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两浙
“是他?“对于当时航行于南中国海的人来说,郑芝龙是一个绕不开的名字,这个出身福建南安的少年,在24岁为福建巡抚熊文灿招安时,已经是中国东南沿海的第一大海商和海盗,他企图垄断中国与日本、中国与南洋的贸易,这与以垄断东方海上贸易为己任的荷兰东印度公司产生了尖锐的矛盾,双方剑拔弩张,战事一触即发,像这样的人物席尔瓦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嗯,这个情报可不便宜!“德萨尔塞多总督冷笑了一声:”三个月内交给他一百名受过良好训练,装备齐全的步兵,此外还有一条准备齐全的加利恩帆船,由一个精通军事的绅士率领为他服务三年,而他则提供优厚的薪饷,战死者有十二个月的薪水作为抚恤!看来这位尼古拉公爵也有不少麻烦呀!“
“席尔瓦少校!”德萨尔塞多总督突然提高了嗓门:“我并不清楚这位实力雄厚的尼古拉公爵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不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任何能够伤害到荷兰人的行为都是天主嘉许的。这个尼古拉对福摩萨岛(即台湾)有野心,而荷兰人在那儿有两个据点。你知道我需要更多的军队来守卫马尼拉。我已经下令治安官把所有能找到的流浪汉都抓起来,你还有权赦免监狱里的所有罪犯,此外我还给你二十个老兵作为士官,三个月后我需要看到一切都准备停当,你知道了吗?”
“是,阁下!为上帝和国王服务!“
浙江、杭州,两浙巡盐御史府。
上午巳牌时分,暖暖的春日照在房檐上,几只刚刚归来的燕子正在房檐忙碌的筑着自己的巢穴,不远处一株桃树花开的已经快要败了,树枝上长满了绿叶。只有四五朵还勉强的开着,地上到处都是散落的花瓣,像是给地上铺了一层粉红色的毯子。府邸的后花园外便是西湖,湖面上传来一阵阵小贩叫卖水果吃食的声音,这些小贩的叫卖声也带着几分杭州人所特有的慵懒劲头,简直让人无法相信与此同时,大明的西北与东北正在同时进行着两场残酷的战争。
赵有财喝了一口碗里的茶水,已经加了十几道水的味道已经寡淡的和白水没有区别了,从一大早等到现在,空荡荡的肠胃被茶水一冲。饥火更是直冲脑门,他再也忍耐不住,将茶碗往旁边的茶几上一顿,向一旁的给他加水的丫鬟问道:“小娘子,敢问一句还要等多久?”
“哎呀呀,侬怎的这么性急,奴家不是刚刚说过了,老爷昨夜与知府大人饮宴,多饮了几杯。只怕是要起的迟了些,且耐心些,耐心些!”那丫鬟是江南女儿家,又是十三四岁的好年纪。正是如水一般的后生,吴音侬语听起来更是入耳便醉人三分,只可惜赵有财早已心急如焚,他得了刘成的号令后。就带着吕伯奇给他开的这份拜帖,带着随行人马一路往杭州来,只想着早早的拜会过了这位两浙巡盐御史大人。再赶去祁门茶市,说不定还能赶上今年的春茶的尾巴。他到了杭州后,便立即投了拜帖上门,却不想遇到这样一番光景,自己从一大早坐到快中午了,那位御史大人还在高卧床上,他在刘成手下干的久了,早已习惯了随到随见的作风,一下子碰到这等慵懒的作风,还真有些适应不了。
赵有财又等了一会儿,只见得堂下的檐影越来越短,筑巢的燕子的渣渣声越来越大,心头的火气也越来越高。他暗想也不知道这位御史老爷啥时候才起来,干脆自己先回去填填肚皮,然后逛逛杭州的茶市,心里有个底,然后见过这位大人就可以直接去祁门了,省下一日便是一日。想到这里,他站起身来正准备告退,从里边走出一个身着宝蓝色小袖的婢女来,她向赵有财福了一福,道:“赵先生,我家老爷已经醒了,他看了您的拜帖,请您马上去见他!”
赵有财点了点头,便随着那位婢女穿过后堂,过了一条游廊,一路上十分寂静,整个院落就好像他的主人一般,刚刚从睡梦中醒来。赵有财也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穿过两重院落后,来到一处精舍门前,那婢女转过身来,灵巧的挑起了帘幕,做了个“请进”的手势。赵有财向那婢女点了点头,走进屋内,一股浓郁的香气顿时扑鼻而来,让他有些不习惯,不禁打了个喷嚏。
“是赵先生吗?“一个声音从屋内传来,赵有财往声音来处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绯袍的男子正背对着自己,坐在一面半人多高的铜镜前,两个婢女正围绕着他,替他梳理头发,整理衣衫。赵有财赶忙上前行礼道:”鄜州监生赵有财拜见御史大人!“
“免礼免礼!”那男子指着自己身旁的一张椅子笑道:“赵先生请坐,伯奇兄的拜帖我已经看过了,他与我乃是会试的同年,宛如兄弟一般,他在信里请我关照于你,我也就把你当自家人一般,行事脱略了些,无礼之处,还请见谅!“
赵有财在椅子坐下,只见那男子生的浓须长眉,肤白身长,乃是个少见的美男子,最多也才四十出头,比吕伯奇少说也小了十来岁,赶忙欠了欠身子道:“御史大人言重了!”
此时丫鬟已经编好了发髻,那男子转过身来,笑道:“本官姓王,名柯,字端成,既然先生也是士林中人,那你我就以名号相称吧!“
赵有财见对方表现的如此的亲密,方才的怨气早已烟消云散,笑道:“那学生就托大了!“
“时日已经近午,有财兄还没有用过午膳吧,不如便在这里一起用吧!”说到这里,王柯不待赵有财说话,便对一旁的婢女吩咐道:“今日我午饭便在书房用了,让夫人他们不必等我了!”
“是,老爷!”
赵有财随王柯去了书房,早有酒肴送了上来,酒过三巡,那王柯便开始询问吕伯奇在鄜州的事情。赵有财将吕伯奇在鄜州、同州、宁夏的事情向王柯粗略的讲述了一番,他自然不会讲吕伯奇为流贼生擒,因人成事的事情都说出来,而是将许多刘成的功劳都张冠李戴,尽数归功于吕伯奇,几乎将其说的是诸葛复生,王猛再世。听罢了赵有财这番讲述,王柯半响无语,突然摇头叹道:“当年与伯奇兄抵足读书时便知晓他胸怀奇略,这些年官场蹉跎。我也时常感叹造化弄人,让天下奇才沉沦下僚。现在看来只不过是时机未到罢了!“
“胸怀奇略?我咋没看出来!你这厮能看出来,倒是奇怪了!”赵有财腹诽道:“不过这厮有句话倒是没说错,人的命运果然是造化小儿的囊中物罢了,那吕伯奇若不是遇到了刘大人,这辈子最好的结局也就是带着几万两银子回家买田建舍,当个富家翁罢了,哪里能有今日?我这次的机会也一定不能错过了!”想到这里,他笑道:“吕大人此番遣在下前来。其实为的也是抚夷之事,还请大人出手相助!”
“抚夷?”王柯闻言一愣,问道:“这从何说起,还请赵先生详解!“
“端成兄有所不知。这仗是打赢了,可光打赢仗不算完呀。士兵要发军饷,屯田治军哪里不要用钱,可朝廷眼下的情况您也是知道的。一个盖子要盖三个锅,早已是捉襟见肘,要有钱。只有自己想法子。”说到这里,赵有财停顿了下:“吕大人考虑了之后,最后决定还是在茶上下功夫!”
“茶?“王柯立即就明白过来,笑道:”想不到伯奇兄不但胸中有韬略,连经济之学也有涉猎,看样子再过几年入阁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不过我只是巡盐御史,对茶这方面恐怕是帮不了什么忙了。“
路上赵有财早已将事情的原委想的通透了,他见王柯露出了推脱的意思,赶忙笑道:“端成兄,吕大人托在下此番来,还带了一份薄礼,还请您收下!”说罢,他转身对外边人吩咐了几声。王柯笑道:“伯奇兄这就有些多余了,我与他乃是同年,如同兄弟一般,这倒显得生分了?“
说话间,一名随从已经捧着一只包裹送了上来,赵有财郑重其事的接过包裹,放到王柯面前,一边解开包裹,一边笑道:“这些是吕大人从一个来自极西之地的蛮邦商人那儿带来的,还请端成兄收纳!“
王柯本来眯着眼睛,脸上露出不以为意的神色,两浙巡盐御史在大明也是排名前十的肥缺了,他什么奇珍异宝未曾见过?只不过眼见吕伯奇前途无量,便是千里送鹅毛,东西贵重与否倒在其次,这份情谊却是难得。可随着赵有财解开包裹,他不禁轻呼了一声,身体前倾,半边屁股离开了椅子。
原来那包裹中放着一对貂裘,绒毛丰厚,针毛灵活,色泽光润,华美轻柔,貂皮呈黑色,毛发尾尖略带一点紫色,当中夹杂着一点点银白色的星点。他伸出右手,轻轻的抚摸了下那对貂裘,只觉得指尖到处,便带着一股暖意,又掂量了下,只觉得轻若无物,当真是稀世珍宝。
“这,这难道是传说中的紫貂?”王柯的声音都有几分颤抖。
“端成兄好眼力!”赵有财见王柯这般模样,心里那块石头已经落了地,赶忙接口道:“这正是上等的紫貂皮,那蛮邦叫做俄罗斯,土地贫瘠,林木茂盛,气候苦寒,是以野兽皮毛丰美,产出的貂皮便是辽东紫貂也不能及。用这貂皮制成的裘装,得风则暖,指面如焰,著水不濡,点雪即消,当真是难得的宝物!吕大人让我带来赠与您!”
“这个,这个!”王柯拿在手上,说不出的喜爱,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古代中国人冬装素来以动物皮毛为上品,《论语》之中便有乘肥马,衣轻裘之说,一件上等皮裘价值千金,丝毫不足为奇。当时明国的主要皮裘输入来源便是辽地,但由于与后金连绵不绝的战事,上等皮裘的输入也大为减少,其价格也更是以直线上升。王柯很清楚像这样上等的貂裘,就算是在南北两京都很难用钱买得到的,无论是自己穿用还是当做礼物赠送给同僚上司,都是用处极大的,算起来这一对皮裘就足以答谢他先前送出的那一批盐引了。
“伯奇兄送来如此厚礼,在下也只有却之不恭了!”王柯终于恢复了镇定,他对赵有财说话的口气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个带来如此厚礼的使者,无论如何也是应该得到相应的重视的。
“端成兄,大人还有一件礼物让我交给您!”赵有财拿开皮裘,露出下面的一只巴掌大小的皮盒来,送到王柯面前。王柯有些犹疑的看了看对方,小心的打开了皮盒,只见里面放着十余枚约莫小手指大小的红宝石、玛瑙、绿宝石,在从窗户投射进来的阳光下显得绚丽无伦。
王柯深吸了一口气,才将又一声惊呼咽进了嗓子眼里,他闭了下眼睛,好让这些珍奇的宝物离开自己的视网膜一会儿,待重新睁开双眼的时候,他用力合上皮盒,将其推了回去。
“端成兄,你这是为何?”赵有财惊讶的问道。
“这份礼物太重了,无功不受禄,你回去待我谢过伯奇兄,这份心意我已经收下了,但东西璧还!”王柯的声音不大,却十分坚决,他好歹也是在官场上打滚过十几年了,岂不知道天下间没有免费的午餐?吕伯奇虽说与自己是同年,可已经有十几年没有联系了,更不要说他现在隐隐间已经位居自己之上,那对貂皮还能说是还自己盐引的情,这些宝石怎么也说不过去了。
“大人!”赵有财小心的将皮盒又推了回去,笑道:“学生有几句私密话,您可以听听,若是还不想收,学生再带回去不迟!”(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股份
“私密话?”王柯听了一愣,他本欲拒绝,但脑海中闪过那些宝石,又变了主意做了个示意婢女退下的手势,沉声问道:“你说吧!”
“学生先问大人一个问题,这貂皮与盒中宝石价值几何?”
王柯想了想,答道:“这两物乃是稀世之珍,我又并非商贾之徒,哪里一时间说得出价值几何?“
“大人说的是!”赵有财笑道:“不过在吕大人那儿,这些东西虽然也颇为难得,却不能说是稀世之珍。”
“哦?”王柯心中隐隐明白了赵有财的意思:“赵先生的意思是?”
“端成兄,吕大人平定诸部之后,在群蛮之中名声大震,远至蛮荒之地,群蛮商贾皆携奇珍异宝来到宁夏与其交易,想要换走茶叶、丝绸、瓷器等中华特产,这紫貂皮与宝石不过是其中一二罢了。然而这些东西饥不能食,寒不得衣,无助军国大事。大人便想将这些奇珍异宝运往南方,换取茶叶、丝绸、瓷器,与蛮人交易,获利得以养军。”
“原来如此!”听到这里,王柯心底已经踏实了,他伸出右手,不露痕迹的将那装满宝石的皮盒子盖在衣袖下,然后问道:“那赵先生此行来有何事情,用得着本官呢?”
赵有财见王柯收下宝石,心中大喜,赶忙答道:“大人,如今朝中朋堂横行,大臣们相互攻讦。想要做点事情的人,往往会授人以柄,事情还没做成,就被人赶下台去。因此这件事情是绝对不能由官府出面的!”
“不错!”王柯点了点头:“赵先生想的倒是周到,尤其是钱财的事情,一个与民争利的帽子扣下去。就翻不得身了,害了自己,也害了国家!”
“因此大人便打算建立一家商号,专门做这个买卖,从宁夏运来各色珍宝特产,再从中原运出茶叶、丝绸、瓷器等特产。大人若是愿意相助。吕大人愿意让出一成的干股!”
听了赵有财的许诺,王柯没有马上回答,他稍微盘算了下,觉得这生意利润大为有利可图,便沉声问道:“我与伯奇兄乃是同年,若只是寻常事,这一成干股便不必了吧!”
赵有财听到了,哪里还不知道对方的言下之意:若只是寻常事,一成干股是多了。那若不是寻常事,恐怕一成干股就少了。他腹中暗骂了两句对方的贪婪,笑道:“大人,您也应该知道,像丝、茶、瓷器这些买卖,都已经被各家牙行、商行瓜分干净,强龙不压地头蛇,像我们这些外人。一时间哪里能插手进去?”
“嗯,赵先生。这些行当背后无不有当地有力缙绅,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你要插手进去只怕没那么简单吧?”
“大人请放心!”赵有财脸上露出了一丝神秘的笑容:“这次我不是一个人来的,同行的还有吕大人精挑细选的一百名精兵,都是身经百战的好汉,不但武艺精熟。而且精于火器,若是有人来硬的,那便是自寻死路了!”
“这个——“王柯顿时被对方话语中流露出的那股子视人命如草芥的杀气吓了一跳,本来打算讨价还价的说辞也咽了回去,正想着是不是应该讲这个麻烦推出去。门口传来几下敲门声。
“什么事?”
“禀告老爷,抚台大人派人前来,请您去府中议事!“
“嗯,你告诉来人,我马上就到!”王柯站起身来,对赵有财笑道:“赵先生,当真是不巧了,文抚台有事相商。吕年兄的事情先放一放,容我思量思量,再给答复如何?你们刚到杭州,不知有没有找到住处?“
赵有财赶忙起身应承:“有劳大人垂询,我等在武林门外的一间寺庙中居住!”王柯矜持的笑了笑,问了问寺庙的名字,便将赵有财送出门外,然后赶快换了官袍,出门乘轿一路往布政使府行去。
按照大明的体制,两浙巡盐御史是一个中央派出的监察官员,如果换成一个现代人比较容易理解的词汇,那就是中央关于盐业工作的特派巡视员。不难想象,杭州的地方官员与王柯之间的关系是颇为微妙的,尊重而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如果不是必要的情况,他们是不会请他参与商谈正事的,那这次是为什么呢?王柯正是满怀着这样一种好奇心走进布政使的正厅的。
“王大人,你来了,快坐下吧!”浙江巡抚文可道向王柯点了点头,示意其坐下,王柯惊讶的发现杭州城内的文武官员几乎都到齐了,就连平日里存在感很低的浙江都指挥使坐在那儿,他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赶忙在自己的位子坐下。文可道咳嗽了一声:“诸位同僚,形势紧急,我就不多说无用之话,我今日请诸位来,不是为了别的,而是有一伙水匪出没于江口,已经有好几条船只被抢劫了,船上人货皆失,连一条运盐的官船也被抢了。“
“什么,莫非是倭寇卷土重来!“听到文可道的介绍,众人顿时炸了锅,虽说自从戚少保痛击倭寇之后,海上已经宁靖了不少,可各种其他海盗还是时常出没,但像在江口出没公然抢掠可不多,更不要说抢劫官府盐船的,就算不考虑官府的报复,海盗抢别的东西都好变现,唯独这盐,难道还改行去当私盐贩子送到内地去转卖变现不成?
“应该不是,从逃脱的水手口中得知,这条船十分高大坚固,有三根巨桅,足有二十余米长,首尾更是高耸如城墙,形制与倭船大不相同,倒是与红毛夷的夹板船有些相像!”
“红毛夷?”一旁的按察使是个广东人,操着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问道:“这倒是奇怪了,学生在广东时也曾见过几个红毛夷,虽然生的红毛绿眼,肤白如鬼魅,但却是守法度的商人。怎么会四处抢掠呢?”
一旁的布政使却冷笑着反驳道:“那可不一定了,非我族内其心必异,红毛夷在广东守法度不过是形势所迫罢了,来了浙江无人看管自然便故态重萌,重操旧业起来!”
“诸位,且住。且住!”文可道制止住同僚的争论,转身向一旁的浙江都司柯从文问道:“不管是不是红毛夷的番船,若是抢劫了几条民船也就罢了,可若是让其食髓知味,觉得浙江一省海防废弛,有机可乘,那东南恐怕无宁日呀,柯大人,你是本身的武臣之首。该当如何处置你总得拿出个方略来吧!”
“抚台大人!”柯从文的脸色很难看,倒像是被人抓住了什么把柄的样子:“卑职正有件事情要禀告您,镇海卫前几日来报,说在岱山岛上停靠了一条大船,在岛上汲水修船,倒是于您说的夹板船有些相似!”
啪!
文可道猛地拍了一下桌面,喝道:“这等大事,你为何不早说?”
文可道这一声喝。倒将柯从文从椅子上吓得跳了起来,跪在地上。喊道:“卑职该死,卑职该死,我已经派人让镇海卫前去将贼人赶走——”
文可道看着地上的柯从文,强压下胸中的怒气问道:“柯都司,那结果呢?”
“文大人,那伙海贼火器十分犀利。镇海卫千户为鸟铳击中,当场战死!”说到这里,柯从文低下了头,其结果也就不问可知了。
文可道冷哼了一声,道:“柯都司。你是本省的疆臣,守土有责,若是半个月内你不能讲这伙海贼赶走,那就莫怪本官不念同僚的情分了!”
听到文可道这番话,柯从文更是面如死色,从地上爬了起来,连声称是,却不敢坐下。原来明太祖朱元璋将地方行政、监察、军事三项权力分别划给布政司使、按察使、都指挥司这三个平行部门,以防止尾大不掉,形成对抗中央的地方割据势力,但在施行中又发现这平行的三个部门条块分割,运转不灵,永乐年间便又采取从中央派出官员巡抚地方,节制三司,掌握地方大权,也就是说巡抚已经成为了实际上的地方最高长官,通常这些巡抚的本官乃是御史,又是进士出身,在朝中多有大佬作为奥援,随便说一句话就能上达天听,自然不是都指挥使这个在三司中早已********的武官所能比拟的。不过倒也难怪文可道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方才那柯都司所说的岱山岛乃是舟山群岛的一个,正好位于杭州湾,扼守着进入钱塘江的入海口,若是贼人留下巢穴,招来更多同党,那浙江一省只怕都永无宁日了。
文可道呵斥完都司后,又与其他官员商量了一会防备海盗的事宜,便各自散去。王柯也被分派了些任务,由于他的官职在众人中较低,所以落在后面,刚刚要出门才发现旁边的椅子上放着一柄折扇,依稀是那都司柯从文的,赶忙拿了折扇追了上去,叫住对方。柯从文接过折扇,苦笑拱手道:“多谢了,王大人,从文今日举止失措,见笑了!”
“不必多礼!”王柯笑道:“同僚一场,自然是应当的。”他看了看对方的神色,问道:“柯大人,那群海贼当真这么难缠?”
“哎,那海贼虽然人数不多,但船坚炮利,颇有法度,绝非寻常的乌合之众。听败兵说,我军攻打他时,贼人营中毫无人声,待到我军进到营前二十余步时,突然乱枪齐射,然后乘乱冲杀,这岂是寻常海贼,分明是识得行伍的宿将指挥的呀!”
“可是我听说两浙精兵乃是戚南塘一手操练出来的,尤善火器,天下无双!”
“呔!你说的这是哪一年的事情呀!”柯从文此时已经郁闷到了极点,好不容易有了个同僚可以倾诉,赶忙大吐苦水起来:“王大人,两浙卫所的情况你应该也是知道的,欠饷两三年是寻常事,军士逃散的逃散,就算没有逃散的也有各自的营生,没法子,一家老小都要吃饭呀!除了几个亲兵,平日里都是没有操练过的,如何能用?哎,这一关我这次恐怕是过不去了!“
听到柯从文这番话,王柯心中不由得一动,他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先等一等,待到对方已经走投无路了,自己再拿出货物来,才能卖出个高价来,想到这里,他装出一副安慰的样子,笑道:“柯大人,你也莫要这么丧气,贼人就一条船,充其量也就两三百人,以一省之兵,压也把他们压死了。”
“哎,但愿如此吧!”柯从文却没有那么有信心:“我已经下令将各卫的精兵赶往杭州,希望能够将贼人逐走,过了这关吧!”
岱山岛。
唐.席尔瓦站在船舷边,耳边传来一阵阵有节奏的划桨声还有俘虏的抽泣声,看着不远处的船正在缓慢沉入水面。在海平面下,黑色的岱山岛正在从海面下升起,慢慢变大。
随着水手长的号令声,“皮萨罗”号偏转穿船头,船帆兜住了海风,将船只向岛屿的西边逝去,这是一条狭长的三角桨帆船,只能够容纳二十人乘坐,是“玛丽王后“号大帆船上的救生艇,十五天前,他带领着训练好的一百名士兵登上”玛丽王后“号,前往那位叫做尼古拉.一官的前海盗头目的巢穴履行约定。但命运不济,他们在半道上遇到了风暴,可怕的狂风将这条重达四百吨以上的大船像玩具一般抛弄着,而他唯一能做的只能是把自己固定在船肋上,然后向仁慈的圣母祈祷。幸运的是,圣母回应了众人的祈祷,”玛丽王后“号没有被送进海底,但失去了三根桅杆里的两根,船壳也进水了,还有一半的水手也不见了,此外他们还偏离了航向。因此席尔瓦不得不下令在最近的陆地靠岸,修补船只并补充水手,然后继续他们的航程。他们靠岸之后,就发现岛上的居民已经逃走了,为了获得必要的水手也修船材料,也为了得到必要的给养,席尔瓦不得不干起了海盗的营生,这引起了当地驻军的反击,不过他轻而易举的打败了明**队的进攻,在席尔瓦看来,这些敌人与其说是军队,不如说是一群拿着粗陋武器的农民,没有勇气、没有纪律、没有战术也没有荣誉,很难想象如此伟大的帝国却要靠这样的一支军队保卫,这让他自己对接下来的旅程更充满了信心。(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幸存者
此时“皮萨罗”号已经靠近岱山岛旁的黑色岩壁了,崖壁顶部的烽火台几乎与岩石结为一体,黑色的地衣一视同仁的攀爬在石壁和烽火台上,海浪与鸟粪也是如此,席尔瓦可以看见上面的一面红黄色的旗帜,旗帜的中心是红底金色城堡,那是卡斯蒂利亚与阿拉贡王国的标志,旗帜的两旁是两根赫拉克勒斯银柱,那象征着美丽的格林纳达王国。在海风的吹拂下,旗帜激烈的飘荡着,席尔瓦骄傲的看着那面旗帜,船几乎贴着峭壁滑过,飞溅的浪花几乎飞进船里,惊起了俘虏们的哭喊声。席尔瓦很清楚这是那些水手在向自己示威,他毫不在意的转身走下船舱,靠着船舷闭目休息起来。
席尔瓦打了会盹,突然感觉到脚下的甲板一震,他睁开双眼,看到水手长那张布满刺青的丑脸。
“席尔瓦先生,船靠岸了,胡安神甫在等您!”
“嗯!“席尔瓦跳上船舷,对水手长说:“把船停好,所有的俘虏都押到营地去,给他们水和食物,我们需要这些人替我们修船!”
“是,席尔瓦先生!”
席尔瓦跳下沙滩,海水刚刚淹没他的脚掌,在他的身后,水手长正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西班牙语命令水手们把船拉上岸,收拾好船帆与绳索,这是个克里奥尔人(西班牙殖民者与印第安人的混血)与菲律宾土著的混血儿,懂得大海、虔诚、凶狠,对上司像狗一样的忠实,是一个完美的二把手,席尔瓦很放心的把船交给他。
“胡安神甫!”席尔瓦握住神甫伸出的手,凑到嘴边轻轻的吻了一下:“我不在的时候桑多还好吗?”按照西班牙军队的传统,每个连队里都会有两名到三名随军神甫,他们除去为士兵们与军官们举行各种宗教仪式。还要保管遗物,代写书信,毕竟当时绝大部分士兵与贵族都是文盲。因此他们得到士兵与军官们的尊重,在指挥官离开军队的时候,神甫实际上承担了代理指挥官的职责。
“不太好,我已经为他向上帝祈祷过了,桑多还在发烧,他的伤口发炎了!”胡安神甫满脸愁容:“还有,少校先生,在您不在的时候。哨兵看到了几条明国的军船频繁出没在附近海域,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发起第二次进攻了!”
“嗯!”席尔瓦点了点头,胡安神甫的回答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这个岛屿正好位于这个巨大的海湾的中心位置,岛上有充沛的淡水、村落、堡垒,现成的码头,没有一个将军会坐视落入敌人的手中而置之不理,他唯一能够指望的就是赶在敌人累积到足以消灭自己的兵力之前修好船离开这里。
席尔瓦走到一棵树桩旁,坐下脱下靴子。一边倒出里面的沙子一边问道:“修好船还要几天?”
“修补好船身的破洞还要六天,重新修好尾桅也要四天,至于主桅,没有材料。也没有必要的工具!“
“那就不用修补了,就尾桅加上船桅也能凑合,不过修补船身怎么还要这么长时间?不能快一些吗?”
“少校先生!水手只剩下一半的人手,船肋骨断了两根。必须加固,这些都是大工程,你抓来的人手也不是专门的匠人。只能打打下手!“
“好吧!”席尔瓦失望的摇了摇头,他知道神甫说的都是实话,实际上“玛丽夫人”号没有在那场风暴中沉没就已经是奇迹了,他将靴子在树桩上用力磕了两下,重新穿了上去:“好吧,这是上帝在考验我们的勇气与信念,而我们能做的就是勇敢的面对考验!”
“是的,少校先生,主总是喜爱那些勇敢的人!”胡安神甫点了点头,脸上满是庄严肃穆。
正当席尔瓦少校与柯从文都司都在为彼此的存在而焦头烂额的时候,王柯一回到家中,管家就像平日里那样向其请示午饭的菜式,与半生蹉跎才中举的吕伯奇不同,少年得志的他对于精致生活的追求在杭州官场中都是有名的,还为此在士林里得了个绰号“赛何曾”,为此在还挨了不少督老爷的弹章,若非他出身够硬,又有大人物撑腰,只怕仕途要大受影响。
“老爷,休宁程二先生派人送了一筐刀鱼,十只肥羊、两筐鹿脯,十坛上等黄酒来。”管家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礼单,双手呈上:“他让我禀告老爷,上次和您在梨花观里听道姑讲法时,听您说刀鱼之美,乃水珍之冠,正好今日得了些,请您尝尝鲜!”
“休宁程二?”王柯目光扫过那张礼单,随手将其丢到一旁,笑道:“一句戏言,他倒是记得清楚!”管家听了,笑道:“老爷,这程二先生虽然是商贾之徒,却全无铜臭气,最是慷慨大度,倒是一个奇人!“
“呵呵,这你就不知道了!”王柯笑道:“这休宁虽然多商贾之徒,但却与他地不同,文风最是昌盛,家中经商累有资财之人,便厚资请大儒教导子弟,折节读书,这程二家道中落,便弃学经商,供兄长科举,他学养极深,若不是为了支撑家业,此时只怕也是我士林中人了。”
“那是自然,若是寻常商贾,老爷又怎么会与其交游?”管家不动声色的拍了王柯一记马屁,笑道:“那午饭便用刀鱼可好?”
“嗯!“王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正准备起身又想起来一件事情。
“你将肥羊、鹿脯还有黄酒都送到武林门外的慈安寺去,给那个赵有财赵老爷,与他说都是犒赏随从的,还有今天晚上请他来府上做客。”
“那位赵老爷?”管家闻言一愣,以他多年来在王柯门下奔走的经验,觉得这位赵老爷并不是什么大人物,却不知主人为何这般看重对方,王柯看他模样,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思,笑道:“没眼力的杀才,那赵老爷乃是我一位同年的心腹。那可是位大人物,指日便要等阁拜相的。”
“啊呀!”管家咋舌道:“宰相门前七品官,小的这双眼睛果然该挖了去,幸好没有恶了他,不然岂不是坏了大事!”说到这里,他眼珠一转,谀笑道:“老爷,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您同年若是登阁拜相,那您做侍郎、尚书不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管家这句话虽然粗鄙。但却是挠到了王柯的痒处,他强自压抑中胸中的喜悦,摆了摆手:“好了,快去把事情办妥了!“
“是,老爷!”管家磕了个头,退了出去。王柯站起身来,在屋内来回踱了两圈,心中满是得计的喜悦:他对浙江海防的废弛早有耳闻,看今日那柯都司的模样。十有八九在红毛夷海贼那儿要吃个大亏。自己今日送些肥羊美酒过去,先卖个赵有财一个好,顺便看看他手下是否如其吹嘘的那么精悍,若是当真。便借了这股兵去对付红毛夷海贼。若是事成,杭州官吏们都承了自己一个大人情,而吕伯奇的生意也不用担心有人找麻烦,自然也欠了自己一个人情;如果不成。自己也毫无损失,着实是个好买卖!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哼起了平日里喜欢的评弹《玉蜻蜓》里的选段:“惊醒白日思儿梦。当年一石冲破浪。十八年心波难平常激荡。开门迎客心惊慌,门外赫然立申郎。”
果然正如王柯所预料的那样,五天后明军第二次企图夺回岱山岛,驱逐红毛海贼的行动又失败了:柯都司从浙江各卫抽调的三百家丁,加上定海卫、杭州卫的一共一千余人被海贼打的一败涂地,战死七十余人,落水淹死的足有五百余人,而且还不是红毛夷擅长的海战,还是陆战,就连苦着脸亲自督战的柯都司自己都险些落入海贼之手,连滚带爬的爬上了船,自此一战,两浙卫军已经胆落,听闻红毛夷之名便丧胆,杭州城内更是一夕三惊,唯恐那些红毛夷杀到杭州城里来。
至于这件事情的中心人物,浙江都指挥使柯从文柯大人,更是回到家中便闭门不出,生了一场大病,卧床不起。巡抚大人带着众人去家中探望了一次,见其躲在帷幕之中,身旁围着四五个姬妾,还只是喊冷。见了这幅模样,自然是指望不得了。文可道恨恨的骂了句:“废物!”便一甩袖子转身要走,却被同来的王柯伸手拉住了:“巡抚大人,您回去可是要弹劾柯都司?“
“那是自然,你看他这样子还能统领两浙卫军,屏护海疆吗?若是海贼杀来,谁来把守这杭州城?“文可道恨恨的骂道。
“大人,可否稍待两日?“
“稍待两日?”文可道上下打量了下王柯,问道:“王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巡抚大人,眼下卫军新败,若是更换将领反倒不利于军心,不如暂缓几日,反正从其他地方调用兵马也不缺这几天时间,让我先劝说柯大人几句。”
“劝说几句,这能有用?”文可道看了看屋内躲在人肉屏风里的柯从文,心里已经出了个“否”字,不过王柯有句话说的不错,反正在援兵没到之前,更换将领也没有太大意义,不如就给他几天时间,到时候也多个人一起担责任。想到这里,他向王柯拱了拱手道:“好,看在王大人的份上,我就暂缓缓!”说罢他便拂袖而去。王柯看了看文可道的背影,转身推门进屋去了。
“柯都司,你可知道巡抚大人方才要向朝廷上弹章,拿下你的乌纱帽?”王柯笑道。
“那又如何?”柯从文一边喝着小妾送上的热汤,一边答道:“能保住自家性命就已经是祖宗积德了,哪里还想得到那么多?”
“是吗?”王柯一屁股坐在床沿,笑道:“那柯都司您想不想再来一次,把海贼赶走呢?”
“不想!”柯从文的脑袋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王大人您是没有见过那些红毛夷,不但火器厉害,而且凶猛异常,虽然不过百多人,可就敢拿着长矛杀过来,真的如排山倒海一般,一转眼功夫就垮了。莫说我不敢,就算我敢,我手下的将士也不敢,这仗就没法打!”
“若是我给您找一支精兵来呢?”
“给我找一支精兵?”柯从文苦笑道:“大人您就莫拿我寻开心了,我那些卫兵虽然不济,但两浙境内又有谁比他们强,大人您那些盐丁上去也是送死!”
“自然不是我那些盐丁!”王柯笑道:“这样吧,今天晚上您来我上,我有个人让您见见,到时候您就知道了!”说到这里,王柯不待对方回答,就用手里的折扇拍了拍柯从文肩膀,起身出去了,留下目瞪口呆的柯从文和他的妻妾们。
慈安寺。
“赵老爷,我家主人请您今晚一定要到!“管家毕恭毕敬的将一份精美的请帖双手举过头顶,呈送到赵有财面前。
“哎呀,王大人如此多礼,让我如何好意思呢?”赵有财接过请帖,他这句话倒是真心实意,这几日王柯几乎每日都请他来府上做客,每次都是高朋满座,多半是当地的富商巨贾、缙绅名士,他很清楚这是对方帮助自己打入当地的圈子,对王柯也颇为感激,只是对自己先前的提议却一直没有给答复,让他有些奇怪,不知为何王柯一方面施加援手,一方面却又保持距离。
“赵老爷乃是我家主人的贵客,千万莫说这等见外的话!”管家见赵有财接了请帖,唱了个肥诺,恭声道:“我家老爷让小人带一句话告诉您,今晚有位贵客乃是浙江的都指挥使,这位大人最喜武事,请您挑选几位武艺精强的壮士,带上火器、弓弩、兵甲,在这位大人面前演示一番,他一定会非常高兴!”
“多谢大人!在下记住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 射靶
傍晚、王府。
与平日里不同的是,王柯并没有把当天的宴会放置在堂下有一座戏台的花厅,而是放置在后园旁的一座精舍中,这间宅院的后园足有十余亩地,草木茂盛,此时太阳已经有大半落入地平线下,宿鸟声声、斜阳夕照,颇有几分萧瑟的感觉。
“来,来!”王柯殷勤的举起酒杯:“今日二位能够拔冗前来,鄙舍实在是蓬荜生辉!”说罢他便一饮而尽,左边的赵有财赶忙将杯中酒喝了个干净,右边的柯从文却神情恍惚,坐在那里如木偶一般,倒像是根本没有听到王柯说话一般。
赵有财也不是瞎子,看对方这幅模样,也觉得有些不对,便向王柯投去质询的目光。王柯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低咳了两声,对柯从文说:“都司大人,我为您介绍一下,这位赵先生乃是巡抚宁夏、榆林、河西军务的吕伯奇吕大人的心腹,吕大人乃是我的同年。不久前,正是吕大人领兵大破虏酋虎墩兔憨,斩获数万,甲杖山积。我大明士马精强,除了辽东,便数吕大人那儿了!“
王柯这几句话虽然声音不大,但“军务”、“士马精强”这几个字眼却是咬的极重,那柯从文虽然神情恍惚,但听到关于“兵”、“军”之类字眼便立刻清醒过来,作为浙江的最高军事长官,他自然从塘报里看到几个月前明军在宁夏大破蒙古各部的消息,联想起先前王柯对他的许诺,如何不明白对方的打算。他赶忙向赵有财举起酒杯,笑道:“原来赵先生是在吕大人的幕府当中做事,想必是孔明管仲一流的人物,想必击破鞑虏之事也立有大功。怪不得我方才就觉得您生的器宇不凡,当真是失敬了!”
虽然明末兵制败坏,像浙江这种内地的都指挥使早已没有什么实际兵权,但好歹也是正二品的封疆大吏,屈尊向赵有财区区一个监生来主动敬酒,绝对可以说是折节下交了。赵有财整个人都有些陶陶然。赶忙双手捧起酒杯,笑着应承道:“柯大人谬赞了,学生不过是在吕大人门下奔走,应承些杂物罢了,如何当得起如此夸奖!”
“哪里,哪里!”柯从文虽然带兵打仗不咋地,但觥筹上的功夫倒着实不浅,他笑嘻嘻的喝完了杯中酒:“本将虽然恬为一省都司,但身边着实缺几个知兵的幕僚。俗话说强将手下无弱兵,赵先生在吕大人门下,想必也是知多见广,不知可否屈尊幕府之中。”说到这里,他唯恐赵有财不应允,急着说道:“赵先生请放心,吕大人那边自有我去分说,在我幕中。只需每月初点卯一次,自然把俸金奉!“
赵有财听柯从文这般说。不禁有些意动,他倒不是贪图那点俸金,只是古今中外做生意的要想稳赚,最便捷的出路便是官商勾结。他之所以一到浙江第一件事情就是带着吕伯奇的拜帖来求见王柯便是想要有个靠山,毕竟他虽然有个监生的身份,但出门在外。和两浙当地的缙绅们若有冲突只怕要吃亏。可若是成了一省都指挥使的幕府中人,浙江省内无论是谁想要向自己动手前都要先思量几分。以刘成的胸襟气量,一定会理解自己的做法,而不会误以为是别投他主。
想到这里,赵有财已经定了主意。他清了清喉咙,笑道:“大人既然这般说,那学生也只有厚颜应承了!”
“好,好!“一旁的王柯见状,赶忙举起酒杯:”柯大人得贤才,赵先生得明主,皆可喜可贺,在下今日恰逢其会,自然是要庆祝一番!“说到这里,他轻击了两下手掌,对一旁的婢女吩咐:”将前几日休宁程二先生送来的那坛黄酒拿来!“
转眼间,婢女便取了酒来,王柯亲手敲开上面的封泥,拔出塞子,顿时一股浓郁的酒香便充满了屋内,他亲自为两人各自倒了一杯,举起酒杯笑道:“来,今日二位一定要不醉不归!”
酒过三巡,柯从文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急,便装出一副随意的样子,问道:“我听说吕大人麾下皆为以一当百的虎狼之士,却不知是真是假,赵先生可否为我解惑一二?”
“这有何难!”王柯接口道:“赵先生此行来身边可是有一百精兵,都是吕大人千挑万选出来的,柯大人若是想看,只需让他们在我这后花园中演练一番也就是了!”
“这个——”赵有财闻言一愣,他这才感觉到自己好像是中了某人的圈套,但他此时已经是柯从文的幕友,主从之分已定,拒绝的话也就说不出口了,只得笑着推诿道:“王大人后园中花木茂盛,若是损毁一二,岂不是做了那焚琴煮鹤之人?不如改日再选个合适的地方吧!”
柯从文见赵有财推诿,正想开口催逼却听到身旁王柯笑道:“这又有什么,我这后园本来鬼气森森,正要借赵先生麾下虎士的至阳之气冲冲!”
柯从文见推诿不得,只得遣人叫来在外间用餐的王兴国,对其说道:“王千总,这位大人乃是浙江都司柯大人,他想要看看吕大人的军威,你让人在园中演练一番与他看看!”
“是,赵先生!“王兴国应了声,看了看园中景致,便向柯从文躬身道:“都司大人,我等军中首重火器弓弩、次及枪矛、最后才是刀牌;此次出行是为了护卫赵先生,枪矛携带太过显眼,便未曾携带,不知您是要看火器弓弩还是刀牌?“
“火器,自然是火器!”柯从文忙不迭答道,他此番被海贼打败后,痛定思痛,觉得红毛夷最为厉害的便是火器,百步之外便可取人性命,便是身披重甲也抵挡不住,俗话说以毒攻毒,若能从这位赵先生那儿得到克制之法倒是不错。
王兴国看了赵有财一眼,看到赵有财微微的点了点头,他方才向柯从文拱手问道:“大人。若要演练火器,那请指点一个鹞的!”
不等柯从文回答,王柯便对一旁的仆人吩咐道:“你取一只灯笼来,挂在小山的凉亭上,便以这个做鹞的吧!“
“且慢!”王兴国伸手制止住仆人,向王柯欠了欠身子:“大人。以标下所见,若是要演示火器,还是莫用灯笼的好!“
“为何这般说?”
“大人,这火器与弓弩不同,弓弩不过百步,若是过了一百五十步便难以伤人;而火器以火激药,以药催子,便是两三百步外,也能致人于死命。若是待会演练之时。有人从小山后走过,恰好被打中,岂不是白白丢了性命?“
“说的不错!”王柯见王兴国不卑不亢,言辞便给,不由得生出几分好感来,笑道:“那你以为应当以何物为好呢?”
“以标下所见,取一张圆桌来,上面蒙上一层棉絮。背后是一堵土墙。这样纵然射失了,也不至于伤到旁人。而圆桌不但可以看是否射中,还能看铅弹入木多少,以免有人少装火药。”
“好,便依这位千总说的做!”王柯笑道,不一会儿,仆人们便依照他吩咐的摆置停当。只见距离堂下七十步外摆着一张圆桌,上面蒙了一层棉絮,还用朱砂标记了圆心作为目标,两旁的树上各自挂着一只灯笼,将那圆桌照的纤毫毕露。王兴国喝令一声。从堂下鱼贯上来七八名肩抗鸟铳的军士,先是打了一排齐射,然后是逐一重新装填药子发射,鸟铳声惊起两边树上的一群宿鸟,拍着翅膀尖叫着飞过房顶,柯从文强忍住呛人的火药味,竭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远处圆桌上的弹痕,可那灯笼在晚风的吹拂下摇摆不定,弄得那圆桌上忽明忽暗。柯从文不禁皱起了眉头,一旁的王柯见状,做了个手势,不一会儿,几个仆人便将那圆桌抬了过来。
“呀!”柯从文一看,不由得长大了嘴巴,原来那圆桌上密密麻麻的十四五个枪眼,三寸多厚榆木板连同上面的棉絮被打了个对穿,核桃大小的弹孔黑洞洞,看上去十分摄人,柯从文不禁打了个寒颤,旋即满脸喜色。
“来人,取一只酒杯来!”他笑容满面的将酒杯塞到王兴国的手上:“王千总练得好兵,不愧是平定套虏的强兵,不过只是个千总,倒是委屈了!“
王兴国赶忙接过酒杯,笑道:“我家将主前往京师了,临别前他说过,回来便升我做守备!”
柯从文想挖墙脚,话还没出口便被对方堵回来了,不禁有几分尴尬,王柯看在眼里,赶忙接口问道:“那不知此番赵先生麾下有多少人马呢?“
王兴国看了眼赵文德,方才答道:“射生手四十人,刀牌手四十人,骑手二十人!“
柯从文看在眼里,心中越发焦急,眼见得巡抚大人给他设下的期限越来越近,而手下的兵将又不堪驱使,心中便如同猫爪挠一般,见到眼前多了根救命的稻草,还不一把死死抓住。他眼见得堂上众人注意力都被那被铅弹打的千疮百孔的圆桌上,便偷偷的伸出右腿轻轻踢了王柯两下。王柯会意的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道:“在下且去外间方便下,诸位且慢饮,待会便回!”
柯从文见王柯退下时做了个手势,屋内的婢女仆役也退了下去,只留下自己、赵有财、王兴国三人,心头大定。他拿起酒杯,突然惨叫一声,将酒杯丢在地上,伸手捂住自己的右腿,作痛楚状。一旁的赵有财赶忙问道:“都司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哎!”柯从文叹了口气:“没有什么,不过是扭伤罢了,其实身上的伤痛倒也没有什么,心中伤痛才是要紧的。”
“心中伤痛?”赵有财问道:“这又从何说起?”
柯从文半个晚上就等着赵有财问出这句话来,赶忙苦笑道:“说来也是惭愧,前些日子一伙红毛夷海贼占据岱山岛,骚扰海疆,劫夺商船,本官身负朝廷重托,便派兵攻打,想要将其赶出我大明疆土,却不想这伙红毛夷火器十分厉害,接连两战皆不胜,损我王师威风,叫我如何不心痛!”
“原来如此!”赵有财看了看柯从文的神色,只见其虽然右手捂着脚踝,但眉头舒展、牙关松开,十分倒有七八分是装出来的,倒有六七分明白了。便随口搪塞道:“那红毛夷万里前来,军兵定然甚寡。大人您虽有小挫,但两浙兵多将广,再战必能全胜!”
柯从文见赵有财这般模样,心知若非豁出脸皮,肯定是无法让对方应允。反正这堂上除了这王千总外便再无第三人,这件事情也避不过他,只要多与些金银封口便是了。他一咬牙,便屈膝跪在赵有财面前,双手抱住对方大腿,喊道:“赵先生救我,赵先生救我!”
“都司大人您这是干嘛,快起来!”赵有财虽然有些准备,但也给对方突兀的举动吓了一跳,赶忙伸手搀住柯从文的双臂,想要将其扶起,可柯从文却只是不起,他虽然少习武事,但好歹也是一个成年男子,不起身赵有财也扶不起来,口中只喊:“赵先生,求您救我一门性命!”
“这又是从何说起,您是一省都司,二品大员,我如何能救您一门性命?”
“赵先生你有所不知,巡抚大人已经逼我立下军令状,十五日内要将这伙海贼拿下或者赶走,如今只剩下八日了,如何来得及招募新兵?十五日一到,他便要上奏朝廷,弹劾于我,朝廷降罪下来,岂不是性命难保?”
“这——”赵有财叹了口气,他已经明白柯从文的用意了:“都司大人,你莫不是想要我这百余人去平贼?”
“果然瞒不过先生!”柯从文笑道:“我正是这么想的,还请先生应允!“说罢他便要磕头。赵有财赶忙扶住对方,不敢受其大礼:”都司大人,按说这本是大明的兵,交由您指挥平红毛海贼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可是我这里不过百余人,而且他们多半是北方人,不习水战,与长于舟楫的海贼交手恐怕不敌呀!“(未完待续。)
ps: 这几天忙得要死,忘了讨票讨打赏,成绩好烂,快到月底,例行要票要打赏!
第七十二章骑队上
“这个请您放心!”柯从文见赵有财没有断然拒绝,心中大喜,赶忙解释道:“这伙海贼虽然船坚炮利,但船身为风浪所坏,靠在岱山岛便是为了修船,只有一条装着二三十人的小船。我等与他们两次打的都是陆战,以吕大人的兵威,彼等必然只有束手就擒!“
赵有财见柯从文这般说,推诿不得,只得转过头去看王兴国。虽然刘成在临别前令王兴国此行诸事都听命于他,但他却丝毫不敢将这个当过贴身护卫,救过刘成性命的汉子当成下属看待。谁知道他是不是刘成派到自己身边监视的心腹?更何况那些精兵肯定不是这么容易叫得动的。柯从文看在眼里,如何不明白,赶忙对王兴国道:“王千总,此番只要你保我过了这关,我便保你做都司,不,参将可好?”
“大人有所不知,我此番来是受了将主的军令!”王兴国却对柯从文的利诱不太感兴趣:“保护赵先生来浙江商讨购买茶叶的事情,若是旁生枝节,坏了茶叶的事情,犯了军令,是要掉脑袋的!”
“茶叶!”柯从文闻言大喜,拍着自己的胸脯道:“王千总请放心,只要你帮我了了这件事情,茶叶你要多少有多少,都包在本官身上!”
见柯从文这般说,王兴国与赵有财都有些将信将疑。柯从文见两人如此,赶忙解释起来,原来从明代中叶开始,原本为军队提供士兵的卫所制逐渐废弛,变成了军官渔利的工具,卫所里的士兵也大部分变为军官的奴仆或者雇工。尤其是在商品经济发达的南北直隶与江南地区,更是如此,许多军官干脆将自己辖区里的士兵变成了雇工。有的是在自家的作坊做事、有的干脆是出租给需要大量劳动力的工商业主,自己坐收租金。这位柯都司也是其中的一员,他虽然练兵打仗不行,但经营产业却颇有一套,光是在他自家产业里劳作的兵士就有一千余人,有丝作、棉作、磨坊、油坊等等不一而足。等待出租的劳力另有七八百人,在杭州乃至两浙都是一等一的了。这茶叶烘干、晾晒、炒茶、包装无一不需要大量的劳力,尤其是当季的时候,更是忙的脚不沾地,如果不雇佣短工,便是累死也忙不完,拥有这么多熟练劳动力的都司大人在杭州茶叶行当里的确有相当的发言权。
“好吧!”王兴国无奈的看了赵有财一眼,前半生双手都只是握着锄头柄和刀柄的他无法分辨柯从文说的是实话还只是情急之下的吹嘘,而赵有财的双眼中也露出一丝无奈。此时柯从文已经看出了事情的关键不在这位赵先生。而是这位千总身上。他咬了咬牙,挪近了些低声道:“王千总,你若是应允,我立刻就给你一千两银子,现在就给!”
“都司大人,这不是银子的事!”王兴国苦笑道:“性命没了,再多银子又有什么用?再说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性命,是这么多人的性命!”他稍微停顿了一会。说:“要答应你也可以,须得先应允我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
“第一个条件。每个兄弟五十两银子,要现的!”
“好,我马上就让人送来!”柯从文咬了咬牙:“还有呢?“
“第二、这仗打不打,怎么打,都必须听我的,不然上下心思不齐。那是去送死!“
柯从文犹豫了一会,看到对方的态度十分坚决,只得应承道:“也好,也依你!“
“那就一言为定了!“王兴国举起酒杯,向柯从文面前伸去。
“好。一言为定!”柯从文也举起酒杯,与伸过来的酒杯碰了一下,用力过猛的他几乎将杯中酒都溅了出来,淡红色的酒水洒在圆桌上,仿佛淋漓的鲜血。
岱山岛。
“快,把这几间屋子都搜搜,看看有没有可以用得吃的东西!”席尔瓦下令道,风暴不但打坏了船舶,还毁掉了三分之二的食物,他不得不四处搜寻食物。在他的眼前是几间粗陋的屋子,单以石块堆砌而成的墙壁,表面连砂浆都没有抹过一遍,屋子的顶部铺着厚厚的一层芦苇,窗户是几张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皮革,院子里的竹竿上晾着几串咸鱼,空气中弥漫着海鱼特有的咸腥味道,一时间竟让他有种回到故乡加泰罗尼亚海边渔村的感觉。
“少校先生,这几间屋子里没有找到粮食!”水手长低声向席尔瓦禀告道:“除了咸鱼,啥都没有!”
“那就把咸鱼拿走!”席尔瓦低声说:“抓紧时间,敌人随时都可能再出现!”
“是,少校先生!”水手长转身向土著水手们叫喊了两声,那些浑身刺青的土著人们发出不满的抱怨声,屋内传来打砸器皿家具的声音。他转过头来对席尔瓦说:“席尔瓦先生,请允许我直言,明国人的军队很懦弱,这个岛屿的位置很好,为什么我们不以这个岛屿为基地,向周围发起几次远征呢?一定会大有收获的!”
“保罗!”席尔瓦有些不耐烦的叫着对方的教名:“你难道忘记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吗?帮助那个明国大海商与荷兰人进行战争,而不是来这里抢劫!我们是军人,不是海盗!”说到这里,席尔瓦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点过分了,便用比较和缓的语气继续说:“你告诉水手们,耐心点,等到我们到了厦门岛,那位叫做一官的明国大头领会给他们最丰厚的报酬。”
“是,少校先生!”水手长低下头,这时屋子里传出一阵欢呼声,席尔瓦从中听出“粮食“的字眼,水手长走了进去,出来时脸上满是笑容:”少校先生,找到粮食了,他们把粮食藏在灶台后面的水缸里。
“很好,带上粮食,我们马上回去!”席尔瓦那张黝黑的脸上罕见的露出笑容。自从被风暴卷到这个陌生的岛,他的神经就一直紧绷着,找到粮食才让他觉得松了口气,再过三天,再过三天就能修好“玛丽王后”号,离开这里前往厦门。完成总督大人的命令了,想到这里,他的内心深处那根紧绷着的弦才总算是松了点。
按照水手长的命令,西班牙人排成了战斗队形向村口走去——最前面是穿着胸甲,手持长戟的步兵,殿后的是剑盾兵,中间是火绳枪手还有背着粮食口袋的水手们,在殖民地的生活充满了危险,突袭与伏击是殖民者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于这一切他们早已习以为常了。
当西班牙人的前锋距离村口还有二十多步远的时候,突然从村口传来一阵惨叫声,接着他们就看到一个人疯狂的向自己这边跑来,一边跑还一边高声西班牙语喊着“摩尔人,摩尔人!“在他的身后大约十几步远,一个骑士正在后面策马追赶,他从马镫上站起身来,在头顶上用力挥舞着套索。猛地一甩,那套索就好像长了眼睛一样正好落在逃跑者的脖子上。那骑士将绳索在马鞍前部的侧面的钩子上绕了两圈,然后猛地调转马头,巨大的冲力立即勒住了逃跑者的脖子,将其拉倒在地,他本能的用手拉住脖子上的套索,以免窒息而死。
“是卡洛斯。他应该在这儿放哨的!”一个眼尖的士兵从身上的衣甲认出了那个正在地上挣扎的倒霉蛋是自己的同伴,最前面的几个长戟兵赶忙举起手中的武器,大声叫喊着向前冲去。那个骑士眼见的无法拉着俘虏逃走,便割断了绳索转身逃走,有个胆大的士兵追赶了几步。那骑士突然在一个回头望月,一箭正中他的面门,惨叫一声仰面便倒,其他人再也不敢追赶。
席尔瓦拔出腰间的匕首,割断卡洛斯脖子上的套索,见对方两眼翻白,脖子上一条大拇指粗细的痕迹深深陷入皮肤,已经背过去了。
“快,拿朗姆酒来!”席尔瓦从旁人手中接过一只锡酒壶,往卡洛斯嘴里灌了两口,那卡洛斯两口烈酒入喉,立即剧烈的咳嗽起来,席尔瓦在他背上轻拍了几下,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卡洛斯,刚才袭击你的是谁?其他人呢?“
“都死了,都死了,是摩尔人,摩尔人!”卡洛斯涕泪横流的喊道,他口中的摩尔人乃是西班牙人对北非信仰******的游牧民族的统称,以善于骑射而闻名,在西班牙语中是异教徒的代名词,席尔瓦又厉声呵斥了几遍,方才从对方口中问出结果来。他方才在村口留下两个人放哨,却不想突然冲出几个骑兵,先是射死了一人,他见状不妙转身逃走,却被套索套中,剩下的已经都看到了。
席尔瓦走到那个被射倒的士兵身旁,只见一支羽箭从右眼贯脑而入,早就死的透了。
“是明国的骑兵,他们上岛了!“水手长低声道。
“嗯!”席尔瓦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带上粮食,马上回船上去,我们没有骑兵,在这里太危险了!“
用不着席尔瓦催促,西班牙人的行动变得迅速起来。每一个人都清楚他们处于巨大的危险之中,那个刚刚逃走的骑兵一定会把他们的人数和位置告诉明国的将军,如果自己不能在敌人的援兵赶到前回到码头旁的营地,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敌人的骑兵绝不会就这么几个,在空旷的平地上,步兵是很难与骑兵对抗的。
磨心山。
“王千户,红毛贼就在那儿,不过六七十人。”柯从文指着正在山脚下小路上狂奔的西班牙打粮小队:“我们这边有三百余人,为何不痛加挞伐?”
“不急!再等等“
“等等?不怕他跑回巢穴去了?”
“跑不掉的!”王兴国自信的笑道:“咱们有马,他们没马,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的,让他们再跑跑,跑累了咱们再打!“原来刘成平定了察哈尔、土默特诸部之后,彻底解决了军马的问题。赵有财这次南行身边着实带了不少值钱的货物,刘成唯恐路上不安靖,被盗匪或者那些比盗匪更贪婪的地方缙绅抢夺了去,干脆从自己的卫队里抽了一百人给他做保镖,为了赶路方便,不但骑兵是双马,就连步兵也有乘马,成了骑马机动,步行作战的步兵,这队打粮的红毛夷兵距离他们的营地足有快二十里远,要是能用两条腿甩掉他们跑回去,那除非是耶稣再世,圣徒附体。
柯从文看了看王兴国自信满满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走到一旁,从怀中拿出一个签筒,用力摇了几下,捡起地上的竹签一看,松了口气道:“谢天谢地,是个上签,吕祖爷保佑我能过了这关,我一定替您重塑金身!”
在回程路上,席尔瓦竭力避免走好走的平路,而转而选择在山坡的灌木丛和小乔木间的小路,以免遭到敌人骑兵的包围。岱山岛是一个面积超过一百平方公里的大岛,岛上多石的小山与丘陵上长满了马尾松、刺柏、石楠等各种植物,多刺的茎叶不断划过士兵们的裸露的皮肤,在上面留下一道道血痕。不一会儿,他的耳边便只剩剧烈的喘气声、树木与岩石的声响,很快那些疲惫的水手们就将背上装满粮食的口袋丢下。突然,一声尖利的哨音划破长空,席尔瓦停下脚步,紧随其后的水手长保罗险些一头撞上。
“干嘛停下来?”
“你听见了吗?”席尔瓦问道,这时又一声哨音从山下传来,就好像在回答先前那声哨响。
“你是说这哨子声吗?”
“不错!”席尔瓦突然大声喊道:“停下来,所有人都停下来!”
士兵和水手们不知所措的停下了脚步,他们用奇怪的目光盯着少校,难道刚才不是他让自己尽快回营地吗?
“保罗,你打过猎吗?我是说在森林里的那种围猎?”席尔瓦问道。(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 骑队下
“少校先生,您在开玩笑吗?”水手长那张满是刺青的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我可是个克里奥尔人,一直到十二岁之前,我都是在母亲的部落里长大的,我七岁就能用吹筒射下树上的鹦鹉了。”
“保罗你不觉得这很像一场狩猎吗?”席尔瓦问道:“贵族们骑在马上,用哨音相互联络,让鹿处于惊恐的状态,四处奔跑,待到精疲力竭的时候,再乱箭齐发!”
“少校先生,您是我们是猎物,而明国人是猎人?”水手长惊讶的回答。
“是的,你难道没有注意到吗?明国人这次的行动与上两次完全不一样了,除了一开始杀掉我们的哨兵,明国人根本没有和我们交过哪怕一次手,他们只是在恐吓我们,让我们惊惶失措,然后自己把自己的力气用光,最后他再轻而易举的把我们的喉咙割断!”席尔瓦越说越快,双颊上带着一点病态的嫣红:“我敢打赌,他们换了个新的将军,这个狡猾的家伙想要我们自己把自己吓死!”
“少校先生,那我们应该怎么办?”水手长已经被席尔瓦说服了,他们距离营地还有十四五里的路程,没有人能够穿着盔甲跑十里山路还有力气与人厮杀。
“很简单,就在这里等着!“
“在这里等着?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天黑,只要天黑了,他们的骑兵就没有用了!”
“这伙红毛夷倒是够机灵,这么快就发现我的圈套了!”王兴国恼火的将手中的单筒望远镜塞进腰带里,这本是柯从文的一件玩物,这次就被王兴国要了来,倒是派上了不少用场。
“怎么回事?”柯从文惊讶的问道。他可是把身家性命都投入到这次冒险之中,要是不成王兴国他们最多不过是烂命一条,他柯从文柯大人可还有七八房的小妾、二三十个儿女、四五十处的产业,如何舍得下?
“那些红毛夷不跑了!”王兴国骂道:“他们躲在山上不动了,看样子是看出了我的打算。”
“不动了?”柯从文被王兴国的回答弄糊涂了,一副五里雾中的模样。王兴国用一种混合着鄙夷和怜悯的目光看了看这个浙江省的头号武将。低声解释道:“有几个当惯了夜不收的兄弟,在山下坠着他们,每隔一会儿便发出哨音,我听到就清楚敌人大概的动向了。“
“那,那他们接下来会如何?”
“可能会呆在山上等天黑再回营,也有可能会发出信号,让留守营地的贼人出来接应。“
“接应?”柯从文此时不由得想起不久前的那次惨败,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那是不是要撤兵?”
“撤兵,为什么要撤兵?”王兴国一愣。旋即笑道:“我倒是巴不得贼人出来,他们躲在营地里,又有船上的大炮,我们拿他没有什么法子,若是出来正好可以打他个痛快!”
时间过得很慢,席尔瓦几乎觉得太阳被钉子钉在半空中了,水手们和士兵们三五成群的坐在地上,啃着干粮。他却没有一点胃口,相比起隐藏在阴影之中的敌人。他更愿意在战场上面对面杀个你死我活。
“少校先生,你不吃点吗?”水手长递了一块咸肉过来,席尔瓦摇了摇头,伸手将其推到一旁。水手长叹了口气,咬了一口。
“士兵们的士气如何?”与当时的绝大多数军队一样,这支微型军队的成员主要来自社会最底层——罪犯、赤贫者、流浪犯。甚至西班牙与土著的混血儿,身为贵族的席尔瓦本能的与自己的部下保持着一段距离,他习惯于通过像水手长保罗这类士官来了解军队的情况。
“不太好!”水手长摇了摇头:“少校先生,弟兄们并不害怕战斗,也不害怕死。圣母在上,一个人什么时候生什么时候死都是命中注定的。但他们不喜欢被动的坐在这儿却什么都做不了,看着敌人在行动,这让他们很沮丧!”
“你说得对,保罗!”席尔瓦叹了口气:“不能让士兵们闲下来,无所事事是麻烦的来源,我们必须做点什么。”他站起身来,来回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脚步:“这样吧,我们分成两队,士兵和水手各自一队,水手在前面,士兵在后面,如何?”
水手长立刻就明白了席尔瓦的意思,这是西班牙人在菲律宾应对土著人常用的一种战术,前面的水手们担任着诱饵,负责将敌人的陷阱诱发出来,而后面的士兵们则加以打击。无疑前面的那队要承担很大的风险,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很好,就这样吧,我来指挥水手们!“
席尔瓦看了看水手长那张丑陋而又忠诚的脸,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还是变成了:“圣母与你同在,保罗!”
“也与你同在,少校先生!”水手长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就转身大步离开了,随即远处传来一阵争吵声,那是水手们在为这个危险的任务在抱怨,但保罗很快就压倒了反对的声浪。“幸好这次一起来的是他!“席尔瓦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容,他紧了紧腰带,往士兵那边走了过去,提高嗓门喊道:“士兵们,都起来,轮到我们了!”
王兴国坐在一块石头上,津津有味的啃着一块肉干,在他的身旁,柯从文哭丧着脸,看着眼前自己的午餐,那玩意看上去和他屁股下面那棵树桩没啥区别,又黑又硬。王兴国终于解决了自己手上那块,看了看柯从文的模样,笑道:“大人您要是不饿,便把这块赏给我吧?”
“好,好!”柯从文如蒙大赦一般的将手里的肉干丢给对方,看到王兴国熟练的用匕首将其切成小块,塞进嘴里用力咀嚼,他有些惊讶的问道:“王千户,这玩意你怎么吃得下去?”
“怎么吃的下去?“王兴国将肉干咽了下去,笑道:”大人。其实这玩意在干粮里已经是上等货色的,好歹还是荤腥。用水泡泡就会好下口些,如果能煮汤就更好了,可惜现在不能举火,咱们丘八能吃饱肚皮就不错,哪里讲究的了那么多!“话音刚落。远处传来几声尖利的哨音,王兴国将手里的肉干往地上一扔,跳了起来:”贼人动了!“
席尔瓦站在一棵乔木旁,看着山脚下的水手们,他们沿着山路形成了一条逶迤的细线,空气中不断传来哨音,这是暗藏的敌人正在传递信号,通过这些急促的哨音,他甚至能够在脑海中描绘出这样一幅画面:奔驰的骑士、如林一般的长矛、火绳点着时散发出的刺激气味。这一切都在刺激着老兵的敏感神经。
“所有人,起立!”席尔瓦发出高亢的口令声,他转过身对从地上爬起来的士兵们下令道:“向左转,出发!“
“少校先生!”鼓手冈萨雷斯惊讶的指着山下的水手们问道:“我们好像和水手长他们走的不是一条路!“
“冈萨雷斯,你的职责是服从命令!”席尔瓦傲慢的抬起了自己的下巴:“我想我还是分得清左右的!”
“是的,少校先生!“鼓手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军人的习惯让他低下了头,士兵们驯服的按照命令出发了。席尔瓦回过头,看了水手们最后一眼。自言自语道:“对不起,保罗,荷兰人已经与摩洛人结成了同盟,那么就必须把那个叫做一官的大海商拉到我们这边来,总督大人的命令容不得闪失,我必须尽快的回到“玛丽王后”号上去!”
“快走。快些走!”水手长保罗大声的叫喊着,一边回头往来的方向望了望。没有士兵们的身影,这让他有些担忧,不过很快他就告诉自己这是少校先生的计策,如果双方离得太近就失去诱敌的意义了。不过他的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
“头,少校先生在哪儿?”一个水手问道。
“这与你无关,蠢货!”保罗粗声大气的骂道,顺手给了那家伙屁股一皮鞭:“把步子迈得大点,我发誓就连那些穿紧身长裙的娘们都比你走的快!”
那水手发出一声惨叫,捂住自己的屁股,吸着气答道:“头,我敢打赌,少校带着士兵们走另外一条路了,贵族老爷们就是这样,分战利品他要最大的一块,但遇到危险他跑的最快!”
“那是你,胆小鬼!”水手长又给了那个大胆的水手屁股一下:“夹紧你的肥屁股跑快点,回到营地里我还要用九尾鞭抽你二十下,以惩罚你侮辱了一位英勇的绅士!”
这次再也没人敢说话了,所有的人低下头,加快了脚步,一时间除了皮靴子践踏沙土地发出的声响之外,便再无其他,空气几乎要凝固了。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沉寂,水手长回过头,只见在后方出现了一片黑影,从装束看就是不久前袭击哨兵的敌人,只不过数量上升到了七十多,足足超过水手们的两倍。水手们发出绝望的尖叫声:“摩尔人!”
“慌什么!排成空心圆阵,只要坚持二十分钟,席尔瓦少校就会来就我们!“水手长一边大声激励着手下的勇气,一边粗暴的推搡着他们,好让他们排成防御骑兵的圆阵。水手们常用的武器是弯刀,这种带着印度和阿拉伯风格的武器在东南亚的水手与海盗中间很常见,既可以用来杀人,也可以用于在紧急时候割断缆绳;还有圆形的盾牌和短标枪;少数人还有短铳。不过与士兵们不同的是,所有的水手们都没有头盔和胸甲,原因很简单,一旦落水这些沉重的玩意会把你迅速扯入死神的怀抱。
在水手长的努力下,水手们终于排成了一个粗糙的空心方阵,有盾牌的人在最外面一层,而短铳和投矛的人在内侧,保罗用他的大嗓门喊道:“点着火绳,装好药子,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开火,圣母保佑,阿门!”
“阿门!”无论是西班牙人、土著还是混血儿,都在胸口划了个十字。此时最前面的骑士距离他们只有大约四五十步远了,他们惊讶的看到大部分敌人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只有大约二十骑继续朝这边冲过来,他们分成了两队,仿佛两只巨大的手臂,向这个小方阵包围过来。不过此时也顾不了这么多了,保罗大声喊道:“所有人,听我的命令,预备——”
随着头领拖长的声音,每一个人都屏住了呼吸,无论是拿着短铳的,还是手持投矛的都在等待着水手长的命令,突然,一个奇怪的现象发生了,那些该死的骑兵突然消失了——马背上空无一人,只剩下马鞍。
这一瞬间的犹豫决定了保罗的命运,一支箭矢射穿了他的喉咙,鲜血立即堵住了他的气管,将惨叫声堵在了喉咙里,他眼角的余光可以看到一个敌人正翻身越上马背,原来方才这些矫健的骑士使了个鞍里藏身,躲在了马的另外一侧,战马宽大的躯干挡住了视线,从西班牙人这边看过去,马背上是空无一人。
这些骑士都是从刘成身边卫队挑选出来的精锐,最少的也能挽六、七个力(古代中国弓的强度单位,九斤四两为一个力)的骑弓,用的又多半是凿子箭、铲子箭一类的箭矢,此时骑队距离最外侧的水手们不过二十步左右,在这个距离都是指着左眼不会偏到右眼的,这一阵箭雨下来,顿时一片惨叫声,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少数几个投矛放铳的,慌乱间都不知道打到哪儿去了,连马毛都没打落一根。
“好厉害,好厉害!”柯从文已经合不拢嘴了,大约五十步外,骑队们已经冲过了西班牙人的小方阵,留下满地的尸体。一旁的王兴国不屑的看了他一眼,拖长声调喊道:“装药——填子——捣实——点绳——瞄准——射击!”在他有节奏的口令下,射生手们排成一列横队,打了一排齐射,对面立即传来一阵惨叫声。(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 风暴
这一轮齐射成为了压倒水手们的最后一根稻草,指挥官倒下了,再也无人制止溃散,人们丢下武器,践踏着尸体向后逃走,全然不顾躺在地上惨叫哀求的受伤同伴,但他们很快又退回来了,丢下武器,跪地求饶——方才那些骑兵又调转马头兜回来了,就好像一只巨大的口袋,将生者与死者都装了进去。
“千总大人,这应该就是贼首,我方才看到就是他在指挥贼人布阵的!“一个骑兵指着躺在地上已经有出气没进气的水手长对王兴国说,王兴国跳下马来,上下打量了下,原本黝黑的脸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惨白,嘴角满是已经发黑的血沫,呼吸急促而又紊乱,显然死亡已经距离这个人不远了。王兴国失望的叹了口气:“挖个坑埋了吧!把通译带过来,找个能听懂我们问话的!“
“都司大人,我们中贼人的圈套了!”几分钟后,王兴国一脸怒色的对柯从文道:“这些不过是些水手,贼首已经带着士兵从另外一条路跑了,现在只怕已经回到营地了,娘的,怪不得赢得这么轻松!”
柯从文却是一脸轻松:“王千总息怒,好歹也是场胜仗呀,就莫要苛责将士了!“
“大人,打蛇不死,必受其害,咱们这一仗没拿下贼首,让他进了营盘,有大炮,有工事,再想抓住就难了!”
正说话间,远处突然升起一股烟柱,直冲云霄,那些原本老老实实蹲在地上的水手突然跳了起来,大声叫喊,有的人还不顾守兵手上的刀枪,向外逃去,顿时被打倒在地。吃了不少拳脚。王兴国恼火的回头骂道:“反了,给我抓起来狠狠的抽二十鞭子,杀杀威风!”
士兵们应了一声,立即将那人提了起来,双手绑在马鞍上,便狠狠的抽了起来。可那个水手一边呼痛,一边喊着同样的几句话,倒像是要说什么似得,这吸引了王兴国的注意力:“通译,你过去问问。他到底喊什么?叫魂似的!”
通译应了一声,询问了几句,回来禀告道:“千总大人,那厮喊的是家乡的名字,他说烟火的方向正是营地,定然是贼首起锚逃走,丢下他们不管了!”
“跑了?”王兴国与柯从文听到这个意外的消息,却是神色各异,王兴国是悻悻然。颇为失望的样子;而柯从文则是喜形于色,如蒙大赦的模样。
“王千总,快派人去探个究竟,贼人是否真的走了!”听到贼人可能跑了。柯从文的嗓门顿时高了三分。
“是,都司大人!”
海边。
席尔瓦站在船舷,看着岸上的最后几个士兵正在用火把点燃营盘里的茅棚与未曾用完的木料,神色木然。那些木材本来是用来修补“玛丽王后”号上的破损部分的。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完成这项工作了。船尾,几个水手正在用力转动轮轴,满是铁锈的锚链正在缓慢的从水面升起。席尔瓦回过头,正好看见神甫站在自己面前,一脸忧虑的样子。
“少校先生,为什么不再等等,说不定保罗还能回来!”
“神甫,保罗他们回不来了!”席尔瓦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决定把所有的实情都告诉神甫:“保罗他们走的是近路,而我们绕了远路,如果一切正常的话,他们应该比我先到的!”
“好吧,这么说保罗他们已经回不来了?”神甫的脸上满是沉痛。
“是的,回不来了,明国的军队包围了我们,只有分头突围,否则大家都要死!”席尔瓦的声音很急促,仿佛是在为自己辩护。神甫摇了摇头,叹道:“少校先生,我并不是在指责你,只是现在我们没有了保罗,还失去了一半的水手,只有一根桅杆,船上的破损也没有完全修补好,你不觉得这么做太冒险了吗?”
“可以让士兵填补空缺!反正我们接下里是沿着海岸航行,应该不会遇到那么多麻烦!”席尔瓦答道:“至于冒险,胡安神甫,我们现在没有选择,时间很紧迫,荷兰人在一步步的逼近马尼拉,我们必须做些什么。“
作为知悉内情的核心人员,胡安神甫被说服了,他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那我能做的也只有向上帝与圣母祈祷了!“
“很好!”席尔瓦抬头看了看南面灰暗的天色,苦笑道:“胡安神甫,我想我们的确很需要一点好运气!”
仿佛是为了印证席尔瓦的不祥预感,海面上的风浪越来越大,天空下起了雨,黄豆大小的雨点被风卷着,打在人的脸上生疼生疼的,他竭力提高嗓门,好让手下听到自己的声音,可是风声很快就将其淹没,甲板上的水手们如无头苍蝇一样,许多人才两个小时前才戴上水手帽,甚是不懂得分辨船上不同绳索的用途。
一阵凶猛的侧风吹了过来,船身一下子变得倾斜,甲板上还没有固定好的东西滑动着,一个士兵躲闪不及,被一只箱子撞中,飞出船舷,他绝望的惨叫声回荡在空气中,让人听了不寒而栗,不过更让人觉得恐怖的是尾桅发出的那种让人牙酸的咯吱声,这说明这条船唯一的动力装置随时都可能断裂。船帆已经被猛烈的侧风吹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包,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拉扯着船帆,由于只有一根桅杆,推动船身的动力并不是在船只的正当中,在猛烈的侧风吹拂下,排水量高达近四百吨的“玛丽王后”号就好像一只玩具船,在海面上打着转儿。
“下帆,快下帆!”席尔瓦的喉咙已经有些嘶哑了,作为一个在海面上打了快二十年滚的铁汉子,他那黝黑似铁的脸已经变得惨白,嘴唇微微发抖,他在害怕,不过害怕的不是葬身海底,圣母可以作证,自从唐.冈萨雷斯.席尔瓦踏上大帆船的甲板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大海就是自己的归宿。无论是死于荷兰人的炮弹、土著人的弓箭还是吹筒、奥斯曼异教徒的火枪、还是海面上的风暴,最终他都会沉入海底,区别无非是身着制服还是裹着裹尸布、脚上拴着一发实心炮弹。这些都无关紧要,当生命结束,灵魂在天使的引领下升上天堂,所留下的躯壳不过是一张皮裹着的几根骨头罢了。可是对于一个贵族来说,荣誉高过生命,为了完成总督大人的任务,自己原本无暇的荣誉已经被玷污,如果自己能够完成任务也还罢了。如果没有完成任务就葬身海底,又有什么颜面去见被自己牺牲的水手长呢?
在席尔瓦的命令下,水手们冲到尾桅旁,他们砍断绳索,用力拉扯绳索,但是在猛烈的侧风下,船帆根本降不下来,风越来越大了,尾桅随时都可能断裂。那时“玛丽王后”号就会成为一条漂浮在海面上的死鱼,任人宰割。
“有人吗?爬上桅杆,砍断横杆,解开帆布!“席尔瓦大声喊道。但是没有人应答,每个人都知道在猛烈的侧风下,爬上剧烈摇晃的桅杆,砍断船帆的侧杆是件多么危险的事情。失手、被绳索缠住、以及各种意外的情况都可能让你送命,即使某个身手敏捷,圣母保佑的好汉子完成了任务。在接下来的一瞬间,他也很可能被失去骨架支撑的船帆卷成一团,摔死或者带入海中。
“来个好汉子,救一船人,还能挣一百皮斯托尔(西班牙金币,一百皮斯托尔大概可以买一匹上等的、正当盛年的军马,一个士兵的月薪大概两个皮斯托尔)。“看到无人应承,席尔瓦提高了赏金,他伸出两根手指:”两百,两百皮斯托尔,不管是否成功,我以家族荣誉的名义起誓,只要我能够活着回到马尼拉,我都会支付两百皮斯托尔,给这位勇士本人或者他的家人!“
“好,我去!”席尔瓦的悬赏终于有了回应,一个黑瘦的汉子走出了人群。席尔瓦兴奋的取出腰间的锡酒壶,塞到对方手里:“来,喝口活动下!”
那汉子应了声,喝了两口朗姆酒,走到桅杆旁,他踢掉脚上的鞋子,往手心吐了两口唾沫,跳上桅杆,就好像一只灵活的壁虎,向上爬去。海风夹杂着雨水,打得人睁不开眼睛,席尔瓦费了好大力气,才看到那人在船桅顶部的身影。只见他用双腿紧紧盘住桅杆,便伸手去腰间拔刀,这时一阵狂风吹过,船猛地向右倾斜了一下,桅杆上那汉子措手不及,手上的佩刀失手落下,席尔瓦眼疾手快,往旁边一跳,只听得当的一声响,那柄水手常用的弯刀便扎在甲板上,发出嗡嗡声。
“好险!”席尔瓦看着距离自己近在咫尺的落刀,额头上不禁冒出一层冷汗,方才自己若是慢了半步,只怕就已经像只青蛙一样被钉在甲板上了。他伸手将那弯刀从甲板上拔了出来,抬头看了看桅杆顶部,只见那汉子正费力的用腰间的匕首割着桅杆上的帆索,只是大帆船上的船索都是用上等的黄麻揉制而成,小臂粗细,坚韧无比,进了水之后更是又滑又韧,仅凭一把平日割肉用的匕首,想要套在横桅上的数十个套索一一割断,实在是困难的很。但桅杆上方寸之地,也容不得几个人同时操作,再说恐怕也找不到这等大胆汉子了。席尔瓦只得一边看着,一边在心中默默祈祷。
突然,席尔瓦的耳边传来一声咔吱声,他低头一看,惊恐的发现距离甲板两米多高处的桅杆上出现了数条裂缝,而且裂缝还在不断增长、增宽,显然这根尾桅已经撑不了多久了,除非能落下风帆,减轻桅杆的压力。
“来人,快拿绳索和木料来,加固桅杆!“席尔瓦大声吼道,猛烈的风夹杂着雨水冲进他的喉咙,顿时将他的声音灌进喉咙里,变成一阵剧烈的咳嗽,在狂风之中,他甚至无法直立,只能跪在地上,以免被风吹入海中。突然,一声巨大的断裂声传来,席尔瓦抬起头,绝望的看到船桅缓慢而又坚决的向自己这边倾斜,然后砸了下来。
眼睛和额头一阵阵刺痛,他舔了舔嘴角,又咸又苦,不知道是血还是眼泪,耳朵里面嗡嗡作响,就好像在脑袋里有一口钟,有人在用力敲打。席尔瓦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的,不过疼是好事,起码说明自己还活着。他呻吟了一声,觉得呼吸有些困难,浑身上下好像被一条巨大的毯子包裹着,让他无法呼吸,席尔瓦艰难的从腰间拔出匕首,在这层毯子上划了个口子,新鲜的空气透了进来,他立即贪婪的呼吸起来。
与新鲜空气一同进来的还有声音,此时他的耳朵已经好一些了,可以听到海风声、伤者的哭嚎声、绝望的叫喊声,还有一个声音在叫自己的名字,声音很熟悉,但此时席尔瓦已经想不起来具体是谁了。他软弱的应了两声,片刻后,便听到匕首划开帆布的声响,随即刚才那个声音喊道:“上帝保佑,少校先生,您还活着!”
“是的,活着!”席尔瓦含糊的应了一声,随即他便感觉到自己被人抬起来了,随后有人往的嘴里倒进了一些液体,既甜又辣,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不过也有了力气,他睁开双眼,看到胡安神甫站在自己面前,手中拿着一个牛皮酒袋。
“你都给我喝了些什么,神甫?”
“朗姆酒,我还加了点蜂蜜。”
“多谢了,神甫,再给我来点!”席尔瓦接过牛皮酒袋,又给自己灌了两口,渐渐他四肢有了力气,在神甫的帮助下站了起来。只见尾桅已经断成两截,倒下的桅杆和船帆几乎把整个船尾都遮挡住了,水手和士兵们正在割开船帆,在下面找出幸存者,不过没有几个人能像席尔瓦这么幸运,他们抬出的多半是血肉模糊的尸体和失去肢体的伤员,水手们将尸体和伤员抬到席尔瓦身旁,排成整齐的一排,就好像他也是其中的一员。(未完待续。)
ps: 要票要打赏,口胡,成绩忒烂,被几个基友鄙视了,郁闷了一把!
第七十五章 绝境
“行行好吧,上校先生!”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席尔瓦转过身,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躺在地上,正是刚才那个为了赏钱上桅杆的汉子,不过他此时已经浑身是血,右腿膝盖以下已经不复存在。他看到席尔瓦转过身来,痛苦的脸上露出一丝安心的笑容:“发发慈悲吧,少校先生,神甫,看在上帝的份上!”
席尔瓦看了胡安神甫一眼,神甫微微的摇了摇头,地上那人的伤势太重了,在这条已经没有桅杆的破船上是没有办法救治他的。席尔瓦走到那人身旁,单膝跪下,拔出匕首抵在左胸第三根与第四根肋骨之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里还有谁!“
那汉子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感激的光:“多谢您,少校先生!我叫雷斯托,住在马尼拉胡安教堂的旁边,家里有一个女人和三个孩子,两男一女!”
“很好,我会把我会把那两百皮斯托尔送到的,向神甫忏悔吧!”
那汉子点了点头,目光转向胡安神甫,低声说了几句,神甫听完后,在胸口画了个十字,低声道:“我代表主,赦免你的罪,阿门!”
那汉子的眼中露出了喜悦的光,这时席尔瓦猛地一用力,匕首从第三根与第四根肋骨间刺入,直穿心脏。那个叫做雷斯托的汉子身体一阵抽搐,随即眼睛里失去了神采,不过脸上还带着一丝安心的笑容。
席尔瓦拔出匕首,在鞋底擦了两下,站起身来,他看着地上的尸体,在胸口画了个十字。
“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一旁胡安神甫问道。
“向仁慈的主与圣母祈祷!这是我们现在唯一能做得了!”
岱山岛、崇福庙,这寺庙不过是数年前所建,故墙壁门梁看上去还是崭新的,王兴国等打了胜仗后。由于风浪大作,众人不敢乘船回大陆,便在这崇福庙住宿一晚,准备等第二天风浪平息了再走。
“王千总果然用兵如神!”柯从文笑着将酒杯往王兴国面前一送:“此番平定海贼,本都司是一定要上奏朝廷,为你请功的!”
“不敢!”王兴国有些犹豫的看着杯中的美酒:“大人,其实我们这次只是斩杀了几十个水手罢了,贼首船舶都还在,这酒还是等到事情了了再喝吧!”
“诶!”柯从文已经喝了四五杯入肚了,已经有了三四分酒意:“水手也好。军士也罢,都是洋夷,送了首级上去,还能有人说我杀良冒功不成?再说海上如此大的风浪,贼人十有**都喂了鱼了,我说他是海贼就是海贼,还能有人敢说他不是?这酒浅的很,王千总是西北男儿,便是喝个两三斤又值得什么?”
“这个!”王兴国顿时哑然。正如柯从文所说的,若是其他海贼,与文官关系不好的,还能说你一个杀良冒功。可这些水手要么高鼻深目、要么肤黑如炭,长得和传说中的昆仑奴一般,与大明百姓差之甚远,这个帽子绝对扣不上来。按照俘虏的口供。这些红毛夷的大船还没有修好,停靠岱山岛本就是为了修船,这么大的风浪便是普通船也承受不起。何况是一条还没修好的破船,多半是已经沉了。面前是好酒,这柯都司虽然打仗稀烂,但为人却是可喜,好歹人家也是朝廷的二品大员,自己又何必硬挺着呢。想到这里,王兴国举起酒杯,恭声道:“既然如此,那小人就斗胆了!”说罢,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好,好,王千总果然是海量!”柯从文击掌笑道,他拿起酒壶又给王兴国倒了一杯:“好事成双,好酒也要成双,王千总,再饮一杯!“
王兴国一杯酒入肚,顿时觉得口滑起来,他本就是个好酒的,今日得了机会,又没有旁人规劝,更是喝得痛快,不一会儿,就七八杯酒下了肚。他们喝的是绍兴的黄酒,虽然入口顺滑,不似北地酒性子那么烈,但后劲却大。不一会儿,王兴国便觉得头晕目眩起来,忍不住打起盹来。柯从文一旁看的明白,赶忙叫来外面的贴身仆人,服侍王兴国躺下休息。
柯从文独自坐在屋内,小口小口的抿着杯中的残酒,靠窗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两只烛台,两只蜡烛上摇曳着明黄色的光,窗外传来大雨冲刷着墙壁和海风掠过山顶树林的声响,从窗缝里透进来的冷风吹动着蜡烛,时明时灭,映照在他的脸上,更显得阴晴不定。
“老爷,王千户已经睡下了!”仆人向柯从文唱了个肥喏,可是柯从文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一般,只是呆坐在那儿,皱着眉头好像在想着什么事情。那仆人见状便倒退了两步,到了房门正想转身出去,却听到主人的声音:“且慢,过来陪我喝几杯酒!”
“老爷——“仆人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柯从文伸手指了指面前的马札:”坐下!“
“是,老爷!”仆人小心的落下半边屁股,先给柯从文倒满酒杯,又给自己倒了半杯,柯从文一口饮尽,仆人赶忙替其加满,柯从文又一饮而尽。那仆人见状,小心的问道:“老爷,您莫不是有什么心事?”
柯从文点了点头,将那酒杯又凑到嘴边,一倒才发现是空的,恼怒的往桌子上一顿,那仆人赶忙倒酒,口中问道:“今天不是打了大胜仗,将那红毛夷海贼打的落花流水,光是首级就有二十多枚,老爷有啥烦恼的呢?“
“哎!”柯从文叹了口气,将酒杯凑到嘴边又放了回去:“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呀,这次的事情是了了,可下次呢?没有红毛夷海贼,要是有什么倭寇、弗朗基海贼、闽贼啥的呢?我又拿什么去应付?总不能次次都有这么好的运气,遇到王千户吧?”
“老爷,您可以练兵呀,您是浙江都指挥使,两浙卫所皆为您的属下,只要精选士卒,严加操练,那些海贼又算得了什么?”
“练兵?”柯从文冷笑了一声:“粮从哪儿来?饷从哪儿来?就算练出来了。就能顶的上?上次派来打这伙红毛夷贼的也是各卫挑选出来的家丁,可是还不是给打的一塌糊涂?当年戚少保能练出兵来是有胡总督给他撑腰,莫说我没有戚少保的本事,就算我有这本事,谁会替我撑腰?文巡抚?那厮不从背后捅我一刀就谢天谢地了!”他酒入愁肠,此时已经发了出来,加之面前只有贴身仆人,竟然将平日里只敢在心里念叨的话说出来了。
“老爷!”那仆人已经被吓得脸色惨白,赶忙跑到门旁,推开门探出头去看了看四下无人方才回来:“这可不是家中。小心隔墙有耳!”
柯从文冷哼了一声,他也知道仆人说的有理,只是心中的积累已久的怨气发作出来,哪里还按捺的住:“咱们武人当真是后娘养的,平日里欠饷欠粮,遇到贼寇便一声令下,十天半月便要拿下,平时不发粮饷,关键时候鬼给你卖命!”
“老爷!“那仆人听到柯从文抱怨。突然灵机一动:”我倒是有个办法,只是不知道行不行。“
“你有办法?”柯从文半信半疑的看了看手下:“说来听听!”
“要练出精兵难,可您眼前不是有一支精兵吗?”仆人向窗外指了指:“老爷您也看到了,要论兵精。就算戚少保当年的兵也不过如此吧?”
“你说王千总?”柯从文闻言一愣,旋即脑袋便摇的如拨浪鼓一般:“这怎么可能,这队人马乃是刘总兵的亲兵,刘总兵就靠着他们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呢!”
“老爷,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些人虽然是刘总兵的亲兵。可终归是人,他们愿意为刘总兵卖命,无非为的是升官发财。刘总兵能给他们的,老爷您给不了?”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柯从文听到这里,不由得点了点头,他在两浙之地待得久了,又整日里行的是商贾之事,早就自视为商贾而非武人了,这番话极合他的胃口——天底下哪有银子搞不定的人?就算得罪了那位刘总兵,也未必奈何的了自己,再说他还想不想在这里做茶叶生意不?
胸中的烦恼一去,柯从文心怀大畅,顿时觉得眼前杯中美酒又香又甜,喝了几杯入肚,便酣然睡去。待到次日,风雨渐渐小了,便于众人乘船返回大陆不提。
可快活日子不长久,几天后柯都司柯大人正依照平日的习惯,带着几个伴当准备出门去巡视自家的丝坊,准备迎接春茧的活计。正准备上马,便看到一个军士飞奔而来,口中喊着:“都司大人,都司大人,不好了!”
柯都司见状大怒,从马上跳了下来,便给了那军士一记窝心脚,骂道:“狗东西,连话都不会说了吗?一大早便说什么不好了!没人教你怎么说话吗?“
那军士挨了一记窝心脚,险些闷过气去,见柯从文扬起马鞭要抽自己,赶忙忍痛膝行两步,大声喊道:“将主爷,红毛夷海贼又打过来了!“
“什么?”柯从文好似晴天一个霹雳打在头上,手一软马鞭便掉到了地上,他定了定神,赶忙一把将那军士从地上扯了起来,厉声问道:“当真?”
“千真万确!”那军士喊道:“昨天早上几个渔妇去鲨鱼礁赶早海,却看到一条大船靠在岸边,也不知道是搁浅了还是避风浪,有人在沙滩上捞鱼,看容貌乃是红毛夷。”
“该死的!”柯从文此时不由得心乱如麻,本以为过了这一关了,却想不到又生出事端来,也不知道这条船是否是前几日那条,还是另外一条商船。他来回踱了几圈,一顿足骂道:“来人,给我换件衣服,去王大人府上!“
鲨鱼礁。
席尔瓦坐在甲板上,久久的凝视着海面远处的一片黑影,那是另外一个不知名的海礁,或者说小岛,在这个大海湾上,这种礁石星罗棋布、比比皆是,就好像一头山羊拉下的屎。
他不知道是应该感谢还是应该诅咒上帝,狂风折断了“玛丽王后”号的最后一根桅杆,同时带走了六个棒小伙的生命,失去了桅杆、失去了船帆,这条漂亮的贵妇人就沦为了路边的乞妇,仅凭船桨是不可能驱动排水量达到四百吨的大船的,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听天由命。幸运的是他们没有被风浪裹着撞上礁石、船毁人亡;而不幸的是鲨鱼礁上没有淡水、没有树木、没有一切能够让他们撑下去的东西,现在摆在他们面前只有两个选择:1、呆在这里等人来救他们;2、丢掉“玛丽王后”号和底舱的货物,乘上那条只能容纳不到三十人的划桨船,去寻找一条生路。
“少校先生!”胡安神甫的声音嘶哑而又低沉,他的脸庞消瘦,嘴唇干裂,眼睛里满是血丝,整个人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他一手拄着一只手杖,另一只手拿着一把牡蛎:“吃点吧!”
“不,我没有胃口!”席尔瓦推开神甫的手:“士兵们和水手们怎么样?”
“很糟糕!”神甫摇了摇头:“每个人的情绪都很糟糕,现在礁石上的水池、小沟和裂缝里还有一点前两天下雨的淡水,再加上船上的酒,但这也撑不了多久!“
席尔瓦没有说话,他心里清楚恐怕真实情况比神甫说的更糟糕,十七世纪的海船水手可以说是社会渣滓的集合,充斥着罪犯、失地农民、私生子,船长是用皮鞭、绞架和朗姆酒控制他们的,一不小心就会遭到部下的反噬,但风暴与战败已经严重的打击了自己的威信。现在还没有发生暴动只不过是因为船员们还没有从巨大灾难的打击中恢复过来而已,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否则等待着自己的命运绝不会比葬身海底好。
“席尔瓦,应该乘着还有水,把人运到大陆或者有淡水和食物的岛屿去!”胡安神甫的眼睛放着光:“必须马上行动,马上!”(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 夹板船
席尔瓦点了点头,他清楚神甫的意思,活着的人还有一百多个,但那条小船只能装三十人,光是谁上船,谁在岛屿上等着就是一个大问题,只有乘所有人还没有完全意识到是怎么回事,才可能成功。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神甫,和我一起上船吧!”
“不,席尔瓦,我是主的仆人,必须留在这儿看守着主的羔羊!”神甫的声音不大,但却十分坚定。席尔瓦看着他的眼睛,劝说的话到了嘴边却没出口。
“船,船!上帝呀,我们得救了!”
海滩上传来的一阵叫喊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席尔瓦与神甫向海面上望去,远处的海平面上出现一点帆影,一开始还只是一个黑点,但很快就越变越大,狂喜的水手们冲到海滩,疯狂的挥舞着双手,有的人还将衣服和旗帜在头顶上舞动,想要吸引来人的注意力。席尔瓦用自己红肿的眼睛看着鼓起的船帆、竭力分辨海风吹动船帆的声音。现在他已经可以确定这条船是冲着自己来的了。除非对方改变航向,否则很快就可以听到上面的声音,我得救了!所有人都得救了!
可是任务呢?总督交给我的任务呢?他心中暗想,仁慈的圣母在上,总督大人给予我信任,让我带领一支军队和“玛丽王后“号前往中国,与那个叫做一官的将军结盟,一起对付该死的荷兰人。可我现在只剩下一条破船和一百个失魂落魄的待死之人,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加羞耻的吗?
甲板上,柯从文、赵有财、王兴国三人并肩而立,沉默的凝视着数百米外的鲨鱼礁上那条搁浅的大船,折断的桅杆,破损的侧板。满目疮痍的甲板,那条船就好像从地狱里逃出来一样。
“这就是那条红毛夷的海贼船吗?”柯从文向一旁的军士问道。
“回都司大人,正是前几日停靠在岱山岛的红毛夷海贼船!其他船形制与他不同,也少有这么大的!”
“嗯!”柯从文点了点头,笑着对一旁的赵有财与王兴国道:“赵先生、王千总,果然是报应不爽呀!这伙海贼虽然逃过了王师的征讨。却没逃过老天爷的惩罚!”
“都司大人所言甚是!”赵有财笑道:“这也是大人洪福齐天,垂手立下大功!“
“哪里哪里!”柯从文捋了捋晗下的胡须,笑的十分欢畅,不久前的忐忑不安早已烟消云散,此时他心中已经盘算着让师爷写一篇上好的报功文章了。
“柯大人,这岛上可有淡水?”王兴国突然问道。
柯从文回头看了看随行的渔民,那渔民赶忙上前禀告道:“回二位大人的话,这岛上并无淡水,是一个荒岛。渔民只有避风才来!”
“那就太好了!”王兴国笑道:“若是下官没有猜错,这伙海贼很快就会派人来向大人乞降了!”
“不错!”柯从文也明白了过来:“只要他们不想渴死的话!”
正如王兴国所预料的那样,不过几分钟后,鲨鱼礁上就划来一条小船,船首上一人一边向他们高声呼喊,一边挥舞着手中的木棍,木棍的上端系着一件白色上衣。经由通译的解释,船上众人已经明白了这是乞降的标识。柯从文冷笑了一声:“算这些蛮夷知机。不然就叫他们化为糜粉。”
席尔瓦站在甲板上,仰视着近在咫尺的敌船。在他的身后“玛丽王后”号只剩下一个黑点,海平面上有几处阴影,那是附近的岛礁,就好像他此时的心理一样。
明国的将军就在甲板上等着自己,与所有的胜利者一样,与他同在的还有军队、战船、财富与荣誉。而自己虽然未经一战,但却已经一无所有,对于失败者命运之神总是显得那么残酷,阿塔瓦尔帕(印加帝国的末代皇帝,为皮萨罗俘虏后。勒索了装满一间屋子的黄金,不过仍然被皮萨罗绞死)早上还是一个伟大帝国的主宰,而到了晚上却沦为囚徒。自己是要拼死一搏,还是等待时机去完成总督大人交给自己的任务?想到这里,席尔瓦摸了摸怀里的那柄匕首。
划桨船靠上了敌人的大船,虽然这条船只有“玛丽王后”一半大小,但也有席尔瓦脚下这条船五六倍大。他看到船舷上丢下一条绳梯,一个军官警惕的看着自己,再他的两旁,几个士兵隐藏在盾牌后面,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磺味,那是点着的火绳燃烧的气味。席尔瓦从怀中摸出匕首,不动声色的丢到甲板上。当不久后他沿着绳梯爬上甲板,不由得庆幸自己方才的谨慎。全副武装的士兵们站在绳梯旁,每上来一个人从头到脚搜索一遍,一个被发现身上带着武器的水手被立即被五花大绑,押到底舱去了。
赵有财好奇的看着眼前的敌人,黝黑的皮肤,高高隆起的鼻梁,深陷的眼睛,消瘦的双颊,这让他想起了小时候听和尚道士讲道情里的恶鬼,不过他早已过了听故事的年纪,他很清楚,眼前的敌人虽然容貌奇异,但与自己一样,都是人。
“都司大人,这个人自称是他们的首领,受西班牙王国在吕宋岛总督之名,前往我大明通商,因为遇到风暴,船只受损,不得不在那个岛屿停靠修船,不知为何遭到进攻!”可能是因为口音的缘故,通译翻译的很糟糕,这让众人听得很费力,不过赵有财却不太在意,他的注意力被那条西班牙的帆桨船和他们的武器给吸引住了,他惊讶的发现这条船与刘成在朝邑制造的划桨快船很相似,几乎是一个模子出来的,而且西班牙人的火器也与刘成部下装备的鸟铳十分相似,这越发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一派胡言!”柯从文的训斥声打断了赵有财的遐想,他决定去西班牙人的船上看个究竟,在他心中有一种感觉——在这群罗刹鬼模样的异乡人身上有一个能让自己飞黄腾达的机会。
柯从文并没有让赵有财等多长时间,这倒不是说这位都司大人有多高的谈判技巧,明军一方占据的巨大优势决定了西班牙人不得不接受任何苛刻的条件。一顿饭功夫后。赵有财就踏上了“玛丽王后”号的甲板,他立刻被这条来自异国船只的巨大和特殊的形状而惊叹起来。
“赵老爷果然好眼光,此乃红毛夷的夹板船,最是坚固耐用,远涉重洋,冲波破浪亦不怕!”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赵有财转过身来,看到通译那张谀笑的脸。
“哦?我是陕西人,对于舟楫之事并不精通,还请解释一番!“赵有财拱了拱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那通译方才见都司大人对赵有财十分敬重,以为是京师来的贵人,哪里还敢怠慢,赶忙鼓动唇舌:”赵老爷,若论船只大小。我大明比这夹板船大的亦有,但若论海上航行,交战,却少有及得上这红毛夷的,说来这夹板船有三桩好处!“
“哦?还请先生说来听听!”
“这第一桩便是不畏风浪,大人您可以看看这夹板船的船底,与我大明船只有何差别?”
“差别?”赵有财看了看己方的乘船,又探出头看了看“玛丽王后”号的船底。笑道:“我倒也看不出什么,只是好像我大明船好像船底要平些!”
“果然瞒不过赵老爷这双眼睛!”那通译翘起大拇指。赞道:“咱们这次乘坐的乃是沙船,又叫方艄,船宽、船舷浅、吃水浅,这船既能走海、亦能入江河,便是坐了浅滩亦无妨。咱们这里海滩泥沙多,又有潮水。这沙船最是便利;但这沙船面宽,就受水面大,速度慢,而且若是离岸远了,风浪大了。便容易倾覆。洋人这夹板船就不同了,船头尖则利于破浪,吃水深就不怕侧风,船舷高就不怕大风大浪,虽然入不了江河、不好近岸,但跑远洋却是一等一的好船!您看这船上破损之处这么多,若是寻常沙船早就沉了,这夹板船还能撑过去,实在非我大明沙船能及!”
赵有财还是头一遭听说这些,不由得越发有兴致,问道:“那第二桩好处呢?“
“老爷您看看这夹板船的船首船尾是不是都高的很?”
赵有财照着通译手指的方向看了看,果然正如对方所说的,船的首部与尾部都要比船身高出许多,而且封闭起来,倒像是两个碉楼:“不错,是高出不少,好像是两座碉楼。”
“老爷说到妙处了!船首船尾高,则航行时及时遇到大风浪,也不至于海水淹到甲板上来,若是遇到敌人,也可以居高临下,占据优势!”
“不错,那第三桩呢?”
“老爷您随我来!”那通译领着赵有财走到船中央的,将地上的一块盖子翻开,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来。通译取了个灯笼,点着了从洞里走了下去,赵有财稍一犹豫,便跟了下去。他本以为下面应该是红毛夷装运货物或者让船员休息的地方,十分局促,可下来后才发现空空荡荡的,竟然与船舱表面一样,是个大通层,毫无间隔。赵有财正奇怪,却听到那通译的声音:“老爷,这便是夹板船的第三桩好处了!”
“第三桩好处?”赵有财看了看左右,借助灯笼微弱的灯光,他可以看到四周黑褐色的侧板:“这莫不是给水手休息的大通铺?为何不隔开来,这些红毛夷也小气的很!”
“老爷,红毛夷的水手确实是在这里休息不假,不过没有间隔却不是因为小气,而是为了水战方便!”
“水战方便?这又从何说起?“赵有财惊讶的看了看四周,浑然不知道这一层全通的船舱与海战又有何关系。
“老爷,这红毛夷与我大明不同,水战靠的并非火箭投石、越舷先登,而是船上所载的火炮。几年前宁远之围,我大明屡挫东虏,所凭借的红衣大炮便是从夷船上来的。”
“原来如此!“赵有财咋舌道:”我只知道当年宁远大捷所赖这红衣大炮甚多,却不知是从夷人船上来的,可这和这船舱又有什么关系?“
“老爷您想,这红毛夷水战用这火炮对轰,自然是谁船上装的炮越多,谁的炮越大,谁就能赢。一开始这些夷人将炮放在甲板上,可这红衣大炮重达千斤,不免头重脚轻,若是有风浪便有倾覆之祸。为了避免沉船,所以一条船只能装很少的几门火炮,而且也只能装些小炮。后来红毛夷人中出了个聪明人,将火炮安置在下层甲板上,这样一来,装载的大炮不但不会妨碍航行,还能起到压舱石的作用,可谓是一举两得!“
赵有财虽然是西北人,少见舟楫之事,但重心越低物体越稳的道理还是明白了,听到这里不由得拊掌笑道:“不错,若是如此倒是说的通了,这里要摆放许多火炮、火药、弹丸,开战时要上下搬运,的确去掉间隔要方便许多。“
那通译见赵有财对此颇有兴趣,便笑着继续解说道:“赵老爷,其实夷人这么放置还有几个好处!”
“哦,还有好处?不妨说来听听!”
“赵老爷,您请看!”那通译将灯笼放在地上,伸出手指在嘴里舔了舔,便在甲板上边画边解说起来:“这炮在船上的放置也大有学问,须得前后左右平衡,否则一旦开炮,只怕船只便会倾覆;其次放置在下层甲板,平日里只需将炮窗关好,便不用担心炮管生锈、火药返潮;而且侧舷的板、肋骨都是用上等的硬木打制,寻常铳炮根本打不进来,坚固无比;其三、船身狭长,同等料数的船只,红毛夷的战船所能装载的炮数远胜我大明战船,其威力自然远胜。“
那通译在地板上又写又画,赵有财听得津津有味,他平生从未听过这么有趣的东西,仿佛有人突然给他打开了一扇窗户,看到外面的一个新世界,隐隐间感觉到自己后半生的功业便在这条红毛夷战船上了。想到这里,赵有财看了看那通译,笑道:“你叫什么名字?何方人氏?为何对这红毛夷的海事如此了解?”(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 林河水
“小人姓林、名河水,福建泉州人氏。那边地狭土薄,百姓若是穷乏之人便下南洋谋生,小人五六岁时便随叔父去了吕宋,在那边呆了十几年,是以对红毛夷的情况很清楚?”
“吕宋?我方才听那红毛夷说他们便是从吕宋来的,那里莫不是这些红毛夷的故国?“
“不是!”林河水摇了摇头:“吕宋乃是南洋上一个大岛,距离我大明数千里,土地肥沃、林木茂盛、物产丰富。原本只有一些土人,自唐宋时我家乡便有人往来于其间,有行商贾之事的,也有前往那儿定居的,三宝太监下西洋时也曾途径此地。那些红毛夷据说来自极西之地,距离吕宋有数万里,便是乘上快船也要跑上一年,百余年前他们吕宋岛,便修建堡垒,横征暴敛,无恶不作!”赵有财却没有察觉到对方的情绪,咋舌道:“数万里,那这些红毛夷还抛弃祖宗陵墓而来?果然是无君无父的蛮夷!“
“赵老爷说的是!这些红毛夷唯利是图,毫无礼义廉耻,无论是土人还是侨居那边的大明百姓,只要看到你有什么好东西,便强要了来,你若不给,便拔刀相向,实在是凶霸之极!“说到这里,林河水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显然他此时心情已经激动到了极点。
赵有财上下打量了会这通译,只见对方中等身材,约莫二十四五岁的年纪,看上去容貌普通,但一双眼睛却灵动有神,显然是个精干的人物,他暗想自己若想在这红毛夷那边开出一条路来,便需要一个知悉内情的人物。这林河水不但通晓夷人的语言,而且还在吕宋那边呆了十几年,对夷人的情况十分了解,是个难得的人选。想到这里,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和蔼的笑容:“林先生,在下对这伙红毛夷的事情倒是颇有兴趣。此番事了之后,可否屈就在下这里,也好早晚请益?”
林河水闻言大喜,他在吕宋恰逢大变,几乎只逃出一条命来,回国之后连回家乡的路费都没有,只得留在杭州给人当通译糊口,却不想这杭州与闽南那边不同,大多数商船是前往日本的。便是有少数前往东南亚的也多半被荷兰人所垄断了,他一口流利的西班牙语排不上用场,能混个肚圆都勉强,也不知道何时能混到回家的路费。而赵有财不但衣着华贵,而且身为一省都司的柯从文对他的态度也十分敬重,在林河水看来肯定是非富即贵,说不定还是某家勋戚的家奴,自己若是巴结上去了。不要说回家的路费,后半生的嚼裹都不用愁了。
“赵老爷客气了。小人所知虽少,不过只要您开口垂询,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好!”见林河水应允,赵有财大笑起来:“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他指了指四周:“你说这里是摆放火炮的地方,为何此时一门都没有呢?”
林河水看了看四周,提起灯笼走到一个靠窗户的甲板旁,用力顿了顿足,侧耳听听下面的声音。手指着下面对赵有财道:“老爷,这下面便是底舱,我估计他们在海上遇上大风,为了防止船只沉默,他们将这里的大炮都放到底舱去压舱,以免翻船了。”
“还有一层底舱?”赵有财闻言一愣,他走到林河水身旁,果然看到地上有个手柄,林河水俯身用力拉起手柄,地上露出一个黑乎乎的大洞来,顿时一股刺鼻的霉臭味扑鼻而来,赵有财不由得扭过头,捂着嘴巴道:“好臭!”
“嗯!估计这底舱进了水,里面的货物都坏了不少!”林河水倒是并无异色,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他等了会,将灯笼先放了下去,确认空气没有问题,才当先走了下去。赵有财犹豫了会,最后还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用袖子捂住鼻子跟着林河水走了下去,借助灯笼的灯光,赵有财很快就找到了大炮的身影,一共有十二门十六磅长炮,另外还有四门24磅的加农炮,乃是西班牙人送给郑芝龙的礼物。赵有财伸出手,摸了摸坚硬而又冰凉的炮身:“居然有这么多炮!“
“嗯!”看到这些武器,林河水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走到一个包装的很好的木箱旁,从地上捡起一根铁钎,三下两下便撬开木箱,当灯光照亮木箱里的物件,他的脸色顿时大变。
“赵老爷,您快过来看看!”
正在一旁观赏着大炮的赵有财听到林河水的叫声,赶忙转身走了过去,他一看到木箱里面的货物,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鸟铳?这里面居然是鸟铳?”赵有财从木箱里面拿起鸟铳,指尖立即感觉到一阵滑腻的感觉,他伸手搓了搓,应该是防锈的油脂。他对刘成军中的情况十分了解,与这西班牙鸟铳比起来,大体结构差不多,只是重量要轻一些。
林河水又打开了几只木箱,果然里面要么是鸟铳,要么是盔甲兵器,当时商船上有武器以备自卫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但不会像这样一点用来与明国交换的商品和银子都没有,全部都是武器,显然这条红毛夷船来大明的目的绝非是贸易。
林河水与赵有财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睛里都看出了惊讶与恐惧。这时上面传来了士兵的叫喊声,原来是柯从文找不到赵有财,派人来找他们。两人赶忙爬上甲板,柯从文问道:“赵先生你去哪儿了,我方才一番好找!”
“都司大人!这伙红毛夷有问题!“赵有财低声道。
柯从文看到赵有财一脸严肃,不由得笑道:“赵先生,这伙红毛夷杀人越货,为害一方,自然是有问题的!“
“大人,您随我来!”赵有财拉了一把柯从文,领着对方来到底舱,让他看了看木箱里的货物,柯从文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过了一会儿,像一个不愿意承认眼前事实的孩子一样,他低声道:“兴许这是他们自己用的。”
“都司大人!”赵有财的声音不大,但却极为严肃:“这伙红毛夷才一百来号人,哪里用的了这么多兵甲?而且这些兵甲都是崭新的,上面还有防锈的油脂。怎么可能是他们自己用的?
“那,那就是用来与沿途的土人交换食水特产的!“
“都司大人!”赵有财的声音里已经满是恨铁不成钢的痛惜:“这些可都是上等的精铁呀!”他从地上拿起一副胸甲来,用指头弹了几下,船舱里回荡着嗡嗡的声音:“有哪个土人用得起这么好的兵甲?”
“那,那您说是干什么的?”柯从文不情愿的答道,按照他的心思,是不想弄出这么多节外生枝的事情来,以他祖祖辈辈在官场厮混的经验——别揭烂疮疤乃是为官的第一要务,否则早晚会有屎盆子扣到自己头上来。
“我不知道!”赵有财:“不过这一定是给一个大人物的。这里的兵甲足以武装五六百人,这可不是个小数目!那些红毛夷一定要严加审问,查出其中的内情来!“
“好,好吧!”柯从文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毕竟赵有财并非他的下属,而且他还有不少事情求于他,这件事情肯定是没法掩盖过去了。
回到住处,赵有财毫无睡意。虽然他已经有两天没有怎么好好的睡觉了,但却丝毫没有困意。他很清楚这件事情后面肯定隐藏着巨大的危险。如果是几年前还没有遇到刘成之前,他的反应很可能会和那个柯都司一般,睁只眼闭只眼糊弄过去便是了,但遇到刘成之后,赵有财意识到自己很可能过上一种前人做梦也没有想过的生活,整个人也就完全变了。一个生来便是个瞎子的盲人也就罢了。若是这个瞎子恢复视力,亲眼看过这个色彩缤纷的世界,他怎么也不愿意重新回到那个黑暗的世界的。到了这个时候,赵有财的脑海里只在苦苦思索一个问题:“假如刘成在自己的位置上,会怎么应对呢?”
“赵先生。外边有个叫林河水的人,说有要紧事要马上见您!”门外一个士兵禀告道。
“快,快请他进来!”赵有财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的,士兵有些惊讶的看了看他,叉手行礼退下。片刻后便林河水便在那士兵的引领下到了门口,不待他躬身行礼,赵有财便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一把扯住他的胳膊拉进屋内:“林先生,是关于那件事情的吗?“
林河水被赵有财的举动吓了一跳,呆呆的点了点头。赵有财赶忙将其一把按在椅子上,回头对那士兵道:“你去院子里看守,任何人都不要让他进来!“
赵有财走到门口将房门带上,回到林河水身旁,低声问道:“那红毛夷说了他们是干嘛的吗?“他要想审讯那些西班牙人,是肯定离不开作为通译的林河水的。
“没有,那厮嘴硬得很,只是不开口,都司大人怕巡抚大人那儿不好交代,没有用刑!”林河水摇了摇头。
“嗯,这倒是麻烦得很!”赵有财叹了口气,他清楚作为浙江省的最高军政长官,带都御史衔的巡抚才是掌握着最后决定权的,若是交到那位大人手上,自己想要上下其手可就难了。
“不过小人倒是从那些水手和士兵口中打听到几个消息!”林河水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第一、他们此行的最终目的地是福建中左守御千户所;第二、他们的头领叫唐.冈萨雷斯.席尔瓦,是受总督的特别命令执行一个特殊任务的,这个特殊任务的具体内容只有席尔瓦本人知道。“
“这么说来他们是要把这些武器送到那个劳什子中左守御千户所去了?可那儿送给谁呢?“赵有财苦笑道。
“赵先生,如果真的是中左守御千户所的话,那接收这批武器的只会是一个人!”
“一个人?谁?”
“海防游击、五虎游击将军,郑芝龙!”林河水的声音不大,但斩钉截铁。
“郑芝龙?为啥一定是他,不过是个游击罢了,为何不会是别人,比如福建总兵?“赵有财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林河水见状,只得低声解释起来。
无论是研究中国海上贸易史、明清断代史、还是海军史的现代学者们,都无法避开一个人——郑芝龙。如果一定要在明末清初当成一部小说,在诸多历史人物中找到一个主角模板的话,那肯定是郑芝龙莫属了。他十七岁因为家贫而去澳门投奔岳父,十九岁就前往日本,不过一年功夫便打出一片天地来,不但修习剑术、多国语言、贸易、还得到当时隐居在骏府的大御所(退位将军的尊称)德川秀忠的接见,隐然间已经是在日华侨的首领。二十便前往澎湖独当一面,到了二十一岁便接替首领颜思齐,组织了“十八芝“集团,成为了当中东南沿海最强大的海商集团,二十三岁便纵横海上,屡次击败明朝在福建的最高将领总兵俞咨皋的进攻,还在与荷兰人的冲突中取得了胜利,并于1628年迫使福建巡抚熊文灿招抚自己,将自己拥有的巨大实力洗白,而他当时还只有二十四岁。十七岁白手起家,短短七年时间就部众数万,船只千余,成为朝廷委任的游击将军,不要说明末,就算翻遍上下五千年历史,恐怕都找不出几个人来。在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他借助明朝廷的力量,将分布在东南沿海上的诸多海盗集团一一消灭,实际上已经成为了实际上的海上霸主。
“这么说来,这郑芝龙虽然不过是个海防游击,但手下的实力却比总兵、巡抚他们还要大?”赵有财听完了林河水的解释,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
“不错,别的不说了,这郑芝龙称雄海上之后,凡海舶不得郑氏令旗者,不能往来东洋西洋。若要令旗,每条船每年需缴纳白银三千两,您算算他一年能有多少银两?”(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 请示
“不错,别的不说了,这郑芝龙称雄海上之后,凡海舶不得郑氏令旗者,不能往来东洋西洋。若要令旗,每条船每年需缴纳白银三千两,您算算他一年能有多少银两?”
“三千两?”赵有财被林河水给出的数字吓了一大跳,他在朝邑掌管厘金局的时候,一年下来缴纳给刘成的厘金也不过七八万两银子,当然这只是刘成众多收入的一部分,但从浙江沿岸港口的繁盛来看,显然刘成与郑芝龙在收入是无法比拟的!
“那,那若是有人不交钱买令旗的呢?”
“若是让郑家的船队遇上,人死,船货没入官中!”林河水的声音不大,但透着一股森寒之气,赵有财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站起身来便要往外走:“这郑芝龙勾结外夷,私买军国之器,这是要反呀!快去禀告都司大人!”
“赵老爷!”林河水赶忙扯住赵有财的胳膊:“且慢!”
“你为何拉我!”赵有财顿足道:“郑芝龙做出这等事情来,若是不赶快上奏朝廷,只怕就来不及了!”
“赵老爷,依小人所见,您还是莫要生事的好!”
“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老爷,您想想这郑芝龙做的是通藩的买卖,又岂会与外夷没有勾连?这海上是没有王法的地方,说是正经商人,也要准备些军器防身,他郑芝龙还是朝廷的命官,买些夷人的军器又算得了什么?再说福建巡抚熊大人就是靠招抚郑芝龙,以贼攻贼立下旁平倭大功的,他肯定会为郑芝龙担保,您说朝廷是信熊大人还是您呢?”
“那,那我们就放任不管?”赵有财被林河水这番话驳斥的哑口无言,但又不甘心:“那船里有那么多大炮,可不是开玩笑的。”
林河水笑道:“赵老爷。依我看这郑芝龙买这些武器也不是为了对付朝廷。”
“不是对付朝廷,那他买这些对付谁?你不是说东南沿海的海贼都给他平定了吗?”
“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郑芝龙买这些武器应该是对付荷兰人!”林河水站起身来,走到门旁看了看外边无人,重新回到赵有财身旁低声道:“老爷,我从水手和士兵口中得知,他们离开马尼拉时,每个人都预发了一年半的饷钱,让他们安置家小。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条船不只是送武器给郑芝龙的。连船上的士兵、还有这条船都是一起送过去的。这荷兰人乃是南洋海上的霸主,与西班牙人乃是世仇,西班牙人卖人卖船给郑芝龙,多半是想借助郑芝龙之力,牵制荷兰人!”
赵有财被林河水话语中巨大的信息量给冲昏头了,他将信将疑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是用来对付荷兰人,不是用来谋反的?“
“老爷,您那次在船上也看到了,那巨炮何等沉重。若非是装在船上,便只能安置在城头守城之用。那郑芝龙若是要谋反,肯定是要攻城略地,要这等巨炮又有何用?再说那郑芝龙也不像是个有这等野心的人。他招安后便在故乡安海镇耗费巨资修建宅邸,穷奢极欲,一副富家翁的样子,自古以来岂有意图谋反之人把心思花在这些事情上?”
听到这里。赵有财已经被林河水说服了:“林先生所言甚是,若是这般说,这郑芝龙果真是没有反意。”
林河水见已经把要说的话说完了。便起身告辞道:“老爷,我是背着都司大人来的,现在要回去了!”
“好,好!”赵有财起身将林河水送出门外,低声道:“林先生,此番事了后尽快来我这里,也好朝夕请教!”
“不敢!”林河水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去。他的身影刚刚消失在夜色中,赵有财就高声喊道:“来人,快把王千总请来,我有要事与他相商!”
“王千总晚饭前就出去了,还没回来?”一个军士答道。
“出去了?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先生有什么事情吗?千总是给柯都司请去府上吃酒去了,不知道几时能回来!”
“什么?又去吃酒了?”赵有财顿时着了恼:“这是这个月第几次去柯都司那儿了?”
“第四次!”
“第四次,这个月好像才过了七天吧,他为啥不干脆住在都司大人府上算了!”赵有财恼火的顿了顿足,那军士见状不由得掩口偷笑。赵有财见了更怒,喝道:“笑什么笑!都司大人也真是的,宴请个一次两次也就罢了,何必天天请他,回来肯定是喝得烂醉,事到临头,却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那军士见赵有财这样,稍一犹豫,低声道:“赵先生,小人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赵有财没好气的答道:“讲吧,院子里就你我两人,还有啥当讲不当讲的!”
“赵先生,我觉得那个柯都司像是要拉拢咱们千总一样!”
“笑话!”赵有财冷笑道:“都司大人乃是朝廷二品大员,要拉拢他一个区区千总干嘛?看家护院?”说到这里,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道电光,平日里柯从文这些天来的只言片语、微妙表情都浮现在脑海里,那军士方才说出的那个猜测就好像一根红线,将这些串联起来。赵有财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笑容,他走到那个军士身旁,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笑道:“说得好,说得好!若非你说出来,我又如何猜得到!”说到这里,赵有财一边大笑,一边走进屋内。只留下那军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由得自言自语道:“真是奇了怪了,自从打赢了这股红毛海贼,这两个人一个整天喝酒,一个神经兮兮的,莫不是中了那伙夷狄的妖法?“想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决定明天一大早就找个附近的寺庙道观,求个护身的玩意,免得也中了那些妖夷的法术。害了自家性命。
这军士正打着算盘,只听得砰的一响,他抬头一看,只见赵有财兴冲冲的推门出来,手里拿着一封书信。
“你明天早上出发,前往京师,将这封书信交给总兵大人!”
“总兵大人?他不是在宁夏吗?”那士兵目瞪口呆的看着赵有财,暗想这妖法果然厉害,赵先生这么精明的人竟然落的这个下场,好生可怜!
“总兵大人要前往京师办差。算来现在应该已经到了京师了,你前往驿馆和兵部找找,应该找得到,明早我替你向都司大人要一份文牒,一路上换马不换人,一定要尽快赶到京师!“
“是,赵先生!”那军士看赵有财不像是神经失常的样子,只得躬身领命,他正准备转身离去。却被赵有财叫住了。
“待会你去账房那儿领五十两银子,路上花用!”
“多谢大人!”那军士闻言大喜,赶忙向赵有财磕了个头,起身倒退了几步方才转身离去。心中暗想:“这些红毛贼的妖法果然厉害,要是能学了来就不愁没银子花了!”
自从信使离去后,赵有财便整日里扳着指头数他回程的日期,对于柯从文的旁敲侧击。他只是装糊涂,而在这伙红毛夷海贼的事情上,他也使尽浑身解术让事情拖延下去。幸好要让柯从文雷厉风行千难万难,若想让其拖延时日不过是顺水推舟。二十几天过去了,那伙红毛夷还依旧被关在监狱里,而赵有财则从林河水那儿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情报,眼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这天赵有财吃了早饭,正想着找个什么理由再让柯从文再拖延几日,却听到外间有人通报:“先生,京师有急使到!”
“哦,快,快传!”赵有财赶忙催促道,他快步走出门外,只见门下站着三个身着曳撒(明代一种射箭时穿的便装)的汉子,为首一人不是别人,却是杜固。他赶忙躬身行礼道:“杜大人,您怎么来了!”
“赵先生!”杜固撩起外衣的下摆,便向赵有财跪下行礼,这倒把赵有财吓了一大跳,他可是知道这杜固乃是刘成身边最为亲信的,上次与插汗的大战中虽然受到小挫,但吕伯奇与刘成的联名奏功保举名单里却排在第三个,就算是杜如虎、杜国英这等重将也不敢以下属对待,自己又如何敢受他的跪拜大礼。他赶忙跳到一旁,连连摆手道:“杜大人,您这是干嘛,折煞赵某了!“
“赵先生!“杜固却不起身:”军主爷临别前叮嘱过了,杭州的事情全由您做主,我来这里便是听您吩咐的!“说到这里,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又解下腰间佩刀双手呈上:”这乃是军主爷的佩刀,大人已经叮嘱过了,谁敢不尊先生号令的,一律军法从事!“
赵有财有些惊讶的接过杜固献上的书信与佩刀,他的指尖接触到佩刀的黄铜吞口,一股寒意立刻直冲心口,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赵有财将佩刀夹在腋下,又拆开书信,只见上面只有八个大字:“东南之事,先生任之!”一股热浪直冲心头,他的眼睛顿时模糊起来。
“赵先生,军主爷看了您的信后,就从卫队里抽了一半人,让我带来了,此外还有一万两银子,都交给先生!”说到这里,杜固起身走到赵有财身旁,低声附耳道:“军主爷说了,只要能把船和人弄到手,能代替郑芝龙与红毛夷建立联盟,什么都好说,便是捅了天大的漏子,也有他替您担着!“
“嗯!”赵有财听到这里,不由得松了口气,心中对于刘成也生出了夹杂着敬佩与感激的复杂情绪。东汉初年,马援曾经对汉光武帝说过这样一句话:“当今之世,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其中君选择臣的标准是能力与品格,而臣选择君的便是器量与才具,像刘成这般对于部下遇事放权又有担当的人主可谓是世上少有,自己若非遇到他,恐怕这一辈子也就是个在鄜州横行乡里、倚红偎翠的寻常缙绅罢了。
“杜大人!”赵有财将佩刀还给杜固,笑道:“我不识兵事,总兵大人的佩刀还是交由您掌管吧!”
杜固见赵有财如此谦逊,脸上立刻露出喜色来,他连忙接过佩刀,笑道:“也好,反正我在这里也是听先生的号令行事吗,这刀在我这里和先生这里也没有什么区别!“
“那边劳烦杜大人了!”说到这里,赵有财向杜固躬身行礼。
“不敢!”杜固也还了一礼,两人对视含笑,心意已在不言之中。
得了刘成的授权,又多了杜固和那新来的一百五十精兵,赵有财已经心中有了底,他立即便带着杜固,一同前往柯从文府上拜会。他在柯府已经是熟客了,门房看到是主人家里的熟客,赶忙先派人两人他去花厅用茶,一边派人去通传。赵有财刚刚喝了两口茶,便听到外间传来柯从文的声音。
“赵先生,您今日怎么来了,平日里请都请不来,当真是稀客!”
说话间,柯从文已经上得堂来,只见他头戴一顶皂纱转角簇花巾;身穿一领紫绣团胸绣花袍;腰系一条玲珑嵌宝玉环绦,足穿一双金线抹绿皂朝靴,鬓上插着一支花,不像是一位武官,倒像一位即将出游的风流人物。他看到赵有财身旁的杜固,不由得一愣,旋即笑道:“请恕在下眼拙,这位倒是未曾见过!”
杜固起身向柯从文跪下磕了个头:“末将宁夏中卫守备杜固,参见都司大人!”
“宁夏中卫守备?”柯从文听了一愣,旋即便回过神来,笑道:“原来也是吕大人麾下的虎狼之士,怪不得如此雄壮!“他伸出手上将杜固搀扶起来:“杜守备不必多礼,王千总也在我府中后院,来,来,一同去饮几杯!”
“那在下便逾越了!”杜固恭声答道。
“哈哈哈!”柯从文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笑道:“又不是在公家堂上,放轻松些,放轻松些!”(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 借兵
一行人穿过两重院落,进入了柯府的后宅,相比起高大的前宅,后宅的建筑要小巧许多,依照当时的风尚,廊房都改成了小巧的房间,边上安上曲折的朱红栏杆,雕花隔扇,堂屋里面陈设着从扬州、南京买来的精巧家具和新颖什物,墙上挂着一具珐琅西洋八音自鸣钟,屋内的灯具都遮以轻纱,加倍明亮。屋角,一张翡翠、桃花红玛瑙、孔雀石镶嵌成采莲图的黑漆红木茶几上摆放着一个香炉,一缕青烟从狮子口中吐出,满屋都是沁人的香气。
王兴国坐在当中的八仙桌旁,满脸通红,两眼迷离,已经有了**分酒意的样子,柯从文还没进门,便高升笑道:“贤弟,你看看谁来了!”
“大人?您怎么来了?”王兴国看到杜固,不由得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先前刘成的卫队便是由杜固指挥的,说来还是王兴国的顶头上司,他赶忙起身想要向杜固行礼,却不想脚下一软,又坐了回去,险些摔了一跤。
“奉将主爷之命,来这里办个差使!”杜固笑了笑:”大人手头缺人,让我把你们带回去!“
“回去?”王兴国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的柯从文倒是听得清楚,他赶忙问道:“杜守备,您这是什么意思?”
“都司大人,是这么回事!”杜固笑着解释道:“王千总这次带兵来是以为赵先生一路上携带了珍贵货物,怕路上有土贼山匪,便从身边的卫队里挑出精锐护卫。现在既然赵先生既然已经安全到了杭州,王千总他们自然是要回去了!”
“这个——”柯从文顿时哑然了,他这些日子在王兴国身上着实花了不少功夫,说白了就是为了他那一百多精锐,想要将其笼络到自己手下来。可还没等自己开口,居然就要走了。自己这些天的努力岂不是竹篮捞月一场空?可人家说的也有道理呀?本是护送赵有财来杭州的,现在到了杭州,自然是要回去的,必须找个理由将其留下来才行。
“杜大人!“赵有财看到柯从文面露难色,却说不出话来,心知自己先前的揣测不错,这厮的确在打那支精兵的主意,赶忙装出一副不满的样子:”你这话可就差了,安全到了杭州是不假,可不是说到了杭州就安全了。你把王千总和他手下人都带走了,若是遇到个事,怎么办?“
杜固打了个哈哈:“赵先生,您都到了杭州,有都司大人,有王盐道看顾,又有什么事?“
柯从文听到这里,不由得灵机一动,赶忙接口道:“杜守备。赵先生所言甚是,就在不久前便有一股红毛海贼肆虐海上,若非王千总他们,还当真应付不了!“
杜固看了看柯从文。笑道:“都司大人说笑了,两浙那么多卫所巡检,又怎么用得到那区区一百人马?再说海贼定然舟楫便利,他们如何对付的了?“
“杜守备。此事千真万确!”柯从文神色严肃的将整件事情从头到尾细细讲述了一番,最后道:“被俘的海贼还关在牢房,夹板大船就靠在岸边。你若是不信,可以去亲眼看看。“
“既然是都司大人所言,自然是不会假的!”杜固赶忙赔笑道:“只是这件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在下有些不敢相信,毕竟王千总手上不过一百来人——”他说到这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过没有出口的意思显而易见——这么点人有啥用?
“咳咳!”赵有财见柯从文的有些尴尬,赶忙从一旁插话道:“杜守备,你有所不知,那些红毛海贼来的突然,都司大人麾下兵马虽多,但却分散在两浙数百里海疆之上,上峰又催的紧,仓促之间来不及调集兵马,方才借兵的!”
“正是,正是!”柯从文向赵有财感激的看了一眼,强笑道:“王千总他们可算是救了急,本官正打算上奏朝廷,大加封赏以酬其功!”
“那就不必了!”杜固笑道:“都司大人,王千总他们乃是我家将主私下里派出来的,您在给朝廷的奏疏里面给他们请功,只怕会惹来麻烦,反不为美!”
“不错,都司大人的好意我等心领了!“赵有财接口道,这时一旁传来一阵鼾声,三人回头一看,只见王兴国半躺在椅子上,已经睡得鼾声大作,柯从文赶忙喊来两名婢女将其扶到旁屋休息。此时屋内只剩下他与赵、杜二人,柯从文斟酌了下,决定还是把话扯开了说为上,他拿起酒壶,替赵、杜二人各倒了一杯酒,笑道:“二位,在下有一件事情要麻烦二位,还请应允!”
赵、杜二人对视了一眼,心知戏肉到了,赵有财首先表了态:“承蒙都司大人不弃,视我等为朋友,处处看顾,若是学生力所能及之处,绝不推辞!”一旁的杜固也会意的接口道:“小人与赵先生一样!”
“二位,可否将王千总那支兵留下来,权当是借给本官了,两年,不一年也行!”
“这个——”赵有财回头看了杜固一眼,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这件事情并非在下能做主的!“
杜固接口道:“是呀!都司大人,在下只听过借钱财借地,可没听说过兵马也能借?”
柯从文见状,心知关头是在这新来的杜守备身上,赶忙笑道:“杜守备,三国里,刘皇叔去徐州时,陶谦不是借了他四千丹阳兵?“当时《三国演义》已经是家喻户晓,就算是努尔哈赤这种女真蛮子都对其情节内容熟稔,杜固虽然粗鄙不文,三国里面的情节还是知晓的。他挠了挠脑袋,有些为难的答道:“都司大人,就算可以借兵,可我不过是个小小守备,是听人之命行事的,如何能做这个主?”
“那何人能做主?”
“将主爷自然是能做主的!“杜固想了想答道:”不过我临别时,将主爷曾经说过,让我诸事听赵先生吩咐!“
听到杜固将皮球又踢回给赵有财了,柯从文眼睛不由得一亮。他最怕的不是别的,就是杜固军令难违,先把人马拉走了,让自己去和刘成和吕伯奇打商量,那可就麻烦了。既然是赵有财事情就好说多了,他赶忙抓住对方的右手,低声道:“赵兄,此事千万莫要推脱!“
“都司大人!”赵有财从杜固手中抽回自己的右手,苦笑道:“并非学生推脱,这件事情实在是太大。您想想,刘总兵是为何将这些兵马交给我,我若是借给了你,如何和总兵大人交代?“
柯从文见杜固口气有些松动,赶忙拍着胸脯道:“赵兄,要钱、还是要别的,你只管开口,我自然不会让你在总兵大人那里为难!”
赵有财看了看柯从文,装出一副松动的样子:“钱是不必了。都司大人,我先问你,若是应允你,你打算将他们安置在何处?“
“何处?自然是杭州城内啦!”柯从文赶忙答道。他暗想这等精锐自然是放在自己身旁最好!
“不行!”赵有财立即否决了柯从文的提议:“杭州城内那么多衙门,眼线极多,王千总手下那么多蒙古鞑子,若是泄露出去。御史老爷一本奏上去,谁能担待的起?“
柯从文点了点头:“这倒是,那赵先生觉得应该放在哪儿?“
“不如便安置在岱山岛吧。那个岛上距离杭州乘船也就一两日的路程,交通方便,也不会那么显眼。您看如何?”
“这个好说!“柯从文爽快的点了点头:”那边正好有个卫所城,便安置在那儿便是!“
“既然如此,便麻烦都司大人给杜守备一个官职,免得将来有人知道了,惹来麻烦!“
柯从文听赵有财话中有应允的意思,不由得大喜:“这个好说,正好定海卫的守御千户战死出缺了,便委屈杜守备了!”
“多谢大人栽培!”杜固起身叉手行礼。
“大人,还有两件事情需要您通融一番!“赵有财笑道。
“好说,莫说两件事情,便是十件百件,只要你答应借兵我也答应!“
“好,第一桩是我家大人想要与番人通商,若是有商船出入定海卫,还请大人通融一二!”
柯从文听了笑道:“这有何难?反正沿海官绅与外番通商的多得是,也不多你们一家,看在赵兄的份上,我自然只当做没看到!“
见柯从文应允了自己的第一个要求,赵有财精神不由的一振,他低咳了一声,便道:“我家大人十分重视火器船舶,红毛夷人火器十分犀利,我家大人想要要些俘虏,再从被俘的火器中取几件当中样品,还有那条大船用于仿制!”
“这个——”听到赵有财的第二个要求,柯从文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赵兄,俘虏与火器倒是没什么问题,反正谁也不知道详细的数目,那条船我已经报功上去了,若是给了你只怕有些麻烦!”
“这有何难!”赵有财笑道:“那条船已经被风浪打的破破烂烂,想必也没有谁会要,只需让巡抚大人验过功,再给学生便是了!”
“若是如此,那倒是无妨!”柯从文听说不必立即交出“玛丽王后“号倒是松了口气,正如赵有财所说的,那条船桅杆都断了,又太大无法用桨划动,只能停在岸边,等到那位巡抚大人过了目,自己随便报个虫鼠蛀朽就是了,又有谁会来找自己的麻烦?想到只花了这么点微不足道的代价便解决了这么大个难题,他只觉得心情舒畅无比,向赵有财举起酒杯:”这次的事情,多亏赵兄了!“
过了午后,赵有财与杜固才出了柯府,都司大人亲自送到门口。赵有财的手中已经多了一块令牌,那是去提人与火器的凭证。他掂量了一下令牌,笑道:“杜守备,事不宜迟,我先去牢房提人,你回府上准备车辆与士兵,然后我们在武林门碰头,一起去码头将那些火器提取回来!”
此时杜固对赵有财方才在柯府的表演十分敬佩,他恭谨的向赵有财欠了欠身子:“遵命!“
赵有财带着十余个军士,一路赶往牢房,刚刚到门口就举起手中的令牌,高声道:“奉都司大人之命,前来提人!”
看门的不过是个把总,眼见得赵有财鲜衣怒马,神情傲慢,身后的十几条大汉个个体型魁梧,彪悍异常,心知不是寻常人物,赶忙上前先磕了个头,双手接过令牌一看,赶忙小心的将令牌还给赵有财,恭声道:“老爷请稍候,小的立刻让人开门!“随即他转过身厉声呵斥道:”都聋了吗?快给老爷开门!“
赵有财不待大门完全打开,便当先冲了进去,他上得堂来,对出来迎接的林河水问道:“那些红毛夷呢?”
“在后院!”林河水显然没有想到赵有财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看上去有些吃惊:“他们容貌与常人大异,也不用担心他们逃走,因此看管的也不是很严密!”
“你马上带我去!把那个叫席尔瓦的首领给我,另外再挑五个士兵、五个水手,要技艺娴熟的!“
“席尔瓦?”林河水吓了一跳:“此人乃是这伙红毛夷的渠首,若是交给您了,会不会露陷呀!”
赵有财冷笑道:“他们语言不通,通译是你,会露什么馅?”他见林河水一副心惊胆战的模样,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林先生你放心,这件事情完结后就到我这里来,以后要请教您的地方还多着呢!”
林河水也不是傻子,已经猜出了几分赵有财的打算,暗想杭州府内懂得西班牙语的通译虽然有几个,但水平距离在菲律宾长大的自己差之甚远,要想蒙混过关难度不大,反正只要过了这关,自己便投到这个赵老爷麾下做事,官府又能到哪里去找自己这个无根无底的?想到这里,他咬了咬牙,对赵有财道:“老爷,红毛夷中还有一个神甫,精明的很,若是留下来只怕会出事!”(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结盟上
“那便将他也一起挑走!”赵有财倒是果断的很。
“是,老爷!”林河水见赵有财如此果断,反倒镇定下来,领着一行人往衙门后的牢房去了。他自小便远涉重洋,在异域谋生,所经历的风险磨难较常人何止多出十倍。因此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团体的成败,固然关乎所面对的环境,也与首领为何种人息息相关,若是首领像赵有财这般果决往往能绝处逢生,克敌制胜。
铺在地上的稻草充满尿骚味道,没有床、没有窗户、连个装粪尿的木桶都没有,唯有在接近天花板的地方有一个人头大小的透气口,一道光柱从外面透进来,照在夯土砌成的墙壁上,显出红黑色。
席尔瓦躺在地上,在这里,时间都仿佛凝固了,他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努力回忆过去了:他和同伴们被人用枪杆捅着背,抽打着大腿和屁股,赶进这黑暗的牢房,当他被关进来哪会,他还能借助那点光线短暂的看了看四周,但当大门关上后,屋内就一片黑暗了,只有在每天接近正午的时候才能看到一点光。在这里,他比瞎子强的有限。或者说,他与死人无异,他已经被埋入了地下,只是还有一口气。
“胡安神甫、保罗!“席尔瓦喃喃的念着脑海中闪过的每一个人的名字,探出手,抚摸着凹凸不平的夯土墙壁,用指甲在上面刻下一个个名字。他回忆起甲板上的海风、马尼拉城堡里的教堂、故乡格林纳达那陡峭岩壁上的城堡,最后在他脑海里闪过的是胡安.德萨尔塞多总督那张严峻刚毅的脸,还有在总督办公室里的那番对话:“在最终审判的时候这些人要自己去面对上帝,现在我们必须做我们应该做的事情。”他的眼角渐渐湿润了。
“总督大人,如果我没有完成我应该做的事情呀!把应当怎么面对上帝呢?”
当脚步声从走廊传来的时候,席尔瓦正处于半睡半醒之间。起初他还以为是一种幻觉,因为除去每天送饭时看守的脚步声之外,他已经太久没有听过别的声音。他口干舌燥,浑身酸疼,当啊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时,突然起来的光线刺痛了他的眼睛。让他本能的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起来!”
席尔瓦已经能够分辨出简单的汉语了,他蜷缩起身体,从稻草堆里翻过身来,用戒备的目光盯着进来的几个人,说话的是每天给自己送饭的狱卒,他又脏又瘦,就好像一根竹竿,头上包着一块黑布,下巴留着杂乱的胡须。正躬着腰对后面的几个人恭谨的说:“林先生、赵老爷,贼首就在这里!”
“很好!”赵有财伸手捂住自己的鼻子,房间里面的气味简直糟糕透了,他从袖子里取出两枚银币丢给狱卒:“你出去吧,我要和他说几句话,然后再提人!”
“是,老爷!”狱卒敏捷的接过银币,辨认了下上面的图案。最后将信将疑的塞进口里用牙狠狠的咬了下,当发现上面留下明显的齿痕后。才欣喜的向赵有财欠了欠身子:“多谢老爷打赏!”
赵有财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狱卒赶忙退出屋外,这时他向林河水点了点头,林河水回忆的上前一步,用西班牙语对席尔瓦说:“大人决定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必须老实的回答他的每一个问题。否则你就会被关在这里烂掉,就像地上的这些稻草一样!“仿佛是为了强调自己的威胁,他还用力顿了顿足,踩了踩地上的稻草。
“水,水!”席尔瓦的口中发出嘶哑低沉的声音。林河水回过头向外面喊了一声,很快那个狱卒就提着一只瓦罐进来,放在席尔瓦身旁的稻草堆上。他抢过瓦罐,大口吞咽,水从嘴角流下,递进他乱作一团的胡子里,一直喝到胃部抽搐为止。
“告诉我,你们来这儿的目的是为了什么?”林河水问道。
“购买生丝与茶叶,我们是商人,遇到风暴!”
“撒谎!”林河水打断了席尔瓦的回答:“船上都是士兵,底舱装满武器,你们用什么茶叶和生丝?用火绳枪和长矛吗?”
席尔瓦看了林河水一眼:“士兵们是为了防御海盗,武器是用来交换的商品!”
“用大炮来交换生丝茶叶,大明有这么胆大的商人吗?”林河水冷笑着:“席尔瓦少校,你们此行的目的是福建中左所,和你们交易的对象是游击将军郑芝龙,我已经从你的手下口中知道一切了,是要烂在这里,还是说实话,你自己选择!”
席尔瓦看了看林河水和赵有财,说实话他不太能分得清这两个明国人,在他的眼里所有的明国人都长得一模一样,低矮的鼻梁、蜡黄色的皮肤、蒙古式的狭长细小眼睛,里面总是闪烁着阴险狡诈的光。不过有一点他可以确定,假如自己拒绝的话,他们将会毫不怜悯的履行对自己的威胁——关在这间牢房里像稻草一样烂掉,当然总督大人的命令、王国的安危也会随着自己在这个牢房里烂掉。
“好吧,我说!”席尔瓦低下头:“不过如果我说出实情,你们可以释放我和我的部下吗?我可以为所有人支付赎金!”
“少校,站在你面前的是一位尊贵的大人,不是勒索赎金的海盗!“林河水提高了声调,侧过身子让席尔瓦看清赵有财的身影:”你的命运将由这位大人来决定,我唯一能够许诺的是,假如你说出全部的实情,你将可以离开这里,去一个能看得见阳光、也更配得上你的身份的地方!“
席尔瓦看了看林河水,又将目光转向赵有财,赵有财微微抬起下巴,脸上流露出倨傲的表情。最后席尔瓦低下头:“好的!”
约莫一顿饭功夫后,赵有财和林河水带着席尔瓦走出了牢房,他惊讶的看到在院子里还有胡安神甫和十个部下。他们被用绳索捆成了一串,旁边站着七八个手持武器的卫兵。
“还有其他人呢?”席尔瓦惊讶的向林河水问道。
“闭嘴,如果你不想回去的话!”林河水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凶恶起来,两个卫兵上前将席尔瓦也串了起来。胡安神甫扭过头来笑道:“能够再看到您真高兴!”
“我也是的!”席尔瓦低声道:“只可惜是在这种情况下!”
“少校先生,我觉得事情也许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胡安神甫笑道:“上帝总是用他的方式指引我们前进!”
“但愿如您所说的吧!”席尔瓦苦笑着,话刚出口。眼前就一片漆黑——他的头上被套上了一个黑布袋。
当赵有财押送着这批俘虏来到武林门时,杜固已经带着十余辆牛车等候许久了,他们赶往停靠着“玛丽王后”的码头,将底舱的武器取了一下出来,像是盔甲、刀剑、火绳枪这些轻型武器,每样都只拿上两三件作为样品供刘成兵工厂里的工匠参考,唯有那二十四磅的加农炮和十六磅的长炮,就连赵有财这外行人也看出制造的十分精良,而且这么大的火炮。工匠们短时间里也未必就能仿造出来,便各取了四门,都装上牛车一起拉走了。杜固与赵有财早已商量好了,他们早已雇好了两条平底沙船,明天一早就装船出发,沿着运河北上,然后在山东转入黄河,逆水而上。向西运到陕西,这等军国利器野战可能还笨重了些。但若是守城却是一等一的神器,刘成在重建归化城,肯定用得上这玩意。
席尔瓦到了新的住处,就被两个士兵带了出来,他得到了热水、大木桶、干净柔软的衣服、合脚的鞋子。当消灭了身上的跳蚤和污垢后,一个剃头匠进来了。当锋利的剃刀划过他的下巴,将杂乱的胡须剃掉,那种舒爽的感觉几乎让他呻吟起来,又将他的头发整理干净。当完成了这一切后,一个仆人领着他穿过一条美丽的长廊。走进一间宽敞明亮的房屋的时候,席尔瓦惊讶的看到不久前还用禁闭威胁自己的那两个人与一名军人坐在圆桌旁,正笑容满面的看着自己。
“少校先生,请坐!”林河水彬彬有礼的站起身来,拉开了圆桌旁的一张椅子,与方才在牢房中的倨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席尔瓦疑惑的看了看对方,最后还是绝对按照对方说的去做。
“请允许我向您介绍这两位!”林河水转过身,走到赵有财的身旁:“这位赵先生是大明宁夏镇总兵刘大人的特使,刘总兵是帝国皇帝麾下最强大的诸侯之一,就在不久前对鞑靼人取得了一次光辉的胜利,俘虏了超过四万鞑靼人。赵先生本人还是一位富有的商人,拥有与草原上的鞑靼人进行贸易的特许状。而这位杜大人是刘总兵的卫队长!”
“很荣幸能与您会面!鄙人是西班牙帝国在马尼拉总督区的唐.冈萨雷斯.席尔瓦少校,远征队的指挥官、‘玛丽王后’号的船长!”席尔瓦向赵、杜二人微微欠了欠身体,行了鞠躬礼,随即他问道:“如果可能的话,我可以见见那位在岛上打败了我的武士吗?”
听到林河水的翻译,杜固的嘴角上浮起了一丝轻蔑的笑:“林先生,你告诉他打败他的是我的一名下属,他另有任务无法出席!“
席尔瓦又惊又疑的看了看杜固,他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待到宾主坐定,林河水轻击了两下手掌,外间的婢女便流水一般送上酒菜来。席尔瓦惊讶的发现明国人的菜肴虽然无论材料和做法都颇为怪异,但却十分美味,这让他几乎忘记了与自己同桌的在几个小时前还是自己的死敌,而赵有财与杜固只动了几筷子,便笑嘻嘻的看着对方用餐,不时喝几口酒。
如果这顿丰盛的晚餐有什么让席尔瓦不满意的事,那就是杯中的酒味道太淡了,不知道这些奸诈的明国人在里面掺了多少水,他的舌头只能感觉到一点酒味。赵有财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他可不希望这个刚从牢房里放出来的红毛夷喝得烂醉如泥,那他们接下来想做的事情可就做不成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席尔瓦挥动餐具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显然他已经吃的差不多了,赵有财向一旁的婢女使了个眼色,很快殷勤的婢女们便撤下菜肴,清理完桌面,送上香茶,然后退出屋外。席尔瓦惬意的喝了两口茶水,心中暗想:“圣母在上,这些异教徒过得多么舒服呀,即使是至高的圣父也无法与他们比拟,比起他们喝的茶,卖给我们的简直只能算是烂泥汤!”
“席尔瓦先生!”赵有财提高嗓门:“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不久前的问题了,请见谅,我们不能释放你还有你的手下,以及你们的船和武器,至少短时间内不行!“
“什么?”席尔瓦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方才受到的礼遇给了他一种错觉,赵有财他们会很轻易的释放他们,因为自己已经告诉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前往福建为郑芝龙和荷兰人作战。在席尔瓦看来,郑芝龙在明国是一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赵有财他们是不敢冒着触怒这样一位大人物的危险继续扣留他们的。
“你们不可以这样,我们此行来是为郑芝龙大人服务的,他知道这一切后会让你们后悔的!”席尔瓦的声音不大,但神色却十分严峻,与刚刚酒饱饭足时的轻松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赵有财听了林河水的翻译,却是轻松得很,他随手拿起自己面前的茶杯笑道:“席尔瓦先生,你是远来的客人,不知我大明的内情,说错了话我也不怪你。这么说吧,那郑芝龙不过是个游击将军,位在参将之下,至多不过是五品官而已,而我家将主乃是宁夏总兵,乃是一品大员,莫说郑芝龙不会知道你在我们手里,就算郑芝龙知道了,也不敢说些什么!“(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结盟下
席尔瓦听了林河水的翻译,他来明国之前也曾听闻过郑芝龙的名声,知道他是东南亚海面上数一数二的霸主,本以为在明国里也是公爵、亲王一类的大人物,可听这位赵先生说的,不过是个寻常小官罢了,不由得冷笑道:“是吗,可我怎么听说这位郑大人拥有数万士兵、数千条船只,那您的主人有多少兵力,多少船呢?”
“哈哈哈!”听了林河水的翻译,还没等赵有财开口,一旁的杜固突然大笑起来:“不知天高地厚的鼠辈,林先生你告诉这厮,不要把郑芝龙的乌合之众与总兵大人的精兵相比,我大明之精锐皆在九边重镇,福建那边不过是些土鸡瓦犬罢了。只需总兵大人一声令下,我领三千兵便能踏平中左所!”
席尔瓦将信将疑的看了看杜固,不过他还是明智的保持了沉默。赵有财咳嗽了两声,竭力让气氛轻松一点:“席尔瓦先生,杜大人的话虽然有些大了,但也与实情相差不远。你在岛上也看到了,前两次来与你厮杀的便是本地官兵,最后一次才是大人的兵,两边的差距你总清楚吧。要说船我家大人是没有,因为宁夏那边地处边塞,并没有什么河流湖泊,若是论兵马,我家大人一声令下,十万之众叱咤云集,岂是郑芝龙区区一个游击能够比的?“
听到赵有财提到前两次交战和最后一次被击败的情况,席尔瓦的脸色终于变了,兵力多寡、官职高低可以凭一张嘴胡说,阵上一刀一枪厮杀却是做不得假的,他想了想,低声道:“我方才失言了,请原谅!“
“无妨!”赵有财宽厚的笑道:“其实这对你们也是件好事,这郑芝龙虽然已是我大明官吏,但毕竟曾是海上盗匪,受到朝廷招抚后筑城练兵,聚敛无度,勾连外藩,居心叵测!你虽非我大明人氏,但掺和在里面早晚会惹来大祸!“
赵有财这番话语意颇为深奥,林河水翻译的有些困难,看到席尔瓦一脸的莫名其妙,赵有财索性把话说白了:“你说受雇于郑芝龙是为了对付的世敌荷兰人,可到了他那儿打谁就由不得你们了。依照我们大明的规矩,一个官有多少兵、多少船都是有定数的。郑芝龙区区一个游击,有这么多兵、这么多船,还从你们那儿买大炮,雇佣你们替他练兵,你觉得朝廷就不管?现在是东南海匪横行,朝廷东北有事,一时间抽不出手来应付。便给他个官儿以贼攻贼罢了,待到东北的事情了了,或者其他海贼收拾完了,你觉得朝廷会继续让他这样胡搞下去?到了那时候,你们要是继续跟着他,自然是玉石俱焚,说不定朝廷借荷兰人之力来对付你们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次林河水虽然翻译还是吭吭唧唧的,但总算让席尔瓦弄明白赵有财的意思了,不由得陷入了深思。他再怎么说也是个贵族,当时中西之间虽然有文化差异,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远交近攻“、”君主要想有权,就得削弱下面的贵族“这些道理还是知道的,像郑芝龙这等大人物,起家前干了什么勾当他也有所耳闻。西班牙人给予郑芝龙军事技术援助近期看就是通过支持其与荷兰东印度公司争夺位于台湾的贸易据点的斗争,打击自己的死对头,从长远来看则是希望能够插手与大明的获利丰厚的远洋贸易。但如果赵有财不是在撒谎的话,近期目标也就罢了,除非郑芝龙能够造反成功,推翻明帝国自己当皇帝,对西班牙人的远期目标是适得其反的。
“赵先生!”席尔瓦斟酌了一下语气,小心的说:“总督大人在给予我的命令里只是让我为大明的一位将军服务,郑芝龙在给德萨尔塞多总督的信件里说他要赶走侵占贵国边界土地的荷兰殖民者,需要我们帮助他建立舰队和围攻要塞所必须的炮兵,我想他并不清楚贵国的内情,这是一个误会。“
“很好,我也认为这是一次误会,否则你就不会在这儿了,席尔瓦先生!”赵有财笑了笑:“不过你有句话没有说错,的确大明是在打算驱逐那些荷兰人,不过不是由郑芝龙,否则不过是去一虎,复来一狼而已,你明白吗?”
“那您的意思是想要代替郑芝龙?”
“席尔瓦先生,您真是个聪明人!”赵有财笑了起来:“不过不是我,而是我的主人刘总兵刘大人,您和您的手下将为我的主人服务三年,而我的主人将会代替郑芝龙履行义务!”
席尔瓦低下头想了想,抬起头道:“可以,不过必须先写一封信给德萨尔塞多总督,他才是帝国在远东的最高指挥官,而我只是个执行者!”
“这个没有问题,我相信总督大人会很高兴看到你的来信的!“
京师、崇福寺。
北京的晚春不是一个好季节,天空中虽然没有四百年后的雾霾,但不时从蒙古高原刮来的强劲北风越过燕山山脉,夹杂着厚厚的尘土,掠过这座古老的城市,将天空染成一种苦涩的土黄色,到处都是这种细细的粉末,即使是屋内的桌椅,只要一天不擦,便会蒙上一层土,整座城市都好像被黄土所掩埋了一般。街上行人寥落,便是偶尔有一两个走过,也是用布帛包裹着口鼻,快步疾行,倒像是有什么在背后追逐他一般。
崇福寺也不例外,这座兴建于唐贞观十九年的古刹,传来一下下的钟声,暮鼓晨钟听在耳里,更是显得寥落。几个小沙弥在山门前挥舞着笤帚,打扫着青石台阶上的尘土。一个最年轻的突然将笤帚往地上一扔,叹道:“哎呀,好生没趣!”旁人见状问道:“你这厮又发懒了?快快干活,小心让管事的看到责罚!“
那小沙弥一屁股坐在那笤帚上,翘着嘴抱怨道:“早也扫,晚也扫,也没几个人来进香,反正现在扫了,到了晚上便又是一地灰土,何必白费力气?”
“快起来,有人来了!“
“这么早哪来的人,又来哄我!”那小沙弥扭过头去,却不理会,同伴见他这样,强自将其扯了起来,指着不远处道:“你看,那不是人,惹恼了贵客,告到管事的那儿,皮肉又要吃苦!”
小沙弥顺着同伴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一行人正沿着路行来,看服饰打扮非富即贵,赶忙站直了身体:“总算来了人,快去把管事的叫来,只盼多布施些,咱们的日子也好过点!”
待到管事的到了,那一行人已经走得近了,最前面的是个白面无须的中年男子,身着棕色锦袍,衣着倒也朴素,只有额头上的便帽上镶嵌着一块羊脂白玉,倒也看不出贵贱来,脸上不说话也带着三分笑意;跟在后面的是个高个汉子,身穿鹿皮袍子,晗下留了一圈短须,一脸的风霜之色,神色淡淡的,但举止间极有威势,身后跟着的十余人个个在马背上身手矫健,腰间鼓囊囊的带有武器,显然是护卫一流人物。那管事的和尚平日里在寺里干的就是迎来送往的差使,一看这一行人便知道非一般人,赶忙迎上前双手合十行礼道:“阿弥陀佛,二位施主是来进香还是还愿?”
那高个汉子皱了皱眉头,脸上现出一丝不悦的神色来,倒是那个白面男子笑了笑:“我等今日之事来四处看看,不是进香也不是还愿!”
管事的听了一愣。还想说些什么,那两人已经自顾从面前走过去了,身后紧跟着的随从横眉竖眼的,几乎将他从台阶上挤下去,他也不敢追上去,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一行人径直进寺去了。
“刘将军,方才让你见笑了!”那白面汉子笑道:“京师里释家子弟多以财帛为是,全无一点出家人的模样!”
“胡公公!”那高个男子笑了笑:“长安米贵,居大不易,这也不能怪他!”
“呵呵!”这白面无胡男子听了,不由得笑了起来,他便是不久前当上御马监掌印太监的胡可鉴,而那高个男子便是刚刚来到京师不久的刘成,两人在宁夏便是老相识了,刘成在胡可鉴当上御马监掌印太监这件事情上还出了一把力,也算得上是老朋友了。刘成来了京师,胡可鉴也算的上是东道主,于是两人便相约一同出游,只是内臣与外臣勾结是忌讳,所以两人都打扮的颇为低调,以免让第三者看到,惹来麻烦。
“刘将军,这次你来京师打算呆多久!”胡可鉴与刘成并肩而行,身后的随从坠后了大约二十余步开外,以免妨碍他们两人说话。
“看情况,七八天,十来天,越快越好,面过圣后立即回宁夏!”刘成的声音有点瓮声瓮气,像是感冒了一样。
“宁夏那边有事?”胡可鉴敏感的抓住了其中的关键。
“嗯!”刘成点了点头:“胡公公,我这次来京师本来是打算走山西那条路的,可是到了朝邑却遇到闯贼攻陷了平阳府,那条路走不通了,只得出了潼关沿着黄河而下,在中牟渡河,然后向北来了京师,这么一算就至少多走了十几天的路程,你说我怎么敢在京师多呆?“
“是呀!”胡可鉴叹了口气:“李自成、罗汝才都出了山西,又过了黄河,中原自此多事矣!”说到这里,他看了看刘成的脸色,突然低声问道:“刘将军,你有没有想过回师中原讨贼呢?”
“回师中原讨贼?”刘成猛地扭过头来,盯着胡可鉴的眼睛问道:“这是谁的意思?该不会是圣上的意思吧?”
“不,不是!“胡可鉴被刘成的反应吓了一跳,赶忙连连摆手:”只是随口说说罢了,与天子无关!“可几分钟后,他却又把话头转回来了:“刘将军,这次那河东巡盐御史李东国的事情,天子十分嘉赏,若是我猜的不错,他从朝邑借来的兵,是你的旧部吧?”
刘成听到这里,已经明白方才胡可鉴的问题绝非是“随口问问”,这位御马监的掌印太监虽然没法和俗称“内相”的司礼监相提并论,但也是内廷里数一数二的重要衙门,耳目之灵,风声之广恐怕就是内阁里的那几位相公也未必比得上,既然他提到了朝邑,自然是已经有了切实的把握,自己再矢口否认也没用,索性直截了当的点头:“不错,那杜如虎是我的旧将,我做延绥副总兵时受洪制军之命领兵北上平贼,便留了他守朝邑!”
“怪不得,那李东国能夺回朝邑,原来是你的旧部!”胡可鉴翘起大拇指:“若论精兵,我大明如今除了辽东只恐就数到你了,如今中原板荡,圣天子有回顾之忧。刘将军您为何不想领兵平贼呢?于公说解天子忧,于私说封妻荫子,公侯万代呀!”
“胡公公!”刘成苦笑了一声:“不是我不想回师中原,立功封侯,而是不能走,走不得呀!”
“不能走,走不得?这又从何说起,卜失兔汗、虎墩兔憨二人不是都已经死了吗?其妻子与酋首也让你送到京师来了,这等大捷,西北那边至少可以平安二十年吧?”
“胡公公,今时不如以往呀!”刘成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道:“那虎墩兔憨的牧地原本在辽河河套一带,为何西迁至河套一带?还不因为东虏威逼,不得已才西迁至河套一带,最后为我所灭。其原有的牧地和内喀尔喀、科尔沁和察哈尔的奈曼、敖汉两个鄂托克都归降了东虏。如今虎墩兔憨与卜失兔都为我所灭,我与东虏之间已经没有缓冲区,已经是首当其锋,如何可能平安?“
胡可鉴听了刘成这番剖析,脸色顿时大变,从萨尔浒战役算起,帝国与后金已经打了十几年的仗了,大败、惨败不计其数,打过的胜仗屈指可数,或者干脆说没有,上层官僚中早已对这个劲敌谈虎色变,此时听到刘成提到后金,胡可鉴的说话的声音都颤抖起来了:“刘、刘将军,你是说后金会来打宁夏?”(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结拜
“嗯!“刘成点了点头:”早晚的事,自努尔哈赤起事以来,一贯的策略就是联络诸蛮,进取中原。皇太极即位后,更是对蒙古诸部一手打、一手拉,虎墩兔憨如果不是为我所灭,估计他早晚有又会西征,其目的很简单,打垮身为蒙古大汗嫡系的虎墩兔憨,好自己取而代之。如今虎墩兔憨已经被我所杀,估计他接下来就要远征草原,逼迫蒙古诸部拥立他为诸部之汗!“
“那,那可如何是好?”胡可鉴顿足道:“要不刘将军你回去后就将诸部过了黄河,凭河而守?”
“凭河而守?”刘成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对方是要自己将军队退到黄河以西,只守前套地区。他摇了摇头笑道:“胡公公,这样是不行的?”
“不行?那就退到边墙以内,实在不行就退到固原城,这总可以了吧?”、
刘成让胡可鉴说的哭笑不得:“胡公公,我不是说守不住,而是说那样退到黄河以西,只守前套是不行的!“
“不行,那怎么说?”
“胡公公,若是按照你所说的,退到河西去,那就把东套、西套、土默特川这些水草丰茂之地都让给了依附东虏的蒙古部落,那现在归降我们的土默特部与察哈尔部怎么办?失去了牧地水源,他们怎么喂养牲畜?怎么繁衍生息?结果要么倒戈投向东虏,要么因为衣食无着而起兵生乱。何况东虏此行来目的并非是为了破口,而是为了拉拢蒙古诸部,迫使其承认皇太极为其大汗。如果我们不战而逃,那漠北、漠南诸部会怎么想?岂不是都投入皇太极的宇下,供其驱使?“
“那,那刘将军打算怎么办?”
“打一仗!”刘成笑道:“皇太极如果来也不可能带很多兵来,也不可能在这边呆太长时间,毕竟他的根本还是在辽东,只要挫其兵锋,让诸部看到我大明有可战之力,自然就不会一边倒了,剩下就是比赛两边拉拢了,这方面东虏肯定比不过我!”
看到刘成自信满满的神情,胡可鉴的神色十分复杂,他叹了口气道:“你说的也就几分道理,流贼再怎么麻烦比起东虏来总不过是小事,前几日朝堂上有人说你既然平定了蒙古诸部,何不调几支蒙古铁骑来内地平贼?以虏攻贼之策,无论死了谁都对国家有利!”
听了胡可鉴这番话,刘成不由得在腹中大骂此人缺德,赶忙劝说道:“万万不可,这些新降之人,恩义未结,都是些虎狼之辈,若是让其来到中原,只怕荼毒百姓,适得其反!“
“呵呵,刘将军倒是与温先生想到一块去了!”胡可鉴笑了起来:“天子一开始听了也有些意动,不过温先生说此乃虎狼之药,唐僖宗赦李克用之罪,以其兵破黄巢,可也伤了国家的元气,流贼虽然贻害甚广,但还没到这一步。”
“温先生?”刘成听了一愣,他升官升的太快,又都是在西北带兵打仗,对朝廷里的官员并不了解,一时间也想不起来胡可鉴说的温先生是何人。
“哦,便是那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温体仁温长卿,他在阁中的位置仅次于首辅周延儒周先生!“
“温体仁?是他?”刘成听到这个名字,立刻想起不久前李东国向自己求援时曾经提过他的座师便是在朝中做次辅,还托自己带了封信过去,想不到竟然在这里听到了。胡可鉴看到刘成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还以为他还在想这件事情,便笑道:“其实那个上书以蒙古兵剿贼的也是你的熟人。”
“我的熟人?那是谁?我在朝中哪有认识的人?“
“便是杨鹤的儿子杨嗣昌杨大人,他巡视宣府、大同军务有功,刚刚升迁至兵部侍郎。想必他是想要借你之兵力,平定流贼,以雪父耻吧!”
刘成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也觉得胡可鉴的判断颇有道理。以当时的普遍价值观来看,杨鹤对自己可谓是有再造之恩,他的公子担任自己的领导,必然能让自己死战。杨鹤获罪就是因为平贼失败,杨嗣昌若是完成平贼大业,崇祯很有可能会以子之功,免去杨鹤先前之罪,这在古时会被传为忠孝两全的美谈。只是这一切在刘成这个现代人看来,实在是太过一厢情愿了点。
两人边说边聊,却突然发现前面的路到了尽头,前面是一个颇为破旧的阁楼,门前有一尊佛塔,阁楼上挂着一幅牌匾,上面写着“悯忠阁”三个大字。看佛塔形制古香古色,倒不太像是当时的建筑。
“为何叫这个名字?这寺庙不是叫崇福寺的吗?“刘成问道。
“将军有所不知!“胡可鉴倒像是十分熟识的样子:”这崇福寺本就是叫悯忠寺的,这个名字还是本朝正统二年改过来的!“
“哦?好好的为何要改呢?”
“这寺庙乃是大唐贞观十九年所建,当时太宗皇帝出兵征讨高句丽,将士死于王事者甚多,他回师时途径幽州,便在下令这里修建了一座寺庙,以悯忠义之士殁于戎事,于是便得了这个名字。后来诸代或有损毁,皆重新修建。前朝末年,寺庙又为战火所毁,直到本朝正统年间,英宗皇帝下诏重建了这座寺院,天子御笔题名,才改为崇福寺!“
“原来如此!”刘成听了胡可鉴这番讲解,不由得笑道:“胡公公果然博闻强识,竟然连这些细节都知晓!”
“呵呵!”胡可鉴听到刘成的称赞,突然笑了起来:“刘将军,这崇福寺虽然是英宗皇帝下诏重建,可具体操作可是咱家的前辈,当时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宋公公可是牵头捐出了不少银子,前辈们的丰功伟绩,咱们做后辈的岂能不记在心里?”
“哈哈哈!“刘成听到这里,不由得哑然失笑起来,感情这崇福寺是群太监主持修建起来的,听起来倒是怪异的很。不过转念一想,皇帝身边办事最方便,用的最得心应手的不就是太监吗?这些阉人们虽然名声不好听,可能够运行内廷这么大的系统,自然有相当丰富的实务经验,又有钱,还真是最好的人选。
胡可鉴见刘成神色怪异,还以为对方有些不信,便继续说道:“说来这京城中寺庙不少都是公公们出钱出人维持的,没有法子,我们这些阉人没有子嗣,年纪大了没法在宫里待了总得找个地方歇脚养老,便捐些钱财在寺庙里,老了也有个养老送终的地方!“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神色有些凄然。
刘成听了胡可鉴这番话,也不由得叹了口气,俗话说“百善孝为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古代中国人看来,生下子嗣,延续香火乃是孝敬父母的起码条件,而孝又是所有善良品德的源头,因此自残身体,无有后代的太监们天生在道德上就有劣势。就算像胡可鉴这种已经爬到太监这一群体巅峰的,实际上晚景也凄凉的很,没有含饴弄孙之乐,只能与青灯古佛为伴,孤苦终老,而这已经比绝大多数太监要好到天上去了。
想到这里,刘成做了个手势,示意身后的护卫退到远处,低声对胡可鉴道:“胡公公,若是你不嫌弃的话,不如你我结为异性兄弟可好?将来你便是我孩子的叔父,年迈之时便可来我府中,自然有他替你养老送终!”
“这个——”胡可鉴闻言一愣,旋即脸上露出喜色来:“这,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太好的,莫非是胡公公觉得末将身份低微,高攀了?”
“那,那怎么会?只是刘将军乃是早晚要封侯的,而我——”胡可鉴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但没有说出口的话两人都明白。刘成笑了笑,一把抓住对方的胳膊,硬扯着跪倒在佛塔之前,沉声道:“在下刘成,今日愿与胡可鉴胡公公结为异姓兄弟,福祸共之,请满天神佛、历代阵亡将士英灵为证!”说完后,向佛塔磕了三个头。
刘成有些突兀的行动把胡可鉴吓了一跳,他本想推辞,但看到刘成的叩首,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了。
“也好,今日承蒙刘将军不弃,咱家也就逾越了。”说到这里,胡可鉴稍微停顿了下:“咱家胡可鉴,愿与刘成结为异姓兄弟,福祸共之,请佛祖菩萨在此为证,若有违誓者天地不容!“说罢,他也向那佛塔磕了三个头。
刘成见胡可鉴行罢了礼,赶忙将其搀扶了起来,两人对视而笑。胡可鉴道:“本来结拜兄弟乃是大事,这般是草率了些,只是自古内廷与武将交接都惹人忌讳,贤弟明白吧?”
“兄长请放心,小弟明白,今天的事情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不会有第三者知道!”刘成笑了笑:“不过小弟有件事情还想要劳烦兄长一番。”
“贤弟请讲,只要愚兄办得到一定替你办到!“此时胡可鉴与刘成的关系已经大不一般,他与刘成说话的口气自然亲密了不少。
“便是这悯忠阁!”刘成指着眼前破败的阁楼和佛塔,沉声道:“兄长,这里本是纪念近千年来为国捐躯的英灵,却破败如斯,小弟也是武人,看了也不禁有些心酸。本来想要自己出钱请寺庙将其修缮一番,只是在京师里时间紧,又不知道有什么忌讳,怕惹来麻烦。兄长在京师门面熟,手头广,还请牵头将这悯忠阁修缮一番,以祭奠在北地战死的将士们,所需资费,小弟自然遣人奉上!“
“原来是此事!”胡可鉴本来还有点担心是什么麻烦事,此时已经完全放了心,拍着胸脯笑道:“贤弟放心,这件事情包在愚兄身上,也不用你出钱,我找个机会在圣上面前提上一句,自然会有人出钱出力的。“
“小弟麾下将士也有不少死于王事的,回去后便让人抄录一份姓名籍贯,若是有骨灰也一同送来,便在这悯忠阁前树碑留名,建佛塔以储之,每月朔望日便以香火祭奠,他们为国奋战,总不能让他们曝尸荒野,当个孤魂野鬼吧!这些都要花钱,兄长不要推辞!“
听了刘成这番话,胡可鉴的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他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必推辞了,贤弟请放心,这件事情我一定办的漂漂亮亮!为后人留下一段佳话!“
“多谢兄长了!“刘成向胡可鉴躬身拜了一拜,胡可鉴心知这是将此事托福给自己的意思,也昂然受了刘成一拜。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争吵声,听声音倒像是刘成的亲卫。刘成皱了皱眉头,对胡可鉴道:”兄长,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且去看看!“
两人朝着人声走了过去,只见六七个和尚被刘成的亲兵堵在路边,正与其吵个不休,刘成赶忙走了过去,问道:“怎么回事?”
“大人,他们自称是寺里的僧人,说要前来拜见您与胡公公,于是——”
听到这里,刘成点了点头,他与胡可鉴在这个时候会面是不太见得光的,这崇福寺乃是京师里有名的大丛林,寺中的主持见过的达官贵人一定不少,若是让其看出了破绽,会惹来不小的麻烦。他转身对胡可鉴道:“兄长,不如小弟让人护送你先走,我来应付这些僧人!”
“也好!”胡可鉴也是聪明人,立刻就领会了刘成的意思,刘成对那个亲兵道:“你带两个人。送胡公公回宫!”
“是,大人!”
刘成看着胡可鉴消失在悯忠阁的那座佛塔后面,方才转过身来,走到那群僧人面前,问道:“什么事情?”
为首的僧人看到刘成的言语气度,立即便看出他是众人的魁首,赶忙赔笑道:“贫僧玄慈,乃是鄙寺的执事,听管事说有贵人前来,赶忙过来引路,却不想被贵属拦住,起了冲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