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春秋大义
吕伯奇一边想着事情,一边进了书房,朝站在窗旁的刘成拱手道:“刘大人,有什么要紧事吗?”
刘成没有说话,却将目光投向跟在吕伯奇身后的仆人,吕伯奇心领神会的转身道:“你下去吧,在外边守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是,老爷!”仆人应了一声,退了出去。吕伯奇笑道:“刘大人,这是我家生子,已经有两代人了,你不用担心!”
刘成点了点头,在书桌旁坐下,低声道:“林丹汗死了!”
“什么?”吕伯奇吃了一惊,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喜是忧,赶忙问道:“当真?谁杀了他?”
“真的,他的首级在我这里,已经让几个他的部下看过了,的确是他的!”刘成的神色有点冷:“吕大人,我今晚来找你是打算替林丹汗做一番法事,祭奠于他。“
“做法事?祭奠林丹汗?”吕伯奇的腮帮子抽搐了一下,他斟酌了一下语气,低声问道:“刘大人,这是不是有些过了,我们不是刚刚和他打了仗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我朝深仁厚泽,凡远人来中国者,列祖列宗无不待以怀柔。林丹汗持我之仁厚,乃益肆嚣张,犯我疆土、杀我百姓。我朝方以大加挞伐。然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朝兵锋虽利,但却并不赶尽杀绝,自会放他一条生路。自古以下犯上,以臣弑君者,春秋大义,神人共诛之。”
吕伯奇听刘成滔滔不绝,被弄得也有些迷糊,不过他与刘成也算是打老了交道,知道此人最喜欢在大段大段的废话里面插上一两句私货,所以打起精神强听着,随即便发现不对。赶忙打断了刘成的话:“且慢,以下犯上?以臣弑君?你这说的是谁?“
“顺义王,土默特部的卜失兔汗。”
“是他?听你的口气,莫不是还要杀他?“
“看情况吧,是有这个打算。”刘成见没法蒙混过去,笑道:“除此之外,我还想重修归化城。”
“刘大人!“吕伯奇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受你的恩惠极多,有些话也不得不说了,既然林丹汗已死,你又何必多生事端?须知过犹不及呀!”
“吕大人。你有所不知。“刘成将自己的推断讲述了一番:”这林丹汗虽然侵犯了我大明疆土,但也是草原上唯一能号召蒙古诸部与东虏抗衡之人,若是我们什么都不做的话,只怕这些部众都会投靠女真人,那时就麻烦了。“
“那也是将来的事,刘大人,别人都是把事情往外推,你为何把麻烦往自己身上揽呢?“吕伯奇叹了口气:”难道你还嫌自己的官升的太慢吗?“
“我倒是不在乎有多大的官职,但对察哈尔部这几万部众倒是很有兴趣。”刘成在腹中暗忖道。当然这话自然没法说出来,不过看吕伯奇这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官僚做派,刘成倒是明白为何大明以堂堂四百州江山怎么会被以十三副盔甲起家的女真人给打败的,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呀!他想了想,只有换个角度说了。
“吕大人,你觉得河边那一战危险不?”
“背河列阵,面对数万虏骑。自然危险。“
“那吕大人想不想再来一次?”
吕伯奇想起几乎是扑面而来的喊杀声,从耳边飞过的箭矢,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赶忙摇了摇头。
“我这么做就是为了不用再打这种仗了。“刘成道:”吕大人,我们俘获那么多部众,必然要将其置于河东田牧,卜失兔汗回来后,定然与这些部众发生冲突,你说我们是管还是不管?若是管了必然生出事端,若是不管,这些部众要么为其吞并,要么会逃回到河套来,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会生出大把麻烦事来。“
吕伯奇听刘成这般说,苦笑道:“可要是你没杀成呢,岂不是又生出战祸来?“
“大人请放心,只要你应允,我杀卜失兔汗如杀一鸡耳,又何谈什么战祸?”刘成的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次日清晨,切桑刚刚起床,就得到了宁夏巡抚吕伯奇私下里的单独接见,在一番秘密商议后,切桑便带着大笔犒赏过河,与其同行的还有王安世,王安世是作为明军的使者。
联军营地,帅帐。
“卜失兔汗,巡抚大人见到林丹汗的首级十分高兴,大大的夸奖了您一番,还让我带了一千两银子和两千匹绢布,作为给大人您的犒赏。”切桑笑着向坐在右侧的卜失兔汗说,在他说话的同时,十几名仆役已经抬着装满了绢布和银子的担子上来,将帐篷里摆的满满当当。卜失兔汗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银子倒也还罢了,这两千匹绢布倒是好东西,他手下不少部众衣食不足,有了这两千匹绢布,这个冬天就好过了。
“那被俘的右翼部众还有贸易的事情呢?”卜失兔汗提到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他眼下脑袋上的帽子虽然大的吓人——又是右翼最强大的土默特部首领,又是大明朝封的顺义王,可帽子下面的脑袋却小的很,只有区区几千人马,如果不能从林丹汗的尸体上分到一杯羹,土默特部是活不过明年的秋天的。至于与大明的贸易就更加要紧了,从某种意义上讲,林丹汗西征的目的就是为了得到与大明贸易的资格,只有将这一权力紧紧的握在自己掌心,卜失兔汗才能确定自己在蒙古诸部中的优势地位。
“大王!“王安世向卜失兔汗欠了欠身子:”插汗部众被俘者甚众,何人为左翼,何人为右翼,如何区分?至于贸易之事,还是等明年再说吧。“
卜失兔汗听王安世这般说辞,倒像是愿意将原本属于右翼的部众归还给自己,心中不由得暗喜,赶忙道:“这般说来,巡抚大人是愿意将右翼部众归还给我了?“
“不错!”王安世点了点头:“我大明一向是以夏治夏,以夷治夷,这右翼不耕不织。我留之无用,自然是还给旧主。”
卜失兔汗听了大喜,他贪心不足:“王将军,我对大明忠心耿耿,又杀了林丹汗这等恶徒,也算是薄有微功,巡抚大人为何不将左翼也与我统辖,为大明藩篱。“
听到卜失兔汗这般说辞,坐在一旁的固始汗与厄鲁特部的额尔吉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中都看到了警惕之意。卜失兔汗若是能够将左翼右翼都纳入麾下,加上与大明的贸易特权,用不了几年功夫,只怕又是一个林丹汗。
“这恐怕不行!”王安世笑道:“我家大人曾言:存亡续继,乃是春秋大义。林丹汗随死,尚有子嗣,可令其统辖左翼诸部,以显我大明之德!”
“巡抚大人果然仁厚!”卜失兔汗强笑道,腹中却在大骂。旁边的固始汗与额尔吉却暗自点头。这位大明的吕巡抚是个聪明人,对于林丹汗之子来说,这卜失兔汗乃是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只要卜失兔汗一日没有吞并左翼。大明就可以让其相互牵制,在其中挑拨离间,玩那种政治跷跷板的游戏,不过这对于固始汗和额尔吉来说也是乐见其成。
卜失兔汗见并吞左右两翼的事情是不成了。只得想着看能不能多分一点了,便笑道:“王将军,林丹汗所领的左翼万里而来。无论是丁口还是牲畜都损失极大,他麾下的部众中十有七八原本都是我们右翼的,还请您替我转禀巡抚大人。”
“大王,这等事口说无凭,这样吧,若是大王愿意,大可亲自去一趟,将被俘部众中原本属于右翼的清点出来可好?”
“这个?”卜失兔汗闻言一愣,他原本想应允,但多年以来在生死间打滚锻炼出来的直觉让他又犹豫了起来,他想了想:“我部众新至牧地,琐事甚多,不如待到事毕了在过河不迟。”
“也好!”王安世也不催促,他转过身向一旁的固始汗与额尔吉躬身行礼,笑道:“巡抚大人听说二位仗义来援助,十分高兴,让末将带了薄礼前来,不成敬意,还请笑纳!”说罢他呈上两份礼单,相比起给卜失兔汗的那份,这两份礼物微薄了许多,固始汗与额尔吉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异样的情绪来。
“额尔吉大人!”王安世仿佛是个技艺高超的魔术师,从怀中又取出一封信,递给额尔吉:“这是敏敏别吉托末将带来的,此外,还有一批礼物是送给您的,还请收下!”
额尔吉此行前来本来就有巴图尔汗探望女儿的命令,听到敏敏有信送到,心中十分高兴,赶忙问道:“我家别吉眼下如何,为何不亲自前来。“
“敏敏别吉这几日身子有些贵恙,正在休养,外间风大便没有来。”王安世笑道:“待到身子好了,便来见您!”
“那将军回去后请替我转告别吉,待到我这边事情好了,一定亲自前去探望!”
“好,末将一定带到!”
待到切桑与王安世退出帐外,帐内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起来,不管如何,帐内的三人的内心深处对于明军还是抱有一种颇为戒备的心态。额尔吉看了看信封,背面贴着一张纸,一看却是一张礼单,一旁的固始汗探头看了看,咋舌道:“呀,好阔气!”
固始汗这一声喊,却把旁边的卜失兔汗也引过来了,原来这礼单上除了两百匹呢绒、三百两银子这些大路货外,还有五百石盐、五百石茶叶、三百副铁甲、鸟铳三百,这些在草原上可都是有钱也买不到的稀缺商品,相比起这个来,卜失兔汗砍了林丹汗脑袋才换来的一千两银子和两千匹绢布就显得寒酸多了。
“额尔吉老弟,卜失兔他砍了林丹汗的脑袋才得了这么点赏赐,你到底干了什么,赏赐这么重?”固始汗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道。
“大汗说笑了!”额尔吉笑道:“这些东西又不是给在下的,而是我家敏敏别吉孝敬大汗的,我这里不过是个过手罢了。”
“敏敏别吉孝敬大汗?”固始汗有些讶异的问道:“那怎么是由这个明国将军带来?”
额尔吉笑了笑,便将事情原委粗粗的说了一遍,笑道:“我听说敏敏别吉与那位刘总兵情感甚笃,这些东西里只怕有一大半是那位刘大人给岳父的孝敬吧!”
“啧啧!”固始汗半真半假的抱怨道:“俺老汉兵马最多,可拿到的赏赐却是最少的,哎!比起巴图尔兄弟,我骑马、摔跤、射箭都不输给他,可惜就没生了个像敏敏那样的好女儿呀!”
额尔吉见固始汗这般模样,忍俊不禁的笑道:“大汗说的不错,像我家敏敏别吉这样的人儿,草原虽大,也只有她一个!”
额尔吉与固始汗在一旁轻松的谈笑,他们两人此行的主要目的已经达到,大明给他们的赏赐多也好,少也罢,都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卜失兔汗就不同了,他原有的右翼诸部在林丹汗的打击并吞后,损失严重,而所据有的土默特平原,即历史上著名的敕勒川却是草原上著名的肥美之地,宜农宜牧,如果不能抓住这个机会与大明搞好关系,壮大自身的实力,等待着他的命运将会是极其悲惨的。
这时切桑已经安排好明国使者的住处,重新回到王帐。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虑的卜失兔汗急忙问道:“上师,你这次出使,明国的巡抚大人态度如何?”
“您是问那位吕大人吗?”切桑答道:“表面上看对我礼遇非常,但暗地里却十分戒备,我过河时还看到明军在浮桥旁修建堡垒,宁夏府城也到处可以修补城墙的人,看来这一仗明军虽然胜了林丹汗,但自身死伤也不少,这个时候三位领兵前来,肯定是有所提防。”
卜失兔汗与固始汗、额尔吉对视了一眼,都觉得切桑的猜测颇有根据,按说联军虽然是打着消灭林丹汗的旗号来的,可仗几乎都是明军独力打完的,卜失兔汗砍了林丹汗的脑袋其实不过是捡了个便宜罢了。可明国大臣却如此慷慨的对三家给予赏赐,这明明是外修文事,内建武备。(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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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各怀异心
卜失兔汗听了不由得心中暗喜,本来就凭他眼下那几千人马,如果想要从明国手里把林丹汗的遗产强要到手那是做梦,既然那位吕大人心虚那就好说了,反正明国人也分不清那些人马是固始汗的,哪些人马是自己的,说不定能够虚讹些好处来。想到这里,卜失兔汗看了一眼额尔吉,暗想这件事情还是瞒着这厮的好,他们有个明国总兵姑爷,又得了这么多的好处,只怕不会与自己一条心。
想到这里,卜失兔汗一声不吭,待到夜深人静,他换了一身衣服,就带了两个心腹卫士来到固始汗的住处,通名求见。很快,他就被引领到了一顶奢华的帐篷里,只见固始汗身上披着一件皮裘,发辫已经披散在肩膀上,显然已经上床休息了。
“有什么事情吗?”
“嗯!“卜失兔汗的目光扫过帐内,只见四角放着铜炭炉,门旁的木架上放着盔甲、弓箭和武器,卧榻上堆满了皮裘,隆起的皮裘下露出黑色的长发。固始汗看到卜失兔汗的目光,笑了笑,回头对床上喊了两声,一个皮肤白皙的女人从床上爬了起来,裹着一身皮裘低头跑了出去。
“这么晚来打扰我的兴致,你最好是有要紧事,不然我可放不过你!“固始汗走到床旁,拿起两只杯子给自己和卜失兔汗各倒了一杯马奶酒,用一半玩笑一半正式的语气说道。
“那是自然!”卜失兔汗笑道:“而且是大有好处的要紧事。”
“大有好处?”固始汗半信半疑的看了看卜失兔,他可不认为对方能拿出什么好处给自己。
“大汗,你不觉得那个厄鲁特人得到的太多了吗?”
“你妒忌了?”固始汗笑了起来:“那有什么法子,这是人家姑爷孝敬岳父的,谁叫你我没生了这么好的女儿。”
卜失兔汗笑了笑:“我的意思是明国给我们的太少了。”
“明国给我们的太少了?“固始汗笑了起来:”你也未免太贪心了吧,要知道林丹汗可是明军打败的。你我不过是捡了个便宜罢了,打个比方,一个猎人打了头野猪,你我是路过的,人家分我们一条后腿我们就应该知足了。“
“不,大汗。您难道方才没有听切桑上师说吗?明国虽然打败了林丹汗,但也死伤惨重。“
“你想要与明国开战?”固始汗露出了冷笑:“那随你的便吧,我明天就回去了,你好自为之吧!”说罢他便站起身来,一副下逐客令的样子,固始汗的地盘在数千里之外,又在与明国的通商中获利甚多,又怎么会替卜失兔汗做这等火中取栗的蠢事。
卜失兔汗却坐着不动,笑道:“我怎么想和明国开战。复兴土默特部还指望着明国的赏赐呢。”
“那你想干什么?”
“大汗,您跋涉千里,难道不想明国多给你些赏赐?既然明军损失惨重,那个巡抚大人一定愿意多出点茶叶、绢布和银子来花钱消灾的!”
听到这里,固始汗已经明白了六七分,低声问道:“你是想以武力要挟?”
“怎么会?”卜失兔汗笑道:“他们明人不是自诩天\朝上国吗?我们这些草原上的牧人缺吃少穿,要些盐茶、布匹总不过分吧?他们早一日给,我们早一日散去。岂不为美?”
固始汗想了想,卜失兔的这个计策与自己有利无害。反正他距离明国有数千里之遥,也不用担心明国派兵来向自己报复,而且这一切都是打着卜失兔的旗号,将来就算真的闹起来,自己最多推脱掉就是了。于是他点了点头,问道:“要要来的钱粮如何分配?“
“全部都给大汗。我卜失兔什么都不要。”
固始汗闻言一愣,不过他也是老江湖了,稍一思忖便找到了谜底,冷笑道:“你是打那些被明军俘获的部众的主意?想让那个巡抚大人把他们交给你宁事息人?“
“果然瞒不过大汗!”卜失兔汗笑道:“若是此事能成,我土默特部世代都是大汗的盟友。“
在卜失兔夜访固始汗的同时。一场夜谈也在另外两人之间展开,夜谈的双方一个是额尔吉,另外一人便是切桑。
“上师,这信当真是我家敏敏别吉写的?“额尔吉抬起头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惊讶。
“额尔吉将军,您何必这么问?“切桑笑道:”难道敏敏别吉临别前没有与巴图尔汗约定什么特别的暗记、画押什么的吗?“
“呵呵!”额尔吉笑了笑,将自己的尴尬掩饰了过去,肃容问道:“上师,您这次为何站在明国人那边?帮助他们对付卜失兔汗?“
“不,我从来没有站在明国那边。”切桑摇了摇头。
“那您是站在哪边?”额尔吉的神情变得越发严肃起来:“上师,就算这是敏敏别吉的亲笔信,我也未必会照办的,准格尔人的鲜血不会为汉人白白的流。”
“我站在刘总兵一边,我站在巴图尔汗一边,我站在蒙古人一边,我站在我佛正法一边!”
额尔吉的眉头皱了起来,旋即苦笑道:“上师,我恐怕是没法明白你的意思了,那位刘总兵不是明国的大将吗?你站在他一边与站在明国一边又有什么区别?“
“自然是不一样!”切桑笑道:“我问你,数百年来明国皇帝最希望草原上的蒙古人怎么样?”
“明国皇帝?”额尔吉稍一思忖,便答道:“汉人皇帝自然希望我们蒙古人自相残杀,群龙无首,他自然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不错!”切桑点了点头:“派兵来打还要损失兵马,靡费钱粮,可让我们蒙古人自相厮杀,却可以不损一兵一卒,便能达到目的。你说对于假如那位刘总兵的立场真的如明国皇帝立场一般,他何必要杀卜失兔汗?这厮明明是一个天生的楔子。大明朝廷的宝贝呀!“
额尔吉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切桑的意思。正如切桑所说的,林丹汗是死在卜失兔汗的手里,那么在土默特部为主的右翼与以察哈尔部的左翼之间就出现了世仇,在草原上这种仇恨往往会绵延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直到其中一方被彻底消灭为止。对于明国来说。最有利的选择就是坐山观虎斗,保持双方力量的均衡,让这场仇杀尽可能长时间的持续下去。可如果把卜失兔汗杀了,就等于替林丹汗报了仇,反而解了左右两翼之间的仇恨,这自然是明国皇帝与大臣们所不愿意看到的。
“那刘总兵为何想要杀卜失兔汗呢?”
“因为他想要自己一统左右两翼!”
“自己一统左右两翼?”额尔吉几乎要笑出声来,他看了看切桑喇嘛,确认对方不是在开玩笑,才诧异的问道:“这怎么可能?他没有任何高贵的血统。还是一个汉人,凭什么一统左右两翼?”
“那我就不知道了。”切桑笑道:“不过据我所知,大明的开国皇帝当过农夫、和尚、乞丐,祖上不过是个卑微的农夫,可最后将大元皇帝赶出北京,建立伟业的是他而不是那些有着高贵血脉的人。也许在汉人里面,不用高贵的血统也能创立伟大的事业!”
“可那是汉人,不是我们蒙古人!“额尔吉的声音大了起来:”上师。你和我的身上都流着黄金家族的血,是成吉思汗的子孙——“
“是的。可是铁木真他身上流着谁的血呢?”切桑打断了额尔吉的话:“是也速该,是俺巴孩、是合不勒。的确,他们都是英勇刚强的汉子,可是英勇刚强的汉子太多了,你知道王罕的祖先是谁?札木合的祖先是谁?如果不是在他们的后代里出现了像铁木真这样的伟大人物,几百年后又有谁会记得他们的名字呢?又有谁会自己的身上流淌着孛儿只斤的血而自豪呢?”
听了切桑的话。额尔吉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道:“上师,你的意思是?“
“很简单,是伟大的功业让名字变得高贵起来,而非高贵的名字让你变得伟大。如果刘总兵真的能像铁木真那样带领蒙古人创下伟大的功业。蒙古人自然会跪在他的膝前歌颂他的名字,对他的子孙后代忠心耿耿,正如现在的蒙古人对我们一样。”
“像铁木真一样创下伟大的功业?”额尔吉突然笑了起来:“这怎么可能,铁木真带领蒙古人征服了半个世界,那个刘总兵怎么能做到?他可是个汉人!”
“那怎么不可能,在他的麾下可有不少蒙古人,在摧毁林丹汗的战斗中他们立下了汗马功劳!在大明皇帝的军队里也有不少蒙古人,我们蒙古人里有无数的勇士,但却没有一个能够让他们在一面大旗下战斗的首领,把他们的血白白浪费在自相残杀之中。在几百年前,契丹人、白突厥人、蓝突厥人、汉人、俄罗斯的勇士们可以在成吉思汗的大旗下战斗,为什么今天蒙古人的勇士不能在一个汉人首领的大旗下战斗呢?只要首领公正、严明,能给他们带来胜利,勇士们是不会在意首领是谁的。“
“好吧!”额尔吉摇了摇头:“那个刘总兵一定是对你用了什么咒法,不然你怎么会一直都在为他说话。不过这与巴图尔汗有什么关系呢?与你的佛法有什么关系呢?“
“额尔吉,我问你一个问题,巴图尔汗可能一统草原吗?”
额尔吉张了张嘴,但没有说话,最后还是不情愿的摇了摇头,出身“林中之部落”的厄鲁特人的准格尔部在黄金家族后裔统治的漠北蒙古与漠南蒙古人眼里始终是异类,想要一统草原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
“既然巴图尔汗无法统一草原,那么让自己的女婿去统治左右翼难道不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吗?至少他可以专心对付哈萨克人、叶尔羌汗国和俄罗斯人了。”
“可是我这次远道而来,只有一千骑兵。”额尔吉已经被切桑说服的差不多了:“固始汗才是卜失兔的大援,你知道,他对支持卜失兔汗很热心。”
切桑笑了起来:“没错,可固始汗他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是不会愿意支持一个死人的,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在关键时候表个态就好了。”
“表个态?那倒是简单!”额尔吉笑了起来:“不管怎么说,这位刘总兵是我们准格尔人的女婿呀!“
第二天早上,当王安世重新来到蒙古首领们的王帐时,敏感的他发现帐篷里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位在昨天也显得颇为恭顺的卜失兔汗变得傲慢了起来,他十分坚决的,或者说是蛮横的要求明国大臣将原本属于右翼的部众归还给他,除此之外,他还要求将原本属于左翼的一半部众也划分给他——理由是赔偿林丹汗给自己造成的损失。当王安世对此表示异议的时候,卜失兔汗甚至傲慢的宣称如果明国拒绝自己的要求,他就要用自己的双手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王安世将其理解为是武力威胁。
“固始汗,额尔吉将军!“王安世将目光转向另外两人,他想要从这两人的反应判断这是卜失兔汗一人的冒险,还是已经得到了这两人的支持。让王安世有些失望的是,无论是固始汗还是额尔吉都将头偏了过去,他只能将其理解为这两人至少不反对卜失兔汗的决定。
“大汗!”王安世向卜失兔汗欠了欠身体:“在下会将您的要求转告给巡抚大人。”
“好!”卜失兔汗矜持的点了点头:“不过要快,否则我的耐心可没有那么好!“
王安世竭力压抑住胸中的愤懑,起身向帐内的汗王们告辞,退出帐外,他还没走远,便听到背后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回头一看却是切桑喇嘛。他向其勉强一笑:“上师,您有什么事情吗?“
“我想请你给敏敏别吉带个话,就说她托额尔吉将军办的事情已经妥了,无需担心。”(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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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囊囊太后
“‘托额尔吉将军办的事情已经妥了,无需担心。’”王安世将切桑的话重复了一边,问道:“我没说错吧?”
“没错!”切桑笑道:“千万要带到。”
“没问题,我回去后就马上告诉刘大人,让他转告敏敏别吉!”说到这里,王安世脸色变得阴沉起来:“上师,看来要刀兵又起了,如果可能的话,您还是早点离开这里吧,刀枪可是不长眼睛的。”
“不会的,王将军,你大可放心!”切桑的脸上露出了神秘的笑容:“这次是打不起来的!”
宁夏府城,总兵府。
白虎堂外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手持长枪,身披铁甲的卫士站着一动不动,若非口鼻中吐出的一道道白雾,几乎让人误以为一尊尊雕像。台阶下跪着数十个蒙古贵族打扮的妇女、儿童、少年,这些可怜的人们伏在地上,面孔紧贴着青石地面,一动也不敢动,两旁的铁甲卫士传递来的无形压力几乎将他们压扁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已经过了半个多时辰,寒冬腊月里像这样跪在石板地面上,便是青壮汉子也未必撑得住,何况这些不过是些妇孺,很快就有人浑身颤抖,有的甚至昏死过去,但即使如此也没有一个人发出一点声响。
这时堂上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蒙古卫士出现在白虎堂门口,高声道:“宣博尔济吉特氏、叶赫那拉氏、额尔克孔果尔额哲等人晋见!”
听到宣觐声,原本归附在地上的人们艰难的站起身来,有几个最为体弱的妇人和孩子甚至无法凭借自己的体力爬起来,不得不在同伴的帮助下才站起身来,走上台阶。为首的一人是林丹汗的正妻多罗大夫人囊囊,又被称为囊囊太后。她也是出自孛儿只斤氏,名叫德勒格德勒,历史上在林丹汗病死后她率领统辖的阿纥土门万户斡耳朵投降后金,她本人改嫁皇太极,并在不久之后被封为为麟趾宫(西宫)贵妃,位居崇德五宫的第三位。由于当时明人将孛儿只斤氏翻译成为博尔济吉特氏。所以历史上她便被称为大博尔济吉特氏,与另外一位也是博尔济吉特氏,也归降嫁给皇太极的林丹妻子区分。当林丹汗战败时,她与其他妻妾儿女都位于府城下的老营中,慌乱间被明军一网打尽,全成了阶下之囚。此时的她神情惊惶,右手紧紧抱住一个婴儿,一副唯恐失去的样子。堂上的两边都站满了卫士,从他们的打扮来看都是蒙古人。这让这些已经失去一切的人们心中越发感觉到一种异样的酸楚。
这时德勒格德勒看到在上首坐着一个身着圆领官袍的汉子,颔下留着短须,正盘腿坐在矮几后面,身旁坐着一名娇美的少女。德勒格德勒看到那汉子胸前的补子图案,心知是明国的大官,赶忙拉着孩子跪倒在地,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说道:“罪妇拜见上国大人!”她身后的人们也赶忙跪下行礼,只是不少人腿脚早已僵硬。摔的满地都是,堂上顿时乱作一团。
“罢了。取些软垫来,让他们坐着吧,都是些女人孩子,看上去倒也可怜得紧!”刘成笑道。
“多谢大人!”德勒格德勒赶忙拜谢,不一会儿两旁的卫士便取了不少垫子来,众人如蒙大赦。赶忙坐了下去,揉着已经僵硬麻木的双腿,宛若登天一般。
“你们都是林丹汗的妻妾儿女吗?”刘成看他们做坐定了,随口问道。
“禀告大人,除了他的妻妾儿女外。还有两个妹妹。”德勒格德勒恭声答道。
“嗯!”刘成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下面,一张张布满惊惶的大饼脸,让他有点倒胃口,暗想林丹汗这日子过得也忒惨了点,说起来妻妾成群,可连个眉目周正点的都找不到一个,随便找个大明缙绅日子也过得比他强多了。刘成正想着心事,一旁的敏敏低声调笑道:“怎么了,看上哪个呢?”
“我倒是想看上个把,可惜做不到!”刘成苦笑道:“还好敏敏你没长成这样,不然我可苦了。”
“呸!”敏敏啐了一口,笑道:“人家可都是孛儿只斤氏的嫡脉,论血统可比我强多了!”
“别,这嫡系血脉还是留给别人吧,我可不稀罕!”
刘成与敏敏在上面调笑,下面这些人却是惴惴不安,毕竟他们的命运都维系于刘成的喜怒之间。德勒格德勒看了怀中还年幼的儿子阿布奈,暗自下定决心,只要能保住家族的血脉,无论上面那个明国大人什么要求自己都要接受。
“本官今日让你们来是为了让你们知道一件事情!”刘成稍微停顿了一下,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尽可能的沉稳一些:“林丹汗已经死了!”
堂下传来一阵抽泣声,虽然德勒格德勒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当她听到这个确切消息的时候,依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好像是被一下子撕裂了,巨大的痛苦让她几乎窒息过去,但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她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转过身用威严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哭泣声顿时停止了下来。她转过身来,用一种几乎可以说是傲慢的语气问道:“大人,我可以看看吗?”
刘成点了点头,对于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中年妇人在灾难面前表现出的惊人意志力,他由衷的感觉到钦佩,他轻轻的拍了一下手掌,一名卫士捧着首级来到德勒格德勒的面前,德勒格德勒仔细的观察了一会儿丈夫的头颅,最后在额头上吻了一下,向刘成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是土默特部的卜失兔汗杀了他。“刘成低声道:”林丹汗逃脱了我的追击,从浮桥渡过了黄河,但是他恰好遇到了固始汗、卜失兔汗的联军。他被打败了,被俘后被卜失兔汗所杀!“
“该死的土默特狗!”一个清脆的声音喊道,那是林丹汗的长子额哲,稚嫩的脸上满是仇恨。德勒格德勒一把将其搂在怀里。捂住了儿子的嘴,强迫其跪在地上,向刘成哀求道:“大人,请恕罪!”
“不必了!本官还不至于和一个孩子见识!“刘成笑了笑:“如果想要哭就哭吧,他已经死了,我与死人是没有仇恨的!”
女人和孩子们沉默了一会。随即抽泣了起来,为自己的丈夫、父亲与兄长的死而流下了泪水,不过很难说他们的哭声中有几分是为了林丹汗,有几分是为了自己,他们已经不再是大汗的妻子、公主,王子,而是一群俘虏。
刘成很有耐性的等待哭声低沉下去,他很清楚当哭泣是一种情感发泄的渠道,当一个人哭完了之后。往往也将自己内心的悲痛、仇恨等强烈的感情发泄了出去,可以以比较冷静的头脑思考问题了。因此如果要与其交流,最好是等其哭完后再说。
“大夫人!”刘成对德勒格德勒说:“我不是很清楚你们蒙古人的风俗,不过依照我们汉人的风俗,一个人最好是以完整的尸首下葬。卜失兔汗只送来这枚首级,我已经派使者让其将尸体也送来,待到将缝合完毕后再一起下葬,不知你觉得满意吗?”
“多谢大人仁厚!”德勒格德勒感激的低下了头。她身后的女人和孩子们也纷纷伏地感谢刘成。
“罢了!”刘成摆了摆手:“不管你们相信与否,其实我不想杀林丹汗。如果您的丈夫落到我的手里,他现在肯定还活着。“
德勒格德勒低下了头,好不让刘成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大人您果然仁厚过人。”
“不,不,不!”刘成摇了摇头:“并不是仁厚,您的丈夫打破大明的边墙。杀死成千上万的百姓,抢掠田园,围攻城市。所以我带兵攻打他,我是大明的总兵,如果我对他仁厚。那就对不起朝廷、天子与百姓。我不想杀他是因为如果他活着比死对大明更有利!”说到这里,刘成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经过这一战,察哈尔部已经元气大伤,没有二十年无法对大明造成威胁,如果他没有死,我可以将林丹汗的嫡子扣留在手里作为人质,让他在后套草原放牧,一来可以作为边墙的屏障;二来也可以让其与后金争夺蒙古诸部。但现在他死了,几个能够继承他位置的兄弟叔侄也都战死了,孩子还年幼无力执政,你说让谁来统领察哈尔部呢?“
“大人,他在生前曾经将部众分给我们几个统领。”德勒格德勒抬头道:“如果大人相信我们的话,请将部落依旧划分给我们,我们一定老老实实的做大明的屏障!”
“嗯,这是个好办法,我也是这么考虑的。”
“多谢大人!”德勒格德勒闻言喜出望外,正要磕头谢恩,刘成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的希望之火又破灭了。
“可惜现在是不行了。”刘成叹了口气,脸上满是失望之色。
“为什么不行?我们一定忠实于大明,如果大人您信不过,我们可以把孩子都留在您这儿作为人质。”就好像即将溺水而亡的人会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德勒格德勒大声喊道,她甚至忘记了自己在几分钟前还下定决心为了保住孩子可以牺牲一切的想法。
“很简单!因为你们是女人!“刘成笑道:”卜失兔汗回来了,他肯定要向你们报复,如果我把部众分给你们的话,那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大人请放心——”
“这不是放心不放心的事情!”刘成打断了德勒格德勒的恳求:“如果卜失兔汗吞并了你们,他的力量就会强大到对我大明造成威胁的地步,如果是这样,那我这一仗岂不是白打了?我不能冒这个风险。而且现在还有一件更加麻烦的事情。“
“麻烦事?莫非是与我们有关?”
“不错!”刘成点了点头:“卜失兔汗他向巡抚大人讨赏,要求将你们赏给他作为他的妻子,将俘虏的部众也交给他。”
这个消息顿时激起了众人的恐惧,女人们搂着自己的孩子哭泣了起来,几个年幼还不知道世事的孩子看到母亲在哭泣,也纷纷随着哭了起来,一时间白虎堂上满是女人和孩子的哭泣声,倒像是末日来临了一般。敏敏看了有些心软,伸手捅了刘成一下,刘成回头笑了笑,做了个无妨的手势。
“那大人您答应卜失兔了吗?”德勒格德勒问道,她已经察觉到刘成一直在巧妙的引导着谈话,仿佛是在掩饰着什么,这让她暗自警惕了起来:是什么事情让他对一群俘虏这么客气呢?
“大夫人,这不是我能够决定的。”刘成笑了起来,伸出右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是延绥镇副总兵,只是一个武将,按照大明的法度以文御武,像这种事情应该是由督抚文臣,也就是巡抚大人决定的。“
“巡抚大人?”德勒格德勒笑道:“您也好,巡抚大人也好,都是大明皇帝的臣子,难道想法不是一样的吗?”
“哈哈哈!”刘成突然笑了起来:“大夫人,你这个问题问的好,问的妙!在大多数情况下,巡抚大人运筹帷幄,本官指挥大军冲锋陷阵,虽然事权不同,但目的却无二,都是为国尽忠,但是有些时候还是有些不同。“
“那这次呢?”
刘成笑了笑,却不说话,众人看在眼里,哪里还不知道刘成的意思,显然这个汉人将军与那位不在场的巡抚大人之间有矛盾,这才把自己找来,脸上都有了喜色。
“刘大人,卜失兔是我等不共戴天的大仇人,请您劝说巡抚大人,不要应允他。”德勒格德勒的声音不大,但咬字却十分清晰。刘成的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不瞒列位,我也不愿意将你们交给卜失兔汗,此人野心勃勃,又兼并了左翼诸部,时日一久必成我大明的祸患。但巡抚大人他现在想的是尽快平定边事,好回京叙职,若是不答应卜失兔那厮,只怕又兴刀兵。”(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翰鲁朵
“大人,卜失兔那厮现在最多不过数千人,巡抚大人又有什么怕的?”
“大夫人,这你就不明白了。卜失兔汗现在已经得到了固始汗的支持,实力大涨,一旦打起来,就不是短时间的事情,巡抚大人不希望迁延时日,耽搁了他回京。“
“哪要如何才能让巡抚大人拒绝卜失兔的要求呢?”
“很简单,能够解决土默特部与察哈尔部的事情。”
德勒格德勒听到这里,心知除非自己先摊牌,否则刘成绝对不会把底牌亮出来,她咬了咬牙说:“刘大人,只要是能够不把我们交给卜失兔那厮,您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很好!”刘成笑道:“大夫人既然这么信得过我,本官自然会给大夫人一个交代。来人!“
随着刘成的命令,从堂后走出了十余人,除去为首的脱脱不花之外,其余的都是蒙古人打扮,每个人的脸上手上都或多或少有几处伤疤,他们向刘成与敏敏叉手行礼后,分立两厢沉默不语。刘成站起身来,在部属们面前走过,突然大声道:“这次打败林丹汗,你们都为我立下了功劳,有的冲锋陷阵,有的斩将夺旗,还有的在面对数倍的敌人死战不退,按说我应该重重的赏赐你们,给你们金子、银子、绸缎、田产,奴仆,但我不打算给你们这些东西,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众人面面相觑,从过去的经验看,刘成对于手下是十分慷慨的,经常就在战场上用金币奖赏立下战功的勇士。但是这次打败林丹汗后到现在还没有论功行赏,虽然军中有些风言风语,但大多数人都认为这不过是他太忙了。等忙完了这段自然会补上,但听到刘成亲口说不打算行赏,众人不由得有些懵了。
刘成看了看手下的表情,继续说了下去:“因为我觉得无论是金银还是绸缎田产,都不足以奖赏你们的勇气和对我的忠诚,所以我打算用更好的东西来奖赏你们。脱脱不花、格桑!”
“末将在!“脱脱不花与格桑两人听到自己的名字。赶忙走出行列,向刘成拜了拜。
“格桑你渡河进入府城,与杜总兵联络,在战场上夺取了敌酋的大纛,又冲破敌阵,直取敌人的首脑,这次你当居首功!“
“小人愿为大人效死!”格桑赶忙磕了个头。
“脱脱不花,你率部斩获甚多,而且在府城下你冲破虏营。尽掳鞑虏妻小辎重,其功仅次于格桑!”
“大人谬赞了!”脱脱不花也磕了个头。
“起来吧!我记得你们两个都未曾婚配!“刘成指着跪在地上的女人们道:地上的这些女人或者是林丹汗的妻子,或者是他的妹妹,除了大夫人,你们两人可以随便选择一个作为自己的妻子,这就是我给你们的赏赐!“
堂上顿时哗然,无论是两厢的蒙古人,还是跪在地上的格桑与脱脱不花。脸上都满是不敢相信的神色。倒是跪在地上的那些林丹的妻妾妹妹反倒没多大的动静,想必她们已经接受了自己是战胜者财产的角色了。
“大。大人!”格桑结结巴巴的答道:“这样不太好吧?小人的父亲不过是个牧奴,她们是铁木真的后裔,流着孛儿只斤家族的血,我实在是——“
“的确,这样是不太般配!“刘成打断了格桑的推辞:”这样吧,我给你一千帐部众做你的翰鲁朵。这样就差不多了吧?“
格桑听到这里,又惊又喜,说不出话来了。刘成方才说的“翰鲁朵”乃是突厥——蒙古语系中“ordo”一词的音译,即宫帐、宫殿之意。草原上游牧民族习于帐居旷野,其酋长以车马为家。随着气候水草转徙,没有城郭宫殿作为防御设施。因此其宫帐之组成、管理、警戒与补给都有一套特有的管理制度。唐代中后期,契丹民族崛起,其统治者建立了一套特有的宫帐制度,即翰鲁朵制度。每位君主继位后,便从各部与州县中抽调精锐组建隶属于自己的翰鲁朵,承担宿卫、警戒等职能,翰鲁朵即是君主的宫廷、也是其禁卫军、还是其私产。当这位君主去世后,该翰鲁朵并不随之解散,改为隶属其后妃,承担护卫陵寝的责任,遇到战事,则从中征发战事参战。显然,随着时间的持续,隶属于中央皇权的历任翰鲁朵也会不断增多。蒙古人作为另一个崛起的草原帝国,也有类似的制度。格桑从一介牧奴之子陡然升到可以拥有翰鲁朵的贵族头领,用坐直升飞机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升迁速度了。
刘成见格桑那副样子,问道:“格桑,你怎么不说话,莫不是另外有了相好的,不情愿?”
“不,不是!”格桑赶忙连连摇头:“大人,我不过是泥土里的人,如何敢与天上的人儿联姻?”
“哪又如何?”刘成笑着转身向一旁的德勒格德勒问道:“大夫人,您觉得合适吗?”
德勒格德勒此时已经猜出了刘成的打算:既然林丹汗的孩子还小,统领察哈尔部的都是女人,无力与卜失兔汗相抗衡,那干脆就从自己手下挑一群能征惯战的武士来当头领。这样一来可以将察哈尔部牢牢的抓在自己手里;二来可以让部下效死力;三来可以防止卜失兔汗过于强大,可谓是一举三得。而对于己方来说也有好处,虽然林丹汗在世时用将各部分别交给妻妾和亲属手中集中权力,但现在林丹汗已死,察哈尔部都成了明国的降虏,这些权力自然成了水中花;但如果这种联姻达成,至少她们都可以摆脱阶下囚的境地。
“刘大人麾下的勇士,自然是合适的!”德勒格德勒笑着走到一名妇人身旁,伸手将其扶了起来,笑道:“我这位妹妹也是我们孛儿只斤氏的,在老汗身旁时曾经统管窦土门万户斡耳朵,不知这位将军可否满意?”
刘成见对方知趣。心下也松了口气,笑道:“格桑,大大人做媒,好大的面子,你意下如何?”
“大人如此厚恩,小人这一辈子是怎么也还不清了!”格桑在地上磕了两个头。大声道:“我格桑家世世代代都要做大人的忠犬,替大人开路!”
“好好!”刘成笑着将其扶起:“对我刘成赤胆忠心的人,我必让他尊荣富贵!“
就这样,刘成将这十几个替自己立下大功的蒙古人一一介绍给德勒格德勒,让德勒格德勒分别将其与林丹汗留下的寡妇们、妹妹们以及蒙古贵女们配对,刘成也按照功劳大小分别给予多至八百帐,少则一两百帐的部众。每喊到一人,刘成便拿出一枚刻有部众数量、主人姓氏的铜符来,显然是早有准备。这些蒙古人无不小心翼翼的收起铜符,对刘成感激涕零,这些蒙古人要么出身低微,要么虽然也是贵族,但母亲也并非贵女,在家中也没有多少部众可分。刘成干脆趁热打铁,让他们把选中的那女子带走,林丹汗那几个儿女呆的累了。也让人带下去休息了,最后堂上只剩下德勒格德勒一人。
“不知大人要如何处置我?”德勒格德勒笑着问道。她方才粗粗算过了,刘成分封给手下的帐数加起来也不过四千,还不到被俘虏察哈尔部众的三分之一,显然剩下的那些部众是留给刘成自己的,德勒格德勒不由得心中暗想,这个刘将军该不会是打自己的主意吧?
“大夫人您?”刘成笑道:“这恐怕就不是在下所能置喙的了。“
“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德勒格德勒脸色微变:“莫非大人对我没有安排?”
“大夫人您与他们不同。乃是林丹汗的正妻,按照我们大明的法度,应该是要进京面见天子的。”刘成说的颇为隐晦,但德勒格德勒的脸色立即变得苍白,她很清楚刘成的言下之意——她将被作为重要的俘虏送到大明天子的面前。在很多时候会被处死。
“那我的孩子呢?”德勒格德勒的声音有些嘶哑。
“长公子必须和你一起前往,至于阿布奈嘛,那就看您的意思了。“
“多谢大人通融!”德勒格德勒感激向刘成磕了个头,林丹汗的长子,也就是第一继承人额哲并非她的亲生,次子阿布奈才是她的骨肉,刘成的意思显然是说次子无须前往帝都。
“其实大夫人也不必太过担心,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您和长公子的性命是无碍的。“
“为何这么说?”德勒格德勒闻言精神一振,赶忙问道。
“当今天子是个仁厚之君!”刘成脸上带着耐人玩味的笑容:“再说辽东战事紧呀!“
德勒格德勒听到这里,上上下下细细打量了一会刘成,最后俯身磕了三个头:“既然如此,那小儿阿布奈便托付给刘大人了!”
“夫人请放心!“刘成泰然受了德勒格德勒的大礼,肃然道:“刘某还没有儿子,在我心中,阿布奈便是我的亲生儿子一般!”
随着德勒格德勒的退下,白虎堂上只剩下刘成与敏敏两人,空空荡荡的有些冷清。刘成正想站起身来,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扭头一看只见爱侣正看着自己,一双妙目里有几分不解,也有几分迷惘。
“怎么了,敏敏,方才我做的有什么不对的吗?”
“不!”敏敏摇了摇头:“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要将那阿布奈留在手里,既然去北京没有什么危险,为何不让他和母亲在一起呢?“
“因为他是林丹汗的继承人。”刘成笑道:“长子额哲太显眼,年龄也太大了,次子年龄还小,随便报个受惊而死,也没人会在意。有了他,我才能以摄政的身份控制察哈尔部。”
敏敏叹了口气:“这孩子这么小就与母亲分离,着实可怜的很!“
“呵呵,这倒不一定!“刘成笑道:”比起他哥哥,还真说不定哪一个更可怜。“
敏敏闻言一愣,旋即便明白了刘成的意思。虽然正如刘成方才说的,崇祯皇帝诛杀林丹汗遗孀与继承人的可能性并不大,但这并不是由于仁厚,而是因为明当时正忙于辽东的战事,无论是明还是后金都在竭力争取草原上的蒙古诸部站在自己一边,身份高贵、与蒙古诸部王公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德勒格德勒与额哲都是十分有用的筹码,他们活着比死了对大明要有益得多。但不管怎么说,被人监视、寄人篱下的滋味肯定不好受,大明也绝不会给予额哲成为蒙古大汗所需的教育,一旦形势有变,莫名其妙的“重病而死”也是不奇怪,相比起兄长,阿布奈在刘成这里反而要安全的多,也要幸福的多。
“那等到阿布奈长大后,你会把察哈尔部还给他吗?”敏敏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她虽然还是个花季少女,但毕竟在王侯之家长大,为了权力、部众、财富相互杀戮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不要说像刘成与阿布奈这种不过是养父子,就算是亲生父子、兄弟之间骨肉相残,上演各种人伦惨剧的也是屡见不鲜。自己这般问,要么逼迫刘成承认自己方才不过是撒谎,要么刘成则会承认自己打算欺负一个孺子,无论如何回答都是不好。
“敏敏,你可是以为我会将为了这两三万部众对那个孩子不利?”刘成笑道。
“不是的!”敏敏赶忙辩解道:“其实那个阿布奈乃是敌人的子孙,你对他怎么做也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
“敏敏。”刘成伸手握住少女的右手,低声道:“你相信吗?我是真心打算在那个孩子成年后将部众还给他。”
“真的?”
“嗯!”刘成点了点头:“你想想,等到他能够亲政,少说也要十五年时间。你想想我从一介草民到总兵大人才花了多长时间?难道十五年后我还不能给自己义子区区几万部众?”(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行贿
“这倒是!”听到这里,敏敏的脸上绽开了笑容:“俗话说,生的站一边,养的站一边,生的没有养的大!那孩子由你养大,定然会念着你的好的。”
“是吗?敏敏,养的再好也没有亲生的好!咱们俩啥时候生一个呢?”
“呸!“敏敏啐了一口,脸色绯红的站起身来,向外走去,却被刘成一把扯住,搂进怀中。
与绝大多数公公一样,胡可鉴对于阿堵物有一种特别的爱好;不过这也不能怪他,男人少了胯下那玩意,人生最大的几个乐趣也就没了,也就剩下这个了,再说那些大头巾们平日里道貌岸然,遇上捞钱的事情也没比公公们强到哪里去。这次他出宫当这宁夏镇的监军,很是出了点血,本来想狠狠的捞上一笔,却没想到被林丹汗围在府城里。胡公公虽然爱财,但还是知道没了脑袋再多的银子也是给别人攒的,没有干出来克扣军饷以肥己的事情来,眼看着回京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可腰包却还是空瘪瘪的,胡公公就觉得心里一阵阵的肉痛。前两天宴席上那位刘副总兵倒是个爽快人,答应替自己把御马监掌印太监那两万五千两银子的缺给填上,不过说归说,白花花的银子还是装到自家口袋里才安心呀!“
当然胡公公再怎么担心,也还不至于做出跑到对方府上讨钱这么没品的事情来。这天早上他起了床,正一边吃着早饭一边想着找个什么法子稍微提醒一下那位刘副总兵,毕竟御马监掌印太监这个位子可不是经常空着的,过了这村可就赶不着趟了,最后决定去刘大人府上肯定是不行的,但邀请其出城一起打猎却总没人敢说闲话吧。不管怎么说自己是个监军的内臣,娴于弓马总是件好事!
胡可鉴刚打定主意,一个侍候的小太监从外间进来:“公公,外间有个姓赵的士绅求见。”
“姓赵的士绅?”胡可鉴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会,却完全没有一点印象,他漫不经心的摆了摆手:“不见。你替我去刘副总兵府上,请他明天一起出城打猎!”
“公公,那士绅是拿着刘副总兵的名刺来的!”小太监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名刺递了过去,胡可鉴接过一看,果然是延绥镇副总兵刘成的。他恨恨的踹了小太监一脚,骂道:“不长眼的,为何不早说?”
小太监被踹倒在地,也不敢抱怨,低声问道:“公公。见还是不见?”
“废话!快请他到这里来!”胡可鉴眼珠子一转,觉得饭厅里人多眼杂,不是个说话的地方,便改口道:“不,你带他去我书房,我马上就到!”
胡可鉴也顾不上吃饭了,稍微整理了一下衣着,就快步向书房走去。
书房。
一只鎏金兽首铜炉放在书案旁。淡青色的香烟从兽口飘出,一旁的书架上放着几本《练兵实纪》、《纪效新书》之类的兵书。也不知是用来充门面的还是主人下过功夫的。
“这次看来是押对注了!”赵有财自言自语道,脸上露出一丝得意洋洋的神色,本来他被委任为征收往来陕西、山西之间商旅的厘金局主事,这是个油水丰厚的差事。可赵有财是个自视颇高的人,认为自己的才具超过马家父子,却让这两人抢先投靠刘成。自己不得不屈居其下,时常深以为憾。当赵有财得知刘成在宁夏大破插汗的消息后,就意识到自己超车的机会来了,赶忙将征收厘金的事情交给帮办索罗孟,自己将厘金库里的银子全取了出来。又向相熟的商人借了一万多两银子,凑足了三万两白银,一路往宁夏府城而来。他暗想刘大人刚刚打了胜仗,肯定有大把花钱的地方,自己雪中送炭,刘大人肯定不会忘记自己的功劳的。
赵有财猜的不错,刘成打败了战场上的敌人之后,接下来就要对付战场之外的敌人了,在新的战场上,使用的武器不是长矛与火器,而是匕首、毒药和金钱,赵有财送来的这笔银子对于刘成来说可谓是雪中送炭,高兴的刘成立即将联络胡可鉴的任务交给了他,赵有财明白这标志着这次赌赢了——像如此机密的事情刘成是不会交给外人的,自己终于走进了刘成的核心圈子。
“让赵先生久候了?”
一个阴柔的声音将赵有财从遐想中惊醒了过来,他抬头一看,却是一个身着红色曳撒,头戴平角乌纱,面白无须的男子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赵有财赶忙起身下拜道:“鄜州监生赵有财参见胡公公!”
“原来赵先生是入过学的!”胡可鉴笑道:“坐,坐,给赵先生上茶!”看在刘成的份上,胡可鉴对赵有财颇为有礼。两人喝了茶,胡可鉴笑道:“赵先生,不知你这次来有何贵干呀?”
“胡公公,在下此番来是受了刘总兵差使的!”赵有财看了看站在胡可鉴身后的小太监,胡可鉴笑了笑,道:“他是随我从宫里出来的,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尽说无妨!“
“是,公公!“赵有财从怀中取出半枚玉佩递了过去:”刘总兵吩咐在下将这半枚玉佩转交给您,您回京经过朝邑时,可以凭这个从朝邑的洪阳帐庄那里兑取两万五千两银子。“
“哦?”胡可鉴接过玉佩,只见那玉佩乃是用上等的羊脂玉制成,呈卧虎状,被从当中剖开,显然另外一半应该在那个洪阳帐庄里,作为符信。他小心的将其纳入怀中,拍了拍胸口道:“刘总兵有心了,这份心意某家记在心里了。”
“胡公公!我家大人让我带话说,这两万五千两银子本来应该亲自送到府上,只是银子搬运不便,又怕都老爷听到什么风言风语惹来麻烦,只得劳烦您走一趟朝邑了。“赵有财笑嘻嘻的拱了拱手:”我家大人还说,回到京师还请您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
“呵呵!”胡可鉴笑了起来:“赵先生这话说的可就生分了,咱家是最讲义气的。既然刘总兵如此有心,咱家自然也会把刘总兵的事情放在心上。“说到这里,胡可鉴端起茶杯,赵有财见状赶忙起身告别,胡可鉴将其送到书房门口方才作罢。
“公公,这厮不过是个监生罢了。为何待他如此有礼?“待到赵有财走远了,小太监低声问道。
“一个监生自然没有什么。”胡可鉴道:“可他背后那个刘总兵可不简单,能打仗、会来事、背后还有洪大人给他撑腰,岂是等闲人物?他这几日也不知道忙些什么,神出鬼没的,只怕这笔银子没那么好吃下肚呀!”
“那公公,这笔银子您是收还是不收?”小太监小心翼翼的问道。
“收,为啥不收!”胡可鉴冷笑了一声:“有了这笔银子上下打点一番,咱家回京就是御马监的掌印太监。天下我压不住的事情也不多了。再说要这位刘总兵没点私下的勾搭,俺反倒不敢拿他的银子了。”
“公公为何这般说?”
“呵呵!”胡可鉴笑了笑:“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朋。本朝自景泰皇帝以来,能打仗的武人就没几个不会捞钱的,为啥?朝廷给的那点粮饷,老鼠都能饿死,还能指望丘八们卖命?这位刘总兵刘大人能打仗还能有银子送咱家,想必捞钱的门路也不少。不过这些门路想来也多半有些违禁,送咱家这笔银子也就是将来都察院、兵部的老爷先生们弹劾他的时候。也有人替他说两句好话罢了。小福子,你说这话咱们该不该说?“
小太监看了看胡可鉴的脸色。小心的答道:“小的不知。”
“哎,你可真是个糊涂蛋呀!”胡可鉴骂道:“自然是该说。咱们是啥?是天子的家奴,是天家的狗,来当监军就为了两桩事:1、武将们是否忠于天子;2、他们能不能打仗,其他的都是末节,这刘总兵能打仗吗?没谋反吧?像这等人不替他说话行吗?”
“公公教训的是!”小太监赶忙称是。肚子里却暗想若非那两万五千两银子,你又怎么会替他说话,说到底还是银子的好处。
胡可鉴得意的搓了搓手:“好啦,咱家估计这趟差使也差不多要到头了。小福子,你去把行李收拾下。再过个把月咱们就要回京师咯!”
赵有财回到总兵府,便看到刘成站在台阶上,大声吆喝着一群手下搬运东西,赶忙上前。刘成点了点头,将杂事交给随行的亲兵头子,与赵有财回到书房,听罢了赵有财的汇报。刘成笑道:“好大的胃口,两万五千两银子,一个歩队两年的军饷,这胡公公吃下去也不怕坏了肚子。”赵有财不敢搭话,只是赔笑不语。
“不过也好!不求这厮成事,只求他别坏我的事便好了。这般他心安,我也心安!“刘成拍了拍巴掌,笑道:”赵老三,这次你送来这三万两银子可是救了急,这份功劳我记在心里了。怎么样,还想回去当那个厘金局主事吗?“
赵有财听刘成这般说,心中暗喜。他是个极精明的人,当上厘金局主事后也想了很多,越发觉得刘成所谋甚大,这厘金局不过是那张大网上的一个节点罢了。若是只想当个团团富家翁,在这个厘金局主事上倒也够了,可若想更进一步,将马家父子压在身下,就必须舍弃一些东西了。
“大人若是有什么差事尽管吩咐!”赵有财小心的答道:“我来之前已经将厘金局的差使交给帮办索罗孟了,他已经跟了我有段日子了,办事也还勤谨,应该挑得起这这幅担子。”
“好!“对于赵有财的态度,刘成颇为满意,他眼前最迫在眉睫的问题就是发展的太快了,以至于缺乏人才来支撑这个局面,尤其是商业、金融、外交这些方面的人才。这赵有财虽然在有些方面还有些欠缺,但有两个好处:第一,虽然受过很好的教育,但没有明末士大夫那种崇尚虚谈、鄙夷实务的做派;第二、对新生的商业力量有足够的敏感。像这样的人才,刘成夹袋里可不多。
“赵老三,明天你就收拾行李,替我去一趟祁门。”
“祁门?”赵有财闻言一愣,问道:“去那儿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这个!“刘成随手从书架上拿起一个油纸包裹,向赵有财丢了过去。赵有财下意识的伸手接住,便闻到一股沁人香气,他试探性的问道:”茶?“
“不错,就是茶!”
自唐宋以来,中原王朝与草原游牧民族的贸易之中,茶叶贸易就是无法离开的话题。与将茶当成一种奢侈品与药品的欧洲商人不同,对于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来说,茶是一种生活必需品,其必要性几乎仅次于盐。究其原因游牧民族饮食中多为肉、乳酪等不易消化的食物,少有蔬菜、瓜果、谷物等富含维生素与粗纤维,而茶叶则富含维生素、单宁酸、茶碱等元素又易于保存,游牧民族所缺少的果蔬营养成分,可以从中得以补充。茶中大量的芳香油还可以溶解动物脂肪、降低胆固醇、加强血管壁韧性。茶叶的功能恰好能弥补了游牧民族饮食结构中缺少的环节。因此出现之后就成为了游牧民族的最爱,茶叶在西北贸易中占据了一半以上。而茶叶的种苗与栽培技术直到近代才被英国人窃取,古代中国人垄断了这一特殊商品的供应。因此大明政府在边地对茶叶贸易采取官府专营的模式,用茶叶与游牧民族交换战马等战略物资,并通过这种经济手段向草原上各部落实施政治与军事影响,实际上茶叶贸易已经不再仅仅是商业,而成为了中原王朝控制草原游牧民族的一种经济武器。刘成击败林丹汗后,实际上已经控制了进入蒙古草原最便捷的通道,无论是为了增加经济收入还是为了将这一经济武器掌握在手,建立一条稳定的货源渠道都是极其必要的。而位于今天安徽省黄山市的祁门乃是当时大明最重要的茶叶市场。(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葬礼上
“大人,您让我去祁门是为了什么呢?采购茶叶?还是——”
“哪里有这么简单?”刘成摆了摆手:“如果只是这点事,我随便委托几个商人跑一趟就是了,何必劳烦赵三爷你的大驾呢?”说到这里,刘成从书案上拿起一张纸递给赵有财:“你看看,就是这几件事情。”
赵有财有些疑惑的接过纸,低头一看,不由得张大了嘴巴:“大,大人,恐怕小人力所不及呀!“
“是吗?“刘成从书案上拿起一封书信递给赵有财:”这是巡抚大人的一封书子,是写给他一个做两浙巡盐御史的同年的,你拿了去,有什么事情可以去找他。“
“多谢大人!“赵有财眼睛一亮,明代政治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监察权对行政权的压制和侵蚀,许多行政权力实际掌握在本职是监察的官员手中,比如兵备道、巡抚、巡盐御史等等。这种政治倾向的表现就是监察御史的威权极重,而巡盐更是肥差中的肥差,两浙巡盐御史虽然及不上天下第一大肥缺的两淮巡盐御史,但也是天下一等一的要职了。虽然祁门的茶叶理论上不在其的职权范围内,但有了这位大人的庇护,没法解决的问题实在是不多。
“大人!”赵有财想了想,沉声道:“若是寻常事,有了这封书子,小人怎么也豁出去了,只是大人这几件事情是要把天捅出个窟窿呀!”
“捅出个窟窿!”刘成笑了起来:“怎么捅出个窟窿,你说来听听!”
赵有财跟随刘成也有些时日了,知道他不是那种听不进手下劝谏的人,便大着胆子说道:“大人第一条倒还好说,只是要统计祁门的茶商数量,历年大概出售的茶叶数量、品种、主要茶源来处。这无非是勤勉些就成了;第二条可就难了,建立票号,争取在三年内实现延期结账,现银收购不超过全部收购量的三分之一;大人,您这是要用别人的银子替咱们自己做买卖,又有哪个肯干?第三条就更难了。要收购茶苗、茶种、收集炒茶师傅,逐步建立自己的茶行。大人,您这是要挖人家的根,断了人家的吃饭家伙,人家还不和您拼命?“
“赵三爷!”刘成打断了赵有财的抱怨:“你说的没错,我要做的就是一家独大,不但要吃掉茶叶贸易,还要把这些茶叶商人都和我们捆到一块来!打开一个大局面。你要是觉得太难不想干,我也不怪你。回去继续做你的厘金局主事;要是想干,要钱要人,我都给你!你先回去想想吧,想清楚再回答我!“
赵有财是以一种类似于梦游的状态回到自己的住处的,他连外衣也没有换便仰头倒在床上,双眼圆瞪看着天花板。刘成最后那几句话在他耳边不断回荡着:“要是想干,要钱要人,我都给你!”已经领教过刘成手段的他很清楚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后面隐藏的是什么:匕首、刀斧、火铳、金钱还有鲜血。对于挡在自己前进道路上人,刘成可从来没有什么怜悯之心的。赵有财相信最后的胜利者会是刘成。但过程可就不一定一帆风顺了,祁门不是遍地流贼的陕西,自己背后也没有几千武装到牙齿的兵马撑腰,仅凭那封书子,在关键时候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吗?赵有财可没有什么信心。
“该死的!”赵有财一下子坐了起来。说拒绝很容易,回去做那个厘金局的主事。一年下来轻轻松松一两万两银子到手,作为一个监生已经很了不得了,可是自己的野心也就到此为止了。想到这里,赵有财就觉得胸口有一只无形的爪子在挠,闷得慌、也烦的慌。他一把抓起旁边的茶盏往地上一摔。骂道:“娘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搏一把了!”
当卜失兔醒来的时候,首先听到的是猎狗的狂吠,那意味着有生人来了,他下意识的伸手向枕头下面摸去,当指尖接触到牛皮包裹的刀柄时,他才松了口气。这是逃亡期间给他留下的后遗症,草原对于逃亡者是极其冷酷的。
“大汗,汉人的使者又来了,他们带来了巡抚大人的消息。“一个部下禀告道:”您要马上见他们吗?“
“马上?不!”卜失兔慢条斯理的从床上坐了起来:“我还有点困倦,让他们等会更有好处。”
“等会?”部下似乎还没有理解卜失兔的意思,犹豫的站在帐篷门口,冷风从缝隙里吹了进来。卜失兔皱起了眉头,大声道:“你回去告诉汉人的使者,就说我有点不舒服,让他稍候。”
“是,大汗!”得到了明确的命令,那个属下退下了。卜失兔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每个人都知道草原是战场,可知道宴会也是战场的就不多了,不同的是草原上人们用弓箭、长矛、弯刀与骨朵厮杀,而宴会上用的是舌头和头脑。在后者重要的不是你到底有多少实力,而是让别人以为你有多少实力,从怯懦的汉人那儿,欺骗与恐吓可以得到许多武力无法得到的东西。
王安世坐在帐篷里,竭力掩饰住内心的激动。在临别之前,刘成已经将自己的计划向他交了底——当然不包括切桑喇嘛与额尔吉那部分,绝不能让部下知道的比必须的部分多,这是一个原则问题。但这已经足以让王安世激动万分了,一举平定蒙古左右翼,并将其变成大明的藩属,自从永乐皇帝死后,大明就再也没有人想过这些了,有时候他的脑海里甚至闪过一个吓人的念头——也许这个国家已经太老了,已经到了换一个统治者的时候了。
王安世在帐篷里胡思乱想,甚至忘记了看守没有给他送来午饭,这对于一个使节来说可是一件稀奇事。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不由得越发钦佩起上司的远见来——临别前刘成曾经叮嘱他:“你要留意卜失兔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强大者突然谦卑下人,弱者突然表现的倨傲无礼。这些不正常的行为只能意味着一件事情:他在搞鬼,想要用诡计得到实力无法得到的东西。”
“王将军,请你随我来吧,大汗要见你!”
王安世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来,稍微整理了一下着装。就随着那个侍从向王帐走去,道路两旁到处都是掉膘的马和面有菜色的牧民,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面露笑容,走进王帐。
从王安世走进帐篷的一瞬间,卜失兔就在仔细的观察着对方,他希望能够从对方的脸上找到愤怒、怯懦,但让卜失兔失望的是。在王安世的脸上他无法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末将参见大汗!”王安世站起身来:“巡抚大人让我转告大汗,请将插汗的尸首交予在下,好与其首级一同安葬。”
“不要提什么尸体不尸体的!”卜失兔粗暴的打断了王安世的话:“我的部众呢?什么时候你们才会把我的部众交出来?”
“大汗,死者为大。”王安世的脸上带着笑容:“林丹汗也是您的旧主,是黄金家族的血脉,让其这般身首分离不太好吧?”
王安世的话引起了众人的共鸣,卜失兔愤怒的扭过头,但目光所及之处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赞同的神色。林丹汗活着的时候是敌人,但既然死了。作为黄金家族的血脉,就应该得到一个体面的安葬。
“好吧!”卜失兔愤懑的答道:“尸首我可以给你,可是我的部众呢?巡抚大人怎么说?”
“大汗,巡抚大人说了,原本属于右翼的部众可以归还给你,但是左翼的属于林丹汗的子嗣与妻子。”王安世答道:“部众的划分要等到林丹汗下葬之后才可以进行。不知道大汗您觉得如何?”
“好吧!”卜失兔思忖了一会,点了点头。这个条件虽然没有达到预想的那样,但也可以接受,毕竟林丹汗的儿子年龄还小,只要拿回了右翼的部众。自己有信心将其慢慢吞并。
“多谢大汗!”王安世笑道:“那还请大汗到时参与插汗的葬礼,葬礼完毕后就开始划分部众。“
卜失兔冷哼了一声,点了点头。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之间就到了举行林丹汗葬礼的日子。作为死者的凶手,卜失兔也得到了邀请,这看起来有些滑稽,但他并不在意,无非是正餐之前的开胃小菜罢了,要紧的是后面的大餐。他就像一个准备参加盛大宴会的宾客,兴致勃勃的换上簇新的衣甲,准备出发
“你真的要去参加那个人的葬礼吗?”固始汗有意避过了林丹汗的名字,由于某种迷信的缘故,他不想让这个死人的名字从自己的嘴里吐出来。
“没法子,这次脸上要多沾些寡妇的唾沫了!“卜失兔汗做了个鬼脸:”我总不能让未来的部下们嘲笑我因为这个,连死人的葬礼都不敢参加吧?“
“够了,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固始汗不耐烦的答道:”你这是拿自己的性命冒险,察哈尔人恨不得扒你的皮,吃你的肉。“
“现在已经没有察哈尔人了。“卜失兔汗笑道:”真正的察哈尔人已经被汉人杀光了,剩下的不过是些屈膝投降的胆小鬼。“
固始汗盯着卜失兔汗的眼睛,最后他摇了摇头:“随你的便吧,反正我不会去参加这次葬礼,我要尽快回去,开春后我就要攻打藏巴汗。”
“很好,作为朋友,我将会派一千名勇士参加您的大军!”
固始汗咕哝了一声,没有说话,转身离开了。卜失兔跳上战马,对自己的卫士们大声喊道:“出发!”
号角与鼓声交织,长矛与盔甲闪耀,绸缎的明军大旗与用马鬃羽毛装饰的大纛交相辉映、身穿铁甲、手持鸟铳的明军射生手与一身毛皮,骑在矮脚马上的蒙古骑兵混杂在一起。映入刚刚渡过浮桥的卜失兔汗眼帘的就是这一切,他开始有点后悔来参加这场葬礼了——明军的军容有点太过雄壮了,不太像是会被自己逼迫让步的样子。
“大汗!请随我往这边来!“王安世的脸上堆满了笑容,他的礼节无可挑剔,不过身后紧跟着的铁甲骑兵更让人无法拒绝。卜失兔汗别无选择,只有服从。
“这些都是大明的军队?”卜失兔汗指着不远处的一队骑兵问道,虽然他们的皮甲外面披着明军的号坎,但从骑马的姿势和队形,他敢保证这是一队察哈尔人。
“是的!”王安世笑着点了点头:“刘总兵是个宽宏大量的人,而且他还很慷慨,许多俘虏都投到了他的旗下。”
“刘总兵?”卜失兔小心的问道:“那这位大人麾下应该有不少兵马了吧?”
王安世回头看了卜失兔一眼,面带笑容,而眼神冰冷:“大汗您是大明的藩属,又不是大明的敌人,刘总兵麾下有多少兵马与你又有什么相干呢?“卜失兔低下头,心中一片冰凉。
举行葬礼的地点是宁夏府城西面大约六十里的一片砂石地上,这片平原上分布着十余个大小不一的金字塔形状的巨大土丘,从公元十一世纪到十三世纪,西夏王朝的十余位国王的陵墓都修建于此地,具有讽刺意义的是,毁灭西夏王国的正是成吉思汗率领的蒙古大军,成吉思汗本人也是死于最后一次对西夏的征讨,数百年后,他的子孙也将安葬在这片土地上,这不能说不是一种巧合。
切桑喇嘛端坐在一个约有六七丈高,四五丈见方的土台上,双手合十垂首念经,在他的身后,林丹汗的首级与尸体被重新缝合起来,身着生前常穿的盔甲,脸上戴着一副面具,端坐在一张扶手椅上,看上去宛若生时。在土台下,数十名红衣黄帽的格鲁派僧侣围绕土台而坐,各自手持法器,念诵经文。在土台的四周,被俘的蒙古人扶老携幼,黑压压的一片,神情肃穆的看着土台,为他们的首领送别。(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葬礼下
卜失兔指着远处的土台和围观的蒙古人惊讶的问道:“这,这是要做什么?”
“为林丹汗举办葬礼!”王安世笑道:“大汗且耐心些,丧事办完后就开始清点部众了。“
“为何弄得这么大声势?”卜失兔觉得手脚冰凉,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恼怒:“这厮不过是个十恶不赦之徒,不将他碎尸万段,弃尸荒野就不错了,这是什么道理?“
“大汗,这是切桑上师的主意,吕巡抚与刘总兵也都应允了!”王安世的语气虽然十分谦卑,但骨子里却透着一股子不可抗拒的味道:“不管怎么说他也是达延汗的嫡系子孙,曾经是蒙古人的大汗,在一个死人面前您难道不应该表现的更加宽宏大量一些吗?“
正当卜失兔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的时候,远处的土台传来一声响亮的号角,这将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了。聚集在土台下的蒙古人开始按照他们的部落,鱼贯走上土台,瞻仰他们首领的尸体,并将捡来的木柴、花环或者念珠等小物件放在座椅旁,然后走下土台。土台下的僧侣念诵经文的声音也变得高亢起来,与台上人们的哭泣声连成了一片。
很快,木柴与各种各样的小物件就将林丹汗尸体旁边的地面堆满了,一部分送葬的人们不得不只能在土台下向其行礼,这种哀伤的氛围感染了在场的许多人,响亮的哭声甚至就连距离高台数百米外的观礼台也听得一清二楚。
终于,当所有的蒙古部众完成仪式后,德勒格德勒便带领着林丹汗的亲人们为他们的丈夫与父亲送别,这位寡妇走到林丹汗的面前,亲吻了一下丈夫的嘴唇,大声道:“再会了!按照长生天安排的次序。我们都会跟着你来的!“其余的妻子、孩子以及他的两个妹妹也效仿德勒格德勒与林丹汗道别,土台下的乐工开始演奏哀乐。几个喇嘛将林丹汗生前喜爱的两匹好马和几头猎犬都牵到火葬堆前杀死,他们将马与狗的血盛在瓦罐里,又倒进蜂蜜与马奶酒,洒在柴堆上,作为奉献给死神的祭品。
这一切完毕之后。几个人走上土台,卜失兔惊讶的看到那是切桑喇嘛、德勒格德勒,这个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左手还牵着一个少年,看模样打扮应该是林丹汗的长子额尔孔果洛额哲。卜失兔的心头升起了一股不祥之兆,他转头想要寻找逃跑的道路,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那几个贴身侍卫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十几个孔武有力,面露凶光的明军士兵。
“大汗。您这是找什么呢?”王安世问道。
卜失兔急中生智,问道:“我有些尿急,不知道哪里有方便的地方?”
“马上就要到精彩的时候了,大汗何不再忍忍?”王安世笑道:“若是实在忍不住,你们几个给大汗带路,免得迷路了。”他最后那句话却是对一旁的明军士卒说的。
卜失兔见无路可逃,只得强笑道:“既然如此,我忍忍也就是了!”这时不远处的高台上又传来一阵号角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又吸引了过去。
高台上,德勒格德勒看了切桑一眼。切桑微微的点了点头,后退了半步,将高台边缘的位置让给了她。这个高贵的寡妇走到土台边缘高声说道:“蒙古人们,马上你们的大汗,也就是我的丈夫就要离开这个世界,回到我们共同的祖先所居住的地方去了。死亡并不可怕。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这一天,凡人皆有一死,战死于疆场更是勇士的宿命!但他不是战死于沙场之上,而是在帐篷里死于奸贼的刀下!是谁杀死了你们的汗,你们的雄鹰呢?“
高台下的蒙古人交头接耳。相互询问着奸贼的名字,突然有几个高嗓门喊道:“是土默特人的卜失兔汗,是他杀了我们的汗,我们的雄鹰!“
卜失兔的脸色已经变得如死人一般惨白,在他的位置可以清晰的听到高台下的人群传来的吼叫声:“处死他!”
“把卜失兔吊死!”
“把他送上尖木桩!”
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就好像涨潮的海浪。卜失兔一把抓住王安世的胳膊,低声哀求道:“王大人,王大人,我杀林丹汗可是为了大明呀,我是大明的忠臣呀,巡抚大人可千万不能丢下我不管呀!”
王安世没有回答,只是含笑不语,将卜失兔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拉了下来,这个动作是一个信号,两个明军士兵冲了上来,一把扭住他的胳膊,将其按到在地起来。王安世低声道:“把这厮送到蒙古人那边去!”
卜失兔就好像一头即将被送上祭坛的野猪,开始全力拼死挣扎,他仿佛此时才明白,周围的人是要他命的。恐怖、绝望与死前的疯狂,种种神色都显现于他的脸上,他的口边满是四溢的白沫,从他的胸膛里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声。有两次他甚至从旁边人的手中挣脱出来,但很快就被旁边伸出的无数只胳膊给抓住了。蒙古人揪住他的胳膊、拉扯他的胸、他的胡须、他的头发。他挣扎、他撕咬、他吼叫,跌倒在地,又重新爬了起来,浑身鲜血淋漓,看上去就像是个狰狞的魔鬼。当他最后来到高台下时,已经气息奄奄,衣服被撕的粉碎、一只眼睛被挖出了眼眶、头发和胡子被扯光、胳膊也扭断了一支,整个人就像一个被玩坏的木偶,散落在地上。两个喇嘛将他拖上高台,强制其跪在林丹汗的尸体前,德勒格德勒将一柄短剑交给林丹汗的长子额尔孔果洛额哲,额尔孔果洛额哲一声不吭的接过短剑,狠狠的一剑刺穿了卜失兔的心脏,他走到高台边缘,举起带血的短剑,台下的蒙古人发出疯狂的欢呼声。
“刘总兵,您为何要这么做?”胡可鉴有些不满的问道:“不管怎么说卜失兔也是向我大明示好呀?杀了他。岂不是逼迫土默特部反了?“
“胡公公,已经没有土默特部了!”刘成笑道:“昨天夜里,我的部将就已经渡河了,这个时候应该差不多已经到土默特部的营地了。”
“什么?有这等事?”胡可鉴的脸色立即变得难看起来:“你这可是擅起边衅呀!土默特部可是有两万骑兵呀,要是出了闪失怎么办?”
“呵呵!公公不用担心,联军中占大头的是固始汗。土默特部不过是三四千人罢了,而且有内应。不信您可以问巡抚大人!”
胡可鉴看了看吕伯奇,脸色好看了点,冷哼道:“刘总兵,你倒是瞒得咱家好苦呀!说说看,你还瞒了咱家什么?“
“胡公公,并非末将瞒你,而是军情有变,末将也不得以呀!”
“军情有变?这从何说起?”
“前天那位切桑喇嘛来报。说这位卜失兔与东虏有密约,收回部众与故地后将投靠虏酋,以为其羽翼。”
“什么?”胡可鉴脸色微变,冷哼一声道:“夷狄果然犬羊之性,畏威而不怀德,彼等受我大明恩养近百年,居然投靠东虏,刘总兵杀得好!“
“下官得知此事后。立即禀明巡抚大人,着手应对。仓促之间有所遗漏,还请公公见谅!”说到这里,刘成压低声音道:“本来想让赵先生带个话,但这等军机要务,下官觉得还是谨慎些好。”
胡可鉴想起赵有财替刘成送来的两万五千两银子,嘴角微微上翘。泛起了一丝笑容,低声道:“刘总兵说的是,这等事的确还是谨慎些好,不过既然杀了卜失兔,打算如何处置这数万降虏呢?。”
刘成见胡可鉴不再追究。也松了口气,此人回到京师,崇祯皇帝必然会向其询问宁夏这边的军情,自己若是不能敷衍好了,必生祸患,赶忙小心答道:“胡公公,末将与巡抚大人在此之前商议过了,打算采取扶弱抑强之法,大小相制之策。”
“扶弱抑强之法,大小相制之策?”胡可鉴问道:“扶弱抑强倒是明白,大小相制当做何解?”
“公公请听我详解!”刘成笑着将胡可鉴往一旁扯了扯,低声道:“林丹汗与卜失兔二人死后,察哈尔与土默特两部之间已经仇深似海,只要我大明持中而论,扶弱抑强,彼等便无法并吞,势分则弱;所谓大小相制,则是将其酋首送往京师,宠以官爵,将其实务交予其部伍,使其大小相制,无法合而为一,自然能长治久安。“
“不错,这倒是个好法子!”胡可鉴击掌赞道,刘成这个法子说来倒也简单,便是将其草原各部中的地位最高的酋长送到内地京师,学习文化,成为大明体制内的官员,而将原有的大部落分隔开来,交给众多次一级的贵族管理。这样一来,头一等的贵族虽然有身份与威望,但在京师与部属割裂开来无法作乱,次一等的贵族一来其权力来源于大明的给予,会感激大明,即使作乱,由于其身份低微,也很难出现一个让诸多部落都服气的人物,大明也可以委任在京师的头一等贵族为统帅,利用其威望和人脉来领兵对付次一等的贵族。这实际上割裂了游牧民族以血缘为基础的严密组织结构,将其力量消弭在内耗之中,实乃杀人不用刀的妙计。
胡可鉴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突然问道:“刘总兵,这办法虽好,但这么一来就要设立一个机构安抚诸蛮吧?不然这些鞑子肯定要为争夺水草打起来的。”
“公公果然明鉴万里!”刘成笑道,暗想这太监倒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这么快就找出了自己这法子的缺陷。按照刘成的计划,察哈尔部与土默特部的顶层贵族将会被一扫而空,全部送到京师去当寓公,而将其余的部落划分为数十个单位,而如此就带来了一个新的问题——谁来管理处置这些单位之间的冲突呢?须知当时就算是有着固定田界的汉地,各个村落宗族间为了婚嫁、水源、道路、凶杀等事发生规模高达上万人的械斗冲突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更不要说以游牧为生,主要财产是长着四条腿会走的牲畜、水草资源很多时候是共享的草原部落了。指望边地的明军将领肯定是不行的,以过往的经验,这些贪婪的丘八用不了几年时间就会把这两个部落的蒙古人的最后一只羊羔都抢走,然后激起一场更大规模的战争。而且这一工作需要对当地部落的习俗、历史、之间的旧有矛盾、牧业的特点有很深的了解,还必须得到蒙古人的信任和尊重,这是汉地文官也做不到的。而对于这一点,刘成也早就有了腹案。
“这个巡抚大人与末将也有了筹划,打算请天子册封切桑上师为呼图克图(圣者之意),主持银佛寺,处置各部,平衡争端。”
“切桑上师,你说的就是那个举报卜失兔暗中与东虏勾结的喇嘛?”胡可鉴问道,作为大明天子派出的监军,他对于任何有可能对大明造成威胁的文武大臣都本能的保持着戒心。虽然刘成先前的所作所为已经被事实证明都是为了大明西北的边防安全,但如果他想要将平衡各部的权力抓到自己手里,那胡可鉴就绝对会行驶自己监军的职责。原因很简单,如果是这样的话,作为一个总兵刘成所可能拥有的兵力就太过强大了,这超出了大明三百年来长治久安所依赖的政治潜规则。
“不错!”刘成点了点头:“公公,这位切桑喇嘛对我大明立有大功,而且蒙古人崇信喇嘛教,对教中僧侣敬若神明,若以喇嘛平衡诸部,必能长致太平。”
“嗯!这等事还是须得天子定夺。“
“那是自然!”刘成笑道:“这个切桑喇嘛到时候就和林丹汗的遗孀家小一同进京,天子大可亲见大加抚慰。”(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结局
“呵呵,这个是自然!“胡可鉴笑道:”修文德、怀远人,此乃我上国之风嘛!“此时他听完了刘成的计划,觉得颇有可行性,加上不久前送给自己的两万五千两银子的好处,对眼前的这位武将也觉得越发顺眼,笑着伸手牵住刘成的袖子,低声道:”刘将军,这一仗下来,您这个总兵就是板上钉钉得了,接下来就是封侯了。您这么年轻就到这个位置,国朝三百年来罕有呀!“
“哪里,哪里!”刘成笑道:“都是托朝廷的洪福,诸位大人的栽培,公公的关照,不然岂有末将今日?”
“依照本朝法度,文武官员过五品以上者,须得在进京陛辞。刘将军先前是军机繁忙,脱不得身,升任总兵后,恐怕也得去京师一趟了!估计诏书也就快到了,将军还是将手中事情抓紧一些好!“
“多谢公公提醒!”刘成听了,赶忙躬身下拜,以免脸上露出心中的惊诧。他这种半路出家的穿越者,对于明朝官场的各种规矩所知甚少,幸好今日得到胡可鉴提醒了,不然事到临头恐怕要出不少差池。
“呵呵,谢什么,说来我与刘将军也是自己人了!”胡可鉴笑着拍了拍刘成的胳膊,笑道:“说来也是刘将军你升官升的太快了,若是旁人便是个守备也要熬个二三十年,其间有什么规矩也都知道了,像刘将军这等的倒是个异数!”说到这里,他便尖声笑了起来,刘成也只得跟着赔笑。
胡可鉴笑了一会儿,声音也渐渐小了,突然问道:“刘将军,我听说您是杨鹤杨大人提拔的。不知是真是假?”
“不错!”刘成也不知道胡可鉴为何突然提到这事,只得随口应付道:“杨大人的恩情,末将没齿难忘。”
“嗯!”胡可鉴点了点头:“做人不能忘本,刘将军不忘恩这点好,那这次进京,你一定要去拜望一下杨大人的公子了。”
“杨大人的公子也在京中?“刘成闻言一愣。前世作为一个工程师,他对明末历史所知甚少,虽然知道杨鹤有个儿子也在朝中为官,但却不知道此人便是后来被公认为明亡之祸首的杨嗣昌,还以为不过是个在外地为官的寻常官员。此时听胡可鉴提到,不由得吃了一惊。
“那是自然,杨大人下狱时他为右佥都御史,巡抚永平、山海诸处,实心任事。想必现在又加官进爵了吧。“胡可鉴朝刘成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刘将军若是进京,这位杨巡抚的府上是一定要去一趟的!“
送别了卜失兔之后,固始汗的心情并不好,他让手下取来马奶酒,闷闷不乐的给自己倒了一大碗。作为厄鲁特人中与巴图尔齐名的勇士,除了勇武之外,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对于格鲁派的崇信,在历史上他在几年后从****五世与****四世手里得到了“固始?丹增曲结”即护教法王的称号。他也无愧于格鲁派僧侣对他的褒奖。他的弯刀上沾满了哈萨克人、俄伽浩特((位于今天乌鲁木齐一带的某割据势力)、信仰噶玛噶举派的藏巴汗、康区土司的鲜血。他之所以冒着自己的巢穴被死敌康区白利土司顿丹多吉与藏巴汗突袭的危险远征,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为了惩罚林丹汗的背教行为。但当他轻而易举的斩杀林丹汗后。发现自己就好像一只蜜蜂,被黏上了阴谋的蜘蛛网。同行的卜失兔与额尔吉都各自怀抱,强大的明国守兵沿着黄河严阵以待,而自己的部众因为没有得到战利品而怨声连连。此时的固始汗开始后悔贸然出兵了。
“卜失兔,你的眼睛不比磨坊里面的驴子看的更远!”固始汗狠狠的将杯中的马奶酒一饮而尽,骂道:“我真是瞎了眼睛。居然和你这种短视而又贪婪的家伙结盟!”
仿佛冥冥之中某个神灵听到了固始汗的咒骂,这时一个手下急匆匆的从外间进来,向他禀告道:“大汗,不好了,土默特人被偷袭了。”
“什么?”固始汗霍的一下站起身来。问道:“是什么人?”
“看旗号像是明国的军队!”手下禀告道:“看样子土默特人顶不住了,大汗,我们要不要出援。”
固始汗稍一犹豫,还是没有说出“出援”二字:“先看看再说!”
与绝大多数各怀异心的联军一样,固始汗的和硕特人、额尔吉统领的准格尔人以及卜失兔汗的土默特人这三支军队并没有合营一处,而是分别驻扎在三个间隔约有四五里距离的营地里。固始汗站在高处,向土默特人的营地望去,只见数十根火柱正从营地升起,烟柱直冲天空,灰黑色的烟雾已经连成了一片,空气中不时传来火器射击的声音和喊杀声,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怀疑的了,卜失兔汗已经中了明国的圈套,丢下没有首领的部众任凭宰割,而他自己已经沦为阶下囚,甚至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大汗,我们要出兵救援吗?”耳边传来手下急促的追问声,固始汗举起自己的右手,但又放下来了。
“额尔吉呢?准格尔人动了没有?”
“准格尔人?”那个手下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固始汗,难道大汗要拉着准格尔人一起出兵,可是额尔吉只有一千骑兵,多他少他都无所谓吧。
“准格尔人没有动,他们只是紧闭营门,加强了防备。”
“没有其他的动向?”
“没有。”
“那我们也不动,让所有人做好准备,紧闭营门!”固始汗转身走下望楼,回自己的帐篷取了,留下一群满腹怀疑的手下。
土默特人营地旁的高地,杜国英策马而立,凝视着不远处燃烧的战场。胜负已经没有什么悬念了,明军骑兵迅猛的突袭打了土默特人一个措手不及,绝大部分土默特人在看到敌人的时候甚至还来不及给自己的战马披上马鞍。没有马的蒙古人就像是一群跛子,明军的骑兵冲入薄弱的防线。挥刀砍杀,纵火焚烧,在他们身后是成队的步兵。这些排成密集队形的步兵轻而易举的打垮了土默特人微弱的反击,在狭窄的营地里,马背上的骑兵根本无法与高度组织的歩队相抗衡。
“大人,看来固始汗不会来援了。”一个都司笑道。
“嗯。将主爷果然又料中了!”杜国英笑了起来:“倒让我白费了一番准备!”他回过头,在他的身后六个完好无缺的歩队和一千骑兵正严阵以待。
“将主爷神机妙算!”那个都司笑道:“不过小人还是不清楚,为何这固始汗不来帮土默特人一般,他们不是一伙的吗?”
“呵呵!”杜国英矜持的笑了起来:“你没看到那边的准格尔人也没动吗?那个固始汗是怕自己上了被准格尔人从背后插一刀呢。别瞧不起这帮鞑子,个个都跟猴一样,精着呢!”
“那大人,我们要不要把歩队的兄弟们也拉上去?”那都司的脸上已经满是跃跃欲试的表情。
“歩队也上去?”杜国英上下打量了手下,冷笑了一声:“眼馋了?娘的这可是在打仗,要是那固始汗改主意杀过来了呢?你去挡住?真是要钱不要命了。”
那都司被杜国英骂的面如土色。灰溜溜的正想躲到一边去,却被杜国英叫住了:“兔崽子,长点脑子好不好,再多的银子打赢了也得有命在才有的花,将主爷哪次亏待过你们?快去挑两个口齿伶俐点的,把这两封信送到固始汗与额尔吉那里去。”
“是,大人!”
固始汗大帐。
烛光映照在略微发黄的羊皮纸上,一行行藏文就像是一群黑色的蝌蚪。这让固始汗看的有些费劲。这时从帐帘被掀开了,一阵冷风灌了进来。烛光剧烈的跳动起来。固始汗用袖子挡在蜡烛前面,恼火的抬起头。
“大汗,要把明军的信使绑起来吗?”一个台吉(蒙古语中部落首领的意思)问道。
“绑什么绑!”固始汗恼火的骂道:“把他领到一个暖和的帐篷里,送些酒肉过去,要是要女人,也给他个女人。”
那个台吉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固始汗。直到对方厌烦的挥了挥手才赶忙躬身领命:“是,大汗!”
终于,固始汗将这封由明军信使送来的藏文信笺看完了,慨叹了一声沉思了起来。这封信笺的作者不是别人,正是这次远征联军的组织者与发起者——切桑喇嘛。作为格鲁派的最重要保卫者之一,固始汗与这位四世****的亲传弟子相交甚深,对其的才能、人品十分钦佩,也十分信赖其对格鲁派事业的忠诚,若非藏传佛教特有的转世制度,他甚至认为切桑喇嘛是五世****的最好人选。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仅凭切桑的一面之辞,就派出了一万大军远征河套,在联军中他的兵力是最多的,但与之利害牵涉也是最少的。从现在来看,卜失兔汗的死与切桑喇嘛不无关系,但切桑又在信中向其剖析利害,请求固始汗放下卜失兔汗与林丹汗的死,承认刘成对右翼故地的控制,并与准格尔部、刘成与此地会盟,建立一个格鲁派为基础的大同盟。其间的利害得失,各个势力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让固始汗深思良久。最后他起身走出帐外,问道:“明国的使者在哪儿?”
“在后营的帐篷里!”门口的护卫答道。
“你马上带他来见我!”
“是,大汗!”
不久后,信使被带了进来,固始汗将刚刚写完的一封信笺递给一旁的侍从,沉声道:“你把这封信带回去,告诉你家将军,我三日后便要回师了,他若想会盟便依照信上面写的。”
信使从侍从手中接过信笺,小心翼翼的放入怀中,答道:“小人一定将信笺带到。”
“嗯!”固始汗傲慢的抬起了头:“你记住,我三日后就要回师了!”
府城,总兵府,书房。
“什么?要大人您亲自去一趟他们大营?”杜国英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这信上当真是这么写的?”
“不错!”切桑的神色不变,将手中那张写满了藏文的羊皮纸放到书案上:“固始汗在信上说,卜失兔杀林丹汗有功,却为明国所杀,他不想落得个与卜失兔相同的下场。大人您若要会盟,就先亲自来大营一趟以证明自己的诚意。”
“呸!”杜国英一把抢过羊皮纸,口中骂道:“一个狗番王,竟然也敢与将主爷讨价还价,若不是不认得这些鸟字,我当场就将这撕碎了。大人请发兵吧,我马上就让他看看咱们大明的‘诚意’。“
“杜参将,把信放回去!“刘成的声音并不大,但仿佛带有一种特别的魔力,让杜国英冷静了下来,他将信笺放回书案上。
“坐下说话!”刘成拿起羊皮信纸,小心的将其重新抚平。
“是,大人!”杜国英被刘成的举动给镇住了,他无声的在位于墙角一张椅子上坐下。
“切桑上师,固始汗的意思是如果我三天内不去,他就班师回去?”
“正是。”切桑点了点头:“大人,固始汗此人言出必行,既然说了三日后回师,就一定不会食言。“
“那上师你觉得他让我去他营中是为何?当真是为了试探我的诚意?”
坐在角落的杜国英听刘成有要去的意思,赶忙喊道:“大人,夷狄乃犬羊之性,素无信义可言,您万金之躯岂可置身险地,不如让末将代您去就是了。“
“不可!”切桑摇头道:“大人,您去也好,不去也罢都无妨,但绝不能让杜将军去,那只会害了他的性命。”
“哦?为何我去不去都无妨,他去就要死?”刘成问道:“那信使不是好好的吗?”
“大人有所不知,固始汗邀请您去,目的是为了看看您是不是能配得上与他结盟的英雄豪杰。若是杜将军去了,固始汗要么会认为您是个胆小如鼠之人,要么以为您轻视他,无论哪种情况杜将军都会性命不保。”(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赴会
“原来如此。”刘成突然笑了起来:“那如果我去了,他认为我并非那种配得上与他结盟的人物,他会怎么对付我呢?”
“砍了您的脑袋!”切桑的回答简单明了,倒是让一旁的杜国英松了口气,他本以为切桑喇嘛会把前往固始汗营地的危险说的小些好引诱刘成前往,却没想到对方会坦白承认刘成此行的巨大危险,对切桑喇嘛的看法顿时改观了不少。
刘成听到这里,反而笑了起来,问道:“砍了我的脑袋?是为了给卜失兔汗报仇?”
“不是!”切桑摇了摇头:“固始汗帮助卜失兔回河套不过是借助其对土默特部的号召力对付林丹汗罢了,卜失兔一死,这一同盟自然也不复存在,又怎么会为了这个死人杀害大人这种明国大将?”
“那他为何杀我?”
“惩罚大人自不量力罢了!”切桑笑道:“此人一直认为狮子只能与狮子结盟、狼只能和狼结盟,若是狼自不量力去勾搭狮子,被狮子撕成碎片也是活该!”
“呵呵呵!”刘成突然大笑起来:“这固始汗倒是个有趣的家伙,像这么有趣的家伙怎么能放过了呢?切桑上师,你马上替我回信给固始汗,告诉他我后天就去他的大营!”
“大人!”杜国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万万没想到刘成怎么突然会选择前往,在这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该不会是这个番僧在大人身上使了什么法术吧?要不然大人怎么会前去送死?”
“杜参将!”刘成双目直视杜国英的双眼,声音低沉有力:“你以为我这一趟就回不来了吗?”
“末将不敢!”杜国英不敢与刘成对视,低下头道:“那固始汗不过是一介鞑酋,大人您何必——”
“杜国英!”这一次刘成直呼部下的姓名:“你难道以为像我这样的人会死在那个固始汗手里吗?“
听到刘成充满自信的声音,杜国英的脑海里闪现出自己第一次遇见他的画面,自己与叔父被一群农民打的一败涂地。最后不得不弃甲投降。在此之后,他们在这个男人的带领下对流贼、乡绅、敌对的官军、蒙古人赢得了一次次不可思议的胜利,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政坛上,胜利从来没有离开过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一次呢?杜国英本能的答道:“不会,大人又怎么会死在那厮的手中。”
“嗯,你这么想就好!”刘成拍了拍杜国英的肩膀:“上天让我这样的男人来到这个世上。必然是要做一番大事业的,就算是死,也要在做完了一番事业之后再死!”说罢刘成哈哈大笑的走出书房。
书房内静了下来,隐约可以听到游廊上传来的笑声。杜国英走到切桑面前,低声问道:“上师,您觉得大人他说的对吗?“
“杜将军!“切桑笑道:”这世上有些人与常人不同,本事是从娘胎里就带来的,不学便会,不练也精。佛家称之为宿慧,刘大人便是这等人。你我遇上大人乃是前世修行的福报,对于福报,我等无需多想,尽心跟着去做就是了!“
“宿慧?福报?”杜国英脸上的神色渐渐变得坚定起来,向切桑躬身行礼道:“多谢上师提点!”
在接到刘成愿意前来的答复后,无论固始汗的心中有多么惊讶,他还是以与自己的身份相称的礼仪答复明军的信使。他很期待与刘总兵会面,并且愿意在会面时与对方商议一切可以商议的事情。
在会面的那天的一大早。两百名骑着白马的和硕特部贵族在浮桥的东侧排成两行,夹道欢迎。每个人都穿着华丽的皮裘而非盔甲,除了腰间的佩刀之外再无其他武器。每个人都保持着沉默,只有偶尔某匹不耐烦的坐骑发出的嘶鸣声才打破平静。
“你觉得那个刘总兵会带多少人来?”鄂齐尔有些等的不耐烦了,他是个位于仪仗队末尾的青年贵族,从他轮廓分明的面容上看带着很重的高加索血统。这在和硕特人里很常见,低声对身旁的同伴问道:“五十,一百,还是更多?”
“谁知道呢?”同伴耸了耸肩膀:“也许他干脆不会亲自来,我可不认为那个人有这么大的胆子。要知道他刚刚杀了土默特部的卜失兔汗,这人可是咱们大汗亲自送回来的!”
“好吧,我们打个赌吧,十匹马,五公五母!”鄂齐尔笑嘻嘻的说道:“我押他他带的随从不会超过五十骑,超过五十骑就是你赢了!”
“好,我赌了!”
“人来了,肃静!“一个威严的声音打断了这段对话,贵族们在马背上挺直了身体,竭力摆出威严的样子。鄂齐尔偏过头,用眼角的余光向对岸望去。旗帜逐渐从土丘的后面出现,伴随着阵阵的尘土。从那儿一路而来,然后登上河边的浮桥。他开始小心的计算起看到的人数,这可关系到赌局的胜负,只过了十几秒钟,他的耳边传来同伴沮丧的叹息声,浮桥上的骑队不会超过十个人,他赢了。
“回去后再付赌注吧!”鄂齐尔:“晚上到我帐篷里喝酒!”
同伴沮丧的叹息道:“我知道了,这个明国总兵真是傻子,竟然就带了这么几个人来,害我输了十匹马!”
“我倒觉得他是胆气过人!“鄂齐尔笑道:”反正他带一百也好,两百也罢,大汗要杀他都一样,还不如少带些人来!“
“你赢了自然说他的好话!“同伴沮丧的摇了摇头:”我这次本来还以为能捞一笔回去,想不到啥都没捞到,还输给你十匹马。“
“肃静!”第二次警告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此时明国的骑队已经过了浮桥,来到了夹道欢迎的和硕特部贵族之中,鄂齐尔好奇的将目光投向为首的一人,只见其骑着一匹灰黑色的战马,身材高大,不过作为一个武将。他的身材略微单薄了点。身着一件圆领红色官袍,外罩一件呢绒披风,除了腰间悬挂的一柄长剑外就再无其他武器。黑色短脚璞头下是一张年轻的出奇的脸,最多不过三十,宽阔高耸的额头下是两条细长的眉毛,眼睛不大但十分有神。隆起的鼻梁下鼻头肥厚,颔下留了一圈短须。
“不像是个武将,倒像是个文官!”鄂齐尔在心中对自己说道。
这时,刘成已经与迎接的和硕特贵族头目寒暄了几句,便在他们的簇拥下向目的地行去。鄂齐尔细心的观察着他的同伴,身着红袍头戴黄冠的切桑喇嘛、一个俏丽无伦的蒙古少女,剩下的便是六个亲兵,显然这几个护卫与其说是保护,不如说是作为仪仗以体现刘成的身份。
“别的不说。这个刘总兵的胆气是没的说了!”鄂齐尔自言自语道。
刘成骑在马背上,前方约莫半里处是和硕特部的营地了,他轻而易举的找到了属于固始汗的那顶,阳光照在汗帐的顶上,按照风俗,和硕特人用金纱混杂的布料装饰大汗的帐篷,在阳光下散发出金光。“也许这就是传说中‘金帐汗国‘的由来吧!”刘成暗想,他看了看两旁的和硕特贵族。个个一身轻裘,马鞍两旁空空如也。那里本来应该挂着强劲的筋角反曲弓和装满羽箭的胡禄,他们是来将自己引进陷阱还是为了显示固始汗的善意呢?刘成的心里没有答案。
当刘成来到汗帐前时,看到一个威严的中年男人站在帐篷门口,从他的服饰上无法将其与其他贵族区分开来,但他双眼中的力量与旁人有意无意间避让的眼神说明他不可能是别人。
“大国师!”刘成跳下马来,由于其在公元1606年成功的调解了厄鲁特人与喀尔喀人之间的战事。他被当时著名的青海塔尔寺活佛东科尔呼图克图与喀尔喀部的首领一同赠予了他“大国师”的称号,他也被成为国师汗,固始汗不过是当时明人音译之错罢了。
“刘总兵!”固始汗的声音不比将大旗吹得呼呼作响的北风暖和多少。
“不过好歹还没有叫出几十个刀斧手把自己砍成肉酱。”刘成在心中自嘲道,他在脸上挤出笑容:”外面的天气有些冷,为什么我们不进帐篷里喝上一杯热酒呢?“
“若是朋友自然应当一同进帐。可若是敌人呢?“固始汗寸步不让,站在帐前。
“巴图尔汗的女婿,难道会是和硕特人的敌人吗?”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僵局,固始汗目光转动,说话的是一个俏丽的少女,站在刘成身旁,神情亲密,他有些疑惑的问道:“敏敏?”
“不错,正是我!”敏敏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她抓住刘成的胳膊,上前一步对固始汗道:“图鲁拜琥叔叔,这便是我未来的丈夫刘成。”
敏敏的突然袭击让固始汗有一点错愕,他的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笑容,口口中呐呐的想要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敏敏笑道:“怎么,还不让我进帐篷,冻坏了我父汗可是不答应呀!”
“请进,请进!”固始汗赶忙让开路来,他与巴图尔汗算的上是相交莫逆,不但性情相投,而且有着共同的敌人:俄罗斯人、藏巴汗、哈萨克人、喀尔喀部的却图汗、康巴的白利土司顿丹多吉,双方扩张的方向又不相同,像这样的好盟友自然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即使是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也不能与刘成撕破脸了。
众人在帐篷里宾主坐下,侍女送上奶茶,气氛却有些尴尬。固始汗看着刘成与敏敏泰然自若的坐在那儿喝着奶茶,胸中越发气不打一处来,但他又没法直接说,只得拿一旁的切桑出气。
“切桑上师,你先前要引领我等讨伐背教的林丹汗,可为何卜失兔杀了林丹汗,你却将他诓骗到汉人那边害了性命?“
“大汗!“切桑笑道:”我问您,卜失兔他是因为杀了林丹汗被杀的吗?“
“不是吗?”固始汗冷笑道:“我听探子说,卜失兔是被林丹汗的遗孀杀的,你莫要说与这个无关。”
“大汗,卜失兔是死在林丹汗的遗孀手中不假,可是大汗您、额尔吉将军、我乃至刘总兵自己,都与林丹汗的死脱不了关系,为何我们都没死,偏偏是卜失兔他死了呢?”
固始汗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分明是说你们杀的了卜失兔,杀不了我和额尔吉罢了,至于你和刘成是合谋的凶手,自然死不了。
“大国师!”刘成开口将话头结了过去:“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我的做的,您要是有耐心,不妨听在下将前因后果叙说一番,看看我杀卜失兔是否有理。”
固始汗没好气的看了刘成一眼,做了个“随便你”的手势,刘成也不以为忤,笑了笑说道:“大国师,在下乃是大明的总兵,食朝廷俸禄,想的自然是边疆无事,百姓安乐,林丹汗无故犯我疆土,我杀他不冤吧?”
“不冤!”
“诸位联军而来,共破林丹汗,在下自然是感谢。但诸位没到之前,林丹汗已为我大明所破,辎重部众十之**皆为我大明所有,随他逃走的不过什一。无论是按照草原还是我大明的规矩,其部众应为我大明所有、其牧地也应该为我大明所有,我这句话不错吧?“
“这个?”固始汗顿时哑然,正如刘成所言,假如说消灭林丹汗是一个一百分的任务的话,大明至少完成了其中的百分之九十,固始汗、卜失兔汗、额尔吉的三部联军撑死也就完成了不到百分之十,无论古今中外,出力大的一方在划分战利品的时候自然发言权也大。要是三部联军的实力占据绝对优势的时候还可以以势压人,但偏生实力也不占优势,这话就不好说了。他想了会,答道:“林丹汗的确是被你们明国所破,其麾下部众自然也是归明国所有,但其牧地本为土默特部所有,其名字也叫做土默特川,应该归还给卜失兔汗。”(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缔约
“大国师此言差矣!”刘成笑着捋了捋颔下的胡须:“您知道其地叫做土默特川,却不知此地战国时叫云中、两汉时为云中郡、北魏时为云中镇,以扼守大青山口,城中有云中宫,为北魏皇帝北巡时驻跸休息之地,唐时为云州,五代时为契丹人所夺取。我高皇帝复我汉家江山,其地亦为我大明所有,其后我永乐皇帝内迁三卫,以其疆土为酬庸之费,此地方为汝等祖先所据有。若是按谁先到,那也是我们汉人先到的!“
固始汗被刘成一番长篇大论说的张口结舌,他自小便是弯弓走马,便是有点闲工夫也是花在了经卷之上,哪里像刘成来之前让手下翻了好一阵故纸堆,过了好一会儿功夫方才苦笑道:“若是讲古事谁也比不过你们汉人,不过就算如你所说的,那地方以前是你们汉人的,可你们永乐皇帝不是已经将其给了我们蒙古人,那自然便是我们蒙古人的,难道你要收回去不成?“
“不错,这块地是给了蒙古人不假,可不是给了卜失兔一人的,更不是给一个未来的祸患。”
“未来的祸患,你这是什么意思?”固始汗问道。
“大国师,我问你,林丹汗与卜失兔两人谁强?”
“这两人自然是林丹汗强一些!”固始汗答道:“可这又有什么关系?”
“那时就是了,我大明永乐天子将此地赠予朵颜三卫,并不是无条件的,一来是为了酬庸其靖难之功;二来希望其为我大明藩属,屏障边疆,大国师你也知道,林丹汗西迁是因为他抵挡不住女真人的猛攻。卜失兔连林丹汗都打不过,若是女真人打过来,他能屏障我大明边疆吗?”
面对刘成的追问,固始汗顿时哑然,其实刘成的这番话颇有些强词夺理,毕竟若是卜失兔汗太过强大。反而会成为明国的威胁。但固始汗生长在草原之上,骨子里信奉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刘成的这个问题正好挠到了他的痒处——卜失兔汗根本就没能力保住这块地盘。过了好一会儿,固始汗问道:“纵然你不愿意将这块牧地归还给他,又何必杀他呢?“
“若卜失兔他守自己的本分的话,我等自然不会杀他。”刘成冷笑道:“可是他狐假虎威,挟大国师之威强索右翼之旧部,还俨然将东套之地尽为其一家所有。且不说这些部众都是我大明从林丹汗手下俘获过来的,纵然要还。他不过是土默特一部之首领,又有何资格索要另外两部之部众呢?”
固始汗听到这里,叹了口气道:“也罢,固始汗他的确也有取死之处,不过既然他已经死了,这番局面你打算如何处置?”
刘成听到固始汗这般说,明白对方已经不再追究卜失兔被杀之事,心中暗喜。笑道:“我此番来,便是为了与大汗商议此事的。“
“与我商议?”固始汗笑道:“我过两日便要返回故地。有什么好商议?”
“大国师乃是天下英雄,西北之事又岂能将您撇开?”刘成笑着拍了拍手,身后侍立的郝摇旗上前,献上一个长长的竹筒,刘成打开竹筒,从里面取出一个画轴来。在地上摊开,笑道:“大国师请看!”
固始汗的目光被展开的图样吸引住了,只见图上星罗棋布的标记着数十个大小黑点,而数条粗大的红色线条将这些点串联起来,从图纸上用蒙汉藏三种文字上标记的山峦、河流、城市名字来看。这应该是一副地图,可这几条红线代表什么呢?固始汗思忖了一会,不是很肯定的问道:“刘大人,图上这几条线莫不是商道。”
“不错,准确的说是茶道!”刘成得意的笑道:“大国师若是有意,大可参上一股。”
“参上一股?”固始汗心中微动,脸上却没有什么变化:“刘大人偌大的买卖,何须本汗参股?”
刘成笑了笑,伸出手指沿着图上线条讲解起来:“大国师请看,这茶道可分为三条线路,东路、中线与西线,这西线要途径大国师的牧地,无论是收取税赋还是与之交易,对您来说都是大为有利可图呀!“
固始汗终于松了口,问道:“那你要如何交易,还是如同明国过去那样?”
“若是那般,恐怕亏待了大国师!我立下了几条章程,大国师可以看看是否公允。”刘成笑道,过去明国与蒙古诸部之间也有官营的茶叶贸易,但明国这么做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获得宝贵的战马资源,并将其作为一种打击潜在敌对势力的政治经济手段,给予的商品数量少,质量差,像固始汗这种汗王自然不太感兴趣。
刘成见固始汗没有反对,便笑道:“第一,双方商人买卖自由,价格、多少、都凭自愿,无论是我与大汗都不得干涉。“
“咦,当真?“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大国师若是不信,可以让切桑上师将我说的记录下来!空口无凭,以文字为证!”
“那好,便劳烦切桑上师了!”固始汗向切桑郑重其事的合十为礼,也难怪他如此,千百年来,在草原民族与中原王朝的贸易中,不稳定的牧业经济的草原民族一方总是处于不利的一面。原因非常简单:贸易双方的地位是不对等的,草原民族对于中原地区生产的产品需求的迫切性远远高于中原王朝对草原民族产品的渴望,离开盐、茶叶、铁锅,牧民就无法生存下去;但中原民族对马匹、皮革、羊毛、筋角这些产品的迫切度要低得多,更不要说在大多数情况下草原上是处于相互敌对的分裂状态,中原民族完全可以对某个敌对,甚至只是不恭顺的政权实施贸易封锁,而从另外一个相对友好的政权进行贸易,获得其需要的商品。为了起到最好的效果,在绝大多数时期里。边贸都是严格管制的。刘成提出的这一条实际上就是放弃了对和硕特部贸易封锁和打击的策略。
“好说,好说!”切桑拿起旁人送来的毛笔,在羊皮纸上用俊秀的笔迹写下了汉、蒙、藏三种文字的,然后分别将三种语言念诵了一遍,直到固始汗与刘成满意为止,刘成见其书法俊秀。翻译的文意准确,通顺,也不禁暗自佩服这僧人的确不愧为四世班/禅的得意弟子。
固始汗突然问道:“刘大人,这些商人携带的商品里可否包括铁器?”
固始汗的问题让帐篷内的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如果说盐和茶还只是生活用品,但铁器就是极其敏感的军事资源了,哪怕是以游牧民族落后的冶炼水平,也能轻而易举的将一个铁锅变成数十枚铁箭矢,这与骨矢与燧石矢的区别往往就是生死之间。刘成明显的犹豫了起来。固始汗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的眼睛。
“这样吧,第一年不允许,第二年开始每年限制在三百石铁以内,必须由我派出的专门商人出售。大国师若要增加,可以进行专门的谈判。”
“可以!”固始汗点了点头,此时帐内每一个人都感觉到他的态度变得友好了许多。
“第二,前来贸易的商人将会持有我发出的凭证。抵达大国师的控制范围后,您必须确保这些商人的人身与其货物的安全。假如有人杀害、抢劫或者用强迫或者欺骗手段迫使我方商人交易,您必须保护我方商人的正当利益,不得偏袒一方!”
“人身与货物安全没有问题。”固始汗问道:“那强迫或者欺骗就很难说清楚了,双方风俗不同,又都会各持一词,哪里说得清楚?再说刘大人你说的正当利益。何为正当,何为不正当呢?”
“大国师所言甚是!”刘成笑道:“我倒是有个法子,大国师可以看看成与不成:在下遣一熟识两国律法之人至大国师处,双方若有争执,当地人出一人。大汗遣一人、我之使节为一人,三人一同审判,每次审判完成之后,将其案件情况写成文书收存,下次若有类似的便可照例而行。大国师看可好?”
固始汗想了想,笑道:“嗯,这办法倒是不错,两边各出一人,谁也别怪谁欺负谁。”
“这么说来,大国师是应允了,不过我有句话说在前面,我这使节无论做了什么事情,大汗也不但伤他一根毫毛,也不得将其拘禁。“
固始汗那两条浓密的眉毛皱了起来,看上去颇为吓人:“刘大人为何这般说,他若是犯了杀人之罪呢?”
“大国师,这使节身在异乡,乃是代表我的使节,岂可诛杀拘禁?他若是犯了罪行,您大可将其逐回,并在书信中说明原委,我自然会秉公处置!”
固始汗想了想,笑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也罢,这一条我也应允了,不过我也要留一人在刘大人你这里,也是一般待遇吧?“
“那是自然!”刘成笑道,一旁的切桑喇嘛赶忙将其记录下来。
“第三,在贸易的地点附近,大国师必须免费划给我方一块不小于二十亩的空地,以供我方使节及其卫队修建商馆。我方可以在商馆四周修建工事,并保存防御所必须的武器。卫队的数量不得超过一百人,如果超出,必须事先征得您的应允。“
“卫队?”
“是的,我方必须有保护商人住宿的地方,这也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不超过一百人的话,我同意!”
“第四,假如持有我方凭证的商人在您的控制区与第三方商人进行贸易,大汗您不得阻止!”
“可以!”
“我方有权力在商站募集佣兵!”
“可以,不过必须在我部下的监督下进行。”
“这个没问题!“
就这样,刘成与固始汗两人商议,切桑在一旁记录,花了约莫两个多时辰,总算是拟定了一共十五条约定,这就是后世闻名的《金帐盟章》的开端。切桑将其又抄录了两份,刷上金水在佛坛前诅咒发誓后,刘成与固始汗各自保存一份,剩下一份将供奉在塔尔寺的大银塔之中,据说格鲁派的创始人宗喀巴大师便是生于此处,对于崇信格鲁派的蒙古诸部来说具有非常的意义。
“来,刘大人,本汗敬你一杯!”此时固始汗的脸上已经堆满了笑容,与几个时辰前的冷冽简直判若两人。也无怪他态度大变,通过方才与刘成签订的贸易协定,他不但可以获得大量急需的商品,而且还能够通过转手贸易获得丰厚的利润,更重要的是,控制了从明国而来的这条商道,他也就获得了一件战胜自己敌人的有力武器,这对于他的宏伟计划是不无裨益的。
“不敢,应该是在下敬大国师一杯!”刘成笑着举起酒杯与对方碰了一下:“此番在下行事,多有冒犯大国师之处,还请海涵!“
“呵呵呵!”固始汗笑了起来:“刘将军,你是英雄,那卜失兔自不量力,撞到你的手上,只能算他倒霉。林丹汗既死,我此番就不算白来,卜失兔虽然死了,但多了你这个盟友,倒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刘成听了有些不解,一旁的切桑赶忙解释:原来林丹汗西征之后,为了重登蒙古帝国的汗位,便与信仰噶举派的藏巴汗、喀尔喀蒙古却图汗、信仰苯教的康区白利土司顿丹多吉结为一个反格鲁派同盟。由于历史上这一斗争的最后胜利者是格鲁派,蒙藏两地的知识分子多半信仰格鲁派,后来这四人在蒙藏史书中的形象恶劣之极,被称之为“四恶汗“。隐隐间这个联盟就形成了一个以捍卫格鲁派为号召的固始汗的包围圈,他此番兴师动众,除了打破这一包围圈,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就是扶植卜失兔汗,增加一个盟友。虽然第二个目的没有达成,但新盟友刘成带来的助力远远超过卜失兔,这倒是个意外之喜了。
“(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 东套
“那大汗此番回师,想必很快就要对这剩余的三‘恶汗’动手了吗?”虽然对于格鲁派的教义并不感冒,但刘成还是牢牢记得自己如果想要将察哈尔部与右翼诸部牢牢抓在手中,就必须得到格鲁派僧侣对自己大黑天神转世身份的承认,仅凭这个自己也得为这场宗教战争出一把力。
“还早!”固始汗摇了摇头:“这三家的实力都不亚于我,纵然得到巴图尔汗的帮助,也未必能胜,只有联合色拉寺、哲蚌寺的力量,我才有胜利的希望!”
刘成笑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就赠予大国师两百支鸟铳、铁甲三百以表寸心!”
“什么?”固始汗脸上现出愕然之色,显然刘成的慷慨举动出乎了他的意料,他已经从俘虏的林丹的余部口中得知明军火器、兵甲的犀利。以固始汗对刘成的了解,他可不认为刘成会如此慷慨大度。
“大国师!“一旁的切桑插口道:”你有所不知,刘将军乃是‘玛哈噶喇’的转世化身,贫僧已经向师傅写信请求其册封了,想必很快就有答复了!“
固始汗立即就领会了切桑喇嘛的言下之意,当时盛行藏传佛教的藏、青、康、蒙地区,通常运行着一种双重政治,即军事贵族掌握世俗权力,僧侣掌握宗教权力,前者利用手中的武力支持后者推行宗教;而后者则为前者的统治合法性背书,并承担一部分行政官僚的职责。刘成通过切桑向当时的四世****请求“玛哈噶喇”即大黑天神的转世册封就是一个很典型的军事贵族与僧侣集团结合的例子,比较特殊的是这个新生军头同时还是明国的一员武将,好像对格鲁派也没什么信仰。不过对于像刘成这样掌握着强大军队的新入教者来说,僧侣们从来都是十分宽容的,农奴用苦行与祈祷来表达自己的虔心。而贵族们则用捐献与钢刀来代替,自古都是如此。
“既然如此,那本汗也不客气了!”固始汗笑道:“刘将军,今天早上在浮桥边迎接您的那队人马,都是英勇刚强的汉子,您随便挑选几个走吧。他们会像狗一样好好侍奉你的!”
鄂齐尔好奇的将目光投向金帐,但厚重的牛皮挡住了他的视线,使其无法看到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青年胸中的好奇心燃烧的越发旺盛,他转身对自己的同伴低声道:“要不我们再打一个赌吧,就赌出来的时候大汗是在笑还是没在笑。”
“我不赌!”他倒霉的同伴将头扭了过去:“要是再输给你,我家就连下崽的母马都没了,还怎么活呀!”
“呸,你怎么这么胆小!”鄂齐尔被同伴的胆怯气着了:“这样吧,这次我们赌二十匹。如果你赢了不但可以把上一次的赢回来,还能再赚十匹,你看如何?”
“可要是输了呢?那岂不是欠你三十匹了呢?”他的同伴显然是一个悲观主义者。
“好吧,好吧,我让你先选,总该可以了吧!”
“好,我赌了!“鄂齐尔的同伴终于鼓起了勇气:”大汗一年到头脸上也没露出几次笑容,更不要说那明国将军刚才还差点连帐篷都没进去。我选没笑容。“
“好,那我就选笑!”鄂齐尔爽快的点了点头。其实他倒不是太在意输赢,只是生性最怕无聊,最喜欢刺激,只要有个人与他赌便可以。两人刚刚敲定了赌注,便听到帐内传来说话声,赶忙挺直了腰杆。鄂齐尔用眼角的余光向帐篷入口瞟去。只见固始汗当先走了出来,伸手做延请状,黝黑似铁的脸上满是笑容,用不着回头看,他也知道同伴的脸色已经比死人好看不到哪里去了。
固始汗指着两旁的手下。自豪的笑道:“刘大人,这些都是我和硕特部的好汉子,您看中了哪个便尽管挑回去,他们会像猎犬一样忠实的侍奉你的。”
众人看到大汗的手指向自己,赶忙含胸收腹,双目直视前方,唯有鄂齐尔却斜着眼睛,将眼角的余光瞟向固始汗的身后,想要偷窥一下敏敏的丽色,却正好与刘成撞了个对眼。刘成顺着鄂齐尔的目光回头一看,哪里还不知道他的心思,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这引起了固始汗的注意,正好看到鄂齐尔歪眉斜眼的样子,顿时大怒,一脚就将其踢倒在地,骂道:“鄂齐尔,你在干嘛?和硕特部的男人连站直都不会了吗?”扬起手里的马鞭就要抽打。
“且慢!”刘成伸手拉住固始汗的胳膊,他对这个居然站岗的时候还想着看漂亮姑娘的蒙古人倒是颇有几分兴趣,便随口替他开解道:“大汗,我看他倒是个不怕死的好汉子,便让他跟我走吧?”
“刘大人,你要他?”固始汗悻悻然的指着地上的鄂齐尔道:“也好,这厮虽说是个不安分的,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汉子。鄂齐尔,你还不起来,向刘大人谢恩!“
鄂齐尔见不用挨打,赶忙爬了起来,用半生不熟的汉语道:“多谢刘将军!”
“罢了!“刘成笑着上前一步,压低声音用蒙古语道:”在我手下,你尽可盯着漂亮姑娘们,只要在阵前别这样就好!“
鄂齐尔一愣,旋即低声笑道:“阵上我也是这样,漂亮姑娘就像好酒,让我勇气百倍!“
“很好,希望下次你用实际行动证明给我看!”刘成笑着低声道,他又挑选了三十余人,便同切桑、敏敏向固始汗告辞。一行人走了一段,待到浮桥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刘成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身旁的敏敏笑道:“夫君,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害怕为何物呢!”
“我又不是傻子,岂有不害怕的道理!”刘成摇头苦笑道:“兵法开篇第一段就是讲的知畏,若是一人不知道害怕的,不可为将!”
“哦,原来你们汉人净选一些胆小鬼做将军,我们蒙古人可都是让勇士当头领的。”敏敏笑道。
“知道害怕与勇士又不矛盾。只有战胜了心中的胆怯才是真正的勇敢,否则那不过是个疯子罢了!”刘成笑道:“这次能与固始汗结为同盟对我来说实在是一次大胜!“
“大胜?”
“不错,算起来打垮林丹汗还及不上这次。”刘成轻轻的踢了踢坐骑的后股,战马加快了脚步,敏敏轻轻提了提缰绳,跟上刘成问道:“林丹汗可是黄金家族的直系后裔。达延汗的子孙,你打败他居然还及不上与固始汗结为同盟?这也未免太过了吧?“
“敏敏,你这就不明白了!“刘成笑道:”打败林丹汗我最多不过俘获几万部众,当上宁夏总兵,最多天子再给我封个爵位。“
“那还不够?”敏敏惊讶的问道:“几万部众呀!若是我父亲对哈萨克人能打赢这样一场胜仗,就能直接将七何流域变成准格尔人的牧场,扶上白毡了!(这是金帐汗国的习俗,为大汗之人须得在众多贵族扶上白毡)”
“那些又算得什么!”刘成笑道,他突然从马上跳了下来。用力将一把草从地里拔了出来,连同根部的泥土捧在手里,向敏敏问道:“这是什么?”
“草呀?还能是什么?”
“错,这是天底下最值钱的宝物!”这时切桑喇嘛也跟了上来,看到刘成的举动,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呵呵,这草到处都是,怎么会是宝物?”敏敏笑道。
“别吉。大人所说的宝物恐怕指的是土地,而非草!”切桑低声解释道。
“不错。上师果然智慧过人!”刘成点了点头,他用力抖了抖手中的草,露出里面茁壮的根部和肥厚的茎叶来:“敏敏,你看看这草长得格外肥厚多汁,这说明这里的土地较之其他地方更为肥沃!”刘成将草丢回地上,伸出双臂道:“这里北到大青山、南至边墙。黄河环绕,方圆数百里皆为平旷沃野,却了无人烟,若修建河渠灌溉,每年收谷至少有千万石。可活人百万,天下间有比这个更值钱的宝物吗?“
听了刘成这番话,敏敏与切桑喇嘛都不由得两眼放光,方才刘成所说的那块土地便是通常所说的河套地区中的“东套”,又被分为“前套”与“后套”。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称呼是因为黄河在流经青铜峡后,突然转向北,在蒙古草原上折向东,然后再折南,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几“字形,这个”几“字弯内及其周边地区的土地就被游牧民族以生活中的绳套形象化的称之为”河套“。由于黄河带来了充沛的水源,西部的贺兰山脉与北部的阴山山脉挡住了西部与北面而来的寒冷空气,相比起蒙古高原的其他区域来,河套地区要适宜进行农牧业生产得多,而且此时的黄河还没有流经黄土高原,水流平缓清澈,没有中下游常有的泛滥之苦,是以有”黄河百害、唯利一套“的说法。由于有如此优越的农业条件,早在秦代就有在此地屯田修筑长城,汉武帝时更是在这里修建了大规模的水利工程。其后各代皆有在此地建有郡县,直到金灭辽后,无力控制阴山山脉各山口,这里的屯田才逐渐荒废,化为茫茫草原。明代将元帝驱赶出中原后,曾经短时间的控制了这一地带,但很快就将其放弃,只将位于贺兰山与黄河之间的狭长地带——即西套的一部分控制在手,而更加广袤、军事地理位置也更加重要的东套以及西套里黄河东岸的那一块都成为了蒙古人的牧马之地。刘成先后击败林丹汗、卜失兔汗,俘获其部众,又与固始汗结为同盟,实际上已经成为了这块广袤而又肥沃的土地的实际控制者。
“大人,这件事情您可要让巡抚大人知道?”切桑低声问道。
“吕大人?”刘成笑了笑:“巡抚大人现在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咱们做下属的但凡有点天良就不应该拿这点小事去劳烦他老大人,上师你说是吗?”
“大人所言甚是!“切桑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不过草原上的鸟儿都是会叫的,这块土地如此肥沃,若是空下来,恐怕很快就有人前来抢了。“
“空?”刘成冷笑道:“这里怎么会空了,我手下就有几万部众,他们都是死人呀?”
“大人说的是!”切桑笑道:“不过离开春也就几个月了,说不定到时候漠北的几个部落也会南下。”
“嗯,还有女真人手下那些部落!”刘成点了点头,对切桑低声道:“上师,一回去我就召集诸将,拿出个章程来,我们都得抓紧了!“
刘成回到总兵府,刚刚坐下来喘口气,刚想喝上两口茶水,润润已经干的发痒的喉咙,便看到杜固从外边摸进来了。原来自从消灭了林丹汗,这水军自然就没有了用处,杜固也就重新回到刘成身边。他本来憋足了力气要在这一仗里捞足战功,好赶上那些在官职上已经超过自己的后辈。可没想到在他手上却打了刘成手下唯一一个败仗,给俘虏了几百人,连自己都差点折进去了。虽说没过几天刘成就大破林丹汗,将那些俘虏都捞了出来,但他还是觉得脸上无光,整日里黑着一张脸深居简出的,他当值的日子刘成的卫队连大气也不敢出,唯恐落下什么把柄,吃一顿皮鞭。
“大人!”
“是阿固呀!”刘成看到自己的心腹,笑着安慰道:“这几日都没看到你,怎得,还在为那件事情烦心?那场败仗也无关大局,反倒把林丹汗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从大局看你是有功的,就别烦心了!”
“呵呵!“杜固强自笑了笑,却比哭还难看:”都是末将无能,居然让鞑子在水战里打败了,丢了大人的军威,大人不责罚便是小人的福气了,哪里还敢说有功!“(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通商使团
“我是你的将主,是延绥镇副总兵,我说你有功就是有功,巡抚大人那里自有我去说便是。“刘成笑着拍着杜固的肩膀:”你下次小心点便是了,谁生下来就会打仗?莫要理那些闲言碎语,实心办事便是,我心里有数!“
听到上司这样一番暖人心扉的安慰,杜固早已热泪盈眶,他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将主爷您对我这般抬爱,末将便是肝脑涂地,亦难报得万一!”
“起来,起来!”刘成将其拉了起来,笑道:“接下来我打算要筑城,你好生准备一下,明白吗?”
“是,大人!”杜固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突然想起方才的事情来,赶忙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来,双手呈上,低声道:“将主,这是赵文德赵大人派人送来的书信。”
“建生兄的书信?”刘成接过书信问道:“他回来了?为何不亲自前来?”
“大人,赵大人说府城里人多口杂,他这次带来的人有些碍眼,就在城外找了个地方住下,派人送信来,请大人亲自去一趟。”
刘成一边看信,一边问道:“嗯,来人呢?”
“末将将其安置在一个僻静院子里,让人送上酒食侍候!”杜固小心的答道。
“做得好,阿固你长进了!”
“都是大人平日里提点!”杜固赶忙谦谢道。
刘成将书信看了两遍,最后送到油灯旁点燃,带到烧得只剩下一角纸边方才丢到地上踩灭,他思忖了片刻,对杜固下令道:“你马上挑二十个嘴巴严实的手下,都换上便装。随我出城!“
“是,大人!”
当刘成见到赵文德的时候,立刻就明白了为何他在信里说“碍眼”了,在他的身旁站着五六个金发碧眼的的男人,让早已习惯了黑发黄肤的他有一种穿越回去的错觉。
“大人,这位便是洛巴诺夫.斯特罗加诺夫!“赵文德伸出右手。指着为首的那个约莫四十出头的金发白人男子介绍道:”洛巴诺夫先生是托木斯克商人协会的特使,他的哥哥穆尔西诺夫.斯特罗加诺夫是托木斯克商人协会的主席,也是当地最大的毛皮与盐业商人!“
“很荣幸能够见到您,总兵阁下!听说您刚刚赢得了一次伟大的胜利,祝贺您!”赵文德刚刚介绍完毕,洛巴诺夫就用带着很浓重腔调的汉语问好,并向刘成深深的鞠了一躬,他身后的其他随员也随之向刘成行礼。
“欢迎你们的到来!”刘成矜持的笑了笑:“这没有什么,不过是一群鞑靼强盗罢了!”一个通译将刘成的话翻译成了俄语。俄国人们交头接耳的说了几句,洛巴诺夫笑道:“总兵您太谦虚了,鞑靼人是勇敢的民族,我们俄罗斯人可是亲身体会过了。”
“是的,鞑靼人很勇敢,但勇敢不等于胜利,有组织的少数可以轻而易举的压倒无组织的大多数!你们俄罗斯人在与鞑靼人的战争中应该是胜利者,不然你们就没法来到我这里了。不是吗?“
听到通译的翻译,俄国人的脸上露出了惊讶和钦佩的神色。洛巴诺夫小心的又向刘成鞠了一躬:“总兵您说的很有道理,俄罗斯人的确打败了许多鞑靼人,不过我们来到这里是为了和平、为了通商、为了友谊,而非为了战争!”
刘成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他自然不会相信这些俄罗斯商人的话,可以这么说。整个俄罗斯民族的历史就是对外扩张的历史,在俄罗斯对西伯利亚与中亚地区的殖民征服中,其大商人起到了极其特殊的作用,他们不但收购产品,建立城市、甚至还有组建军队、越疱代俎。代替沙皇亲自出兵远征。斯特罗加诺夫家族就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例子,在十六世纪末,该家族就曾经招募了一支多达840人的哥萨克雇佣军,进攻西伯利亚汗国,甚至攻进了该汗国的首都伊斯凯尔城。斯特罗加诺夫家族也从中获益匪浅,十六世纪的俄罗斯是一个极其落后、极其野蛮的封建国家,在欧洲市场上唯一有竞争力的商品就是皮草,而广袤的西伯利亚森林里有数之不尽的水獭、貂、狐狸,寒冷的气候让这些动物的皮毛远比欧洲的同胞厚实肥美,而斯特罗加诺夫家族在皮草贸易中占据了相当大的份额,该家族的财富多至这样一种地步,乃至于在1613年的全俄缙绅大会上,能够出资帮助米哈伊尔?费奥多罗维奇?罗曼诺夫成为俄罗斯罗曼诺夫王朝的开国君主米哈伊尔一世。斯特罗加诺夫家族的政治投资获得了及其丰厚的回报,其在西伯利亚拥有了无数的产业,其家族成员也进入了俄罗斯帝国的上层,由一届商人逐渐向贵族转型。
看到刘成的态度并不太热情,洛巴诺夫向随员做了个手势,随员们送上了一个个木盒,他在刘成面前一一打开,露出金沙,大块的宝石、琥珀、最后是两件厚实的黑貂皮大衣。刘成注意到其中一个随员走路一瘸一拐,细看才发现对方有一条腿少了半截,裤子下面是一条木腿,伤痕累累的脸上透着一股身经百战的老兵特有的刚毅,便留了神。
“总兵阁下,这些是斯特罗加诺夫家族送给您的礼物,希望您能够喜欢!”洛巴诺夫自信满满的向刘成指着面前的一个个盒子,但让他失望的是刘成并没有像先前打交道的那些酋长、大汗那样被这些贵重的礼物所俘获,甚至连看都懒得看木盒里面的东西,只是点了点头示意身后的部下将其收起来:“你们从这么远的地方带东西来,也挺不容易的,这份心意我收下了,那么你们这么远来有什么目的呢!“
看到刘成的态度如此冷淡,洛巴诺夫的一开始的自信去掉了不少,他强提一口气,大声道:“蒙上帝的恩典,我们斯特罗加诺夫家族得到沙皇阁下的授权。希望能够与贵国通商;除此之外,还希望总兵大人不要再出售火器给蒙古人,以及其他的鞑靼人,这会给上帝的子民带来莫大的伤害!”
听完了通译的翻译,刘成点了点头:“这么说来,你们此行来有两个目的:第一是希望与我国通商;第二是希望我方不再向蒙古人出售火器。是吗?”
“是的总兵大人,就这两个要求,希望您能够应允!”
“这样吧,我先回答你的第一个要求,答案是不行!”刘成的声音不大,但一字一顿,语音铿锵有力,仿佛金石之声:“得到火器的准格尔人乃是我大明的藩属,乃是我大明的守边之人。他们得到火器是用来抵抗外来的强盗,你说这些火器打死了你们的人,那么请问这些人是在自己的土地上被入侵的蒙古人打死的,还是在入侵别人的土地中被打死的呢?如果是前者你可以提出要求,可如果是后者,难道保卫自己的边疆不是蒙古人与生俱来的权利吗?”
洛巴诺夫没想到刘成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将蒙古人称之为大明的藩属,心知与刘成争辩那些蒙古人到底是否是明国的藩属根本毫无意义。毕竟他是在做生意的,而非划分疆界的外交谈判。他灵机一动,赶忙答道:“自然是前者,我们的人都是在堡垒和商站里被打死的。“
“这不能说明什么!“刘成笑道:”我说的是土地而非堡垒与商站,谁又知道你们是不是在别人的土地上修建的堡垒与商站呢?“
“既然如此,那这一天暂且放在一边吧,那是否可以通商呢?“洛巴诺夫听到这里。已经知道想要刘成应允对蒙古各部的火器禁止令是不可能的了,不过这也并非他此行的主要目的,毕竟大明与俄罗斯两国现在的实际控制区之间还隔着十几个大小不一的游牧民部落联盟,除了刘成这个来自几百年后的穿越者之外,谁也不会考虑相互威胁这么遥远的问题。他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打通一条商路。作为俄罗斯著名的商人家族的一员,洛巴诺夫自然知道茶叶、丝绸、瓷器以及香料都是极为利润丰厚的商品,但俄罗斯是一个封闭的内陆国(当时俄罗斯还没有赢得对奥斯曼土耳其支持下的克里木汗和瑞典的战争,没有打通通往波罗的海与黑海的通道),只能对这一获利丰厚的贸易垂涎三尺,若是能够打通一条通往神话中的丝绸之国、瓷器之国、茶叶之国的陆上商路,仅凭这一点,洛巴诺夫.斯特罗加诺夫就可以被沙皇陛下封为贵族。
“如果俄罗斯人愿意遵守大明的法律,以商人而非强盗的身份来到大明,本官自然是应允的。“说到这里,刘成脸色一冷:”不过在此之前,我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洛巴诺夫先生回答我!“
洛巴诺夫听对方并没有一口拒绝,心中一松,笑道:“总兵大人,您请问!“
“第一,你们主要想要购买什么货物呢?又有什么货物可以出售呢?“
“我们想要购买茶叶、丝绸、瓷器、香料,尤其是茶叶,有多少我们要多少。我们出售的商品主要有毛皮、琥珀、药材、金沙、宝石、蜂蜜,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们还可以出售奴隶!”
“这很好,不过请恕我直言,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假如商路打开的话,贵方出售给大明的货物的价值将会远小于大明出售给贵方的价值,请问其中的差值你们打算用什么方式支付呢?“
洛巴诺夫顿时被刘成问住了,作为一个老练的商人,他立即听出了刘成的言下之意。刘成尖锐的指出了隐藏在双方贸易中的一个隐患:由于在古代陆上交通条件恶劣,所以在古代陆上长途贸易中的绝大部分商品都必须是体积重量小,价值利润高的,否则就划不来,这类商品通常是给权贵使用的奢侈品。但这就带来了一个新的问题,即这类商品的市场容量通常很小,但古代中国却是一个特例,茶叶、丝绸、瓷器虽然价格昂贵,但实际上却是日用品;而俄方能够拿得出手的商品中的绝大部分都是奢侈品,只有少数富有者才消费的起,无论其单价多高,但其总量却远远小于他们所需的商品,更不要说有皮草、宝石、金沙与琥珀出售的又不只俄罗斯一家,可大明的商品却只有一家。这种贸易条件下无论俄罗斯商人怎么精明能干,其结果必然是进口量远远超出出口量,用现代国际贸易的术语来讲就是“入超”了。假如在现代社会,某个国家在与他国的国家不断出现入超,那这个国家可以通过贬值汇率,即降低本国货币与他国货币的比率来提高本国商品的竞争力,让双方的贸易重新恢复到平衡状态。但十七世纪的中国唯一接受的通货是贵金属,俄罗斯人必须用金银来支付其间的差额,这样的生意做上一年两年也还罢了,如果长时间做下去,早晚会因为贵金属大量流失而失血而亡。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当时西方盛行一种叫做“重商主义“的经济学派,即认为一国积累的金银越多,那么该国就越为强大,所以国家应该想方设法多出口,少进口,让金银留在本国国内以提高国力。显然,重商主义是一种损人利己的学说,施行的必然结果是各国之间为了争夺殖民地与贸易权而不断爆发战争。
“总兵大人,您的智慧与远见让我十分钦佩。的确正如您所说的,假如像这样下去,我国将会陷入非常窘迫的境地,这一贸易也无法长时间施行下去。那么您有什么高见呢?”
“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是否可行!”刘成笑道:“要解决这一麻烦有两个办法,第一:找到几种大明需要的商品,增加向大明的出口量,让双方购买的商品重新恢复平衡。”刘成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从翻译口中听到刘成答案的洛巴诺夫脸色变得暗淡起来,作为一个俄罗斯人,他很清楚本国的手工业水平,他在进入大明的疆域后将其暗自与明国人的衣食起居比较,心知要找出几种明国人愿意掏银子的商品难如登天。其实不要说十七世纪的俄罗斯,就算是两百年后工业革命前夕的大英帝国在与中国的贸易中也是入超连连,最后不得不找出鸦片这一贱招才搞定。(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旧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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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个办法就是用另外一种方式来代替金银!”
“另外一种东西代替金银?”洛巴诺夫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难道你们明国人愿意接受?”
“洛巴诺夫先生,你和我都是商人,对于我们来说,是不是两国之间贸易的量越大,越多,商人挣得就越多?”
“不!”洛巴诺夫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假如买的东西太多,不得不亏价出售,不但不会赚的更多,反而会亏本。”
“正是,假若无论多少东西都能卖的出去呢?”
“那自然是最好!”洛巴诺夫说到这里,哑然失笑道:“不过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自然有!若是没有金银,只要他有土地财产,借给他便是,又岂会卖不出去?“
“借给他?”洛巴诺夫只觉得眼前仿佛有一道闪光扫过,看到了许多黑暗中未曾见过的东西,但这道闪光转瞬即逝,那些自己从未曾见过,甚至连想都么有想过的东西又消失在黑暗中,他下意识的将目光转向刘成,眼中满是期盼恳求之意。
刘成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笑了笑,站起身来道:“天色不早了,今天便到这里吧,列位在我这里先好生歇息几日,贸易的事情我们下次再谈!”
洛巴诺夫只得送刘成出了门,刘成刚刚出了门,便低声对赵文德说:“莫要让这些俄罗斯人到处乱跑,还有。那个装了条木腿的替我好生留意下,有什么情况立即通知我!“
“是,大人!”赵文德虽然不明白刘成为何对那个跛腿汉子这么留意,但他跟随刘成已久,知道他往往在不经意间便留下后手,自己只需认真照办就是。
刘成跳上战马却没有走。反而俯下身体对赵文德说:“建生,这次回来你就不要再去准格尔人那里了,我这里要借助你的大才,做一番大事业!”
“大事业?”赵文德笑道:“破林丹汗七万之众,枭单于之首,俘其妻妾,献俘于京师,勒石燕然、卫公破突厥也不过如此,千百载后自然有后人传诵大人的功业!大人您还要做什么?”
“那是功业?而非事业!”
“那又有何区别?”赵文德不解的问道。
“建生。我问你窦宪勒石记功的燕然山在何处?“
“这个——”赵文德顿时哑然,他思忖了一会答道:“窦宪大将军发北军五校、黎阳、雍营、缘边十二郡骑士,及羌胡义从、南匈奴名王出塞三千余里,于稽落山大破北匈奴,追击直至私渠比鞮海,生俘牲畜百万,畏汉之威德来降者八十一部,二十余万人。遂登燕然山。令班固作铭文,勒石记功。纪汉威德。不过稽落山、私渠比鞮海、燕然山的具体所在,今日叫什么名字就不知道了,想必是极北之地。“
“建生你倒是好记性,连这些乱七八糟的名字也能记得清楚。“
“大人谬赞了!“赵文德笑道:”范蔚宗(《后汉书》的作者范晔,字蔚宗)虽然人品不佳,但才华绝世。如此佳文,一经过目,便是想忘也忘不掉的!“
“那也是你,我是肯定记不住的!”刘成拍了拍赵文德的肩膀,他这亲昵的举动让赵文德有点尴尬。但很快就将其掩饰过去。
“这么说吧,若论武功,窦大将军我是不敢比的,他是越过瀚海,出塞三千余里与北匈奴决一死战,我是鞑子破了边墙,围攻宁夏府城,我出兵救援里应外合破贼。两者的难易程度不可以道里记。后世史家但凡有点良心的,就绝不会将我与窦大将军相提并论。但将帅者,国之司命也,天子以倾国之众相授,考虑的就不能仅仅是自己的武功了。窦大将军以倾国之兵,空国而出,出塞三千余里,破北匈奴,可是这燕然山、稽落山、私渠比鞮海今天在哪个地方连像建生你这么博闻强识之人都不知道,想必当时东汉也无法将其控制吧?“
“不错,土地贫瘠,气候苦寒,得其地无法耕织,得其民无法驱使,而使中国疲敝。且北匈奴虽去,鲜卑复起,终世为汉之大患,可谓去一贼复来一贼!”此时赵文德已经明白了刘成的意思,低声道:“大人您莫非想要复秦汉之旧疆?“
“建生知我!”刘成点了点头:“河套背山临河,土地平旷,一岁所耕,足资十年,此乃天赐我之资粮。今若取之,收察哈尔、土默特、准格尔、叶尔羌、和硕特之劲果为前驱,以大明之精兵为后继,女真不足定也!”
“大人为我大明做百年之计,建生敢不尽心竭力?“赵文德躬身拜了一拜,抬头问道:“那吕大人还有胡监军知道此事吗?”
“还没有!”刘成笑着摇了摇头:“如今朝廷上各结朋党,相互攻讦都来不及,哪里还有做事的人?这件事情咱们只能做,不能说,不然事情做不成倒也罢了,自家性命恐怕都保不住!”
赵文德听到这里,想起自己旧主杨鹤的遭遇,神色黯然,叹了口气道:“大人所言甚是,这件事情的确必须保密。”
“嗯,将这伙俄罗斯人打发了,你就回来,把这摊子事接过去!”
“是,大人!”
东北,沈阳。
冬天沈阳城的天空呈现出一种铅灰色,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下雪。皇太极抬头看了看天,这让他有些不安,因为这会耽搁修建城墙的工程。外面传来锯子和铁锤的声响,那是工匠们正在日夜赶工修建新的衙门。在大明朝,沈阳城的正式名称是“沈阳中卫”,顾名思义这是一座军事要塞,里面的居民也多半为士兵和他们的家属、以及为军队服务的工匠、商人。坚固的城墙绵延九里十步,高达两丈五尺。但在金国与明国的长期战争中,除去北门外,城墙几乎被完全毁坏。1625年,努尔哈赤将都城从辽阳迁至沈阳,以便于统治以广袤肥沃的辽河平原。但努尔哈赤并没有投入多少资源到重修城墙上,这位一生几乎都在马背上度过的戎马汉子更相信手中那支身经百战的军队。而非高耸的城墙,沈阳城的重建实际上是在皇太极登基后才开始,自从他继位之后,每年秋收完毕,他都会大量征发沈阳周边的百姓参加劳役,就连八旗的属民也不例外,将沈阳城建设成一座配得上正在勃勃崛起的后金国的都城。在满洲贵族的宴会上,皇太极时常听到有人在低声抱怨,说先汗在的时候绝不会这么使唤旗民。连窝冬的日子都要被拉出来挖土,再说城墙有用吗?汉人修了那么长的城墙,难道挡住了咱们?对于这些抱怨,皇太极抱着一种鄙夷不屑的态度,他们难道忘记了面对明人的城墙和红夷大炮时,他们流了多少血吗?
“陛下!”一个阴沉的声音说:“范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皇太极放下手中的毛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看了看书案上堆积如山的文书。脸上不禁泛起一丝苦笑。作为一个新兴的,官僚机构还没有完全形成的国家统治者。皇太极可没有崇祯皇帝那么幸运,手下有那么多人才替他分担庶务,许多原本应该属于官僚处理的事情都必须由他自己处理,他必须身兼天子、统帅、宰相几个职务,也难怪他五十出头就去世了。
“微臣参见陛下!“范文程一进门跪下磕了一个头,低声道:”扎鲁特部那边有急信传来。林丹汗死了!“
“林丹汗死了?”皇太极不由得吃了一惊,他站起身来,问道:“范先生你起来说话,他怎么死的?”
“谢陛下!”范文程磕了个头,站起身来。低声道:“据信使说是被明军杀的,林丹汗所部遇到雪灾,将士多死,便领兵进攻明国的宁夏镇,初战得胜攻破边墙,但围攻宁夏府城不下,明国的援兵赶到后,里应外合大败,自己也死在明军手中。”
“这消息是从哪里来的?“皇太极的神色颇为紧张。
“是个察哈尔部的小头目,他的姐姐是阿苏特部王爷的小福晋,被打败后就投奔自己姐姐了。”
“就是说他没有亲眼确认林丹汗死还是没死啦?”皇太极问道。
“嗯,不过应该很快就有其他消息传来,加以比较分析就可以了。”
“不行,这件事情我要切实的消息!”皇太极摆了摆手,沉声道:“范先生,你挑几个信得过的人,去一趟那边,不要我们女真人,太显眼了,要蒙古人或者汉人,我要确定林丹汗是死是活,明白了吗?”
“遵旨,陛下!”范文程跪下磕了个头,他此时在文馆任职,表面上看这不过是个翻译汉文书籍与记注本朝得失的文职地方,但实际上在他手下已经聚集了一批主要来自降人的情报人员,建立了一个规模不大,但效率很高的情报收集与分析机构,颇得皇太极信任。他偷偷看了看皇太极的脸色,看出对方心底隐藏的喜悦,打着胆子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了!”
“明国乃是我之大敌,林丹汗又未必死了,有什么可喜的?”
“请恕微臣直言,林丹汗才是我国之死敌,明国倒未必是我国之死敌!”
“这倒是新鲜了!”皇太极笑了起来:“自从我父汗以七大恨誓师伐明以来,明军死于我大金的名臣大将数十,两国死伤的将士更是数以十万计,怎么说明国非我死敌,林丹汗反是我国死敌,范先生你说来我听听?”
“大汗,您觉得明能灭我否?”
皇太极笑道:“明之疆土广袤,百姓亿兆,但其上下离心,将帅不习武事,诸般积弊,积重难返,纵然有一二雄杰之士也难成事,自大凌河一战便可得知。反观我大金已得关外之地,兼且得蒙古诸部羽翼,士卒精炼,将帅皆身经百战之人,明要灭我大金只怕须得天助。”
“那我大金要灭明国呢?“
皇太极皱了皱眉头,摇头道:“明国虽然积弊甚深,然其立国两百余年,恩泽甚深,百姓众多,士民殷富,天下莫及,今虽有弊,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非其自相攻伐,外人岂可得入?纵然能破其国,恐怕也不是我能够看得到的了!“
“陛下所言甚是,既然我不能灭彼,彼也不能亡我,那又何必自相攻伐,徒伤士卒呢?岂无二三才智之士,化干戈为玉帛,两国为好,岂不美哉?“
“呵呵,范先生说笑了,大明皇帝视我等为蛮夷之徒,又岂会与我等和谈?”
“陛下,宋朝初年,契丹与宋何尝无仇怨,两国交兵数十年,就连宋太宗都大股中创,伤重而死。可是两国最后还不是结为檀渊之盟,边境百年无干戈之事?明国与我之仇,还能大过宋与契丹之仇?”
“范先生所言甚是,但愿明国天子能审时度势,承认关外之地乃我大金所有,开口通商,互通有无,两国幸甚!百姓幸甚!”皇太极点了点头,笑道:“如此说来,明国的确非我大金之死敌,但为何你说林丹汗乃是我之死敌呢?”
“陛下,我国之形势,以辽地为腹心,朝鲜、蒙古为双翼,这天下事宛如手谈,若无蒙古,则局促一隅,纵然棋力过人,也难有胜机?林丹汗乃孛儿只斤血脉、达延汗苗裔,于蒙古人乃是正统。我大金以异族统领蒙古,只要林丹汗一日不死,便能一日与我大金争长短,岂能说他不是我大金的死敌?”
皇太极听了范文程这番话,不由得连连点头。范文程这番话虽不过寥寥数语,却将后金、蒙古、大明三方的战略关系剖析的分明。如果对古代东亚史有所了解的话,就会发现随着中原地区经济中心的向东移动,草原霸主的发祥地也在逐渐向东移动,自唐朝以后,长白山脉两麓成为了产生草原霸主的摇篮,鲜卑、契丹、女真、金都是发源于该地,然后以此向西征服草原上的诸多部落,然后入主中原的。究其原因,长白山脉两麓的平原虽然位于关外,但山顶的融雪汇成的河流和东太平洋上空吹来的雨云给予两侧的平原足够的用水,使得农业生产成为可能,而向西通过山脉的谷道,居住又可以进入广袤的草原,从而以那儿为发源地的民族可以拥有农业民族与游牧民族的双重优势,既有农耕民族带来的手工业与稳固的官僚体系国家,又有游牧民族的强大机动与动员优势,在鲜卑、契丹、金、女真这几个民族身上都体现了这一点。而与草原控制的好坏,对于这些政权来说也是关乎到生死存亡,北魏之于慕容鲜卑建立的燕国、柔然与六镇之于北魏;蒙古之于金都是鲜明的例子;究其原因,草原对于这些政权来说不但是易于扩张的方向,还是军事威力的来源(战马的来源)。无法打进山海关内对于皇太极来说不过是少些子女玉帛,过几年苦日子,丢了蒙古可是性命攸关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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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降罪
“范先生,林丹汗的事情你一定要派得力的人手去,得到切实的消息。我估计明国丢了大凌河之后,这一两年都应该不会有什么大动作了。秋天秋高马肥之时,我大金将西征,将漠南诸部纳入囊中!”
“微臣遵旨!“
北京,乾清宫,暖阁。
“胡公公,请随某家来!”王承恩低声对胡可鉴道:“皇爷在暖阁呢!”
“皇爷?”胡可鉴咽了一口唾沫,紧张之情溢于言表,经过一番激烈的角逐,距离登上御马监总管的宝座只剩下最后一步,即面见天子,他反倒有些情怯了起来。与外廷的官员不同,内宫的二十四监虽然位高权重,但身份却只是天子的家奴,无论是升是降,都可以凭天子的自己的喜好行事,不会受到习俗与外廷官员的限制,无怪乎历朝历代天子对于任用太监乐此不疲。
“王公公,待会面见皇爷的时候,若在下有些不到的地方,还请您多多提点呀!”说到这里,胡可鉴恭敬的向王承恩躬身行礼。
“胡公公不用担心!”王承恩笑道:“您在宁夏的功劳,皇爷都记在心里了。有好几次在批阅塘报的时候,皇爷都在感叹要是内官里面都几个像胡公公这么知兵的,天下事就容易多了,这御马监总管的位子,早就简在帝心了。“
“呵呵!”听到王承恩这番话,胡可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对于一个太监来说,还有什么比天子的信重更为宝贵的呢?文官有家族、同年、座师可以依靠;武将有袍泽、亲兵与家族;而太监们来自于社会的底层,就好像一株株盆栽植物,被从原有的土壤挖了出来,安插在宫廷之中。每一步上升都要用汗水、忠诚、勤勉甚至自己的生命来换,等到他们终于登到高位,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孤身一人,环顾四周只有满怀恶意的同僚,世人则视为不阴不阳的怪物,而高坐于龙椅之上那位半人半神的存在只需一个念头。就能将自己重新打落于泥泞之中。知道这些就不难理解太监们对于天子的那种复杂的感情了:恐惧而又爱戴,忠诚而又依赖,他们就好像依附于皇权这颗参天大树上的藤萝,让人厌恶而又怜悯。
“胡公公,我们快些过去吧,莫要让皇爷久等了!”
王承恩的提醒让胡可鉴从思绪中惊醒了过来,他赶忙应道:“是,是,我们快些过去!”
两人穿过走廊。王承恩走路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如果有一个人此时在一旁观察的话,将会发现他的移动速度虽然相当快,但上半身几乎没有什么晃动,腰间悬挂的玉佩也没有发出碰撞,这说明他受过良好的礼仪训练。胡可鉴羡慕的看着王承恩的背影,一边竭力模仿对方的行动。
“王公公!”守在暖阁门口的一个小太监看到王承恩过来了,赶忙跪下行礼。
“皇爷呢?”
“刚刚送了夜宵进去。应该正在用呢!”
“好!”王承恩回过头对胡可鉴道:“胡公公,你在这里稍微等等。我先进去通传一声!”
“王公公您请!”
看着王承恩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胡可鉴的内心深处突然冒出一股强烈的妒忌之情,他实在太清楚王承恩这样随意出入禁中,往来天子身边意味着多大的权力。从某种意义上讲,在高度集中的****皇权之下,一个官员实际权力的大小可以用一个非常简单的标准来衡量——他与天子的距离有多近。
终于。从暖阁内传出了通传声,胡可鉴赶忙进了门,刚走了几步就跪下来向书案后的崇祯磕了三个头,道:“奴婢参见万岁爷!”
“起来吧!”崇祯刚刚用完了夜宵,将晚勺放在一旁。平日里苍白疲倦的脸上多了几分血色:“胡伴伴,你在宁夏差事办的好,是个有功之臣!”
听到崇祯用“伴伴”这个平日里只有王承恩、曹化淳等少数几个在信王府时就跟随他的老人才能享受的来称呼自己,胡可鉴的心中不由得一阵狂喜,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感情,磕了个头道:“奴婢不过是借皇爷的天威罢了,何功之有!”
听到胡可鉴全不居功,崇祯越发高兴起来,他的性格有几个弱点:好大喜功,又常有反复,不肯担半点不是,最不喜欢的就是臣子居功自傲,犯颜直谏。孙传庭、卢象升都是吃了这方面的苦头。
“嗯,要是外臣之中有几个像胡大伴这等识体面,敢担当的就好了!”崇祯叹了口气,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胡大伴,寡人问你几个问题,你一定要切实回答,不得有一句谎话!“
胡可鉴的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赶忙又磕了个头道:“奴婢若有半句虚言,甘当死罪!”
“嗯!”崇祯点了点头,问道:“三边总督洪承畴弹劾宁夏总兵杜文焕,说他贪功误进,野地浪战,致使陕西形势大坏,剿贼大局险些毁于一旦。你当时就在宁夏监军,洪承畴他说的是真是假?”
胡可鉴跪在地上听得清楚,对于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在来之前早已想过不下百遍,当即不假思索答道:“皇爷,杜总兵败于插汗之事,奴婢也有责任,当时插汗之兵屡次袭我边墙,烧掠颇多,杜总兵力主出兵,奴婢身为监军,却没有能够阻止,请皇爷责罚!”
“这么说来,洪承畴所言属实了?”崇祯自言自语道,方才胡可鉴的回答十分巧妙,话中没有一个字攻讦杜文焕的,但言下之意却是洪承畴所言属实,而且自己还将监军的责任抢着揽在身上,由于胡可鉴在接下来破林丹汗之役中立有大功,崇祯听了只会觉得自己这个太监勇于任事,处事公道,不推诿责任,而不会真的降罪于他。
“皇爷。奴婢只是宁夏镇监军,并不知晓洪总督的剿贼方略,宁夏之败是否导致陕西形势大坏,奴婢不敢妄言!”
“嗯!”崇祯点了点头,投向胡可鉴的目光中多了一点笑意:“胡伴伴,你方才可是念了与杜总兵的同僚之情。想要替他解说几句?”
“这个——”胡可鉴赶忙在地上磕了两个头,声音中带了几分惶恐:“皇爷,奴婢与杜总兵困守在宁夏府城之中数月,的确对其有些情谊,不过并无——”
“胡大伴!”崇祯笑着打断了胡可鉴的辩解:“你的意思我明白,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是个忠厚人呀!”
“皇爷!”胡可鉴的声音带了几分哽咽,抬起头来,双眼已经含着一点泪光。崇祯对一旁的王承恩微微点了点头。王承恩会意的上前几步,将胡可鉴搀扶起来,低声道:“胡公公,明日皇爷午膳的事情,便偏劳了!”
胡可鉴闻言一愣,旋即才明白过来这是王承恩告诉自己已经当上御马监总管了,原来明代早期,天子的饭食是由光禄寺供应。但由于光禄寺的除了供应天子的饭食,还有掌祭享、宴劳、酒醴、膳羞之事。实际上这是一个外交礼仪机构,什么东西都有规矩,桌上的与其说是饭菜,不如说是演习礼仪的道具,而且按照规矩,明天举办朝会。今天的饭菜就必须做好了,好让光禄寺的官员检查以确保菜品没有差错,出了外交事故。当时又没有冰箱,所有的饭菜都放了一个晚上第二天重新热一遍,其味道可想而知。在当时的京师流传着一个叫做十可笑的笑话,即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神乐观祈禳,武库司刀枪,营缮司作场,养济院衣粮,教坊司婆娘,都察院宪纲,国子监学堂,翰林院文章。这里的茶汤指的便是饭菜,而非茶水,皇帝也不愿意委屈自己的肚皮,便让宫里的几个太监头目轮流用私人厨房孝敬自己,反正这些大太监兜里有钱,又懂得享受,久而久之就成了惯例,御马监总管自然也是其中的一员。
“谢皇爷隆恩!”胡可鉴赶忙伏地磕了两个头,才弯着腰慢慢的倒退了出去。崇祯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冷哼了一声:“王伴伴,朝中果然有朋党!”
“皇爷,这从何说起?”
“宁夏之败,杜文焕明明该担首责,可是朝中却有人替他辩解,说是洪承畴打击异己,不予兵饷放置此败,责任应该追究洪承畴,这不是朋党是什么?”
面对崇祯的问话,王承恩不敢说话,以他过往的经验很清楚这件事情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但他手中也没有切实的证据,替杜文焕辩解,须知伴君如伴虎,天威难测呀。最后他只有垂下头,低声道:“皇爷圣明!“
宁夏,府城。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快要到开春的日子,虽然从帕米尔高原和西伯利亚荒原吹来冷空气已久统治着这片土地,但从庭院里老槐树上透出的一点嫩芽已经可以看到一些松动的迹象。杜文焕的身体也像这天气一样,熬过了最艰难的日子,他虽然还是时常咳嗽、可吐出的唾沫里不再带有鲜红的血丝,不用人扶持也能够在院子里走上几圈,大夫们也乐观的估计到了这个夏天,杜总兵就能够重新上马了。
但杜文焕的脸上却没有多少笑容,这个刚毅到了有几分木纳的中年人越发变得沉默,无论是夫人、儿子还是贴身的老仆人都无法从他的口中得到只言片语,只是每日里从几个亲信的口中打听刘成、吕伯奇等人的举动,一边听一边不时发出莫名的苦笑,这让他的亲人们越发担心,却又不敢在他面前多说什么,以免引起病情的反复。
这点中午,杜文焕用罢了午饭,正如平日里一般在院子里散步,突然看到老仆神情慌张的从外边跑了过来,口中喊着:“老爷,老爷,不好了!”
“什么事情?”
“老爷,老爷!”老仆喘着粗气:“京师有人来了,有许多锦衣卫,怕人得很,要不要让老儿去打听打听!“
“罢了,没有什么好问的!“此时杜文焕镇定的表情让人有几分害怕:“侍候我把朝服换上!”
“朝服?”老仆听了一愣:“准备那些做什么?老爷您身子要紧,还是在家休养吧”
“让你准备就准备,什么时候这么没规矩了!”杜文焕的脸上少有的露出一丝怒色。老仆习惯性的服从主人的命令,忙碌的奔走起来,杜文焕走到一个圆石凳上坐下,苦笑着自言自语道:“果然是这样,杜文焕呀杜文焕,要是早知道今日,你那天还会走这条路吗?”
次日黎明,杜府的大门被粗暴的敲击着,刚刚打开大门,一队锦衣卫便冲了进来,为首的一员小校高声喊道:“杜总兵,圣旨到了,快去总兵府接旨吧!”
由于事先得到杜文焕提点的缘故,府内的并没有出现通常的慌乱,一身朝服的杜文焕推开老仆的扶持,上前两步沉声道:“列位大人,请带路!”
为首的那个百户对杜文焕的镇定颇为惊讶,笑道:“好,杜总兵倒是好汉子,来人,把府门封了,莫要让乱七八糟的人冲撞了!”
百户的命令让杜文焕身后的家人们发出一片惊恐的哭声,杜文焕的铁铸般的脸庞抽动了两下,突然转过身来厉声喝道:“哭什么!”
家人们被杜文焕的喝声给吓住了,杜文焕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当看到老妻的时候,他的目光仿佛变得柔和了起来,但旋即他便扭过头,快步向门外走去。
总兵府。
节堂下的游廊里正奏着鼓乐,刘成身着二品武将的官袍,站在左厢的第二,在他的前面的位置还空着,那是留给现任宁夏镇总兵杜文焕的,不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个位置很快就是刘成的了。刘成甚至可以感觉到背后投来的一道道夹杂着羡慕与讨好的灼热目光。
“大人,杜总兵到了。”身后传来王安世的声音,自从设计杀死卜失兔汗、并吞土默特部之后,他整日里奔走于新上司的麾下,俨然已经以刘成的人自居。刘成也很高兴的将其纳入自家的夹袋,相比起他未来的计划来,现有的人才实在是太少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身死
“杜总兵!”刘成恭敬的向杜文焕长揖为礼,而杜文焕却好似全然没有看到一般,昂首从刘成身旁走过,在自己的位置站定了,堂上顿时传出一片吸气声,刘成却若无其事的笑了笑,好似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此时宁夏府城内有资格接旨的文武大臣都已经到齐了,屋外的鼓乐声停了下来,传旨的太监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尖声道:“皇上有旨!“
站在杜文焕的身后的刘成看到对方浑身一跳,随即战栗着跪下。传旨的太监见众人跪下,便用有几分阴柔而又清亮的声音朗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圣旨一开始是赞赏了明军击败了林丹汗、平定了西北套虏的功劳,并给予吕伯奇、刘成为首的文武官员奖赏,吕伯奇升任为右都御史,巡抚宁夏、榆林、河西诸镇军事,无论是本身的品级还是权力范围都得到了很大的提升,而刘成也如愿以偿的成为了宁夏总兵,如果再想升迁就是提督诸镇了。其他文武官员也得到了或多或少的提升。跪在地上的官员们个个脸上都露出了喜悦的笑容,唯有杜文焕的心越来越往下沉,因为他还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
“罪臣杜文焕,野地浪战,致使王师败绩,城塞失陷,西北剿贼大局,险些毁于一旦。彼前事不臧,更贻后害,身其事者,罪不容诛。庆复现在朝审已入情实。本欲于勾到之日。明正典刑。但念数代从军,不无微功。不忍令赴市曹,加恩赐令自尽、家产充公,妻妾子女发配云南。钦此!杜大人,接旨谢恩吧!“公公宣读完圣旨,冷笑道。
杜文焕跪在地上。他的脊梁就好像被一个无形的铁锤不断的敲击着,从那位传旨太监口中吐出的一个个斥责之词,狠狠的砸在他的身上,虽然他对这一切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现实毕竟是现实,在他的心中突然生出一种非常荒谬的感觉。仿佛一个虔诚的信徒突然发现自己信仰的神灵不过是些自身难保的泥雕木偶,那种毕生努力一瞬间都化为泡影的幻灭感让他想要哈哈大笑,想要跳舞、想要嘲笑自己、别人、以及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被世人视为神圣的、不可侵犯的东西。但多年以来的习惯让他继续跪在地上,保持着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罪臣杜文焕谢恩!”杜文焕像一具木偶一样站起身来,双手接过圣旨,两旁的锦衣卫冲上前来,粗暴的剥下了他身上的朝服与官帽,这标志着他不再是朝廷的大臣,而不过是一个即将被处死的罪犯。堂上的人们本能的让开一条路来。让锦衣卫将这个男人押下去,仿佛他的身上带有某种致命的瘟疫。
“刘大人为宁夏镇总兵,刘成为宁夏镇总兵,好!好!”杜文焕突然疯狂的大笑了起来。那宣旨的太监被他的笑声吓住了,后退了两步,指着杜文焕厉声喝道:“杜文焕,你休得无礼,刘大人乃是大明的功臣。他的才具胜你百倍!”
“胜我百倍?”杜文焕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嘲讽:“不错。刘成的才具何止胜我百倍,便是开国的徐中山、常开平(徐达与常遇春,两人分别被封为中山王、开平王)二人只怕也有所不及,只是不知这等人物要何等明主方能驾驭!”
宣旨太监听到这里,又气又怕,用颤抖的手指指着杜文焕喝道:“杜文焕。你好狗胆,居然敢胡言乱语,污蔑刘大人,其心可诛!来人,快给我掌嘴!“
众锦衣卫应和了一声。正想扑上前去,却不想杜文焕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猛地一挥,众锦衣卫措手不及,赶忙退后数步,宣旨太监厉声呵斥道:“杜文焕,你莫要顽冥不化!”
杜文焕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刘成身上,刘成沉声道:“杜大人,快快放下兵器,方才的事情在下与在场的诸位大人向这位公公说项一番,只当没发生过,莫要牵连了家人!”
杜文焕听了刘成这番话,脸上泛起一丝苦笑,突然往地上一扑,浑身抽搐了一下,便不动了。待到将其翻过身来,却发现他的右手倒握着那柄匕首,刃尖深深的刺入心口,直至没柄。为首的锦衣卫伸手到杜文焕的鼻口摸了摸,又翻开眼睛看了看,站起身来向那太监禀告道:“公公,杜文焕这厮已经死了!”
“死了?便宜了这狗东西!”那太监恨恨的啐了一口:“快把这里收拾一下!”
刘成站在一旁,他能够感觉到众人聚集在他身上的一道道的目光,如果说几分钟前这些目光还灼热的让人发烫,那么现在却冷的刺骨。
“胡公公!”刘成上前一步,用身体遮挡住众人的视线,从腰间摸出一件东西来塞到那传旨太监手上,低声道:“杜大人这里还请公公遮掩些,莫要让家里人为难!”
那太监惊讶的看了看刘成,又捏了捏手中的物件,翘起大拇指道:“刘总兵果然大人有大量,既然您开了口,那咱家自然省得,来人,给杜大人好生收拾收拾!”
好不容易完成了接旨的仪式,众文武官员都尽可能快的离开了现场,杜文焕突兀的举动让他们甚至连留下来用醇酒与佳肴庆祝自己的晋升的心情都没有吗,刘成也没有挽留,杜文焕的死让他觉得很不舒服,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但又不知道从何而来。回到住处,他正想换下官袍休息,却听到外间有人禀告道:“赵先生有要是求见!”
书房。
“总兵大人,赵先生,小人这几日都在监视那个俄罗斯人,发现这厮行事有以下几个奇怪之处!”
风吹打着窗户,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刘成举起右手,示意正在禀告的部下停止说话,郝摇旗走到窗旁,警惕的探出头看了看院子里没有人。才将窗页合上,回到刘成身旁重新站好。刘成这才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其继续说下去。
“是,大人!”禀告者是一个四十出头的干瘪汉子,身着一件脏的看不出颜色的深色直衫,略微有点驼背。一张脸看上去就给人愁苦的感觉:“这伙俄罗斯人时常躲在屋内,念经做法事,还哭哭啼啼的,唯有那个跛腿汉子不在屋内,颇不合群!说来倒是奇怪,他们又没死人,何必做那么多法事?“
“做法事?”刘成听了一愣,旋即才反应过来,那些俄罗斯人应该是举行弥撒或者别的什么宗教仪式。这汉子不知底细误以为是做法事,不过按照他所说的,为何这跛腿汉子不参加他们的仪式呢?莫非此人信仰与其余人不同,因此才不参加众人的仪式?不过已知的信息太少,做任何推断都意义不大。
“除此之外你还看到了什么?”
“还有,对了!”那汉子拍了一下大腿,笑道:“这厮整日里都拿着一块木板,上面夹了一张纸。写写画画的,也不知写画些什么。”说到这里。他小心翼翼的从怀中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来:“大人,这是小人偷偷从他房间里摸出来的,只是不知道上面画的什么。“
刘成从郝摇旗手中接过纸张,打开一看不禁暗笑了起来,看来此人与自己穿越前应该是半个同行,原来那纸上画着一张颇为粗陋的明军瓮城平面图。上面还用标记了大概的比例尺,火器的位置、射击死角,看来这伙俄罗斯人的来意并不简单,不只是为了做生意来的。
“做的不错!“刘成笑道:”你退下后去账房那里领十两银子的赏钱,接下来要继续小心。有什么异常情况立即禀告!“
、“谢大人赏赐!“那汉子欢喜异常,赶忙跪下磕了两个头才退出屋外。刘成笑了笑,将那张纸递给一旁的赵文德:”建生,这伙俄罗斯人倒是来者不善呀!“
“夷狄犬羊之心,贪而不亲,俄罗斯人在天山南北都没有什么好名声,对我大明有觊觎之心倒也没什么奇怪的!”赵文德看了看冷笑道:“不过有些自不量力罢了!”
“这倒也不一定,他们能从万里而来,又精于火器,倒也不可小视了。”刘成将这张纸折好了,小心翼翼的纳入怀中,问道:“建生,你觉得为何那跛腿之人不与同伴待在一起?”
赵文德满不在乎的答道:“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此人应该是个工匠之属,其他人应该是俄罗斯人的士子、商人,彼等虽为蛮夷,但国中应该也有上下之别,不在一起也没什么稀奇的。”
“建生,这次恐怕你猜错了。”刘成摇了摇头:“我以前曾经听人说过,这俄罗斯人与弗朗基人相似,国中虽有上下贵贱之分,但在神灵面前却全无分别,便是仆隶之辈在神灵面前也有一席之地。“
“竟然有这等事?”赵文德听到有些诧异,旋即笑道:“这般说来这些俄罗斯人与弗朗基人所信仰的神灵与释宗有几分相似,都是我佛面前,众生平等!那若是大人您猜的没错,这厮莫非不是俄罗斯人,所以才没有参加?”
“有可能!“刘成点了点头:”建生,你找个机会将其单独拘出来,不过不要让这些俄罗斯人发现了!“
赵文德已经习惯了刘成的出人意表的命令,恭声道:“是,大人!”他突然问道:“大人,我听说天子在圣旨里将杜总兵赐死了,不知是真是假?”
刘成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不错,杜总兵不甘受辱,当场自杀了!”出于某种原因,他没有将当时的情况都告诉赵文德。
“赐死杜大人?一个武臣,这可是少有呀!”赵文德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身为刘成的心腹,赵文德知道刘成花了很大一番心思当上宁夏总兵,可他并没有预料到杜文焕竟然落得个被赐死的下场。刘成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崇祯年间,在政治斗争中失败而死的大学士、总督、督师、巡抚等文官大有其人,但武将却屈指可数,究其原因这些文官虽然闻名天下,位高权重,但与将士们毕竟隔了一层,生分的很,崇祯杀了也不用担心激发兵变,不好收拾,这也让刘成有一种隐隐约约的优越感,自己当丘八虽然有这样那样的坏处,可手头有兵,只要不在战场上把本钱赔光了,就算是皇帝老儿也拿自己没啥法子。可杜文焕的死,将他这种优越感给打破了,只是崇祯这么干,不怕激起杜文焕旧部的不满吗?
“大人!”一个声音将刘成从思绪中惊醒了过来,他转过头去看到赵文德目光炯炯,正盯着自己。
“天子这是在杀鸡骇猴,恩威并施呢!他杀的是杜大人,指着可是您呢!“
“指着我?“刘成突然反应了过来,有自己这个刚刚立下奇功的实力派镇着,自然不用怕杜文焕的旧部闹腾,想不到自己这番大功反倒成了杜文焕的催命符。
“建生,你觉得天子杀杜总兵是因为我?”
“何止是因为大人,分明是为了大人!”赵文德冷笑道:“依照大人的功劳,在蒙古诸部中的威名,宁夏镇总兵的位子非大人莫属,便是夺了杜文焕的位子给大人,又有何人敢不服气?而杜总兵虽然兵败,可还是拼死守住了宁夏府城,若无杜总兵的坚守,也没有大人您翻盘的机会。杜总兵虽然有过,但不至于死罪。天子却一纸诏书要了他的性命,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拿杜总兵的脑袋震慑大人您吗?“
听到这里,刘成不由得叹了口气,若无赵文德这番解释,自己哪里能明白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道道来。崇祯倒是一点也不浪费,既然自己打垮了蒙古人,杜文焕这种西军宿将没啥用处了,就拿他的脑袋来吓唬吓唬新上任的自己。看来崇祯年纪不大,那点阴微的帝王心术倒是用的挺熟练的。可问题是这些招数对别人也许有用,但对于自后世穿越而来,对大明的灭亡心知肚明的刘成来说,这些花招毫无意义,只会坚定了他沿着自己的道路走下去的决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