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贴心人
虽然和岳肃相处时间不久,但在朱由校的心中,岳肃仿佛是他唯一的朋友。朱由校不似其他天子,他不心狠手辣,也不纵情酒色,很重感情,要不然怎会由着一个奶妈胡作非为。他很孤独、很专注,一心只扑在自己的木匠事业上,在这方面,任何人也不能阻止他,否则你的下场会很难看。他很聪明,一点也不糊涂,什么事都看的清楚,他之所以扶持魏忠贤,其实也是有其目的的,如果没有魏忠贤在前面撑着,自己还不得被那些大臣欺负死。
群臣中,岳肃最和他的心意,为人正直,能办大事,而且还不像东林党那伙人,成天就知道给自己讲大道理,还能陪自己做木匠,这种有才、有德、有能的伙伴,不重用他,还重用谁。
所以,朱木匠和岳肃在一起,从来没有感到拘谨,什么都喜欢和他说。二人很快又从案子上聊到了家事。
“爱卿啊,朕本有一个儿子,起名叫慈燃,可惜早夭。现在皇后又怀有身孕,朕欢喜的很。怎奈每日公务繁忙,实在没有闲暇陪伴,只能交代坤宁宫的下人好生伺候。希望皇后能产下龙子,那朕就无忧了。”
岳肃虽然历史不是很好,但是却知道明朝的最后一个皇帝好像叫作朱由检,现在的皇帝叫朱由校,貌似二人是兄弟。一想到这,岳肃立即反应过来,历史上的这位皇帝,可能是没有子嗣,要不然也轮不到兄弟继位。
明朝的医疗技术虽说不高,不过天下名医都聚集在京师,乡下的孩子出生后,一个个都是活蹦乱跳,皇宫里的孩子怎么反而养不大呢。岳肃两世为人,上辈子看过一些**争斗的电视剧,自是明白**内皇子之所以早夭,有一半是因为**。
当下,岳肃说道:“陛下,臣以为皇后现在有孕,陛下光叮嘱宫内下人好生照顾恐怕还不够。”
“坤宁宫那么多的奴婢,怎么会不够呢?”朱由校不以为然地说道。
“皇后虽贵为**之主,但深宫内院,难免寂寞,尤其是现在有孕在身,这个时候更需要有人陪伴说话,排解心中烦扰。臣幼时曾听家母说过,她怀孕时,时常心绪不宁,离不开亲近之人。皇后最亲近之人自是陛下,可陛下日理万机,少有余暇,皇后烦忧时无体己人说话,时间久了,对胎儿怕是无益。”岳肃如闲话家常般说道。
朱由校听罢,点了点头,说道:“爱卿倒是细心,这点倒是朕疏忽了,但朕实在没那么多时间陪伴皇后,爱卿有什么好的办法吗?”
岳肃灵机一动,说道:“皇后入宫之前,家中肯定有贴身的丫鬟,这些丫鬟随主人日久,忠心自不必说,而且知道主人心思,能够给主人排忧解闷。所以臣以为,不如让皇后招两名体己的丫鬟进宫服侍,这样陛下不在皇后身边时,也有人陪皇后说说话,不至让皇后感到寂寞。对胎儿,自然也是大有益处。”
“嗯……”朱由校连连点头,说道:“爱卿此言甚是在理,就这么办了。听皇后说,明日太康夫人要进宫觐见,朕现在就传旨,准皇后招两名以往的贴身丫头进宫伺候。”
言罢,当即喊道:“刘名果!”
一声招呼,在外面伺候的刘名果立即跑了进来,跪倒在地,“奴婢在。”
“你去一趟坤宁宫,传朕口谕,就说因皇后有孕在身,特准皇后招两名旧日家中贴身丫鬟进宫伺候。去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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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儿,皇后现在有孕在身,定然偶尔会感到腰酸,当招呼你伺候揉按之时,你要记住,在她腰眼旁的这个位置反复揉按,胎儿不日必落。办成这件事,本夫人一定重重有赏,可要是办不成,我也保证送你全家人一起归西。”
坤宁宫宫娥洛儿怀着紧张的心情走进皇后寝宫,因为刚刚皇后派人来说,现在腰疼,让她进去伺候。一路上,洛儿的脑海里都不断响起这段话。
不久前,奉圣夫人把她找去,别的话没有多说,一上来就叮嘱了这么一番话,还赏了她一百两银子,外加一对金镯子。
没想到,这番话今天果然应验,皇后真的腰疼,要她去伺候。
她有些害怕,还有些不忍,毕竟皇后是**之主,而且待自己也不薄。可奉圣夫人的话,她又不敢不从,倘若自己不奉命行事,怕是全家人的性命,包括自己的这条小命,都要搭进去。
洛儿的心如小鹿般乱撞,身子也有些发抖,终于进了皇后寝宫。
皇后张嫣,其貌美程度,较之杜十娘,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中国历史上除四大美人外,还有五大艳后,分别是春秋第一艳妇夏姬;三国魏文帝曹丕的皇后甄宓,也就是洛神;北齐文宣帝皇后李祖娥;隋炀帝杨广的宠妃萧后。能和这四位齐名,张嫣的容貌自然不必我来多加形容。
此刻的张嫣正靠在凤榻之上,一见洛儿进来,随意地招呼道:“洛儿,哀家今天腰有些不舒服,你过来给哀家揉揉。”
“是,皇后。”洛儿的心跳的越发快了,缓缓朝凤榻走去。这时候的张嫣,已转身趴到榻上,洛儿来到榻边,慢慢抬起手来,心中七上八下,但仍是朝客印月告诉她的那个位置按去。
可就在她的手刚刚放到张嫣的腰眼上时,却听外面有个宫女禀道:“皇后娘娘,太康夫人在外求见。”
“嗯?”一听母亲来了,张嫣心头一愣,不是传旨说好明天来的吗?怎么今天就来了?
怀着纳闷的心情,张嫣转回身子,坐了起来,说道:“快请。”洛儿赶紧侍立一旁,悬着的心稍微平复一点。
太康夫人是拿着旨意从东华门进宫的,一路由太监引路,来到坤宁宫,因为上了年纪,准许带着两个丫鬟在旁扶侍。在坤宁宫外通传,得了皇后口谕,才可步入寝宫。
进了寝宫,老太太也要跪地行礼,这叫君臣有别。张嫣忙起身搀扶,将母亲扶到一旁落座,自己陪坐在边上。柔声说道:“母亲,这也没有外人,这礼数能免就免了吧。咱不是说好,明日进宫吗?您怎么这会就来了,不会是想女儿想的厉害吧。”
这话不说还好,刚一说完,老太太就放声大哭起来。“皇后呀,家里出大事了……你可要给你哥哥做主啊……”
“出什么事了?”张嫣心头一震,随后对洛儿等宫女说道:“都先下去吧。”
“是。”一众宫女应声退出。
等到门关上,张嫣才问道:“母亲,哥哥怎么了?”
“你哥哥让顺天府给抓了,听张福说,还被掌嘴和打了板子,现在人关在牢里,生死未卜。你快请皇上做主,救救你哥哥呀。”老太太一边哭,一边说道。
“叫顺天府给抓了……这顺天府尹不是岳肃么……”岳肃的大名,张嫣自然有耳闻,知道他为人正直,不畏权贵,连奉圣夫人都敢得罪。她沉思片刻,问道:“哥哥是犯了什么法,被顺天府抓去的呀?”
既然知道岳肃的秉性,那肯定是事出有因,十有**是在京城仗势欺人,犯到了岳肃手里。若不然,他一个国舅,无缘无故,谁敢抓他。
“你哥哥能犯什么法,肯定是小人恶意诬陷,你身为皇后,那顺天府明知他是你哥哥,还敢抓他,那不是摆明欺负人,不给我们张家脸面吗?你现在有孕在身,皇上正是宠爱,你快去找皇上,救你哥哥,再把那个顺天府尹给砍了,替你哥哥报仇,给我们张家出一口气。”太康夫人大声哭道。
然而张嫣却不为所动,柔声说道:“母亲,哥哥被抓我也着急,但这事必然事出有因,否则顺天府绝不会无故拿人。当时是谁跟哥哥在一起,回去后同您如何讲的呀?”
“是张福、张寿他们……”
这两个小子回府之后,哪敢说少爷是因为调戏府尹家的女人被抓,只是一个劲的哭诉,说少爷被顺天府无故抓去,好顿毒打,现在被关在牢里,九死一生。还说顺天府的大牢无比黑暗,少爷进去,十有**是必死无疑。这番话吓得老太太都没了主见,连忙跑进宫里见女儿,求女儿帮忙做主。
“……他们几个都被打的一身是伤,说你哥哥比他们还重,再不去救,一定九死一生。你身为皇后,总不能一进宫门就忘了家里吧,现在不是说你哥哥对错的时候,快想办法救人啊。”
“那顺天府尹岳肃公正廉明,执法如山,我绝不信他会无缘无故抓我哥哥,定是哥哥犯了官司,张福、张寿回去不敢明说,只哭诉被打,求您入宫找我。我即便去找皇上求情,也要知道哥哥是犯了何罪,如果是人命官司,怕是我也无能为力。”岳肃的脾气,张嫣已经知道,不同于其他官吏。尤其是听闻金殿辞官,皇上甚至为他不顾客印月的求恳,下旨凌迟法觉之事后,张嫣可以断定,这个岳肃不仅深得皇上宠信,还不畏强权。这种人,才是国家的真正脊梁。
“可你是皇后呀,即便你哥哥真的犯法,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一句话的事。难道说,你一个皇后,还抵不上一个小小的顺天府。”老太太除了流泪,也露出不悦之色。
“妈,哥的事,女儿自会想办法。可也得知道前因后果呀,您回去问问张福,看到底是惹了什么事,咱们再从长计议。您放心,我知道这个岳肃的为人,光明正大,不会暗中加害哥哥的。”
张嫣不愧是深明大义,苦口婆心的劝说。她的话刚说完,就听外面有宫娥禀道:“皇后娘娘,刘公公求见,说带了皇上的口谕。”
第三十二章 张嫣风范
一听说是传皇上口旨,张嫣马上宣见。
房门推开,刘名果缓步而入,“皇上口谕!”
刘名果口衔天命而来,即便是皇后也要做出个架势,太康夫人自不必说,连忙跪下。不过不等张嫣跪下,刘名果就笑呵呵地道:“皇后身怀龙种,此间又没外人,能免就免了吧。”
随后,便宣道“皇上口谕,因皇后有孕在身,特准皇后招两名旧日自家贴身丫鬟进宫伺候。”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念罢口谕,皇后与老太太连声谢恩,接着轮到刘名果给皇后跪下请安。
这时,太康夫人说道:“皇后,陛下真是疼你,圣宠有加,你哥哥的事……”
张嫣没有马上回复母亲,她心中纳闷,不明白为什么皇上会这么细心,突然传这么一道口旨下来。让刘名果起来,然后问道:“刘公公,你可知道皇上为什么会下这道口谕呀?”
“这个……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是陛下在下这道口谕时,岳大人在场,两个人之前说了许多话,也不知有没有关系。”刘名果小心地答道。
张嫣点点头,亲自到一旁的梳妆台取出一锭银子,交到刘名果手上,柔声道:“下去吧。”
“皇后娘娘的赏赐,奴婢如何敢收。”刘名果推辞道。
“叫你拿着你就拿着。”张嫣说完,比了个手势,刘名果揣好银子,忙退了下去。
张嫣扶着母亲坐好,心中暗想,“岳肃这人行事光明磊落,私下恳求定然无果,求皇上硬逼岳肃,更是不妥,今日还得了他的人情,我该怎么做呢?”
毕竟张中信是自己的亲哥哥,怎么也要想个办法。权衡良久,张嫣终于打定主意。柔声道:“哥哥的事,我自会对皇上说,只要出的不是人命官司,保证无忧,母亲您放心好了。”
“由你出面跟皇上说,那我就放心了。”见女儿答应,老太太紧张的心终于放下,不过他接着又道:“你哥哥被人欺负,咱们要是不给那顺天府几分颜色瞧瞧,日后谁还将你这个皇后放在眼里。我看,你最好讨个圣旨,把那个狗屁府尹给大卸八块。”
见母亲得寸进尺,张嫣也不好直接顶撞,温和地道:“女儿自会求垦皇上,不过皇上如何圣裁,我就不清楚了。”跟着,她话锋一转,说道:“陛下准我招两个旧日丫鬟进宫伺候,以前跟随我的文瑾、文秀两个丫头,不知现在还在府里吗?我心里还时常惦记她俩呢。”
“这可巧了,自从你进宫之后,文瑾、文秀就一直跟着我,今日随我一同进宫,现在正在殿外候着呢。”老太太说道。
“如此最好,让她俩进来吧。不知她俩现在出落成什么模样了。”张嫣说完,立即传见两个丫头。
不一刻,随太康夫人进宫的两个丫鬟进入殿内,先是给张嫣跪下请安,张嫣立即让二人起来,招呼到身边,问道:“刚刚皇上有旨,准我召两个贴身丫鬟进宫陪伴,我时常惦念你俩,不知你们可愿意留下陪我。”
文瑾、文秀打小随张嫣长大,三人情同姐妹,自张嫣进宫之后,她俩也是挂念的很。尤其是最近一年,公子张中信总是对她们毛手毛脚,言语轻佻,二女是心中恼怒,却不敢声张。仗着现在老夫人还算宠着,但估计不出多久,定难逃公子爷的魔爪。现在听张嫣邀请留在宫里,想起童年的友谊,及公子爷的无赖,哪有什么好犹豫的,忙跪倒在地,“皇后娘娘,我们愿意。”
当下,张嫣让宫娥带二女去换衣服,自己陪着母亲闲话家常,叙谈离别之情。足足聊了一个时辰,老太太这才告辞。临别时也不忘叮嘱女儿,一定要记得兄长的事。
张嫣没有让文瑾、文秀去送母亲,留二人一旁侍候,正好现在腰酸,就让文瑾帮忙揉按。负责去送母亲的,换成了刚刚为自己按腰的洛儿。
等到母亲离去,张嫣问起家中的情况,和哥哥的举止行径,两个丫头也没有隐瞒,把张中信横行无忌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张嫣听完,不禁心中大怒,可终究是自己的哥哥,恨归恨,也不能不顾他的死活。于是又问起哥哥被抓的因由,这一点,两个丫头却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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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间,朱由校忙完之后,赶来坤宁宫。一进皇后寝宫,见到有生面孔的宫女,难免纳闷。张嫣立即解释,母亲今日到来,临走时将旧日丫鬟留下,少不得又当面感谢皇上一番。
朱由校见爱妃面带笑容,知她欣喜,自己也是高兴。也不隐瞒,把功劳归给岳肃,说是他的提议。张嫣心中有数,陪皇上说了会话,便同皇帝宽衣就寝。
枕边风号称是女人对付男人的杀手锏,几乎所有女人都百试不爽,张嫣当然也知道。上了床,说了几句体己的胡,张嫣才把话头转移,“皇上,今日臣妾的母亲进宫时说,我哥哥犯了王法,被顺天府拿了,却不知所为何事。臣妾素闻岳大人清名,想来绝不会无故捉拿,定事出有因。故想请陛下帮着问问,家兄到底犯了何事,这倒不是臣妾有意为他求情,反而是想请陛下从重责罚。”
“国舅被岳肃拿了?白日里朕怎么没听他提及……”话刚说到这,朱由校立时想起岳肃讲的那个故事,说道:“朕记起来了,白天岳肃求见时,曾说过遇到一个假冒国舅,调戏他家丫鬟的案子,朕还让他从重处罚呢。难道那人不是假冒国舅,而是真的国舅。”
听朱木匠这么一说,张嫣马上明白过来,这岳肃倒也聪明,想必是怕我告他的黑状,事先将情况晓予陛下知道,只托说不知是国舅,让人拿不到他的短处。不过岳大人,您实在是小瞧我张嫣了,您是国之栋梁,我怎能因为这事,与你为难。
随即柔声说道:“那想来是家兄担心有辱门楣,才不敢自报家门,这样也好,岳大人执法如山,判决自是公允。陛下只当臣妾没有提起,省的公开之后,丢了朝廷体面。”这一招叫作以退为进。
果然,就听朱由校感慨地道:“爱妃真是想的周到,事事都为朕的江山考虑,这事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总不能让国舅在狱中受苦呀。这样吧,朕明日跟岳肃说一声,让他把你哥哥放了。”
“多谢陛下爱怜臣妾。”张嫣柔声说道:“不过岳肃一向刚直不阿,若只是因为家兄是国舅便无罪开释,实在有失公允,朝臣知道,只怕又要上本弹劾。臣妾以为,最好让家兄吃些苦头,以免他开释之后,仍自恃国舅身份,无法无天,辜负了陛下的隆恩。”
“爱卿……”朱由校拉过张嫣的手,紧紧攥住,有些情动地道:“还是皇后为朕着想,没有私心,果然不愧母仪天下四个字。那你说,朕要如何发落,才得体呢?”
“臣妾以为,倒不如下道旨意,赏我哥哥些许廷杖,让他长长记性,日后不可胡为。再罚他闭门思过一段时日,好好地在家修身养性。”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亲哥哥,实在不忍看他坐牢,何况还有母亲的眼泪,不管如何也要帮上一把才是。这么做,既给了你岳肃面子,也不失朝廷脸面,算是一举两得。唯一丢的,是张家的脸面,但却博得了皇上的怜惜,属于得大于失。
朱由校点点头,说道:“爱卿的提议不失公允,那就这么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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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散了早朝,朱由校让司礼监按照张嫣的意思拟旨,然后让刘名果带人前去传旨。所带之人除了随行太监外,还有两名负责廷杖的禁军。不过皇上还有叮嘱,让他顺路喊上国丈府的人去接儿子。
这本是一片好意,怕张中信挨了揍后,送他回去的人不细心,给张中信留下后遗症什么的。可当太康夫人一听说要她跟着传旨太监去顺天府,还以为接儿子之外,同时会严惩岳肃,真是高兴的不得了,特意换了套新衣服,叫上昨日被打的张福、张寿,又领了十几名扈从,一同赶到顺天府。
到了衙门口,岳肃闻听圣旨到,忙开中门迎接,将刘名果请到正堂。本来么,没出门他就已经预料到旨意是关于国舅爷的,当见到张福、张寿,更是确定。
别看张福、张寿昨日吃了板子,今日随同老夫人前来,气势完全不同,挺胸抬头,耀武扬威,一副要看岳肃吃瘪的样子。老太太更是如此,一双眼睛狠狠瞪着岳肃,像是恨不得一口将岳肃吃掉。
到了正堂,众人一起跪下,刘名果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国舅张中信,贵为外戚,不感恩图效,竟持宠而骄,光天化日,调戏民女,有辱国体。顾念其初犯,未成恶果,且有悔过之心,特恩旨从轻,赐廷杖四十,责其闭门思过一载。望其深有悔悟,改过自新。若再生恶念,以欺君论处。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圣旨宣读完毕,众人山呼万岁,这才站起身来。
刘名果走到岳肃身前,说道:“岳大人,这是皇上的旨意,希望您把人提出交给小的。”
把人交出,这事岳肃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竟赏了张中信廷杖。别说是他,张家的人更是没有想到,这旨意里对岳肃的惩罚一句没提不说,自家少爷还落了四十廷杖。老太太连忙跑到刘名果的身边,问道:“刘公公,你没看错吧?”
第三十三章 不愿走就别走
“陛下的旨意我怎敢看错,太康夫人,这旨意本就是给您家的,您若不信,自己拿去瞧瞧。”
刘名果说完,把圣旨递给了太康夫人。老太太接过之后,上下仔细一瞧,还真别说,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心中暗骂:“真是女生外向,这丫头跟皇上是怎么说的,打了你哥的人是一点事没有,你哥反而又要挨廷杖,又要闭门思过。”
这时,只听岳肃说道:“本府自当遵旨照办。金蝉,你走一趟大牢,把国舅爷请出来。”说完,看向老太太,又道:“老夫人,实在对不住,下官万没有想到,这调戏妇女之人会是仁爱无双、当今国母的亲哥哥。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岳肃这话极具讽刺,差点没把老太太气的吐血,可又挑不出岳肃话中的不敬之处。冷哼一声,不再去理会岳肃。只是说道:“张福,你跟着去趟大牢,把你家少爷接出来,他们要敢暗中做什么手脚,回来尽管跟我讲。”
“是,老夫人。”张福答应一声,由两名扈从扶着,跟着金蝉前往顺天府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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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舅爷,现在皇上下旨,放你出去,跟我走吧!”
金蝉持火签来到大牢,让狱卒把们打开,很不客气地说了这句话。
皇上下旨释放,完全在张中信的意料之内,有妹妹出马,什么事解决不了。他冷哼一声,笑道:“现在知道爷爷的身份了吧,想这么就打发爷走,没门!大爷我现在在这里住的很舒服,哪也不去。滚!”
有皇帝老子撑腰,张中信此刻是谁也不怕,一心想要岳肃知道,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
金蝉见他说不走,登时一愣,说道:“这可是皇上下的旨意,让你出去。”
“陛下皇恩浩荡,本国舅感激涕零,但本国舅无故被你家大人殴打,怎能就此罢休。想让我出去也行,必须要还我一个公道,如果这样不明不白地让我走,恕难从命。去告诉岳肃,就说爷现在身上有伤,走不动,想让我走的话,便亲自来背我。除此之外,还得把那个小娘子送与我享用。否则,我是哪也不去,让他自己和圣上交代去吧。”张中信得意洋洋地说道。
金蝉点点头,转头看向张福,说道:“兄弟,你家少爷身上有伤走不了,你们帮衬一把,把人扶出来吧。”
张福是个不知轻重的家伙,当听了圣旨之后,心中老大个不服,眼下见公子无理取闹,不禁心思一动,想着不如把事情闹大,让岳肃无法收场。反正国舅背后有皇后撑腰,皇上总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吧,到时只托说国舅受刑过重,将皇上惹怒,定会再次下旨严惩岳肃。
这年头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他也不想想,宫内为什么会下如此一道旨意,不责岳肃,单惩国舅。当下邪邪一笑,说道:“我们国舅爷是被你们顺天府打伤的,就算国舅有罪,那也是皇亲国戚,怎也轮不到你们顺天府动手。现在人动不了了,你们顺天府自己想法子跟皇上交差吧。”
说完,转身向外走去,一边走,还一边道:“咱们回去如实告诉老夫人,就说国舅爷伤的厉害,走不动了。让她老人家再进一趟皇宫,跟皇上讨个说法。”
金蝉见张中信不出来,张府的人就这么走了,心中气恼,重重地将门一摔,没好气地道:“把门锁上,我回去禀告大人。”
岳肃与刘名果、太康夫人正在大堂等候,张福先回来一步,一进正堂,便放声大哭起来,“老夫人啊,少爷他被顺天府折磨的不成人形,现在连路都走不动,您可一定要为他做主啊……”
“什么?”老太太心疼儿子,一听这话,怎能不怒,横眉冷对地看向岳肃,怒道:“岳大人,你有什么权利对我儿子下此毒手,他可是当朝国舅,皇亲国戚,就算要打,也得皇上动手,什么时候能轮的上你?今天你要是不给我一个交代,我就进宫高御状去!”
“呵……”岳肃一声冷笑,说道:“下官有言在先,当初不知道他是国舅爷,而且贵府家丁和他自己都一致声称他名叫张坤,这干我何事。现有口供在此,老夫人要不要看看。”
“老夫人,您可千万别信他的,他那是逼我们这么说的。我们要是不这么说,他就打我们。”张福连忙哭诉道。
“我有逼过你吗?公堂之上可是你自己说你们家少爷姓张名坤,我可没有教过你这么说吧。”岳肃信誓旦旦地说道。
“我们家少爷早就报出身份,说是当今国舅,可你非但不听,还擅自殴打!”张福连忙说道。
“他的话让本府如何轻信,皇后品行端正、贤良淑德、母仪天下,谁会想到会有一个光天化日之下强男霸女的哥哥。换任何人都会以为,他是冒充皇亲国戚。大堂之上,他也没拿出什么证据来证明自己是国舅,如此恶霸,焉有不打的道理。话说回来……”岳肃伸手指向张寿,接着道:“我也没打这厮,这厮不也说你家少爷姓张名坤吗?”
“你……你是故意的……你是公报私仇……”张福指着岳肃大声嚷道。
岳肃仰天打了个哈哈,笑道:“我和国舅往日无怨,今日无仇,在昨天之前都不认识,何来私仇一说?张福,你说我和你家国舅爷有什么仇呀?”
“是我们家国舅爷调……”张福把话说到一半,那个“戏”字还不等说出口,就已经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扇自己耳光么。不过在场众人没有傻子,十有**都听出他的意思。
这时,金蝉走上堂来,躬身说道:“大人,张国舅不肯出狱,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岳肃温和地问道。
“还说想这么就打发他走,门也没有,他在这里住的很舒服,哪也不去。还说……还说…….他无故被大人殴打,绝不能就此罢休。想让他出去也行,必须要还他一个公道,如果这样不明不白地让他走,恕难从命。还让我转告大人,就说他现在身上有伤,走不动,想让他走的话,便请大人亲自去背他。除此之外,还得把……把杜姑娘送与他享用。否则,他是哪也不去,让大人自己和圣上交代。”金蝉也不隐瞒,把张中信的原话一五一十的转述给岳肃听。
岳肃听罢,不由得心中大怒,拂袖而起,说道:“刘公公,这话您也听到了,非是本府不放张国舅走,是他自己不想走。不但如此,还口出不逊。现在旨也接了,恕岳某不奉陪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他愿走就走,不愿走的话,我顺天府也不差他一口牢饭。”
说完,一转身迈步就走。
“岳大人……岳大人……”刘名果连忙招呼,可岳肃哪里理会,转过暖阁,进了后衙。
他的举动,给太康夫人造了一愣,怎么一个顺天府尹这么横,连皇上的圣旨都不在乎,国舅在牢里不走,他也不管,都不在乎皇上降罪。
“他……他也太不像话了……刘公公,您这回去一定要在陛下面前好好的告他一状呀。”老太太先是指着岳肃的背影数落,随后给张福递了个眼色,张福立刻会意,取出一小包银子,走到刘名果身边,塞了过去。
“公公,小小意思,拿去喝茶。”
这个银子,刘名果如何肯接,退了一步,说道:“老夫人客气了,小的无功岂敢收禄,我还要回宫复命,这就告辞了。”
说完,扬长而去。可没走两步,又停了下来,回头正好看到金蝉做出要送客的架势,忙喊道:“这位班头,麻烦你带趟路,皇上交代的四十廷杖还没打,怎么说也得打完再回去交差呀。至于人喜欢住在里面,这个我也管不着。”
“什么?”后面的老太太听了这话,气的差点没背过气去。这是什么世道呀,你个死太监,我儿子还没从牢里出来你不管,那四十板子你倒是记得清楚。
“是,公公。”听了这话,金蝉差点没笑出声来,答应一声,当先引路,带着刘名果前去监牢。
老太太见人家去打儿子,哪里还坐得住,连忙招呼手下,跟着前往监牢。
金蝉和刘名果、随行太监及两名禁军先到了张中信的牢外,金蝉伸手指点,“公公,这人就是国舅爷了。来人啊,把门打开。”
狱卒连忙开门,里面的张中信看到来了个太监,还以为是宫里派来为自己打抱不平的,叫道:“这位公公,您看我身上的伤,都是被顺天府打的,您可一定要禀明皇上,治那厮一个欺君之罪啊。您放心,等我出去之后,一定多加孝敬。”
刘名果呵呵一笑,说道:“国舅爷,您的孝敬,小人是不敢领的。我今天来,主要是奉旨监刑……”说着瞧了眼两名手拿廷杖的禁军,说道:“人就在这,两位还不动手。”
“是,公公。”
第三十四章 还不够丢人吗
两个禁军走进牢房,几步来到张中信的身边,正好张中信现在是趴在地上,倒也省了事,道了声“得罪”,禁军举起廷杖,便打了下去。
“哎呦……”张中信开始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只当禁军是奉旨强行拉自己出来,等板子一下来,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开打呀。只一廷杖下去,便疼得他嗷嗷直叫。
其实禁军看他是国舅,皇后的亲弟弟,已然手下留情,可张中信昨日受的伤还没好,哪里禁得住。
老太太带着张福、张寿和一干扈从也跟了进来,听到儿子的叫声,她是这个心疼啊。再次在心中把岳肃痛骂一顿,同时也不忘记数落女儿。
“噼里啪啦”四十廷杖打完,张中信疼得差点没翻白眼,心中也是不住咒骂,这到底是什么世道,国舅也有人敢打。
两个禁军打完之后,跟刘名果知会一声,便收工出门。刘名果冲着趴在地上不住呻吟的张中信一拱手,说道:“国舅爷,小人也是奉旨而行,请您不要见怪。”跟着又转向太康夫人,“老夫人,小的已奉旨廷杖完毕,旨意刚刚也宣读完了,至于人愿走不走,也不在小人的职权之内,就不多嘴了。小的此刻便回宫复命,恕不奉陪了。”
说完,跨步朝外面走去。金蝉站在原地,躬身对老太太说道:“老夫人,不知您是否带国舅爷离去,要是不愿走的话,小的这就关门了。”
老太太现在也急了,看狱卒有关门的架势,那老胳膊老腿急忙抢上几步,进了监内,蹲在儿子身边大哭起来,“我的儿呀,这是造的什么孽呀,你妹妹是当今皇后,你是堂堂国舅,这都有人敢打你。这个理咱们一定要找地方说去,你跟娘走,别在这里受罪了,娘明天就去告御状。非要把那个什么岳肃千刀万剐了不可。”
说完,就伸手去搀扶儿子。张中信现在疼得厉害,稍微一碰就呲牙咧嘴,眼泪哗哗直淌,“娘啊,您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长这么大,还没人这么打过我呢。被皇上打了廷杖也就算了,可恨那顺天府,昨日竟敢对我动用大刑。您快带我走吧,我再也不想留在这个鬼地方了。”
他也不傻,本来打算逼岳肃就范,没想到人家根本不搭理他这个茬,你不愿走,人家就关门。监狱这地方,他一个纨绔子弟怎愿意多留一刻。
老太太忙喊来扈从,帮忙小心搀扶,尽管是小心翼翼,张中信也是疼得嗷嗷直叫。
出了监狱,把张中信扶上马车,众人匆匆离去。刚回到府上,就听府里的仆人说,皇后下懿旨派了两名御医过来,准备为国舅治伤,现正在偏厅用茶。
听到这个消息,老太太的心气才算顺一点,起码这个女儿还惦记这个哥哥,知道及时把太医派来。
张中信的伤都是外伤,太医出马,还是轻而易举。敷上药,又配上几副口服、外敷的药也就完事。
老太太料理了儿子,马上动身,打算前往皇宫,说来也巧,还不等出门,宫内就派来太监传旨,说皇后召老夫人进宫。这传旨太监又是刘名果。
“我还想去找你呢,你倒先来找了我。见了面我一定要问问你,你是跟皇上怎么说的。现在你哥哥伤的这么重,你必须给我个交代!”太康夫人怀着沉重的心情进了紫禁城,来到坤宁宫。
一进殿门,见到女儿,老太太都忘记君臣之礼,直接没好气地道:“女儿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今天一定给我个交代。你哥哥本来就被打的遍体鳞伤,好家伙,又被皇上赏了四十廷杖,这还让不让你哥活了!”
“母亲,您消消气,过来坐。”张嫣心平气和地走到母亲身边,将母亲扶到椅子上坐下,随后自己坐到一旁。剥了个橘子,递给母亲。
看到女儿如此体贴,老太太对女儿的怨气好歹消了一半,用略微和缓地语气道:“女儿呀,娘知道你孝顺。娘只有你和你哥两个孩子,看到你们俩好,我就开心,你们两个不好,娘就难过。现在咱们家也算是皇亲国戚,样样都顺心,外人都要高看一眼。可谁想来一趟京城,你哥哥却让顺天府给抓了,甚至还严刑毒打,你哥现在浑身是伤,碰一下都疼,你这让为娘如何看的下去……”
说着,老太太的眼泪潺潺流淌。
“母亲,您光看到哥哥被打,那可知道他为何被打吗?”张嫣柔声问道。
“还不是那个顺天府尹不把你放在眼里,胆大包天。今天还推说什么不知道是国舅,我看他就是故意的。女儿,你今天一定要把这事奏明皇上,让皇上好好治他。”老太太愤慨地说道。
“娘……”张嫣苦口婆心地道:“您怎么总往这地方想,如果哥哥不在酒楼抢男霸女,人家顺天府凭什么抓他,凭什么打他。如果他果是清白的,都不用你来说,我这个当皇后的一定为他出头,亲自去质问顺天府。可事实是什么,是哥哥调戏人家的女眷,让我怎么好意思出面质问人家,我身为皇后,兄长做出这等丑事,我还有何脸面母仪天下。”
说到最后,张嫣的言辞铿锵有力,塞得老太太是哑口无言。
原来,在刘名果刚刚回宫之后,张嫣就把他喊到坤宁宫来仔细寻问,了解了大概情况,也自知理屈。料想母亲肯定会来找自己为哥哥说话,所以先一步又派刘名果出宫传召。
“但……但怎么说那也是你哥哥呀,当今国舅,岂能由一个小小的顺天府擅自责打,就算有罪,也要奏明皇上,由皇上发落才是。”太康夫人又想到这一条理由。这话倒也符合情理,顺天府确实没有权利擅自打国舅。
“母亲,你说的倒是不假,顺天府确实无权动手打国舅,可人家已经说了,不知道那是国舅,而且还有张福、张寿他们以及我哥的亲笔画押,自认是冒充皇亲国戚。这样一来,打完不也是白打,不知者无罪么。”张嫣开解道。
“那也是被顺天府逼得,你去跟皇上说,请刑部重新审理此案,换你哥一个清白。张福他们都能够作证,是顺天府屈打成招,逼他们这么说的。”老太太还很倔强。
张嫣摇摇头,说道:“娘,您难道还觉得咱家丢人丢的不够吗?是不是真的想把我哥调戏人家女眷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世人皆知?说句实在话,岳肃在北京城是出了名的执法如山,这事一闹大了,能不能搬得倒他是两句话说,我们张家从此便臭名远播了。还有大明朝祖制,外戚不得干政,如再被言官参上一本,以后女儿也无脸再做这皇后,只能到皇上那里自请处分,削发为尼了。”
一听这话,老太太才算回过味来,这事一传出去,那得多丢人,从此张家真的是正了八经顶风臭三十里。尤其是加上女儿最后那句要自请处分,削发为尼,更是把老太太吓得半死。家里的荣耀全是女儿挣来的,要是没了女儿这个皇后,还不得一把火回到解放前,谁还会正眼瞧张家。此刻,急的她说话都有点结巴,“闺、闺女,那、那你说怎么办?”
“其实岳肃当初说哥哥假冒国舅,那是有功无过,有意在保全张家的名声。母亲你这么一闹,才真正是害了哥哥。现在事已至此,我也没有其他办法,如果您愿意的话,就去给岳肃道了歉,如果您不愿意,那便就此罢了,以后不要再提。等到哥哥伤好,尽快带着他回家闭门思过,莫要再留在京师惹是生非了。”张嫣淡然地说道。
“好、好……女儿我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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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顺天府给岳肃登门认错,老太太是拉不下这个脸的,回府之后,老老实实地留在家里,再也不提此事。张中信倒是寻问了一次,要如此给自己报仇、出气,结果反被老娘狠狠骂了一顿,便也不再多嘴。
十日后,会试正式开考,从四面八方汇聚京城的举子们一一进入贡院。按部就班地进行考试。
会试相当严格,凡是迟到的考生,自然是绝不准进门。
黄昏时分,有一名骑马的公子正打马急行,直奔京城,在公子后面,还有一个书童装扮的年轻人,骑着毛驴紧追不舍。
“小九,你快点,再晚就进不去城门了,爷今天还得参加会试呢?”前面的公子回头大声嚷道。这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岳肃参加会试时遇到的凯子裴英杰。
裴英杰本在数日前就到了京城,到贡院标明挂号后,因为现来无事,便带着书童小九到城外游山玩水去了。本打算昨晚回来,谁想天降大雨,道路不通,才耽误了行程。现在已经开考,换做别人,可能就不去了,但他自信有钱能使鬼推磨,花些钱应该还是能进去考场的。
小九骑着毛驴,哪里能跟得上,现在两人的距离相差很远,因为怕耽误公子进城,他只好喊道:“公子,我实在是跟不上了,您先进城考试吧,我在湖广会馆等你。”
“也好。”裴英杰是焦急万分,不再多言,快马加鞭。终于在关城门前,进了北京城。
贡院他是去过的,晓得路径,京城后也是一路狂奔。
走到棋盘街的时候,一辆马车从对面驶来,马车四周还跟随着一群身穿黑色袍服的侍从,这些侍从似乎训练有素,紧跟着车驾,丝毫不乱。
裴英杰蒙头直闯,马车的速度也不慢,两下躲避不及,直接撞了上去。好在两家的马都不瞎,紧急关头略微缓了缓,才没有发生交通事故。
裴英杰吓了一跳,不过因为急着去贡院,拨马便要走,可现在哪里还走得了,黑袍侍从“呼啦”冲了上来,将他围在中间。
“你们什么意思?”裴英杰骂骂咧咧地嚷道。
这时,只见马车车帘一挑,一人探出头来,此人却是魏忠贤,跟在他身边的扈从,自然是东厂番子。这要搁在往日,魏忠贤连问都不问就给杀了。可今天魏忠贤似乎心情还不错,开口骂道:“你这小子,赶着去奔丧啊?”
第三十五章 杨奕山
裴英杰也不知道这是魏忠贤,他是纨绔子弟,在湖广横行惯了,脾气挺暴,当下回道:“用得着你管吗?我有要紧的事,快让开!”
这么说话,已经算是他平常最客气的言辞了,原因无它,主要是看对方人实在太多。
“呵,猴儿崽子!真横啊!有什么要紧的事?”魏忠贤自提督东厂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敢这么和自己说话的,不由笑了起来。
“我打湖广来,是上京赶考的,要是晚了进不去考场,不就把我这一甲前三名耽误了吗?”裴英杰大言不惭地道。敢这么说,这小子也是有依仗的,他一向都是靠作弊应试,这次也不例外。京城里除了刘半仙,还有许多大仙、神算在贩卖考题,裴英杰为求功名,当然不吝钱财。买了考题后,又花钱雇人帮忙作答,现在小抄正藏在脚下靴子的夹层里。
“你就知道你能中前三名?”魏忠贤笑的声音更大了,身为秉笔太监,自然知道科举多么难考,想中头三名谈何容易,不仅要有真才实学,还要有一定的运气。
“哈!没把握大老远的谁上这儿来呀!”裴英杰大咧咧地说道。
“现在考场也关了门啦,你进不去呀!”魏忠贤故意说道。
“进不去我不会砸门吗?”这裴英杰依然表现的挺横。
“哈哈哈哈……”魏忠贤实在忍不住大笑起来。去砸贡院的门,这辈子他还是第一次听说,砸完还不得胖揍一顿。不过转念一想,“这小子如此大言不惭,难道是有真才实学?”别看魏公公的文化水平不是怎么高,但还是比较爱才的。随即说道:“来呀!拿我张片子,把他送到考场去。”魏忠贤这是要看看他的学问到底怎么样。如果真的行,收为己用也不错。
“是,督公。”有亲信番子答应一声,上前冲着举子道:“你走运,跟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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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功夫,二人来到贡院门口。现在贡院大门已经关闭,番子上前“啪啪啪”连砸几下门。
不一刻,有兵丁把门打开,十分不悦地喝道:“砸什么砸,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想找死呀?”
“你它妈的说谁找死!”番子看对方挺横,表现的更横,抬手一个耳光,跟着取出东厂腰牌,喝道:“认识这个不!”
看门兵丁莫名其妙地被扇了个耳光,正待发飙喊人,却见到番子举起的腰牌。一看上面的铭文,登时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地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大人赎罪……”
全北京城里,谁不知道得罪了东厂,就相当于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那番子对兵丁的表现习以为常,喝道:“你们这科的主考是谁?”
“是礼部尚书孙大人。”兵丁如实答道。
东厂番子对京师内的大小事情几乎了如指掌,今科主考是孙慎行,他也知道,只是随口一问。不过他可不敢找孙慎行,人家是东林党,平时连魏公公的面子都不给,何况是你一个跑腿的。于是又问道:“副主考是谁?”
“副主考是礼部左侍郎王大人,与国子监祭酒海大人。”兵丁小心地答道。
番子一合计,国子监祭酒海默为人还算清正,去找他没有什么把握,只有左侍郎王传孝和督公的关系比较近。说道:“将王大人请出来。”
“是、是……”兵丁答应一声,连忙跑了进去。
三位正副主考在会试期间都要住在贡院,到了晚间,也各有各的值房。兵丁找到王传孝,将东厂番子到访的事一说,王传孝立即跑出去迎接。
番子见过礼,取出魏忠贤的名帖,递给王传孝,说道:“这是督公的片子,督公吩咐,要将他送进去参加会试。这人自称有一甲之才,督公想要看看,他是不是真有这个能耐。”
“是、是……”王传孝连声答应,瞧了眼番子身后的裴英杰,问道:“你可带了地方上的文批,来贡院标明报到了吗?”这文批也就相当于地方证明和准考证。问他是否到贡院报到,也有说法,天下间的举人那么多,国家也不知今年有多少人来参加考试,所以提前都要到贡院标明,才好提前安排考棚。
“学生裴英杰,已经标名,这是文批……”裴英杰连忙取出文批,上前呈上。
王传孝接过文批瞧了瞧,说道:“跟我进去吧。”言罢,又和番子客气两句,将裴英杰领进贡院。
贡院的考棚是按人头划分的,裴英杰虽然白天没来,但考棚早就提前搭好了。王传孝把他安排进去,也不在多言,自己返回值房。
回去之后,这家伙就胡思乱想起来,“这人是魏公公送来的,想来跟公公的关系非浅,还说是一甲之才,看这架势,这会试肯定是要取上的。至于说考上前三名,那可不是我说的算了,得看殿试。想来那个时候,魏公公定会暗中提携,不用我来操心。只需做好自己的本份就行。”
而裴英杰进了考棚时候,外面门一锁,他便忙碌起来。脱下靴子,打开暗层,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小抄。可当他刚准备抄的时候,却傻了眼。原来,今科会试的考题和他买来的考题根本就不一样,简直是两门子。
看到这里,裴英杰不禁心中感慨,真是奸商误人啊。
可眼下事到临头,总不能交白卷吧,无奈之下,还是硬着头皮将准备好的小抄原封不动的抄上去。
几天后,考试结束,应考举子交卷离场,考卷交由三位主考,然后分拨下去给一众考官,阅卷、批审。王传孝自然也分到不少卷子。
王传孝慢慢批阅,在傍晚时分,批阅到一张卷子,这卷子文藻华丽,文字秀美,一篇八股文做的是四平八稳,扬扬洒洒,甚有大家风范。王传孝看罢,忍不住心中赞叹,此人必是今科状元之才。
随后,王传孝不禁想起裴英杰来,心中暗道:“这小子也不知考的如何?万一会试都没取上,让我如何跟魏公公交代。”
这时,已经到了晚饭时间,房内的考官陆续出去吃饭,只剩下王传孝和一名姓吕的考官。突然,只听吕姓考官骂道:“这是哪个狗屁考生写的。”
王传孝好奇,问道:“吕大人,怎么了?”
吕大人很是气愤地道:“也不知是哪里的考生,答得是驴唇不对马嘴。本科题目明明是《中庸右第十五章》里的‘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这家伙竟然能按《论语学而》里的‘吾日三省吾身’作答。”
“啊?“王传孝更是好奇起来,起身走了过去,“让我瞧瞧。”
吕大人把卷子递给王传孝,王传孝接过一瞧,也不禁起火,骂道:“这是哪个瞎眼考生!我估计定是在街上的骗子手里买的考题,此人真是不学无术,这卷子直接废了就是!”说完,一把扯开上面盖住姓名的封条。
这一瞧可不要紧,王传孝彻底傻了眼,干这勾当的老兄不是别人,正是他领进来的裴英杰。看到裴英杰的名字,王传孝的脸是一阵青、一阵白。他的神情变化,自然逃不出吕大人的眼睛,吕大人问道:“王大人,这考生您认识?”
“我怎么会认识这等无赖!”王传孝大骂一句,跟着将考卷撕得粉碎,说道:“这种卷子,看完简直污了眼睛。”
言罢,将撕碎的卷子扔进纸篓里,只是带有裴英杰姓名的那一小片纸,还藏在王传孝的手里,吕大人并没有注意。纸篓是专门装一些狗屁不通的废卷,像眼前的卷子,撕碎扔掉,也是无可厚非。吕大人自然不会怀疑。
等到了深夜,一众考官都回值房睡觉,王传孝开始忙碌起来。他把那自认为可中会元的卷子抽出,换了馆阁体抄录下来,上边的名字写成裴英杰,把名封好,重新插入卷宗。至于那张考卷的主人,他只是打眼瞅了眼姓名——杨奕山。
“小子,对不起了,你如此才华,希望你下科能够高中。”王传孝将杨奕山的原卷叠好,小心地揣进怀里。
然而,贡院内夜晚忙碌的并不止王传孝一个人,在大主考孙慎行的值房内,有两名阅卷考官正忙着批阅卷子。这两位的批阅方法很是与众不同,根本不是去看卷子的内容,似乎是在卷子上找什么东西。开篇和结尾瞅上一眼,然后便划分类别。如此阅卷,当然快捷,不多久,就有三十多张试卷脱颖而出。
坐在上首的孙慎行见二人忙完了,这才说道:“怎么样,我们的人都挑出来了?”
“回大人,这里一共有三十三人,听会馆那边说,我们那边今年应试的人,一共有六十一个。”一名考官说道。
“那就是在别人那边了,不要紧,明后天还要传卷,记得把人挑出来就行。我们的人不必太张扬,会元和前十名就让给那些有真才实学的吧,真正看本事的时候是殿试,有什么真章那时再用也不迟。不过也要记住,咱们的人一个都不能落榜,得了贡士,即便殿试再不济,考完也能落个同进士出身。”
东林党也是有默契的,对他们来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自己既然负责主考,那同道中人自然要多加扶持。凡是从东林书院出来的士子,必须得到照顾。
一切都做得人不知鬼不觉,到了放榜那天,裴英杰高中会元,被孙慎行抬举的一众同道中人也都中了贡士,等待几日后参加殿试排名。而杨奕山,当然名落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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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试放榜这天,有人欢喜有人愁,不过这些对岳肃等人来说,是一点关系也没有。当天晚上,李忠提议邀请大家去饮酒。
李忠自从在酒楼打抱不平之后,就一直住在顺天府,他和金蝉是师兄弟,和殷柱又是自小长大的朋友,大家整日在一起,聊得也投缘,住的更开心。
大家曾问起李忠为何不当地保,跑到京城里来,李忠那真是默默无言两眼泪,心中想起往事来。
原来,他这地保本来干的好好的,一日江湖上的朋友找来,说开了家猛虎镖局,想请他出山帮衬。本来么,李忠在绿林道上的朋友多,有他出面,能拉拢不少人。李忠拗不过情面,只好辞掉地保的差事,到江西镖局助阵,当了个副总镖头。一年前,接了个五万两银子的重镖,因为数目过大,李忠亲自出马,带了二十个镖师、二十个趟子手,前往河北石家庄。谁知到了河南境内,竟然被一伙人给劫了,对方人多势众,而且好手众多,李忠他们连同车夫几十号人,被杀得落花流水,也就李忠和几个功夫好的镖师,侥幸逃脱,幸免于难。
经此一役,猛虎镖局损失惨重,因为给东主赔偿损失,整个镖局都变卖赔了进去。而李忠也彻底失业了。想回蒙山县,又没有那个脸面,想到北京这边有几个朋友,所以一路北上,前来投奔。那日是刚刚进京,本想到酒楼吃顿饭,再去访友,谁知遇到这档事,还碰上了金蝉他们。
岳肃也是爱才之人,当天晚上便出言挽留,于是李忠就住到顺天府,暂时当了岳肃的亲随。
李忠是豪爽的人,总在岳肃这里吃饭,也有些不好意思,所以这天晚上,一定要做东,强拉着众人到外边撮一顿。
第三十六章 怀才不遇
众人身着便服出了顺天府,当穿过两条街时,突然看到一旁的巷口竖着一面酒旗。这条街岳肃等人常走,印象中从没没有看到过这面酒旗,岳肃打眼一瞧,酒旗上除了一个斗大的“酒”字外,下面还有一行字——酒香也怕巷子深。
看完上面的字,岳肃笑了起来,说道:“没想到这里还有个酒馆,咱们进去瞧瞧,看这酒是如何的好法。”
金蝉等人也随声附和,大伙走进小巷,估计能走了一百多米,才看到一个小酒馆。可以说,要是没有外面的那杆酒旗,还真没有知道巷子里有个酒馆。
酒馆很是简单,看模样也有些年头,不像是新近开张的。众人走了进去,酒馆里一共摆了八张桌子,有七张都坐满了人,有的人在推杯换盏,有的人在大赞好酒,还有的在划拳行令,真是好不热闹。酒馆内酒香四溢,光闻就知道这是好酒。
这时,突然听到里面有人说了一声,“老店主,贵客临门,还不赶紧去招呼。”
这人的话一说完,马上有一个年过五旬的老汉跑了过来,“几位客爷,快请坐。想要吃点什么?”
岳肃说道:“大家坐。”说着,他却没有坐下,而是向刚刚说话那人瞧去。
在距离柜台很近的一张桌子旁,坐着一个青年人,青年人并不俊朗,可以说还有点丑,衣服是粗布长衫,可却丝毫掩盖不住那青年内敛的气质。
青年也抬头看向岳肃,他的目光并不犀利,却很深邃,深邃的如同汪洋大海,似乎可以包容万千,只是无人能看得出他在想什么。青年冲着岳肃微微一笑,他笑起来比哭要难看,但给人一种友善的感觉。
岳肃也报之一笑,现在才注意到青年桌上的菜肴,很简单,简单的不能再简单,只有一盘花生米,不过酒却有两壶。看来这个奇怪的客人是一个酒鬼。
岳肃不去理会,坐下下来,开始点菜。他们人不少,除岳肃、李忠外,还有金蝉、殷柱、童胄、铁虬、厉家兄弟,一共八人。点了八个菜,要了两坛酒,等到酒菜上齐,大家推杯换盏起来。
酒真是好酒,绝对没有兑水,一杯酒下肚,从喉咙到小腹都是暖洋洋的,好似一条热浪。二坛酒很快用完,大家又要了二坛,当老汉将酒提上来时,岳肃问道:“老丈,你这酒馆是新近开张的吗?”
“这位爷,小老儿的这个酒馆已经开了六年。”老汉笑呵呵地说道。
“六年?”岳肃惊讶地问道:“我们时常在此路过,怎么没看到这酒旗呢?”
“实不相瞒,这酒旗是前几天才挂上去的。以前小店的生意从没这么好过,可自从挂上这酒旗,买卖是蒸蒸日上。这主意全是那位杨先生给出的。”说着,老汉指向柜台旁的青年。
岳肃顺着老汉的手指,再次看向青年,青年此刻正在扬头饮酒。岳肃再次仔细地打量起他,虽然落魄,但衣衫整洁,虽然貌丑,但难掩书卷之气。整个人有些懒洋洋的,可精气神似乎十足。
岳肃没有再多问,等到老汉退下,大伙又继续谈谈说说,饮起酒来。时间慢慢过去,当快过到戌时的时候,酒馆的客人都陆续撤了,只剩下岳肃这一桌,和杨先生那一桌。
“掌柜,再来一壶酒。”杨先生的声音中明显有些醉意。
“杨先生,您今天已经喝了三壶,实在不少了,我扶您先去休息吧。”老汉连忙说道。
“不用、不用……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今天高兴,要多喝上几杯。掌柜的,你不会是不舍得酒吧。”杨先生摇头晃脑地说道。
“瞧您说的,我这小店能起死回生,还是您帮忙出的主意,我怎会吝惜这点酒。只是多饮伤身,明天再来再喝还不行吗?”老汉劝说道。
“哈哈哈哈……”杨先生突然大笑起来,说道:“古有李太白斗酒诗百篇,我杨奕山虽不敢与之相提并论,但几十篇还是能写出来的。你当我今科一榜不第,便心灰意懒,借酒浇愁么?非也非也,书剑诗酒傲江湖,才是人生的一大乐事。”
说到此,他突然看向岳肃那一桌,朗声道:“岳大人,我说的没错吧。是否愿意陪学生喝上一杯呢?”说完,拿起酒壶,壶嘴对着自己的嘴巴,昂着头,可眼睛却一直盯着岳肃。
“嗯?”岳肃一听他点出自己的身份,登时一愣,忙转头看去。并道:“你怎么知道是本府?”
金蝉等人也跟着转头,各个握紧拳头,生怕是对方意欲行刺。铁虬、和厉浩然此刻都站了起来。
“哈哈哈哈……”杨奕山饮了一口酒,笑道:“如何看不出来。小小酒肆,来的皆是粗人,大人足蹬官靴,从入店时,我就看到了。学生赴京一路北上,经过湖广一带,皆是宣扬大人的名声,进了京城,也是多有耳闻。此地是不会有别的官员来饮酒的,且离顺天府较近,依照传言中大人的年纪与品行,所以不难推测出您便是岳大人。”
“哈哈哈哈……”这时岳肃也笑了起来,说道:“好眼力,不知杨先生可否愿意过来,大家同饮几杯呢?”
“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学生早有此意。”杨奕山说着,提起酒杯,晃晃悠悠地走到岳肃的桌前。
老汉忙端了把椅子过去,并在岳肃的身边跪了下来,“小老儿参见大人。”
“老丈快快起来,本府微服出门,就是想省些礼数,能免就免了吧。”岳肃客气地说道。
“多谢大人。”老汉起身之后,规规矩矩地站到一边,小心伺候。
杨奕山倒是不客气,抓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笑道:“学生敬岳大人一杯。”
岳肃端起酒杯,陪杨奕山一饮而尽。此刻二人同桌饮酒,岳肃看的更是仔细,别看杨奕山是个落第的举子,但言谈举止间尽是张扬、豪放、自负的性情。若不是刚刚听他提起,别的人还以为他是金榜题名了呢。
岳肃更是好奇,笑道:“杨先生,今天是放榜的日子,别人不中,都是神情沮丧,可杨先生为何没有丝毫失落之感呢?”
“凡夫俗子怎能和学生相比,学生不才,虽不敢自比管子、武侯,但自信有安邦治世之能,今科不第,并非学生的损失,而是朝廷的损失。日后采菊煮酒,当一个逍遥山人,岂不更快哉。”杨奕山谈笑风生地道。
金蝉等人听了这话,不禁认为杨奕山也太过狂妄,而岳肃的眼光,却比他们老辣的多,虽然没看出杨奕山的失落,却也瞧出那怀才不遇之情。
八股取士,弊端很多,当官全凭一纸文章,要是岳肃没有那奇遇,或许这辈子也当不了官。真正有才干的人,文章不一定写的好,岳肃是完全同意这一观点的。当下安慰道:“杨先生此言差矣,学会文武艺,报效帝王家,寒窗十载,不就为了安邦治世。一纸文章,不能衡量人的才干,若杨先生不欲再考,终究有举人功名在身,可标明吏部,得个官身。倘有政绩,别人不保,本府也定当保举。要知本府也是举人出身。”
岳肃的话,已很是明白,你杨奕山要真的有才干,我绝不会让你埋没。你到礼部报名,先弄个小吏干干,要是取得政绩,我肯定向皇上举荐你。
以岳肃现在的地位,说出这番话来,绝对是有分量的,如换做旁人,定是感恩戴德。
然而,杨奕山却没有说感激的话,而是纵声笑道:“大人当学生的文章不足以取得进士功名么?学生自问,今科会试,我的文章虽不敢说独占鳌头,但排名前十绝不成问题。可叹考官有眼无珠,令我名落孙山,我现在已无心仕途,只想做一个逍遥散人。要是当年徐文长有我的胸襟,不如此执着,哪会落到最后那步田地。”
徐渭字文长,明代三大才子之一,只是命运坎坷,晚年更是凄凉。不过徐渭的大名,岳肃和他的那班手下,是没有一个听说过。
他这番话一出口,一旁的金蝉实在忍不住了,不由得脱口而道:“你这书生也未免太狂了吧,我家大人抬举你,你反而大言不惭,要是你那文章真写的好,考官怎会取不上你。哼,还有脸面说考官有眼无珠,我看是你太自不量力!”
不仅是金蝉,铁虬几个也是如此认为,脸上不由露出轻视之色。不过岳肃倒是从容的很,淡淡地道:“杨先生,本府也是科举出身,十年寒窗,略通文墨,不知今科出的是何题目,杨先生又是如何作答?可否让本府品评一二。”
别看岳肃的解元是抄来的,让他亲自去写,他不是那块料,但要是评论一篇文章的好坏,他还是有那个眼光的。毕竟那么多年书不是白读的。
“既然大人想要品评一二,那学生就献丑了。老店主,取笔墨纸砚来。”
第三十七章 没犯事你跑什么
酒馆算账也有笔墨纸砚,老店主取来放到临近的一张桌子上,杨奕山走了过去,蘸墨而书。刷刷点点,速度很是快捷,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已写完。
将写好的文稿呈给岳肃,面带微笑地道:“大人请过目。”
岳肃接过之后,只打眼一瞧,不禁心中暗赞,且不说文章写的如何,单就这一笔好字,就让人心旷神怡。岳肃继续观阅,一边看,一边不住地点头,真乃是妙笔生花,字字珠玑,一篇八股文不仅措辞优美,而且不落俗套,别开生面,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文章。看过之后,岳肃难免纳闷,如此好的文章为何不被录取呢?
“杨先生,料想今科阅卷的考官与你在圣人之道上的理解不同,或是你在审题方面有所偏差,也未可知。不过你也莫要心灰意懒,三年后再来,凭你的文采,欲要高中,绝非难事。”岳肃解劝道。
杨奕山负手笑道:“能在这里与大人邂逅相见,实是学生荣幸,现在朝中党派林立,大人独树一帜,以法治国,令学生拜服。学生虽有心同大人一齐匡扶社稷,但造化弄人,甚是汗颜。今日就此别过,希望他日有缘再相逢。”
说完,杨奕山转身朝酒馆后屋走去,看来他现在就住在此地。
岳肃见他要走,连忙说道:“杨先生,且慢走,岳某有话要说。”岳肃从杨奕山的文章中,不难看出,这绝对是一个大才,不同于一般酸儒。要知道八股文讲求格式,一般的士子,大多读书读迂了脑子,只知道照本按章,不会变通。像杨奕山这种,既能讲求格式,又能注重内容别开生面的,简直是难能可贵。这个年头,以文章取士,能将死板的八股写的如此生动,若说不是人才的话,那其他的书呆子,更无法被称得上人才。
“哦?”杨奕山转回身子,微笑地道:“大人有何赐教?”
“刚刚听杨先生说有同岳某一齐匡扶社稷之心,现顺天府缺少一幕宾,不知先生可有意屈就。三年之后,如再有下场之心,料先生之才,定可高中,届时同殿为臣,岂不快事。”现在朝廷的局势,岳肃当然清楚的很,多是党同伐异。大臣们治国的本事有多大,不一定能看出来,不过搞起内斗,整起人来,都是有一套的。谋人的不少,谋事的不多。若得杨奕山这等人才为国效力,不失为国家之幸。所以,岳肃才希望把他留下来。
杨奕山还不等回答,突然有两个人走进酒馆,其中一个长得高大的,一进门就喊道:“有什么好的,尽管端上来。”
这人的声音很高,岳肃等人的目光正好被他吸引去,那人在说完话后,也是朝屋里扫了一眼,当看到岳肃等人后,竟然掉头拔腿就跑。另一个见他逃跑,也跟着跑。
岳肃见来人看到自己后便立即逃跑,而且那两人还很面熟,知道肯定有事,喊道:“追!把他们给我拿下!”
一声令下,金蝉等人起身就追,岳肃也不含糊,当先冲去店门,见二人朝左侧逃窜,是奋起直追。前面两个人似乎有点伤,跑起来一拐一拐的,还不能逃出胡同口,岳肃和金蝉、童胄已到身后。
岳肃大喝一声,“往哪里跑!”说着,探手抓住那高大汉子的后脖领。
金蝉也是紧跟一步,一把拿住另外一个的肩膀。
“大人……我们什么也没干啊……”
二人刚被拿住,那高大汉子立马可怜巴巴地叫了起来。岳肃将他扯过来一瞧,这高大汉子不是别人,正是当日给刘半仙当托的红袍公子熊三。另一个是刘半仙身边的小道童,名字岳肃后来在升堂审讯时也知道,叫作小鹿。
“什么没干,你见我跑什么?”岳肃大声喝问道。岳肃刚警察时,在大街上也遇到这样见警察转身就跑的主,一般来说,不是做了亏心事,哪有见警察就跑的。
“我们……我们……什么也没干……”熊三支支吾吾,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好了。
“让你嘴硬,等回了衙门,咱们再说。先去把帐结了,咱们走。”岳肃吩咐一声。
这时老店主和杨奕山也跟了出来,李忠拿钱算账,老店主开头说什么也不收,但李忠哪里肯干,硬是把银子塞到他的手里。杨奕山则是微笑着对岳肃拱手说道:“岳大人,可否容许学生到顺天府看看大人如何审案?”
“自然可以。”岳肃微笑地冲他点点头。
当下,一行人返回顺天府。因为天色已晚,岳肃没有在大堂审理,而是在后衙二堂升堂。
岳肃换上官服,中间落座,杨奕山倒是自觉,竟自己走到行文书办的位置上坐下,两旁差役“威武”一声,将熊三和小鹿押到堂上。
“熊三、小鹿,本府问你们,到底做了什么亏心事,见了本府掉头就跑呀?”
“我……我是看熊三跑……我就跟着他跑……什么亏心事也没做……”小鹿哆哆嗦嗦地回答。
“我……我是害怕大人的神威……所以……才跑的……”别看熊三长得魁梧,可到了堂上,也是浑身乱颤。
“呵……”岳肃冷笑起来,“你们辩的也是干净。没来由的,为什么见到本府就害怕。来人啊,给我搜搜他们的身,看看有什么违禁物品。”
“是。”左右差异答应一声,就去搜二人的身。
一搜之下,小鹿身上倒是干净,只有几个铜板,而熊三的怀里,除了一些碎银之外,还有一锭二十两的大银。
“大人,除了这些银子,并无其他。”差役将银子呈到公案之上。
岳肃瞧了眼那锭大银,然后看向熊三,问道:“你哪来那么多银子,是不是又干起老本行,出去行骗了?”
二十两银子,在那个年头可不是小数目,寻常人家哪有这么多钱。
“没……没有……自从上次大人教诲之后,小人等再也不敢做那等事。”熊三连忙答道。
“不去行骗,你哪来这么多钱,莫非改行杀人越货了?”岳肃再次喝问道。
“大、大人……这事小人更不敢去做……”一被岳肃按上这个罪名,熊三的嘴巴都不灵光。
“这就奇了,一不行骗,二不杀人越货,哪来的这么多银子,你倒是教教本府,是怎么赚来的这么多钱。”说到此,岳肃的眼睛突然一亮,喝道:“刘半仙哪里去了?你二人是不是合谋将他杀了,夺了他的钱财?”
“没、没……师父现在正留在客栈养伤,我们绝没害他。”熊三急忙说道。
“行踪鬼祟,钱财来路不明,若说没有犯案,谁能相信。来人啊,先每人赏三十板子,看他们招是不招!”岳肃拿过火签,不过并没有丢下,只是吓一吓对方。
他这招还真好使,上次将刘半仙三人打了一顿之后,三人现在走路都不便,一听岳肃又要打,小鹿吓得连忙说道:“大人慢打,我知道银子是怎么来的。”
“说!”岳肃大喝一声。
“我等前日被大人责打之后,已痛改前非,洗心革面,绝不打算再干那骗人的勾当。但连日养伤,身上的银钱已经用尽,眼瞧着连店钱都没了着落,没有办法,今天早上,师父才带着我们出外摆摊算命。快到中午时分,有个中年人来到摊前,说找师父帮个忙,还给了师父一包银子。至于帮什么忙,因为他的声音不大,我没有听清,好像是请师父给几个人算命去。这绝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还望大人明鉴。”
“确实这样,我们绝没做那伤天害理之事。”熊三见小鹿说了,只能随声附和。
岳肃点点头,说道:“你师父现在什么地方?”
“他在城里的悦来客栈。”小鹿如实答道。
“金蝉、铁虬,你俩带人押着他去一趟悦来客栈,将刘半仙提来。”
“是。”
岳肃不是糊涂人,用一包银子雇算命的去给别人算命,其中要是没有文章,那才出了鬼。
金蝉、铁虬带人去提刘半仙,不出半个时辰,人便带回。刘半仙比熊三、小鹿当日多挨二十板子,走路明显有些蹒跚,到了堂上,都不等差役踹他,忙老实的跪下叩头。“小民参见大老爷。”
岳肃微微一笑,说道:“听说你接了一个大买卖,有人用一包银子请你去给人算命,不知道是算些什么呀?”
“没算什么,就是……就是帮人去些心病……”刘半仙眼珠一转,小心地说道。
“就是这么简单吗?抬起头来,看着本府说话。”岳肃冷冷地问道。眼睛直直地盯着刘半仙。
“就这么简单。”刘半仙终究是老江湖,他知道岳肃是想在他的神情中看出破绽,所以抬头后,显得十分镇定。
“那你说说,都是帮哪些人去去心病,这些人都有什么心病?还有,花钱雇你的那位,又是做什么的?”岳肃平静地问道。
“这……”
岳肃的问题,还真不好让人回答。他这一卡壳,就见岳肃将惊堂木重重一敲,怒声喝道:“你若是不能编出一个令本府信服的答案,休怪本府对你动用大刑!左右,先把他夹起来!”
第三十八章 翡翠阁
从古到今,判理许多案子,靠的都是连唬带吓,然后从口供中辨别真伪。岳肃当警察时,抓来犯人,用的多是这招,而且百试不爽。
有差役取来夹棍,将刘半仙按倒在地,将双腿套出夹棍间。岳肃笑盈盈地看着刘半仙,说道:“你开始编吧,要是编的令本府不满意,破绽百出,就休怪本府不客气。”
他说的平淡,趴在地上的刘半仙已渗出一身冷汗,眼看着上面的大人不是好糊弄的主,只好实言说道:“回大人,小人说实话。今天小人出摊算命,可生意十分冷淡,正值正午时分,有人中年人来到卦摊。他给了小人一百两银子,说让小人帮他办一件事情。还给了小人一个名单,名单上有十个人,皆是今科会试中榜的举子,上面还有这些人在京城的住址。他让我去找这些人,然后凭三寸不烂之舌,把人哄到翡翠阁,而且他还叮嘱我,话里话外一定要告诉他们,功名前程都在那里。”
“这话倒是实在。”岳肃满意地点点头,一摆手,“把他放下来吧。”
等到差役取下夹棍,岳肃又道:“把那份名单给本府瞧瞧。”
“是……”刘半仙忙从怀里一张纸来,有差役接过,呈到公案上。
岳肃展开一瞧,上面果然写了十个人的姓名,以及今科会试的排名,眼下在京城的住址,和面貌特征,就连家世背景都写的很清楚。不是一些低级官员之后,就是一些富商、地主家的儿孙。岳肃看完,说道:“这上面写的倒是很仔细,那人为什么要把这么详细的资料告诉你呢?”
“大人,我们算命的虽说全凭一张嘴,可要让对方轻信,怎么也能知道一些对方的背景,要不然空口乱说,谁人相信。尤其忽悠的还是一帮读书人,要是一点底细也不清楚,还不得被人撵出来。那人似乎也知道这一层,所以在纸上写的很详细。”刘半仙如实说道。
“哦。”岳肃一琢磨,倒也有理,又问道:“那他让你把人诳到翡翠阁去做什么,这翡翠阁又是个什么场所呢?”
“这翡翠阁是一个风月之所,在京中还算有点名气。那人只说把人诳到翡翠阁,至于做什么,并没有告诉小的。对了,他还说让来人去的时候,身上最好带一件信物,以免认错了人。正好他看到小人的卦摊上有那杏黄色的平安符,于是便叮嘱小人,让小的平安符赠给要去之人,让其佩于腰间,露在外面。最后还威胁小人,要是小人办成之后敢多嘴,定要了小人的性命。至于其他,小人真的再也不知道了。”刘半仙说完,开始连连磕头。
岳肃见他说的真切,最后问道:“这名单上的十个人,你现在一共通知了几个?”
“回大人,一共四个……”到了现在,更是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刘半仙跟着将四人的姓名全部说了出来。
岳肃点点头,说道:“把他们三个带到后衙公房休息,严加看管。”
“是。”
等差役将刘半仙三人押出二堂,岳肃看向一旁坐着的杨奕山,笑呵呵地说道:“杨先生,你猜那人将这些中第的举子诳到翡翠阁去,是何目的?”
杨奕山的脸上洋溢着笑容,说道:“大人这是在考学生吧。现在朝中党派林立,有官员私下从中第举子中挑选人才,收为党羽也是常有之事。想来这翡翠阁便是哪位官员的产业,专门作此图谋。”
他的想法和岳肃不谋而合,岳肃点点头,说道:“杨先生高见,我想也是如此。党争误国、党争误国啊……”
“现在大人既知翡翠阁之事,不知打算如何处置呢?”杨奕山问道。
岳肃沉吟片刻,反问道:“但不知先生有何高见?”
“现在朝中结党成风,单凭大人一己之力,想终此弊端绝非易事,即便现在知道有官员拉拢考生,也无法因此判罚。所以学生以为,不如先去查查这翡翠阁的东家是谁,然后再做决断。”
“先生此言正合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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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朝,岳肃依旧是陪皇上吃了午饭才打道回府。回到后宅,让阮傲月帮着装扮一下,带上金蝉、厉浩然从后门出来府宅。
现在的岳肃,嘴上多了一道胡子,要是不熟悉他的人,打眼一瞧,绝对认不出来。他的长相,是按照刘半仙那张名单上的一个举子模样装扮的。
举子的名字叫卢言,江西人,今年二十七岁,家庭背景父亲是绸缎商人。岳肃研究了这十个人的相貌、体态,也就这个人和自己比较相近,容易装扮。而且,这个举子,刘半仙还没来得及通知。
沿途打听,来到了翡翠阁,让金蝉、厉浩然在附近的茶社饮茶,他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
这种烟花之地,白天登门的人并不多,岳肃一进门,马上有老鸨过来招呼。“这位客爷,里面请,有没有相熟姑娘呀,要是第一次来,我给你介绍个好的。”
岳肃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地方,但电视里还是看过这种场景的,为了不暴露,引起别人的注意,说道:“我是外乡人,第一次到此,并无相熟的姑娘。”
“无妨、无妨,里面请……”老鸨说着,引岳肃到了里面大厅坐下。
这时,有个青年公子走了出来,这人瞧了岳肃一眼,也没说话,径直走了出去。岳肃也看了青年公子一眼,却觉得有些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可就是记不起来。那青年公子不是别人,正是裴英杰。两个人当年在湖广贡院外打了一架,但相隔四年,哪还能再认出对方。尤其是岳肃今天还特地装扮,裴英杰更是认不出。而岳肃也顶多是看他有些眼熟。
那年头的妓院可不是一进门就脱裤子上床的场所,有点像现在的酒吧,可以听曲,聊天,饮酒。
岳肃被请到一张桌子坐下,坐下的同时,还故意将腰间的杏黄色护身符晃了晃,而老鸨像是没有看见,喊了两个姑娘过来陪坐,上了一壶茶水,几色干果,便自行去了。
岳肃心中纳闷,难道对方看出自己的身份了。
既来之则安之,他只好和两个姑娘闲聊起来。没过一会,有“大茶壶”过来续水,将茶壶倒满,那龟公说道:“这位公子,看你文质彬彬,器宇轩昂,想来是到京赴试的贵人吧。”
“贵人不敢当,卢某确是来京赶考的。”岳肃笑颜说道。
“原来公子姓卢……”龟公说着,瞧了眼岳肃腰间的护身符,然后说道:“公子是贵人,怎能在这楼散座,到楼上厢房用茶可好。”
岳肃点点头,说道:“也好。”
“公子请。”龟公将茶壶放到一边,请岳肃上楼。
登上二楼一直往里走,貌似干这种勾当,都愿意选最里面的房间。这是一间套房,一进门是一个精致的客厅,中央放着桌子,桌上摆着时令水果和酒水。
大茶壶说道:“公子请坐,不知公子有什么需要。”
岳肃在桌旁坐下,故意说道:“这位老兄,今天早上,有一位道长登门,说我的一生富贵都在这翡翠阁,卢某十分好奇,便登门到访。如果单就是喝茶饮酒,请恕卢某告辞,我还要课书呢。”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定碎银子来。
“公子莫要着急,等下自有分晓。如果公子没有其他需求,那小的就先告退了。”龟公说完,出了房间,将房门带好。
这边龟公刚一出去,岳肃便听里屋有人说道:“外面的可是卢言卢相公。”
这人的声音阴阳怪气,岳肃现在经常出入紫禁城,不难听出这是太监的声音。
岳肃说道:“正是,不知阁下是……”
“咱家的声音想必你也听出来了。”声音一落,里屋的门被推开,一个个子不高的青年人走了出来。青年身上穿的,正是宫内太监的服侍。
要是一般人,看到太监,或许会吓上一跳,但岳肃紫禁城进的多了,对宫中的情况了解的也多,一眼就看出这太监的等级,也就是小小的长随级别的,根本连“监”都称不上。
虽然如此,可岳肃为了不穿帮,还是站起身来,显得有些谦卑地躬身施礼,“小人参见公公。”
“免了吧。”小太监随意地一摆手,很是大咧地走到桌子旁坐下。又道:“你也坐吧。”
“多谢公公。”岳肃坐了下来。
这时,就听小太监说道:“卢相公这次金榜题名中了贡士,真是可喜可贺。只要过了殿试,便可更上一层楼。只是卢相公有没有想过,凭自己的实力,在殿试中能取得什么样的名次呀?”
“这个……小人实在没有把握,不过估计,也就是在二甲和三甲间徘徊。”岳肃小心地答道。
“朝廷安排官位,也是按照殿试排名,鼎甲之位,虽然人人有心,但那要看机缘与造化。二甲排名确是可以争取的,只是不知道卢相公愿不愿意争取。”小太监淡淡地说道。
“如果能够争取,小人自然愿意,可殿试排名,一看成绩,二是皇上和内阁选定,小人虽然虽然有心,怕也无力啊。”岳肃故意叹息地道。
“卢相公不必灰心,你刚刚也说,殿试排名要看成绩,咱家倒是有法子让你在殿试之时,更上一层楼。”
第三十九章 又见斩龙令
“哦?”一听面前的小太监说能让自己在殿试时成绩更上一层楼,岳肃不禁大吃一惊,这次可不是装模做样,而是真的惊讶,“这……这怎么可能……”
“咱家既然敢这么说,自然有这份把握。”小太监十分从容地说道。看样子,倒是成竹在胸。
岳肃忍不住问道:“公公真有如此把握……那……您有什么条件……”
对方既然这么说了,岳肃当然明白,接下来肯定是提交换条件,与其等着对方说,还不如自己先问。
“卢相公果然是爽快人,什么条件吗?日后自会告诉与你,咱家做事一向公道,先送货,后收钱,绝不让你吃亏。过几天就是殿试日子,殿试的头两天有个复试,想必你也知道,也是在建极殿……”小太监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纸条,用二指夹住,又道:“这是复试的考题,其实没有他,卢相公想顺利过关,量也不在话下。之所以要给你,只是告诉你,咱家所言非虚。”
说完,将纸条放到岳肃面前。岳肃连忙拿起,打开一瞧,上面写着两道题目,一道出自《论语》,一道出自《中庸》。
“这……这就是……复试的考题……”岳肃看罢,是满脸的惊诧。
小太监点点头,淡笑道:“没错,这是内阁首辅拟的题目,交由皇上定夺的,不过陛下现在还没确定,不知届时会出哪个,但你可放心,保证是其中之一。殿试的考题,陛下还没有拟定,等到复试之后,自然会出来。到时你已确定咱家没有骗你,再来领题就是。有一天的时间斟酌考题,以卢相公的才学,想要在殿试时更上层楼,料想并非难事吧。”
“当……当然……不是难事……”岳肃心中震惊,脸上却做出一副感激的模样,连声说道:“公公大恩,也小人何时才能报答。”
“等你殿试高中,得了官位,再行报答也不迟。对了……”小太监说着,再次伸手入怀,这一回他从怀里取出一块铁质的令牌来。
一看到这块令牌,还不等小太监说话,岳肃再次一惊,这次的震惊,比看到先前的复试考题还要剧烈。不为别的,只因为小太监取出的令牌,岳肃实在再熟悉不过,这不就是斩龙帮的信物么!
可能是岳肃太过震惊,他的表情没有逃过这小太监的眼睛,小太监瞧了岳肃一眼,淡淡地道:“卢相公见过这块腰牌?”
“腰牌?”岳肃的反应不是一般的快,马上露出茫然之色,说道:“什么腰牌?”
“就是这块腰牌呀?”小太监一双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岳肃。
岳肃可是老江湖,他一向都是查看别人表情破绽的,自己的破绽怎会被别人轻易看出。岳肃表现的很淡定,摇摇头,说道:“没有见过。公公,不知这腰牌是做什么用的呀?”
可能是没有在岳肃神情中看出异样,小太监又露出微笑,说道:“这块腰牌正是我要送给卢相公的,此腰牌是翡翠阁的贵宾信物,相公只要持此腰牌来,不管怎么玩,都一概免费。而且,相公复试之后,再来翡翠阁取殿试考题时,可持此信物,找刚刚带你上来之人。不过卢相公要记住,此信物不得借于他人使用,否则便是对咱家不敬。”
“明白、明白……”岳肃堆笑起来,从小太监的手里接过腰牌。仔细一瞧,确实和以前的斩龙帮腰牌一样,一条苍龙,脊背上插着一口钢刀。
岳肃心中暗道:“看来这斩龙帮的实力好大,竟然能把手伸到北京来,还敢拉拢士子。也不知这复试考题,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那可太吓人了。可看这小太监的神色,似乎不像是假的,难道说……”
他都不敢继续往下想。
岳肃终究是有过卧底经验的人,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故意问道:“公公,你们翡翠阁的信物,怎么会是这么个模样?这也不像是……”
他的问题,或许小太监早就料到,只见这小太监呵呵一笑,说道:“卢相公,让你收着,你收着便是,日后自有用处。有了这块东西,你才是自己人,将来升官发财,可是全靠它了。倘不想要,现在还给我也不迟。”
“不、不……我要……我要……”岳肃装作一副很怕被要回去的样子,赶紧把腰牌揣进怀里。
他的演技彻底瞒过了眼前的小太监,小太监端起桌上的茶杯,说道:“卢相公,请自便吧,是想要在这玩会儿,还是回去课书,都行。”
“那小人这就告辞了。”岳肃抬起屁股,对着小太监是点头哈腰,离开房间后,才直起身子,慢悠悠地下楼,走出翡翠阁。
出门之后,岳肃信步走到茶社,给金蝉丢了个眼色,然后自行向前走。金蝉会意,拉着厉浩然等了一会,见没人跟踪岳肃,才算账走路。
三个人前后脚回到顺天府,岳肃一进大堂,立即喊来童胄等人,召集差役。
要是朝中的哪个高官在网络党羽,岳肃或许还要研究一番,做出决断。可现在,对方不禁敢泄漏复试、殿试考题,更要紧的还是斩龙帮的人。斩龙帮自岳肃离开贵州后,再没听说其音讯,估计是安邦彦自尽之后,从此一蹶不振。没想到,竟然活动到京城来了。真是好大的胆子。
捕快集合之后,岳肃立即下达抓捕命令,事关重大,且手头上其他要紧的事务,岳肃决定亲自带队出发。
这一次,顺天府一共出动了四百名差役,因为有府尹大人领头,差役们一个个是精神抖擞,士气高昂。沿途百姓看到顺天府搞出这么大动静,都赶紧躲到一边,让开去路。
人马迅速赶到翡翠阁,按照原定计划,金蝉、铁虬各带一百差役将翡翠阁团团围住,岳肃带领其他人一拥而入。
“顺天府办案,全部站到原地!”
一进门差役们便大声叫喊起来。
因为白天,没有几个嫖客,老鸨、和姑娘们一看到来了这么多差役,皆大惊失色。老鸨壮着胆子,走到前面,问道:“差爷,我们堂子一向奉公守法,这是出了什么事呀?”
“什么事?你去问我家大人去!”童胄将老鸨推到一边,然后直接上楼。岳肃早有吩咐,楼上有个太监,务必要抓到。
他往楼上跑,有一个龟公正好下楼,手里拎了个水壶,“差爷,什么事呀?开水……开水……”
说着,手里的水壶不经意间脱手而出,朝童胄的脸上砸去。
好在童胄的反应快,抬起胳膊,挡住水壶,将水壶打到楼下,可这一下,将他的胳膊也烫的不轻。
这一下,跟在童胄身后的差役可火了,张威抢上一步,一把抓住龟公的衣领,“小子,你想死呀!”
谁想,他的手刚一揪住龟公的衣领,那龟公的嘴角竟然流出一丝黑色的血液,身子直接往张威身上载去。
张威忙伸右手,挡住龟公的身子,再一瞧,龟公已然断气。“大人,这厮自杀呀!”
看到龟公自杀,张威回头大喊起来。岳肃的目光此刻正瞧着楼梯,看的真切,大声叫道:“快上楼给我搜,一定要把人找出来!”
童胄忍着疼痛,带人冲了上去,直奔最里面的房间,当他冲进去后,里面哪还有那太监的影子。
“给我仔细搜,床下、柜子里,绝不能放过一个角落!”
童胄大喊着,手下的差役上下其手,将房间翻了个底朝天,却哪里有那个小太监的影子。
“总捕头,发现一套太监衣服,还有一双鞋。”搜了半天,有一个差役喊了一声。
“在哪?”童胄几步来到喊话的差役身边。
在差役面前,有一口不大的箱子,往里面一瞧,可不正是有一套低等太监的服侍。只是这衣服是卷在里面的,很不整齐,鞋就丢在衣服上面,料想是那太监因为着急,匆匆脱下,丢到里面的。
“人一定还在二楼,把衣服和鞋带上,去别的房间搜,就算把翡翠阁拆了,也要把人找出来!”
童胄喊了一嗓子,带人出了房间,吩咐差役挨个房间开始搜。二楼是高档妓女的房间,里面的人并不多,一般一个房间内只有一个姑娘、一个丫鬟,有的房间还根本没人。
当搜到第二个房间时,童胄一脚把门踹开,只见一个妓女惊慌失措是站在梳妆台前,“差爷,您…...您这是干什么……”
妓女的脂粉涂得很厚,不过能看得出,确实是女人,童胄上下打量两眼,说道:“把人带走,在房间里仔细搜!”
差役们又是一顿风卷残云,房间内被翻了个乱七八糟,不过仍然没有找到一点线索。妓女像是很害怕,哆哆嗦嗦地走到门口。童胄又仔细瞧了瞧这个妓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刚刚有没有人进来?”
“奴家叫小樱,刚刚并没有人进来。”妓女害怕地道。
这妓女的声音很甜,长相也算上乘,只是胭脂涂得太厚,显得极为妖艳,如果卸了妆,肯定是一个清秀美人。
不过童胄可没有心情管她卸妆后什么样子,吩咐将人带走,到下一个房间搜。
翻遍整个二楼,除了在原先那个房间搜出的衣服和鞋外,再没有一点收获,连半个太监的影子都没看到,姑娘和丫鬟倒是十九个。
童胄无奈,只好带人下楼,回报岳肃。翡翠阁的面积不小,除了前楼之外,还有后院,那里是客人留宿的场所,也是一些姑娘和丫鬟居住的地方。厉浩然和厉浩荃领人将后院也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发现小太监的影子,只是揪出几名嫖客,和院子里的姑娘、丫鬟以及打手护院。
岳肃在下面也没闲着,早让人太过自杀龟公的尸体,下令搜身。刚将衣服解开,一块铁质的令牌就掉了出来。岳肃看的仔细,连忙喊道:“把令牌拿来我看。”
差役将令牌拾起,呈到岳肃面前,果不出所料,正是斩龙令。这一来,岳肃更加断定,这里便是斩龙帮的窝点。
第四十章 小黑
“大人,这是在二楼最里面的那个房间搜出来的,衣服和鞋子都没有整理,显然是仓促之际脱下来的,人应该还在楼上。可属下已经楼上翻了个底朝天,除了找到这些妓女、丫鬟,一个可疑的人也没发现。”
这时童胄托着搜出的衣服和靴子走到岳肃前面,如实禀报。
岳肃瞧了一眼,说道:“把人都带过来,让我瞧瞧。”
童胄让带下来的十九人在岳肃面前站成一列,岳肃挨个打量,妓女们一个个穿的花枝招展,浓妆淡抹,环肥燕瘦,什么类型的都有。小丫鬟们倒是穿着朴素,容貌也看的清楚。众人皆是一副惊恐的模样。岳肃打量半天,也没看出哪个和那个太监长得相似。
岳肃沉思片刻,说道:“童胄,你现在回衙门一趟,到女监里招呼三十名狱卒过来。对了,顺便把夫人请来,让她把狗也牵来。”
“是。”童胄答应一声,连忙离开翡翠阁,返回衙门。找女狱卒干什么,童胄倒是明白,大人这肯定是要搜身,考虑到男女授受,才让带女的。可喊上夫人又是什么意思呢?夫人那狗倒是有点灵性,但对案子会有帮助吗?
带着好奇的心思,童胄赶到府衙,他是总捕头,一声令下,马上召妓了三十名女狱卒。当去喊阮傲月时,阮傲月那激动的架势,差点没把童胄吓到。阮傲月匆匆换了身男人衣服,牵着狗便闯了出来,那份敬业精神,比之岳肃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童胄回府的时候,岳肃这边也没闲着,已经开始下令搜所有男人的身,不管你是过来玩的嫖客,还是堂子里的下人,一概都不放过。
差役们将所有男人聚到一起,挨个搜身,当搜到一个身穿员外袍的中年人时,那人的脸像是突然罩上了一层黑气,嘴角淌出黑血,“扑通”一声,仰天摔倒过去。
“大人,这人自杀了,和刚刚那个大茶壶死法一样。”看到中年人自杀,差役忙大声喊了起来。
“给我仔细搜,看他身上有什么!”岳肃大声喊道。
差役解开中年人衣服,果然,一块铁质的斩龙令掉了出来。差役捡起来,呈到岳肃面前,“大人,在他身上发现这个。”
“好呀,没想到京城这边的斩龙帮竟然如此强悍,来的全是死士。给我接着搜,有本事的全都自杀!”岳肃愤怒地喊了起来。随后,他指向老鸨,问道:“这人是干什么的?”
“他……他是我们这的帐房……”老鸨战战兢兢地说道。
“龟公、帐房全都是斩龙帮的人,看来你也是了?”岳肃厉声喝问道。
“大人…….”老鸨吓了一跳,连忙跪下,“民妇不是……”
“他们俩在这堂子里都是给你干活的,若说你跟他们没有瓜葛,谁人相信?”岳肃怒声说道:“现在本府给你两条路走,要不你就学他们一样,也来个服毒自尽;要不你就老老实实,把知道的都告知本府!”
“回大人,民妇真不是跟他们一路的,他们身上那个牌子,民妇身上根本没有。大老爷想知道什么,尽管发问,民妇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老鸨说完,连连磕头,看样子,是害怕到极点。
“你说你身上没有这种令牌,谁知道你有没有藏在别处。本府问你,这令牌可曾见过?”岳肃沉声问道。
“这令牌民妇见过。东家叮嘱民妇,说凡是持此牌来堂子的人,一定要殷切接待,不得怠慢。不过,我还从没看到过谁拿这牌子到堂子里来玩呢。”老鸨战战兢兢地答道。
“按你的话,你还不是这家堂子的老板?”岳肃冷声问道。
“不是。”老鸨连忙摇头。
“那谁是这家堂子的老板?人现在什么地方?”
“我们堂子的老板叫叶先生,一年到头也来不上一两回,每次到来都是神神秘秘。二楼最里面的房间就是给他准备的,平时不准任何人进去。”老鸨说道。
“那个叶先生什么样子,多大年纪,现在可在堂子里?”
面对岳肃连珠炮的发问,老鸨急忙回答,“年纪多大,我也不知道到,他每次来都好似从天而降,什么时候走,也无人知晓。我倒是见过他几次,中等身材,总用黑巾遮着脸,说起话来阴阳怪气,和宫里的太监倒是很相似。”
岳肃见她回答时没有犹豫,且目光并未闪烁,料想是实话。而且她描述的叶先生的身高与说话声音,和岳肃今天见到的,也是一样。不过终不相信,这人会来去无形。岳肃继续问道:“他是什么时候在此开的妓院,你和那死去的两个又是怎么来的,这里还有没有跟他们一样有腰牌的人?”
“翡翠阁在京城也算是老字号,大前年前任妈妈洗手后,准备将这里出兑,当时我有心盘下,谁知突然冒出个叶先生,出的价钱更高,最后被他得了去。不过他自称无暇打理,给了我两成利,要我在前面主事,每月工钱丝毫不少。至于死的那两个,都是叶先生先后安排进来的,其他人皆是堂子里原来的。”
“大前年才来的……”岳肃点点头,又问道:“那这两个平日里在堂子里都负责什么?可做过什么隐晦之事?”
“那帐房先是平日里就是管理账目,在屋子里很少出来,到了年底,都会来人将一年的利钱拉走。大茶壶以往只是在后面,很少露头,像是叶先生在这里的代理人,也就这几天,他才换上这身衣服,在前面迎来送往。好像是有什么事。”
这功夫,差役们继续搜查,已经将其他的男人全部搜过,并没有发现,哪个身上还带有斩龙令。
“回大人,全搜过了,这些人身上都没有。”
岳肃点了点头,说道:“厉浩然,你现在带人再把整个堂子搜一遍,一定要仔细,看能不能找出这斩龙令来。”
“是。”厉浩然答应一声,带着差役又展开一次地毯式的搜索。
不一会,童胄和阮傲月带着三十名女狱卒终于赶到。岳肃见她们到来,立即下令,开始搜那些妓女、丫鬟,并格外嘱咐,尤其是楼上那十九个,不仅要搜,还要验明正身,看看有没有太监乔装的。
阮傲月牵着小黑,来到岳肃身边,说道:“大人,有何指示?”她的声音十分严肃,丝毫没有玩笑的意思。
“跟我上楼!”岳肃说完,第一个朝二楼跑去,阮傲月、童胄以及几名差役紧随在后。
岳肃直奔最里边的房间,进去之后,说道:“那套太监衣服原先是放在哪个箱子里?”
“大人,是这个。”童胄几步跑到箱子旁。
“把衣服再放里面。”
岳肃吩咐一声,后面捧着衣服的差役赶紧上前,把衣服和鞋重新放到里面。随后,岳肃说道:“傲月,这次就看小黑的了,看能不能找到这衣服的主人。”
“没问题。”阮傲月牵狗上前,让小黑嗅了嗅箱子里的衣服和靴子,然后拍了拍狗头和狗下巴。
这个动作,岳肃感到十分熟悉,回想当年,黎兰也是这样指挥狗的。这时,只见小黑点了点头,跟着一转身,朝门外跑去,岳肃无暇再去回忆,忙紧步跟了出去。
小黑一出门,直奔第二间房,这房间童胄曾经翻过,还记得里面有一个打扮的很妖艳的女人。小黑进入房间,一个虎扑,来到梳妆台前,便一个劲地大叫起来,“汪汪汪……”
岳肃与阮傲月跑到小黑身边,阮傲月说道:“气味好像是到这里终止了。”
岳肃点点头,沉思片刻,说道:“童胄,这房间你来过,可曾见到里面有什么人?”
“有一个女的。”童胄如实说道。
“现在在下面吗?”
“在。”
“我们下去,找去那个女人来。”岳肃说着,拔腿就要往外跑。
可就在这一刻,岳肃只觉得头顶一阵风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凌空而降。岳肃知道有人偷袭,哪有功夫抬头上望,急忙向旁一窜,躲过这一击。阮傲月距离岳肃较近,她的反应也一点不比岳肃慢,向后一翻,来到安全之地。
“大人,小心!”
“有刺客!”
童胄和其他差役看的清楚,是有人从房梁跳下,几人大喊一声,抽刀上前。岳肃这会也转过身来,只见一个黑衣蒙面人手持钢刀站在自己原先的位置上。岳肃怕童胄一个人抵挡不住,欺身而上,可在他之前,小黑已经飞扑上去。
黑衣人似乎不敢恋战,一击不中,虚晃一刀,两步抢到窗边,一拳砸开窗户,纵身跳了下去。童胄毫不犹豫,一脚踏上窗台,跟着跃了下去,同时大声喊道:“抓刺客!”
岳肃一撂衣襟,随后而下,阮傲月和小黑也不甘示弱,一同跳了下去。唯有那几个差役,向下瞅了一眼,实在不敢跟着下去。
楼外早被金蝉、铁虬带领差役包围,黑衣人从天而降,倒是让众人冷不防,有一个登时被打倒。可随着童胄的喊人,以及岳肃等人先后跃下,众差役也反应过来,抄家伙一拥而上。
不过终究还是晚了一步,黑衣人在打翻那名差役后,夺路而逃,直奔前面的胡同。童胄、岳肃等人紧追不舍,黑衣人的速度十分麻利,就像猴子一般灵巧,几步窜进胡同,他一踩向旁边的围墙,纵身而起,眼瞧着便要翻过围墙。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岳肃眼瞧着黑衣服要翻墙而过的时候,一条黑影后发先至,从后面直扑上去。
第四十一章 声东击西
“汪!”
这黑影不是别的,正是小黑。狗的爆发力远快于人,小黑随阮傲月跳楼之后,紧追黑衣人,眼看黑衣人想翻墙而逃,它一个虎扑,扑到黑衣人身边,张嘴直接咬住黑衣人的脚脖。
“啊……”黑衣人痛呼一声,失去重心,身子硬生生地被狗扯了下来。
人一落地,岳肃等人马上冲到跟前,二十多把钢刀将黑衣人夹住。黑衣人将头昂起,看向岳肃,眼中丝毫没有畏惧之意,紧跟着,眸子里神采消失,变为死灰色。
“把他的面巾扯下来。”岳肃命令道。
有差役一把撕下黑衣人的面巾,此刻的黑衣人,和自杀大茶壶、账房先生是一模一样,嘴角流出黑血。
死了!
岳肃仔细打量黑衣人的面容,这人绝不是自己所见过的那个“叶先生”,此人尖嘴猴腮,长得是七分像猴,三分像人,加上现在脸上笼罩的黑气,显得极为狰狞可怖。
“把尸体带上,回去接着搜,这次连棚顶也给我仔细搜,哪怕将翡翠阁拆了,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岳肃愤怒地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这时,突然听到有人喊道:“大人不好了,前边有人逃了!”
“出什么事了?”
在岳肃身边,聚集着无数差役,他根本看不到来人,只能放声大喊。
一众差役,连忙散开道路,岳肃这下才看到,是王顺匆匆忙忙地跑过来。
“回大人,刚刚在您和童捕头上楼之后,大家听到楼上传出有刺客的喊声,就有些乱了,立即上楼增援。谁想,楼下有个女的,突然出手杀了狱卒,夺路逃跑。厉捕头正带人搜后院,我们的人不多,守在门口的差役上前阻拦,这女的十分厉害,一出手便将人打倒在地。殷捕头和李大哥回头去追,可出了门口,突然从对面的馄饨馆里冲出四个汉子,拼死把我们拦住,等斩杀了四人,那女的已钻进馄饨馆,从后门跑掉,眼下殷头正带人沿途去追,不知情形如何。”王顺如实禀报道。
“这么多人包围翡翠阁,怎么还能让人跑掉,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岳肃这回更怒了,大声咆哮起来。
一边的差役,都把头垂下,谁也不敢说话。金蝉和铁虬也都在这,两个人互相瞧了一眼,最后由金蝉委屈地说道:“我们担心您这边有事,所以把人都招呼了过来。”
“看来是中了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岳肃叹息一声,缓和了一下心情,说道:“也罢,这也不能怪你们。金蝉,你现在带人跟着王顺,沿路接应殷柱和李忠。”
“属下遵命。”金蝉一摆手,招呼了二十多名差役,随着王顺前去增援。
岳肃又让铁虬重新包围翡翠阁,自己带着童胄等人返回正门,到得门口,果见有四个汉子身中数刀而毙,顺天府的差役也死了两个,伤了九个。这四名汉子的长相也属异类,一个是大长脸,长得和马脸没有什么区别;一个是大鼻子,这个鼻子实在与众不同,好像鸡嘴似的;另一个骨瘦如柴,那小胳膊小腿就和狗腿差不多;最后一个长得白白胖胖,肥头大耳,还比一只大肥猪。
岳肃让人搜了一遍,见没有找出斩龙帮令牌,这才转头看向对面的馄饨馆,正有差役在进进出出、不停忙碌,岳肃喊过一个差役,问道:“里面有什么发现?”
“这家店铺里的掌柜和伙计全不见了,也不知是吓跑了,还是和逃犯是一伙的。”
“到附近打听一下,然后画影图形,给我抓。”
“是,大人。”
岳肃又转回身,看向翡翠阁,说道:“傲月,童胄,你们说这里还会有他们的人吗?”
阮傲月说道:“我觉得如果还有的话,刚刚也会趁乱和那人逃走,或拼死掩护,绝不会留下。”
童胄说道:“我也这么认为,里面应该不会再有他们的人了,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最好还是全带回衙门里,严加审问的好。”
岳肃则是苦笑一声,说道:“剩下的人怕是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刚刚跑的,绝对是一条大鱼。那个黑衣人,完全有能力不被发觉,自己脱身,可当我们要下楼找那个房间的女人时,他却拼死来吸引我们,一切都很明显了。童胄啊,你进去看看,跑的那个是不是你说的那个。再打听一下,她有什么特别之处。”
“是。”童胄快步进了翡翠阁,不一会又跑了出来,回禀道:“大人,确实是那个叫小樱的妓女。我刚刚问了下其他妓女,说小樱是年前被买来的,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一切都和别人一样。只是来找她的客人,总是同一个人。”
“什么人?”岳肃连忙问道。
“她们也不知道,只说看模样是一个外地来的商人,不过很有钱,几乎每天都来找小樱。老鸨还说,那客人给了她许多钱,不准小樱再接其他客人。”童胄如实说道。
“看来这就是了,这个叫小樱的,很可能就是那个所谓的叶先生,只是不知道她到底是男是女,又或者是个太监。”岳肃说道。
“大人,现在我们该怎么办?”童胄问道。
“殷柱那边,我估计肯定是追不上的,我先进趟宫,这边的事,按你说的,把人都带回去,逐个审问,看看能不能再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属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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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肃带了几名差役,来到紫禁城,皇门监马上通传,很快传回旨意,让岳肃的养心殿见驾。
到了养心殿,先是给皇上请安见礼,朱木匠倒是客气,说了声“爱卿免礼”,便又笑呵呵地道:“岳爱卿,今日午时你才辞行回府,怎么又回来了,不会是琢磨出什么新花样,要指点朕吧。”
“陛下,微臣前来见驾,是因为今日城里发生了一件关乎社稷安危的大事。”岳肃郑重地道。
“哦?”朱由校一见岳肃郑重的表情,意识到绝非小事,问道:“出什么事了?”
“回皇上,是今科殿试、复试的考题泄漏了……”岳肃当下将昨夜抓到刘半仙,可今天私访翡翠阁的事,原原本本地说给朱由校知道。尤其是关于斩龙帮的事,岳肃着重讲述,甚至连当年在贵州遇到斩龙帮的事,岳肃也像说故事一样,一并叙述。
朱由校虽然不关心一般的朝政,但对祖宗传下来的江山社稷,可不敢马虎。听罢之后,对这个斩龙帮,倒是没有太放在心里,但是有一件事却令他十分震怒。“好大的胆子,复试的考题就放在朕的上书房里,连这个他们都有本事偷到。如果真是如此,连朕的脑袋不是随时都能取走吗?爱卿,随朕去上书房。”
“是,陛下。”
朱由校马上摆驾上书房,与岳肃进门之后,来到龙书案前,伸手拿过一个锦盒,将盒盖打开,取出一页黄纸。“爱卿,你来看看,考题是否一样。”
岳肃接过一瞧,上面的两道考题,和自己今天在翡翠阁得到的考题,那真是一模一样。他忙从怀里出去那张纸条,说道:“陛下,请您过目。”
朱由校将纸条接过,随后重重的摔在地上,怒道:“反了,反了,来人啊,给我把魏忠贤喊来!”
见到龙颜震怒,岳肃小声说道:“陛下,不知知道这复试考题的都有什么人?”
“这是首辅叶向高出的,自从出题之后,他人一直在值房,料想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将考题外泄,更不会和斩龙帮有关系。”朱由校愤愤地说道。别看他时常放任魏忠贤,但在大事上面,那是一点也不糊涂。
叶向高是东林党党魁,岳肃自然知道,来京这么长时间,对朝中一些大臣的情况,岳肃多有耳闻。虽说东林党常做一些党同伐异的事,但叶向高身为首辅,起码的道德底线估计应该还是有的,就算泄漏,最多也是给东林一系的人,绝不会随意泄漏,更加不会和斩龙帮这种宵小之辈搀和到一起。
“陛下,既然不会是叶首辅那边泄漏的,肯定有人进上书房偷的。臣刚刚看,上书房外有禁军把守,绝不是谁随意就能进来的,想要找出人来,应该不难。”
朱由校点点头,随即喊道:“来人啊,到御马监把邹义给我喊来!”
门外的太监见皇上招呼的急,知道是发生了大事,撒腿如风,前去喊人。
很快,魏忠贤和御马监掌印太监邹义匆匆跑到上书房来,一进门,看到皇上脸色不对,二人忙躬身请安,“老奴参见陛下……”
“免了吧。”朱由校指着地上的纸条,怒声道:“你们自己瞧瞧,现在贼都偷到朕的上书房了。真是无法无天!无法无天!”
邹义掌管禁军,上书房失窃,跟他或多或少肯定会有牵连,老家伙现在已经六十多岁,还是爬到皇上的脚边,把纸条捡了起来,瞧了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不知这是从哪里来的?”
“这是今科复试的考题,现在已经在大街上传播了,要不是岳爱卿,朕连上书房失窃都不知道。”说着,将手中的黄纸甩向邹义的脑袋,“自己瞧瞧吧,朕养你们这么多废物,是做什么吃的?今天敢到上书房偷考题,明天就敢到乾清宫摘朕的脑袋!”
这句话说的实在太重,以魏忠贤和邹义的身份,原本见了皇帝是不用跪的,现在也吓得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奴婢该死……”
第四十二章 上书房
虽然魏忠贤和邹义全都跪下,但朱由校的火气是丝毫没消。
“朕不要听这些废话,你现在就把负责上书房的禁军全喊来,给朕查,一定要把偷盗考题的人给朕找出来。否则,这个御马监的掌印太监你也就不用干了,到神宫监养老去吧!”
“是、是……”邹义不住的磕头,然后站了起来,小跑般地跑到上书房外,开始大声吆喝起来。
“都给我集合!”
他是御马监的掌印太监,宫内禁军都归他统率,一名名禁军见他发话,连忙跑过来集合。谁都看得出,邹公公现在气色不善,似乎挨了陛下的骂,小心地过来之后,心头皆七上八下。
皇上放了狠话,邹义也是急眼了,开始盘问这几天都谁进过上书房。禁军也是轮班的,有的是白班,有的是夜班,但都被邹义传了过来,轮番盘问。
因为木匠皇帝几乎不来上书房,所以这里除了打扫的太监外,从来没有人随着皇帝进出。这一来,目标范围就缩小了——直殿监负责打扫上书房的太监。
打扫上书房的太监也是定岗定员的,一共两名,每天都来打扫,禁军们自然识得。“公公,这几天没有别人进出上书房,只有直殿监的张吉,林敏来此打扫。”
“那还等什么,还不去把人给我拿来!”邹义大声喊道。
“是。”禁军马上行动,前去捉拿人犯。
邹义再次跑回上书房,还是跪倒在地,说道:“陛下,人已经确定了,是直殿监的张吉、林敏。奴婢已经派人去抓了。”
“算你的效率不慢,起来吧。”朱由校冷冷地道。
“谢陛下。”有了皇上的这句话,邹义悬着的心才算放下,身上早已遍是冷汗。自从魏忠贤掌权以来,邹义那真是如履薄冰,不但小心谨慎,而且还得时常逢迎魏公公,这才保住眼下的位置。就算这样,还很不受魏公公的待见,总想伺机把他换掉。
魏忠贤现在是垂首站立,反正不关自己的事,你邹义要是因此事惹怒皇上,那是再好不过。
过了好一会,有禁军书房外禀报,“启奏皇上,张吉、林敏带到。”
“把人给我押进来!”朱由校大声说道。
话音落定,两个低等服侍的太监被推了进来,这二人一进门,便主动跪倒在地,不住的磕头,“奴婢参见皇上……”
朱由校仍是一脸怒意,看向邹义,说道:“你来问吧。”
“老奴遵旨。”邹义擦了把头上的冷汗,人抓来了,自己紧张的心绪终于平定,也敢自称老奴了。他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个小太监,问道:“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竟敢到上书房来偷东西,现在陛下在此,谁指使你们这么做的,还不老实交代。”
“皇上……我们……我们没有到上书房偷过东西呀……”两个小子结结巴巴地说道。到上书房偷东西,那可是灭门的罪过,虽说二人已经没有什么家人,但这罪名也是承担不起的。
“咱家刚刚已经问过了,这几天除了你们两个进来打扫,再没有人进过上书房,要是识相的,赶紧供出背后主谋是谁,或许还能从轻发落,要是不说实话的话,定叫你们生不如死。”邹义恨恨地说道。要不是皇上在场,怕是现在,邹义已经让人动刑了。东厂的刑罚虽说厉害,但御马监要是整起人来,也不比东厂差到哪里。
“我们真没有偷东西,还望陛下明鉴,饶了小的吧……”两个小太监此刻都哭了出来。浑身上下一个劲地哆嗦,他们也知道,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陛下,看来不动刑,这两个小子是不会说的,请陛下准许老奴,把他们带回御马监,好好审问。”邹义看向皇帝。
朱由校刚要点头,魏忠贤突然说道:“陛下,审理这等事,我们东厂一向是轻车熟路,我看还是交给老奴带回东厂审理吧。”
魏忠贤之所以要拦下这个活,是心存目地的。在这两个小太监被带进门后,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可以借助这件事,好好的兴风作浪一回。虽说干掉了王安、魏朝,但紫禁城里还有一些口服心不服的太监,自己没有他们的把柄,很难将他们全部扫清。现在出了这么一档事,只要自己稍微利用一下,绝对可以将紫禁城内清洗一番。要知道,酷刑之下,什么口供得不出来,把这两个小家伙带回去,拷出口供,按到那些非我族类的头上,眼下皇上震怒,借此机会,定能完成清洗。
“魏卿说的有理,这事就交给你来办吧。”朱由校点点头。
邹义是老江湖,魏忠贤的心思,他怎能不清楚。他明白交给魏忠贤后的严重后果,可自己却又不便明里和魏忠贤争,眼睛一扫,看到站在一边的岳肃。登时计上心来,说道:“陛下,老奴听闻岳大人断案入神,现在嫌犯既已到场,岳大人也在这里,老奴以为,不如请岳大人断上一断。”
一听这话,朱由校立即不住地点头,说道:“邹卿此言有理,朕这一时气急,怎么把岳爱卿给忘了。”说着,转头看向一边的岳肃,说道:“岳爱卿,你就在这审上一堂,也让朕看看眼界。”
“微臣遵旨。”岳肃躬身一揖,然后走到两个小太监的面前。
蹲下身,打量了一眼两个小太监,说道:“你们俩看着本府回话,负责打扫上书房的,是不是只有你们两个,近几天可曾换过别人。”
岳肃这边寻问,魏忠贤却是狠狠地瞪了邹义一眼,而邹义则假装没看到,一双眸子,只瞧着岳肃,心中颇为得意。
“回大人的话,确实只有我们两个负责打扫,近几天也没换过人……但真的不是我们做的呀……”小太监哆哆嗦嗦地说道。
“不用紧张,本府只是例行询问,现在你们不承认,也不要紧。你们进宫有多久了呀,想来东厂是什么地方,应该听说过吧。”岳肃笑呵呵地说道。
“听说过……”小太监打颤地道。
“现在皇上的东西被盗,流落到外边,这可是天大的事,据守在这里的禁军说,这几天只有你们两个进出上书房,再没看到别人,所以你们俩就是最有嫌疑的人。现在你们两个可以矢口否认,等会到了东厂,那里面的刑法肯定会让你们尝上一遍的。本府听说,进去的人从来没有能活着出来的……”当下,岳肃将自己知道的一些酷刑,像说故事一样,讲给两个小太监听。他描述的极为生动,不但两个小太监听的是毛骨悚然,就在朱木匠也不禁打了几个寒颤。
岳肃一边讲这些刑罚,一边看两个小太监的脸色,等到二人的脸都已经面无人色,岳肃突然厉喝一声,“张吉,你还不知罪吗!”
两个小太监已经被吓得心头乱跳,加上岳肃突然来的这一嗓子,那个叫张吉的小太监,像是条件反射一般,哭叫起来,“奴婢知罪、奴婢知罪……”说着,是不停地磕头。
岳肃拍了拍张吉的肩膀,说道:“张吉呀,我看你就实话实说了吧,若是说实话,本府可带你求情,免你一死。若是进了东厂,酷刑之下再说,可就晚了。”
“奴婢愿说……奴婢愿说……”张吉苦胆都要被吓破了,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太监,年纪也不大,经历的东西也少,哪能经得住岳肃的恐吓。别说是他了,就是亡命之徒,贪官污吏,到了岳肃手里,那也是服服帖帖。
“说吧,是谁指使你到上书房偷看考题的?”岳肃冷冷地问道。
“是直殿监的焦公公……”张吉哆嗦地答道。
焦公公是谁,岳肃并不清楚,不过魏忠贤和邹义那是认识的。只听邹义说道:“可是直殿监左少监焦玉健。”
“正是……”张吉磕头说道。
得了回复,邹义也不怠慢,马上出门吩咐禁军,将焦玉健擒拿到上书房。岳肃也没闲着,继续问道:“焦公公指使你们来偷看考题,可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还有,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呀?”
“焦公公给了我们每人十两银子,叮嘱我们做这事,还说等到事成之后,一定会多加提拔。我俩虽知这是杀头的事,可焦公公的话,我们也不敢违背,只好硬着头皮做了。他为什么如此,我们实在不知。”张吉哭啼地答道。
岳肃微笑地点点头,站起来,转身给皇帝施礼,“陛下,看来等抓获了焦玉健,一切就可水落石出。”
朱木匠满意地道:“还是岳爱卿审案有一套,等下焦玉健来了,也交你审问。”
“臣遵旨。”
过了不一会功夫,有禁军门外禀道:“启禀万岁,直殿监少监焦玉健提到。”
“押进来。”
朱由校喊了一声,有禁军将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太监押进来。
“奴婢参见陛下。”焦玉健也是一样,一进门主动跪倒在地。
“哼!”朱木匠冷哼一声,说道:“你做的好事,现在他们俩已经招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看到跪在一边的张吉、林敏,焦玉健已然知道事情败漏,现在皇上高坐在上,连魏公公和邹公公也在场,久经沉浮的焦玉健自然明白,想瞒是瞒不过去的。还不如老老实实地说了,落一个痛快,总比受那东厂的酷刑要好得多。
“奴婢知罪……”
第四十三章 叶先生
到了这个时候,焦玉健明白,狡辩根本是徒劳的,实话实话,倒是能得到一个痛快的结局。
“陛下,奴婢知罪,奴婢能有今天,全是因为当年的一时贪念……”
焦玉健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地将偷盗复试考题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在四年前,焦玉健还只是直殿监的一名长随太监,主要负责检查卫生。不到三十的他,平时也没有什么嗜好,最多也就是愛耍个钱,太监不能生儿育女,这好歹也算是个人生寄托。可小赌怡情,大赌就不太好了,焦玉健自沉迷于赌博之后,是越陷越深,欠了不少赌债,被逼无奈的他,最后想出一个办法,将宫里的东西偷出去卖。
他是直殿监的长随太监,没事总四处检查卫生,趁四周无人的时候,小来小去的顺点东西。说来也巧,有一日去找专门销赃的当铺贩卖,碰上一个年轻后生,这后生一眼看出焦玉健的身份,也认出他的手中的东西,于是便和他攀谈,有意按市价收取。这些负责销赃的当铺,给的价钱都低,焦玉健一听对方愿出高价,自然高兴,便将东西改卖给那后生。后生在北京城内也有一家当铺,焦玉健从此便将赃物拿到他那里贩卖,后生十分仗义,不仅用高价收货,还把大笔的银子借给他,帮他谋得了这个少监的职位。
原本相安无事,从来都是后生帮焦玉健的忙,从来不索取回报,搞的焦玉健是感激涕零,总想报答,却不得门路。可就在前几天,后生终于有事相求,所求之事,便是偷到殿试考题。这可是杀头灭门的罪过,焦玉健哪有这个胆子,当他婉言拒绝的时候,那平时和蔼客气的后生竟然翻了脸,拿出焦玉健几年来贩卖的赃物,当面要挟,只说若不答应,就把这事捅出去,来个鱼死网破。焦玉健被逼无奈,只好答应,指使手下的亲信小太监张吉、林敏在去上书房打扫时,偷看考题。本当是神不知鬼不觉,哪曾想这么快就东窗事发。
此刻的焦玉健是后悔莫及,只是一个劲地磕头。
等他叙述完了,岳肃问道:“焦公公,你和那后生相交多时,可知他叫什么名字?”
“这个……我并不清楚,只知道他姓叶,认识他的人,都管他叫叶先生。”焦玉健老实地答道。
“叶先生!”一听到这个名字,岳肃登时一阵,随即问道:“你刚刚说他在城里有个当铺,那个当铺在什么地方,叫什么名字?”
“这个当铺叫九龄当铺,是在城里的双鱼胡同。”焦玉健说道。
得到叶先生的另一个据点,岳肃是欣喜非常,现在事不宜迟,岳肃马上躬身对皇上说道:“陛下,既然已查处反贼的落脚之处,微臣请旨,立即前往查抄。”
“准奏。”朱由校看向邹义,大声说道:“邹卿,你立即调拨禁军,随岳爱卿前去拿人!”
“老奴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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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义毕竟年纪大了,不能亲自随同岳肃前往,不过他的效率还是相当的快,马上喊来掌司太监刘云,率领五百禁军,随岳肃前往双鱼胡同拿人。
下午时,岳肃的顺天府差役大规模行动,百姓们已经为之一惊,傍晚时分,禁军又出动了,老百姓是更为震惊。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直扑双鱼胡同,当快要赶到时,只见前边有一处地方是浓烟四起、火光冲天。
岳肃和刘云骑马走在最前边,岳肃用马鞭一指,说道:“那里莫不是九龄当铺。”
刘云也未来过此地,说道:“大人,咱家也不太清楚,过去瞧瞧便是。”
岳肃点点头,二人催马向前,后面的禁军紧紧跟上,当来到着火地点,果见门口挂着“九龄当铺”的招牌。
“哼!晚了一步!”岳肃气的狠狠一甩胳膊,转头喊道:“找人问一问,这里是什么时候着的火。”
周别有不少百姓正忙于救火,以免火势蔓延,看到禁军到来,不免有些害怕。一名禁军拽住个青年开始盘问,据青年交代,火是在半个时辰前着的。
岳肃一算时辰,那个时候,正好是自己刚刚进宫。不用猜,肯定是那个叶先生溜掉之后,猜到自己会从焦玉健口中得到九龄当铺的消息,所以先一步烧毁当铺,扫除一切蛛丝马迹。
“岳大人,现在当铺着火,想来里面的反贼已经逃了,我们该怎么办?”刘云小声的问道。
“寻问周围的百姓,问明当铺里一干人的特征,画影图形,全城缉拿!”
岳肃这边有条不紊的忙碌着,有一个人正快马加鞭赶出京城,跑到距城只有十多里的一个庄子上。这人一身土黄色的长袍,长得十分壮实,一双眸子,如猛虎一般凶悍。一进庄门,便轻车熟路里朝后花厅赶去。
花厅内,中央主位上坐着一个青年后生,岳肃看到,一定会认出此人,这便是他在翡翠阁遇到的小太监。只是此刻的小太监,身穿一袭文生公子袍,手拿白纸扇,显得温文尔雅,绝没有穿太监服时的那种尖酸之气。小太监很是清秀,和总喜欢女扮男装的李琼盈相比,也不妨多让。
下手有两排椅子,左右共坐了六个人,四男两女,六人的打扮都是稀奇古怪。左边第一个,瘦小枯干,脸上有两撇鼠须,身上的衣服灰了吧唧,该说不说,他的这副尊荣配上这身行头,真和老鼠有几分相似。在他下手,是一个极为漂亮的妙龄道姑,道姑一身素衣,手持拂尘,让人一见,就自惭形秽。在妙龄道姑下面,坐着一个身穿绿色衣裙的中年女子,女子一脸媚态,双眸闪着精光,水蛇腰,身体凹凸有致,就和一条美女蛇没有什么区别。
在他们三人对面坐着的三位仁兄,最上数那位,鼻如悬胆、眼似铜铃,面如黄土,尤其是那鼻子,就和牛鼻子没有什么区别。他身上穿着一套粗布褂子,扣子没系,露出浓密的胸毛。在他的椅子旁,靠着口金背大砍刀。此人的下手,是一个身穿华服的中年人,这身衣服华丽无比,若是穿在别人身上,就和暴发户没有什么区别,可在他的身上,却显得人极为尊贵,有一种傲人之气。在他下手,是一个白胡子老头,老头一身白色长袍,留着山羊胡,那样子和一只老山羊倒是没有什么区别。
虎目汉子跑进花厅之后,冲着小太监一拱手,说道:“叶先生,果不出您所料,真的有大队人马前去查抄九龄当铺。还好我们走的及时,要不然可真就完了。”
叶先生轻摇纸扇,并没有一丝得意之色,淡淡地道:“都是我失算了,没想到那个岳肃如此狡猾,竟敢跑到我的眼皮底下,而我还放虎归山。可惜猴子、老猪他们五个,为了接应我,全都死了……”
说到最后,叶先生流露出一丝惋惜之情。
“叶先生不必伤感,我等世代受主公大恩,奉命辅佐先生,就已经做好舍生取义的准备。恨只恨那个岳肃,太过狡猾,有朝一日,但叫他落入我的手里,定将他千刀万剐。”说话的,是坐在左上手的鼠须长者。
“大哥说得对,叶先生不必太过悲伤,神马、猴子、老猪、金鸡、山犬他们五个,皆已有后,主公定会妥善照顾,抚育长大。只是现在,京城里的据点,全被查抄,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华服中年人说完这话,众人一起看向上面的叶先生。
叶先生将纸扇一合,说道:“此次拉拢士子,收为己用的计划,已经失败。我会给主公写信,自行请罪。来京之时,主公曾对我说,河南那边的事,一直没有办妥,希望我们办成这里的事,调头南下,去一趟河南。现在看来,京城暂时已无用武之地,我们收拾一下,准备南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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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龙帮一案,岳肃虽然抓紧时间调查,却始终也没有突破。被抓回来的翡翠阁一干人,不管是动刑审问,还是诱供恐吓,也都没有发现任何破绽,得到一点有用的线索。倒是把北京城里经常出入翡翠阁嫖宿的官员,挖出来不少。
刘半仙手里的那份名单,岳肃或多或少的起到了点作用,被刘半仙忽悠过了三名考生,全被请到顺天府喝茶。若是按照皇上的意思,这三个小子,外家榜上有名的七个,一概销了功名,严加审讯,但岳肃还算手下留情,只把那三位给找来。
这三个小子表面上对岳肃客气,心底都不太把顺天府放在眼里,毕竟自己是贡士,又没有犯法。不过当岳肃亮出革掉功名的行文,三个人全傻了眼,在岳肃的“尊尊教导”下,把去翡翠阁得到复试考题以及斩龙令的事,一五一十地全都说了。并且供出一个消息,那就是去翡翠阁的考生不止他们三人,他们去的时候,还看到别的考生。
如此一分析,岳肃也心中有数,“叶先生”并没有把需要招揽的考生全部交给刘半仙,肯定分发给城内其他类似刘半仙的人,大家一起分头忽悠。
去过翡翠阁的人都有谁,现在无从考证,他能做的,就是派遣差役,到处抓那些摆摊算命的,然后从中威逼、诈供。还真别说,两天下来,共捉了十几个算命的“大仙”,从中得到两份名单。按照圣意,凡是去过翡翠阁的,一概革掉功名。可以说,别的不论,单就你能去,那便是动机不纯。
经此一事,京城内一个多月里,再没有什么“大仙”、“半仙”敢上街算命。几日后,殿试的日子终于到来。
第四十四章 建极殿
殿试是会试的一个延续,一般来说,就是给会试中榜考生的一个复核,排名。取得会试的考生叫作贡士,通过殿试之后,会经过排名分为三甲。一甲共三名,为状元、榜眼、探花,赐进士及第;二甲若干,赐进士出身,第一名通称传胪;三甲赐同进士出身。通常一甲三人与二甲前几名会被赐为庶吉士。
几日后便是殿试的日子,在建极殿举行。按照惯例,大前天先要复试,主要是为了提防会试时有徇私舞弊,弄虚作假。复试是殿试的一部分,也是在建极殿举行,因为是木匠皇帝登基以来的第一次复试,所以较为隆重,皇帝亲自到场,随同的有内阁大学士,本科的正副主考,以及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不过朱木匠实在对这事不太赶兴趣,只想着表面上应付一下,然后就离场回去干自己的“正事”,于是将岳肃也招来随驾。
既然皇帝放话了,内阁大臣也不好多说,毕竟也没有明文规定,除内阁大学士外,别的官员不许到场。
建极殿内,龙书案后,位置空悬,先是众位大臣,下首侍立,由于品级关系,岳肃只能站在下首最末位。大殿内摆了数百张文案,等待考生入场。
时辰一到,外面排队的考生按会试名次排序依次入内,书案贴有姓名,找到自己的位置,在桌旁站好。这时,执事太监大喊一声,“皇上驾到!”
众士子连忙跪下,一众大臣纷纷躬身,山呼万岁。朱由校缓缓入殿,走到龙书案后坐定,道了声“平身”。
众人起身之后,朱由校看向首辅叶向高,说道:“叶爱卿。”
“臣在。”
“开始吧。”
“臣遵旨。”复试时一般是由首辅负责主考,叶向高答应一声,转身面向一众考生,取过一个信封,当众拆开。“今科复试考题——视远惟明,听德惟聪。”
复试考题泄漏的事,虽然对外保密,但叶向高是首辅,自然是知道的,他又重新拟了两道题,请皇上决断。
考题念罢,众士子落座答题,这种时候,朱木匠是坐不住的,站起身来,说道:“岳爱卿,随朕去养心殿。”
皇上一动,马上有太监大声喊道:“摆驾养心殿。”
“臣遵旨。”岳肃答应一声,向前走去,没走两步,突然眼睛一亮。
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庞出现在他的眼前。复试的座次是按照会试排名分的,左手第一个位置,是会元的,眼前的这位会元,岳肃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因为是皇帝要走,岳肃不敢耽搁,匆匆一瞥,便和他擦肩而过,随着朱木匠前往养心殿。一路上,岳肃都在回忆这个人,想了半天,终于记了起来,那天自己去翡翠阁,进门时好像碰到过他。
岳肃知道,那是会元的位置,现在已经开考,总不能当即讨旨革了他的功名吧,这样实在影响太大。心中打定主意,等考试快要结束的时候,定要拉着皇帝回来,看看那人的卷子,品定一番才识如何,再做最后决定。毕竟以杨奕山的笔力今科都名落孙山,这人能高中会元,才华肯定要远胜杨奕山,单单因为此事就革掉功名,实在是朝廷的一大损失。
坐在会元位置上的,当然是裴英杰,他看到岳肃的时候,也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实在是想不起来。毕竟时隔四年,岳肃现在官居三品,气质上和以前已完全不同,他如何能想得到,这就是当年让自己当了冤大头的家伙。
想不起来,裴英杰也无暇去细想,再怎么说考试才是最重要的。看到考题,裴英杰这次又傻了眼。“怎么搞的,上次被那个半仙耍了,这回又被那个太监耍了,这考题根本就不一样么!”
裴英杰的父亲是武将,不受文官集团的待见,所以不算是楚党,东林党也不会看上这种人,所以这小子属于无党派人士。就因为如此,才被斩龙帮选中,请到翡翠阁。他在翡翠阁的境遇,和岳肃完全一样,得到了复试的考题。他当然不会把这事外泄,反而觉得自己的运气真好,会试时稀里糊涂地拿了会元,眼下还有人主动送复试的考题。
得到考题的裴英杰,马上花钱请人做了一份,因为一般复试很简单,只要求写三百到一千字的策论,这家伙有了答案,是蒙头苦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两份考题的答案给背下来。只等这次蒙混过关。至于说翡翠阁为查封的事,他也有耳闻,怎奈病急乱投医,不由得他不信考题是真。
别看岳肃水平有限,这家伙的水平还赶不上岳肃,起码岳肃的秀才是自己考的,裴英杰的秀才根本是买的。没有办法,裴英杰一咬牙,干脆还像会试那样,按照手里有的答案写。上次都能给个会元,这次也差不了多少。于是,这家伙又按照自己背的答案开始作答。横竖也不能交白卷啊。
另一头,岳肃陪皇上来到养心殿,前几天岳肃给皇帝设计了一种组合床,既美观又考究,不仅轻便,而且还特别舒适,朱木匠正忙于最后的环节。
该干活的时候,岳肃也不说话,只是闷头陪皇帝干活,等到皇帝干累了,休息的时候,岳肃就讲一些有趣的故事给皇帝听。他讲的故事,大多来自一些古装电视剧。说了段故事,岳肃又道:“陛下,现在时候已经不早,复试快到交卷的时候了,臣也是科举出身,很想去看看今科士子的卷子,从中得以借鉴。尤其听闻今科会元才高八斗,实在是想见识一下他的文章。”
“爱卿不仅忠于国事,还文武双全,真是难得。你既然有这番心思,那也好,朕陪你去瞧瞧就是。不过去这一趟,也要耽误朕不少功夫,等下完事,你不仅要陪朕用午膳,还得再留下陪朕两个时辰。”朱木匠倒也有趣,竟然和臣子讨价还价。
“谢主隆恩,朕遵旨就是。”
当下,两个人说说笑笑地走出养心殿,摆驾建极殿。叶向高、王体乾这帮人,本以为皇帝走了,就不能再回来,谁想到快交卷的时候,竟和岳肃又返回来了。
皇帝居中高坐,岳肃仍站在下手,不一会,有太监大声喊道:“时间到,全体贡士停笔,开始收卷。”
朝廷有规定,只要到时间,必须停笔。所有考生放下笔来,坐的整整齐齐,有专门负责收卷的太监,挨张桌子收卷。这时,朱木匠突然说道:“来人啊,将今科会元的卷子,拿给岳爱卿过过目。”
什么?先给顺天府过目?殿上众臣一个个都傻了眼。按照朝廷体制,考生的卷子在封名之前,除了皇帝有权利先看之外,其他的大臣,只有等封名之后,卷子的顺序打乱,才能观看。而且还得是内阁负责阅卷的大学士,从来没听说,给顺天府尹先看卷的。不少人心中都在嘀咕,让你上殿,已经算是破例,怎么还让先看卷子。
诸臣中终究还是有敢说话的,内阁大学士史继偕第一个站了出来,“陛下,朝廷体制,封名之前,考卷是不准给在场考官看的。”
“岳肃也不是考官,批卷子是你们的事,他看看又有何妨。大殿之上,是朕说的算,还是你说的算。”朱木匠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史继偕被皇上这一句话就给顶了回去,这岳肃倒也确实不是负责批卷的。说话间,有小太监已经取过裴英杰的卷子,见皇帝如此说,他哪敢违拗,连忙呈给岳肃。
岳肃倒是真想看看这位会元公的才学,可当他一看到裴英杰的卷子,登时大吃一惊。眼睛差点没从眼眶掉出来。这小子答的都是些什么呀?
这科的考题是“视远惟明,听德惟聪”。可卷子上的答案,明摆着是答非所问,驴唇不对马嘴,而且字迹也潦草的不像样子,岳肃都有点纳闷,这家伙是怎么考上会元的。
让岳肃更为吃惊的是,裴英杰所做的答案,分明是作废的那道考题——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
“考题明明已经换了,这厮也不是不知道,怎么还这么作答,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他根本就是一点墨水也没有?”
想到这,岳肃抬起头来,看向裴英杰,裴英杰此刻也转头看向岳肃,心中七上八下,生怕出事。
过了良久,岳肃出列说道:“陛下,臣才疏学浅,实在看不明白今科会元的作答,想请叶首辅一观。”
叶向高一听这话,心中难免犯嘀咕,不明白岳肃是何居心。再怎么说,你岳肃也是科举出身,难道还看不出考生是怎么作答的吗?
朱由校倒是微微一笑,说道:“怎么了,不会是这考生答得太过高深,令岳爱卿都看不懂吧。也好,叶爱卿,您博览群书,就帮岳爱卿斟酌一下。如果这考生是奇才,朕现在就点了他的状元也无妨。”
“点状元!”裴英杰一听这话,好悬没激动的昏过去。老天爷不会这么照顾吧。
叶向高沉着脸,从岳肃手里接过卷子,原本心里还在琢磨岳肃的用心,可当瞧了一眼上面的答题,反应和岳肃是一模一样。
裴英杰的一笔字实在不敢恭维,答案和考题也是风马牛不相及,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难道这考生吃错药了?
不过叶向高也很快反应过来,裴英杰的答案,分明是作废那道考题的答案。别人或许不知道原先考题是什么,但题是他出的,如何不知。他心中暗道:“我说皇上怎么让岳肃看这小子的考题,原来是早就知道其中另有端倪,所以才演的这一出。只是这厮,是怎么考上会元的?孙慎行一向谨慎,总不至于为了银子,断送自己的一世英名吧?他是今科主考,要说一点关系也没有吧,谁会相信,毕竟点会元,必须得他点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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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白
第一百二十九章冤案大白
经过岳肃的一番雷霆手段,苏雄与黄游是先后招供。他俩这一带头招供,再加上死的那两个前车之鉴,余下的人哪个还敢嘴硬,一个个是跟着争前恐后的认胤罪,把徐家让自己做的恶胤事,一五一十全都供了出来。
这些是前面动手的恶仆,一些还没押上堂的,也有不少属于打胤手,只是当时见大势已去,没敢动手,可依旧被官兵抓了过来。因为堂上就二十多人,交待出来的恶仆人数明显对不上,所以岳肃让人把后面的也全部带过来,逐个对号。
所有的恶仆全被指证出来,无关的丫鬟、婆子和小厮被押回去,余下人等照旧说口供。这新上堂的,看到堂上的尸体,而且又有自己人指证,哪里还敢不招。当下老老实实地将自己在徐家做的恶胤事说了出去。不过,只是没有一个交待,自己死过褚波、高翔两个牢头。
岳肃见没人说这事,他心里也不急,只是让这帮恶仆签字画押,然后全都押下去。等人全下去,他才看向徐荣,冷笑一声,说道:“徐荣,他们的供词你也都听到了,你有什么话说呀?倘若你不服的话,本督可以将那些苦主找来几个,可到那个时候,你再招认,可就晚了,本督势必生不如死。”
到了这个时候,徐荣知道,自己已是无从抵胤赖,几十号人都招供了,不用找苦主,光供词都能要了自己的命。事情都是自己指使的,赖是赖不掉的,何况刚刚岳大人的雷霆之威,已然把他吓得心惊肉跳。他跪在地上,点了点头,说道:“大人,他们所言不虚,这些事情,都是小民指使。”
“既然招了就行。自己说一说,你犯胤下的这些罪行,得判个什么罪呀?”岳肃说道。
“唯有一死。”徐荣答道。
“算你明白。”岳肃微微一笑,说道:“死罪你是逃不了了,不过怎么死,也不是你说的算的,要本督说的才算。你若是识相,本督给你一个痛快的,直接用狗头铡铡了你,可你若是不识相,本督就给你一个不痛快的,先把本督这里的刑罚挨个给你上一遍,然后再把你凌迟,最后枭首。说吧,你想要个什么样的死法?”
“还是痛快的吧。”横竖都是一死,谁不想死个痛快,被折磨而死,遭的那些罪,有几个人能受得了。
“那好,本督给你一个机会。本督现在问你,褚波、高翔是不是你叫人去死的?”岳肃问道。
“这……”徐荣犹豫一下,转头看了眼徐向志。
岳肃明白他的意思,笑道:“不要瞧了,你的主胤子也是自身难保。要不是他供出你藏身何处,本督哪等找得着你。而且,现在他们的供状,都是牵连到你和你的主胤子,你们俩都是一样,逃不开一个死。你现在替不替他掩盖,也是无用,只是多一条罪名,还是少一条罪名。不过在量刑方面,都不会受到影响。”
徐荣一想,也是这个道理,自己的藏身之处,现在留在湖州宅子里的人,并无人知道,知道的人,全都被他带过去了。剩下这唯一知道的,也只有徐向志。老胤爷都招了,自己还有什么可硬胤挺的,何况现在,招不招,两个人都是死罪。
想到这一层,徐荣点了点头,说道:“确实小人命人死的。”
“你为什么要死他们?”岳肃问道。
“那天我家老胤爷被大人请走之后,只有常大人从行辕离开,他夜里来到我们府上,将我们老胤爷被扣胤留的事,说了一遍。当时他提起,岳大人曾问过我家老胤爷,关于原任湖州知府程忠伟的案子。小人心想,大人难道是为了给程忠伟翻案,才扣下的我们老胤爷。不过我也没有马上派人动手,犹豫了许久,方才动手,派人到他家中将其死,然后对他们的家属,进行恐胤吓。”徐荣说道。
“照你这么说,程忠伟当年的案子,是冤胤枉的了。”岳肃说道。
“确实是冤胤枉的。”徐荣说道。
“怎么个冤法,你现在说上一说吧。”岳肃说道。
“事情是这样的,当年我家老胤爷因抢男霸女、死人命,被苦主告上府衙。那湖州知府程忠伟甚是刚直,直接将我们老胤爷抓进知府衙门,我为了保家主一命,只等去给程忠伟送银子。谁料,程忠伟一点面子也不给,是铁定了心,要替百胤姓做主,将我家老胤爷置之死地。见花钱买不了老胤爷的命,我无奈之下,唯有四下求人帮忙,毕竟我们徐家,也算是湖州有名的大户,家里也有不少的银子。可程忠伟终究是一个知府,想要从他那里把人弄出来,即便找比他大的官,都未必有用。我去找了当时的浙江巡抚许耀科,并奉上白银两万两,可他都没有收下。眼瞅着走投无路,却在机缘巧合之下让我碰到一个人,这人是浙江道御史尹尚杰。一个御史,不是什么肥差,手头自然也没有什么银子,不过我听人说,这位尹御史也是个喜欢附庸风雅的人,俸禄没有多少,却总喜欢去那烟花之地。得知此事,我就想出一个损人不利己的主意,打算收胤买他,参上程忠伟一本。御史么,本来就是参人的,参错了,也没有什么关系,给他一笔银子,他还不得高高兴兴的为我办事。事实正如我所料,我招到尹尚杰的门上,说明来意,表示愿出一千两银子,让他帮我参程忠伟。当时我也不知他怎么想的,反而为我为什么要如此,我岂能把老胤爷被抓的事,告诉于他。可结果他说,我若不告诉他,他便不收这银子,也不帮忙,让我另请高明。我原本想走,可在我收起银子的时候,却从他的眼中看出一丝不舍,我马上明白,他是很需要银子的。于是,我又做了下来,把事情的原委告诉给他,甚至将求过浙江巡抚许耀科的事,也都说了。尹尚杰听了我的讲述,竟然高兴起来,他表示如果我舍得花银子,他不仅可以帮我参程忠伟,还能想法子将老胤爷救出来。我们徐家,不敢说富甲一方,也是不缺银子的,二三十万两银子,那是能掏出来的,我就问他,有什么法子,钱不是问题。他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想要扳倒一个知府,上胤上胤下胤下都要打点,没有十几万两银子,那是休想。而且还说,单单给他的酬劳,就要两万两。我一口答应下来,他便给我想出了法子。先是由他上本弹胤劾程忠伟贪胤赃枉法、草菅人命;折子递上朝胤廷之后,朝胤廷果然领旨,让浙江巡抚彻查此事。我借此时机,给许耀科送了五万两银子,许耀科见了这么一大笔钱,也就收了下来,并暗中提点于我,让我再给浙江按察使送些银子,否则他一个人无法胤办成此事。我又给浙江按察使送了四万两银子,他们拿了银子,也就开始帮忙,上奏朝胤廷,程忠伟查证属实,可以开堂审理。程大人也是太过清廉,从来没有打点过什么人,也就没人为他说话,案子发落下来,浙江巡抚与按察使司,以及北胤京都察院派下的官胤员一同审理。我请尹尚杰帮忙打通路子,给都察院的官胤员送了四万两银子,银子一到,开堂审理之时,程忠伟当然是有理也说不清。巡抚衙门的差役在搜胤查知府衙门后院的时候,又给程忠伟栽了脏,我暗中有买通褚波、高翔,让他们陷害程忠伟,说曾经受他的主胤使,在牢胤房里压死过一个犯人。其实这个犯人,那个犯人,其实是当初病死在牢里的。表面证胤据确凿,程忠伟被胤判了死罪,他家中女眷,也被发往教坊司。而当初告我家老胤爷之人,也被我们杀掉灭胤口了。可以说,案子结束,我才知道那位尹御史为什么要帮我,原来他是着急想为一个粉胤头赎身。”
徐荣一五一十将当初陷害程忠伟的始末,原原本本讲述一遍。岳肃听完之后,笑着说道:“没想到啊没想到,一个堂堂知府竟然被你们这帮无胤耻之辈,陷害而死。对了,本督现在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当初为什么不杀掉褚波、高翔灭胤口呢?”
“不瞒大人,我当然想杀掉他们两个了,可这两个小子狡猾的很,猜到我有可能杀他们灭胤口,反而主动找上门来,告诉我要杀他们,现在就可以动手,不过杀掉他们之后,后果自负。他们已经将这件事情,告诉了他们的好友,并且他们的好友,已经藏了起来,只要人一死,就会把这件事情写成告示,暗中贴遍整个北胤京胤城的大街小巷。我见他们有备而来,只好又给了他们一笔钱,安抚一番,才算罢了。他们因为受程忠伟之命,压死犯人,虽然举报有功,也被革了职务。为此他们又让我帮他们重回衙门,这件事也算了了,我料想无人再回提起,有他们两个在牢里做我的内线,也算不错。过了不久,我就花钱,在新任知府那里给他们买回了差事,还在几年之后,让他们升到了牢头。可以说,没有大人将我家老胤爷扣胤押,提及此事,我也不会将他们杀掉灭胤口。他们当时,其实是想跑的,可我知道,他们一旦跑了,那事情就更明摆着了。而且天晓得会不会被大人抓到,到时估计都不用上胤刑,就能把我供出来,还不如死了,这样更保险。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那好友的事,我也已经查出来了,不过是糊弄人的欲擒故纵之计罢了。”写书不易请多多到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