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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克里斯韦伯     大明1630txt下载     大明1630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三章 托马斯

    “赵先生,有些话不用说的这么明白!“刘成制止住赵文德继续说了下去:“待会你替我送五百两银子去杜大人那儿,他家人应该用得着!”

    “是,大人!”赵文德应了一声。刘成叹了口气,坐回到椅子里。按说杜文焕的遭遇对他来说不但不是坏事,反倒是一件好事,可人心并非钢铁,穿越以来的两年时间里,与刘成朝夕相伴的几乎都是大明朝的丘八们,他很熟悉他们的优点、缺点、渴望,以他们的好恶为自己的好恶,不知不觉间也把自己当成了他们的一份子。像杜文焕这样一个为朱家卖了几代性命的将门子弟,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死在了帝王的一念之间,刘成的心中也不禁泛起一丝哀伤。

    “朱由校你真是个轻易凉薄之人呀,在你眼里这满朝文武莫非都是可杀之人吗?“

    见刘成神色暗淡,赵文德不由得叹了口气,他很清楚自己方才说出了那句话,就已经迈出了那决定性的一步,他不再是大明的臣子,而是刘成的私属。作为一个受过良好儒家教育的士人,这是极其艰难的一步,但自己与旧主杨鹤的遭遇告诉赵文德一个铁的事实——旧的道路已经走不通了,原本心灰意冷的他正在冉冉升起的刘成身上看到了新的希望,于是他下定决心追随刘成,走出一条新路来。

    “大人,您马上要去京师了,有什么安排吗?”

    “京师?”刘成闻言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赵文德所指的应该是进京陛辞,自己早就应该前去了,只是西北战事一直吃紧走不开,现在自己一股脑儿将西北的边患几乎扫平。已经没有再拖延的理由了。

    “嗯,的确是安排一番!”刘成点了点头:“建生,我幕府乏人,不如你留下来做我的掌书记吧!”

    “好!”赵文德回答的十分爽快,倒让刘成有些意外,他许下的这个官儿并非明代的官职。换成现代的词汇就是常任秘书。本来按照明代的官职,像总兵这种官职是出兵则授予,士兵回到各自卫所,将领则卸职,但到了中后期,随着卫所的废弛,战争的频繁,总兵也成为了常设的将领,独自领导一个军区。必然有大量的庶务性的工作,凭本人肯定完成不了,因此一般参将以上的军官手下都有一个幕僚班子替其处理这些工作。而在刘成身上就更显得突出了,因为他除去手下的军队外、还有工厂、厘金局、与各个部落的联络、以及即将开始的大规模屯田等等繁杂的工作,他如果不想被活活累死就必须尽快把班子搭建起来。

    “太好了!”刘成笑道:“第一件事情就是你马上给马家父子写一封信,让他们立刻来这里,临走之前我要把一些事情安排下!”

    “是,大人!”

    赵文德很快就显示出他在行政事务方面的出色才能。只用了十几天功夫,他就指挥着一群书吏与喇嘛。将俘获的一共两万多壮丁、四万老弱妇孺登记入册,形成了详细的纸质档案。面对着几乎摆满了半堵墙的簇新的文册,刘成不由得欣喜若狂。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只要有了这个,他就可以按照图册划分牧场、征发兵力、劳役,收取赋税。可以说是无价之宝!

    “好,好,做得好!“刘成搓着双手,笑道:”建生,这些田册你让人再抄录一份。送到朝邑去,免得遭遇水火之灾,每年的岁首各部将生老病死的送来修改。还有,存放档案的地方须得严加看管,未经我的允许,任何人也不得擅自进入查阅,更不允许私自带出,否则一律处死!“

    “是,大人!”赵文德欠了欠身子:“大人,还有一件事情,您上次说的那个跛腿番夷,已经带来了,就在后院的柴房里。”

    “做得好!“

    当刘成走近柴房时,看到四个看上去有些陌生的蒙古士兵站在门口,暗自满意的点了点头。赵文德摸透了自己的心思,不想让外人知道这件事情,估计这几个蒙古兵连汉话都不太会说。士兵们看到刘成的身影,赶忙向柴房里喊了两声,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却是格桑,他向刘成叉手行礼:“大人,人就在里面!”

    “嗯!”刘成点了点头:“你在外面看守,不许任何人进这个院子!”

    “是,大人!”

    刘成推门进来,一股尘土味扑鼻而来,他不禁打了个喷嚏,恼怒的挥了挥手,扫开几片悬挂在空中的蜘蛛网。只见屋内除了一张粗重的椅子外空无一物,那个跛腿洋人被绑在椅子上,就好像一只粽子,嘴里塞着一只布团,正恶狠狠的看着自己;旁边站在一个神情紧张的汉子,却是通译。

    “告诉他,我只想问他几个问题,只要他老老实实回答的话,我就放他回去!”刘成对通译说,通译点了点头,大声对椅子上的汉子用俄语复述了一遍,刘成注意到那汉子的眼神变得平静了不少,对那通译道:“可以把他嘴里的布团拿出来了!”

    通译小心翼翼的用指尖捻住布团的尾端,从那汉子口中扯了出来,布团刚刚离开嘴,他就向刘成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刘成赶忙一侧身,躲闪不及之下正中衣襟。

    “大胆!”

    “求大人恕罪!”

    几乎是同时,赵文德与那通译都叫出声来,所不同的是一个是在呵斥那洋人,另外一个却是向刘成谢罪。那汉子却满不在乎的叫喊些什么,眼睛里满是得意的神情。

    “罢了。这厮在说些什么?”刘成忍住恶心,向那通译问道。

    “这个——”通译脸上露出了难色,刘成估计是对方说了什么难听的,这通译怕惹恼了自己迁怒于他,便笑道:“你只管说实话,无论他说了什么,我都不怪你。”

    那通译咬了咬牙。低声道:“他说这就是坏蛋的下场!“

    “坏蛋的下场?”刘成笑了笑,说:“那你告诉他,我让绑了他,他把唾沫吐在我身上,我们已经扯平了,现在我们可以谈正事吗?”

    听到通译的话。那汉子的脸上露出一丝诧异,想了想说了几句,通译对刘成说:“这厮说他被绑着的时候没有什么好说的。“

    “给他松绑!“

    被解开绳索之后,那个洋人一边用力的揉着自己的手腕与肩膀关节,好让其迅速恢复血液循环,一边好奇的看着刘成。显然他还记得眼前这个男人就是他们前来访问的这个帝国的总督大人,他突然大声说了几句话。

    “大人,他问您为什么要把他绑到这里来?”

    “你告诉他,我对他没有恶意。我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了和他单独的、一对一的谈谈,因为我觉得相对于他的同伴,他是不一样的!”

    听完了通译的话,洋人的脸上露出一丝恐惧,旋即便消失了,这就好像从厚厚窗帘缝隙射入的一丝阳光,但这没有逃过刘成的双眼,他大声叫喊了两句。那个通译回过头来,对刘成说:“他说他与自己的同伴一样都是商队的随员。都是基督徒,他要您马上放了他!”

    “是吗?那如果您只是个普通的随员,那您画这个干吗呢?“刘成从怀中取出那张在他房间里偷拿出来的纸片,在哪洋人面前晃了晃,笑道:”不要告诉我这不是出自您的双手?“

    “这只是我的一点个人爱好,我喜欢画画。与我的身份无关!“他大声喊道。

    “是吗?恐怕这说服不了我!“刘成笑了起来:”要不我就把这张纸交给洛巴诺夫先生,让他给我一个解释,您看着可以吗?“

    听到刘成的威胁,俘虏再也没法掩饰自己的恐惧了,他瞪大眼睛紧盯着刘成。汗水从额头上流淌下来。他很清楚洛巴诺夫是个真正的商人,给一个合适的价格,他甚至可以把自己的老婆也卖出去。虽然自己这么做都是受了洛巴诺夫的指使,但假如刘成这么做,洛巴诺夫会矢口否认,将一切责任都推卸在自己身上,以求不影响与明国人的茶叶贸易。

    “你为什么要这么忠于那位洛巴诺夫先生呢?”刘成走到俘虏身旁,用温和的声音问道:“你并不是他们的同胞,不是吗?”

    “你怎么知道?”俘虏绝望的看着刘成,心中想起传说中这些异教徒拥有的各种奇异能力。

    “重要的不是我怎么知道的,而是这是不是真的!”

    刘成的最后一击终于击穿了俘虏的心理防线,他抬起头,大声喊道:“好吧,好吧!给我点喝的,我什么都说!“

    “很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真正的名字,我就给你喝的!”

    “托马斯!”

    砰!

    一只铜酒杯重重的砸在椅子上,将旁边的酒壶震的跳了起来,托马斯瞪着发红的眼睛,喘着粗气,拿起酒壶想要再倒酒,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他抬起头,大声喊道:“酒,酒!”

    “不能再给他喝了!”就连赵文德都能够听懂这个单词了,他低下头对刘成说:“大人,如果您还想问他问题的话!”

    “嗯!”刘成点了点头:“弄点冷水来!”

    一名婢女费力的捧着酒壶走到跛腿男人身旁,他一把抢过酒壶,就着壶嘴便倒入口中。

    “呸!“他突然将口中的液体吐了出来,恶狠狠的看着刘成喊道:”酒,不要水!“

    “你告诉他,如果他不马上回答我的问题,下一壶里装的就是尿!”刘成转过头对通译沉声道。

    听到通译的话语,托马斯脸上的怒气消失了,他停了一会,又喝了两口水,低声道:“大人,我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托马斯是个苏格兰人,在今天这里也是个气候寒冷,土地贫瘠的地方,即使是小贵族也很难依靠自己的土地过上好日子,因此在那儿年轻力壮、野心勃勃的年轻人通常在成年后就前往欧洲大陆,从事一个古老的行业——雇佣兵。幸好自从查理曼大帝去世后,欧洲大陆就分崩离析,这对于人民来说是个悲剧,但对于雇佣兵们来说却不啻是个福音——他们不用担心找不到雇主了。托马斯的祖先们帮助“八爪蜘蛛”路易十一对抗勇敢的查理(勃艮第公爵)、帮助意大利人对抗查理八世(法国国王)、又帮助法国人对抗西班牙人,他们的头顶上曾经飘扬过百合花、狮子、狐狸,但归根结底都是钱袋。为了给家里下面的五个弟妹省下口粮,托马斯十二岁就跟着自己的叔叔漂洋过海,前往神圣罗马帝国,在那儿皇帝与主教、主教与公爵、公爵与国王、国王与城市进行着无穷无尽的战争,一开始是杂役,喂马、清理盔甲、打磨武器、搓火绳、给厨师打下手等等,然后是长矛手、前排长矛手、火绳枪手,凭借着勇敢、狡猾、机敏加上一点运气,到了三十岁的时候,他终于成为了一个队长,手下大概有三百条好汉,还有差不多两倍于士兵数量的妓女、小贩、残废以及家属。这差不多是一个像他那样出身的好汉子能够到达的极限了,如果再想往上爬,那需要的就不仅仅是勇敢、智慧、韬略,而是一些更加难得的东西,比如母亲当年是和某位伯爵大人而非那个苏格兰老雇佣兵生下了他。

    托马斯他没有奢望那些,他的理想是在四十五岁之前别被打死,在口袋里攒足八百弗罗林(古佛罗伦萨金币,一枚大致等于3.5克黄金),这足以让他回到故乡安享晚年,还能娶个媳妇,给儿子留下一份地产。但是运气没有眷顾他,1625年,他带着他的“tercio”(西班牙方阵的基本单位,可以翻译成步兵团)前往瑞典,为古斯塔夫二世效力。这位伟大的统帅将波兰人与俄罗斯人打的屁滚尿流,几乎将波罗的海变为瑞典人的内湖。而托马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一发三磅炮弹带走了他的右腿膝盖以下的部分,他成为了俄罗斯人的俘虏,虽然他熬了过来,还用积攒的金钱买回了自由,可好不容易填满的钱袋也囊空如洗。一个跛子是没法子继续当“tercio”的首领,托马斯面前只有两条路可以走:回到故乡,后半生坐在教堂门口当乞丐苟延残喘;或者凭在雇佣兵中度过的二十年时光学到的东西在俄罗斯人这里重新开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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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吊死鬼

    托马斯选择了后者,十七世纪初的俄罗斯人相对于欧洲还是一个追赶者,二十多年的雇佣兵生涯给托马斯一条断腿和满身伤疤之外,还教会了他许多东西:如何把目不识丁的农民变成士兵、如何武装和供应一支军队、如何修理武器与工具、如何修建工事、如何包围和进攻设防的城市、如何描绘简单的形势图、城防图、如何部署步兵、骑兵以及炮兵。在俄罗斯人这里,托马斯如鱼得水,有时候他甚至以为自己就是个俄罗斯人——除了祈祷之外。他甚至开始考虑着是否改信东正教,做一个真正的俄罗斯人,凭借他的能力,应该能弄到一份地产,成为一个“米哈伊尔”、“洛穆诺夫斯基”(俄罗斯贵族常见的名字)啥的。当斯特罗加诺夫家族向他发出邀请,让他跟随使节团出发的时候,他欣然接受了。不过他的任务不是经商,而是评估明国军队的实际战斗力。

    “就是这样?“

    “是的,就这么多!”托马斯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刚刚说了那么多他有些口渴了。

    “来,喝我这杯吧!”刘成将自己面前的满满的酒杯推了过去,托马斯感激的看了刘成一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还要吗?”刘成问道,将身旁的酒壶推了过去。

    “不,不必了!”托马斯摇了摇头:“再喝就过量了!”

    “很好!”刘成将酒壶推到一旁:“现在我给你两条路:第一条是留下来为我服务,在我这里你可以得到金钱、土地、官职等等,反正肯定比在俄罗斯人那里得到的多。“

    “第二条呢?”

    刘成走到门口,一把推开房门,指着院子里的那棵大槐树:“看到那棵树了吗?你将会被马上作为一个间谍吊死在树上,尸体会被迅速掩埋,就像你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托马斯听了通译的话,脸上泛起一丝苦笑:“看来这个选择很简单。“

    “是的。可这难道不是好事吗?”刘成笑了起来。

    “您是说,总兵大人希望立即召见我?“洛巴诺夫又惊又喜的看着眼前这个侍卫,被太阳晒得黑红色的皮肤,宽阔的额头、塌鼻梁,狭长的眼睛。该死的!所有的亚洲人都长得一个样!难道他们都是由一个母亲生出来的吗?洛巴诺夫在腹中咒骂道。

    “是的,总兵大人命令您马上去他那儿!”侍卫板着面孔,洛巴诺夫下意识的将“命令”这个单词跳了过去,他早已对这种半囚犯式的生活厌倦了,虽然明国人提供的饭菜十分美味,但囚犯就是囚犯。他欠了欠身体:“我准备好了,请带路!”

    洛巴诺夫上了一顶轿子,在前后各有五个卫兵,他注意到这些士兵们都身披盔甲,有的手持长矛、有的将火绳枪抗在肩膀上,腰间悬挂着佩刀,与其说是他们是卫队,还不如说正在押送囚徒。这种感觉让洛巴诺夫有些不痛快,但他告诉自己要忍耐——看在金钱的份上。

    当洛巴诺夫从轿子上下来的时候。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具尸体,这个倒霉鬼被吊在院门口的一棵大槐树上,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脸部看不出来张啥样。衣服上沾满了血迹,突然洛巴诺夫的的眼皮跳了一下,尸体的右腿膝盖以下是一条木质假腿。

    “洛巴诺夫先生,我想您需要给我一个解释!“刘成倨傲的抬起头。将一块夹着一叠纸片的木板丢在洛巴诺夫面前。洛巴诺夫捡起木板,刚一看到上面的第一页,他的呼吸就变得急促起来。上面用炭笔清晰的画下了一个宁夏府城东门的结构图,还用俄语记下了火器可能的发射点与射击的死角、进攻的路线图,任何一个稍微对军事有一点了解的人都不会搞错这张图的用途。

    “大人,我对此一无所知!”洛巴诺夫在腹中咒骂起那个跛腿的苏格兰人来,居然被这些扁平脸的亚洲人抓了个正着,现在自己唯一能做的只能是想方设法撇清自己了,反正他已经完了,自己可不能也被吊在树上喂乌鸦。

    “一无所知?”刘成冷笑道:“您说你是商人,为了贸易而来,可是商队里的成员却在为围攻城市收集情报。现在您却说对此一无所知,难道我看上去就这么好骗吗?”

    仿佛是为了加强刘成的威胁,门外冲进来了两名卫士,洛巴诺夫没有回头也能感觉到士兵身上散发出来的汗臭和皮革的臭味,他急忙大声喊道:“总兵大人,我们俄罗斯人的要塞距离您这里有几千俄里,中间隔着无数野蛮人,我们怎么可能进攻您的城市呢?那个托马斯是个苏格兰兵痞,他根本不是俄罗斯人,他甚至从不参加我们的祈祷!“

    “是吗?”刘成做了个手势,洛巴诺夫感觉到背后的卫兵退出门外,他松了口气,赶忙大声道:“是的,您可以立刻询问我们商队里的其他人,他确实是苏格兰人!”

    “很好!按照我们大明的法律,密探要被处死。“刘成凝视着对方的眼睛:”我想这不会影响两国之间的关系吧?“

    “不会,不会!”洛巴诺夫赶忙摇头:“我为这个人的行为表示抱歉,希望您能够原谅!”

    片刻后,洛巴诺夫踉踉跄跄走出院子,槐树上的尸体已经被取下来了,他回头看了看门口,两名手持长枪的卫兵站在门口,他觉得自己的脊背上冰凉的一片,伸手一摸才发现都是冷汗,他深吸了一口气,快步向外边走去。

    两天后,刘成与俄罗斯的使节团签署了一个简单的商务条约,这几乎是刘成先前与固始汗签署的那个条约的翻版,唯一不同的是去掉了允许明国一方在对方境内雇佣士兵的权力。签署条约后,洛巴诺夫等人在前往市场采购完商品样品后,迅速的离开了宁夏,踏上了归途。

    总兵府,签押房。

    刘成正在看着一本书册,在他的面前的书桌上还有厚厚的几叠,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挡住了。他的眼圈有些发红。这是在光线不那么暗淡的情况下阅读的结果,这使得他不时伸手揉一下。我不应该揉的那么频繁,这个时代可没有眼药水,可是要批阅的文书有那么多,而时间又那么紧,在自己前往京师以前,必须建立起一个可以自行运转的机构。

    “大人,这是与俄罗斯人条约的副本!”赵文德从一旁递过一份文书来,刘成接过文书放在书桌上,拿起毛笔正想签下自己的名字。心中一动突然停住了,装出一副随意的样子问道:“建生,你觉得百年之后,在这件事情上后人会怎么评价你我?”

    “与那群蛮子通商?”赵文德诧异的反问道:“这种事情恐怕在史书上一个字都不会提及的。”

    “是吗?”刘成笑道:“会不会将你我与秦桧并列,通敌卖国呢?”

    “通敌卖国?这又从何说起?”赵文德笑了起来:“我等又不是与后金通商议和,这些俄罗斯人远在数千里之外,不过是想与我大明通商,求什一之利罢了,我大明也可以民不加赋而国用自足。这明明是两利的事情!”

    正说话间,外间进来一名当值的军官,对刘成叉手行礼道:“总兵大人,外面有个胡商求见。说要请您去他府上!“

    “胡商?去他府上?”刘成摆了摆手,他手头上还有一大堆没忙完的事情,哪里有时间见劳什子胡商?

    那军官犹豫了一下,并没有退下。大着胆子继续说道:“那胡商说假如大人前往,他愿意捐助三千两银子的军饷。”

    “什么?”刘成转过头来:“三千两银子?你没有听错?”

    “没错!”

    刘成上上下下打量了下那个军官,突然笑道:“好。一顿晚饭功夫挣一个步队半年多的军饷,为啥不去,你告诉他,我晚上准到!”

    “是,大人!”那军官兴奋的向刘成拜了拜,转身向外边跑去。看着他的背影,刘成突然笑着对赵文德说:“我敢打赌,这小子肯定从那胡商手里没少拿好处。”

    傍晚。

    洒了香料与盐的全羊在炭火的灼烤下,一个仆役用力翻动着铁钎,好让羊的各个部分都受到均匀的炙烤,另外一人则不断的在上面涂抹酱汁与清油,撒上香料与胡椒,这道美味的大菜的色泽逐渐变成诱人的金黄色,不时有滴落的油脂落在灼热的木炭上,发出嗤嗤的声响。

    刘成斜依在一张软塌上,面前的矮几上被十几只大小不一的银盘摆放的满满当当,上面放着各种干果、牛肉馅的烤胡饼、堆满葡萄干的乳羹、葡萄露软糖、撒了蜂蜜的蛋白羹,放了大量番红花的抓饭、一只镶嵌着红宝石的金杯里装满了加了蜂蜜的葡萄酒,一个十六七岁的歌姬坐在屋角弹着琵琶,郝摇旗站在刘成身后,身披铁甲,扶刀而立,与屋内的气氛颇有些不相宜。

    “这个时代文明种族的统治阶级过着多么骄奢淫逸的生活呀,看来自己错过了太多东西了。”刘成喝了一口加了蜂蜜的葡萄酒,冰凉的液体立即充满了自己的口腔,虽然他还不太懂得如何品鉴葡萄酒的好坏,但那种与生俱来的甘美的滋味却立即在他的舌尖绽放。

    “大人,这酒可还入得了口?”一个身着白色长袍,面部轮廓颇深,颔下留着浓密胡须的男子笑着对刘成问道。

    “还过得去吧!”刘成尽量装出一副内行的样子,将手中的酒杯往矮几上一顿,笑道:“艾合买提先生,您今日请我来总不会就是为了请我喝这葡萄酒的吧?”

    “哪里,哪里!”艾合买提笑的脸上的肥肉都颤抖起来:“承蒙大人的兵威,我们叶尔羌人在灵州的商团才没有受到损失,今日请大人来表一下小人的心意罢了!”

    “心意?”刘成突然笑了起来:“艾合买提先生,敢情您的心意就是这点葡萄酒呀?好吧,我已经领了你的心意,本将军军务繁忙,就先告辞了!摇旗,快去备马!”

    “是,大人!”郝摇旗应了一声,正要出门。那艾合买提赶忙起身拦住,谀笑道:“大人,我等对您的心意如那白雪皑皑的天山,又怎么会只有一杯酒呢?”

    “好!“刘成停下脚步,笑道:”我这个人最喜欢知礼的人,既然艾合买提你这么说了,那我便留下来了!“

    “大人,请,请!”艾合买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请刘成重新坐下,笑道:“大人,羊肉已经好了,要不我们边吃边说?”

    “嗯!“

    艾合买提见刘成点了头,便做了个手势,那两个仆人赶忙将羊肉的背脊部分切了两块送上来,又从腰间取出一柄金柄短刀放在银盘呈送上来,艾合买提笑道:“请大人品尝。”

    刘成尝了一口,果然那羊肉柔滑爽口,入口即化,鲜美异常,他不由得点了点头,笑道:“果然不错!”一旁艾合买提见状,赶忙笑道:“大人若是喜欢,我这里还有五只羊,连同烤羊的师傅一同送到大人那里,大人想吃便随时可以取用。“

    “五只怎么够?“刘成笑道:”我麾下有几千壮士,怎么说也要五百只吧?“

    “这个——“这个艾合买提没想到刘成脸皮如此之厚,一时间不禁愕然,旋即苦笑道:”五百只仓促间难以备齐,大人可否宽限几日?“

    “哈哈哈!”刘成笑了起来:“艾合买提先生,我方才是开玩笑的,这兵荒马乱的让你去哪里找五百只羊去?”

    “是,是,一时间小人还真不知道去哪里找五百只羊。“艾合买提顿时如蒙大赦,松了口气。

    “既然如此,那便折现吧,一只羊按照四两银子算,五百只羊就是两千两银子。艾合买提先生,你便再拿两千两银子来劳\军如何?“这次刘成虽然还是嘴角含笑,但口气却绝非方才那副戏谑的样子。艾合买提被刘成宰了一刀,自然是心痛不已,但想起自己要求的事情,咬了咬牙道:“大人既然开了口,小人自然是只有奉行不悖,请给小人一个晚上时间,明早我就把银子送到大人营中。”(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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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拒绝

    “艾合买提先生果然是个爽快人!”刘成笑着拿起酒杯:“来,我敬先生一杯。”

    “小人不敢!”艾合买提向刘成拜了一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艾合买提先生,你这次请我来,是有事相求吧?”

    艾合买提被刘成说破了心事,正想出言推诿,但看到刘成眼神清亮,含笑不语,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中不由得一动,伏地磕了两个头:“大人果然料事如神,小人的确有一事相求,还请大人应允。“

    “哦,你不妨说来听听。”

    艾合买提站起身来,做了个手势,屋内的仆役与歌姬纷纷退下,他看了看刘成身后的郝摇旗,没有说话。刘成明白对方的意思,笑道:“此人乃本将的心腹,可托生死,你但说无妨!“

    “既然如此,那小人就斗胆直言了。”那艾合买提见刘成这般说,心知无法让郝摇旗退下,只得咬牙说道。原来这艾合买提乃是叶尔羌汗国的大商人,这叶尔羌汗国的创始者乃是东察合台汗国的末代王孙赛义德汗所创立,公元1508年,东察合台汗国的大汗为乌兹别克人所击败,本人战死,诸子争立,国土分崩离析。赛义德逃亡到阿富汗的首都,投靠自己的表兄巴布尔(即莫卧儿帝国的创立者)。正所谓英雄识英雄,在巴布尔的支持下,赛义德召集五千旧部从阿富汗出发,进攻喀什葛尔(今天新疆喀什附近),连战连胜,一统南疆,由于其定都于叶尔羌(今新疆莎车),是以明朝称其为叶尔羌汗国。其全盛时期疆域东至嘉峪关、南至西藏、西南至克什米尔、北至天山南路。到了十七世纪初,在叶尔羌汗国内部出现了白山派与黑山派两个宗派,其首领都自称是和卓(圣裔之意。即默罕默德的子孙),虽然这两个宗派的创始人其实还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教义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但之间却展开了极其激烈的斗争。两派教众相互仇视,相互争斗,甚至连通婚都被禁止,每当其中一派占据优势,则全力弹压另外一派,甚至血腥屠杀。这无疑极大的削弱了叶尔羌汗国的国力,而此时正是黑山派当权。其首领甚得叶尔羌汗崇信,而这艾合买提乃是白山派的忠实信众,来明国经商,正好碰到刘成在城外演武时表现出火器犀利,便想向刘成购买火器来打击对手,让黑山派重新占据优势。

    “这么说来你是想要从我这里购买火器,打击黑山派?“刘成揉了下眉间,刚才巨大的信息量让他有点接受不了。

    “正是,黑山派乃是传播的谬理邪说。遗毒甚广,定要将其诛绝,以免遗祸后世!”艾合买提一反方才和蔼可喜,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那敢问一句。这黑山派与你们白山派教义又有何不同呢?”

    “这个——”艾合买提闻言一愣,他本是个商人,对于宗教经典所知不多,被刘成一问。反倒愣住了,思忖了半响后方才答道:“我们白山派礼拜念经时,乃是心中默诵。没有出声,而黑山派则是高声诵读。”

    “就为了这个?你就要从我这里买火器杀个你死我活?”刘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教义经典乃是天主之恩赐真言,岂能由我等凡人之口吐出,此乃极大的亵渎!“

    看着振振有词的艾合买提,刘成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想了想,站起身来:“艾合买提先生,恐怕我无法答应你的要求。“

    “大人,价钱问题我们可以商量!”艾合买提赶忙起身拦住刘成,一旁的郝摇旗冷哼了一声,抢上前一把将其推开,艾合买提哪里禁得住,顿时摔倒在地,刘成喝住郝摇旗,伸手将其扶起,沉声道:“艾合买提先生,不是价钱的问题,叶尔羌汗国乃是我大明的藩国,其国主素来对我大明恭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无论黑山白山皆为天\朝子民,我若是将火器卖给你们,让你们自相残杀,岂不是赚你们的命价钱?“

    “这个?”艾合买提顿时哑然,他强辩道:“将军,可是黑山派乃是歪理邪说,我们白山派才是正信!”

    刘成笑了笑:”我是今天才第一次从你口中听到这黑山派白山派,如何能分辨得出谁是正信谁是歪理邪说?“说到这里,他从腰间取出一个铜板递给艾合买提问道:”这是一个铜板,你可能分得出这铜板从哪儿来的?是出自汉人之后还是蒙古人之手、黑山派之手还是白山派之手?“

    艾合买提奇怪的答道:“这如何分得出?“

    “你分辨不出,我也分辨不出,天下人都分辨不出!因为这没必要,这钱币流转天下,沟通有无,无论是何人手里花出去的一个铜板,都能当一个铜板使用,也只能当一个铜板使用。所以这钱币是天底下最公平的东西,无论男女老少、贤愚贫富,一个铜板在谁手上都是一个铜板。艾合买提,你是个生意人,我本以为你明白这个道理的。“

    听了刘成这番话,艾合买提颇有触动,他虽然是个虔诚的信徒,但家族数代从商,走南闯北,足迹东至大明、女真、西至奥斯曼土耳其、南至莫卧儿帝国、北至俄罗斯,做生意的对象自然不可能局限于同教之人。自然知道同一信仰的未必诚实守信,异教徒也未必坑蒙耍滑,出自教中兄弟与异教徒手中的钱币没有任何区别。这种想法平日里艾合买提都隐藏在心中,这是不要说出口,哪怕是在脑海里闪过一下也觉得罪孽深重,死后要落入炼狱之中忏悔。可此时被刘成直截了当的捅出来,心中更是觉得说得有理。

    看到艾合买提垂首不语的样子,刘成心知自己这番话起作用了,便结下腰间的玉佩,递给艾合买提笑道:“艾合买提,你为了见我花了这么大的钱财与心思,可惜我不能答应你。这样吧,你明日拿着这枚玉佩。去武库那边领二十支鸟铳,可以用来看家护院,保护商队;此外,你若是愿意,可以去一趟朝邑,那边我有几间作坊,你若是看中了哪些可以贩卖取利的,尽管取了去,只当是抵了你献给我的三千两银子的。“

    艾合买提瞪大了眼睛,他万万没想到刘成尽然愿意用货物抵销他的犒军钱。他张了张嘴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刘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们买卖人,为了什一之利,弃祖宗庐墓,不远万里,受风波之苦。我岂能生受了你的献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赠金于我,我与货物给你,两不相欠。这才是长久相处之道。“

    “多谢大人!”艾合买提低下头,双手拿着那枚玉佩,心中百感交集。他游商四方,见过的国王、总督、将军、城主不计其数。其中也有不少人奉其为上宾,但内心深处都将其视之为钱袋,优素福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像刘成这种身居高位却平等相待的还是头一个。

    “这么说来。那位明国将军拒绝了?”优素福看着跪在下首的艾合买提问道:“可是他却送给了你二十支鸟铳,还请你去朝邑?”

    “不错!”艾合买提答道。

    优素福站起身来,来回踱步起来。艾合买提恭谨的低下头,等待着他的命令。终于,圣裔停住脚步,问道:“艾合买提兄弟,你觉得这位刘总兵会支持我们吗?“

    “我不知道,和卓!这位刘总兵的行事总是出人意表,我无法预料他的行为。“艾合买提低声道。

    “嗯!”优素福点了点头,艾合买提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中,他走到艾合买提的身旁,轻轻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低声道:“那就接近这位刘总兵,亲近他,侍奉他,让他喜悦,心甘情愿的为真主的事业开辟道路。”

    “是,和卓!”艾合买提匍匐下去,额头贴近冰凉的石板,亲吻着优素福的鞋面,心中却想起刘成那张笑嘻嘻的脸。

    两行骑兵走过街道,他们胸口的铁掩心在太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同样闪亮的还有他们的头顶上铁半盔上得铁尖和马具上的铜饰,在铁盔下面是一张张黝黑的脸庞,浓密的胡须与卷曲的发辫。市民们已经很熟悉这些彪悍的骑兵了,他们慌乱的跑到街道的两边,好奇的对其指指点点,胆大的孩童跟着骑兵奔跑,大声叫喊着:“鞑子,鞑子!”

    “摇旗!你有什么话要说吗?“刘成看了看一旁的郝摇旗,从离开艾合买提家大门开始,自己的这个护卫队长脸上就满是欲言又止的神情,这位勇士并不擅长掩饰自己的心思。

    “大人,我不知道该不该问!”郝摇旗有些犹豫不决,内心的好奇心与身为下属的身份正在激烈的冲突。

    “摇旗,你是我的护卫队长,我把我的性命都托付给你了,还有什么秘密比我的性命更要紧呢?尽管问吧!“

    “多谢大人!”郝摇旗感激的欠了欠身体:“为什么您拒绝出售火器给那个商人呢?“

    “为什么我答应他?难道在你眼里我就这么贪财吗?“刘成没好气的反问道。郝摇旗有些慌张的摇摇头,旋即又点了点头,才发现自己的行为无异于承认刘成在自己心中是个贪财鬼,赶忙解释道:“大人,我不是说您贪财,只是您花钱的地方太多。”

    “罢了!”刘成打断了手下笨拙的解释,低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卖火器给巴图尔汗与固始汗,就会为了钱卖给其他人?”

    郝摇旗没有说话,不过沉默也是承认。刘成叹了口气,决定将其中的细节剖析一番,至于郝摇旗能够领会多少,那就只能看他自己了,毕竟自己现在手里人才太少,信得过更少,像郝摇旗这种又带过兵,又在自己身边干贴身护卫的能够培养肯定要尽力培养的。

    “我出售火器给巴图尔汗与固始汗,赚钱倒是其次,最要紧的是通过这一手段建立稳固的联盟,随之而来的各种好处才是大头。而且这两人相邻都有劲敌,便是有了火器也不可能侵害大明,反倒可以替我屏障西北两面,让我专心应对东面的敌人。而这艾合买提就不同了,我对他的底细并不了解,他说的什么黑山派白山派都不过是一面之词,谁知道他得了这些火器会不会干别的勾当?纵然像他说的那样是为了争夺叶尔羌汗国的教权,若是输了,叶尔羌汗国与黑山派必然会对我怀恨在心,纵然赢了这白山派也未必会感激我,为了些许银钱,就冒这么大的风险,这等愚行我岂会做?“

    “大人觉得这艾合买提在撒谎?我马上回去将他拘下来严加拷问!”郝摇旗策马就要回头,却被刘成一把拉住了,笑道:“罢了,这不过是浮在表面的跑腿之人罢了,主事之人也不知隐藏在何处,你拘了他不过打草惊蛇罢了。再说我已经设下了套子,不怕他不上钩!“

    “套子?这是从何说起?”郝摇旗疑惑不解的问道。

    “我送给那艾合买提二十支鸟铳,还让他去朝邑去取三千两银子的货物。他身后那人得了这鸟铳,试用了之后肯定会不死心,又看我对艾合买提这般,肯定会千方百计让其再想办法,他若是就这般做罢,我拿他倒也没什么法子,可只要他钻进了套子,再想脱身可就由不得他了。”

    “大人英明!”郝摇旗笑道:“这厮遇上大人,当真是鲁班门前卖大斧,自不量力!“

    “这厮错就错在用这个艾合买提,他虽然精明,却忘记了艾合买提是个商人。“

    “商人?这又有什么不同?”

    “商人乃是重利之徒,而且这个艾合买提方才在解说黑山白山派之间的冲突时,自己都说不明白其间的差异,这说明他平日里对教中理论并没花什么心思,自然也不会太过虔诚,想必为幕后那人奔走也不过是为了一个‘利’字罢了,我故意不取他的赠金,还让他去朝邑取三千两银子的货物,时日一久,必有可乘之机!”(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 圈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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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成与郝摇旗说话间,已经到了总兵府前,早有守门的校尉上前禀告道:“大人,马家父子到了!”

    “好!“刘成下得马来,三步并做两步进得门来,相比起几个月前离开朝邑的时候,他的双翼丰满了许多,察哈尔与土默特部、宁夏的边军、固始汗与巴图尔汗的盟约、格鲁派僧侣的支持,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就像无数根羽毛那样,这让他看上去比实际要强大得多。但羽毛只是羽毛,它可以让你看上去强大,也能让你翱翔于天际,但当暴风雨来临,将你的身体打湿,就会原形毕露。在大明,士绅才是真正的根基,在将这些战利品完全消化以前,自己还离不开他们的支持。

    “恭喜将军!”马子怡恭谨的向刘成行礼,在他的身后马仁成与二十多名缙绅将花厅站的满满当当,显得有些拥挤。

    “马老先生免礼,诸位免礼!”刘成微微欠了欠身体,权当还了众人的礼。马子怡在客座坐下,马仁成站在身后,其余二十多名缙绅在两厢坐下。仆人献茶毕了。马子怡便带头说:“我等在鄜州听说将军大破插汗,复宁夏之地,无不举手加额。谓天赐将军于我西北,亿兆百姓,皆仰仗将军神威!”话音刚落,身后的其他缙绅也纷纷附和,马子怡从怀中取出一张礼单,双手献了上去:“些许薄物,贺将军之武威,还请笑纳!”

    刘成从郝摇旗手中接过礼单,目光扫过,有布匹、粮食、盐还有一些日用品。都是用得着的,算下来也有七八千两银子,也算得上一笔厚礼了,在礼单的末尾有二十多个名字,应该就是这些缙绅,大多数人的面容都熟识的很,应该原本都是陂塘局里的,几个比较陌生也竭力向刘成挤出笑容来,每一个人的眼睛里都透出热切的光,显然这些人前来的目的并不单纯。

    “马老先生。既然诸位如此诚心,本官也就不推辞了!“刘成站起身来,矜持的向众人做了个团揖,众人赶忙起身还礼,花厅上顿时乱作一团,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安静下来。刘成将礼单交给身后的随从,笑道:”马老先生是我的恩人,先杨督师派我来鄜州清理军屯,若非马老先生深明大义。攘臂助我屯田练兵,我刘成岂有今日?此番诸位前来,我本应好生陪马老先生几日的。只是依照朝廷法度,本官不日须得前往京师。谒见天颜,临走前还有许多公事要处置,还请马老先生与诸位见谅!“

    “不敢!”马子怡赶忙站起身来,笑道:“刘大人。我等虽然见识浅薄,但也都世受国恩,岂不知道大人新官上任。事务繁忙?之所有厚着一张老脸前来,还不是想着大人这里有什么用得着我等的地方,也能替大人,替朝廷、替天子略尽绵力呀!“

    “正是,不知大人这里是否有我等出一把力的地方!”

    “还请将军给我等一个出力的机会!”

    刘成看到众人这般模样,如何还不知道这伙人打的什么主意。马子怡虽然一开始与刘成闹得很不愉快,但在接下来的清理军屯、修建陂塘的过程中乘机兼并了许多田地,可以说除了飞黄腾达的吕伯奇以外,他就是鄜州官绅中在刘成身上获益最大的人了,当地缙绅无不眼红。此番刘成打败林丹汗,眼看前程无可限量,众人便怂恿着马子怡前往宁夏,凑了一笔礼物,以贺捷为名,看看能不能跟着刘成分一杯羹。

    “哦,你们想为我出把力?那不知列位各有什么长处,想要在什么上边出力呢?“

    不待马子怡开口,一个性急的缙绅便起身笑道:“刘大人,若论弓马娴熟,刀枪剑戟,我等自然不如您麾下的虎士,不过大人麾下大军如此强盛,日耗千金,想必转运之事甚为繁杂,在下愿替大人分担此责。“

    “在下愿替大人与鞑子为回易之法,望大人应允!“

    “在下愿替大人——”

    既然有人开了口,其他的人唯恐落在后面,肥缺都让人抢走了,也顾不得平日里读书人的颜面,纷纷起身向刘成索要恳求起来,若非郝摇旗看到情况不妙,赶忙上前拦住了,只怕刘成已经给生吞活剥了。

    见花厅上这幅景象,无论是刘成还是马家父子的脸上都有些难看,刘成自然不会应允,否则用不了几个月功夫,他手下的士兵非闹兵变不可,从明中后期开始,地方上的缙绅就是与蝗虫无异的存在,到了哪儿就把哪儿吃干抹净了,自己流血流汗才打开这片局面,可不是为了让这些家伙过来捞好处的。

    “列位,列位!”刘成提高了嗓门,花厅上这才平静了下来,他强自挤出一丝笑容:“诸位有这番心意,本官感念肺腑,只是军中自有法度,若是有所差错,便要以军法从事。茶马回易乃是朝廷明令限制之事,本官与诸位也算的是旧识,不想万一伤了和气,只好对不起诸位了!”

    听了刘成这番暗含威胁的话,众人冷静了下来,想起了刘成在鄜州的行事作风,原本狂热的头脑冷静了下来,有的人开始后悔出银子跟着马家父子跑这一趟宁夏了。

    “不过诸位都是刘某的老朋友了,远道而来,若是让你们白跑了一趟那倒是我的不是了!”说到这里,刘成语锋一转:“我这里倒是有一桩生意,于国于民都是大有裨益,不知诸位可有兴趣!“

    这次众人却学乖了,齐刷刷的将目光转向马子怡身上,显然是唯他马首是瞻,马子怡咳嗽了一声,道:“刘大人,可否请您说的详细点呢?”

    “摇旗,你去一趟后院,将五加河的图册取来!”

    “是。大人!”郝摇旗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众缙绅见刘成郑重其事,也纷纷坐下喝茶等待,过了约莫半盏茶功夫。郝摇旗回来了,手中拿着几支卷轴。刘成从郝摇旗手中接过卷轴,沉声道:“摇旗,你去外边看守,任何人不许进来!“

    众缙绅见刘成如此郑重其事,也不禁紧张了起来。刘成走到书案边,一边展开卷轴。一边对众缙绅道:“今日在堂上说的事情,不得流传出去,不然本官说不得要得罪了!“

    刘成此时位高权重,说话间自然有一种凛然之威,众缙绅赶忙应承。马仁成扶着父亲走到书案旁,探头一看却是一份地图。刘成在地图上比划着说道:“俗话说‘黄河百害,唯利一套’,讲的就是黄河虽然泛滥成灾,为害一方。但在河套之地却是河流平缓,利于灌溉,乃是亦农亦牧之地。而这河套之地又可以细分为两部分:西套、东套,西套为从青铜峡至石嘴山;而东套则又可分为前套与后套。前套为巴彦高勒与西山咀之间,后套为土默川。其中西套本为我大明所有吗,而前套与后套却是草木丰盛,无人耕作。是大有可为的所在。“

    “刘大人,你莫非打算在前套与后套屯田?”马子怡看了看地图,与当时还主要以写意画为主的地图不同。眼前的地图虽然还十分粗糙,但已经有了简陋的比例尺,这让他还有点不习惯。

    “不错!“刘成点了点头:”这里本就是我大汉疆土,秦汉时便在此地设置郡县,抵御匈奴,屏障京师。如今察哈尔人与土默特人已经是我大明的降虏,又与准格尔人与和硕特人签订了盟约,四方安靖,正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

    马子怡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沉吟了一会,低声道:“刘大人,这里孤悬境外,距离最近的边墙也有数百里,若要屯田可不是件简单事情呀!“

    刘成笑了笑,没有回答马子怡的问题,他随便伸手指了指一个四十出头的缙绅,问道:“这位兄台,不知你家名下有多少田亩?有多少旱地?多少水浇地?”

    那缙绅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当时有功名的缙绅家里的田亩都是一笔糊涂账,除了属于自己之外,还有为了逃避赋税和劳役而“投寄”在他名下的其他农户的,侵占军屯、公地、以及私自开垦而未计入田册的,家中切实有多少田地是最高机密。他下意识的向马子怡投去了询问的目光,看到对方微微的点了点头,他才咬牙答道:“学生名下有旱地四十余倾,水浇地十五倾,此外还有二十倾草场。”

    “嗯,倒是好大一笔家业呀!”刘成笑了笑,也听不出是赞赏还是嘲讽,那缙绅张了张嘴,口中呐呐的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这话茬,幸喜的是刘成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转头向马子怡问道:“那马老先生您家呢?”

    马子怡已经大概明白刘成的意思了,虽然有些不情愿,他还是低声答道:“家中水浇地约莫有千余倾吧!“

    听到马子怡的回答,众缙绅纷纷发出一阵艳羡的叹气声,西北水源匮乏,水浇地与旱地的差别大的吓人,这几年来在鄜州缙绅中马家到底有多少水浇地一直是一个谜,眼下马子怡本人亲口承认自己家中有一千多倾的水浇地,这可是个不大不小的新闻。

    “一千多倾!马老先生经营的好家业!“刘成笑着对方才那个缙绅道:”恐怕你这辈子也赶不上马家了!“

    “大人说笑了!”那缙绅苦笑道:“学生如何及得上马老先生,莫说这辈子,只怕子子孙孙也赶不上的!”

    这缙绅的回答引起了众人的共鸣,在明代农村虽然地主兼并来扩大自己所拥有的土地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但这种兼并并非没有上限的,如果没有功名做为保护,一旦田地超过某个数量,就会被差役、官司等各种各样的原因被打回原形。因此大体来说家族中功名的高低与田地的多少是有一定的对应关系的,像马子怡所拥有的田地的数量早已超过了普通缙绅所可能有的的界限,花厅中这些缙绅们在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越过这一界限的。

    “那倒也未必!”刘成笑道:“说句不该说的话,马老先生这份家私,与本官也是有一点不大不小的关系的!”

    那缙绅自然知道马子怡这么多水浇地是怎么来的,如何听不出刘成的言下之意,气顿时粗了起来,他看了看马子怡,又看了看刘成,问道:“大人,您莫不是说如果我站在您这边,我也能像马老先生有那么多田产?“

    “像马老先生这么多倒未必!”刘成笑了笑:“那要看你的本事了。“

    “本事?什么本事?“

    “你听说过跑马圈地吗?“

    “跑马圈地?”那缙绅疑惑的摇了摇头。

    “就是让你骑着一匹没有鞍的劣马,让你绕着圈子跑,只要你不从马背上摔下来,你能圈多大一块都是你的!”

    “当真?”那缙绅的鼻息一下子粗了起来,刘成丢出来的这块馅饼也实在是太大了,几乎让他不敢相信是真的。

    “呵呵!”刘成突然笑了起来:“本官乃是朝廷的一品武将,你说是真是假呢?”

    那缙绅听到这里,才想起来和自己说话的是个吃人的大虫,不由得吓了一跳,骨头都酥了,整个人顿时矮了半截,刘成一把抓住胳膊将其扶了起来:“俗话说‘空口无凭’,明天我派一队骑兵护送你们走一趟,是真是假看看就知道了!“说到这里,刘成回到座位上,拿起茶杯凑到嘴边。马子怡见状只得带着众人起身告辞。

    一道黑色的砖墙将福林苑与总兵府隔离开来,这座宅子本属于一位当地的富商,献给了胡可鉴作为寓所,胡可鉴回京师后便空了下来,刘成便出了一笔钱从主人手里买了下来,加以改建,用于干一些在总兵府里不方便干的事情。此时已经是傍晚了,将落的斜阳照射在屋顶的琉璃瓦片上,而下面的院子与游廊正在被一片片阴影覆盖,显得有些阴气森森。正堂门前台阶上摆着的两座石香灰炉也被阴影笼罩,后院传来巡逻士兵发出的沉重脚步与甲叶的碰撞声,在院子里昏暗的暮色中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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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济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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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屋里,刘成站在镜子前,身后敏敏正小心的将一定颇有藏传佛教风味的金盔戴在刘成的头顶上,他身上的铁甲甲叶也都镀了一层金,看上去不像是人,倒像是个金质的塑像。

    “不要乱动!”敏敏轻轻的拍了一下刘成的肩膀,娇嗔道:“我又放歪了!”

    “你是不知道这玩意有多重!”刘成抱怨道:“简直是受刑!”

    “忍忍吧,就一会儿工夫!”敏敏娇笑道:“谁叫你要当大黑天神的转世呢?大蒙古国的护国天神总不能太寒碜吧!”

    “敢情这玩意不是戴在你头上!”刘成咬牙切齿的骂道:“还有汤慕尧那个混蛋,我让他打个金盔来,意思下不就行了。他倒好,打了个这么重的过来。敢情金子不要钱呀,这次的事情了了,我非狠狠的抽他几鞭子不可!“

    “这你可怪不得他,你只告诉他要打一顶让人过目难忘的金盔过来,他可是按照你说的做的,你若是抽他,可是你的错了。”敏敏掩口笑道:“好了,快照照镜子。好看不?”

    刘成上前一步,费力的从铜镜子观看自己的投影,头盔被制造成怒吼的狮子的样子,狮子眼睛的位置是两枚硕大的红宝石,他不得不承认工匠的手艺超群,但发酸的脖子在提醒自己这玩意的分量。

    “大人,各部的头领都到了,在外面等候了!”外间传来切桑喇嘛的声音,刘成转过身来:“让他们在堂下等候吧!”

    正堂。

    “都给我听清楚了,待会来得是各部的首领,要是出了半点差池。丢了大人的脸,那就不是抽鞭子,而是砍脑袋了!”郝摇旗粗声大气的对两旁的侍卫训着话,与他的上司一样,此时的他也是一身簇新的盔甲,整个人就好像一枚刚刚出厂的银币,崭新发亮。

    “不过是一群被打败的胆小鬼罢了,何必这么在意!”鄂齐尔压低声音道,他已经有些后悔自己先前的选择了,这位刘总兵在打败了林丹汗与卜失兔汗之后。仿佛失去了勇气,整日里躲在总兵府里会见一个又一个客人、批阅堆得像山一样高的文书,难道他打算靠这个来打败自己的敌人?而自己则被分配到这个满脸黝黑,说话时总是一副要吃人神气的卫队长手下当差,每日的工作就是在大门旁像个木桩子一样站着,若不是这里距离固始汗的牧地实在是太远,他鄂齐尔早就踏上返乡的路了。

    “刚才是谁在说话?是谁!”郝摇旗猛地转过头来,厉声喝道。行列里没人吭声,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后停在鄂齐尔的脸上。

    “鄂齐尔,刚刚是你在说话吗?”郝摇旗上前一步,鼻孔里的热气几乎喷到鄂齐尔的脸上。

    “不,不是我!”鄂齐尔大声答道。

    “你在撒谎!”郝摇旗恶狠狠的盯着鄂齐尔,他那双眼睛略带一点内斜,看人的时候有种对眼的感觉,很少有人能够忍受近距离的盯着。而鄂齐尔便是少有的一个。他若无其事的偏过脸:“队头,我没有撒谎,方才说话的不是我!“

    郝摇旗刚想发作。堂上传来刘成的声音,他只得恶狠狠的盯了鄂齐尔一眼,转身向堂上走去。鄂齐尔顺着他的背影向堂上看去,只见那位明国总兵打扮的像一尊神像,端坐在首座;那位准格尔的公主坐在身旁,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切桑喇嘛坐在下首,在三人背后的放着一个佛龛,上面供奉着一尊样式奇怪的金质佛像,佛像旁树立那支白色马鬃的苏鲁锭大纛。

    “这位总兵大人搞了好大一个阵仗呀!”鄂齐尔撇了撇嘴,心里却有点不以为然:“也不知道这次又是谁要倒霉了!”

    随着一声清脆的银铃声,堂上传出诵经声,一群人从外面鱼贯而入,从他们身上的服色看应该都是各部的贵酋,一个个神色恭谨向堂上走去,鄂齐尔粗粗数了数,约有三四十人。

    堂上刘成盘腿坐在软垫上,双手各拿着一件法器,放在膝盖上,与他身后的那尊大黑天神佛像姿势几乎完全相同,这让他觉得有些别扭。进来的每一个贵酋都走到自己身前,向自己与一旁的婴儿跪拜,然后走到两厢跪下。刘成只觉得肩膀与颈部的肌肉酸的要命,可这些蒙古人进行仪式的速度却慢的要命,有好几次他恨不得将头顶上的那顶金盔扯下来丢掉。

    “礼毕!”

    终于最后一个贵酋也跪拜完毕,切桑站起身来,大声道:“林丹巴图尔背弃神佛的恩宠,崇信邪教,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报应。但黄金家族的血脉没有断绝,神佛的恩宠也没有断绝。老树虽然枯萎,但又长出了新生的嫩苗!“说到这里,他从敏敏手中接过婴儿,高高举起,高声道:”孛儿只斤,阿布奈,神佛的恩宠必将永远降临在你的身上!“

    贵酋们发出一阵欢呼声,以庆祝新大汗的产生。这位孛儿只斤.阿布奈便是林丹汗的次子,其长子、林丹汗生前确定的继承人额哲已经在不久前随着其正妻被送往京师了。刘成这么做的原因自然是比起已经十几岁的额哲,还只会吃奶的阿布奈要容易控制得多。这一点许多蒙古人也知道,不过在北元覆灭后的数百年里,能够主宰自己命运的蒙古大汗可以说屈指可数,绝大部分大汗都是从幼年开始就成为权臣的傀儡,比刘成干的更过分的大有人在。其次阿布奈是林丹汗的正妻德勒格德勒亲生,“子以母贵”也说得过去。

    “诸位!”待到众人的欢呼声渐渐平息下来,切桑继续说道:“刚出生的幼狮需要母狮的保护,新生的幼苗也需要大树遮挡风雨。在大汗可以亲政之前,需要一位强大而又忠诚的人保护他,替他处置政事!“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问道:”你们当中有谁愿意承担这个责任呢?“

    众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一个年龄较大的贵酋抬起头来,答道:“谁为死去的先汗主持葬礼?谁将仇人押送到先汗的尸体前为他报仇?谁分配草场,调解纠纷、使饥者得饱,寒者得衣?是谁夺回了‘玛哈噶喇’,平息了神灵的愤怒?是丹增曲结(护教法王)刘,应该让他来担任济农!”

    听到这个提议,绝大部分蒙古贵族的脸上都露出了奇怪的表情,这济农本为汉语中”晋王“的蒙古语音译,因为唐宋两代有太子封为晋王的惯例,因此蒙古人在入住中原后将储君与副汗称为济农。通常来说是大汗的嫡长子才能担任这一职务,要不然也必须是与大汗有极其紧密的血缘关系的人才能担任。而刘成不要说没有黄金家族的血脉,连蒙古人都不是,一个汉人将军当济农这也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了,可眼下人家形势比人强,难道还能硬拗过去不成?

    “列位!”切桑见状,心知自己出场的时候到了:“你们应该知道林丹汗是为何才背弃神佛,崇信伪教的吧?他得到了八思巴上师亲手加持的‘玛哈噶喇’金像,可是却被刘总兵打的大败而逃。你们知道是为什么吗?”他稍微停顿了一会,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方才沉声道:“因为刘总兵才是真正的‘玛哈噶喇’肉身转世,八思巴上师的法力虽然强大,但遇到大黑天神转世。自然是敌不过的,连金像都受法力冲击而损坏了,你们看看那尊金像,手臂就是重新接上去的!”

    众人顿时哗然。不少人探出头去看那‘玛哈噶喇’金像,果然发现那尊金像的手臂有损坏的痕迹,不由得信了四五分。几个原本最为亲近林丹汗的想起那次夜袭金像摔坏的往事,更是信以为真,口中念佛不止,却不知道这是切桑从被俘虏的沙尔呼图克图口中拷问出来的。这八思巴乃是藏传佛教承前启后的大宗师,蒙古人所使用的文字便是他所创立,忽必烈封其为“普天之下,大地之上,西天子,化身佛陀,创制文字,护持国政,精通五明班智达八思巴帝师”,其尊崇可见一斑,数百年下来更是将其法力吹嘘的神乎其神,可这等神人亲手加持的金像却被化身于这明国武将身上的神灵所损坏,纵然并非大黑天神,也是个极其厉害的精灵。

    “仆固合艾拜见济农!“

    方才那位提议刘成为济农的贵族走到刘成面前,俯身跪拜,其他人见状,也只得上前跪拜,以示臣服,其实众人中也不是没有聪明人看出这不过是一场作戏,但迫于形势,也只能俯首听命。过了约莫半顿饭功夫,众人终于行罢了礼。刘成低咳了一声,沉声道:“既然是神佛之命,刘某也不推辞了,出任这济农之位,诸般法度几日后便将颁布出来,尔等须得小心遵循,不然就莫怪本济农无情了!”

    “是!”

    看到众人恭谨的样子,刘成的神色也变得温和了少许:“德勒格德勒临别前请我收养阿布奈为义子,我本来不想应允,但德勒格德勒说:‘这个世界上没有比父母更加关爱儿女的,既然您承担着保护教育幼汗的责任,为何不能成为他的父亲呢‘,我觉得德勒格德勒说的不错,便应允了,你们觉得如何?”

    对于刘成提出的这个问题,贵族们的反应却没有方才那么激烈,毕竟刘成已经获得了济农的官职,再当新大汗的义父也不过是把他的权力板上钉钉罢了,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对于阿布奈来说还是一件好事,毕竟义父义子的关系对他也算得上是一层保护网。而且这也说明刘成是打算在达延汗建立的这个旧框架内行事,而不是打算全部推倒重来,对于众人来说,这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了。

    “没有雄狼的教导,小狼是无法长大的,恭喜济农收的佳儿!“这次第一个站出来表示赞同的又是那个仆固合艾,刘成注意到了这点,笑着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阿布奈便是我的儿子了,神佛在上,我刘成将会将阿布奈当做亲生儿子一般看待,到他年满十八岁,就让他亲政,若有半句不实之言,天地不容!“

    不管这些蒙古贵族是否真的相信刘成会遵守誓言,但起码表面上都表现出一副心安的模样。政治就好像一个舞台,每一个登上舞台的人无论他内心是怎么想的,都必须按照自己脸上的面具表演,否则就会被踢下台去。既然这位仆固合艾演好了自己的身份,那刘成也必须给予其相应的报偿,他笑着对其说:“仆固合艾,眼下各部人心不安,部众杂乱,须得重新划分部众,以安人心。我接下来要去京师一趟,这件事情便由你与切桑上师商量着办吧!”

    刘成的话音刚落,众人投向仆固合艾的眼神立刻就不一样了,有鄙夷的、有艳羡、有妒忌、有害怕,还有阿谀的。对于草原上的部落来说,每次大战之后都是大洗牌的好时机,就在不久前刘成还将各部里面最强大的上百个贵族连根拔起,全部押送京师,理由是德勒格德勒与额哲身边不能没有随行侍奉的人。他们对于重新划分部众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仆固合艾得到的这个任命显然是刘成对于他刚刚第一个出来站队的回报。

    “多谢济农!“仆固合艾赶忙跪下向刘成磕了两个头:”我一定听从切桑上师的安排,把这件事情办好!“

    “好!”刘成笑道:“还有一件事情,既然阿布奈已经登上汗位,那就应该建立属于他的翰鲁朵了,仆固合艾,你觉得应该如何办呢?“

    刚刚吃到大馅饼的仆固合艾赶忙答道:“济农大人,按照过去的规矩,应该从各部中抽选精壮豪健之人,以为宿卫之士。“

    “嗯,那仆固合艾你觉得应该抽选多少人好呢?”刘成笑了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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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平阳府

    “两千帐,每帐出一丁,一正一副,正好是一千人,护卫大汗!”

    “这么多?据我所知,各部都伤损颇多,抽调太多了也不太好吧?”

    “济农大人,大汗乃是我们察哈尔人的主心骨,只有保护好大汗,我们察哈尔人才有再起的机会!“仆固合艾大声答道:”若是济农大人应允,小人愿意出两百帐!“

    “哦?你倒是有心了!”刘成笑了起来,他转过头向其他人问道:“你们觉得如何呢?”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哪里还有人会傻到出言反对,刘成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便定下来了,仆固合艾,我派个人到你那儿,去挑选部众,一定要将精悍之士选入大汗的翰鲁朵中。“说到这里,不待仆固合艾应承,刘成就对郝摇旗低声道:”摇旗,你在卫队里面挑个平日里最机灵、难缠的家伙去,可别让那老家伙个糊弄了!记住,不要察哈尔部和土默特部的!“

    “是,大人!”郝摇旗应了一声,走到门口,目光扫过两行站的如同木桩子一般的卫士,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鄂齐尔的脸上。

    “鄂齐尔,你过来!”

    “我?”鄂齐尔莫名其妙的走到郝摇旗面前,手里还拿着仪仗用的长戟。

    “对,把这家伙放下,跟我进去!”郝摇旗指了指鄂齐尔手中的长戟,转身向堂上走去,鄂齐尔赶忙跟了上去。

    “便是他了?”刘成看了看鄂齐尔,眉头微皱,显然他想起了先前在固始汗帐前的故事。

    “不错!在我手下这小子最机灵了,那老家伙肯定糊弄不了他!“郝摇旗附耳低声道。

    “好吧!“刘成的脸上泛起一丝苦笑,估计郝摇旗是早就看这小子不顺眼,找到这个机会踢出去。

    “鄂齐尔,你接下来就跟着仆固合艾。挑选大汗的翰鲁朵,一定要挑选精悍之士,明白了吗?”

    “是,大人!”鄂齐尔看了看新同事,对方的脸上堆满的虚伪的笑容,他又看了看老上司,郝摇旗的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的表情。鄂齐尔有种翻白眼的冲动:“难道我就这么遭人恨吗?”

    “疼,疼,敏敏,你手轻点。轻点!”趴在床上的刘成发出惨叫声,少女坐在他的背上,正用力揉捏着他的脖子和肩膀,听到刘成的惨叫,她并不停手,只是从旁边的小瓶子里倒一点油膏在手上,用力搓热了继续按摩起来,一边揉还一边说:“别喊了,这药是我从切桑上师那里要来的。用力揉一晚上,第二天就全好了。”

    “切桑还会这个?”刘成惊讶的问道:“他不是个喇嘛吗?”

    “你不知道吗?切桑上师最擅长的就是给人治伤了,尤其是箭伤、刀伤,不知道救活了多少人性命。草原上最好的大夫也及不上他。”说到这里,敏敏用力拍了一下刘成的肩膀:“好了!”

    “咦!还真的不疼了!”刘成活动了一下肩膀和脖子,虽然还有些酸,但已经不再像先前那种动弹不得的麻木。

    “当然啦!”敏敏一边小心的擦去手上的油膏。一边问道:“方才听你在堂上说,马上要去京师朝见你们明国的大皇帝?”

    “不错!”刘成点了点头:“其实我早就应该去了,只不过一直在打仗。抽不出身。”

    “那太好了!”敏敏从床上跳了起来:“我小时候听往来的商人说,桃花石就像天神的城市一样,有一千零一百座佛塔,巍峨的城墙有山那么高,城里的人们都穿着丝绸,骑着高头大马,吃着美味佳肴。”

    “哈哈哈!”刘成被敏敏的遐想逗的笑了起来:“哪有那么好,京师是比这里强多了,可这天底下所有地方都一样,有穷人也有富人,有过得好的也有过得坏的,哪有人人都骑着高头大马,吃着美味佳肴的!再说这次我打算让你留在这里。”

    “为什么?”敏敏一听急了:“我要和你一起去!”

    “敏敏,你先别急,听我说!”刘成伸手抓住少女的手,让其坐了下来:“我也希望你和我一起去,可是形势不允许。我如果走了,这里就没有一个人主事的了,我需要你留下来,替我看管这一切。“

    “你不是有很多手下吗?赵先生、还有杜家叔侄,还有切桑喇嘛,他们都可以替你看管这些呀!还有吕巡抚,他官还比你大呢!”敏敏不服气的反驳道。

    “他们不行!”刘成慢慢的摇了摇头:“赵先生他只是个谋士,离开了我没有人会听他的。杜家叔侄指挥不了蒙古人,而且他们两个在我不在这里的时候就不一定了,我打算把小杜将军带走;切桑喇嘛只是个僧人,在关键时候未必能代表我,弹压的住;至于吕伯奇,没有我他什么都不是。只有你才行,格桑、脱脱不花他们都是我的家臣,他们已经有的一切都是我给的,没有了我他们立刻就会被打回原形,他们一定会听命于你;加上直属于阿布奈的翰鲁朵,即使是最糟糕的情况你手头上也能力立即拉出去两三千骑兵了,足以压制住那些不逞之徒!“

    “哎,你总是计划的这么周全,可是我真的很想和你一起去一趟京师!”被爱侣说服的敏敏低下了头,刘成伸手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柔声道:“下次吧,再说天下的好地方多得是,等到归化城重建完毕,那里会成为不亚于京师的好地方!”

    “你真的要重建归化城?”敏敏抬起头,眼睛里有一点亮晶晶的东西在闪动。

    “嗯!”刘成走到窗旁,推开窗户,皎洁的月光倾泻而入,将屋内照的一片明亮,刘成转过身来,面朝着敏敏张开双臂:“敏敏,那边现在只有大片大片的草甸子、荒山、河流;但给我五年时间,那里将会是大片的田园、矿山、工厂、城市、往来的商队会带来无数的珍奇之物,装点你的美貌!京师再好。也不是你我的,那儿才是你我的土地,你我的城市!”

    山西,平阳。

    明月当空,月光将一切都披上了一层轻纱,白日里斑斑点点的城墙、破旧的望楼都被遮去了缺点,看上去倒颇有几分诗情画意。北风掠过城楼,檐角悬挂的铁马发出一声声脆响,夹杂在城内传来的梆子声,更显得凄凉。

    李过艰难的越过护城壕。他的运气不错,护城壕里是干的,只有壕底还有点稀泥。他小心翼翼的穿过长满了小灌木与杂草的荒地,悄无声息的沿着墙根行走,他不时停下来,将耳朵贴近城墙上或者地上聆听,辨别城楼上值夜人的梆子声、以及夜间巡逻警卫交接时发出的号令声。李过小心的贴近墙根,避免将自己暴露在月光下,被城楼上的哨兵发现。约莫走了两里多路。他惊喜的发现在距离地面一丈多高的城墙上有一个很大的豁口,看样子应该底部被雨水冲刷或者白蚁蛀空后,被城墙上半部分本身的重量压垮了。破损的城墙没有修补,只是用土袋与木栅栏堵塞住。李过甚至可以通过木栅栏的缝隙看到里面透出的火光。他小心的记下了豁口所在的位置后,重新越过护城壕,消失在夜色中。

    农民军的老营位于一个距离平阳府城有二十余里、名叫望城岗的小村子里,在洪承畴的围剿下。李自成不得不在崇祯六年的二月东渡黄河,进入山西,过河时他手下不过有两百多骑兵、步兵千余人。相比起从崇祯二年便兵荒马乱的陕西省。一河之隔的山西省不啻是一块乐土。李自成惊喜的发现洪承畴没有追过来,不过他并没有贸然行事,偃旗息鼓,只是攻击了几个村寨获得必要的粮秣,辗转周折,来到这里。在村子的后山上有一个不小的道观,里面的道士们早已跑的干干净净,便腾出来作为李自成自己与骑兵们的宿营地,他本人住在后院的一栋两层小楼里,而骑兵们则在两边的走廊与山门下歇息。马匹与牲口被拴在道观外的小树林之中。步兵则屯在山下的村子里,站在道观后那栋存放经卷的两层小楼上,可以清楚的看到蜿蜒而过村口的一条小路。

    早饭已经准备好了,是黑豆粥和杂粮饽饽,李自成刚吃了两口,外边一个小头目走了进来:“闯王,昨天夜里满天星想要拉着人马偷跑,被巡夜的兄弟们逮着了,请问怎么处置?”

    “想跑?”李自成放下筷子,问道:“把他带过来!”

    那小头目应了一声,不一会儿便带着几个手下押着一个二十四五的粗壮汉子进来了,那汉子两颊长满了痘痘,粗眉大眼的,脸上带着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一进门就大声喊道:“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算个球,闯王,你给我一个痛快的,我满天星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立即惹来了几下拳脚。

    “罢了!”李自成制止住手下对满天星的殴打:“满天星,你为啥要跑?该不会是想投降官军吧?”

    “呸!”满天星吐了口唾沫:“俺可不是那等没卵子的孬种,既然拿起了刀枪,就不会再去握锄头杆子。俺要走是自立门户,拿起家伙与官军干!”

    “哦?要自立门户?莫不是我闯王处事不公,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

    “不是!”满天星摇了摇头:“俺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起来和官军干为的是吃香的喝辣的,穿金戴银,有漂亮娘们。不是蹲在这村子里喝黑豆粥,啃杂粮饽饽。要吃这些玩意,老子在家里种地就好了,何必起来造反?”

    “原来是这么回事?”李自成笑了起来:“你想攻破两个州县,好好的闹一下?”

    “不错!”满天星昂起头来:“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俺们既然当了贼,好歹也得穿州入府,过几天快活日子,像这样躲在村子里,有啥意思?”

    “我不是不攻州县,只是还没到时机,这些道理说给你听你也听不懂!”李自成若有所思的笑了笑:“这样吧,我先放你回去,过两天应该就要攻州县,你攻下了州县在要走也不迟!”

    听到李自成居然就这么轻易的放了自己,满天星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李自成看到他的样子,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其退下,最后满天星欠了欠身子,稀里糊涂的退了下去。李自成拿起一个有点凉了的杂面饽饽,一边吃便继续低头研究起地图来。他没有说出口的原因有两个:1、按照当时明朝惯例,一旦各地守官向朝廷禀告当地有流贼的话,朝廷就会严加饬令其加以剿灭,却不管有无兵饷,因此除非地方上出现城池遭到围攻、大缙绅被杀这类实在是瞒不下去的事情了,守官一般都会倾向于隐瞒,毕竟流贼穿州过县,今天在这里,明天说不定就去隔壁州县了,睁只眼闭只眼说不定就躲过去的事情,又何必给自己惹来麻烦呢?李自成很清楚地方官员的这一心态,他希望去虚名而得实利,不要在自己实力恢复前惹来洪承畴、刘成这类强大的老对手。2、明代的平阳府便是今天山西南部运城、临汾这一块区域,即运城盆地,这里土地肥沃、士民殷富,自古便有盐池,盐在古代就是钱,而且有丰富的铁矿,明代在平阳府就有设置专门的盐政衙门,而且交通便捷南出轵关陉便可抵达河内,如果能够攻取此地,李自成不但能解决钱粮武器问题,而且还能由轵关陉进入河内,向南过由孟津黄河便是洛阳,沿着黄河东向则进入豫东、向北则进入北直隶,不再困窘于山西、陕西的狭小地带,局势就大不一样了。

    “叔父!”一个声音将李自成从思绪中惊醒了过来,他抬头一看,正好看到李过进来,两颊被寒风吹得通红,脚上的牛皮靴子上湿漉漉的,表面上结了一层薄霜。(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 失陷

    “快过来坐下,把鞋子脱了烤烤火!”李自成一把将李过扯了过来:“平阳城那边如何?官兵可有提防?”

    “别提了!”李过笑着脱下靴子,将双脚凑到火盆旁,发出一声惬意的叹息。

    “怎么说,防备的很严密?”李自成的脸上露出一丝黯然。

    “球!比起咱们在陕西遇到的,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李过笑道:”护城壕里没有水、也没有竹签,城楼上值夜的人也不够,十几个垛口也没有一个人,城墙上也有不少地方破损的没有修理,俺在西门边还看到个七八尺宽的大豁口,离地面也就不到两丈高,就用土袋和栅栏挡着,准备几根两丈长的竹竿子就能灌进去,这简直及时送到咱们嘴边的肉!“

    “好,好!”李自成笑了起来:“先吃饭,吃完饭让大伙好好休息,傍晚起来吃了晚饭天一黑就出发。”说到这里,他走到窗口看了看天:“希望今晚是个好天!”

    仿佛老天听到了李自成的祈祷,当李过带着第一队前锋出发的时候,夜空里连一丝云朵也没有,月光如水一般洒在地上,将万物都裹上了一圈银边,李自成甚至觉得有点太亮了,以至于不利于己方的隐蔽行动,但他转念一想,这么冷的天气,城头上的守夜人恐怕只会躲在避风处烤火。

    当李自成抵达平阳府城下时,距离天明大约还有一个半时辰,此时他才将此行的真正目的告诉部下。

    “运城的油、曲沃的面,河东的盐池,这几句你们都听说过吧。朝廷的河东巡盐御史衙门便在这平阳府城里,这里面就是金山银山,大伙们人人腰包都可以塞的满满的。“李自成的声音不大,但众人都听得十分清楚,每个人的目光都透出贪婪的光。

    “原来闯王您早有打算了。嘿嘿,为啥不早点告诉俺们?”满天星梗着脖子问道。

    “现在告诉你也不晚呀!你这么大的嘴巴,要是泄露出去,岂不是坏了大事?”

    “嘿嘿!这倒是!”满天星挠了挠后脑勺,咧着嘴巴笑道。李自成没有理会他,对众人道:“在城墙上有个豁口,用梯子就能爬上去,现在我需要三十个人,去打开城门,让大军入城。破城之后,这三十个人可以最先挑战利品!”

    “算上我一个!”满天星应道:“反正这条命也是闯王你留给我的,只当是还给你就是了!”

    “好,满天星,还有人吗?”

    “我!”

    “算上我一个!”

    “还有我!”

    人群中传出一个个或者宏亮或者低沉的声音,很快三十人就齐了,都是不知道什么是害怕的铁打汉子。李自成将他们交给李过,低声道:“入城之后就赶快打开城门,然后发信号给我们。若有不对的。立刻撤退,千万不要恋战!”

    “叔父您放心!”李过自信满满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就等着信吧!”

    先登们脱去了身上的盔甲,只留下铁掩心和紧身皮衣,口中含了木枚。将佩刀涂了油以免临时冻住了拔不出来,又在上面缠上稻草以免发出声响,脚上换上利于攀登的草鞋,结束停当之后便跳下土丘。很快消失在夜色中。他们悄无声息的越过壕沟吗,紧贴着城墙行走在阴影之中,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城上的梆子声也停了,四周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

    很快李过就找到了豁口,像昨天一样,火光从土袋与栅栏的缝隙中流了出来,一同传出的还有值夜人的鼾声。他们架好梯子,小心翼翼的向上攀爬,先前的准备起到了作用,除了粗重的呼吸声,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李过第一个越过栅栏,紧随其后的便是满天星,一个当值的卫兵靠着城垛,睡得正香,他们的脚边是一堆即将烧尽的火,正散发出惬意的余温。李过制止住想要上前杀人的满天星,示意其先去旁边放哨。然后才拔出匕首,抵住对方的咽喉,用力摇醒了哨兵。那哨兵陡然惊醒,看到一个陌生人站在自己面前,目露凶光,本能的就要叫喊,却被早有准备的李过伸手捂住了,声音全憋在喉咙里。李过右手微微用力,低声喝道:“想死就点头,想活就摇头!”

    那哨兵想必是被吓昏头了,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旋即反应过来不对又赶忙摇头,他这般滑稽的举动倒把李过给惹笑了,他松开手道:“你说城门那边有多少人,只要你说实话,我就不杀你!“

    那哨兵喘了口气,操着浓重的米脂口音低声道:“你们是陕西来的杆子吧,俺也是老陕,都欠了快一年的饷了,兄弟们都穷的没裤子穿了,你是哪个头领的,咱们跟着你们一起干!”

    “你是米脂的?”听到熟悉的家乡口音,李过的心中生出一股亲切感,他一把将哨兵扯了起来,低声道:“好,你给我带路,只要你们别乱动,一根毫毛也少不了你的。”

    “球!“哨兵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骂道:”去年三月份把俺们调过来的,一共一营兵,说是协防平阳府,可快一年了才发三个月饷,当官的倒个个吃的肥肥的,傻子才替朝廷卖命呢?乡党我跟你说,盐道衙门里有的是银子,去年年底的银子还有一半没有解到京师去,千万别放过了!“

    “好,快替我们带路!”李过看到手下都已经上来的差不多了,便推了一把那哨兵,那哨兵应了一声,便带着众人沿着护墙向东门跑去,沿途一切顺利,距离城门还有四五十米距离的时候,借助月光和火堆的微弱光线,李过可以依稀看到火堆旁影影绰绰的身影,约莫有十七八个人,北风带来低沉的话语声,显然这里的人并没有全部睡着。

    “冲过去,把他们砍成肉酱!”满天星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杀气,李过看了看俘虏,对方的眼睛里露出恳求的神色,身后传来部下粗重的气息。显然他们并不信任这个临时投降的家伙。其实李过也不信任他,但他不认为自己能够在守兵发出信号之前就把他们全部杀光,平阳府是个大城,又是盐道衙门的所在地,朝廷的兵肯定不少,而自己这边仅仅有一千多人。转瞬之间,他已经做出了决定,李过伸手推了一下哨兵,低声道:“你过去告诉他们,没有必要我不想杀自家乡党!”

    俘虏感激的看了李过一眼。向城门那边走去,一旁的满天星刚想说话,就被刘成打断了:“都不要说了,那边有人醒着,咱们没法子在他们发出警报之前把人杀光!“

    满天星不满的哼了哼,但没有说话,李过拔出佩刀,沿着城垛的阴影走了过去,另外一人张弓对准俘虏的背心。准备一旦对方乱喊乱叫就射死他。不过那个俘虏并没有乱喊,平静的走到城门楼那边,此时李过距离城门楼已经不过十几米了,他甚至可以清晰的听到俘虏正大声的对那边的同伴说些什么。火堆旁的守兵们纷纷站起身来,向李过这边投来警惕的目光。

    “如果他们乱喊乱叫就杀过去!”李过低声道,眼前的气氛已经紧张到了极点,只要一个火星溅落就会引起一场大爆炸。不过李过最担心的情况没有发生。一个首领模样的汉子走近了几步,问道:“你们头领是谁?”

    “俺叔父姓李名自成,绰号闯王。俺叫李过,绰号一只虎!”

    “闯王?一只虎?”那哨兵念叨了两句,突然问道:“你便是那个和曹操一起打败了贺虎臣贺总兵的一只虎?”

    “不错,便是我!”

    李过的回答激起了一阵热烈的议论,他看到那个首领回头去和同伴们交谈,看到有人用惊讶的目光打量着自己,李过有一种异样的感觉。终于议论结束了,那个头领用不太相信的语气问道:“那为啥曹操在晋北,你在这里呀?“

    “蠢货!“满天星在一旁听得不爽,大声骂道:”兵法有虚实之分,要是曹大头领的动向连你一个小卒子都知道,早让朝廷抓了去了。告诉你,我家头领带领的只是曹大头领先锋,大军离这里现在也就十来里地了。你要降立刻就放下家伙,不然大头领来了玉石俱焚!“

    满天星的威吓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那首领嘟哝了两句,道:“好,我愿意降,可要是你们说话不算数怎么办?”

    李过伸手制止住满天星的咒骂,上前一步伸出右手,指天发誓道:“若是你们解甲归降,我决不加寸刃于你们身上,若有违誓者,便如这一般!”说到这里,他拔出佩刀在自己的作弊上划了一道,鲜血立即涌了出来,将袖子染红了一片。

    守兵们见状,纷纷表示愿降,农民军的先登们一拥而上,在守兵们的帮助下打开了城门,李过爬上城楼,拿起火把举过头顶,转了三个圈。

    河东巡盐御史衙门。

    用香料熏过得棉被发出让人愉悦的气息,厚重的布幔挡住了窗户缝里透过的寒风,厚重的大床外是一副屏风,一名婢女伏在矮几上打着瞌睡,随时等候着屏风后床上熟睡主人的召唤。

    榻上李东国睡得正香甜,即使是在睡梦中,他的面容依旧给人一种志满得意的印象。年过四十的他就已经做到了河东巡盐御史,可谓是官运亨通。明代设有两淮、两浙、长芦、河东四个巡盐御史,分别在所在辖区内担负着探察盐政、纠举不法的责任。在中国古代,盐是政府唯一垄断着的百姓生活必需品,盐政几乎是财政的代名词,河东巡盐御史虽然及不上两淮巡盐御史这天下第一肥缺,但也是天下排名前十的好位置了,李东国四十多就能做到这里,入阁拜相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但今夜却不同往常,外间传来的急促敲门声将半梦半醒的婢女惊醒,她揉着迷惺的眼睛前去开门,口中嘟哝道:“什么事情,打扰了相公休息,明天有你们的难看!”

    “快叫醒大人,流贼进城了!“几乎是门扣被拉开的同时,房门就被粗暴的推开了,两个身披盔甲的汉子便夹杂着冷风冲了进来,险些将那婢女踩在脚下,为首的一个冲到床边,一把拉住刚刚惊醒的李东国,大声道:”大人,不好了,陕西兵哗变了,流贼进城了!“

    刚刚惊醒过来的李东国脸上还带着几分刚刚睡醒人所特有的恼火,但接下来的话语就将他的恼火与困倦冲到了九霄云外。“陕西兵哗变?流贼进城?“他重复了一遍手下的话语,仿佛这样才能够理解语句后面的意思一样,突然他从床上跳了起来,打着赤脚站在冰凉的地板上:”怎么会这样?哪来的流贼?哗变的士兵有多少人?他们为啥哗变?“

    禀告的军官脸上露出“我怎么知道的”表情,但面对位高权重的文官的质询,他只得勉强答道:“大人,事发突然,流贼已经从东门进城了,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马?是哪个贼首的。哗变的是那支陕西的客军,应该是因为欠饷的原因,他们与城外的流贼勾结,里应外合才不战而进城了!“

    “该死的,客军就是信不过!”李东国恨恨的骂道:“这次之后,本官一定要严参哪个参将,给他好看!来人,快替我换衣服,我要去知府那里,准备讨伐流贼和叛军!”

    知府衙门外,已经是一片狼藉,数十辆临时拉来的大车将门前的广场上堵得严严实实,牛马的嘶鸣声与府内传来的隐隐女眷哭喊声连成了一片,仆役们正在慌乱的将细软财物从里面搬出来,大门前的石阶上到处都是遗落的财物。

    “快让开,快给盐道大人让路!”李东国的亲兵眼前的路被堵住了,一边高声吆喝,一边挥舞着皮鞭,鞭子抽打着空气,发出尖锐的响声,惊恐的车夫们想要让出一条路来,可拉车的骡子发了性子,怎么也拉扯不动。亲兵头目眼见没有法子,只得回到轿子旁,掀开轿帘禀告道:“大人,前面都给大车堵住了,过不去,卑职还请大人步行几步!”(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重赏

    李东国探出头看了看,发现确实轿子过不去,只得下了轿子,将官袍的前襟撩起,扎在腰间,在亲兵的保护下向衙门走去,他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惊恐的面容,耳边出来陕西口音的喊杀声,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恼怒,宛如噩梦一般。

    李东国好不容易穿过空地,身边的亲兵早就给挤的东倒西歪,只剩下头目和另外一个手下还在替他竭力遮挡,刚刚进门,门内就涌出一群人来,亲兵们虽然竭力阻挡,李东国还是被一个蒙头汉子撞了个踉跄,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再也忍不出胸中的愤懑,尖声骂道:“不长眼的狗奴才,竟敢冲撞本官,快拿下杖责五十!”

    可让李东国意想不到的是那蒙头汉子竟然跳了起来,骂道:“没长眼的东西,没看清老子是谁——,咦!这不是李大人吗?您怎么来了?”此时那蒙头汉子头上包裹的布脱落下来,露出一张胖乎乎的圆脸来,竟然是平阳的守官,知府何厥中,只是此时他身上并未身着官袍,而是一身褐色短衣,看上去不过与一个贩夫走卒并没有什么两样。

    “何大人,您为何做这般打扮?”

    看到李东国诧异的目光,何厥中老脸一红,随即苦笑道:“李大人,陕西兵哗变了,流贼进城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何大人,你可是平阳府的父母官,守土有责呀!”李东国惊讶的问道:“城里除了陕西兵也还有其他军队,怎么能弃满城百姓士绅不顾而走呢?”

    何厥中被李东国这番质问说的脸上时红时白。尴尬万分,他苦笑着答道:“李大人,城内那些主兵都是些什么货色你我都是知道的。哪里抵挡得住那些与流贼鞑子见惯了阵仗的陕西兵?你这分明是驱稚子以抗壮夫呀,你我还是快走,保住自家性命要紧,晚了就来不及了!”

    李东国见何厥中去意坚决,口气变得森严起来:“何大人,城内除了陕西兵以外,还有一千多主兵。我衙门里的巡防营还有五百人,乘着流贼还没完全进城,还是有一搏的机会。要不然大人就算今天跑的过流贼,难道他日还跑得过朝廷的斧钺吗?“

    听到李东国口气中的威胁意味,何厥中的脸色变得一片惨白,的确按照明代的法度。某城某地的守官如果失陷城池。本人殉城而死的话,一般朝廷都会加以封赠,家人亲族也不会受到牵连,还能得到点好处;可如果弃城别走的,不但自己性命难保,家人亲族也会受到各种牵连。他也不是不知道这些,但人到了危机关头,求生的**压倒了理智。此时被李东国当面捅出来,他也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了。

    “好吧。李大人,那本官也只能拼死一搏了!”何厥中脸色惨淡的向李东国拱了拱手:“李大人,在下若有不幸,还请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照看则个!”

    “何大人无需担心!”李东国见何厥中这幅即将上刑场的模样,不由得暗自担心,俗话说将乃军中之胆,像何厥中这幅模样,又有哪个士兵会愿意跟他上阵?李东国想到这里,便低声向其打气道:“何大人,我衙门里还有十五万两银子,都是去年年底都没有解到京师的,待会我给你拿五万两来,用来犒赏将士,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定能打败流贼!”

    “当真?”何厥中惊讶的看着李东国:“这可是担了天大的干系呀!”

    “若是让流贼进了城,这些银子反正也都是便宜了他们,还不如用来犒赏将士!”李东国拱手道:“我现在立刻回去调配银两,这边便拜托您了!”

    “好,好!”听说有了银子,何厥中的脸上也多了几分血色,他咬了咬牙道:“这次如果能打败流贼,本官一定联合诸位同僚一同上书朝廷,替李大人分说,决不让李大人一个人担这份罪责!“

    平阳府东门城楼,李自成站在城楼上,看着城内四处的火光,和一阵阵陕西口音的“献城“声,面露喜色:“侄儿,你这招用的好,不费一兵一卒,就让一千多官军倒戈相向,要不这平阳府可没这么容易拿下来!”

    “叔父谬赞了!”李过笑道:“其实侄儿哪里想过用计,只是听那被俘的小子也是米脂口音,觉得都是乡党,有些下不去手。后来又听他们说都七八个月没关饷了,想起叔父您原先也是驿卒,大伙都是穷汉子,没有活路才做了这行,何必自相残杀呢?”

    “说得好,大伙都是穷汉子,没有活路才做这行!”李自成笑道:“这两句话就能抵得上千军万马!来人,把这两句话传下去,让大伙高声呼喊,只要放下刀枪站到路旁的,就不杀!”

    李东国回到衙门,好不容易才召集了两百巡防营的,先每人发了五两银子,约定将流贼赶出城外每人再发十两,斩首一级的赏银三十两的重赏,然后才将五万两银子装上大车,一路往知府衙门赶去。到了知府衙门才看到何厥中已经换了一身官袍,里面穿了一层皮甲,也召集了四五百人,李东国立刻先发了两个月的饷钱,然后将先前的赏格重新说了一遍,稍微提振了一下士气,才一路往东门赶去。一路上随处可见三五成群的陕西乱兵,穿行于洞开的高门大户之中,手上提着明晃晃的火把刀枪,身上是大小不一的包裹,马后是劫掠而来的妇女,横卧的尸体血迹遍地都是,惨不堪言。

    “何大人,小不忍则乱大谋,先不要管这些,打败流贼夺回东门要紧!”李东国对何厥中低声附耳道:“只要夺回了东门,这些不过是癣疥之患。反掌就能将其平定!”

    何厥中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自然知道事情不会像李东国说的这么乐观。平阳府土地肥沃,自古以来便文风极盛,便是商贾之徒,发家之后也会延请名师,教育子弟科举为官,其朝中官员的数量虽然及不上南直隶与两浙、江西这些地方,但在北方也是屈指可数的文风荟萃之地。城中有子弟在朝中为官的缙绅就不下三四十家,有同年、同宗、联姻的更是不计其数,这次兵变下来。被灭绝满门的都不在少数,此番下来就算自己能守住平阳城,也绝对逃不过接下来的满朝攻讦之声,等待着自己的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罢官回家。

    一行人穿过鼓楼。眼前的前面拐个角就是直通东门城楼的街道了。眼见得一伙大约两百多人的乱兵正在围攻一个高门宅院,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何厥中见状,喝道:“快将乱兵驱散!”

    那都司应了一声,上前喝道:“知府何大人与盐道李大人在此,还不让开路来!”

    可能是因为人数众多的缘故,那伙乱兵没有按照都司的叫喊声,一个声音从人群中传出:“什么鸟大人。欠了老子快一年的饷,这个时候神气活现起来。起开去,莫要挡了老子发财!”

    何厥中正要下令手下上前弹压,却被李东国拉住了,他下令手下将一口银箱运到阵前,喝道:“流贼破城,正事汝等建功立业的时机,看到没有,这里有的是银子,只要弃暗投明,立即先发两个月的欠饷,将流贼赶出城外,补足剩余的全部欠饷,另有按功行赏!“

    看到箱子里白花花的银锭,乱兵中沉静了一会儿,方才那个声音应道:“好,既然有现银,俺们就再信你一次!”

    李东国见乱兵松了口,立即下令分银子。他虽然是进士出身,但却是徽州人,家中世代经商,自小便见识银钱流转,并非那等不通世务的书呆子,他让十几个精壮士卒围住银箱子,以免有人冲击,每发一个人的银子便用朱砂在乱兵额头上画上一道,以免有人领了银子又回来冒充没领过的再领一遍。就这般不过一顿饭功夫,便将这伙乱兵的军饷发完了,这些乱兵军饷到手,脸上凶恶的神气也去了些。

    “尔等既然领了军饷,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命,眼下流贼破城,乃是有人里应外合,此乃十恶不赦的大罪。汝等若能将流贼赶出城外,不但旧罪可去,还每人赏十两银子,斩贼首一级者赏银赏银三十两,当即发现银,绝不拖欠!”

    听了李东国的赏格,这伙乱兵的士气恢复了不少,他心知此时迟则生变,赶忙与何厥中驱使着这伙乌合之众向东门去了,路上李东国听到西门与北门都升起火光,心知这意味着这两座城门恐怕已经落入了流贼之手,他看了何厥中一眼,从对方的目光中也看到了深深的忧虑。

    “叔父,除了南门都拿下来了!”看到约定的火光升起,李过的脸上已经满是狂喜:“再加把劲,这平阳府就是咱们的了!”

    “不,这平阳府已经是我们的了!”李自成笑道:“这南门本来就是我留给官军的!”

    “围师必阙!”李过闻言一愣,旋即才反应过来。

    “不错,你长进的很快呀!“李自成笑道:”平阳是个府城,又有河东盐道衙门,官军肯定不少,要是把四个城门都占了,逼着他们和咱们拼命,谁赢谁输还说不定呢,让出一条路来,他们好,咱们也好!“

    “嗯!”李过点了点头,问道:“那咱们什么时候让咱们的人下城?”

    “差不多了!“李自成看了看天色:”要在天亮前把知府衙门拿下来!“

    正在此时,一个士兵突然惊叫起来:“官兵,是官兵!“李自成与李过赶忙沿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直通东门的街道上出现了一队人马,火把的光亮映照他们手中的武器,反射出金属色的光泽,粗粗算来有千余人。

    “该死,我不应该分散兵力去攻打西门与北门的!”李过懊悔的骂道,他手下原本有千余人,但为了控制西门与北门,他派出了三分之一的兵力,结果手头上的也就七八百人了,与官兵比起来数量已经不占据优势了。

    “罢了,天下事哪有都尽数算得到的!”李自成拔出腰刀冷笑道:“既然事到跟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杀过去就是了!”

    “是,叔父!”见李自成如此镇定,李过不禁为自己的慌乱有几分羞愧,他三步并做两步,抢在叔叔前面下了城楼。

    何厥中眼见得城门下影影绰绰的都是人头,心中不禁一阵发虚,就想打马向后,耳边却传来了李东国的低声:“何大人,为何不击鼓杀贼?”

    “李大人,贼人势大,你看是不是要持重为上?”何厥中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李东国看了看对方青白色的面容,暗骂这位同僚果然是个废物,却只能强压下心中的怒气劝说道:“何大人,这只有一条街道,地势狭小,宛如两鼠斗于穴中,将勇者得胜,切不可犹疑不决呀!”

    “这个——”何厥中听了,觉得李东国说的有几分道理,但要让他孤注一掷,却又不敢,他想了想,低声道:“李大人,要不我等先退远些,再下令进攻,形势不利也有个退步的机会?”

    李东国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正想大骂,却听到对面传来一声悠长的号角声,他顾不得叱骂何厥中,便对一旁的传令官喝道:“快,快击鼓!”

    但是李东国的命令还是慢了半拍,待到官军这边鼓声响起,对面的农民军已经杀了过来,前面的数十骑排成数排,如墙一般,皆高声呼喊:“老陕不打老陕,要命的便让到两边去!“那些刚刚拿了银子的乱兵本来就没有什么斗志,不过是贪恋赏金罢了,眼见得流贼军容这般壮盛,又听到熟悉的乡音,斗志便如汤沃雪,纷纷让到路旁,空出一条路来,高声喊道:”都是乡党,莫要伤了和气!“后面的那些本地军士见状,早已吓破了胆,纷纷丢下兵器,转身逃走,在狭窄的街道上自相践踏,倒了一地。(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 故计

    李东国见了,心知大势已去,他手下这些兵本来就是多年未见刀兵的太平兵,在城头上放箭投石也还凑合,若是与流贼一刀一枪的厮杀那就别提了,本来还指望凭借重金招揽那些西军来打败流贼,却没想到还没动手便完了。他也懒得理会何厥中,调转马头,狠狠的踢了两下马股,向后逃去。

    李东国回到盐道衙门,也不下马,厉声对留守的那个千总喝道:“你快去库房,将剩下的银子全部装上驮马,我们立刻出城!”

    “是,大人!”那千总应了一声,赶忙呵斥手下去行事,过了一会儿,里面便赶着三四十余头青口的健骡出来,背上的笼箱里放着六万两银子,其余的银子已经尽数丢在战场上了。李东国立即带着众人往南门赶去,幸好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南门也没还没被流贼控制。出了城他才松了口气,却听到那千总问道:“大人,咱们现在往哪儿走?“

    李东国稍一思忖,答道:“往西!“

    “往西?”那千总闻言一愣,还以为大老爷给吓昏头了,赶忙提醒道:“大人,那不是去陕西呢?流贼可是从那边来的。”

    “你懂得什么?四周州县守兵都不习战斗,能够自保就不错了,如何能救平阳府?朝邑河津杜大人那里有数千精兵,我们去那里求取援兵才是最安全的!”说到这里,李东国踢了一下马肚子,向西而去。他是个聪明人,心知自己虽然不像何厥中是平阳府的守臣,对平阳有守土职责,但这十五万两银子他一下子丢了这么多,一个监察不严得罪状肯定是跑不掉的。但他带着这笔钱前往朝邑,节度那队陕西兵夺回平阳府。一来可以有复土之功、二来也能把这些银子作为用兵的花费报销掉。就算不能立功升官,至少一个功罪相抵是跑不了的。

    平阳府城。

    天色已明,青灰色的石板地上到处是已经干涸的血迹,道路两旁的房屋个个大门洞开,尸体、遗落的财物、武器散落的到处都是,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火焰的气息,十几只乌鸦站在一具尸体上,分享着丰盛的食物,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这些乌鸦发出不满的叫声。扑扇着翅膀飞上道旁的槐树,用不祥的目光盯着来人。

    “叔父!”李过兴奋的在马背上不住扭动着身体,仿佛这能让觉得舒服些:“我方才已经清点过了,那几只箱子里有快两万两银子。听几个乱兵说这是盐道御史李东国带来给他们发饷和打败我们的赏金的,呵呵呵!这下全是我们得了!”

    “嗯!”李自成的脸上露出鄙夷的笑容:“这些狗官,他们要是不欠官兵的饷,我们又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拿下平阳府城?烟道衙门府里肯定有更多的银子和盐,你马上去把哪儿占下来,清点财物。这对我们非常有用!“

    “叔父!”李过的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之色:“那盐道衙门被乱兵们占住了,他们不让我们进去!”

    “什么?”李自成勒住战马,转头向李过看去,李过赶忙解释起来。原来昨天晚上那些陕西乱兵中有个叫王可凭的把总,平日里颇有几分勇力,昨天夜里他没像别人那样打家劫舍,而是收拢了两百多个兵士。抢了盐道衙门(李东国走后),里面虽然大箱银子都被带走了,但布匹、粮食、盐等其他细软财物还有不少。他用这些财物收拢了不少乱兵,加起来也有个六七百人,又有不少火器,越发胆气粗壮,农民军的信使命其让出衙门,却被赶了出去。声称若不是看在乡党的份上,定当砍了他的脑袋,他自称与李自成乃是平等的关系,这城中两边各自一半,不然便要兵戈相见!

    李自成越听眉头皱的越紧,到了最后两条浓密的眉毛几乎连到了一起,李过看了心知这是叔父怒到了极点的表现,他正想说几句劝慰的话,却听到李自成喝道:“不识抬举的狗东西,你为何不把马上带人把这厮的头砍下来?”

    “叔父,我刚刚去看过那盐道衙门了,围着一道两丈多高的石墙,大门又厚又重,还有望楼。这些家伙还有不少火器,要是硬攻只怕死伤不少。”

    “那也得拿下来!“李自成打断了李过的辩解:“我们为啥要拿下这平阳府城?还不是为了这盐道衙门里面的财物?再说我们还要在这里呆上几天,招兵买马,让这与我们不是一条心的家伙留在城内,谁知道他会不会给咱们背后一刀?”

    李过点了点头,他正准备转身去召集兵马,却被李自成拉住了缰绳,不解的回头问道:“叔父,怎么了?”

    “且慢?”李自成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我有办法了,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拿下这王可凭。”

    盐道衙门。

    王可凭躺在那张柔软的大床上,翘着二郎腿,那位原本属于李东国的婢女衣衫不整的跪在一旁的矮几上,正含泪强笑着替其捶着腿。而王可凭惬意的眯着眼,惬意的享受着这原本属于盐道老爷的一切。

    与绝大多数陡然升至高位的人们一样,王可凭还不懂得巨大的权力背后往往是巨大的危险,他获得权力的第一件事情并非审慎的观察自己的部下与敌人,而是尽情的享受自己的战利品,沉醉在胜利的喜悦之中。不过对于王可凭来说幸运的是,他占据了一个非常不错的阵地,由于经常需要存放大量的现金,因此历代的盐道衙门都修建的十分坚固,而且这些乱兵手中有不少三眼铳、鸟铳之类的火器,进攻一方没有个三五倍的兵力,是很难拿下他的。

    “头领,头领!”外边传来一阵粗暴的敲门声,王可凭不耐烦的抬起头来,喝道:“谁,啥事!”

    “是我!”门外传来的是一个熟悉的声音,是王可凭的一个心腹,他不情愿的从床上跳了起来。去拉开房门:“啥事?”

    “不好了!”那汉子脸色有些惊惶:“有个兄弟告诉我们,又有一队人马从东门进来了,看样子是流贼的后队!”

    “流贼的后队?”王可凭脸上的不耐烦一下子就不见了,他之所以敢于对李过如此傲慢是因为经过粗略的估算,这股流贼也不过千把人,在他看来是没法子拿有坚固房屋作为屏障的他们有什么办法的,可要是流贼的兵力不止这么多,那自己的做法就有些唐突了。

    “有多少人?”

    “步队有四五百人,还有一百多骑队。”

    王可凭松了口气,这个数字还没有超出那条危险的界限。他对手下说:“你去准备一份厚礼,送到那边去,让过去的人口气客气点。“

    “这样能行吗?头领!”那汉子问道:“咱们先前话可是说的够硬了!”

    “能行,他们就多了这几百人,要拿下咱们这里也不是那么容易,毕竟咱们有火器!”王可凭笑道:“咱派人去就是给他个面子,大家过得去就好了!”

    “头领,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那兄弟听流贼说。破城的不过是他们的三当家,大当家便是那鼎鼎大名的曹操,刚刚进城的不过是一小股罢了,大队还在后面呢!“

    “啥。你咋不早说?”王可凭大惊失色,曹操的名声在三晋大地上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去年冬天渡河之后,便连续攻破了几座县城。总兵力也增加到了一万多人,在群贼之中隐隐居于首领的地位。要是贼人说的是实话,自己这几百人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呢。

    “您也没给我机会说呀!”那汉子抱怨道:“您看该咋办?是战、是守、是降。就看您一句话了!”

    王可凭站在那儿,脸色阴晴不定,他心里清楚,如果自己投降了,那现有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自己也未必能保住这几百降兵,最好的情况下也不过是个流贼的小头目罢了。想到这里,他心中越发不情愿,低声道:“我要去亲眼看看!”

    王可凭换了一声衣服,偷偷的出了衙门,找了个无人僻静处上了城墙,往东门跑去,距离约莫半里多路,他停下脚步,正好看到一队人马正沿着城外的官道往东门而来,约有四五百人,看其杂乱的服色正是流贼的样子。他的脸色顿时变得一片惨白,膝盖一软,跪坐在地上。一旁的心腹赶忙将其扶起,低声问道:“头领,咱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王可凭叹了口气:“哎,咱们以后就得看别人眼色行事了!“

    东门城门。

    李自成正与李过商议一些事情,突然一个手下从城下跑了上来,离得还有七八步远便大声喊道:“闯王,虎爷,那个王可凭出了他那个乌龟壳,派人过来请降了!”

    “叔父!”李过闻言大喜:“您的法子奏效了,哎,真不知道您怎么有这么多法子,我却半点都没有!”

    “侄儿,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听《三国》的吧?“

    “是呀?”李过一愣,他也不知道为啥叔父一下子把话题转到这边来了。

    “那你记得董卓是用什么法子把大汉的禁军都弄到自己麾下来的吗?”李自成笑着问道。

    李过听到这里,顿时恍然大悟。原来东汉末年,大将军何进心知宫中宦官久为天下人所仇视,想要将其尽数诛灭以树立自己的威望。但东汉北军五营(射声,长水,越骑,屯骑,步兵)百多年来一直都是由宦官统领,代表天子诏书的尚书台又在宫内,掌握在宦官手中。何进投鼠忌器,不敢下手。于是当时在他麾下的袁绍就出了个馊主意,让他招引外军入洛阳,以压倒掌握北军的宦官势力,当时外军中最为强大的便是掌握凉州军的董卓,却不想董卓还没进京,何进就被宦官们骗入宫中,将其杀害。袁绍等人立即发兵攻入宫中,将宦官们杀的一干二净,各部互不相让,相互攻杀,乱成一团。董卓进京的时候,面临的就是这番混乱的局面,他当时手下只有三千多兵马,为了震慑群雄,他便让自己的士兵每天夜里偷偷出城,然后第二天再大张旗鼓的重新进城,给众人一种援兵源源不绝的假象,结果各军士卒纷纷投靠董卓,很快董卓就成为压倒群雄的霸主。李自成也效法董卓,夜里让军队从西门出去,然后绕了一大圈从东门进来,又声称自己不过是曹操的前锋,后继大军随后就到,就这样不发一箭,就把王可凭吓着前来投降了。

    “叔父,您打算怎么处置那厮?”李过问道。

    “那你记得董卓是死在什么人手上的吗?”李自成笑着反问道。

    “不是王允和吕布吗?”李过话刚出口,便明白了过来,他抬起头来,正好看到李自成含笑的双眼里满是杀机。

    朝邑,铁作坊。

    曲轴带动着巨大的风箱,将海量的空气吸入灼热的管道中,经过加热后的新鲜空气涌入炉子里,腾起的火焰立即由深红变为橙色。屋内的温度一下子高了起来,刘宗敏的额头上渗出一片黄豆大小的汗珠,旋即便被烤干,而他却好像没有一点感觉一样,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炉子里的铁件的颜色,突然他拿起铁钳,从里面取出一枚铁件,拿到铁砧上,水力驱动的锻锤有力的敲打着铁件,溅起一团团火星,他那双看上去十分粗壮的手以一种惊人的灵巧转动着待处理的铁件,将其放置到合适的位置,暗红红色的铁件在沉重的锻锤下就好像柔软的橡皮泥一样,三下两下就变成了所需要零件的形状。然后刘宗敏将其丢入旁边混合着尿液与油脂的水桶这种,随着剧烈的嗤嗤声,铁件由暗红色迅速变为铁青色。刘宗敏又用铁钳从从火炉里夹起第二枚铁件,开始重复起先前的操作来……(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劳动竞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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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停!”随着旁边的一声断喝,刘宗敏的动作陡然停止了下来,从松开的铁钳里落下的零件落入水桶中,溅起一片水花与青烟。刘祖德从旁边走了过来,将水桶里的零件捞了出来,当着围观的众人一枚一枚清点了起来:“一、二、三……”

    “二十四,二十五!”刘祖德将最后一枚零件放下,得意的拍了拍身旁侄儿的肩膀笑道:“二十五枚,这次又是宗敏第一,按照规矩,这个月的五两银子的头奖还是俺宗敏侄儿的。要得,硬是要得!”他最后那句话却是对刘宗敏讲的。

    不待刘宗敏上前谦逊几句,便听到人群中有人喊道:“不公平,不公平,刘头儿你偏袒人!”

    “哪个兔崽子躲在人群里胡说!老子哪里偏袒俺侄儿了!”刘祖德顿时大怒,脸红脖子粗的骂道。人群中走出一个粗壮汉子,大声道:“刘头,方才你侄儿打铁的时候,你故意在沙漏下面垫了块木片,这样沙子流下来的速度就慢多了,大伙都是张眼睛的,您玩这招可太不清白了!”

    众人听那汉子这般说,目光一下子聚焦到一旁桌子的沙漏上,果然沙漏的底部点着一块一寸薄厚的木片,若非仔细看还看不出来。刘祖德见自己的伎俩被拆穿了,顿时结结巴巴起来,他的同宗同族赶忙涌上来帮腔,对面那汉子的同伴也不示弱,眼看就要引发一场殴斗了。

    “且慢!”刘宗敏上前几步,他力气大。手艺好,还是刘祖德的嫡亲侄儿,隐然间已经是这作坊里刘氏一族的头领,那粗壮汉子见他走过来,以为对方要动手,赶忙后退了半步。撩起袖子喝道:“怎得,讲不过理就要动手吗?”

    “哪里的话!“刘宗敏笑道:”俺虽然是个粗人,却也不是不讲理的,这次的确是我叔父的错,不过你凭良心说,俺的手艺如何?“

    那汉子听刘宗敏这般说,心下有几分虚,却又不肯承认对方手艺比自己强,梗着脖子答道“这个。宗敏你的手艺的确不错,不过俺也不差!而且你叔父用这手段着实不地道!”

    “那是自然!”刘宗敏笑道:“无论如何,是我叔父作弊,这五两银子的头赏肯定是你的!”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笑道:“不过我有个提议,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咱们这个虽然是个小道。可毕竟也是安身立命的手艺,择日不如撞日。你我不如便在这里比较一番,请大伙做个见证,分个高低如何?”

    那粗壮汉子方才也看了刘宗敏的手艺,心知自己是要逊色一筹,只不过不忿刘祖德仗着自己是工头袒护自己侄儿才出头反对,若是出言拒绝便只怕便露了怯。可若是应允又怕比试输了,今后在这厂里都低他一头,正犹豫间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好,正当比试一番,本官出个彩头。谁赢了这便是他的!”话音未落,一只牛皮钱袋便被丢到众人当中,听落地的声响里面分量不轻!

    “拜见大人!”

    “小人拜见大人!”

    刘宗敏被众人挡住了视线,没看见门口说话的是谁,只见众人如倒下的树林般跪了一地,才看清门口站着一群人,为首的那人头戴青纱抓角璞头,身着一领绿罗团花锦袍,外面披着一条黑貂裘袍,腰系一条双獭尾龟背银带;腰间挂着银柄长刀,另一边挂着一只短铳,细眉长目,晗下微须,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正是刘成。刘宗敏此时见到昔日的仇敌,一股气直冲顶门,旁边却伸出一只手来,将其硬扯着跪到地上,却是刘祖德。

    “你要作死吗?大人来也也不跪!”刘祖德呵斥了侄儿两句,一边向刘成磕了个头,道:“我这侄儿是个粗人,未曾见过贵人,方才吓得呆了,还请大人恕罪!”

    “无妨,都起来吧!”刘成笑着走近厂房,做了个示意众人起身的手势,在他的身后紧跟着汤慕尧与托马斯,后面还跟着十几个亲兵。原来刘成在安排完了宁夏的诸般事宜后,便带着杜国英、托马斯以及两百骑兵、两百骑马步兵组成的卫队南下朝邑,准备在这里渡过黄河进入山西,然后经过山西前往京师面圣。他抵达朝邑后,就带着托马斯参观自己的厂房,一来是向对方显示自己的实力,坚定对方投靠自己的决心;二来也能让他考察自己现有的加工能力,为下一步制造火炮做好准备。却不想刚走到金属加工车间,便看到眼前的一幕。

    得到刘成的命令,工人们都从地上站了起来,每个人都用害怕而又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刘成,对于他们来说,掌管着大小十几家工厂、数千工人的汤慕尧就已经是天上人了,而这位大人物此时却跟在刘成身后,低声下气的说着话,显然刘成的身份要比汤慕尧还要显要得多,对于这些不久前还是饥民和工匠的可怜人来说,要正确理解刘成的身份实在是件极其困难的事情。有几个眼尖的还看到刘成身后的托马斯,他们好奇的对其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的说些什么。

    作为一个前雇佣兵头目和军事工程师,托马斯早已习惯异乡人对他的指指点点,他以一个内行人的目光打量着周围的铁砧、巨大的风箱、曲轴锻锤,还有浑身黝黑的工人,最后他走到桌子旁,随手拿起一个零件,操着口音很重的汉语向刘成问道:“这是什么?”

    “是一个铁件,这个是用来连接两块需要活动的材料的!”汤慕尧接口道:“船、大车还有许多东西都用得上!”随后汤慕尧向托马斯演示了两下,托马斯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太出色了,谁想出这个来的。”

    “就是那个工匠!”汤慕尧指着刘宗敏道:“他一个多月前想出来的!”

    “总督大人,那个人是个天才!”托马斯指着刘宗敏对刘成说:“你可以让他为我工作吗?”

    “不,托马斯,不是他为你工作。而是你和他都是为我工作!”刘成笑着对托马斯说。

    “是,总督大人,我们都是为您工作!”托马斯有些沮丧的低下了头:“我原本还以为您已经答应我成为一个官员了。”

    “是的,我已经答应你了!不过如果他赢得这次比赛,就不再只是一个工匠了!“刘成拍了拍托马斯的肩膀笑道:“别在意,好好干。你将会发现我的慷慨超出你的想象。”

    此时刘宗敏与那个粗壮汉子都已经在铁砧旁做好准备,刘成让一个亲兵捡起那只皮袋,用力抖动了两下,里面传出金属货币的碰撞声,他高声道:“这里面是二十个鹰钱,谁赢了这就是他的!”

    人群中传出一片艳羡声,投向比赛场地中央的两人的目光也热切了起来。鹰钱是刘成当时铸造的银质硬币,每个重三十克,八银二铜。一面印有鹰的图案,另外一面则是一对交叉的长矛与鸟铳,当时老百姓称之为鹰钱,此时已经用于采购货物和支付工人士兵的薪饷,也接受购买货物和缴纳厘金与过桥费,一个熟练工人一个月大概有两枚鹰钱的收入,那只口袋里就差不多等于一个工人一年的薪水。那粗壮汉子咽了口唾沫,不禁攥紧了手里的铁钳。

    刘成看到两人都准备停当。便向汤慕尧微微点点头,汤慕尧赶忙高声喊道:“开始!”那粗壮汉子仿佛被抽了一记鞭子的战马。以自己最快的动作夹起一个块待加工的材料,放到锻锤下,打造起来;而刘宗敏却还是保持着平常的节奏,不紧不慢的拿起铁料,拿到锻锤下加工起来,围观的工人也纷纷按照平日里的亲疏好恶加油助威起来。

    “慕尧。你觉得谁会赢?”刘成看了看两人的动作,他毕竟没有在工厂干过,便向身旁的汤慕尧问道。

    “应该是那个姓刘的工人,就是腿有点毛病的那个!”

    “他?可我看明明旁边那个节奏更快呀?”刘成不解的问道。

    “大人,您这就不明白了!”汤慕尧笑道:“这铁件虽然看上去简单。但要打制一个可以到下一道工序的粗胚出来,须得有十四个动作,若是有一个错误,打出来的便是废品,要么要回炉,要么就要修整。那个跛腿的工人虽然动作不快,可他平日里就是这个节奏,一板一眼的,一百个里面也未必有一个出错;而另外一个可能是为了贪图赏钱,动作比平日里快了许多,手上的感觉自然也差了不少,到后来要么乱了手脚,反而慢下来,要么就是多打出不少废品来!”

    “原来是这个道理,欲速而不达是吧?”刘成笑着点了点头,他欣赏的看了看汤慕尧:“慕尧,看来你这些日子也花了不少心思。我在外面打胜仗,将士手中的火器刀枪、身上的甲胄都离不开你在这里的辛劳。你放心,这些事情我都记在心里,将来的封赏不会亚于杜固、脱脱不花他们。“

    听了刘成的夸奖,汤慕尧赶忙躬身道:“小人能有今日,全凭大人的恩惠,便是粉身碎骨也难报得大人之万一!”

    “不过你还是有一件事情做的不好!”刘成语锋一转:“眼下我得事业摊子铺的越来越大,朝邑这里要建厂,归化城那边我也打算建一个铁厂与火器厂,可是我手头上的人才却有限。慕尧,你便是浑身是铁,又能打几颗铁钉?若是看到可造之材,就要好好培养,你也不用局限在这一处,有更大的出息!”

    汤慕尧此时虽然还不到二十,但刘成走后,这边几个相关冶炼、锻造方面的生产、人事几乎都是在他手上,环境塑造人,他早已不再是以前那个单纯的小铁匠,他也从信使口中得知刘成出师后,生擒老回回、斩杀革里眼;打垮林丹汗、杀卜失兔汗等功绩,跟着刘成青云直上的念头也就好像春天的嫩芽一样不可抑制的破土而出。但按照当时的惯例,升官发财要么是阵前夺旗斩首、要么是文官运筹帷幄、谋划庙算,与他这些在铁砧与火炉前累的死去活来的工匠们没有半点关系。刘成虽然特立独行,但汤慕尧还不敢有为自己破例的念头,但从刘成口中听到自己的赏赐不会亚于杜固、脱脱不花他们,又说有更大的出息,一颗心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大人请放心,明天我就在各坊中挑选精干的人,好好调教,绝不会误了大人的事情!”

    这时场中的比试已经近了尾声,果然如同汤慕尧所预料的那样,随着比赛的进行,那粗壮汉子的动作乱了,而且连续出了几个废品,他越发心慌,可越是想快就快不起来,而刘宗敏却好似一部精密的机器,始终按照自己的节奏,一板一眼的,将一个个制造好的零件投入淬火的水桶中。

    “停!”沙漏里的沙子终于流完了,汤慕尧一声大喝,刘宗敏沉稳的放下手里的铁钳,反观那粗壮汉子却抢着将最后一个铁料放在锻锤下,却没放对位置,被锻锤砸成了铁饼,反倒多了一个废品,他不由得沮丧的吐了口唾沫,喃喃的骂了一句粗话。

    “你们两个过去把水桶拿过来,本官要亲自清点!“

    随着刘成的命令,两个亲兵将装零件的水桶提了过来,刘成卷起袖子,从水桶里捞出零件一个个清点起来:刘宗敏打制的零件几乎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只要稍微打磨去了毛刺,便可以送到下一道工序;反观另外一边打制的质量却参差不齐,有的好,有的有变形,有的表面的金相组织不一样,显然跳过来几个锻造的工序,对零件的机械性能有很大的影响。刘成皱了皱眉头,粗粗的将零件数了数,沉声道:“比试的结果已经出来了,这位刘师傅一共打制了二十四枚,而这边这位一共打出了二十七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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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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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刘成的宣布,支持那粗壮汉子的人们发出欢呼声,而刘宗敏那边的人们露出了沮丧的表情,而他本人却平静如恒。刘成欣赏的看了看这个不寻常的铁匠,接着说道:“但是这场比赛的胜利者是刘师傅!”

    刘成的转折在人群引起了一片哗然,但没有人敢于质疑他的决定,他伸出手做了个示意噤声的手势,继续说道:“我这么说的原因是这位刘师傅虽然少打了三个,但他的二十四个零件没有一个废品,而另外这个人打的二十七个零件里。“说到这里,刘成拿起一枚又一枚变形的零件展示给众人:”一共有七枚是废品!“

    “刘师傅,你过来一下!”刘成解开皮口袋,将里面的银币倒了出来举过头顶在众人的面前展示了一会,才又重新倒进口袋里,将口袋交到对方的手上:“干得好,这些是你应得的!”

    “多谢大人赏赐!”刘宗敏向刘成拜了拜,将装满银币的口袋拴在腰间,围观的工人们纷纷投以艳羡的目光,自从刘成修建了浮桥,并打通了与蒙古人的贸易后,朝邑已经成为陕西山西南部最大的牲口市场,这种鹰钱由于铸造工艺精巧,用银量足,极难仿造,很受往来的商旅欢迎,一枚银币可以兑换九钱银子(当时一两银子37.5克),一头上好的耕牛也不过十一二枚银钱便能买下来。也就是说刘宗敏腰间悬挂的那只小小的皮口袋里放着相当于两头耕牛的财富,让这些不久前还在田头犁地的农夫又如何不羡慕呢?

    刘成上下打量了下眼前这个得了赏赐的工人,觉得他并不像普通工人那样见了自己惊惶失措的样子,颇有几分不卑不亢的感觉,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禀告大人,这是我本家侄儿。姓刘名宗敏!”刘祖德凑上来接口道,一边扯着刘宗敏的衣袖,低声呵斥道:“还不给大人多磕几个头,谢大人的赏!”

    “刘宗敏?”听到这个名字,刘成不由得轻轻一颤,又上下打量了下眼前的男子,只见对方生得一张黑脸,连鬓短须,便如生铁打的。肩宽背阔,筋骨强健,虽然一身布衣陋衫,也掩不住轩昂气宇,心中不由得一动,便随口问道:“祖德,我上次怎么不记得你有个这样的侄儿,他这般容貌。我见过一面肯定记得的!”

    “这个——”刘祖德顿时说不出话来,他既不敢欺瞒刘成。也不好说出刘宗敏原本的来历,一旁的刘宗敏接口道:“禀告大人,小人原本是蓝田人,由于家中贫穷,不得已从了贼,为大人在鄜州所俘。幸好遇到叔父,便一直在这里做事!“

    “原来如此!”刘成点了点头,他此时已经有七八成把握确定眼前这人便是历史上那位大顺的第一号大将汝侯了,若不是遇到自己,按照历史上的轨迹。他应该跟随李自成历经坎坷,屡建战功,成为李自成的左膀右臂,最后在十余年后攻进北京城,将崇祯皇帝逼上煤山那颗著名的歪脖子槐树,然后又因为拷掠过重,激得吴三桂献关降清,在一片石惨败于关宁军与清军的联手,此后一路溃败,自己也死于清军之手。可以说大顺兴也是他,亡也是他!由于明末清初的战乱,关于大顺的历史典籍流传到现代社会已经很少了,就算少数流传的也被清政府和明末的知识分子涂改的面目全非,其中的历史人物更是贬之为恶魔,举之为天神,也不知道去除掉后世人们给他涂上的那一层层厚重的油彩,下面露出的是什么样一张面孔。

    “大人,大人?”旁边的汤慕尧看到刘成呆呆的站在那里,倒像是走神了,小心的伸手捅了捅刘成的胳膊,将刘成从思绪中惊醒了过来。刘成这才反应过来,赶忙笑道:“好,好,过去的事情便都过去吧。你现在这么好的手艺,想来平日里也花了不少心思,让你继续在厂里待着也委屈你了,这样吧,待会你向工头交代下,以后便跟着这位托马斯先生,听他吩咐吧!”

    刘宗敏看了看高鼻深目的托马斯,不禁有几分胆怯,刘成看他这幅模样笑道:“这位托马斯先生也不过鼻子高点,眼睛深些,毛发多点,其他与常人无异,他是本官从泰西聘请来的匠师,你跟着他也能多学几手!”

    “还不快多谢大人抬举!”刘祖德赶忙拉着刘宗敏向刘成磕了两个头,又向托马斯拜了拜,方才退了下去,喜滋滋的说道:“宗敏,大人抬举你去那位泰西匠师身边去学手艺,哎,到了九泉之下,我也有脸见你的爹娘了!”

    刘宗敏没有说话,他此时的心情颇为矛盾,即愤恨刘成打败了以李自成为首的农民军,还打伤了自己的右腿,让他变成了个跛子;但在朝邑的所见所闻:奔腾的铁流、热火的工厂、繁荣的市场、辛勤忙碌的人们也让他不得不承认正是刘成的非凡才能创造了这一切。此时的刘宗敏还没有推翻明王朝,并取而代之的野心,驱使他拿起武器参加农民军的原因不过是求生的本能和对压迫者朴素的仇恨。换句话说,刘宗敏他虽然对明末那种“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的现状愤恨不已,但却拿不出一个有可行性的解决办法,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帝国垂死的痉挛罢了;其实不要说刘宗敏自己,就连当时的高官显宦、士大夫名流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因此即使明军能够一次又一次将一股股农民军打败,但却无法让这些无路可走的人们能够重新自食其力,结果无论是屠杀还是赦免,结果都不过是坚定了幸存者反叛的决心罢了。但在刘成这里就不同了,他打败了农民军之后一没有屠杀,二没有将其释放。使其成为破坏性极大的流民,而是将其重新组织起来投入生产之中,不但可以养活自己,还能创造更多的财富。刘成仿佛有一根金手指,能够将这些“多余的废物”点石成金,成为能够创造财富的有用之人。刘宗敏自己就是个很好的例子,这也让他对刘成又是钦佩又是感激。

    “你过来!”刘成的声音将刘宗敏从思绪中惊醒了过来,他惊讶的发现对方并没有离开这个粗陋、遍布尘土油污的厂房,而是将自己的对手叫到了面前,问道:“知道今日你做错了什么吗?”

    那粗壮汉子见刘成脸色不善,早已吓得浑身发抖,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小人知罪,小人知罪,还请大人宽恕!“

    刘成皱了皱眉头。示意亲兵将其拉了起来,随手拿出一个零件对众人道:“诸位,这个铁件是用来连接两块部件的,可能用在船上、也可能用在马车上,也有可能用来制造窗户,甚至可能用在铁犁上。若是按照规矩来,细心打制,就会十分牢固。可若是粗心大意,就会这样!”说到这里。刘成双手用力一扭,那没有经过锻打淬火的铁件即变了形,他又用力扭动了两下,那铁件就折成两段了。刘成举起手中的两截零件让所有工人看了看,接着说了下去:“这样船就会沉没、马车就会散架、船上的人会淹死、车上的人纵然不死,也会摔伤。你说这是谁的责任?”

    那汉子额头上早已满是汗珠,连声道:“都是小人的错,和不该方才小人求胜心切,才会如此,还请大人责罚!”

    刘成点了点头。对众人道:“我等虽然职分不同,但在老天爷看来都是一般,都是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只不过上天安排的命运不同,生在农家便耕田织布、生在兵家便舞刀弄棒,杀贼立功,这些本无高低贵贱之分。但有没有用心做事却是大有不同,你们的汤坊主他本来是个寻常铁匠,但是他手艺过人,做事又勤谨小心,本官就抬举他做了官,管理这十几家工坊;这位刘师傅虽然曾经从贼,但他来了工坊后做事认真,又用心钻研手艺,所以本官也抬举他跟托马斯师傅做事,长他的薪水,他若是做得好,本官还要抬举他,给他一个官身。“

    刘成这一席话说的屋里众人静默无声,都在细细体味方才那番话,他转过身来对那告罪汉子道:“本官虽为一军将帅,若是不钻研兵法,没有尽到自己的本分,岂不是要打败仗,受朝廷责罚?你是做工匠的,若是做事不认真,多出废品,害了别人,也不是好工匠?汤慕尧与刘宗敏做的好了,本官奖赏了他们,你做的不好,我也要责罚你,你可服气?”

    “服气,服气!”那汉子此时早已心悦诚服,连连点头道:“小人忘记了自己的本分,合该受罚!”

    “好!”刘成转过身对众人道:“他多出废品,却并未伤人,若是用鞭子抽打他,便是过分了;若是罚扣薪饷,他家中的妻儿便短了衣食,他虽然犯了错,家中妻儿却是无辜,这也不对;这样吧,我便罚你今日的班做完后,加班做十四个好的铁件下来,补齐相应的废品,你可服气?”

    “服气,服气!”那汉子闻言大喜,他本以为至少要吃一顿鞭子,这个月的薪饷也估计泡了汤,却不想只是被罚加班补齐便罢了,他既然敢于出来与刘宗敏挑头,手艺在众人中也是出类拔萃的,这十四个补齐的零件对他来说也就是多干几刻钟的事情。

    “汤慕尧!”刘成突然厉声道,一旁的汤慕尧下意识的跪下应道:“卑职在!”

    “我有几桩事情要你办,你且记下了!”

    “是,大人!”

    “第一桩,厂房里的工人乃是良民,若非犯了重罪,不得施以鞭杖之刑,也不得随意克扣薪饷,致其妻儿短少了衣食!若有私设刑罚、克扣薪饷之人,军法从事!”

    “是,大人!”

    “第二桩,将厂房里的工匠按照手艺熟练好坏分为五等,各自薪饷衣食不同,每年春秋两季,予以考核,手艺精进者晋升,手艺退步者左迁!“

    “是,大人!”

    “工匠子弟过十岁者,便可将其送到场中,跟随父兄学习手艺,衣食由公中供给!”

    “大人真是菩萨心肠呀!“

    刘成话音刚落,厂房里顿时跪了一地,工匠们纷纷磕头谢恩,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从刘成的角度来看是为了尽早的培养一批技术人才为自己所用,而在这些工匠们看来这无异是一大德政,减轻了负担,至少省下了衣食钱,还多学了一门手艺。

    “都起来吧!”刘成做了个虚托的手势,沉声道:“如今正逢乱世,多少人颠沛流离,衣食无着。我刘成起兵不光是为了外讨鞑虏,内平流贼,还希望能够还世道一个清平,让勤快人都有一碗安生饭吃。你们来这里之前都是吃过苦的,知道外边是什么样,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也不为过。要做到这一点,光凭我刘成一人肯定是不行的,还需要所有人的努力,农夫好好种地、铁匠专心打铁,将士拼命杀敌,大家一起出力才能把这个世道变好!大伙愿意助我刘成一臂之力吗?“说到这里,刘成双手抱拳,向众人做了一个长揖。

    刘成这番话十分浅显,场中就算是最愚昧无知的在身旁同伴的帮助下也能懂个七八分来,每个人的神情都变得肃穆起来,庄重的跪下回礼。数千年来,对于绝大多数中国农民来说,他们只有一个非常简单的愿望,那就是能够有一碗安生饭吃,为了这个简单到有些卑微的愿望,他们愿意付出汗水、心血乃至生命;如果最后连这个愿望也达不到,那这些平日里看上去淳朴善良到像一群无害绵羊的人们就会变得无比的残忍和凶暴,将压在他们身上的一切都摔得粉碎。对于这种现象,杰出的唐代政治家军事家李世民先生用八个字来形容“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任何一个想要解决古代中国问题的人都必须首先解决农民的吃饭问题,反过来说,解决了农民吃饭问题的人在古代中国也没啥解决不了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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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踢皮球

    “大人,大人!”杜国英的声音从外间传了进来,刘成转过身,正好看到对方的脸上惶急,刘成向汤慕尧点了点头,示意将剩下的事情交给他处置,转身随着杜国英走出厂房。

    “国英,出了什么事情?”

    “大人,平阳府被流贼攻陷了,河东巡盐御史李东阳李大人正在府里!”

    “河东巡盐御史?李东阳?“刘成摸了摸脑袋:”他来咱们这儿干嘛?平阳府不是归山西布政司管吗?就算是讨援兵也轮不到咱们吧?“

    “大人,你有所不知,那个李东阳难缠的很,他说平阳府之所以那么快失陷是因为一营换防的陕西营兵闹饷哗变,与流贼里应外合才让城失陷的,那营兵原本是隶属于延绥镇的,既然是咱们拉出的屎,不然他就要上书朝廷,弹劾俺叔!”

    “弹劾?你和我不是都去了宁夏镇了吗?“

    “大人,您现在是宁夏镇总兵没错,可这朝邑可是还在延绥镇范围内呢!“

    经杜国英这一提醒,刘成才反应过来自己升任了宁夏镇总兵不假,可留下来守朝邑老巢的杜如虎可没来得及调走,还在延绥镇的范围内,可杜如虎此时不过是延绥镇的诸多军官中的一个,纵然有那支延绥镇的军队哗变闹饷,那也是现在的延绥镇总兵治军不严,怎么也怪不到杜如虎头上呀。那个巡盐御史也太霸道了吧,想到这里,刘成挥了挥手:“带路,先去看个究竟再说!”

    杜国英一路引着刘成回府,也没来得及换上官袍,便径直往后堂来了。只见右边交椅上坐着一个四十出头的官员,身着绯色宽袖长袍,腰挂玉带,头戴展脚硬幞头,脚上的皂色皮靴上星星点点都是泥点,倒像是长途跋涉而来的。只见这官员神色傲慢。正指着一旁的杜如虎说些什么,杜如虎微微躬着身子,正小心的分说着什么,他眼角的余光看到刘成站在台阶上,赶忙向那官员告了声罪,便快步向堂口小跑了过去,向刘成跪下磕了个头,道:“卑职参见大人!”

    李东国看到杜如虎这幅模样,也将注意力也转到来人身上来了。可刘成身上并未着官袍,年纪最多也不过三十出头,怎么看也不像是延绥镇总兵的样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当如何应对,索性坐在椅子上,冷冷的看着刘成上得堂来。

    “大人,这位便是河东巡盐御史李东国李大人!”杜如虎看到刘成来了,颇有如蒙大赦的感觉,赶忙一边向刘成介绍对方。一边低声解释道:“便是他说平阳府被流贼占了,要我等出兵援救!“

    “见过李大人!”刘成向李东国拱了拱手。便当行过礼,也不看对方的反应,便自顾在当中那把椅子坐下,杜如虎便叉手站在一旁,倒像是个侍卫一般。李东国看刘成这般托大,越发摸不清对方的底细。也不好发作,他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向杜如虎问道:“杜守备,来者何人呀?“

    “哎呀,忙乱之下竟然忘了向大人介绍。死罪死罪!”杜如虎向李东国告了声罪,便替刘成解释道:“这位便是卑职的老上司,前任延绥镇副总兵刘成刘大人,眼下刚刚升任宁夏镇总兵,正准备去京师公务,途经此地正好碰到了!”

    “刘成?刚刚升任宁夏镇总兵?”李东国也不是个酒囊饭袋,听到这个名字立即就反应过来,脸色立即变了:“莫不是不久前大破套虏,擒杀虎墩兔憨(明朝人对林丹汗的称呼)、卜失兔汗的刘大人?”

    “不敢!”刘成笑了笑:“真是在下,不过这传闻有些失实,卜失兔汗是我杀的不假,可虎墩兔憨却并非死于我手,乃是被我击败后,逃跑时被昔日的旧敌所杀!”

    “刘镇台过谦了,若非是您打败虎墩兔憨,他又怎么会死于旧敌之手?”李东国嘴上恭维刘成,心里却暗自叫苦,他本来想连讹带骗,迫使杜如虎出兵帮他夺回平阳府城,可却不想突然冒出个刘成来,显然这个人在这儿,先前的法子就用不上了。

    “大人说笑了。”刘成打了个哈哈,揭过了李东国的话题,笑道:“李大人,我方才听说平阳府被流贼所破,大人是来这里请求援兵的!”

    “正是!”李东国苦笑了一声,将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细细叙说了一遍,到了最后狠狠的骂道:“那何厥中真是个酒囊饭袋,好生生的一座平阳城,竟然就这样莫名其妙的丢给了流贼,此番事了后,本官一定好狠狠的弹劾他一番!“

    刘成笑了笑,没有说话,腹中却暗想若是你没撒谎,那位何厥中只怕十之**已经死在乱军之中,无论你弹劾与否都没有什么关系了。不过如果这厮说的都是真话,他在此时的文官中也算得上是个能吏了。“

    李东国见刘成只是坐在那儿含笑不语,却不做丝毫表态,心知自己若是再不开口,只怕出兵的事情即泡汤了,便低声恳求道:“刘镇台,去年虎墩兔憨破边,包围宁夏府城,西北震动。您亲领大军驰援,解府城之围,斩单于之首,转危为安,西北士绅百姓无不倚为柱国。如今平阳府失陷,三晋危急,您可不能袖手旁观呀!”

    “李大人,您这话可就差了!”刘成笑了起来:“当初我出兵救援宁夏乃是受了洪制台的军令,如今本官乃是前往京师公干,领兵符信都没有带在身上,平阳又非本官的防区,大人您又并非本官的上司,我要是出兵岂不是乱军?我劝您快些赶往庆阳,向洪制台求援,只要洪制台开口,自然好说!”面对李东国的恳求,刘成毫不犹豫的将皮球踢到了洪承畴那边,他在朝邑的确有一营兵,四个步队加一队辅兵,加上他随身带来的骑兵卫队和水师中的射生队,加起来也是一股不可小视的力量了。但刘成却没有丝毫的兴趣在自己的赴京之旅中旁生枝节来。刚刚赢得了河套地区和土默特部、察哈尔部控制权的他就好像一只刚刚扑杀了一头雄鹿的幼狮,警惕的看着四周,唯恐旁边冲出一群鬣狗与花豹夺走自己的战利品。

    李东国在官场上打滚了十几年,识人甚多,眼见得刘成的神色,心知只凭言辞是没法说动对方了。他咬了咬牙。凑近刘成低声道:“刘大人,可否在无人处借步说两句话?”

    刘成看了看李东国,只见这个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中年人虽然还竭力表现出士大夫所特有的矜持与雍容,但苍白的脸色与微微颤抖的衣袖已经出卖了他,刘成稍微考虑了下,对杜如虎和紧跟着自己的郝摇旗道:“你们两个到外边去,若有旁人来便拦住!”

    杜如虎与郝摇旗向刘成插手行礼,便退了下去。几乎在房门刚刚关上的那一瞬间,李东国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跪在了刘成的面前。抓住对方的衣袖,用颤抖的声音道:“刘公救我!”

    饶是刘成这一世也见了不少缙绅文官,也让李东国吓了一跳,他赶忙站起身来,伸手想要将李东国搀扶起来:“李大人,你这是何必呢?”

    “刘公,你此番若是不出兵,我李东国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李东国伸出双臂抓住刘成那种想要将其扶起的右手。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了上去,饶是这两年刘成着实打熬了一身筋骨。也拉不起来,只得苦笑道:“李大人,你这是求错人了呀,我是宁夏总兵,又不是延绥总兵,又是在去京师的路上。如何帮的了你,你还是快些去洪制台那儿,莫要耽搁了时间!”

    到了这个时候,李东国早就将什么都豁出去了:“刘公你有所不知呀,那洪承畴是头中山狼呀!杨总督提拔他为延绥巡抚。委以重任,他却从背后捅了杨鹤一刀。他当了三边总督还不满足,还想更上一层楼。若是他知道平阳府被流贼攻陷之事,绝不会派出一兵一卒,而是用这个来要挟朝廷,升他的官,总督数省军事。我要是去洪承畴那儿,只有死路一条!”

    “谁说我不知道,天底下恐怕没别人比我刘成更清楚洪承畴是什么人了!”刘成在腹中冷笑,脸上却装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李大人你这是从何说起呀,洪制台乃是末将的恩人,你这些话我只当是没听过。李大人,我觉得您是受惊过度,才说出这些胡话来,您是河东巡盐御史,又不是平阳知府,就算平阳失守又不是你的责任,又怎么会死路一条?”

    见刘成始终不信,李东国咬了咬牙,将腹中的机密说道:“刘公,若是平阳失守自然并非在下的罪责,可我衙门里一共有十五万两银子的押款,尽数陷于贼手,这可是我的罪责呀!”

    “这么多银子?“刘成倒是给李东国吓了一跳:”可这也怪不了你呀,流贼攻陷平阳府城又不是你的责任?“

    “可是那些银子是我故意押下来放高利贷的呀!“李东国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将压箱底的秘密也吐了出来。原来这笔银钱原本应该是去年(崇祯五年)的秋后就押送到京师的,但这位河东巡盐御史李大人生财有道,上书朝廷说山西、陕西兵事连绵,百姓困苦,盐商们的银钱周转出现了困难,请求将这笔银钱押后到第二年的夏天一同发运,这当中就多出了小半年的空闲出来,李大人就拿这笔银钱放贷给流水紧张的盐商们,狠狠的发了一个利市。可李大人没有想到的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李大人刚刚斜刺里杀出一股流贼来将这笔银钱尽数抢了去,而按照他写给朝廷的奏疏,他这个时候应该还没来得及把钱收上来呢。

    “原来如此呀!“刘成一边捋着自己晗下的短须,一边打量着跪在地上的这位巡盐御史大人,谁说古代中国人不懂得经济学知识?地上这位是早生了三百年,要不然就凭他这番本事,a股市场上必有他的一席之地。想到这里,他的内心深处不禁生出一股快意来,自己当年也没少被a股的庄家们坑过,当年没法报复,这个时候有机会可不能放过了。

    跪在地上的李东国看到刘成脸色不善,心知大事不妙,赶忙将底牌翻出:“刘公,我从平阳城逃出来的时候,将府库中剩余的银两全部带走,约有六万两,除此之外,在府库的地窖里还有三万两我的私房钱,只要您愿意出兵赶走流贼,这些银子都是您的!”

    “哦?那你把银子都给了我,拿什么去交朝廷的差呢?“刘成问道。

    “这个倒是无妨,只要我能够克服平阳城,就能继续坐在这河东巡盐御史的位置上,只要官位得保,银子总能周转的过来!”李东国看到刘成还有些犹豫的样子,一咬牙说道:“刘公,您想要在宁夏有所作为,转运之事少不得人,这河东巡盐御史的位置上有一自己人坐着,岂不是大大的有利?”

    李东国的最后一句话替刘成敲定了决心,正如李东国所言,刘成如果只想简简单单当一个宁夏总兵,这个盐道衙门是谁坐关系倒是不大,可若是想要在河套屯田练兵、经略西域的话,充足的食盐供应就是必不可少的,作为西北地区最近、最大的食盐来源,河东盐道御史上坐着一个自己抓着把柄的人所能带来的好处绝非几万两银子能够代替的。

    “李大人所言甚是,平阳乃晋豫两省要冲,决不能轻易落入贼人之手。本官虽然已经并非延绥镇将,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又岂能推诿!“刘成义正言辞的将李东国扶了起来:”李大人,我立刻就让杜守备召集兵马,还要派人禀告延绥镇总兵,不过朝廷上的事情还是要偏劳您了!“(未完待续。)

    ps:  见谅见谅,今天去讨论区才发现纰漏,主角在此之前已经认出刘宗敏了,不过幸好与情节也没有太大的影响,多谢书友提醒!

第六十四章 天线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听到刘成松了口,李东国闻言大喜,他赶忙站起身来道:“大人请放心,在下的座师便是当朝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温长卿温先生(温体仁,长卿是他的字),我马上就修书一封送往京师,一定没有问题的!”

    “那正好便让我带去吧!”刘成笑道:“收复平阳的事情就交给杜守备吧,他是我手下宿将,娴于戎事,一定没有问题的!”

    李东国本以为刘成会自己亲自领兵,听到刘成只是让杜如虎领兵不禁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自己反正一开始也就是希望杜如虎出兵,心里也好受了不少,赶忙向刘成道谢。刘成出门招来杜如虎,将李东国的情况讲述了一番,最后对杜如虎道:“平阳府乃是晋南要镇,又有河东盐池之利,千万不能落于流贼之手,你此番去一定要诸事谨慎,夺回平阳府,知道么?”

    杜如虎听了刘成这一番吩咐,不禁有些奇怪,不过他性格稳重,很多事情都藏在心里不曾表露出来,只是简单的向刘成躬身行礼,应道:“是,大人!”

    李东国一路奔波,早已疲倦到了极点,既然达到了目的便向刘成告退下去休息了。见外人已经离了场,杜如虎上前问道:“大人,为何您不亲自领兵?”

    刘成上下打量了下杜如虎,笑道:“怎么,莫不是觉得不能胜任?“

    “那怎么会?“杜如虎笑道:“卑职得了大人的军令后,便招募兵士,加紧操练,已经有三四个月了,且兵甲粮械充足,虽然及不上大人在宁夏统领的虎狼之师,但打打流贼还是没有问题的。只是这仗有些蹊跷,不知道该怎么打?”

    “如虎果然是老成人!”刘成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这杜如虎果然是曾经做到过参将的人,已经看出了这件事的关键不在于打赢流贼,而在于陕西山西两省上层官员之间的那些阴微心思,一个不讨好,打赢了仗却输掉了自己都是寻常事。

    “我就把话说开了吧,这次去京师我是老不大愿意的,宁夏那边刚刚拿下来,各种麻烦事一桩接着一桩,这个节骨眼上去一趟京师,往返至少两三个月。中间随便出点什么事情都是前功尽弃。可不去行吗?再说我是宁夏总兵,又不是延绥总兵,没有朝廷的军令带着你们去山西打流贼,这不是等着御史老爷摘我的帽子吗?所以我让你去领兵把这个差使给接了,我赶着去京师把我这个差使给了结了,咱俩各干各的,谁也别耽搁了!”

    “那大人为何不干脆回绝了这厮呢?”杜如虎不解的问道。

    “呵呵!”刘成却没有回答杜如虎的问题,反问道:“如虎呀,你说我为何能在短短两三年时间升官升的如此之快?”

    “自然是大人用兵如神。屡建奇功!”

    “错!”刘成轻拍了一下一旁的栏杆:“你再猜。”

    杜如虎想了想,答道:“那,那是大人时运到了,诸事顺遂!”

    “哎!“刘成叹了口气:”如虎呀。看来这做官的本事你是不如我得了,也罢,今天我也闲着没事,便把这做官的道理说来与你听听。“说到这里。刘成随手用袖子擦了擦栏杆,便一屁股坐了上去:“建功也好,时运也罢。归根结底还得有一件事情做底子,那就是上边有人,这才是最要紧的!“

    “上面有人?“杜如虎听了一愣,他是跟着刘成起家的老人了,知道他自称是寺院里长大的,都当到总兵了连个族人都没来投奔的,又不是那些科举出来的有什么年兄、座师,便如同那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一般,哪里有什么上面的人?只是他性情素来稳重,不敢与刘成语言冲突,只是习惯性的点头称是。

    “如虎,我知道你这人,就算是我在你面前说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恐怕你也答一句‘大人所言甚是’!“刘成摇了摇头,笑道:”你记得我刚刚投官军时,第一桩差事是干嘛?

    “若是在下没有记错的话,是前往流贼军中,说服那个叫‘两面光’的贼首归降朝廷!”

    “如虎你好记性!”刘成赞了一句:“你说为何那位杨大人不派别人,偏偏选了我呢?“

    “这个,我记得这件事情是我那国英侄儿带的口信,正好是大人您接的头,想必杨大人就顺手选了大人您吧!”

    “那你可就想的差了!”刘成笑道:“做到三边总督这个位置,哪个不是一颗心长了七八个窍的,这等要紧事又岂会顺手?杨大人选我有两个好处,我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若是此事成了,便抬举我,将来手头上也多个得力的人才;若是不成,我是个半路出家的,死了也不心疼。”

    “大人说的是,不过您立下大功,杨大人提拔您也是应有之义,算不得上面有人吧?”

    “是吗?”刘成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如虎你也是世代从军的,有功不赏,有过不罚的事情难道还见得少吗?肯论功行赏已经是杨大人的情分了!”

    听了刘成这番话,杜如虎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刘成自顾说了下去:“后面去鄜州清理军屯、讨伐流贼、救援宁夏,都离不开杨大人、洪大人、吕大人的提点,‘自古未有权臣在内,而大将能立功于外者!’,你能征惯战,爱惜士卒,能比得过武穆王吗?“

    “大人所言甚是!”如果说方才杜如虎心里还有几分不服气,此时已经是心服口服了,他自然知道刘成说的武穆王并非大明的武穆王,而是南宋名将岳飞岳鹏举。此时民间坊里说岳早已流传甚广,岳飞也从宋代的武穆王、鄂王步步高升,从岳飞忠文、岳飞保义、配享宋太祖、到了明神宗年间更是干脆被封为“三界靖魔大帝”,已经升格为神灵。杜如虎虽然对上司刘成的兵法十分敬佩,但还不至于认为刘成能与已经被神格化的岳飞相比。

    “眼下我已经做到总兵,掌管宁夏军务,你也应该清楚,若非与我搭档的是吕大人。恐怕很多事情也没有这么顺利。武人做到我这个位置,已经进无可进,这世间事就如同那登山一般,不进就是退,若是在朝中没有奥援,只怕以后的路就很不好走了!”

    “那大人这是为了结好这位李大人?”

    “嗯,四十出头就做到了河东巡盐御史,前途不可限量呀,而且他身后还有一大堆同年、座师,有机会搭上这条线自然不能放过了!”刘成说到这里。突然压低了声音:“不过你要记清楚,朝邑这里的厂房浮桥乃是我的根本,这里只有你这一支孤军,要是出了事情,从宁夏调兵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你可千万要谨慎,别把老本给折进去了。”

    “大人您放心,既然您交了底,我自然会谨慎行事!”杜如虎笑道:“流贼素来都不会固守一地。我由官道大张旗鼓缓进,贼人风闻后自然会弃城别走,只怕连打都不用打便能把平阳府拿下!”

    “好!如虎你办事情我就放心了!“刘成笑道,他挥手招来一旁的郝摇旗。吩咐道:”摇旗,你立刻去吧托马斯、于何两位请来!“

    “是,大人!”郝摇旗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去。刘成对杜如虎道:“除了这件事情外。我还有一件事情交代你,你须得守口如瓶,不得告诉第三者!”

    过了约莫半顿饭功夫。郝摇旗便领着托马斯与于何两人来了,于何指着托马斯对杜如虎说:“如虎,托马斯先生是我的客卿,我去京师这段时间,他就在你这里,无论是行军打仗都不要避着他,他有什么要求,也尽量满足,明白吗?”

    “是,大人!”杜如虎好奇的打量了下托马斯的面容,不过他十分明智的保持了沉默。刘成转向托马斯,问道:“托马斯先生,你已经参观了我在朝邑的兵工厂,还实验了我的武器,有什么建议吗?”

    托马斯毕恭毕敬的向刘成鞠了一躬,脑袋几乎碰到了自己的肚脐眼,他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语答道:“大人,我已经参观了您的兵工厂,坦率的说,您工厂的规模大的惊人,工匠们的手艺也十分出色,即使是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陛下,他所拥有的兵工厂的规模也未必能超过您。但遗憾的是,您的工厂还有几个缺憾,这极大的影响了您所制造出武器的威力。”

    “很好!托马斯先生,你已经体现出你的价值了,说出来吧,你会发现我是个慷慨的人!”

    “对此我深信不疑,总督大人!”托马斯听得精神一振,他清理了一下嗓子:“首先,您的军队缺乏强大的炮兵,坦率的说,您的士兵们所使用的火绳枪很好,一个好射手可以轻而易举的射中五十码外的敌人,如果用排枪,则可以射中一百码外的敌人。但是您的炮兵就很差劲了,您的炮队里不过是些几个世纪以前就被淘汰掉的火器拙劣的仿制品,射程甚至还不如火绳枪,而且根本没法瞄准,没有准星、没有炮耳、没有炮架,在战场上无法迅速的机动,进入正确的位置射击;其次,您的士兵所使用的火药还是粉末状的,这让它们很容易受潮,而且存放久了还会导致硫磺、硝石、木炭分离开来,必须重新搅拌,这对您士兵所使用的火器的威力有很大的影响。“

    “很好,于先生!”刘成对一旁的于何道:“这位托马斯先生所需要的人与财物,都要一力满足!还有,不得泄露出去!”

    “是,大人!”于何欠了欠身体。

    “托马斯先生,接下来我这位部下即将进攻一座被流贼占领的城市,你可以随他一同前往,了解一下我大明军队的情况!“

    “这是我的荣幸!”托马斯赶忙向杜如虎深深的鞠了一躬,杜如虎拱了拱手还了礼,他心中对于这个高鼻深目的夷人方才对己方火器的吹嘘颇为不屑,在他看来现在己方军队里装备的鸟铳与火箭已经是世上罕有了,这个夷人多半是虚言吓众罢了,只是看到刘成对其这般重视,不好犯言直谏罢了。

    “托马斯先生,您觉得大明是一个怎么样的国家?”刘成突然问道。

    “总督大人,您的国家我见过的最为繁荣、富饶的国家,人口众多,土地得到了很好的耕种,尤其是您的纺织工厂,那简直是财富的源泉,我敢说就算是美地奇家族的财富也无法与您相比!“如果说先前托马斯还有几分是虚情假意,那最后对刘成财富的赞扬绝对是真心实意。来自经过了地理大发现与文艺复兴之后的欧洲,托马斯对于财富的贪欲远远超过还处于封建伦理道德束缚下的明代中国人,在人类社会的绝大部分阶段,纺织品都占据了商品贸易中的最大份额,欧洲最早的一批资本主义城邦国家几乎都是围绕着纺织品贸易起家的,绵羊养殖、呢绒、染色、明矾(印染的所必须的药品),西班牙、低地国家、英国、佛罗伦萨等都是围绕着这一产业发展起来的。而他在刘成的水力纺织厂里看到成卷成卷的呢绒好像流水一般从生产线里奔涌出来,在他眼里,仿佛黄金正在从厂房门口奔涌而出。

    “是吗?可是我告诉你,你所见到的不过是大明十三个省份中比较贫穷的一个罢了,除此之外,大明还有数不清的藩国、殖民地、附属区。虽然您来自一个有许多国家的地方,但是这些国家加起来也没有大明土地辽阔、人口众多、富有。托马斯先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几乎是一瞬间,托马斯便领会了刘成未曾说出口的意思,他深深的鞠了一躬:“总督大人,我一定做您忠实的仆人!”

    “很好,你也会从我这里得到你无法想象的回报!”(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阁臣

    京师。

    乾清宫、宏德殿。

    周延儒低着头,有些慌乱的踏上台阶,不久前他得到内廷太监的传话,天子要召见他。由于不清楚崇祯召见他的原因,他的心情有些烦乱,这段时间以来,周延儒已经感觉到天子对自己的信任在逐渐减退,这对一个阁臣,尤其是首辅来说可是个不祥之兆。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又有说“天威难测”,爬上权力的顶峰固然困难,但从高位上安全的下来就更难了,尤其是他今年还不满四十岁,政治生命至少还有二三十年,如何让自己一直呆在权力核心而不被驱逐出去,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周延儒脑子里想着事情,脚上却踩到了自己的袍服的前襟,若非身后伸出一只手来在腋下扶了下,险些摔了一跤,惊魂未定的周延儒回头一看,伸手的却是与自己一同入阁的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温体仁。

    “玉绳兄,小心脚上!”

    “多谢长卿了!”周延儒勉强笑了笑,心中却现出一片寒意来,对于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总是无声的跟在自己身后的同僚,他心中颇为忌惮。相比起少年得志,容貌俊秀的周延儒来,温体仁看起来就不起眼得多了,生于公元1573年(万历元年)的他整整比周延儒大了二十岁,二十六岁那年考中进士,虽然也算得上早达,但比起周延儒年方二十就连中会元、状元就不值一提了,然后沿着明代进士们的通常晋升途径,先是去翰林院做了庶吉士,在接下来三十余年的政治生涯里,他城府深沉,老谋深算,许多比他风头更健、更有才能、名望更高的人超过了他,然后又从权力顶峰上摔了下来。跌了个粉身碎骨,而他却始终不倒,并终于在崇祯初年爬到了礼部尚书、协理詹事府事务的位置,此时的他已经距离入阁拜相只有一步之遥。但这一步之遥很可能就是天壑,自从万历年间开始,朝堂之上就已经充斥了朋党之争,大明的政治精英们争的不再是是非对错,而是敌友生死。对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是否为一党同志,要想踏入权力核心。本人的才干、资历、政策已经不是第一位的了,重要的是联盟、背叛与博弈。

    作为一个后来者,周延儒的仕途就顺利的多了。最要紧的是,刚刚登基就一心求治的崇祯皇帝对于这位万历四十一年的状元郎十分青睐,不但屡次升迁他的官职,破格任用,还不时将其招入宫中单独奏对,只是相对于入阁来说,周延儒的资历还浅了些。因此在崇祯元年(1628年)冬天的那次内阁大臣的推选中。周延儒并不在朝臣的名单之中。温体仁敏锐的注意到了天子对名单中没有周延儒的不满和对朝臣结党**的忧虑,他冒着被同僚围攻的危险,主动站出来对名单中的钱谦益发动弹劾,声称其在天启二年主持浙江会试时。收受贿赂,用关节语““一朝平步上青云”为记号,录取考生钱千秋,根本没有资格被推选。温体仁的“背叛”行为立即遭到了同僚的围攻。有人指责温体仁并非言官,按照当时的规矩,是没有权利弹劾大臣的;还有人说温体仁早不弹劾、晚不弹劾。这个节骨眼上弹劾钱谦益,分明是为了自己入阁。而温体仁则反驳当初钱谦益不过是寻常官员,这也还罢了,但是他现在被推举入阁,我岂能坐视不理?你们这么多人明明知道他受贿、枉法,却将他列入推举的名单之中,分明是钱谦益的朋党。这句话触动了天子内心深处那根最敏感的弦,崇祯立即下令罢免钱谦益的官职,重新拟定推举入阁官员的名单,周延儒也因此被列入名单。

    通过这次冒险,温体仁得到了丰厚的回报:他不但成为了周延儒的盟友,而且还在天子心中树立了孤臣的形象。在崇祯看来,温体仁的所作所为无疑是对自己无可辩驳的忠诚,甚至不惜得罪同僚们,这在接下来得到了验证——诸多钱谦益的同党弹劾温体仁结党**,收受贿赂,这反而着实了钱谦益“无党”,第二年他便进入内阁,成为周延儒的同僚、次辅。

    如果从常理来说,周延儒应该对于这位于自己有大恩的同僚颇有好感的,但政坛上角逐的人们的行为从来就没法用常理来揣测,登上权力巅峰之后,温体仁成为了周延儒的首席助手,同时也成为了他最危险的敌人。虽然平日里在内阁中他从未与周延儒争辩,但他的一言一行都对周延儒造成了无形的威胁——崇祯也许对周延儒抱有更高的希望,而希望如果落空会变成失望和愤怒,到了那个时候颇得崇祯信任的温体仁就很可能会取而代之,以温体仁先前对政敌们的老辣,周延儒不禁有点不寒而栗。

    周延儒就是怀着这样忐忑的心情走入宏德殿的,坐在盘龙御座上的崇祯待到两人行罢了跪拜之礼后,就吩咐“赐座”,不待两人坐稳,他便拿起桌子上的两份奏疏,对两人问道:“这两份奏疏意见相左,如何处置还请二位先生教朕?”

    周延儒接过奏疏,细看了起来,原来这两份奏疏分别来自三边总督洪承畴与河东巡盐御史李东国,前者是弹劾李东国逾越权限,调动原本属于延绥镇的军队前往平阳,破坏了他的平贼方略,要求朝廷处置对方;而后者则简单的多,只是叙述了因为陕西客兵哗变,流贼攻陷平阳府,他逃往朝邑,从当地驻军借兵赶走流贼,夺回了平阳府,在奏疏的末尾,李东国还为自己的越权行为向朝廷请求处分。周延儒看了看崇祯的脸色,揣测了一会对方的心思,最后小心的答道:“陛下,以臣所见,李御史所为虽然有些逾越,却也是没有办法,平阳府乃是晋南通往豫北的要道,又临近盐池。若是落入流贼手中,后果不堪设想。不过洪大人说的也有道理,不如罚俸半年吧!“

    “嗯!”崇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目光转向温体仁:“温先生你觉得应当如何处置呢?”

    “陛下,这件事情还是莫要问臣得好!”温体仁的声音低沉,御座上崇祯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赶忙问道:“莫要问你?“

    “陛下,那李东国考中举人时臣正是主考,瓜田李下,这件事情臣开口便是错。还请陛下恕罪!”

    “嗯!”崇祯点了点头,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神色,在他看来温体仁方才的回答明显是对自己忠诚的表现,他低声咳嗽了两声,笑道:“周先生,以寡人所见,这李御史不但不该加罪,反倒应该嘉奖。他不是平阳知府,没有守土之责。城池陷落他侥幸逃出,不但没有仓皇逃命,反倒不顾惜己身强行从朝邑调兵,击败流贼。夺回平阳。温先生,你这个学生做的很好!”

    “陛下说的是,不过洪大人乃是西北重臣,他上了奏疏。还是要给他几分颜面吧!”出于一种微妙的心理,周延儒少有的表示出与天子不同的意见。崇祯皱了皱眉头,不快的答道:“洪承畴不就是觉得山西不在他的防区之内吗?那便任他为兵部侍郎、总督陕、晋、豫三省军务便是。这下他不会抱怨别人破坏他的剿贼方略了吧?“

    “是,陛下!”在崇祯那儿碰了钉子的周延儒脸色有些难看,只得低头领命,他的眼角瞟过一旁的温体仁,只见对方还是那副荣辱不惊的表情,心中不由得又是一股寒意。

    “就这样吧!”崇祯拿起几案上的奏疏,周延儒与温体仁见状,赶忙起身磕头告退。两人退出殿后,崇祯放下奏疏,自言自语道:“我怎么觉得温先生比起周先生处事更为公允些呢?“可是崇祯说完后,身后的王承恩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只是垂首侍立。崇祯回头看了看他,问道:“王伴伴,你以为呢?”

    “此乃国事,非老奴敢于置言!”王承恩停顿了下:“周先生也好,温先生也罢都是朝廷股肱,还请皇爷慎重行事!”

    “嗯!”崇祯点了点头,又翻看了下奏疏,突然问道:“咦,王伴伴,李御史借来那支兵的统军武臣叫杜如虎,这名字怎么这么眼熟呀,莫不是寡人以前看过?”

    王承恩看了看奏疏,答道:“皇爷,若是老奴没有记错的话,好像吕伯奇吕先生在鄜州大捷的报捷文书里的请功武将里便有一个叫杜如虎的,不知道是不是他。”

    “哦!”这句话倒是引起了崇祯的兴致,他立刻下令小太监取来档案查询,在得到确定的答复后,崇祯笑道:“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吕先生去了宁夏,还留了一支兵守朝邑,想不到竟然这里派上了用场。依寡人看,这次吕先生也得记上一功!”

    “皇爷圣明!”王承恩笑道:“不过依老奴看,有功的不仅是吕先生一个!”

    “哦?还有谁?”

    “刘成刘总兵!”王承恩笑道:“皇爷,若是老奴没有记错的话,吕先生两次大胜掌兵的都是这位刘成将军,这杜如虎先前也是他手下的将佐!”

    “还有这等事?”崇祯又惊又喜的看了看小太监找来的档案,果然在上面都找到了刘成的名字:“好,好!吕先生识拔猛将于行伍,果然是大才!只可惜宁夏那边事务繁多,离不得他,不然寡人定然要调他入京,早晚请益!”

    “皇爷,吕先生一时间见不着,可刘总兵可不难,他升任宁夏总兵,应该再过个把月就要来京陛辞的!“

    “好,好!到时候王大伴一定要提醒寡人一句,我倒要看看这位擒杀二单于的虎将生得什么模样!“在崇祯的声音里充满了向往。

    1632年12月,马尼拉城圣地亚哥堡。

    高筒军靴靴底的钢片敲击着走廊的石板地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唐.席尔瓦少校一边解开自己的披风,一边走进击剑厅里,他的身材并不高大,但十分结实,常年不间断的运动与战争生活将他的身体里的每一寸脂肪都压榨干净,只剩下骨头、肌腱与发达的肌肉,那张典型卡斯蒂利亚贵族的脸被东南亚的烈日晒得黝黑,高高突起的颧骨,宽阔的额头,鹰钩鼻,坚硬的下巴,一双深凹的眼睛里透出愤怒与痛苦的光。

    “桑多!你马上让卫兵把那个土著酋长带到这里来,还有,要带上他的武器。”席尔瓦将披风丢给旁边一名十五六岁左右侍童:“我要与他决斗!”

    “可是少校先生!”桑多一边将披风挂上门旁的衣架,一边惊讶的问道:“我听说那个土著酋长很厉害,在被俘前他杀死了六名士兵,卡西利亚斯先生也死在他手上!”

    “桑多!”席尔瓦一边解下腰间的长剑,一边用温和而又坚定的声音对侍童说:“凡有血气的尽都如草,他的美荣都像草上的花,草必枯干,花必凋谢,惟有主的道是永存的!我们信主之人,必能战胜这些魔鬼的信徒!“

    “是,席尔瓦先生!”桑多恭敬的低下头,快步走了出去,席尔瓦转身走到十字架面前,双膝跪下,垂首祈祷道:“万军之主,请让您的仆人的胸中充满勇气与力量,战胜异教徒的勇士,为我的朋友报仇,阿门!”

    过了好一会儿,走廊外传来一阵叮当声,席尔瓦从地上站了起来,只见桑多带着两个卫兵压着一个身形魁梧的土著汉子进得厅来,那土著汉子手上与脚上都套着沉重的镣铐,****的上半身上都是伤痕,凌乱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双颊布满刺青,一双环眼凝视着席尔瓦。

    “把他的镣铐解开!”席尔瓦对卫兵下令道。

    “少校先生,这是个极其危险的家伙——”卫兵刚想反驳,席尔瓦就做了个不容抗拒的手势:“一切后果都由我负责,我命令你们把他的镣铐解开!”(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复仇

    卫兵们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决定服从整个马尼拉、也许是整个东南亚最英勇、或者说最疯狂的西班牙军官的命令。当他们解开镣铐的时候,席尔瓦傲慢的用塔加洛语(当地土著语言)对那个酋长说:“野蛮人,我最好的朋友卡西利亚斯被你杀了,无论是作为一名贵族还是作为一名战友,我都义务为他向你复仇。不过作为一名基督徒和卡斯蒂利亚贵族,我不会剥夺你自卫的权利,向一个手无寸铁的人下手,哪怕你是一头不信基督的狗,你可以选择这屋子里的任何一种武器与我交战!“

    酋长沉默了一会,用夹杂着塔加洛语词汇的西班牙语回答道:“我信仰我的父辈信仰的神灵,正如你信仰你的父辈信仰的神灵一样。至于你说的基督徒不会向手无寸铁的人下手,那些死于你们西班牙人刀剑之下的妇女和儿童是怎么回事呢?不过我还是很感谢你给我重新拿起武器的机会,没有人能够永生不死,但勇士的灵魂将升上天堂,与祖先们一起痛饮美酒!“

    席尔瓦冷哼了一声,用夹杂着仇恨与钦佩的目光看了看眼前的敌人,拿起放在祭坛旁的武器,他的右手手持一柄佩剑,桃型的护手将他的右手保护的很好,狭长的钢制剑刃泛出蓝光,骨质的剑柄上用优质的小牛皮包裹,干燥而又吸汗,他的左手拿着一柄带着碗状护手的匕首,这种长短剑的搭配在当时的西班牙武士中很常见,看上去两柄剑有些单薄,但这是一种假象,锁帷子与皮甲在它们的剑锋下比厚纸板强的有限,即使是板甲,也可以从缝隙刺入,在一个熟练的剑士手中。这将是极为致命的武器。

    酋长看了看席尔瓦,一步一拖的走到武器架旁,拿起武器架上的一柄弯曲如蛇的长剑,在手中舞动了两下,仿佛在熟悉武器的特性。席尔瓦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突然那酋长抬头对席尔瓦笑了笑,手腕轻轻一抖,一旁的侍童眼前仿佛闪过一道剑光,片刻之后他身旁墙上灯台的一根蜡烛突然断成两截,屋内顿时暗了下来。那酋长看了席尔瓦一眼,目光所带的含义很清楚:“你还要与我交手吗?“

    “席尔瓦先生!”侍卫桑多尖叫道。方才近在咫尺的蜡烛被斩断,可他丝毫都没有感觉,如果那酋长瞄准的目标不是蜡烛而是自己的脖子,恐怕直到脑袋落地他才会察觉,一想到这,他就觉得自己大腿内侧一股热流涌了出来。

    席尔瓦没有理会,只是将双手的武器轻击了一下,微微下蹲,向对手做了个开始的手势。那酋长脸上闪过一丝异色。上前一步,席尔瓦向后退了一步,酋长又上前一步,席尔瓦又向后退了一步。两人之间好像有一根无形的绳索。酋长又向前迈开一步,正当他前脚将落未落的时候,席尔瓦大喝一声,整个人宛如一头灵猫。闪电般一剑向对手的大腿刺去。原来这席尔瓦不但剑术过人,而且身经百战,经验丰富无比。方才已经看出对手步伐有些问题,可能是腿脚有伤,所以他并没有像通常那样攻击对手的胸腹与头部,而是向大腿下手,对方腿脚有伤,无论是避让还是俯身保护下三路都很困难,只要让席尔瓦借机近了身,就凭他左手的匕首,定然能取对方的性命。

    可是那酋长并未如席尔瓦预料的避让或者拔刀抵挡,只是站在那儿不动,倒像是被动挨打一般。席尔瓦的心头突然有种危险的感觉,下意识的将左手的碗状护手的匕首向斜上方一挡,几乎是同时,他听到一声响,左手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他赶忙顺着势头向右一滚,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左手已经虎口崩裂,那柄匕首的碗状护手上深深的一条刀痕,原来方才对手向自己脖子斩了一刀,若非自己福至心灵的伸手一挡,只怕自己现在身首异处了。桑多见状,赶忙对一个卫兵低声说了几句,那卫兵点了点头,快步向外跑去。

    那酋长一招得利,并没有继续追击,而是提着那柄蛇形长剑,冷冷的看着席尔瓦。席尔瓦咬了咬牙,爬了起来。接下来他出手就谨慎多了,那酋长虽然腿脚移动不方便,但那柄蛇形怪剑倒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不但出手毫无声息,而且轨迹难以琢磨,时常剑到临头都没有知觉,若非对方脚上有伤移动不方便,只怕席尔瓦早就着了道儿,到了此时他终于明白好友卡西利亚斯剑术过人,为何也死在他手上,他虽然复仇之念越炽,可也不禁对眼前的对手生出一股钦佩之意。

    一旁观战的侍童桑多眼见得形势越发对席尔瓦不利,而前去搬救兵的那个哨兵却迟迟未归,心中越发焦急,他拔出腰间的匕首,朝身旁的另外一名卫兵使了个眼色,那卫兵会意的点了点头,提起长戟突然从背后向那酋长刺去。那酋长好似背上生了一双眼睛,侧转身子已经避开了长戟,将其夹在腋下,顺势右臂一伸,手中剑柄末端配重的灌铅圆球就狠狠的砸在了对手脸上,那卫兵闷哼一声便昏死过去,侍童桑多刚想动手,就看到那卫兵惨状,吓得尖叫了一声,向后退了几步,险些一屁股坐到地上。

    桑多正惊骇间,突然看到那酋长黝黑的脸上突然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接着便看到半截剑锋透胸而出,那酋长伸手捂住自己的伤处,膝盖一软,翻身倒地。原来那哨兵从背后突袭时,席尔瓦也正好朝对手胸口刺了一剑,那酋长拨开这一剑顺手结果了背后安袭的卫兵,却没想到席尔瓦这一刺却只是半招,前面的长剑不过是诱招,接下来的左手匕首才是杀手,正好刺了个透心凉。

    桑多欢呼了一声,上前讨好的从地上的酋长身上拔出匕首,双手献给席尔瓦,刚想说两句祝贺的话,却看到对方脸色铁青,显然是怒到了极点,祝贺的话到了嘴边又眼回去了。

    席尔瓦走到酋长身旁。鲜血正从对手捂住伤口的指缝中涌出,本来黝黑的脸庞正在迅速变得苍白,显然,死神的双翼正在盖住这个男人的双眼。终于,他叹了口气,蹲下身体,伸手握住对方的右手,低声道:“向伟大的主忏悔吧,不然你的灵魂会落入地狱的!”

    “不!”酋长艰难的摇了摇头,但语气十分坚定。他的眼睛看着席尔瓦身后的天空,脸上泛起一丝笑意,从席尔瓦手中抽出右手向前探去,仿佛那儿有什么东西正在看着他:“祖先的英灵呀,你们来迎接我了吗?“突然,一股鲜血从他的口中喷出,身体抽搐了两下,眼睛里失去了神采。

    “该死的异教徒,愿你落入火狱之中。别西卜(基督教中魔王的称号)撕裂你的**,让你的痛苦永无止境!“桑多指着地上的尸体,恶毒的诅咒着!”

    “闭嘴!”席尔瓦愤怒的打断了侍童的诅咒,他恶狠狠的盯着对方。正想说些什么,门外的走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一个卫兵出现在门口。他看了看屋内的情况,叹了口气道:“看来我还是来晚了。席尔瓦少校,总督大人让您去见他,马上!”

    胡安.德萨尔塞多总督站在窗边。静静的看着脚下帕西河,这条河流就好像一条缎带,环绕着小半个马尼拉城,这座星状的巨大城堡就是西班牙帝国在东南亚总督区的心脏。每天傍晚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这个在白山之战(1621年蒂利伯爵指挥天主教联军击败了信仰新教的波西米亚国王)失去了一条腿的老兵就喜欢静静的站在那儿,看着帕西河和即将落入地平线的太阳,回忆着自己的青年时代。

    砰砰!几下沉重的敲门声将年迈的总督从回忆中惊醒了过来,他转过身来,满是伤痕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伤感的神情,但当他一瘸一拐的回到厚重的红木桌后坐下,整个人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威严。

    “请进!“

    唐。席尔瓦从推门进来,他向总督行了一个军礼:“阁下,您找我来?“

    “是的!“总督点了点头,他的声音并不大,但里面蕴含的力量却让人不得不低头:“是谁允许你杀掉摩洛人酋长的?”

    “阁下,我的好友卡西利亚斯上尉死于他手,他对于我来说就如同一奶同胞的兄弟,作为一名卡斯蒂利亚贵族,我有义务为他报仇!”

    “可你还是一个军人,西班牙王国的军人!”总督的声调陡然提高了:“军人应该服从命令,为王国的利益不惜牺牲自己的一切。这个酋长是个非常有价值的俘虏,而你居然杀了他!“总督从那张硕大的办公桌后面走了出来,紧盯着席尔瓦的双眼问道:”你说我应该怎么处置你?“

    “我愿意为我所做的一切承担责任!”席尔瓦昂起头,大声答道。

    “一切承担责任?”总督冷笑了一声:“唐.席尔瓦先生,恐怕你承担不起这个责任,帝国在这儿有许多许多敌人:荷兰人、摩洛人、其他土著、暹罗人、阮朝人,而帝国的资源却很有限。少校,你是个真正的勇士,但仅凭勇气还远远不够,我们还需要耐心、坚韧和智慧!“

    “明白,总督大人!”

    “不,席尔瓦,你什么都不明白!”此时总督已经回到了书桌背后,他从桌上的一本《圣经》中抽出一份文件递给对方:”唐.席尔瓦少校,你看看这个!“

    席尔瓦少校接过那份文件,很快,很快他的额头就紧皱了起来,两条眉毛拧结到了一起,鼻孔喘着粗气,扶在剑柄上的左手捏的铜质护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那些叛贼,臭气哄哄的荷兰佬,竟然和异教徒联合起来进攻天主教的国王!火狱在等着他们!”

    “是的,不过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在奥斯曼人的军队里就有法国的工程师,他们帮助异教徒制造大炮和修建要塞,用来和基督徒作战!”总督从席尔瓦少校手里接过那张份文件:“在最终审判的时候这些人要自己去面对上帝,现在我们必须做我们应该做的事情。“

    “当然,总督请您下命令吧!“席尔瓦挺起了胸脯。

    原来当西班牙人十六世纪抵达菲律宾之前,在当地已经有相当一部分土著人接受了伊\斯\兰教的信仰和文化,连马尼拉的原址就是一个伊\斯\兰教村落,被西班牙人强占而来。由于西班牙人称穆\斯\林为摩尔人,因此将当地主要信仰伊\斯\兰教的土著民族称为摩洛人,比起还处于原始部落阶段的其他原住民来说,已经进入奴隶制国家阶段的摩洛人的力量要强得多,是西班牙在菲律宾殖民地的极大威胁。因此,西班牙在菲律宾的三百年殖民史同时也是信仰天主教的西班牙人和信仰伊\斯\兰教的摩洛人的三百年战争史。而马尼拉的西班牙人还有一个更加危险的敌人,那就是总部位于爪哇岛巴达威亚的荷兰东印度公司,根据那份情报,荷兰东印度公司已经与摩洛人中最强大苏莱曼苏丹签订了同盟条约,出售给对方大量的武器,并许诺当他们与西班牙人开战时提供海军援助。与异教徒联合进攻同为基督徒的西班牙人,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行为显然是不符合当时流行的道德观。

    德萨尔塞多总督并没有立即下令,而是将那份文件在手中把玩,饶有兴味的看着上面的文字。几分钟后席尔瓦少校终于忍耐不住:“请下令吧,我一定会把这些异教徒钉死在十字架上,让他们在火狱里忏悔自己的罪过。”

    “少校,你知道这份情报的来源吗?”德萨尔塞多总督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反问道。

    “是某位虔诚基督徒出于对这种渎神行为的义愤?”

    “不,不是基督徒!是一个大明商人,准确的说是一个姓周的大明商人!“总督冷笑着将文件丢回了桌子上:”这位大明商人的主人就是尼古拉.一官,你应该知道这个人吧!“(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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