把朝廷加征的政策执行到位才见鬼了。

    “杨世兄,我觉得加征这件事情还是要再斟酌一番。您说苦百姓一年,可要是一年没打完呢?打仗的事情谁说得准?其他地方我不清楚,陕西百姓便是丰年也只是褐衣蔬食,免于饥寒罢了;若是平常年景便是以瓜菜不饱;到了荒年更是只有卖儿卖女,以求一饱了。您说四厘银子不过是十升稻谷,可关键时候便是两升稻谷便能活一条性命,何况十升稻谷?再说朝廷说一亩加征四厘银子,那下面可就未必是四厘银子,八厘、一分都有可能,胥吏豪滑上下其中,分肥其中,至于您说的加征能够让大户少兼并些,可问题是天下事哪有这么好的?荫蔽、投献屡见不鲜,只怕这加征没有落到大户,而是都落到小民头上吧!“

    刘成这番话说的虽然委婉,但实际上已经断然否定了对方的提议。杨嗣昌的脸色越发难看了,他本出身书香门第,又是少年早达,虽然父亲罪死狱中,但对他的仕途并没有什么影响,是以表面看上去虽然温润如玉,但却是个极其刚愎自用的性子。若是说话的换了个人,他早已改色将其叱喝一番,赶出府外。但即使如此,杨嗣昌的声音还是冷了下来:“刘大人,若是按你说的,那岂不是只有什么都不干,坐视流贼猖狂?”

    刘成见状,哪里还不知道方才那番话已经惹恼了杨嗣昌,但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厮把大明往火坑里推,虽说他对朱家江山没有啥感情,可要是真的让这厮把天捅了个窟窿,就凭他现在手头上两万出头军队,还真没有啥法子把窟窿填上。

    “什么也不干自然是不行,不过像加征这等大事还是谨慎些比较好,比如在十三省中各选一个州县,试行一年,然后派遣得力的官员前去探查,看看百姓实际缴纳了多少银子,这些加征是落在大户还是小民头上,最后再决定是否加征!“

    “嗯!”听了刘成这番话,杨嗣昌点了点头,他本是个极聪明的人,只是升官升的太快,加之性格急躁,才拿出加征的法子来解决军饷问题。而他也知道如果自己提出这个方案,肯定会遭到朝野的政敌的攻讦,他方才虽然在刘成面前表现的极有把握,但实际上心中也是有些忐忑,毕竟自古以来天子的心意是最难揣测的。而刘成的这个办法无疑是很好的修改意见,反正只是在个把州县试行,不会对大局有碍,对国用不足十分忧心的崇祯有很大可能性会批准,而作为方案的提出者,有很大可能性杨嗣昌会成为试行方案的具体执行人,自然对结果有最大的发言权。想到这里,他投向刘成的目光又有了一点微妙的改变。

    “刘世兄所言甚是,这件事情关乎国计民生,还是要慎重些好,本来我打算这几天就把加征的奏疏发上去,现在看来还是要修改一番才好!”说到这里,杨嗣昌站起身来,向刘成十分郑重的长揖为礼:“多谢兄台提点了!”

    “不敢当!”刘成赶忙起身还礼。杨嗣昌笑了笑伸手把住刘成的右臂,拉着他坐下,笑道:“若是加征之事得天子应允,很有可能愚兄便要出京督师,戎马之事还要偏劳你了!”

    “那是自然!”刘成已经无处推诿,只得强笑道:“不过这件事情还是千万要慎重!”

    “我晓得!”杨嗣昌笑了笑,喝了一杯酒,长啸一声:“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稼轩写的好词!”

    “生前身后名?就不知道是臭名还是美名呀!”看着狂态毕露的杨嗣昌,刘成不由得苦笑起来。

    驿馆。

    “将主爷回来了,快,快来人!”站在门口等候的亲兵头子看到刘成摇摇晃晃的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赶忙迎了上去,一股酒气扑鼻而来,不由得扭过头去,向随行的亲兵质问道:“将主爷怎么喝了这么多?”

    随行的亲兵苦笑道:“都怪那杨侍郎,他把将主爷扯到内堂去了,我只能在堂下等着,门都进不去!”

    “哼,没用的东西!”亲兵头目也知道这怪不得手下,只得冷哼了一声道:“还不过来帮把手,把大人抬进去!”

    “抬什么抬,老子又没喝多!”刘成猛地一挥手臂,将手下挣开,身后的手下顿时一声惨叫,脸上已经多了一块乌青。那亲兵头目赶忙上前将刘成搀扶住:“将主爷,杭州那边又有急信来了!”

    “杭州有急信?”刘成的酒意立刻就去了四五分,莫非是赵有财那件事情给办砸了?他赶忙厉声道:“快扶我进去,再送些浓茶热水毛巾来!”

    “是,快送浓茶热水毛巾来!”亲兵头子拖长的声调在驿馆的上空回荡着。

    书房。

    刘成斜倚在椅子上,右手遮住双眼,一张信纸落在一旁的几案上,看上去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不过这只是一种假象,刚刚洗了把脸,又灌了两大碗苦的发涩的浓茶入肚后,刘成已经完全摆脱酒精的作用,他保持这个习惯性的姿势只不过是在思考。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切桑喇嘛走进屋:“大人,您找我?“

    “嗯!”刘成抬起头,伸出手指了指几案上的信:“上师,杭州来的急信,你先看看!”

    “是!”切桑拿起信纸,迅速的浏览了一遍,他的眉头立即皱了起来,最后苦笑道:“大人,恐怕这件事情我帮不了什么忙了,这信上说的什么福摩萨、什么淡水、什么热兰遮在何处,离大明有多远我都一无所知,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倒是我的错了!”刘成一拍脑袋,从怀中取出一张鹿皮来:“这是赵先生随信一起送来的一张地图,虽然粗略些,但也还能将就着用!”

    切桑接过鹿皮地图,废了好大力气方才看了个大略。原来这封赵有财送来的信笺乃是转述西班牙的马尼拉总督的回信。这位老奸巨猾的德萨尔塞多总督并没有被刘成的恐吓所吓倒,他在信中很直白的指出也许郑芝龙在官位上并不高,但其在海上的力量更大,也能够给予荷兰人更大的打击,对于西班牙人来说也更有联盟的价值。当然,他不介意多一个刘成这样强大的盟友,但盟约必须建立在对双方都有利的基础上,他不认为在己方的船舶与士兵还处于扣押的状态下双方能够达成任何意义的同盟。比如双方联合起来发动一次对位于福摩萨(西方人早期对台湾岛的称呼)上的荷兰人贸易据点热兰遮城的远征,他将会很高兴与刘成结为同盟。

    “这夷酋倒是使的好借刀杀人之计!”弄明白信笺大意之后的切桑不由得给气的笑起来:“他们有船有人在咱们手上,却要我们出兵白白帮他们打仗,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这也不是不可以!”

    “不是不可以?”切桑听了一愣,刚想劝谏,突然想起来刘成什么时候做过亏本的买卖?只怕是自己有什么没有想到的地方,便笑了笑,问道:“大人,您莫非已经有了妙策?”

    “哪里有什么妙策!”刘成笑了起来:“上师,那个劳什子总督要咱们帮他去攻荷兰人的城堡,可见他手中的兵力极少。那福摩萨距离我大明不过是一水之隔,而西班牙人的本土在万里之外,之所以他和荷兰人能占据此地不过是因为他们善于航海,船坚炮利罢了。他要我去帮他攻打荷兰人的城堡,总得把海图给我、教我造船铸炮、围攻之法吧,等我学会了这些,他远我近,他寡我众,这福摩萨岛你说会是谁的?”

    “自然是大人的!”此时切桑已经完全明白了刘成的意思,大笑起来:“想必这福摩萨岛有不少珍奇货物,那些夷人才争夺不休!”

    “嗯,那边多为土人,水土丰厚,多产硫磺、金沙还有鹿皮,其实这些都是小数,最有价值的却是另外两件事情!”

    “另外两件?”

    “嗯!”刘成努力回忆起脑海中的知识,笑道:“我大明与倭国通商,都是先航向这福摩萨,然后折向西北,沿着琉球群岛直抵倭国。若是我占据了这福摩萨岛,便能插手其中的生丝贸易,其利何止千万?”

    “那另一桩呢?”

    “上师,您觉得蜂蜜好吃吗?”刘成突然问了一个有些突兀的问题。

    “蜂蜜?自然是美味的很!”切桑有些莫名其妙的答道。

    “想必便是您也不是想吃多少就能吃多少吧?“

    “这个?”切桑一愣,他身为格鲁派的顶层僧侣,口腹方面自然不会缺乏,但他还是笑道:“贫僧乃是出家人,这口腹之欲早就看的轻了!”

    “嗯,那福摩萨上可以种植一种叫做甘蔗的庄稼,加工之后可以得到比蜂蜜甜上百倍的东西,无论是倭人还是西洋人,都是十分喜欢!”

    “大人您说的可是石蜜?”

    “不错!你也知道!“刘成不由得吃了一惊,他本以为切桑一个格鲁派僧人,如何得知这些南方产物,却听到切桑笑道:“此物本产自摩揭陀(印度古称),魏晋南北朝时便有那里的商人携带而来,若说这制石蜜之法,说不定我吐蕃先祖比你们汉人知道的还早些!”看到刘成惊讶的神情,切桑笑嘻嘻的解释起来,原来青藏高原上诸民族虽然源流自西羌的发羌、迷唐等部,但其文化方面受古代印度的影响却极深,尤其是宗教方面,更是视古代印度为佛国、文化源流之地。其原因倒也简单——从地理上将从南亚次大陆方向进入青藏高原要比从四川、青海、新疆等地入藏要容易得多,自然各种经贸联系也要紧密的多。切桑自幼年便在寺中苦学,除了宗教知识以外,对于藏地的医学、文化、地理方面也所知甚多,他看到刘成对此颇有兴致,便将印度通往藏地的道路长短,沿途关隘、印度分国多少,强弱等细细的讲述了一番,说到最后,低声叹道:“这摩揭陀虽为佛祖释迦摩尼的创法之处,但佛法早已绝迹,当真是祗园精舍豺狼出没;婆罗双树满是荆棘!”(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大昭寺上

    刘成见切桑神色凄然,伤心之处不像是作伪,便低声安慰了几句。切桑笑了笑:“世间无常,便是佛祖亦无法。大人,您想要借西班牙人与荷兰人相争,从中取利,可有没有想过事成之后,那赵有财会不会自立一方,不听您的号令呢?”

    听到切桑的这句提醒,刘成的脸上流露出满意的笑容,自从穿越以来,在他的身边已经集聚了一批人才,形成了一个半独立的军政集团,武有杜家叔侄、脱脱不花、杜固、白旺、郝摇旗等人;文有赵文德、吕伯奇、马家父子、切桑喇嘛等人,这些人或走投无路为形势所迫、或机缘巧合、或贪于利禄纷纷投入以刘成为核心的这个集团之中,虽然他们与刘成之间还没有建立像君臣之名,主从之分那样正式的关系,但隐然间一个松散的集团已经形成。在这些人当中,切桑喇嘛是一个十分特殊的存在,表面上他是以盟友的身份出现在刘成身边的(未来的银佛寺活佛、格鲁派的代表),而实际上他承担的是谋士和外交家的工作,尤其是在刘成打垮林丹汗之后,他奔走与固始汗、卜失兔汗以及察哈尔部与土默特部贵族之间,使得刘成成为未来蒙古大汗的义父、济农,将战场上的胜利转化为甘美的果实,用自己的行动赢得了刘成的信任,而方才那句话完全是出于集团利益的立场说的,自然刘成听了十分高兴。

    “便让赵有财、杜固、王兴国三人组成一个委员会,有什么要紧事须得会办!”刘成笑了笑:“不过我还有些打算,待回宁夏后再说,眼看着我手下人马越来越多,须得开府立制,不然也不是个法子!”

    “大人说的是!”切桑见刘成领会了自己的意思,不由得欣慰的点了点头。

    “对了,你入主银佛寺的事情应该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了!”刘成轻拍了一下大腿:“我让人在鸿胪寺那边花了两千两银子换来的消息,事成之后你立刻去归化城,我让赵掌书给你派一千兵,把寺政先抓到手里,重建归化城的事情离不开你!”

    “是!”听到这个好消息,切桑却表现的十分平静,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一般:“大人,那您呢?您什么时候回宁夏?”

    “不知道!”刘成用手指弹了两下茶杯,苦笑道:“这个由不得我,须得面圣后方得陛辞,而什么时候能够面圣就不是我能够知道的了。哎,这京师就好像一只大鸟笼,而我就像一只被关进笼子里的困鸟!“

    “大人,且耐心些!”切桑低声道:“猛虎扑食前必先潜行,苍鹰起飞前必先敛翅,这次你离开京师后,就再也无人可制了!“

    “嗯!”刘成点了点头,突然觉得有点困倦,切桑看在眼里,赶忙告退,却被刘成叫住。

    “上师,你回去后,一定要暗中提防后金的探子!”

    “后金的探子?”

    “正是,林丹汗死了,蒙古大汗之位无人,皇太极一定会出师西征,将蒙古诸部纳入自己麾下的。皇太极出兵之前肯定会派出细作,探查各部虚实。银佛寺乃是草原上人烟稠密,人多口杂之处,后金的细作肯定会来这儿,你明白应该如何处置了吧。“

    “贫僧明白了!“

    归化城。

    阿桂坐在清冷的晨光里,看着篝火上扑扑作响的铜锅,他那头黑色的大狗正趴在身旁,毛茸茸的大头枕在他的膝盖上,黑褐色的眼睛盯着主人手里的那两只兔子。不远处的水泡子上的芦苇在微风下轻轻摇晃,传来一阵阵轻响。

    这是昨天晚上下的套子的成果,阿桂在宿营地的旁边找到了一个兔穴,他并没有贸然行事,而是小心的在旁边绕了一圈,在草根见找到了兔子平日里惯走的路,猎人们称其为兔道。他从背囊里取出几根皮索,在兔道下了几个套子。第二天早上他起来的时候便发现两只已经发硬的兔子躺在草丛中——阿桂下的套子打了个花字节,兔子挣扎的越厉害便勒的越紧,两下便断气了。

    阿桂从腰间拔出剥皮的刀剖开兔子的肚子,熟练的将内脏掏了出来,丢在草垫子上,黑狗兴奋的开始吃了起来。阿桂熟练的将兔皮剥了下来,用一根树枝撑开了,丢到一旁,然后是另外一只。这时铜锅里的水开了,发出扑扑的声响,他将剥好的兔子切成一片片的,丢进铜锅里,很快空气中就弥漫着熟肉的香气。他拿两根剥好皮的细树枝当做筷子,吃了起来。

    “除了筋还是筋,还有些酸!“阿桂摇了摇头,晚春的兔子肉廋的可怜,这些可怜的畜生还刚刚从冬天里恢复过来。不过出门在外的人还能有什么选择呢?热的食物,还能有点荤腥,已经很不错了。这时他的脑海中回想起范文程范大人的声音:“这次你去一趟归化城的银佛寺,与一个叫做那可尔的喇嘛接头,诸事都听他吩咐,搞清楚林丹汗死了没有,如果他死了,那么察哈尔部、以及右翼诸部的情况如何!这次如果事成,不但赏你田宅仆妇,升你做千总!“

    “又是千总,只不过这次是后金的千总了!”想到这里,阿桂的脸上不禁泛出一丝苦笑,明军大凌河之败后,他也没有能冲出包围圈,成为了后金的俘虏。凭借他的骑术、武艺和经验,阿桂摆脱了沦为农奴的命运,成为了汉军旗的一员,重新干起了夜不收的老本行。由于他会说女真话、汉话、蒙古话,处事机敏,又不像当时的女真人那样金钱鼠尾的打扮,便被范文程选中了去做探子了,临别前还许下重赏。

    阿桂心里清楚,范文程选中他除了以上的原因之外,还有一个便是他不是孤身一人,被俘虏时那个祖大寿赐给他的侍女便成了他的妻子。这在被俘的明军将吏里面是很少见,因此范文程觉得他乘机逃回故乡的可能性比较小。不过范文程不知道的是,阿桂在辽西还有妻子儿女,只是数年未见,他们的音容笑貌早已模糊了,倒是这个新妇俏丽的容貌倒是越发清晰,让他有些左右为难。

    一阵马蹄声打断了阿桂的思绪,他敏捷的跳了起来,从马背上取下弓箭,拉满弓,将箭头对准前方。那头大狗也从地上爬了起来,向马蹄声来处发出低沉的吠声,裂开的嘴巴里露出灰白色的牙齿。

    “初次见面的兄弟,我们只是路过而已,没有恶意,只是想借你的火堆,喝点水,煮点吃的。”一个消瘦的汉子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摊开双手示意没有恶意,阿桂并没有放松弓弦,经验告诉他,草原上什么都可能发生。

    “你们是什么人,去哪里?”

    “我的主人是阿苏特部的古尔巴别吉,归化城的银佛寺来了一个神通广大的新呼图克图,主人便前往参拜!赶了半个晚上的路了,人困马乏的想停下来喝口水,吃点东西,歇息歇息!”那汉子面对阿桂的拉满的弓,却毫无惧色的笑道:“如何,我已经报明了我们的来历,初次见面的朋友,可否告知你的来历呢?“

    从那汉子的身后传来一阵车马声,阿桂看到两辆常见的大篷车,旁边跟着十几个骑马的护卫,通过名称里带着的“别吉“,他知道这应该是阿苏特部的贵族妇女。阿桂放松弓弦,低声道:“我叫阿桂,从辽河河套那边来,只是个挖旱獭洞、打兔子的穷汉,你们请随意歇息吧!”

    那汉子笑了笑,转身回去打了招呼,大车便慢慢的行了过来,人们纷纷下马打水饮马,准备食物。阿桂将自家的东西收拾了一下,正准备上路,却看到方才那汉子走了过来,笑着说:“阿桂兄弟,我家别吉想请您过去一下问点事!”

    阿桂一愣,本能的就想拒绝,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毕竟一个依靠挖旱獭、打野兔为生的穷汉,是没有权利拒绝一个贵族妇女提出的要求的。

    古尔巴别吉坐在一张矮凳上,两个女奴一个正在替她收拾着发辫,而另一个正在忙着煮奶茶,她看了看阿桂,问道:“我听说你是来自辽河河套那边,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来的时候,有没有听说什么女真人的消息,比如大举围猎?”

    “她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难道这个女人看出什么了吗?”阿桂的脑子里一片混乱,身为一个老行伍,他自然知道对方这个问题的真正用意,对于草原民族来说,大举围猎一般是出兵前的征兆——既可以储备存粮,又可以动员检阅军队。但他强自压下心中的惊慌,低声道:“尊敬的别吉,我没听说女真大举围猎,倒是听说女真人又向朝鲜人索要粮食!”

    “嗯!”古尔巴别吉低下头念了声佛,阿桂可以清楚的看到对方如释重负的表情,他想要说些什么,但转念之间还是闭住了嘴,这个时候还是不要给自己找麻烦得好。

    “那你这是要往哪儿去?”听到好消息,古尔巴别吉的心情不错,随口问道。

    “我存了些皮子,想要先换点盐!“阿桂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腹案答道。

    “那正好跟我们车队一同去吧,归化城那边的汉人商人倒是公道的很!”

    “归化城,那边不是被战火毁了吗?”阿桂惊讶的问道。

    “你不知道吗?”古尔巴别吉笑道:“银佛寺新来的切桑呼图克图找回来林丹汗遗失的玛哈噶喇金佛,此乃八思巴上师亲手铸造加持的佛宝,我们这次去便是为了瞻仰佛宝的!“

    “林丹汗所遗失的玛哈噶喇金佛、八思巴?”阿桂听到这个敏感的消息,神经立即紧绷了起来,不过他表面上还是尽力装出一副颇有兴趣的样子:“若是这样,那小人一定要去看看,也好给来世积攒点福报!”

    “说得好!”古尔巴别吉笑道:“那你便跟着我们车队吧!”

    银佛寺,佛殿。

    数十名身着红衣黄帽的喇嘛分作左右两班,盘腿坐在蒲团上,在佛殿的当中,便是那尊著名的银质佛像,高几达一丈,在佛像的后面便是通天柱,有龙盘旋其上,在佛像的两侧则分别是格鲁派创始人宗喀巴和****三世、四世的铜像。这几位已经去世的著名僧人与佛祖并肩而坐,看着他们的后辈们相对而坐,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

    “切桑!你为何暗中向各部首领发信,让他们前来大昭寺(银佛寺的正式称呼)观礼?”喝问的那个喇嘛身材魁梧,一脸的络腮胡子,若非身上的僧袍,倒像是个彪悍的武士:“你莫不是想要借他们的势力,觊觎本寺座首之位吗?”他话音刚落,身旁的其他僧侣便跟着纷纷呵斥起来,他们这边的人数比右边多出几乎三四倍,平日里念经颂佛又把嗓门锻炼的宏亮无比,一时间声浪几乎要将房顶都掀起来了。

    “那可尔师兄!”面对众喇嘛的呵斥,切桑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玛哈噶喇金佛乃是八思巴上师亲手铸造加持的佛宝,在下凭佛祖与历代祖师的保佑,从逆教贼徒林丹巴图尔的手里找回,此乃我教中的大事,自然要请各部首领皆来观礼。此乃光明正大之事,‘暗中’一词又从何说起呢?”

    “那,那你这么做不是为了觊觎本寺首座之位吗?”

    “那可尔师兄这话可就差了,切桑四岁便投入师父门下,用心研修佛门典籍,受戒坐床之后又为教中事宜奔走不休,也略有微功,不知为何师兄对在下有如此的成见?觉得在下不宜出任大昭寺首座。”

    “这个——”那可尔被切桑这句话反问的说不出话来,他心知自己方才情急之下把话说得过头了,反倒拉下了话柄。毕竟对方乃是****四世罗桑却吉坚赞的亲传弟子,那罗桑却吉坚赞主持哲蚌寺、色拉寺,力抗其他教派的进攻,还是****五世阿旺罗桑嘉措的座师,在格鲁派中隐然已经是第一人,而切桑刚刚消灭了背叛格鲁派的林丹汗,找回了玛哈噶喇金佛,在格鲁派僧侣中威望极高,虽然由于转世的规则,他无法成为****五世,但将来成为哲蚌寺、色拉寺的僧团首脑之一是绝无问题的,银佛寺在格鲁派中的地位远低于哲蚌寺与色拉寺,自然就更不用说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大昭寺中

    “切桑师兄!”那可尔身旁的另外一名喇嘛见状,只得接口道:“若是论学识与德行,您自然是有资格出任本寺的首座,只是以眼下的形势,您若是出任本寺的首座,只怕会给大昭寺带来灭顶之灾!”

    “灭顶之灾?这又是从何说起呢?”

    “切桑师兄,我们便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您能够讨伐叛教逆贼,找回玛哈噶喇金佛靠的是明军之力,本来这也没什么不好,佛祖面前众生平等,也不必强分蒙古、明国。可眼下明国与女真人正在大战,您借明国之力登上首座之位,会不会把本寺牵涉其中,引来灭顶之灾呢?“

    切桑听到这里,心知遇到了劲敌,他本想将各部首领邀请而来,然后凭借自己消灭叛教的林丹汗和找回玛哈噶喇金佛两个大功,若有少数反对的,则或以金钱收买、或以武力暗中威胁,不声不响的登上首座之位。却不想激起了这么大的反应,那个那可尔嗓门虽然大,倒不难对付;倒是后来这个麻烦得很,毕竟他刚刚从崇祯那儿得到了大呼图克图的封号,女真大军烧毁归化城也还是不久前的事情,他便是苏秦再世、张仪复生也无法否认自己继位之后,银佛寺无法再保持现有的超然地位,有被卷入战火中的危险。

    “诺颜师兄!”切桑想了想,决定还是先避开自己与明国的关系一事不谈,先暂退一步以守为攻为上:“若是以你所见,当以何人为本寺首座呢?”

    “我不知道当以何人为本寺的首座。但明国与女真人就好像两头大象,而大昭寺不过是一只小老鼠,当大象们在相互争斗,胜负未定的时候,老鼠就不应该插手其中,免得殃及自身,切桑师兄,您觉得我说的对吗?”

    听到这里,切桑也不禁暗自赞同诺颜的观点,如果站在银佛寺的立场,的确这才是最明智的选择,但问题是自己偏偏已经站在刘成这条船上了,绝不可能站在银佛寺的立场上。他想了想,决定还是不再回避对方的问题:“诺颜师兄,你说的虽然有理,可假如一头大象已经走到老鼠的巢穴上面,如果老鼠还犹豫不决,恐怕连自家巢穴都保不住,又何谈其他呢?“

    “切桑,你这是依仗那个明国将军胁迫我们呢?”那可儿闻言大怒,厉声喝道:“在大金兵面前,明国的兵不过是土鸡瓦犬罢了——”

    “住口,那可儿!”诺颜厉声喝住了同伴,沉声道:“切桑师兄,这件事情你有你的道理,我也有我的道理,汉人有句话:‘道不同不相与为谋‘这件事情我们还是就说到这里吧!”说罢他站起身来,昂然走出殿外,在他那边的喇嘛们也纷纷起身跟了出去,佛殿里只剩下站在切桑一边的十来个喇嘛,一个跪坐在切桑身旁的喇嘛附耳低声道:“上师,这诺颜与那可儿顽冥不化,是否要——”说到这里,他做了个刀砍的手势。

    “那可儿倒也罢了,诺颜在这银佛寺中威望甚高,若是我们有用强的话,接下来就不好收拾了!那是最后的一招,还是先莫要用的好!”切桑看着那可儿离去的背影,眼神幽微难辨,就好像一口深井。

    “那应该如何是好?”

    “先静观其变吧!”切桑笑了笑:“我先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倒想不到这银佛寺里倒有个聪明人,也好,有时候和聪明人打交道比和蠢人打交道省力多了!”

    诺颜除了佛堂后,便径直沿着经廊向后堂走去,那里是整个银佛寺里最隐秘,也是最重要的地方,供奉着大量珍贵的经卷、档案还有历代祖师与大汗的舍利骨灰,只有极少数最高级的僧侣可以允许进入。那可儿紧跟在诺颜后面,他看了看后面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抢上去几步低声道:“师兄,方才为何放过了切桑那厮?”

    “放过?“诺颜停住脚步,回头问道:”你什么意思?“

    “自然是将其收拾了!”那可儿伸出右手,做了个下劈的手势:“我们的人是那厮的三四倍,只要下手,那厮一定跑不了!”

    “在佛堂里杀人,还是罗桑却吉坚赞的亲传弟子?”诺颜瞪大了眼睛,惊讶的看着那可儿,好像他眼前是一个疯子。

    “那又如何,谁让他来争这首座之位?”那可儿冷笑了一声,满不在乎的答道:“到时候就说是神佛显灵,当场处死了这个逆法之徒!”

    “闭嘴!”诺颜厉声喝住了那可儿,他看了看四周无人,方才压低声音道:“你以为这切桑是那种孤身游学僧人?他的师傅可是哲蚌寺、色拉寺的主持,我们格鲁派的第一人,大明皇帝封他为大呼图克图,这样的人岂是一刀杀了就能了结的?你当真是疯了!”

    “诺颜师兄,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那可儿冷笑道:“可是现在形势已经变了,大金如日方升,皇太极宽宏大量,上次他领兵西征,归化城被一把火烧的干净,唯有我们寺庙却连一草一木也未曾损伤,可见他的对我们大昭寺的心意!“

    “不要说了!”诺颜打断了那可儿的话:“要不要我将方才那番话再说一遍?我们大昭寺守护的是佛法,明国也罢、金国也好,都与我们没有干系,谁取得了胜利,我们服从他便是了,但两强相争的时候,插手其中只会带来毁灭!”

    “可是大金兵所向披靡,皇太极自继位以来未尝一败——“

    “什么事情都有第一次!我们输不起,大昭寺也输不起!”诺颜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可儿,低声道:“我知道你背地里与女真人有联系,师弟,你答应我,别做蠢事!”

    那可儿低下头,想要避开诺颜直视的目光,但诺颜却用手抓住他的脑袋,用力将其抬起来,双眼正对着自己:“切桑他想要名正言顺的坐上首座之位,如果可能的话他不会动武,只要你别做蠢事,他就拿你没有什么法子,不管怎么说,他总是个外人!“

    “好吧,我听你的!”面对师兄的逼视,那可儿最终只有无奈的点了点头。

    回到自己的住处,那可儿越想越是气愤,他本是科尔沁部的一个大贵族的庶长子,按照蒙古人的风俗,家业由幼子继承,年长诸子要么分到一部分家业外出独立,要么出家为僧,他由于母亲身份卑微,只能来到大昭寺出家为僧。后金军西征之时,林丹汗弃归化城而逃,将其委遗给指挥后金大军的皇太极。面对着被大火吞噬的归化城,大昭寺中的僧侣都一筹莫展,最后只能将那可儿推出来前往女真人大营求情。(科尔沁部是最早依附后金的蒙古部落,许多部落贵族与后金贵族有姻亲关系)可是让那可儿意外的是,当他忐忑不安的向遇到的后金将领告知自己的来意后,很快就得到了皇太极的亲自接见。而且皇太极非常爽快的僧侣们的请求,发布军令禁止后金士卒侵掠属于大昭寺的产业田庄,归还劫掠去的寺中奴仆。最后皇太极还很和气的告诉那可儿:女真蒙古虽为两族,实为一家,他这次出兵西征只是为了林丹汗一人,对其他人并无恶意。此外皇太极还拿出一千俘虏、两千两银子和一些杂畜作为自己给寺中的捐献。这次成功的出使极大的提高的那可儿在大昭寺中的地位,同时也让他彻底的倒向了后金一方,在自己身边形成了一个人数不多,但能量不小的亲女真集团,他们将自己未来的前途与后金在蒙古草原上的征服紧密的联系了起来。

    “该死的诺颜,若不是我,大昭寺早就被大金兵烧成白地,你们也早就成了刀下亡魂,今天居然偏袒那个切桑!”那可儿恨恨的一拳砸在身旁的几案上,上面的油灯剧烈的震荡了起来。也许是出于心底的某种妒忌,那可儿心中最仇恨的并不是与自己站在对立面的切桑,反而是那个今天制止自己动手的诺颜。

    正当那可儿在屋子里面生闷气的时候,门外传来两下轻轻的敲门声,随即有人问到:“那可儿上师在吗?”

    “什么事?”那可儿皱起了眉头,这个节骨眼上又有谁来打扰自己?

    屋外的声音稍微停顿了下,随即传来一个有些低沉的声音:“合撒儿(铁木真的二弟,蒙古人的著名英雄,以勇武著称,科尔沁部便是他的后裔)的子孙呀,你是铁木真的猛犬,乞颜部的子孙里没有一个人比得上你的!“

    听到窗外传来这段似诗又不是诗的话语,那可儿的脸色大变,原来这是当时皇太极与他约定的密语,带着这段密语前来的便是后金派来的秘使。他赶忙走到屋门边,拉开门道:“快进来说话!“

    阿桂敏捷的钻进屋来,几乎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那条黑狗,他看到那可儿探出头看了看四下无人,方才将门带上,低声问道:“你怎么进寺里来的,有人看到你过来吗?”

    “我是乔装做阿苏特部古尔巴别吉的奴仆混进来的!”阿桂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喇嘛,看得出对方十分激动,这让他的心中闪过不祥的预感,与这样感情外露的人搭档可不是啥好兆头。

    “好!”那可儿点了点头,他用厌恶的目光看了看趴在精美地毯上的那头脏兮兮的黑狗,但还是强忍住了没有呵斥对方的粗鲁:“大汗让你过来,可有带什么印记?“

    “有!”阿桂点了点头,从腰间取出半块铜牌,那可儿接过铜牌,又小心的从墙壁上打开一个小壁橱,从里面取出另外半块来,拼起来严丝合缝方才松了口气,笑着将半块铜牌递了回去道:“还给你,大汗可有说过什么时候要派兵西征吗?”

    阿桂皱了皱眉头,答道:“上师,我只是个探子,受上司之命来这里打听一些事情。至于您的问题,我无法回答!”

    “哦!”那可儿失望的叹了口气,他一屁股坐在几案旁,脸上露出颓唐的神色:“实在是太可惜了!“

    “太可惜了?您这是什么意思?”阿桂惊讶的问道。

    “明国人已经要把这座寺院抓到手里了,如果大汗还不派兵来,大昭寺就会落入一个明国将军的傀儡手中。”说到这里,那可儿叹了口气:“本来这大昭寺是因为大汗的仁慈才保留下来的,应该是属于大金的!”

    阿桂看了看那可儿,最后还是决定避开这个话题,尽快的得到自己所需的情报后离开这里。眼前的这个冲动的喇嘛给他已经非常危险的预感,他咳嗽了一声:“上师,我这次来大昭寺,是想确认林丹汗死了没有,以及现在右翼各部的情况。”

    “林丹汗?”那可儿笑了笑:“早就死了,他是被卜失兔汗杀的,几个月前他在围攻明国的宁夏城的时候被明军打败,妻子辎重都丢掉了,他在逃跑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卜失兔汗,老仇人立刻要了他的命。”

    “您确定无误?”

    “林丹汗死了吗?当然!“那可儿笑道:”明国的将军为他举行了盛大的葬礼,妻子与部众都旁边看着呢,就算是真的没死,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那现在的右翼谁在做主?卜失兔汗吗?”

    “卜失兔汗?“那可儿突然笑了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很可笑的话一样:”这个倒霉蛋也死了,他想要从明国人手里要回自己被林丹汗夺走的部众和牧地,结果明国人邀请他参加林丹汗的葬礼,并在葬礼现场将他交给了林丹汗的妻子和部众们,结果就像这样——“这时那可儿拿起一块羊皮,用力一撕,羊皮变成了两块。

    “那现在谁是右翼做主的人呢?”

    “我不知道!”那可儿摇了摇头:“林丹汗的妻妾们都被送到明国的京师去了,只留下一个还在吃奶的孩子继承汗位,右翼的各部和林丹汗的察哈尔部都给大卸八块,分成了二三十个札萨克(蒙古人对部落的称呼)。“(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大昭寺下

    “那是明国人做主了?”

    “也不太像!”那可儿摇了摇头:“一个吃奶的孩子肯定是没法处理政事的,那个叫刘成的明国将军收养他为义子,并凭这个身份当上了济农——“

    “且慢!”阿桂打断了那可儿的话茬,有些疑惑不解的问道:“你刚刚不是说不是明国人做主吗?”

    “你且耐心些!”那可儿笑了起来:“那个明国将军虽然当上了济农,可啥事都没管,各部的事情都交给了几个各部中挑选出的长老,由他们按照札撒判决调解各部之间的冲突。“

    听到那可儿的回答,阿桂露出半信半疑的神色来。那可儿说的札撒本为蒙古语中的“法令”之意,后来引申为军法、法律乃至政治,而此时特指的是成吉思汗时候汇总定立的《札撒大全》,这部成文法对草原上游牧生活的诸多方面都有所详细的规定,比如禁止在放火焚烧草场、禁止击打马的头面,禁止在水中小便、随意洗浴(草原上水源十分宝贵),是蒙古人的第一部成文法典。不过由于这部法律订立时蒙古人还处于原始社会往奴隶社会的转变过程中,里面保留了大量原始社会中的通态复仇、血亲复仇、刑罚也极其残酷,比如在水中小便便要处死肇事者、放火焚烧草场便要处死肇事者全家。而到了明末,蒙古人的文明程度较公元十二世纪末时要高多了,这札撒里面许多过时和过于残酷的刑罚也逐渐成为虚文了,毕竟这个时候也没有那个王公贵族有当年的成吉思汗那么高的威望和实力来强制执行札撒了。

    “那可儿上师,那个明国将军当真是用札撒来判决各部之间的冲突?”

    “那倒也没有,那个明国将军下令,每隔两个月便抽出六名长老,加上六名喇嘛和一个他的代表组成一个委员会,处置各部之间的冲突,这些人按照札撒审判各种案子,不过通常来说都会比札撒上的处罚要轻一些,每次审判的结果都会让书吏抄写好,每个月赶集的时候便悬挂在寺庙的外墙上。“

    听到这里,阿桂已经明白了那可儿先前那番话的意思,的确正如他所说的,那个明国将军虽然当上了济农,但实际上对右翼各部的内部事务干涉的很少,即便是重新恢复了札撒,却没有强制施行最为让人痛恨的那些残酷条文,即使那些在判决中受到伤害的人也不会将仇恨置于刘成身上,因为做出具体审判的不是他,根据的法典也是来自于传统的札撒。他没有杀一个人,说一句话,便巧妙的利用了蒙古人对格鲁派的崇信、对各部贵族的尊崇、以及成吉思汗留下的巨大威望,在右翼各部中重建了新的秩序,无疑这是一种十分高明的政治手段。

    “那可儿上师,那这么说来,贵寺中的喇嘛们应该十分喜欢那个刘将军吧?毕竟他把那么大的权力都交给在你们手里。”

    听到阿桂的问话,那可儿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看到对方不解的目光,他低声道:“事情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那可儿叹了口气,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说下去,转而问道:”你住的地方安排好没有,要不要我在寺里给你安排个地方?“

    “不必了!最好不要让人看出我和您之间有什么联系!“阿桂摇了摇头,站起身来:”那可儿上师,今天晚上就到这里吧,你这几日留意一下各部首领的姓名、实力大小、之间关系的亲疏等等,我临走时会再来您这儿一趟!“

    “好,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把这件事情办妥了!“

    阿桂满意的笑了笑,弯腰揉了揉地上那头黑狗的脑袋,狗从地上爬了起来,用潮湿的舌头舔了舔主人的手。阿桂走到房门旁,轻轻的将门拉开一条缝,黑狗无声的钻出门外,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阿桂侧耳听了听,片刻后也跟了出去,那可儿走到门旁,发现走廊里已经空无一人,若非地上的残留的几根狗毛,就好像方才所发生的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

    “上师,请用茶!”一个小喇嘛恭谨的将托盘上的糌粑和奶茶一一摆放到桌子上,乳制品特有的那股膻香立即弥漫在屋子里,已经有些饿了的切桑高兴的伸出手想去拿糌粑,旁边伸出来的一只手却把他拦住了,他惊讶的回过头,看到鄂齐尔那张紧绷着的脸。

    “上师且慢!”鄂齐尔随手拿起一块糌粑,对那个送茶的小喇嘛用命令的口气道:“你,把这个吃下去!”

    小喇嘛被鄂齐儿的口气给吓住了,他战战兢兢的将糌粑塞进嘴,连嚼都不敢嚼便吞下去了,鄂齐儿又从铜壶里倒了一杯奶茶让那小喇嘛喝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看到那小喇嘛没事,方才做了个让其退下的手势,对切桑躬身道:“上师,您可以吃了!“

    “你觉得这银佛寺里有人想杀我吗?”看到鄂齐尔的举动,切桑的胃口早就没了。

    “嗯!”鄂齐尔取下黄色僧帽扯开袈裟,露出里面的铁甲和武器,此时的他已经剃了个光头,若是除去身上的铁甲,俨然是个青年喇嘛:“切桑上师你难道没有发现吗?那个第一个出来反对你的喇嘛后来好几次都想动手了,还有他们最后面一排人个个身强力壮,僧袍下面还鼓鼓囊囊的,我敢打赌,他们肯定都带着家伙!”

    “哦!”切桑笑了笑,他这种高级僧侣自然对这些事情见的多了,随口问道:“那他们若是动手,你觉得结果会如何?”

    “动手?”鄂齐尔脸上露出鄙夷不屑的笑容:“敏敏别吉已经下了军令,一定要保证您的安全。这么说吧,若是那个大胡子敢造次,我第一个就做翻了他,然后护着您出寺,寺外我还有五百人,回过头就把这些家伙杀的干干净净!“

    “这么说来,诺颜今天倒是救了那可儿一命了!”切桑笑了起来:“不过看那可儿的脸色,倒未必会领这个情!”

    “切桑上师!眼下敏敏别吉手中少说也有两三万兵马,整个漠南恐怕都无人能与之抗衡的,您要坐这大昭寺的首座,何必这么麻烦呢,干脆让敏敏别吉带着大军来大昭寺举行一个法会,将明国大皇帝给您的封号颁布开来,不就定了吗?”

    听到鄂齐尔这番话,切桑不由得笑了起来,鄂齐尔说的虽然粗了些,但却是实话,在历史上藏传佛教与世俗政权之间关系的紧密远非汉地佛教道教所能比拟的,舌头和笔头搞不定,就枪尖钢刀来搞定的例子数不胜数。比如这次格鲁派与萨迦派的激烈斗争中,切桑可不是在教理上驳倒萨迦派的上师沙尔呼图克图,而是联合明国、固始汗、卜失兔汗等势力一举将叛教的林丹汗消灭,这教派之争自然也就不战而胜了。可毕竟这并非各派之间的斗争,而是格鲁派内部的争斗,若是拔刀相向,撕破了脸,就算自己都能够登上首座之位,那这归化城大昭寺的影响力也会大受损害,这是切桑不愿意看到的。

    “鄂齐尔,这件事情可不能操之过急,若是强行用武,一时间虽然得利,但长远来看却是后患无穷!便是要动武,也必须有切实把柄在手,让其他寺庙没有话说!”切桑笑道:“我这次回来前总兵大人叮嘱过,林丹汗死后女真人很可能会西进,你要加紧巡查,以免有女真细作!”

    “是,上师!”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大昭寺中的高级僧侣们白日里都在佛殿中聚会,在佛祖与诸位先师的目光下舌颤莲花、论经**。而天黑之后,切桑则一一拜访寺中对首座继任者有发言权的僧侣,贪财者则奉上财帛、好权者则许以权位、好色者则奉上佳人,一一投其所好。切桑就好像一头生活在沼泽中的蟒蛇,缓慢而又坚韧的将一个又一个处于中立甚至敌对立场上的僧侣拉入自己一边,随着时间的延续,白日里佛殿上切桑一边阵营越来越大,很快就要超过诺颜与那可儿那边了。

    偌大的后堂里只有那可儿与诺颜两人,空空荡荡的有些渗人,供养神佛的祭坛上的酥油灯放出微弱的光,照出两道长长的影子,一直到门口。诺颜垂首低眉,一副入定的样子;而一旁的那可儿却神情焦虑,好像是在等着什么。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可儿从蒲团上站起身来,快步走到门口,一个气喘吁吁的小喇嘛推门进来,还没来得及向两人行礼,便被那可儿一把揪住,喝问道:“人呢?人都到哪儿去了?”

    “不来了,诸位尊师都说不来了!”小喇嘛赶忙答道。

    “什么?连萨珈与阿巴赞他们都不来了?”那可儿对面前的小喇嘛厉声喝道:“你有没有说清楚,是我和诺颜师兄请他们两人来这里,商议如何对付那个切桑的事情?”

    小喇嘛被那可儿吓得哆哆嗦嗦,连话都说不太清楚了:“上、上师!徒儿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可是萨珈与阿巴赞两位尊师都说自己身体不适,若是晚上来这里,明早就没法去佛堂上商议首座之事了!“

    “不行,一定是你说错话了,我要亲自去一趟,看看他们来不来!“那可儿恼火的一把将小喇嘛推开,便要出门,却被身后的诺颜叫住了:”师弟,你不必去了,萨珈与阿巴赞他们肯定不会来了。那个切桑已经向他们两人许诺,如果转而支持他,他当上首座之后,那两人每人都可以得到两千两银子。”

    “你怎么知道的!“那可儿停住了脚步,脸上满是惊诧。

    “是切桑亲口告诉我的!”诺颜坐在地上,神色镇定如常:“昨天晚上他来到我的屋子,说只要我支持他当上首座,那本寺的次席便是我,此外还可以拿四千两银子,先付一半!”

    “该死的家伙!”那可儿勃然大怒:“他居然敢如此嚣张,完全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明早一定要指证那家伙行贿,将其赶出寺外。”

    “别说蠢话了!你这只会把更多的人推到切桑一边去,其实以前这么做的人也大有人在,只是没有人像切桑那样有那么多钱、有那么大能耐实现那么多承诺罢了!“说到这里,诺颜叹了口气:“现在看来,让他做首座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以他的人脉和实力,大昭寺在他手上肯定能够发扬光大!”

    “是不是连你也给那厮收买了?”那可儿一把揪住诺颜的领口,举起醋坛大小的拳头便要打,却被诺颜脚下一勾,一把推开,厉声喝道:“别傻了,既然形势已经如此,那我们就得面对现实,承认切桑是本寺的首座!”

    那可儿摔了个踉跄,瞪大了双眼,仿佛是第一次认识诺颜一样:“承认他是本寺的首座?凭什么?就凭他有钱?你不是说让他当上首座,会给本寺带来灭顶之灾吗?”

    “醒醒吧,那可儿,你难道还不明白吗?”诺颜冷笑着说:“那么多师兄弟、师叔们支持切桑可不光是为了银子,他每天晚上一个个的拜见每个人,从不拒绝任何人的要求。他这是在告诉每一个人大昭寺首座的位置他势在必得!你想想如果切桑付出了这么多还没当上首座的话,他会怎么做?难道他会善罢甘休?你想想林丹汗最后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吧?难道你希望本寺也落得那样的下场?”

    诺颜的话并没有说服那可儿,这个野心勃勃的男人已经已经被权力欲冲昏了头脑,他从地上跳了起来,恶狠狠的盯着诺颜:“他有银子,背后有人!所以这首座就该让他当?好,我也有银子,背后也有人,那为何不让我当首座?”说到这里,那可儿不顾诺颜的阻拦,猛地推开房门,像疯子一样冲了出去。诺颜起身想要拉了一把,却没有拉住,待到他赶出门外,只能看到一个隐约的背影,他顿了顿足,跟了上去。(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混乱

    那可儿漫无目的冲出后堂出口,一路狂奔,他的脚下先是地砖,然后是夯实的土地,最后则是草丛。那可儿停下脚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大昭寺的后院,距离后面供杂役与牧奴的住处不过只有一墙之隔,狭窄、多石、杂草丛生的小路在他眼前延伸,那可儿本能的向前迈了两步,这条看上去狭窄难行的道路通向马厩,只要跳上一匹好马,一路向东,就可离开这些被金钱收买的家伙,前往辽河河畔的故乡,只要见过大金的天聪汗,就能够带着数万大军重新回到这里,那时候诺颜、萨珈、阿巴赞以及所有那些无视自己存在的家伙们都会跪在地上,恳求着那可儿大人的宽容,而我只会把他们一个个吊在树上,就好像丰收的果实。

    “那可儿上师,你怎么在这儿?”一个声音将那可儿从遐想中惊醒了过来,他恼火的转过头,正想呵斥几句,话到了嘴边却停住了。只见阿桂站在墙角的阴暗处,身上穿着一件牧奴常穿的光板羊皮袄子,那头形影不离的大黑狗还是站在他的脚旁,人与狗都在静静的看着那可儿。

    “怎么是你?”

    “我乔装是寺里的杂役,便住在后面!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休息了!“阿桂揉了揉爱犬的头,向那可儿欠了欠身子,便转身准备离去,那可儿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抢上去一把抓住阿桂的胳膊:“且慢,我有件事情和你说!”

    阿桂奇怪的转过身来,映入眼帘的是那可儿那张满脸络腮胡子的脸,双目喷火,鼻孔喘着粗气,就好像一头受惊的公马。阿桂小心的后退了一步,稍微拉开了点两人的距离:“什么事情?”

    “帮我杀一个人!“

    “杀一个人?谁?为什么?”

    “切桑,一个混蛋、行贿者、汉人的走狗!“阿桂恶狠狠的骂道:”他用钱收买了很多人,想要当上大昭寺的首座!“

    阿桂摇了摇头:“不行,我是个探子,是来这里打听一些事情的,不是帮你杀人的!“说罢便转身要走。

    “站住,不然我就喊人了!“那可儿的声音在夜空里显得格外刺耳,阿桂转过身来,看到一张已经扭曲的脸,显然对自己说话的人已经被冲昏了头,这个时候拒绝对方的要求是不明智的,他想了想,低声道:”上师,耐心些,谁当上大昭寺的首座有什么重要的呢?只要你好生为天聪汗效力,这个位子迟早是你的!“

    “迟早?”那可儿冷笑了一声:“为什么不是现在?”

    “你杀了他就更当不上首座了!而且天聪汗肯定很不愿意你这么做的,他会发怒的!”

    “是吗?“那可儿突然笑道:”这个切桑是汉人的走狗,我杀了他就破坏了汉人的计划,天聪汗又怎么会发怒?“

    “那你也没法在这里待下去了!汉人得知他们的人被杀后,肯定会想尽办法找到凶手的!“

    “不错,可是我不会傻呆在这儿!杀了他之后我就立即离开这儿,回科尔沁!”那可儿已经恢复了常态,只有那双眼睛里还闪着光,他一把抓住阿桂的肩膀:“怎么样,帮我杀了切桑,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大汗一定会重重的赏赐你的!”

    阿桂低下头,他知道自己绝不可能说服一个偏执狂,自己希望这一趟能够平平安安,可是却遇到了这样一个意外。要将自己牵扯进危险之中。想到这里,他抬起头低声道:“好吧,你带路,我们今晚动手,免得出意外。”

    “好!”看到对方松了口,那可儿十分高兴,他用力拍了拍阿桂的肩膀,笑道:“你一定不会后悔的,走,先去我的住处,换身动手的衣服,拿上家伙!“他一边说话一边转过身,可他刚走了两步,突然喉头一紧,却是被一根皮索套住了,那可儿想要挣扎,可是阿桂用膝盖狠狠的顶住对方的腰杆,双手用力向后拉,那可儿用双手抓住皮索,想要摆脱被勒死的命运。正当双方相持不下的时候,那可儿突然发出一声惨叫,手突然松了,原来阿桂的黑狗狠狠的在对方的大腿内侧咬了一口,吃痛的那可儿松手想要赶狗。阿桂乘机越拉越紧,那可儿的脸发紫了,胳膊也没有力气摆动了,突然,他的下半身的衣裳变得湿漉漉,已经小便失禁了,他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两腿圈起,整个身子瘫软了下去。

    “干得好!”阿桂气喘吁吁的松开手,揉了揉爱犬的头。他休息了一会儿,走到地上的尸体旁,皮索已经深深陷进肉里看不见了,死者的眼睛凸了出来,好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这一表情是他身上仅存人的迹象。阿桂伸出手,将其双眼合上,低声道:“别怪我,是你逼我的!“

    阿桂将尸体拖到草丛里,考虑了下,最后还是决定先去找个工具来刨个坑将其埋了,毕竟这样也可以延迟尸体被发现,自己也能有更充裕的时间逃走。他回到住处找了一把锄头,刚刚回到尸体旁,突然身边的爱犬发出一阵低沉的吠声,全身毛发炸起,阿桂立即拿起锄头,俯下身体,警惕的向四周看去。

    “真是一条好狗!”不远处的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阿桂竭力睁大眼睛,耳边传来几下打火石的声响,随即升起的火光让他本能的偏过头去,避免已经习惯黑暗的双眼遭到强光的刺激。

    “不要乱动,还有你的狗,放下你手里的家伙,我不想杀你,别做蠢事!“阿桂听到刚才那个声音,这一定是一个平日里习惯发号施令的人,声音里满是理所当然的傲慢,空气中传来的拉紧弓弦声音添加了这个人的说服力。阿桂按照他的命令,丢下锄头,对爱犬打了声唿哨,黑狗机灵的坐在了地上。

    “很好!“鄂齐尔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刚刚他陪着切桑前去那个诺颜喇嘛的住处,想要将这个人也拉过来,却不想扑了个空门。切桑正打算先回去,却差点与飞奔而回的诺颜撞了个满怀,那诺颜脸色惨白,像是受了极大地惊吓,一看到切桑便一把抓住对方的胳膊,连声喊道:“杀人了,杀人了!”切桑好不容易才让诺颜把事情说清楚,当他得知那可儿已经为人所杀后,赶忙让鄂齐尔带着随行的卫士赶忙出事的地方,缉拿凶手。鄂齐尔很清楚,由于那可儿是切桑登上大昭寺首座最坚决的反对者,一旦此人被害,那切桑就是最大的嫌疑犯,如果自己将凶手迅速抓住,才能洗脱切桑的罪名。

    “你们两个上去,把他捆起来!“鄂齐尔对身后的两个部下摆了摆下巴,此外还有两张满弓对准阿桂和他的狗。阿桂没有反抗,他很清楚即使自己能够躲开,狗在这个距离也很难逃脱箭矢,自己不能拿最亲密的伙伴的生命去冒险。

    屋子的角落里点着一盏酥油灯,显得有些昏暗,诺颜喝着酥油茶,脸色已经好看了许多,但眉宇间仍然可以看出残余的惊惶。一旁的切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跪在地上的阿桂,他的身旁躺着那可儿的尸体,灯光照在死者铁青色的脸上,就好像是一具蜡像。

    “说吧,你是谁?你为何与那可儿喇嘛起了争执?你又为何杀他?”切桑的声音不大,但却充满了力量:“说实话,我不希望把这里的地板弄脏,打扫起来很费力气!“

    阿桂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喇嘛,从外表上看他与自己见过的那些喇嘛没有什么区别,都说红色的袍服,黄色的帽子,但那双眼睛却好像黑玛瑙一样,在灯光下发射出无机质特有的光,看不出一点感情来,他立刻就明白对方刚才说的绝不是在吓唬自己,而且自己的来历也很难隐瞒,只需去杂役的住处细查一下就会发现自己是这几天才过来的。

    “我叫阿桂,是大金派来的探子,我的上司让我与这个喇嘛联络,搜集原右翼各部的情报。他却要我帮他杀一个人,然后逃走,我不愿意下手,又脱不得身,只好杀了他!”

    “杀人?杀谁?”

    “切桑,他说这个人是汉人的走狗,想要当上大昭寺的首座!”

    “原来如此!”切桑看了一旁的诺颜一眼,诺颜的身体微微一颤,低下头去,切桑拿起茶碗,喝了一口继续问道:“那你为何不答应他,他应该算是你的同伴吧?”

    “他当时的样子像是疯了,和这种人去刺杀只会一起送死,我不想死!”

    “那就只好让他死了?”切桑突然笑了起来:“你是个聪明人,那可儿身上可有无可以证明他是女真人那边人的证据?”

    “身上没有!”阿桂指着切桑身后的墙说:“那儿有个小壁柜,里面应该有你要的东西!”

    切桑点了点头,转身走到壁柜旁,不一会儿便从里面取出了一叠信件和几件杂物,经过仔细查看一番后里面有好几封是与后金一方往来的信笺,里面多有关于寺院与右翼各部的情报,许多上面都有那可儿的印鉴,还是亲笔书写,已经是铁证如山,不怕旁人说闲话了。饶是切桑城府极深,也不禁喜上眉梢。一旁的诺颜看在眼里,越发惊惶,俯身谢罪道:“切桑师兄,那可儿竟然是女真人的细作,背着大伙暗中做了这么多事情,实在是,实在是——“

    “诺颜师兄,这些事情你一无所知,也怪不得你!”切桑笑了起来:“你平日里待人至诚,是个君子,又如何知道身边竟然有这等奸猾之徒!”

    “是,是,是!”诺颜也没想到切桑竟然会这么轻易的将自己放过了,这几日来自己一直与他作对,却想不到这次对方却这么轻易的放过了自己,实在是以德报怨的君子,想到这里,他不禁生出了几分愧疚之心:“切桑师兄,我这些日子来都与您为难,实在是过意不去,想不到您今日竟然,以后我一定会——”

    “不必说了,我都明白!”切桑笑道:“我知道你这么做都是为了大昭寺,不是为了自己,以后在寺务还请多多指教了!”说到这里,他走到那可儿的尸体旁,在身上面摸索了会,突然惊叫道:“咦,这是怎么回事!”诺颜在旁边听到了,赶忙走了过来,也探头朝下看去,口中问道:“切桑师兄,怎么了!”他话刚出口,便感觉到心口一阵剧痛,低头一看自己左胸上插着一柄小刀,正是平日里那可儿带在身上用来切肉的。

    “这,这,为什么?”诺颜抬起头,看着切桑,目光中满是不解之意。

    “没有为什么?”切桑脸上的依旧带着笑容:“杀你的不是我,是那可儿,你发现了他是女真人的细作,情急之下他便杀了你,连夜逃走了!”

    “那可儿?逃走了?”诺颜的心中一阵迷糊,他想要撕喊,想要挣扎,但心脏被刺穿的人是活不了多久的,很快他就倒在地上,断气了。

    “鄂齐尔!”切桑转过身,对手下下令道:“你把这个人关押起来,然后把这里收拾一下,我们今晚没有来过这里,你明白吗?”

    “是,我们没有来过这里!”鄂齐尔的声音里充满了热情,方才切桑那一瞬间的决断让他佩服的五体投地。切桑很清楚大昭寺里自己最大的两个敌人就是那可儿与诺颜,但碍于两人在寺中有相当的人望,他无法采用**消灭的办法解决问题。毕竟如果这两人遭到意外,最大的嫌疑犯就是切桑,寺中僧侣们就算迫于威势嘴上不敢说,背地里肯定会有怨望,这对切桑未来的宏图是极大的隐患。因此他只能咬牙面对两人的挑衅,花费大量心力与金钱去收买其他人,想方设法孤立两人。但这样一来即使切桑登上首座之位,依旧的面对这两人的挑战,只能徐徐图之。而方才切桑却敏锐的捕捉到了转瞬即逝的机会,将诺颜被杀一事栽到了那可儿身上,这样一来双方的支持者还会相互仇视,一举解决了隐患,这一手实在是漂亮得很。(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事成

    次日清晨,大昭寺中的僧侣们依照平日的习惯,一起前往大殿前做早课,可是当值的喇嘛却发现诺颜与那可儿两人都没有出现,那可儿也还罢了,诺颜在大昭寺中是有名的持戒极严的,自从出家以来三十余年,无论寒暑早晚二课都未曾缺过。于是当值的僧人派了两名弟子前往二人的住处,看看是何原因。过了约莫半顿饭功夫,去诺颜住处的小喇嘛回来了,向当值的喇嘛禀告道:“禀告师傅,诺颜上师屋里没人,而且看里面的样子,他昨天晚上应该就没回去睡觉?”

    “没回去睡觉?昨天晚课时他不是还在吗?”当值的喇嘛问道:“那有无留下什么信笺?是不是急事出远门了?”

    “没有。”小喇嘛摇了摇头:“水囊、手杖都在原处,也不像是出远门的样子。”

    “都在原处?”当值的喇嘛听了一愣,他知道这个小喇嘛虽然年纪不大,但平日里办事稳当的很,如果说是没有那就肯定是没有了。难道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不翼而飞了?想到这里,他本能的将目光向第一排的切桑投去,原因无他,在争夺首座的这个节骨眼上,竞争对手突然失踪,得利最大的切桑自然是最大的嫌疑犯。而切桑垂首低眉,手握念珠,诵经不止,倒好似外界的事情都与其无关一般。那当值僧人心中暗想:“要么此事与这厮无关,要么这厮就是天魔转生,若无佛祖的手段,还是莫惹为妙。”

    “不好了,不好了!”

    正当那当值的喇嘛打着主意时,方才去那可儿住处的小喇嘛已经回来了,口中高呼不止,堂上顿时哗然。当值的喇嘛见状,不由得暗骂那个小喇嘛不识世务,这个节骨眼上怎么能乱喊乱叫呢?他抢上前一步,当头就给了那小喇嘛一下,呵斥道:“乱喊乱叫什么?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有话好好说。”

    那小喇嘛吃了一记狠的,心里虽有委屈,却也不敢发作,只得低声道:“师傅,那可儿师叔屋里死人了!”

    “什么,死人了?”当值的喇嘛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响,莫不是那个切桑喇嘛要大开杀戒呢?不禁暗自庆幸自己已经收了他的贿赂,应该可以躲过一劫,口中却问道:“那可儿死了?快带我去看看!”

    “不是那可儿师叔死了!”

    “那是何人?”当值的喇嘛被弟子的回答弄得有点糊涂了:“你不是去的那可儿的屋子吗?”

    “师傅,我去的那可儿师叔的屋子不假,可屋子里尸体不是他的,而是诺颜师叔!”

    “什么?”当值的喇嘛被吓了一跳:“那那可儿呢?”

    “徒儿不知!”小喇嘛答道:“徒儿进屋的时候只看到诺颜师叔的尸体,都已经硬了,还在上面发现这个!”说到这里,小喇嘛从怀中取出一柄小刀:“正插在诺颜师兄的心口!”

    当值的喇嘛接过小刀看了看,刀刃上有已经发黑的血迹,从样式上看是喇嘛们随身携带的小刀,吃肉、剔骨、切割皮革都用得上,几乎人手一把,他翻过来一看,背面上刻着那可儿的名字,错金的刀柄末端镶嵌着一块青玉,他想了想,叫来平日里伺候那可儿的小喇嘛,将小刀递了过去,问道:“你看看,这是谁的刀子?”

    “是那可儿上师的!”那小喇嘛仔细看了看,答道。

    “你再看看,莫要搞错了!”

    “绝对错不了!”那小喇嘛自信的答道:“您看这块青玉角上缺了一块,是那可儿上师一次喝醉了酒,用这个敲骨头时弄坏的,他醒后还十分后悔,说叨了好些天!”

    “嗯,你先下去吧!”当值的喇嘛点了点头,看来这诺颜之死那可儿是脱不了干系了,只是这两人平日里关系不错,为何他要杀诺颜呢?想到这里,他决定先去房间看看尸体的情况再说。

    “萨珈师兄!“切桑叫住了当值的喇嘛,问道:“我方才听说诺颜师兄在那可儿的房间里被杀了,不知是真是假?”

    “不错!”萨珈稍一犹豫便点了点头,反正这种事情也隐瞒不了多久,不如说实话。

    “我也想去看看,不知可以不?”切桑问道,他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并非是我想要多事,只是前段时间我想要做这首座之位,与这两位师兄多有冲突,本来这也没有什么,可他们两人这个节骨眼上一个死了,一个失踪,只怕会有不少人将此事落到我身上。因此我想同你一起去房间里看看,免得遭此不白之冤。”

    “嗯!”萨珈点了点头:“也好,那便请切桑师兄随我来吧!”说罢他又叫了几名寺里比较为人信重的喇嘛,一同往那可儿的住处去了。

    一行人到了那可儿的住处,只见房门早已洞开,有两个喇嘛正站在门外守候,神色局促不安。显然方才那个前来查看的小喇嘛发现诺颜的尸体后,并没有马上跑到大殿去报信,而是先叫了两个人过来看守现场,免得被第三者破坏。领头的萨珈与切桑看在眼里,都暗自点头,这小喇嘛处事冷静,是个可造之材。

    那两个守门的喇嘛看到萨珈一行人,赶忙躬身行礼,打开房门。萨珈第一个走进门去,只见诺颜的尸体仰天倒在地上,双目圆瞪,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死在同寺僧人之手,一旁的几案上酥油灯倾倒,靠墙的壁柜敞开着,地上到处是散落杂物。

    “萨珈师兄,看来诺颜师兄被杀时应该是猝手不及的!”一个僧人指着地上的尸体:“您看,尸体上只有一个伤口,便刺中了要害。”

    萨珈无声的点了点头,刺死诺颜的那柄短刀并不是用来杀人的武器,而是僧人们用来进餐、平日里做事的工具,用来刺杀并不顺手,想要一刀就刺中心口要害可不容易,更不要说两个人扭打的时候,就更难了,只有乘诺颜没有提防的时候,暴起杀人,才能一刀奏效。而在这那可儿的屋子里,能够让诺颜毫无提防的人是谁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列位师兄!”切桑沉声道:“以在下所见,还是先慎重些为妙。据我所知,那可儿与诺颜二位平日里关系不错,为何那可儿要杀诺颜呢?会不会是某人在别处杀了诺颜,然后将尸首搬到这里来,嫁祸那可儿呢?”

    “不错,切桑师兄说的是!”

    “正是,人命之事何等要紧,还是等找到那可儿师兄,仔细询问一番才好!”

    切桑话音刚落,便有几个僧人出声应和,切桑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暗自冷笑。他方才为那可儿说话却是欲擒故纵之计,如此一来即使未能将罪状栽到那可儿头上,别人也不会想到是他杀了诺颜;而且此时肯为那可儿说话的有很大可能是他的党羽,切桑自然心中有数,可以早作提防。

    萨珈没有说话,蹲下身子仔细观察了下尸体身下的地面,捏了捏尸体的皮肤,又看了看门口的地面,看了看门上的锁,摇头道:“这尸体应该不是从其他地方搬来的,要不然一路上必然会留下血迹,你们看看,尸体旁边有这么厚一层血迹,应该没有被人搬动过。而且你看着门上的锁都是好好的,若是别人,哪来的开门钥匙?”

    “那可儿平日里与诺颜师兄交好,为何要杀他呢?“一个喇嘛还不甘心,抗声问道:”定然是别人诬陷的!“

    萨珈没有开口反驳,只是小心的在地上拿起一个个物件细看,不一会儿,他从地上墙角拿起一封信,看了看,递给切桑问道:“切桑师兄,你看看这是什么文字?“

    切桑接过信笺,打开看了看答道:“这应该是满文,这种文字是努尔哈赤请人借蒙文创制而成的,两种文字差别也不大,咦!“说到这里,他突然惊叫了一声:”怎么会这样?“脸上满是惊骇之色。

    “怎么回事?”萨珈问道。

    “可能是我弄错了吧!你们中还有谁看得懂满文的?“切桑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将信笺还给萨珈,这时旁边一名懂得满文的喇嘛伸手接过信笺,翻译了起来,原来这封信笺乃是后金天聪汗皇太极给那可儿的亲笔书信,上面要他收集各部的情报,并叮嘱他想方设法成为大昭寺的首座,为后金在蒙古扩张势力提供助力。听到这里,屋中顿时哗然,众人都知道诺颜一直在政治上都保持着稳健派的立场,即大昭寺在政治上保持一种超然的态度,尽力避免站在明国、蒙古、女真任何一方,等到大局已定,再向胜利的一方表示效忠。这样虽然不能获得最大好处,但却能让大昭寺不被卷入战争的漩涡中,遭受无妄之灾。而那可儿虽然倾向于倒向后金一方,但理由是女真人是一股方兴未艾的势力,加入这方可以为寺院争取最大的利益,众人都以为这是因为那次后金大军击败林丹汗,火烧归化城时,那可儿前往恳求皇太极放过大昭寺,这一冒险行动的成功让他对女真人一方有好感。却没有想到那可儿已经在暗中向皇太极效死输忠,成为了后金在大昭寺中的暗棋,这两者的性质可就大有不同了。如此一来,那可儿杀诺颜就很容易解释了,想必是他投靠后金的事情被诺颜无意中发现,或者他想要劝说诺颜一起向女真效忠不成,为了避免流露风声,只能杀人灭口。

    “想不到这厮竟然如此心狠手辣,连诺颜师兄这等好人也下的去手!”一个僧侣恨恨的骂道。

    “不错,那可儿乃是出家之人,竟然犯了妄言、杀生大戒,死后定当堕入拔舌、刀山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屋内众人顿时纷纷开口大骂,尤其是几个平日里与那可儿交好的,更是声音较旁人高上几分,唯恐被旁人指斥为凶手的同党,受到株连。倒是萨珈与切桑没有开口说话,萨珈看了看切桑,突然问道:“切桑师兄,你觉得现在应该如何处置?“

    屋内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就集聚在切桑身上,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清楚,不管那可儿是死是活,他都无法阻止切桑登上首座之位了,这个外来者这些日子在寺中的奔走努力众人都有所耳闻,如果他能够将这件事情处置好了,首座之位就非他莫属了。

    “应该尽快找到那可儿,无论凶手是不是他,都只有找到他本人才能确定。还有,这件事情现在不能传播出去,不然对本寺的名声大大有害!”

    “切桑师兄说的是!”萨珈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不管切桑在争取大昭寺首座这一过程中做了什么,今天晚上他表现出来的头脑和处事手腕已经证明了他已经合格了,一个庸碌无能之辈登上宝座不但对他自己是一场灾难,对于大昭寺也是一场灾难。他转过身对众人厉声道:“你们都听到了吧,除了我与切桑师兄以外,这件事情的知情者都到经阁去禁闭三日,待到这件事情完毕后再出来,若有敢于泄露者,自有寺律处置!”

    “是!”众人也知道轻重,齐声称是。待到众人退下,萨珈向那可儿低声道:“切桑师兄,若那可儿真是凶手,他此时必然已经往东逃了,这件事情只有劳烦您了!”他知道切桑背后的势力极为强大,光是在寺外就有几百名精锐护卫,而且如果切桑当上首座,追拿那可儿归案正是第一桩事,于公于私都要干的漂亮,是决计不会推脱的。

    “责无旁贷,何谈劳烦!萨珈师兄这么说可就生分了!“切桑笑道:”我立刻就派人去擒拿那可儿!“

    “有贵属出手,那可儿定然逃脱不了!”说到这里,萨珈膝盖一弯,向切桑跪了下去,沉声道:“待到凶手就擒,您登上这首座之位也就没人能说什么闲话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游舫

    饶是切桑城府深沉,见萨珈向自己行了对首座才有的大礼,心中仍然是一阵狂喜,他强自压下胸中的喜悦,受了对方一次跪拜,方才将萨珈扶起,笑道:“切桑能有今日,岂能离得开萨珈师兄的支持?此后寺中之事,还请师兄多多提点!“

    两天后,负责追缉那可儿的骑队回来了,他们带回了那可儿的首级,据说这个凶手看到逃脱无望,便拔刀自杀了,易于腐烂的尸首无法携带,只能带回首级。对于那可儿的死,寺中的僧侣中也不无微词,但在阖寺忙于新的活佛登床仪式,庆祝切桑活佛得到大明天子策封“呼图克图”尊号的时候,再抓着某个杀人嫌疑犯的死活不放也太过不合时宜了。于是那可儿与诺颜便以突发急症而亡的名义被埋葬,消失在这一片喧哗中。

    对于阿桂来说,这些天十分难熬。他被关押在一件用来关押寺中僧侣的地牢里,与世界其他地方一样,宗教政权比世俗政权更懂得折磨自己的敌人。那件地牢只有一个碗口大小的通风口,没有任何光亮、声音、甚至气味。如果不是看守每天送来两顿饭——发霉的糌粑和稀粥,他甚至无法判断自己在这里呆了多久,时间在这里已经凝固了,一分钟、一小时、一天、一年都是一回事。为了避免变成疯子,他开始寻找一切可以帮助自己打发时间的东西、一点声音、墙壁上的一道痕迹、回忆他的妻子、孩子和狗。他开始变得敏感、易怒、沮丧,最后变得绝望。

    当阿桂被铁链声惊醒的时候,他一开始还以为这不过又是一次送饭,但很快他就发现不对,因为随即传来了打开牢门的咯吱声。他从地上爬了起来,心中满怀着对外来的惶恐——也许我的死期将至,刽子手正在磨刀石上磨着砍刀。阿桂忘不了上一次在盛京城门旁看到的一个明国密探,他的脑袋被砍下来,插在枪尖上,脑袋上涂着防腐用的黑油,乌鸦在上面盘旋,看上去格外的渗人。阿桂告诉自己,这就是等待着自己的命运,最好的情况也不过是直接砍掉脑袋,而不是先拷打然后再砍头,而自己唯一的愿望就是放狗一条生路。

    终于,沉重的牢门被推开了,阿桂本能的偏过头去,以避免那刺眼的光。进门的不是他想象中处死自己的刽子手,而是两张熟悉的面孔——切桑与鄂齐尔。

    “活佛要问这个家伙几句话,把钥匙给我,你到外边去,别让任何人进来!”鄂齐尔对看守用命令的口气说道。

    “是!”看守恭敬的解下腰间的钥匙,递给鄂齐尔,退了出去。此时阿桂总算是已经适应灯光了,他费力的擦去泪水,认出了来人,疑惑的问道:“活佛?”

    “不错!”鄂齐尔傲慢的答道:“切桑已经得到大明天子的册封,为大呼图克图法王,主持漠南蒙古格鲁派教务,数日前已经举行为登床大典了!”

    阿桂看了看切桑,又看了看趾高气扬的鄂齐尔,脸上泛起一丝了然苦笑:“原来如此,你们是来杀我的吧,好吧,只求你们给我一个痛快,还有放了我那条狗,它不会说话,对你们没有威胁!”

    “杀你?”鄂齐尔与切桑对视了一眼,不由得哑然失笑:“要杀你只要让看守几天不给你送饭便行了,何必还要活佛大人亲自走一趟,你放心,只要你按照大人的吩咐行事,就能保住性命。”

    “依照大人的吩咐行事?”阿桂笑了笑:“那我若是不呢?”

    “那我便将你关在这里,每日让人送两顿饭进来,决计不会让你挨饿!”这次开口回答的是切桑,他的声音不大,也没有带什么情绪,就好像平日里家人见相互询问“饿了吗?穿衣服了吗”一般,但听在阿桂耳里却只觉得恐怖之极,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说实话他自从从军以来,历经生死,有些东西早已看的淡了,但像这般被关在一间黑牢房里,见不着光亮、听不到声音、便如一个大活人被钉在棺材里一般,还不如脖子上来一刀来的干脆。

    “你,你好生恶毒!”

    “我恶毒吗?”切桑笑了起来:“女真人是怎么对待被抓住探子细作的你应该也是知道的,我不杀你,也不拷打你,只是将你关起来,一日两餐无缺,若是这叫恶毒,那天下间什么叫做善人?”

    “你——,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比受死可恶毒多了!”

    “是吗?”切桑笑道:“你若是觉得在这里活着比死了还难受,大可自尽便是,你放心,看守绝不会阻拦你的!”

    阿桂低下头,没有出声。过了一会儿屋内又传出切桑的声音:“贪生恶死乃是人之天性,阿桂,我知道你有妻小在女真人那边,害怕说出来牵连到他们。可是在这里除了你、我还有他三人之外,便再无第四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又担心什么呢?你放心,只要你回答完我的问题,我便放你回去,决不食言!“

    “你会放我回去?”阿桂的眼睛里露出惊喜和怀疑的光。

    “不错,为何不放?你回女真人那边对我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阿桂没有吭声,对方的言下之意很清楚:自己回女真人那边后还可以向他传递情报,自然比留在这便有用得多,他想了想,问道:“那你不怕我把这里看到的都告诉女真人?”

    “我会给你一张清单,你就照着上面写的告诉女真人便是了。你放心,上面写的都是事实,绝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切桑拍了拍阿桂的肩膀:“在我眼里,你比那点情报可值钱多了!”

    “你,你为何这么做?”

    “很简单,女真人派来的细作肯定不止你一个,我就算天大的本事,也没法把他们都抓起来,有些东西皇太极想知道就总是能够知道的,无非是花费多少代价罢了。既然如此,不如让他从我希望的渠道里知道,这样岂不是更有利?”

    阿桂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弄明白切桑的意思,正如切桑所说的,既然有些东西是瞒不住敌人的,那索性让对方从一条已知的渠道获取信息,这样一来可以早作提防,将损失降到最低;二来阿桂在女真人情报系统里的地位也会节节升高,女真人对这条线路也会越来越重视,到了某次关键时候通过这个渠道发一个假情报过去,就能起到一击致命的作用。待到想明白了,阿桂不禁打了个寒颤,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

    “鄂齐尔!“切桑从鄂齐尔手中接过一张羊皮纸,递给阿桂:”你看看上面的内容够不够,若是有哪些女真人感兴趣的,你可以问我,只要我觉得可以回答,都会告诉你实情。“

    阿桂接过羊皮纸,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的用蒙古语写了数十个问题,下面的答案十分详细,他看了看比起来之前上司要自己探查还多出不少,显然这位切桑活佛对于女真人有兴趣的问题十分了解。他叹了口气,知道凭自己的本事,绝对跳不出对方的手掌心,便小心的将羊皮纸收好,苦笑道:“已经够了,活佛大人,您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很好!”切桑看到鄂齐尔接受了自己的提议,笑道:“那我们换个地方吧,这里虽然僻静,但环境实在是太糟糕了。对了,我最后还有一个小小的建议!”

    “建议?”

    “不错,我建议你将那张羊皮纸上的内容背下来,被原件烧掉,免得露出破绽来!”

    “是,活佛大人!”

    杭州,西湖。

    暮春已经过去,初夏即将来临,夹杂着桃杏香气的暖风吹过,熏得往来的行人纵然是没有饮酒也醉了三分。“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不管此时帝国的北方正处于怎样的艰难之中,这里的人们依然在享受着安宁、文明、富庶的生活,那些幸运儿们穿上香薰过的薄衫,倚在俏丽的江南女儿家动人的**上,呼朋唤友,纵情于山水之间,享受着文明与大自然慷慨的馈赠。西湖沿岸的酒肆茶楼早已客满,几家最著名的店家更是早已被富商巨贾们包下,以免被那些常人打扰,但那些最懂得享受的行家才知道,这里最隐秘、最舒适、最上流的地方不在沿湖的店家,而是湖面上的几条大游舫。

    “涌金儿”便是其中的翘楚,这条双体游舫慢悠悠的晃荡在涌金门外的水面上。偌大的船上却只有七八个客人,作陪的廋马、女姬却有十五六人,一时间吴声侬语,脂粉酒香,充盈满船,好一副富贵气象。

    “程二先生,您说今日有贵客来,这船都离岸了,怎得贵客还没影,这架子也忒大了吧!”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汉子推开身边的女子抱怨道。

    “是呀,让我们等没啥,可让您程二先生等,莫非是巡抚老爷不成?”另外一人也接口道,众人顿时发出一片不满的迎合声。看他们形容打扮,个个都是腰缠万贯的富商巨贾,有几个应该还是缙绅,在杭州城内也算得上是跺一脚抖三抖的,也难怪他们这般着恼。

    “且安心,且安心!”被称作程二先生的汉子笑着推开腻在怀中的一名十五六岁的女子,只见他身材魁梧,颔下浓须至胸,两条浓眉在眉心几乎连到一起,一双眼睛略带一点褐色,挺鼻大口,看上去不像是个商贾,倒像是个武人:“我休宁程二平生有三好:好美食、好美人、好豪杰,今天来的这位是个大英雄、大豪杰,莫说让我等他一时半会,便是等他三天五天也是心甘情愿。列位看在我程二的面子上,且放宽心稍待,若是觉得不想等了,也无妨,我让人送你上岸便是了!”

    程二先生这番话出口,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那最先说话的大腹汉子应道:“既然是程二先生您看中的人,等等又何妨,只是待会人来了,却要罚酒三杯,向船上人赔罪!”

    “不错,要罚酒三杯!”

    “一壶才可,三杯太少了!”

    “这个好说!”程二先生笑道:“不光是他,便是我也要一同向诸位赔罪!”说到这里,他轻拍了两下手掌,大声道:“还不快上酒菜来,让我休宁程二与诸位朋友好好喝上几杯!”

    话音刚落,楼下便流水般送上酒菜来,原来这游舫有两层,上面便是客人饮酒作乐,饱览风光的地方,而下层则是船工仆妇的地方。这程二自称平生三好,果然不是虚言,只见送上来的酒肴不但器皿精美,而且珍罗美味,无所不包,光是这一桌酒席,所费便不下百余两白银,已经十户中人之家一年所费。

    船上众人吃了几杯酒,突然听到湖面上有人喊道:“这可是休宁程二先生的座船?”

    “不错!“程二先生闻言大喜,起身高声应道:”可是赵先生,快靠过来,程二相侯多时了!“

    片刻之后,众人感觉到身下的船体一阵震动,都知道这是那条小船靠上来了,程二先生赶忙起身下楼相迎,留在船上的众人不由得纷纷交换了一下眼色,对这位即将出现的客人充满了好奇心。

    随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众人看到程二领着一个商贾打扮的中年男子走了上来,后面还跟着两个身材高大的汉子,一人面目粗犷,粗手大脚,像是个武人,另外一人身着黑衣,头上戴了一个斗笠,只能看到半张脸。众人提了半天胃口,只见了这般一个来人,心中都不由得微微失望。

    “这位便是赵先生,请坐!”程二先生拉开一个座位便邀请来人坐下,来人却后退了一步,笑道:“程二先生,我身后两位并非随从,是同我一起来的!”

    程二先生闻言一愣,旋即笑道:“原来如此,是在下眼拙了,见谅见谅,来人,再搬两张椅子来,给这两位先生看座!”(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好处

    程二先生不在意,在座的却有人看不下去了,方才那个大腹便便的男子冷笑一声:“好大排场,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什么人都能进来的吗?让我们等你这么久,来了也不说句好话,便要看座,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家的身份!”

    那赵先生听了也不着恼,对那大腹男子道:“在下姓赵名有财,乃是在柯都司幕中行走的,手中还有点茶叶买卖,今日来程二先生这里是有件事情想要与诸位相商,至于让诸位等候也不是在下托大,只是我身后这位朋友容貌比较奇怪,若是与诸位一同上船怕被有心人看到了惹来麻烦,还请诸位见谅!“说到这里,他转过身对那带着斗笠的男子说:”席尔瓦先生,这里都是自己人,你把斗笠取下来吧!“那黑衣男子取下斗笠,露出下面的脸来,果然高鼻深目,一对浅色的眸子,与中华人氏容貌大异。

    众人见赵有财说的有理,又有柯都司的幕友这等身份,便放过不提,唯有那大腹男子依旧不饶:“那好,你和这夷人也就罢了,那剩下那人呢?为何他也资格与我等同坐?”

    这次不待赵有财开口,那粗豪汉子冷笑了一声,拱手道:“在下姓杜名固,乃是柯都司的部下,领着大人的亲兵,不知可有资格坐下与诸位饮一杯?“

    听到杜固的回答,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按说明末武人地位地位,都指挥使虽为二品大员,但在布政使、按察使面前早已沦为下僚,更不要说一个亲兵头目了。但他们这几个商贾多半做的事通洋的买卖,与沿海的卫所都有关系,他们都知道像两浙这种内地的卫所兵早已稀烂,少数有点战斗力的部队便是将领身边的亲兵,这杜固能够做到柯都司的亲兵头目,手中可能就是屈指可数的能打的武装力量了。像这样的人物,他们几个做通洋买卖的岂能得罪的起?

    这时一个绿袍汉子站起身来,一边拉住杜固入席,一边对那大腹男子笑骂道:“文老二,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今日的主人乃是程二先生,便是个贩夫走卒,他说可以入席便可以入席,你也管得太宽了吧!还不向杜大人赔一杯酒!”

    那大腹男子也不是傻子,知道自己方才那番话不但得罪了客人,就连程二先生的面子也抹了,虽然心里有点不情愿,还是起身举杯相敬,杜固与其喝了一杯,总算是将这个场给打圆了。

    众人分宾主坐下,喝了几杯酒入肚,气氛渐渐活络了起来。众人发现那杜固与夷人都很少说话,倒是这赵先生虽然貌不惊人,但谈吐间见识广博,尤其是生意方面更是颇为精通。在座的都是生意人,听到耳里,对其的观感也渐渐好了不少。

    酒过三巡,突然方才那个绿衣商人笑道:“这几日有桩奇事,杭州市面上突然多了不少北地货物、皮裘、宝石、松子之类,价钱不便宜,不过货色可真好,我替家父买了一件好狐裘,自从辽东兵事起了,可有日子没见过这么好的货色了!”

    “不错!”旁边一人应道:“你们也知道,我家在城里有一家生药铺,有不少北地来的药材早就快断货了,这次看到这批我立刻屯了下来,也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出才有!”

    “嗯,都怪朝廷无能!连个东虏都打不过,搞得我们这些买卖人连正经生意都做不下去!“

    那绿衣商人见赵有财一直含笑不语,怕冷落了他,赶忙笑道:“我们扯些闲话,先生莫放在心上!”

    “无妨!”赵有财笑道:“不知尊翁那狐裘是什么颜色?”

    “淡黄色,怎么了?”

    “那在下便再送一条同色的给尊翁,凑个成双成对,取个吉利的兆头,请万勿推辞!”赵有财看到绿衣商人愕然的样子,笑道:“那些北地货物应该是在下的商号卖出去的,列位若有需要,不妨开张单子,小号自然奉上,价钱方面也好说!”

    “是你?”绿衣商人听了一愣,问道:“您方才不是说做点茶叶买卖吗?怎的这还有这北货呢?”

    “哦,都怪在下方才没有说清楚!”赵有财笑道:“我是做茶叶买卖没错,可做这长途贩运买卖的,都讲究个有来有往,免得空手回去。我从这边收茶叶到北地去,顺便从北地带些货来,也好好压压船!”

    听了赵有财这番解释,船上众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投向赵有财一行人的目光已经大不相同。船上这些人无一不是生意场上滚老了的,自然知道这些北货产自大明的很少,多半是来自塞外,做这种买卖的背后不但要有有大佬照应,自己也肯定是厉害角色,眼下朝廷与东虏那仗还不知道要打多少年,辽东货在市面上早就断顿了,若是能把这条货源抓在手里,那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往家里流。想到这里,心思最快的那个绿衣商人已经抢先笑道:“若是如此,那在下就先谢过赵兄了,不过这礼不能白收。这样吧,哪天赵兄有空,小弟做东,在那邀月楼备一席水酒,共谋一醉可否?”旁人一看便不答应了,那个大腹便便的男子站起身来:“俞家老大,我与赵兄一见如故,这次做东可否让给小弟,你便押后一次吧!”

    “哎,我也姓赵,与赵先生想必五百年前是一家,这个东你们便别与小弟抢了。”

    眼前得船上众人就要为谁做东争吵起来,赵有财站起身来,向众人做了个团揖,笑道:“列位的一片诚心,在下已经心领了,若是为了这点小事,伤了和气叫我如何过意的去?不如这样吧,三日后还是在这条船上,在下做东请列位再聚一次,若是对这北地货有兴致的,到时再说不迟!”

    众人见赵有财这般说,心知想要独吞这条财路可能性已经不大了,退而求其次,能分一杯羹也不错,再说好歹平日里都是商场上的朋友,若是撕破了脸却没吃到好处反不为美,于是纷纷点头表示一定会到。这一番下来,船上的气氛也活络了不少,那个姓俞的绿袍汉子觉得方才有些冷落了程二先生,赶忙笑道:“今日叨扰二先生一顿酒,还结识了赵先生这等好朋友,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前几天我扬州的朋友送了一对瘦马来,容貌也寻常,倒是妈妈调教的久了,也知道些冷暖,明日便送一个到二先生府上侍候起居。”他这番话轻轻松松的说出来,饶是船上众人无不是豪富之家,也不由得咋舌。原来当时江南民风奢侈,富豪人家常蓄养妾室以为淫乐,有些人便将贫穷人家里容貌俊秀的幼女买来,加以调习,教她们歌舞、琴棋、书画,长成后卖与富人作妾或入秦楼楚馆,以此从中牟利。因贫女多瘦弱,“瘦马”之名由此而来。到了晚明时期,由于江南经济的畸形繁荣,少数商贾缙绅拥有巨额财富,瘦马的价格也就水涨船高,头等的瘦马可以卖到一千五百两白银,那绿袍男子家里的那一对虽然不值这么多,两人加起来也有两千两银子,他谈笑间便送出价值千金的礼物出去,不能不说是大方之极了。而程二先生却脸上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我是无妨,倒是赵先生初来乍到,身边想必也没有个侍候的人,你还是送到他那儿吧!”

    绿袍男子没有想到程二先生这般回答,不由得一愣,俗话说“羞刀难入鞘”,他这等人家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他轻轻用折扇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笑道:“程二先生说的是,这样吧,我那儿正好有两个,一个请赵先生收下,另一个便送到程二先生府上,如何?“

    听到绿袍男子这般说,程二先生方才微微点了点头,对赵有财道:“赵先生你来自北地,想必是尝惯了北地胭脂,也见识一下江南儿女吧!”

    赵有财本是个好色之徒,久闻扬州瘦马的名声,只是他家中财富相比南方的缙绅来还差之甚远,听到有人送上门一个,心中不由得暗喜,赶忙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在下便却之不恭了!”

    酒过三巡,程二先生突然轻击了两下手掌,对船上的歌姬仆役道:“你们都退下吧,我们有些事情要商议,若无叫唤莫要上来!”那些歌姬仆役齐声领命,纷纷退下,楼上只剩下十余人。众人都知道他有话要说,纷纷放下酒杯,屏住呼吸,等他发话。

    程二先生却没有立即说话,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口放下酒杯,方才开口:“列位都知道,我休宁程二本是个读书种子,只因家道中落,才弃学从商,以重整家业。如今已年过四十,虽然家中也有薄产,但夜深人静之时心中还是常有遗憾之事:男子汉大丈夫生于世间,须得有所作为,留名青史,放不枉了这幅堂堂七尺之躯。可我程二纵然留下万贯家财,但死后还不是带不走半文?百年之后又有何人记得我?“

    听了程二这番话,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对于古代的中国人来说,出将入相、留名青史是一生的最高追求。像他们这些商贾,纵然积蓄了万贯家财,后世的名声却是一概皆无,列朝历代的史书里,除了《史记》里的“货殖列传”之外,便再无专门为商人的树碑立传的。像船上这些商人,在财货积累上都已经到了相当的地步,物质享受也到了一个极限,稍微有点追求的人,都会感觉到一种空虚和无力。

    “二先生,话也不能这么说!“方才那个绿袍男子劝解道:”且不说休宁方志,大先生若是在史书上留名,想必也会提到二先生的!“

    “敢情我还要沾他的光!”程二先生笑了起来:“那倒也不必,便是要史书留名,我程二也不用借别人的力?赵先生,你拿图出来吧!”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了赵有财身上,赵有财向一旁的席尔瓦点了点头,席尔瓦取出一个卷轴,走到墙边挂在上面,那卷轴展开来,露出一张海图来。船上众人多有经营海上生意的,立即便认出是一张东南沿海的海图,只是范围要大得多,所绘的图样也与当时明人所使用的大不相同,看上去要精细得多。

    “列位,我今日请诸位来,便是想要请列位一起做一件青史留名的事情,同时也为我们各家立下百代不移的基业!”

    “青史留名?百代不移?”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对于这些汲汲于实利的商人们来说,这两个词实在是太过于遥远了,程二先生仿佛看出了众人的疑惑,对赵有财点了点头。赵有财有些局促的站起身来,走到那副海图旁,指着海图上一个大岛问道:“列位可知道这是哪儿?”

    “这应该是夷洲吧(中国对台湾的古称)”那俞姓商人问道。

    “不错!“赵有财点了点头,他伸手指了指那夷洲岛南部的一个小点道:“荷兰人在这里占据了一个据点,叫做大员,他们在这里修建热兰遮城,,向当地的土人征收赋税,还与倭人和我们大明商人贸易,获利极多。”说到这里,他伸手指了指一旁的席尔瓦:“这位席尔瓦先生乃是一位西班牙军官,懂得围攻要塞和指挥海战。西班牙与荷兰人乃是世仇,位于吕宋岛的西班牙总督命他前来大明,想要与我们联合围攻荷兰人的要塞。依照约定,攻陷此城之后,那便为我等所有。“

    听了赵有财这番包含着大量信息的话,众人不由得一时间失语了,过了好一会儿,那位大腹便便的商人方才犹豫的问道:“赵先生,你该不会是打算想要打这荷兰人据点的主意吧?”

    “不错!”赵有财点了点头:“得其地有三个好处:其一:夷洲水土丰饶,兼气候温和,一年可三熟,若征其税,一年可得粮米二十万石,江南田土狭窄,多植花(棉花)、茶叶、桑,每逢凶年,便须从湖广转运粮食,若得该地,以水路转运,按照一石一两算,便可得白银二十万两,可谓重利。“(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说服

    船上众人对视了一眼,江南地区的米价从万历中期开始就呈现出一种不断增长的态势,万历初年的米价按照丰歉年景在一石白米六钱到四钱之间震荡,但到了万历十年之后就再也没有低于一石六钱银,万历皇帝剩余的二十余年时间里,江南地区的米价一直围绕着一石七钱为中心的范围上下震荡。究其原因主要是白银的大量输入和万历三大征所消耗的大量资源;而随着万历朝的结束,尤其是万历四十八年之后(1620年),江南地区的米价就急剧上升到了一两一石之上,历史上到了崇祯末年干脆升到了一石五两白银的天价,这就不能简单归结为大量白银的输入与气候的问题了,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就是农民起义的频繁发生和与后金政权进行的旷日持久的战争破坏了正常的农业生产秩序。作为对经济活动最为敏感的商人,他们自然知道拥有一个交通方便、稳定供应的粮食来源意味着什么,明末的江南地区就好像一个包含着财富的海绵,在荒年里控制住粮食来源的人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把粮价推上天,压榨这块海绵,让白银的洪流落入自己的口袋。

    “赵先生,那夷洲当真像你说的那么富饶,那为何无人垦殖呢?”那大腹商人疑惑的问道。

    “那夷洲孤悬大海之中,当地只有些土人,他们以射猎为生,不识农桑之术,所以荷兰人才能建堡立寨,以为巢穴。列位若是不信,可以挑选几个心腹之人,装作前去收购鹿皮硫磺的客商,亲眼目睹一番,再做主张!”

    “那第二桩好处呢?“

    “那便是蔗糖了,列位应该也有与倭人做过买卖的。这倭人最嗜甜食,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无不闻甜则喜。荷兰人每年从广东福建买去的蔗糖,至少三分之一都是卖给倭人的,其利极厚。可惜江南田土不宜种植甘蔗,若是能拿下大员,在那边种植甘蔗,向倭人出售白糖,换取白银,也是个可做的买卖!“

    听到赵有财这番话,众商贾不由得纷纷暗自点头,早在唐宋年间,江南地区就有通往日本的贸易航线,他们自然知道这糖的买卖有利可图,只是一来江南地区气候土壤都不太合适种植甘蔗,二来他们也没法插手进这一贸易线路中间去,只能干看着。而若是如赵有财所说的那夷洲土壤气候适宜种植甘蔗,那货源已经在手,至少可以挤进这条贸易线路分一杯羹了。相比起第一条来,倒是第二条更适合他们的脾胃,投向赵有财的眼神也热切了不少。

    “那第三桩呢?”

    “其实第三桩才是最大的!”赵有财走到海图旁,伸出手指点了点大员在海图上的位置问道:“列位都应该知道郑芝龙吧,他是凭什么迅速成为巨富呢?“

    “哼,每条出海的大船便坐收三千两银子,那要不成巨富才见鬼了!“那绿袍汉子冷笑道:”我等要挣钱,还要苦心经营,他只需拿面小旗子出来,便能换三千两银子,天底下有比这个更好赚的买卖吗?“

    “不错,可大海之上,即无道路,亦无关卡,为何你们愿意老老实实的拿银子去换那面令旗呢?”

    “海上虽大,可能行的道路却少,那‘十八芝’卡住了航路,叫我等如何敢不交钱?”绿袍汉子说到这里,双手一摊,显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来。原来对于古代航海家来说,最困难的事情就是知道自己的所在,毕竟海上不像陆地,没有地形参照,只有日月可以辨别方向,而且海上还有海流涌动,如果没有一个办法确认自己的位置,与海图上的航线加以比较不断修正,在海上航行就是送死。

    无论是东方西方,最早的导航办法都是沿着海岸航行,通过岸上的标志物进行修正,以确保自己的航向没有出错。比如古代中国的针路法,所谓针路便是将沿岸的航线编成文字或者歌谣记录下来,比如出某江口向东航行五日,遇到有一个岛屿,然后再折向南走一天半,看到一个海角,上面有一块巨石,再折向东航行一天抵达目的地。不难看出,这种导航方式有几个缺陷,首先对于洋流与气象条件要求很高,因为假如被洋流或者大风吹到某个陌生的地方,那针路就起不到作用了;第二、这种航行方法只能沿岸航行,无法发现与本大陆相距甚远的岛屿或者新大陆,郑和下西洋便是个典型的例子,其主要导航方式就是采用的针路法,因此其航行距离虽远,但却绝不可能抵达美洲或者澳洲这种与欧亚大陆没有接壤的陆地。这也是为何古代中国人早在唐宋时期就有大量前往东南亚移民,而到了明代才开始大规模开拓距离更近的台湾的原因——汹涌的黑潮使得从古代福建省的海岸很容易抵达东南亚,但要前往台湾却十分困难。其后随着天文学的发展,西方学会了根据北极星与海平面的夹角来推算本船的维度,然后根据时区差异推算出船只所在的经度,从而推算出本船在地球上的大概位置。而从明代中期开始中国在天文学、数学方面逐渐落后于西方,虽然也发明了牵星术来确定纬度,加上针路法,也能进行郑和下西洋那样伟大的航行,但在进行跨越大洋的航行还是十分危险的,这在与日本的海上贸易上就明显表现了出来。大体来说,古代中国通往日本的航线有三条:北线、南线与南岛路。北线是最早的,也是最安全的道路,即从日本的博多出发,沿着朝鲜半岛的西岸向北航行,然后再沿着辽东半岛南案向西,最后跨过渤海,在山东半岛登陆,如果比照地图不难看出,这条路线几乎没有离开海岸线,是最安全也是对航海技术要求最低的一条。但之后新罗灭百济、高句丽,统一半岛,与日本的关系很不融洽,海路改为南岛路,即从九州沿着琉球岛链诸岛,抵达奄美群岛后折向西北,跨越东海抵达中国长江口,这一条路就比北线要艰难多了,虽然前半段可以凭借琉球岛链作为标志物,但其后就必须横跨东海,对航海技术要求更高。到了公元八世纪,开始有技术更为高超的船只采用从九州西面的五岛列岛直接向西南,横渡东海,在苏州明州一带登陆,显然南线耗费的时间最少,当然也最危险,对技术要求也最高。从杭州、福建出发的海船通常情况下是选择南岛线,即先直接航向琉球王国,然后沿着琉球岛链一路向东北方向,在日本九州登陆。而以郑芝龙为首的海贼,只要在台湾海峡以内拥有一两个据点,就可以以此为基地,控制通往琉球群岛的航线,迫使往来的商人向其缴纳买路钱,坐享其成。商人们除非冒着船毁人亡的危险,直接横跨东海,否则就只有接受郑芝龙的勒索。

    赵有财笑了笑:“列位,你们缴纳郑芝龙买路钱,可那郑芝龙即不替你们护航,你们被海盗打劫了他也不赔偿你们的损失,只是不来抢你们。那为何不自建一支船队呢?你们看,若是我们在占据了大员,在那儿建造十余条炮舰,杭州前往日本的商船便在这儿集中,每有三五十条便由炮舰护航,一直送过了琉球群岛,岂不是便不用出这笔钱呢?“

    听了赵有财这番话,众人不由得脸上都露出希冀的光来,他们交换了一会眼色,那绿袍汉子问道:“不知这要花多少银子?”

    赵有财见他们动了心,心中暗喜,正想着应该报出一个多大的数字,即不能把他们吓跑了,也不能说的太少以后不好圆谎。却听到身后有人冷哼了一声,回头一看却是程二先生:“依我看,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你们交银子给郑芝龙,只会让他有更多的船来抢你们,现在是一条船一年三千两,明年说不定就是四千两、五千两,以钱财买来一时的苟安,与抱薪救火、割肉饲狼又有什么区别?只要你们囊中的钱财一日不尽,那郑芝龙的贪欲便一日不止,除非你们不做通洋的生意了,否则迟早他们要把你们的血吸干!”

    听到程二先生这番话,众人脸上都泛起一丝苦笑,那大腹汉子苦笑道:“二先生说的是,不过我们不是怕花了银子,却没有办成事吗?”

    “哈哈!”程二先生打了个哈哈,站起身来,指着众人道:“在座的早则曾祖便开始做买卖了,晚的也是父辈便开始了。这几代积累下来,多的有百万两,少的也有二三十万两银子的家资,我没冤枉你们吧?”

    听到程二先生这番话,众人不由得笑了起来。程二先生走到那绿袍男子面前,问道:“俞家老大,你做买卖挣了银子都拿去干嘛?”

    “经营些产业,为子孙后代留份衣食!”

    “嗯,求田问舍为子孙谋!“程二先生点了点头:”不过这田也不是好买的,毕竟你与我不同,家里都是白身。家里若是没有个进士举人顶着,田土太多反而惹来祸患,我这句话没说错吧?“

    “二先生说的是!”那俞姓汉子一副深有感触的样子:“前两年我看中了一块宅院,想要买下来,却不想同县的举人老爷强插手进来,我不敢与他相争,只得让了他,现在想起来还是一肚子怨气。”他的回答引起了一阵赞同的感叹声,显然众人或多或少都有遇到相似的经历,此时听到不由得心有戚戚焉来。

    “那便是了,你们赚了银子,又不能都拿来买地,要么就拿出去放债,要么就存在地窖里,还有的便吃喝玩乐,养瘦马、玩名妓。与其这般糟蹋了,不如拿些出来给赵先生。你们不是想买地吗?若是赵先生这次打赢了,那夷洲岛上要多少地有多少地?你们不是被同县的举人老爷欺压吗?若是赵先生那件事情成了,你们在那夷洲岛上个个都是土皇帝,又有哪个敢欺压你们?你们不是恨那郑芝龙从你们身上白白的拿银子走吗?若是赵先生此番成了,你们不但不用交银子给郑芝龙,还能让别人给你们交银子!“

    听了程二先生这番话,众人顿时觉得浑身上下都热了起来,倒像是喝了几碗上等女儿红下肚,发作起来了。那俞姓汉子猛拍了一下桌子,骂道:“娘个乱泡,反正那银子留着地窖里一时间也用不上,赵先生,你这事情算我俞大维一份,要多少银子!”

    “也算上我一份!”那大腹汉子也拍了一下大腿。

    “也加上我一份!”

    没想到事情进展的这么快,赵有财不禁向程二先生投去了钦佩的目光,不过他知道船上这些人都是最精明的商人,若是自己这个时候表现的过于急切,待会他们回去后恐怕反倒会给自己找退路。他举起双手,笑道:“列位都是做惯买卖的,天下岂有合股做买卖前也不了解收支、花费、盈利便出本钱的?以在下所见,这银子的事情先不着急,列位要是有时间,先去那岱山岛上看看,再派两个信得过的人去一趟大员,把事情都弄明白了,再出银子不迟。这趟买卖谁也不能保证一定就能赚,可咱们就算亏,也得亏个明明白白不是?“

    赵有财的这番话一下子博得了众人的好感,许多原本是碍着程二先生的面子才开口的现在反倒开始认真考虑自己是不是要加入了。正如程二先生方才说的,从明中期开始,海外贸易输入的巨额白银并没有在中国产生类似西欧“价格革命”(十五世纪地理大发现后,美洲大量贵金属流入欧洲,产生物价迅速上涨,货币贬值,投机活跃、手工业经济高度发展。)的迹象,中国就好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将流入的巨额白银吸纳而入,这些白银并没有都成为流通货币,促进商品经济和工业的高速发展,绝大部分白银都沉睡在富有商人的地窖里,沉淀了起来,只有很少一部分在市面上流通。(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股份

    结果当1630年西班牙流入马尼拉的白银数量一下子减少后,反倒在中国出现了通货紧缩的现象。在当时的中国并不是没有可以作为资本的流通货币,而是缺乏一个有效的体制将巨额的沉淀资金与劳动力、技术、设备、武力结合起来,将资本主义这头浑身沾满血腥的巨人带到这个世界。而赵有财在刘成的指引下,有意无意间打开了这个潘多拉的盒子,将希望与灾难同时释放了出来。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已经是午后时分了,初夏的太阳照在水面上,显得有点燥热。体贴入微的艄公早已将游舫停到了学士桥边上,那边原本是南宋时候的御花园,岸上种满了柳树、紫楠、广玉兰、梅花等花木,仆役们在树荫下铺上草席,摆上锦垫、果盘、茶水,供已经有了酒足饭饱的众人休憩消食。但并非所有人都下了船,程二先生、席尔瓦、赵有财、杜固、林河水几人依旧留在船上,一边喝茶一边说着闲话。

    “程二先生,今日的事情多谢了。”赵有财起身郑重的拜了一拜,如果说先前那位王御史向自己推荐这位程二先生,说他是“虽为商贾,但却无铜臭气,常以陶朱公自诩,有奇节,皎皎而不群!”时,他还有些不以为然,毕竟明末士人是有名的好大言,不尚实务,那位王大人嘴巴里出来的话可千万当不得真,否则被坑了可怪不得别人。他也是看在王柯的面子上,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找这位程二先生的,想不到此人在听了此事后,稍加了解之后,便召集了一批杭州城中的高商巨贾,并在聚会上起到了一锤定音的作用,无论这件事情结果如何,他都是承了此人很大一个人情。

    “你不必谢我。“程二先生摆了摆手:”我是个生意人,损己利人的事情是不做的,你这是件两利之事,我才开口。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你必须要回答我,否则我那些朋友肯定还是不会拿银子出来的。“

    “程二先生请讲,在下一定言而不尽!”

    “好,我问你,西班牙人与你联盟攻荷兰人城堡,可联盟必须是双方都得利之事,西班牙人出人出船,拿下热兰遮城,你能得城堡与土地,那西班牙人得什么呢?你怎么能保证拿下那个热兰遮城之后,西班牙人接下来不会翻脸不认账,将那热兰遮城据为己有?”

    赵有财刚想开口,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席尔瓦用有着很重口音的汉语答道:“我想这个问题让我来回答会更好!”随即他转过身对林河水点了点头,示意对方来给自己做翻译。

    “帝国(指的是西班牙)正在与荷兰人进行战争,荷兰人拉拢了吕宋与棉兰老岛上的土人,向他们出售武器,派出教官帮他们训练士兵,以牵制帝国在马尼拉的兵力,这样他们就可以派出舰队袭击我们的商船、围攻我们的贸易据点,因此总督大人派我到大明来寻求与荷兰人交战的同盟者。也就是说,不管是否能够拿下热兰遮城,只要开始围攻,荷兰人就必须应对,王国就已经得到好处了!“

    “围魏救赵?”程二先生嘴角微微上翘,露出嘲讽的笑容:“这些蛮夷倒也不蠢呀!”林河水微微一笑,自然这句话略过没有翻译。

    “可是等拿下热兰遮城之后呢?你们会把热兰遮城交给我们?”

    席尔瓦听完了林河水的翻译,脸上泛起一丝苦笑:“列位,征服大员对于你们来说这只是一次冒险;而对于我们来说则是帝国正在进行的战争的一部分,在欧洲、在非洲、在美洲,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帝国都在与他的敌人进行着艰难的战争。如果帝国在拿下热兰遮城后毁约,那只会平白增添一个新的敌人,新增加的据点会遭到你们与荷兰人的封锁,产出无法运出,贸易无法进行,受到伤害的你们很可能会与荷兰人联合起来,这对马尼拉与明国正在进行的贸易是很有害的,而且帝国还必须投入更多的人力物力来防御这里,这对于帝国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请记住,总督大人交给我的命令是用尽可能少的人力物力牵制尽可能多的荷兰人,而不是投入越来越多的兵力来争夺这块鸟不拉屎的红土地。我们缺人、缺钱但不缺土地,你们有人、有钱但缺土地,这就是我们联盟的基础。“

    程二先生与赵有财交换了一下眼色,席尔瓦的回答让他有些头晕目眩,他就好像一个从生下来就盲眼的瞎子,突然被揭去眼睛上蒙着的那一层白障,扑面而来的丰富色彩与图像让他惶恐而又兴奋,他深呼吸了几下,平复了下心情,举起手中的茶杯笑道:“我们明国人有句话,‘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结交朋友非一日的事情,希望我们两家能长久相持,各得其利!“

    “我也一样!”席尔瓦举起茶杯,与程二先生与赵有财碰了一下杯子:“希望尽快开始行动!”

    “那对于这个热兰遮城,你应该已经有了围攻的计划了吗?”赵有财向席尔瓦问道。

    “是的,这些日子以来我已经拟定了一个初步的计划。”席尔瓦走到那副悬挂的地图,指着地图上台湾岛的东北角道:“王国在这里有两个据点:圣多明哥堡与圣萨尔瓦多堡,之间有内河水路沟通,我们可以把这里作为后勤基地,然后从圣多明哥城出发,沿着海岸线向西北方向航行,经过三天到四天即可抵达荷兰人的据点。荷兰人的据点有两处,热兰遮城与赤嵌城,前者是他们的军事堡垒,后者则是他们的商业区、仓库与住宅。两者隔着一条狭窄的海峡,前者建筑在一座沙洲上,与陆地有一条浅海分隔开来,是一座极为坚固的棱堡,用直接攻击的手段是无法夺取的;而后者则是位于沙洲的对岸,两者在海峡两者都修建有炮台,封锁了那道海峡,使得海湾内侧形成了一个非常好的港口。进入海湾的水路有两条:一条是主要的道路,在荷兰人热兰遮堡的控制下;另外一条叫鹿耳门,那条水道旁只有一个小堡垒,但是水道曲折,而且很浅,一般的大船很难通行。“

    “直接攻击的办法无法夺取?”一直默不作声的杜固冷笑了一声:“尔等蛮夷又懂得什么兵法?你只需将我的军队送上岸,其他的事情就不用劳心了!”

    席尔瓦脸上泛过一丝怒色,旋即消失了:“杜将军,我知道你有一支优秀的骑兵,在野战中这是非常有用的。但是荷兰人不是傻子,他们会躲在城墙后面,用大炮和火枪击退你的进攻,而且福摩萨岛附近是一个有很多风暴的海域,如果我们的舰队不能进入海湾,那一旦风暴来临,就什么都完了。荷兰人很精于航海,如果遭到围攻,他们会用舰队切断敌人的海上补给线,让饥饿成为他们的盟友。“

    程二先生聚精会神的看了好一会儿地图,问道:“当地的土人都喜欢什么货物呢?“

    “这个——”席尔瓦被程二先生这个问题问的一愣,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二位,我是没有打过仗的。不过在我看来,这围攻战比的就是谁更能撑。“程二先生笑道:”荷兰人也好,我们也罢,在这夷洲岛上都是客人,土人才是当地的主人,咱们这些客人虽然有各种长处,但归根结底还是比不过主人的。以我所见,为何不先与这些土人结好,用货物也好、用白银也罢,从这些土人手中换粮食,岂不远远胜过千里馈粮?“

    赵有财点了点头:“二先生这倒是个好办法,只是这须得有一个人去一趟大员,不知何人甘冒此险?”

    “若是诸位没有好的人选,小人倒是愿意走一趟!”说话的却是林河水,他笑了笑道:“那夷洲岛上多有闽人垦殖,我会说西班牙、荷兰语、闽语,应该可以与当地人交流。”

    “好!”程二先生拍了一下大腿:“林先生这份人情我休宁程二记下来了,此事若成定然少不了你的好处。赵先生,现在已经是初夏,接下来的几个月海上风大,动手的时间就定在秋后吧。“

    “也好!”赵有财点了点头:“我听席尔瓦先生说,荷兰人的守兵大约有三百余人,围城之兵少说也要十倍,也就是说至少要四千人左右,薪饷、药子、船舶等等所需甚多,倒是还请先生施以援手!”

    “援手的话就不必提了!我们这是合股做生意,每家出多少本钱,最后分多少利,都得一开始讲的明明白白,先小人才能后君子。这样吧,你打算分给我们多少股份,自家也打算出多少本钱呢?”

    赵有财这些日子也经历不少,也有了几分处变不惊的样子,便依照刘成预先在方略中提到的说道:“我打算分二十股,其中一股是船长和军官们的,只吃红,剩下有九股是分给你们的,其余十股是我家大人、柯都司与这位席尔瓦先生的,我家大人与柯都司每人四股,席尔瓦先生两股。“

    “哦?”席尔瓦听到还有自己的一份,不由得吃了一惊,倒是程二先生还是那副处变不惊的样子,问道:“那我们要出什么呢?”

    “你们九人每人两万五千两白银,若是有现成的船只、粮食、火药也可根据市价抵扣!”

    “那你们这几位又凭什么拿十股呢?”

    “我家大人拿出了一万两银子,还有两百五十精兵、你们还可以从他那儿买到甲仗火器;这位席尔瓦先生通晓海战、炮术、围城,此外还有一条夹板炮舰,一百精兵、围城所必须的重炮,柯都司将岱山岛交于我们使用,此外他在杭州的工匠都听凭我等吩咐,只需发工食银即可!程二先生,这安排可还公平?“

    程二先生闭目算了算,笑道:“公平,那便依照这个来吧,你什么时候要钱知会一声,我便让人送去!“说到这里,他起身向众人抱了抱拳,做了个团揖便转身离去。

    “赵先生,这个程二先生倒是个人物!”杜固低声道:“行事做派完全不像是个做买卖的。”

    “嗯!杜大人!”赵有财低声道:“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俗话说狡兔三窟,咱们大帅眼下虽然风光,但说到底只有一窟,连个退路都没有,这次的事情若是输了便不必提了,若是成了,我们便替大帅多挖了一窟,你明白吗?”

    “在下明白!”杜固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赵先生你是让我让那个红毛夷几分,以大局为重。”

    “明白就好!大帅在西北大业草创,要用人用钱的地方多得是,银子和人手都是牙缝里挤出来的,咱们可不能把差事给办砸了!“说到这里,赵有财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杜大人,我赵有财可是把厘金局的差使不要了,你是在河上打了败仗的,你我可是都输不起的!“

    听到赵有财提到自己河上那次败仗,杜固的眼珠子都红了起来,他咬了咬牙:“赵有财,不用你提醒,我自会小心办差!”说罢便转身离去,沉重的脚步踏在甲板上,砰砰作响。

    看到杜固走了,赵有财也觉得自己口干舌燥,正准备转过身倒杯茶喝,回头却看到席尔瓦站在自己面前,神色怪异,一副有话想说又不好说的样子。

    “有什么事情吗?”

    “你为何要分我股份?你完全可以不给我的!”席尔瓦咬了咬牙问道,相比起明国人,他自然更明白股东与雇员之间的差别。作为西班牙人在东南亚的死敌,荷兰东印度公司是精明而又吝啬的雇主,士兵与水手的薪水在支付完伙食费与服装费后,也就够支付朗姆酒和下等妓女的嫖资;而中级军官和船长除了丰厚的薪金之外,还可以从拍卖战利品、贸易分红、走私货物以及贪污之中迅速积累财富,如果他们没有被铅弹和各种稀奇古怪的热带疾病干掉,当他们退休的时候可以回到故乡过上十分体面的生活,还能给儿女一份不错的遗产;处于这个财富金字塔最顶峰的是公司的大股东们,他们一般是议员、大贵族、大商人。这些大腹便便的幸运儿们可以坐在办公室里,一滴汗也不必流就每年得到高达百分之三十的分红,金钱就像流水一样滚进他们的钱袋中。国王、公爵、主教、乃至皇帝陛下都要向他们屈膝,以求获得他们的黄金,而自己虽然是个贵族,但贫瘠的领地上只有山羊和驴子,但现在自己居然有机会跨入那些云端之人的行列。(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面圣

    “因为这次远征要跨越大海,与一支陌生的军队交战,围攻一座坚固的堡垒,我们需要你拿出全部的力量和经验来!”

    “我是王国的军官,荷兰人是帝国的敌人,即使你不给我一点股份我也会全力以赴的!”

    “不,不,不,这还不够!”赵有财笑道,他伸出手指戳了戳席尔瓦的胸口:“我希望你成为我们的一员,你要为你自己而战,明白吗?为了你自己,而不是为了你的国王!如果胜利了,你就能像国王一样生活!“说到这里,他拍了拍席尔瓦的肩膀,大笑着走出门外,留下席尔瓦一个人站在那儿,自言自语道:“为了我自己!像国王一样生活!”

    京师。

    刚刚打了四更,刘成便从床上起来,在亲兵的侍候下换上武将的朝服,他虽然想着尽可能早的离开京师,返回宁夏,但毕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在京师里带了快两个月,才轮到他面圣,尤其是前天宫中胡可鉴传出消息来,天子打算平台召对,这让刘成越发紧张起来,史书上记载崇祯皇帝性情急躁、喜怒无常,自己会不会说错了话,惹来什么祸事呢?

    “大人,大人!今天里面是穿白衣还是褐衣?”亲兵低声问道。

    “白衣!”刘成下意识的答道,脑子里还在想着即将面圣的诸多规矩和前两天收到的切桑的来信,在信中切桑告诉刘成他已经成功的登上大昭寺首座之位,除此之外,还将从阿桂口中得到的诸多情报一一列下。其中最重要的有两件事情:皇太极从去年冬天便多次组织大规模的围猎;用很强硬的手段向朝鲜压价购买粮食和布匹。前者意味着女真人在演练军队、顺便储备远征的军粮;而后者隐含的消息就更多了,为了避免多面受敌,皇太极对不同方向的敌人采取的策略是完全不同的,比如对蒙古是又打又拉,对明是以打促和,而对朝鲜则是能不打就不打,以拉拢为主。究其原因很简单,在皇太极眼里,蒙古人是潜在的敌人和可以拉拢的打手;明是强大的敌人;而朝鲜因为武力弱小,对后金没有威胁,而又可以提供相当的物质。后金在迫使其臣服后一般对其采取怀柔的政策,毕竟如果抢掠一番,以朝鲜贫瘠的土地,基本的社会秩序崩溃了,那就连传统的人参、毛皮贸易对象都没有了。皇太极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这次远征不会有什么物质上的回报,他不得不从朝鲜那儿获得粮食和布匹补偿远征必然造成的对农业生产的破坏,将两个消息结合起来看后金这次远征的目标只有一个——蒙古人。

    “大人,您今天是去见圣上,里面穿白衣合适吗?”

    亲兵的声音将刘成从思绪中惊醒了过来,他想了想道:“那还是穿褐衣吧!“

    待到穿戴整齐,天才刚刚亮,迎接的使臣来了,双方寒暄了几句,便一同骑马往皇城去了。一路上看到街道两旁的房檐下还有不少难民,不时发出呻吟与哭声,刘成看在眼里,饶是他此时早已身经百战,心硬如铁,也不禁有些酸楚,便向那使臣问道:“大人,据我所知,这两年东虏未曾破口,为何京师里还有这么多难民呢?”

    “刘大人有所不知!这两年虽然东虏未曾破口,可先是有登莱之乱、后来又有旱灾、蝗灾,兵、旱、蝗三灾交织,这难民怎么会少?“

    “嗯!“刘成点了点头,心情颇为沉重,入京来这些天他很少出门,省的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像刚刚的情景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带来的冲击力自然不同,刘成甚至开始考虑,假如崇祯要让自己领蒙古兵入内地剿灭流贼,自己是否应该答应呢?

    两人在承天门西边的长安右门外下马,步入皇城,在冷清的朝房里坐下,等候着太监传旨。

    约莫过了半盏茶功夫,从里面走出一个太监,传刘成去平台面圣。刘成赶忙向使臣道别,随太监进宫。他从皇极殿西边走过去,穿过右顺门,来到平台前边时,崇祯皇帝已经在平台上的盘龙御座上。刘成看到许多太监站在御座的两侧、背后,他们拿着黄伞、长柄羽扇以及许多其他礼器仪仗,两尊一人高的铜仙鹤香炉冉冉的冒着青烟,满殿飘着异响,殿外站着两排锦衣仪卫,初升的旭日照在他们的锦衣与手里的武器上,闪着金光。刘成依照先前礼仪官所教授的那样先在丹埠上行了常朝礼,低着头跪在用汉白玉铺的地上。

    “宣宁夏总兵刘成觐见——!“一个太监走到殿前,用清亮的嗓子拖长声音喊道,刘成赶忙站起身来,躬着腰从左边登上台阶,走进殿里,重新行礼,额头紧贴地面。

    崇祯坐在宝座上,用好奇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刘成,在他的想象中,这位在短短的两年多时间里屡次大破流贼、鞑虏的猛将,应该是长着五大三粗,满脸络腮胡子,就好像戏文里张翼德、尉迟敬德一样。可是跪在地上的这个人虽然身材很高,手脚长大、面带风霜,但体型消瘦、皮肤白皙、脸部微圆、颔下留了一圈短须、看上去不像是个冲锋陷阵的武将,倒像是个书生。

    “西北多事,流贼跳梁,虏骑破口,朕有西顾之忧。卿摧破流贼,擒斩虏首,廓清贼氛,解吾之忧,忠勤可嘉,朕心甚慰!”

    经过方才那番折腾,刘成早已腰腿酸麻,听到崇祯这番话更是如蒙大赦,赶忙抬起头答道:“臣本愚钝,得杨制军提拔于行伍,后又得洪大人看重,上托朝廷鸿福,下得将士用命,实心办事,侥幸得胜罢了!”

    听到刘成提到杨鹤,崇祯想起杨嗣昌在那封举荐刘成领兵入内地破流贼的奏疏,不由得点了点头:“杨鹤虽然在流贼之事上有过,但提拔了你这个有用的人才,也算得上是有功了。你倒是不忘旧恩,也是有古人之风呀!“说到这里,崇祯便叫太监拿出花银、蟒缎赐给刘成,刘成赶忙磕头谢恩。

    “如今外有东虏、内有流贼,外廷有大臣进谏让所降蒙古兵南下,平定流贼,卿以为当如何?”

    “果然来了!”刘成心中暗忖道,方才路上看到的难民的凄惨景象闪过脑海,可是话刚到嘴边,切桑的那封信又占了上风。

    “对不起,在这个时代每个人都必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刘成闭上眼睛,当他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双目已经坚定如铁。

    “陛下,末将以为此乃祸国殃民之策,万万行不得!”

    太监们都吃了一惊,他们还是头一次看到一个武将居然敢在天子的面前这么说话,一旁的王承恩偷偷的向崇祯瞟了一眼,以为他必会动怒,他看到年轻的皇帝原本苍白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但没有发怒,反而被弄得有点瞠目结舌,过了好一会儿方才问道:“刘卿家,你为何这么说,以降虏平贼也是古已有之的吧!”

    “陛下,臣并非胡言,这是一封拿获的东虏细作招认的供状,还请陛下御览!”说罢,刘成从怀中取出那封切桑写给自己的信,双手呈上,崇祯点了点头,王承恩走到刘成身旁,拿起那封信转呈给崇祯。崇祯看完了信笺,有些疑惑的问道:“刘爱卿,这信上所写的与你所说的有何干系?”

    “陛下,那细作招认说虏酋自去年冬天以来,便多次组织围猎,演练武事。这是东虏准备大举出师的征兆,须知冬天饲草本就不足,若要大举围猎,必然用积谷饲马,若非次年要大举用兵,何必如此?其次,东虏压价从朝鲜购买粮米、布匹,彼若是要破口伐我,便可因粮于我,何须如此?因此微臣揣测虏酋的目的是蒙古!”

    听到刘成说到后金入关可因粮于敌,崇祯的脸上闪过一丝青气,这是他即将暴怒的先兆,不过他这次还是强忍住了,沉声问道:“因为这个你不愿意出兵平贼?”

    作为一个穿越者,刘成自然不会像当时的人们那样把崇祯当成半人半神的偶像,但作为一个****君主,雷霆之怒却绝不是虚言。刘成话刚出口,便有点后悔,毕竟自己可不是有一堆同年座师可以依靠的士大夫,而是丘八头子,要是把崇祯惹恼了,打进诏狱里可就彻底完了。不过若是不把这个暗疮的脓头拔了,自己在宁夏也不得安宁,谁知道会不会哪天一纸诏书就把自己拉到内地趟这个无底沼泽了。想到这里,刘成咬了咬牙,沉声道:“不错,察哈尔、土默特诸部皆为新败之众,归降是迫于形势而未曾心服。若是末将驱众入关平贼,东虏乘虚而入。其妇孺家业为人所虏,臣岂能使其子弟?只恐登莱之乱复起,那是便不可收拾了!”

    听了刘成这一番话,崇祯的心思也动摇了,他本是个自视极高且性情急躁的人,登基之后干净利落的消灭了魏忠贤及其党羽后,朝廷上下皆视其为英迈之主,他也踌躇满志,希望能够迅速平定内忧外患,实现大明中兴,青史留名。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崇祯逐渐发现处理国事并不像消灭魏忠贤集团那么容易,理论上他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臣子们必须无条件的服从他的命令,但理论是一回事,现实又是一回事,他毕竟只是一个凡人,**的限制决定了他必须将权力委托给别人来执行,几次失败的教训让他不得不谨慎了起来,但在内心深处崇祯还是喜欢那些提出激进建议,夸下海口的臣子。比如这次的杨嗣昌提出的以虏平贼的方案,虽然被温体仁为代表的老臣否决了,他还是在心里念念不忘,给予刘成区区一个武将平台召对的待遇也是为了此事,但他不得不正视刘成提出的问题——如果后金进攻蒙古成功,那怎么才能确保在内地的那些失去故乡和家人的蒙古士兵不变成下一支乱军呢?他想了一会,问道:“那若是按你所说,东虏前来攻打,你打算如何应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刘成的声音不大,但却十分坚定:“臣有铁骑三千,打算重建归化城、凭河为池,以骑队袭其后路,以逸待劳,虽不敢称必胜,但自守有余。”

    “重建归化城?”崇祯看了看刘成,一方面他觉得刘成的方略颇有道理,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在内外交迫的情形下,将这样一支劲旅放在那儿有些浪费,万一形势有变,缓急不济,正犹豫间他的目光瞟到一旁的王承恩,低声问道:“王大伴,你以为当如何是好?”

    “皇爷,老奴以为调兵入关乃是大事,须得与阁中相公商议,不过若是当真东虏要西侵,还是让刘总兵早日回镇准备的好!以虏平贼之事,还是要慎重为上。”

    “嗯!”崇祯点了点头,王承恩的回答在他的心中分量很重,他抬起头,用冷淡的声音道:“卿鞍马劳顿,休息去吧。至于重建归化城,可与洪承畴、吕伯奇等仔细商议,看如何进行方好。”

    听到崇祯的答复,刘成赶忙叩首辞出。他刚刚出了右顺门,便遇到一个太监,说皇上在左顺门赐他酒饭。刘成虽然早就已经不耐烦了,还是随着太监往东去了。皇上的赐酒饭照例是个形式,菜只有四样,不能认真吃;酒也不能认真喝,只能把杯中的酒浇在地上,还得重新叩头谢恩。不过在当时这被认为是天子的特别恩宠,也是臣子难得的光荣,尤其是刘成是个武将。当刘成向北叩头,三呼万岁后站起身来,看到胡可鉴快步赶了过来,赶忙迎了上去,问道:”胡公公,什么事?“

    “皇上有赏!”胡可鉴提高嗓门喊道,身后的小太监捧着托盘走了上来。刘成还在发愣,看到胡可鉴的眼色才慌忙跪了下来,原来崇祯从御马监里拿了一套鞍具赐给刘成,待到行礼如仪完毕。胡可鉴笑嘻嘻的上前一步,低声道:“兄弟,此乃旷世难得的恩遇呀!”(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热兰遮城上

    “是呀,!”刘成苦笑着拱了拱手,他此时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酸疼的,心中不由得腹诽道:“这种“恩遇“还是留给别人吧,自己是再也消受不起了。”

    回到住处,刚刚进了大门,刘成就高声喊道:“收拾行李,明天出发回宁夏!”

    台湾,大员港,乌特勒支堡。

    砰!

    特勒少尉将杯子里的最后一口残酒倒进口中,将他的那只老锡酒杯猛地往桌子上一顿,用他那尼德兰人特有的大嗓门喊道:“倒酒!”

    “可是,少尉先生,已经没有酒了!”勤务兵肯特怯生生的答道。

    “没有酒?“老特勒猛地扭过头,用那只发红的眼睛盯着勤务兵,在热兰遮城里他那只独眼是很出名的,很少有人能够面对他那只独眼的逼视。

    “是的,少尉!”肯特竭力鼓起勇气答道:“已经喝完了,现在快到台风季节,很少有往来的商船,威士忌也好、朗姆酒也罢都快喝完了,汤姆逊总督已经下令将酒列入限制配给物质——”

    听到汤姆逊总督的名字,特勒少尉低下了头,如果说在热兰遮城还有谁能够制得住他的,那就只有汤姆逊总督了,作为东印度公司董事会在大员的最高代表,为了公司的利益他可以在这里征集士兵、对土人宣战、征税,除以任何人死刑,简而言之,他是这里的无冕之王。即使像特勒这样的军官,汤姆逊总督也有权力送他上绞刑架喂乌鸦。

    正当此时,外面传来了一声炮响,这在乌特勒支堡只意味着一件事情,那就是有船靠近了,特勒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边把长剑挂在腰带上,一边大声喊道:“吹集结号,让兔崽子们上炮台!”

    “林先生,那便是荷兰人的堡垒,在那个两个沙洲后面便是大员港了。“船长指着远处沙洲上的堡垒对林河水说,他的态度几乎可以说有些卑躬屈膝了,临行前程二先生曾经叮嘱过,一切都听林先生吩咐。林河水点了点头,走到船首,眯起眼睛向船长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几个互不相连的沙洲后面,海岸线凹陷了进去,形成了一个深深的海湾,在沙洲与沙洲之间有两条狭窄的入口,都有炮垒加以防御,此外较大的那个沙洲延伸出一条狭长的海岬,几乎与岸上连在了一起,从林河水所在的角度望过去,无法确认两者是否真的相连。与明国的城池不同的是,荷兰人的堡垒要矮的多,最外面的一层只有一丈多高,在堡垒的外侧还环绕着壕沟与宽堤,整个堡垒的外围是一个不规矩的多边形,有许多个突出的尖角,在堡垒的上面飘扬着一面橙白蓝三色旗。

    “哪一个是大员港的主要入口?哪一个鹿耳门?哪一个是窄峡?荷兰人的主城在哪儿?”林河水指着远处的沙洲向船长问道。

    “北面的那个是鹿耳门,南面的那个便是大员港的主要入口。那鹿耳门不但水道曲折,而且水深很浅,只有涨潮时候才能走大船。荷兰人的主城便在那个北边的沙洲上,当地土人叫‘一鲲鯓’,荷兰人叫它凤梨园,那凤梨园与海岸之间的那条水道便叫窄峡,那儿的水更浅,落潮的时候甚至可以从岸上涉水走上去。“

    “那热兰遮城便是那座了?”林河水指着那栋打着橙白蓝三色旗帜的堡垒问道。

    “不,那只是守卫水道的支堡!“船长摇了摇头:“荷兰人的主城在那凤梨园靠海湾的那一侧,从外海是看不到的,只有我们进入那条水道才看得到!“

    “这些荷兰人城寨倒是选的精巧”林河水听了一愣,旋即便明白了荷兰人这么做的用意,这样一来可以避免要塞的秘密被外海的敌人窥视,二来敌人即使在舰队上占据绝对优势,除非进入狭窄的水道(那无疑是送死),也无法炮击荷兰人的主城。哪怕登上了凤梨园,柯只要拿不下热兰遮城,敌人的舰队就无法进入海湾,只能暴露在外海上,一旦遭遇风暴,就会落入全军覆没的绝境。

    “先生说的不错!”那船长点了点头:“这些红毛夷远洋而来,人少、船少,行事偏又霸道到了极点,他们不过数百人,便压得四周的数万土人、福佬对其敢怒不敢言,所依仗的便是航海操船之术、火器、筑城之术这三样长处。“

    “嗯!你说他们行事霸道,那我们这次来他们会不会抢了船货呢?“

    “那不会!“那船长笑道:”这些荷兰人虽然霸道,但只是在海上,咱们这样来他们港口买卖货物的却绝不会动手,毕竟他们来这边是经商求利,若是连咱们这些上门买卖的商人都抢了,以后谁还敢去他们港口?那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倒是我多虑了!”林河水笑了笑,这时沙洲那边传来一声炮响。林河水转过身,对船长下令道:“放小船下去,告诉他们我们是明国的商人,是来收购鹿皮与硫磺的,在我们的船上有上等的生丝与茶叶,还有各种日用的杂货。“

    “是,林先生!”船长赶忙退下发号施令,林河水走到船舱里,拿出白纸与炭笔,重新回到甲板上,熟练的画起地图来。

    “少尉,船上放了一条小舢板,上面的人说他们是明国人,来买鹿皮与硫磺的,他们的船上还有生丝、茶叶、还有一些日用杂货!“一个士兵向正拿着单筒望远镜的特勒报告。特勒没有说话,而是仔细的观察了一会,确认这是一条沙船,这种平底的海船在东南沿海很多见,只是在这个季节出现在大员附近海域有点冒险了些。看到甲板上有两门用于自卫的老式火炮,特勒的脸上露出一丝鄙夷的笑容:“让他们靠过来,我们要上去检查!”

    海浪拍打着船舷,脚下的甲板晃动的有些厉害,林河水小心的分开双腿以避免摔倒,打量着岸上的士兵们,从外表上看,这队士兵们可谓是大杂烩:有高鼻深目的西欧人、有皮肤黝黑、眼睛凹陷,颧骨突出的东南亚土著、还有黄褐色皮肤,脑袋上还残留着月代头痕迹的日本人,最后他甚至还发现了一个非洲黑人,这些士兵们被亚热带的阳光和海风折磨的一个个形容憔悴,但他们身上的盔甲和武器闪着金属特有的冷光,在岸上不远处,堡垒上的大炮已经对准了自己,这让他的喉咙有些发干。

    砰!

    一条沉重的跳板搭上了船舷,特勒带着几个士兵上了船,他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士兵们便前往底舱检查,林河水赶忙上前一步,用西班牙语说:“我是大明的商人,船上装的都是生丝与茶叶还有一些杂货,是用来交换硫磺与鹿皮的。“

    特勒没有理会林河水,他看了看回来禀告的士兵们,当确认船上没有违禁的物品后,他转过头,一双眼睛直视着林河水:“有酒吗?“

    “有,当然有!”林河水被对方的举动吓了一条,赶忙转身对船长喝道:“快,快那些好酒给这位先生!”

    拿到酒的特勒径直回到岸上,他走了两步,突然停住脚步,扭头对林河水喝道:“你可以在这里出售你的货物,不要去不该去的地方,记住,要交税!”

    在引水员的指挥下,船重新升起了半帆,沿着水道向海湾内驶去。林河水站在甲板上,看到沙洲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沙丘,接着好像突然造物主突然改变了主意一样,一个急转弯转向海湾内侧,犹如一根枯瘦的手指指向台湾本岛,而在荷兰人的主城便位于这个转折处。这座城堡背靠着几座沙丘,正门面对着水道,正是这条水道将源源不绝的生丝、瓷器、茶叶、白银带来这儿,使其成为整个东印度公司最赚钱的商站之一。而此时码头上空空荡荡,只有海水冲击着深入水道的石砌码头,泛起一片片白色的浪花。站在甲板上,林河水看不到这座城堡里面有什么,因为整个热兰遮城建在一块高出地面的岩石上,厚实的城墙挡住了他的视线。

    随着船舶的航行,很快热兰遮城便被抛在了身后,林河水看到一片建筑物,看形状应该是荷兰人的官邸、教堂、仓库与商人们的住宅。林河水猜想这应该就是荷兰人的“下城”了,这么做有一个显而易见的好处——沙洲那个向本岛伸出的突出部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防波堤,即使有大风暴,荷兰人的舰队也可以安然无恙;而且即使入侵者登上了这座沙洲,除非他们已经攻克了热兰遮城,就无法攻击荷兰人的仓库、平民区以及码头,因为热兰遮城正好将下城挡在身后,荷兰人完全可以拒绝陆战,用舰队摧毁敌人的补给线。

    看到荷兰人对海上的防御如此森严,林河水只得将目光转向水道的另外一面,他只能将希望寄托于那条被称为鹿耳门的水道了,他看到对面那个叫做北线尾的沙洲的中央部分,在几座沙丘之间,有一座正在修建的堡垒,显然荷兰人并没有忘记另外这条通道,这让林河水的心情越发沉重了起来。

    当商船靠岸时,林河水受到了十分不错的接待,荷兰人是精明的商人,他们很高兴中国商人愿意来到这里出售生丝与茶叶,而不是直接前往马尼拉或者日本出售,因为这意味着大员港在东亚贸易网络上的位置在上升。荷兰商人慷慨的用现金支付了生丝与茶叶的货款,其他的日用品更是受欢迎,至于鹿皮与硫磺,荷兰人需要时间向土著人收购,毕竟在台风季节即将到来的时候,是没有多少商船来这儿的。

    夜色来临,清亮的月色映照在海面上,泛起一道道银光,除了哨兵以外,大员港的绝大多数人已经进入梦乡,但是林河水并不包括在这绝大多数人之中,他小心的来到岸边,和船长小心的跳上一条事先准备好的小舢板,向位于北线尾沙洲的西南侧的鹿耳门划去。为了避免被热兰遮下城旁的哨兵发现,林河水和手下将舢板沿着海岸线划行,直到哨兵的视线被北线尾沙洲挡住,他们才离开海岸线,用力向鹿耳门的方向划去,当进入水道后,林河水让部下缓慢的划动舢板,自己取出测量水深的铅锤,开始测量起这条水道的深度。他一边测量一边记载,很快额头上就布满了汗珠。

    “林先生,林先生!”船长拍了拍林河水的肩膀,指着北线尾沙洲的方向压低声音道:“那边好像有人来了!“

    “该死的!”林河水顺着船长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点火光刚刚绕过沙丘,这应该是荷兰人的哨兵,想不到他们巡逻这么森严。林河水看了看左右,空荡荡的海面上无遮无挡的,哪里有可以隐藏的地方?情急之下,他右手碰倒了一个东西,低头一看,却是鱼竿与水桶,里面还有半桶海蟹,应该是船主忘了拿回去了的。

    “你便学我的做,待会你别出声,一切由我应付!”林河水低声叮嘱道,将鱼竿一一放入水中,自己仰面斜靠在船舷上,打火点着灯笼放在船舷,倒像是一副夜钓的模样!

    几乎是转眼之间,哨兵便看到了海面上的舢板,他们快步朝岸边跑来,一边跑还一边取下背上的火绳枪,架在叉子上,做出瞄准射击的样子,一边高声叫喊,让林河水他们靠过来。林河水装出一副惶恐的样子,一边用闽南话应答,一边将船靠了过去。

    “什么人,三更半夜的干嘛?”靠上了岸,只见这两个哨兵身材矮小精悍,竟然是日本人,也许是与明国海商打的交道较多的缘故,一口闽南话倒是说的颇为熟练。

    “我们都是今天靠岸的海商,晚上这里也没有个可以消遣的地方,上了岸也睡不着,便出来钓几只螃蟹,回去做下酒菜!”林河水赔笑着从提起装了螃蟹的水桶,凑到两人面前:“二位,要不要也拿几只去?”(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热兰遮城中

    那两个哨兵看了看水桶,里面果然都是张牙舞爪的螃蟹,又看了看舢板,空荡荡的除了鱼竿、水桶、绳索与引诱鱼获的灯笼外便再无他物,看林河水的打扮,知道是往来的海商,为首的那个鞠了一躬,笑道:“不用了,不过你们还是到海湾里面去钓吧,这里荷兰人禁止随便出入的!”

    “哦!我们也不知道,这边水浅沙滩多,螃蟹也好钓,不知不觉的就划过来了!”林河水笑嘻嘻的拱了拱手,问道:“二位听口音是九州人吧,怎么在这里给荷兰人做事呢?”

    “不错,我们两人都是丰后人,先生您去过九州?”两个日本佣兵闻言精神不由的一振,原来这两人本来都是武士,乃是大友氏的家臣,当时九州乃是日本基督徒最为聚集的地区,连有些大名也信仰基督教,被称为切支丹大名。大友氏便是其中之一,这两人也不例外。丰臣秀吉统一日本之后,为了抵御西方殖民者的入侵,加强自己的统治地位,便以日本乃是神国为由,禁绝了基督教,其后德川家也继承了这一政策,庆长十九年(1614年)德川二代将军德川秀忠在大御所德川家康的授意下,发布了《伴天连追放令》,即“庆长禁教令”,驱逐了日本所有传教士,对于信仰基督教的武士将被除以剥夺领地流放的重型,有的甚至被处死和夺取家名。这两人虽然并非德川家的家臣,但还是在元和十年(1624年)被迫流亡海外的,他们两人离开故乡已经有十年了,突然听到有故乡的消息,自然是惊喜万分。

    “这几年没有去过,五年前去过一次!“林河水按照从去过日本的商人口中听到的见闻随便说了一些,一名日本佣兵听了不由得连声叹气:“山田君,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离家十年了,我记得临走时你家门口那棵桑树才只有碗口粗细,现在恐怕已经亭亭如盖了吧!”

    “是呀!小野君!”另外一人点了点头:“好想念家乡的泉水,若是能再喝上一口家乡泉水泡的茶,就算是立刻被砍头,死也瞑目了!”说到这里,他不禁泪如雨下。

    “这么说来,二位已经有十余年未曾回过家乡?”林河水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是呀,我们走后日本对基督教的禁令越发严格,若是被发现,不但自己要被处死,还会牵连家人,恐怕我们此身是再也没有机会踏上故乡的土地了!”那个叫山田的武士答道,神色暗淡,一副心痛无比的样子。

    “那你们这些年来就都在这里给荷兰人当兵?”

    “怎么可能?”山田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们这些离乡之人,便是无根的浮萍,哪里能在一处久居的?荷兰人也无非是看到我们在枪术和铳术上有点用处,用我们一时,约期一到便要走的!”言谈间颇有凄然之色。

    “那你们此前是在哪儿呢?”

    “是在暹罗的阿瑜陀耶(泰国古代大城王朝的首都)!”一旁的小野插口道:“暹罗王待我们比荷兰人可好多了,不但按时发放薪饷,而且还给予我们土地,让我们建立自己的社区,由自己的首领管理,还有贸易特许状。在那儿我们有自己的房屋,自己的财产还有妻子和孩子!”说到这里,他的眼睛里透出光来,显然是想起了过去在暹罗的好时光。

    “那你们怎么来这里了,莫非出了什么变故?“

    “哎!”小野叹了口气,将满腹的苦水倒了出来,原来丰臣秀吉与德川家康迫害基督教后,不少信仰基督教的日本人不得不流亡海外,其中相当一部分就来到了当时暹罗王国的首府阿瑜陀耶,这座城市位于今天泰国首都曼谷以北,在一个三条河流汇流的大岛上,便利的水上运输让那儿成为了东南亚的商业中心,据说全盛时期有超过一百万人口。当时大城王朝正在与北方的缅甸东吁王朝进行着艰苦的战争,在流亡的日本基督徒中有许多是精悍的九州武士,尤其擅长使用火器。一名叫做山田长政的日本武士商人将其编组成一支军队,并在与缅甸军的战斗中立下战功,深得暹罗王的信任,并以此被封为阿瑜陀耶的太守,获得了许多商品对外贸易的专卖权,因此成为巨富。1628年,当时的暹罗王死去,一名暹罗贵族帕拉赛?东企图自立为王,山田长政正好出使日本,得知后立即赶回。破坏了帕拉赛?东的阴谋,让死去的暹罗王之子继位。但两年后山田长政也在一次阴谋中中毒死去。帕拉赛?东篡位之后便将在阿瑜陀耶的所有日本侨民驱逐出国,这些日本侨民最后只得流落到马尼拉,四处谋生。

    “原来如此!”林河水听到这里,心中已经有了计量,笑道:“那山田长政于异国而聚同胞为军,以武勋建功于君前,得为一城之太守,又扶立幼君,报先王之恩,身死而社稷倾。实在是个了不起的人呀!不过山田君你也姓山田,莫不是乃是那位山田大人的子侄?”

    “不是,不是,他是骏府的山田,我是丰后的山田,没有什么关系的!”那个叫山田的日本佣兵脸色微红,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

    “也不能这么说,用我们明国人的话说,五百年前是一家嘛!”林河水爽朗的笑了起来:“对了,这趟跑完后我这条船要去一次马尼拉,你们有什么口信要带给那里的同胞吗?我可以帮你们带!”

    “当真?”山田闻言大喜,他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已经呆了快两年了,偏生荷兰人与西班牙人是死敌,也不太方便托人向那边的同胞带口信,早已思念之极,却不想天上掉下个林先生,把这件事情给他了解了。

    “那是自然,不过是举手之劳嘛,俗话说‘四海之内皆兄弟’,更不要说我们今晚聊得这么投机,这点小事又算得什么?”

    “那就多谢了!”山田赶忙向林河水躬身行了一礼,道:“林先生,我现在不方便,明天早上我下值后就写信,中午我们在下城的酒馆碰头,我一定要好好感谢林先生一番!”

    “谢什么!”林河水笑了起来,一副豪爽过人的模样:“我反正都是要去马尼拉的,顺路而已,又值得什么,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指不定什么时候还会有劳山田兄呢!“

    听到林河水这般说,山田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他躬身向林河水拜了拜道:“林先生若是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一定效力!”

    “我不过是说着玩的,山田兄怎么还当真了,倒好像我是个沽恩市惠的小人!”林河水装出生气的样子,山田赶忙解释自己不是这个意思,不久后林河水才转嗔为喜,两人约定次日中午在热兰遮堡的下城酒馆碰头,林河水方才与船长向海湾内部划去。山田与小野站在岸边,挥手相送,林河水他们划出去好远方才离去。

    “林先生好手段!”船长一边用力划着桨,一边笑道:“我方才都慌神了,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多亏了船上的是林先生,要不然真不知道会如何。我以前听说倭人憨直,还不相信,今日倒是第一次看到!”

    “呵呵!”林河水笑了笑:“我也是情急之下,成不成也是两可,还好我们运气不错,遇到的是两个日本人,要是荷兰人带队就没那么简单了!”

    “这也是林先生的福气!”船长不动声色的拍了拍林河水的马屁:“那我们还来不?这鹿耳门的水深还没测量完。”

    “当然要来,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躲躲,过半个时辰再来测量,这件事情要紧的很,一定要搞清楚,不然咱们这次就白来了!”

    “是,林先生!”

    两人找了个僻静地方等了半个多时辰,待到明月渐落,方才重新划向鹿耳门,这次倒是运气不错,直到他们将水道深度测量完毕,也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待到两人回到岸上,天边已经是蒙蒙发亮,现出了一丝鱼肚白色,各自回到房间蒙头大睡不提。次日醒来后,已经是日上三竿,林河水洗漱完毕便换上一身干净衣裳,来到酒馆处,在角落里占了张桌子坐下,要了一杯椰汁,刚喝了两口便看到山田与小野两人来了,林河水赶忙站起身来打了招呼。山田与小野赶忙过来坐下,三人寒暄了几句,林河水才知道山田全名叫山田良彦,小野叫小野一郎,从名字就不难看出山田良彦的出身要比小野一郎高多了,在藩中算得上是中级武士了,而小野一郎不过是个乡士。山田良彦在荷兰人手下当个小头目,手下有十几个日本铳手。林河水听了两人的出身,赶忙连声失敬,喊人送上酒菜,三人便边吃边聊起来。

    林河水与小野一郎碰了下酒杯,一饮而尽,拿起酒壶正准备倒酒,突然发现山田良彦面前的酒杯还是满的,他这才注意到对方神色郁郁,倒像是有什么话想说的样子,便放下酒壶问道:“山田君,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有什么心事?”

    “让林先生看出来了!”山田良彦点了点头:“我最近确实有一件麻烦事?”

    “哦,不妨说来听听,说不定我能帮得上!”

    “哎!“山田良彦叹了口气,低声说了起来,原来大员对荷兰人来说主要是用于与中国贸易的中转站,本身产出的商品并不多,硫磺与鹿皮便是其中的大宗,为了垄断其中的利润,荷兰人就规定统治范围内的所有的土著人只能将鹿皮与硫磺低价出售给自己,不得擅自卖给海外商人。山田良彦他们那伙日本雇佣兵平日里偷偷弄到一批鹿皮与硫磺,想要出售给熟悉的一个中日混血商人牟利,却不想不知道什么原因,过了很长时间这个商人都没来大员港,眼看着他们的雇佣期将尽,而这批货却在手头没有地方出手,如果被荷兰人发现,不但货会被没收,说不定还会吃上牢狱之灾,可若是丢掉又嫌可惜,正是左右为难。

    “林先生,我听说你这次来大员也是为了采购硫磺与鹿皮的,可不可以将我们那批货手下,价格方面好说,只要不亏本钱就好了,这笔钱是我们大家平时剩下来的薪水钱,如果出了纰漏,我们连回马尼拉的船钱都没有了!”山田良彦可怜巴巴的恳求道,也难怪他如此,荷兰人对于那些敢于触犯他们垄断商业利益的人十分无情,在大员港所有运出的鹿皮与硫磺都必须由荷兰官员的凭据,如果被荷兰人发现,林河水自己都要一起倒霉。

    “那你们要多少价钱?”

    “我们只要荷兰人价钱的五分之一就好了!”

    “五分之一?”林河水闻言一愣,旋即在腹中大骂荷兰人的黑心,山田他们从土著人手里弄到这批货的价钱肯定高于荷兰人的收购价,否则那些土著人肯定会到荷兰人那边告状,也就是说,荷兰人在硫磺与鹿皮的贸易上,利润率至少是百分之四百,这利润率在古代也是个天文数字了。

    山田良彦看到林河水的神色,已经猜出了对方的想法,点了点头道:“不错,那些荷兰人就是如此强霸,在他们所控制的范围内,每个土人的村社都要向他们按时交纳鹿皮和硫磺作为捐税,若是不交的他们就放火烧屋,只有多余的才出钱压价来收购!”

    “嗯!”林河水点了点头,问道:“那为何那些土人与荷兰人的关系应该十分恶劣啦,为何他们不反抗呢?”

    “谁说没有反抗,只是打不过罢了!”一旁的小野一郎插嘴道:“荷兰人雇佣我们,除了对付西班牙人和海盗,主要便是对付这些土人的。”

    “打不过?”林河水装出一副不解的样子,问道:“我看着这大员荷兰人也没多少兵吧,这么大个岛,土人怎么也有几万丁口吧,怎么会打不过?”(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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