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党同伐异
处理一个礼部尚书,皇帝去问一个顺天府尹,这事简直令人不敢想象。不过现在满朝上下都知道,岳肃是皇上的宠臣,每天中午都是要陪皇上一起吃饭的,那是什么样的待遇,怕是你内阁首辅,都没这份殊荣。
皇上这话一出口,所有大臣一起扭头看向岳肃,等待他的说辞。大家都明白,岳肃的一句话,那可是事关重大,已经影响大孙慎行的前程。
只见岳肃一躬身,说道:“陛下,此事是否与孙大人有关,微臣不敢妄加断言,但裴英杰贿赂考官,私换考卷已成事实。臣认为,应该先审问裴英杰才是,然后再顺藤摸瓜,找出受贿的考官。”
“岳大人所言有理。”“陛下,臣以为应按岳大人之言行事,先严加审问裴英杰。”……
见岳肃就事论事,没有故意为难孙慎行,一众内阁大员不约而同的发出附和之声。
朱由校点点头,说道:“岳爱卿所言有理,这样,这人就交给你来审了。”
“臣遵旨。”岳肃答应一声,走到跪在地上的裴英杰身前,说道:“裴英杰,你现在罪名有二,一是会试私下贿赂考官,更换试卷,此乃欺君之罪;二是私下勾结斩龙帮,授受复试考题,此乃通匪谋逆之罪。这两条罪过,不论是哪一条,都够你满门抄斩,你还有何话说?”
“大人,学生没有私下贿赂考官,更没有勾结什么斩龙帮呀,还望大人明察。”
这两条罪名扣下了,裴英杰吓得差点没哭了,这是什么世道呀,我不就私带小抄去了考场,得了个会元么,可也没贿赂考官呀,而且就算说我作弊,也都有些牵强,那小抄上的答案和考题都不对路,我还纳闷是怎么考上的呢。私通叛匪,更是从何说起啊,我不就是去翡翠阁拿了一份复试考题,人家还送我一块可以在翡翠阁白吃白喝的牌子吗?这都哪跟哪呀。
裴英杰是一脸的无辜,除了磕头、哭诉,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你说你没有贿赂考官,那怎么会有人平白无故帮你掉包考卷,助你考上会元。这事你要是说不清楚,就休怪本府对你不客气,要给你用刑了!”岳肃大声恐吓道。
“学生真没有贿赂考官,只是夹带了小抄进考场,结果进去才发现,考题和我事先做好的答案完全是两码事。学生自认没有什么真才实学,自己不会作答,无奈之下,只好按照带来的小抄照抄,也没想着能中,谁知道,竟然莫名其妙的中了会元。”裴英杰也不敢隐瞒作弊之事,和贿赂考官、私换考卷相比,这还算是轻的。跟着又道:“学生在中第之后,当天下午就有个道士到湖广会馆来找我,说我的功名富贵全在什么翡翠阁,当时我还不信,可他说的有板有眼,最后我便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去了。在那里,我遇到一个太监,那太监给了我两道题,说是复试的考题就从这上边出,还给了我一块铁牌子,说拿着这个牌子就能在翡翠阁白吃白喝。他说的倒像是那么一回事,可我还没等去那吃上一顿,翡翠阁就被查抄了,还有那考题,更是货不对板,和今天复试的考题,完全不一样么。”说到最后,裴英杰都觉得自己很委屈。
裴英杰说的真切,岳肃能听出他不是撒谎,但岳肃也绝不相信,有哪个考官会吃饱了撑的,在没收钱的情况下,会帮他偷换考卷。略一思索,岳肃忽然想起自己参加乡试时,遇到的乌龙事件。搞不好这裴英杰也和自己当初一样,赶上这么一出,有考官收钱之后,换错了卷子,只是运气实在太过不好,在复试时漏了底。当下只好说道:“现在考场作弊,贿赂考官,私换考卷,窃取会元,欺君罔上,已成事实。单凭你一面之词,也无法令人信服。若想不受那三木之刑,你就将在哪里得到的会试考题,又请何人作答,考场之内如何书写,会试那几日,考棚之内是否发生过什么异样之事,全给本府如实招来!”…,
“学生是会试前一个月来到的京城,有一日在状元楼饮酒,听小二讲玉屏街有个张天师,有算出考题,以往的举子,凡是找他测算的,皆金榜题名。学生自知没有真才实学,便去找他碰碰运气,花五十两银子求了一道考题。本想在城内找人帮忙作答,可北京城内有举人功名的,大多都报名应考,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去找一些秀才帮忙,又怕他们学识有限,无奈只好去了临近府县。在昌平找了一个开馆的举人,花重金请他写了这份答卷,然后一路游山玩水返回京城,不想竟误了时辰,酉时才入的考场……”
考试作弊裴英杰都认了,更何况是迟到,顺口便说了出来。可他这话一出口,是满殿皆惊,尤其是领他进去的王传孝,脸都绿了。
这一回,都不等岳肃开问,叶向高就大声问道:“贡院过了辰时便不准进门,是何人放你进去的?”
叶向高的声音甚是响亮,把裴英杰吓了一跳,他连忙答道:“是、是……那人我刚刚还看到了……”王传孝领他进去的,他当然记得,虽然王传孝曾嘱咐过他,不要外泄,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小命都要没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说着,裴英杰转身指向王传孝。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方向一瞧,只见此刻的王传孝,已是面无血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跟着便不住地磕头,“臣知罪,臣知罪……”
“王传孝,你好大的胆子,身为副主考,竟敢在酉时时分擅自放考生入场,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你又收了他多少好处?他的卷子,是不是你帮着换的!”
叶向高一看指出的是王传孝,精神头马上就来了,伸手点指,厉声喝问。大家是哪个派别的,什么底细,谁不了解谁呀。你王传孝是魏忠贤一党的,大家正好是对头,抓出来你,孙慎行算是保住了。
“我……我……”王传孝哪敢说是魏公公送来的人,吱唔唔地,半天只说出两个“我”字来。
这个时候,叶向高充分发扬了痛打落水狗的精神,他马上冲上施礼道:“陛下,想来定是副主考王传孝与裴英杰勾结,私相授受,暗中偷换试卷。臣以为,若不动刑,他肯定不会实言。”
“叶首辅所言有理,像王传孝这等奸邪小人,简直有辱朝廷观瞻,定要严惩。”“陛下命他为副主考,他不但不知恩图报,反而有负圣眷,实该严办。”……
这帮家伙还真是一个鼻孔出气,刚刚是一起为孙慎行求情,现在一抓到机会,就开始一起攻击王传孝。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把王传孝骂的是狗血淋头,而且还不带脏字。骂完之后,也是同一个观点,严惩不贷,最好现在就开打。
王传孝此刻连头都不敢抬,只是一个劲地磕头,“臣知罪,求陛下开恩……”
朱由校是一腔怒火,这位木匠皇帝可不是傻子,眼前的一切看的是清清楚楚。刚刚要追究孙慎行的时候,内阁什么反应,现在查到王传孝,这帮人又是什么态度。“你们这帮人都是一伙的呀!要是没有岳卿和魏卿,我这一天还不得被你们糊弄死,欺负死。”朱由校暗中咬牙,等到众臣的声音平息,才说道:“岳爱卿,你接着问。”
“臣遵旨。”岳肃躬身应了一声,再次看向裴英杰,问道:“他为什么放你进考场,你们两个人有何关系,还是他收了你的贿赂?”…,
“学生在那之前,从未见过这位大人,更没有送过一两银子。对了,我能进门,是有个人带我去的……”当下,裴英杰便把碰到魏忠贤,魏忠贤打发东厂番子带自己去考场,以及那番子在门口是何等强硬,都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不过裴英杰并不知道那人是魏忠贤,只是知道是个有些来头的人物。所以,并没有说出具体名姓,只把那仪仗和派头说了一下。
听到这里,王传孝差点没哭了,心里是那个后悔呀,早知道这人和魏公公没有关系,何苦冒这个险,现在倒好,连自己的前程都搭进去了。
别看裴英杰没有点名,但在场的几位是什么人物,怎会猜不到他是碰到了谁。除了东厂的番子,谁能穿那身行头,除了东厂的番子,谁又敢在贡院门口如此放肆。
叶向高看向王传孝,说道:“王大人,递给你牌子的人是谁呀?”
“是……”王传孝的脑袋垂在地上,死也不敢说出魏忠贤的名字来。倒是叶向高,大声笑了起来,“你不敢说,我帮你说了吧,是魏公公对吧。”
王传孝选择了默认,没有作答。因为他也明白,现在大家都知道了,想要辩解也是无用。过了片刻,他突然一咬牙,大声说道:“陛下,您也听到了,这事和魏公公无关,全是臣一人之过。陛下要责罚,就责罚臣一人吧。”
他也不糊涂,知道拉魏忠贤下水,对自己绝没好处,索性自己一个人全扛了,只要魏公公没事,自己终究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他的心思,叶向高等人自然明了,你想一个人认,那也得我们答应才行。这时,只听次辅韩爌说道:“陛下,王大人和裴英杰显然是在避重就轻,那裴英杰若非魏公公的人,王大人又岂会甘冒天下之大不讳,私换考卷,蒙蔽圣聪。此事显然是魏忠贤与王传孝私相授受,欲培植党羽,图谋不轨,还望陛下明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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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重新复验
眼下裴英杰与王传孝的证词已很是明显,这事虽说和魏忠贤有那么点关系,但牵扯并不大,也就是递了张片子,让人把裴英杰领进考场,并没有要特殊照顾,完全是王传孝自己领会错了。可次辅韩爌却不依不饶,硬是把矛头指向魏忠贤,这令朱木匠很是气恼。
满朝上下,对自己千依百顺的人实在不多,那些士大夫恨不得牵着他这个皇帝的鼻子走,表面上温顺,关键时刻各个凶狠,往死里逼自己。朱木匠不是傻子,要是傻子的话,也干不出这么好的木匠活来。当初这帮人以莫须有的罪名,合伙逼走方从哲的事,他是历历在目,现在又轮到了魏忠贤。和那个老方头相比,魏忠贤跟自己可是亲近的多,所以朱由校没有马上表态,而是看向岳肃,“岳爱卿,这案子你怎么看?”
“陛下。”岳肃鞠躬奏道:“刚刚裴英杰所述,臣以为绝对属实,没有丁点隐瞒。如果他真的和魏公公有什么瓜葛的话,想来也不会如此轻易供出,只会咬定和王大人私相授受。而且,在路上遇到魏公公那一出,绝不会是有意编造,应该是定有其事。魏公公如此做,可能是看他夸下海口,想要看看他到底有没有那真才实学,一时的好奇心作祟。若说犯了律法,也是滥用职权,擅自命人送裴英杰进考场。”
别看岳肃对魏忠贤没有好感,还有些成见,但在正事方面,还是就事论事。他的回答不偏不倚,倒是令殿内诸臣说不出个“不”字。
朱由校点点头,说道:“岳爱卿所言有理,甚是公正。这样,朕现在就将魏卿喊来,当面对质一番,看看他如何说辞。”跟着,朱由校大声喊道:“来人啊,将魏忠贤给朕传来。”
“是。”有小太监答应一声,撒脚如飞朝司礼监值房跑去。
魏忠贤得了信,立马赶赴建极殿,一路上少不得寻问小太监,皇上传召自己所为何事。小太监是自己人,当下就将殿上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督公。听罢小太监的讲述,魏忠贤才回想起那天遇到裴英杰那档子事,此刻心中有数,也就放心,只是在心中暗骂:“没想到这岳肃倒还公正,没有落井下石,只是叶向高他们,实在欺人太甚,明明知道,这事与我无关,非要把我扯上。你们当我是方从哲他们那么好欺负么?咱们走着瞧。”
上了建极殿,魏忠贤在阶下躬身施礼,“老奴参见陛下。”
“免了吧。”朱由校一摆手,又道:“王体乾,你把这里发生的事,跟魏卿说一遍。”
“老奴遵旨。”站在一边的王体乾,当即将刚刚殿上发生之事说了一遍。
魏忠贤现在心里有数,听罢之后,忙跪倒在地,哭泣地道:“陛下,老奴知罪。但老奴确实不认识这个举子,当时听他大言不惭,以为真是大才,因见时辰已晚,怕他进不去贡院,导致人才埋没,才滥用私权,派人送他入场。但绝没有嘱咐王传孝,为他更换试卷,还望陛下明鉴。此事,那夜跟随老奴的东厂扈从皆可作证,还望陛下明鉴。”
“起来吧。”朱由校淡淡地道:“朕谅你也没这个胆子,敢做出如此欺君罔上之事,想你也是一心为公,担心人才埋没,才擅自送其进考场。这事就这么算了,以后切莫胡为,否则二罪并罚,定严惩不贷。”…,
“多谢陛下,老奴再也不敢了……”魏忠贤从地上爬起来,仍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可怜巴巴的。
“你们也都听到了,这事跟魏卿并没有什么关系,也就是处置不当,听信小人妄言,这么算了吧。王传孝革职,裴英杰革掉功名,一并交锦衣卫查办。”朱由校说完,站了起来,又道:“朕倦了,这里的卷子就交给你们了,审完无误之后,后日殿试。”
言罢,冲着岳肃一招手,“随朕摆驾养心殿。”
皇上也不管众臣的态度,便要离去,这时魏忠贤突然跪了下来,说道:“陛下请留步。”
“嗯?”朱木匠见魏忠贤跪下,心中一愣,问道:“魏卿,你还有什么事呀?”
“臣启陛下,今科会试,王传孝私换考卷,致使有才士子蒙冤,陛下明察秋毫,严惩不贷,实乃盛举。而陛下目前单单只处置了王传孝与裴英杰,却没恢复那士子的名分,还他会元身份,所以老奴在此替他讨个人情,准许他参加殿试。”魏忠贤这回的声音,明显比刚刚有力了许多,不再是哭腔。
一听这话,岳肃心中纳闷起来,“这魏忠贤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怎么干起好事来了。”本来岳肃自己想跟皇上说的,请皇上降旨给杨奕山殿试的资格,还他会元,没想到却让魏忠贤抢了先。
“倒是朕一时疏忽了,还多亏魏卿提醒朕,等一下你就代朕拟旨,恢复那考生的会元,准他殿试。对了,那考生叫什么名字来着,我刚刚听岳爱卿提到了。”朱由校说道。
“叫杨奕山。”岳肃答道。
“对、对……就是那个杨奕山。好了,还有别的事吗?”。朱由校说完,拔腿欲走。
此刻,魏忠贤又说道:“陛下,这堂堂会元都有人敢换卷顶替,普通的贡士,如果想滥竽充数,这也太容易了。”
“魏公公,你这是什么意思。”殿上众臣,哪个听不出魏忠贤话中有刺,韩爌马上开口说道。
“我能有什么意思,陛下,老奴只是想,现在既然已经查出会试舞弊的问题,不如就大刀阔斧的继续查下去,或许这其中还有不少无辜考生蒙冤,致使国家人才埋没。”魏忠贤提到为杨奕山讨公道,其实只是一个伏笔,他真正的目的,其实是针对这次会试。会试的主考是孙慎行,他绝不相信孙慎行是干干净净的,老奸巨猾的魏忠贤可以肯定,你孙慎行要是没有几个内定的门生,那才出来鬼了。只不过这是科场的常事,大家心照不宣罢了,可今天你们既然欺到我的门上,就别怪我不给你们留颜面。
“魏忠贤,你不要信口开河,蒙蔽圣聪,会试这么多考官,难道大家都是瞎子。”大学士史继偕抢着说道。
“如果不是瞎子,怎么还会有裴英杰那一档子事,私下换了考卷,竟然都没人发觉。保不齐,其中还有考官做了这事,埋没了国家人才。史大人,您这么冲动,难道说您今年夹带了考生。”魏忠贤不冷不热地说道。
“你……你这是血口喷人……”史继偕大声说道。
“是否血口喷人,现在还难以定论,陛下,老奴以为,不如趁此时机,将所有考卷一并取来,外面那么多贡士也在,好好的复试一番,也算是给天下学子一个交代。所谓真金不怕火炼,不过老奴实在不明白,史大人为什么反应如此强烈。”魏忠贤言辞倒也犀利,尤其是最后那句话,实在令在场众臣无法反对。这些士子和你们非亲非故,如果真有墨水,担心什么。…,
魏忠贤的话一说完,众人只好将目光投向上面的朱木匠,看他的意思。朱木匠实在是没有闲心为这事耽误时间,但话已经说到这了,眼看着魏忠贤和内阁众臣僵持,最后拿主意的是自己,总不能不表态呀。
他沉思片刻,又坐了回去,看向叶向高,说道:“叶首辅,你看呢?这会试不会还有什么猫腻吧?不少字”
皇上的这个问题,即不能说有,也没有说没有。说有,岂不是把孙慎行给卖了,说没有,万一真查出有哪个考官徇私,自己的脸上也挂不住。叶向高是出了名的老狐狸,当然不会给自己找不自在,当即答道:“臣相信孙大人,绝不会徇私枉法,但其中是否有阅卷考官也如王传孝一般,实在难以定论。”
“叶首辅既然都这么说了,老奴以为,陛下您还是查一查的好。”魏忠贤连忙接过话茬。
“既是如此,那就查一查吧。也算是给天下应考的士子一个交代。王体乾,你派人陪孙卿再走一趟,把今科会试的考卷,全都取来。”朱由校无奈地说道。心中寻思,朕的床还差最后一步就要完工了,你们这帮家伙,也太不长眼了,不是耽误朕的正事么。
此时已到中午饭口,心中虽不耐烦的嘟囔,但难免肚饿,等到小太监随着孙慎行出门,朱木匠又说道:“王卿,朕饿了,去给朕盛碗粥来。顺便再给岳爱卿盛一碗,对了,你们还有谁饿呀?”
下面这帮老家伙,说实在话,基本上都有点饿,平时这个时间段,已经吃上了。但建极殿上,皇上问这话,就算真饿,也不好意思说呀。于是都摇头道:“臣等不饿。”
那好,省了。王体乾打发小太监,盛了两碗粥来,给皇帝一碗,给岳肃一碗。粥是人参燕窝羹,味道甜美,还十分大补,散发的香味也十分宜人。
在场的大臣,自是常吃,并不觉得有何稀罕,可眼下腹中饥饿,看到皇上和岳肃在吃,难免肚子咕直叫。好在封建士大夫的矜持还是有的,大家干脆不在去瞧。
皇上和岳肃把粥吃完,稍微等了一会,孙慎行与小太监们就将会试的考卷带来。
朱木匠居高临下地问道:“魏卿,现在考卷都拿来了,你打算怎么核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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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记号
会试共取士子四百,那考卷自然就有四百份,重新复验,也算是个不小的工程。朱木匠看到这么多卷子,脑袋都大,心里想着,这么多卷子,一下午能忙活完么,要不然你们先审着,朕该忙啥忙啥。
“陛下,老奴以为,这复核也不需要多少时间,把外面的考生全部叫进来,在位置上坐好,每人将会试所做的答案,取开篇和末尾两段重新默写。写毕之后,当殿核对内容与笔迹,若是基本无误,就算通过。”魏忠贤说道。
在那个年头,背书是基本功,凡是能考上贡士的,背书的能力,绝对属上乘。卷子是自己写的,也不用你通篇背诵,写出开头末尾,绝非难事。也用不了多少时间,正好还迎合上意。写完之后,派人一校队,也就完事。
对于魏忠贤的这个提议,朱木匠很是满意,按照这个审法,倒也用不了多少时间,好吧,那我就多陪你们一会。当下说道:“准奏,传全部考生进殿复核。”
一声令下,有太监依次大声喊道:“皇上有旨,全体考生进殿复核。”……
在外面厚着的考生们依次进殿,到原先的位置上坐好,虽不知所为何事,但已有太监开始发放草纸。同时,掌印太监王体乾大声喊道:“皇上有旨,全体贡士,重新复核。按会试所做答案,取开篇、结尾默写,一旦有字迹不符,内容不一者,视为考场作弊。”等到纸张发完,王体乾又接着喊道:“开始作答。”
会试批卷严格,有几个像裴英杰胆子那么大,狗屁不会,还敢来献丑。而且,基本上大家都清楚,会试之后还有复试、殿试,哪一环节出了纰漏,都叫你万劫不复。
众贡士开始作答,毕竟是自己写的文章,有什么难的,只取开篇和结尾,字数也不多,不一会功夫,基本上都已答完。等到考生们都直起腰版坐好,上面的朱木匠点点头,说道:“看来答得还挺快,你们几个说说,让谁复审比较好呀?”
孙慎行是主考,为了避嫌,总不能提议他上吧。韩爌,史继偕刚刚表态不愿复核,若是他俩上,似乎无私也有弊。叶向高明白这个道理,如果提议内阁的人,肯定会遭到魏忠贤的反对,趁机再损上几句,他目光一扫,看到了岳肃。随即说道:“顺天府岳大人公正廉明,世人皆知,臣提议,由岳大人负责复审。”
对于岳肃的为人,和进京来做的一系列事,叶向高不难看出,这是一个正直之臣。不偏不倚,公正无私,由他负责,倒是可以接受。孙慎行虽然不愿,可也没有办法,心中思量,总比让魏忠贤去查的好。
“老奴也赞成由岳大人负责。”叶向高说完,魏忠贤也躬身启奏,表示赞成。别看岳肃一到北京,处处和自己做对,打击自己的党羽,但魏忠贤不糊涂,他知道岳肃所做的一切,都是一心为公,尤其是刚刚听闻岳肃在换卷案上所表现出的态度,更加说明了这一点,对事不对人。
“既然你们都赞成由岳爱卿负责,那岳爱卿,复审之事就交给你吧。”朱由校微笑地说道。
“臣遵旨。”岳肃躬身领命,在捧卷太监的陪同下,来会试第二名的考桌前,开始审核。
会试的卷子,现在都是按排名叠放,考桌也是按排名,审核起来十分便捷。走到一张桌前,岳肃只需接过太监递过的卷子,和考桌上的卷子,对照一番便可。基本上,都是字迹相同,内容相同。…,
当走到第十八名的考生桌前时,他接过太监递过的卷子打眼一瞧,然后又看向桌子上的卷子。“嗯?”对照之下,岳肃先是一愣,随后倒也释然,把卷子递还给太监,走到下一张考桌。
岳肃之所以发愣,是因为卷子开篇有一句话,叫“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这句话和题目毫无关系,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要写上去。而且那个“东”字,写的实在古怪,那一撇竟画了个圈。可在重新书写的卷子上,却是工工整整。
因为一字之差,也不能说有什么猫腻,或许是考试时不小心笔误也说不定。
岳肃继续向前,当走到三十名时,再次核对试卷,相同的情况竟然又出现了。这次是在卷尾,写的是“日出东方……”。这个“东”字也是和其他字不同,那一捺画了个圈。而考桌上的卷子,那个“东”字倒是和其他字一样。
“难道又是笔误?”岳肃难免产生了一丝怀疑,他记下序号,继续向前。
当他走到第四十三名的桌前时,这一幕又一次上演了,还是“东”字古怪,也是在开篇。这一来,岳肃更加怀疑,记下序号,继续向前。
对证四百人的卷子,看起来挺多,其实还真用不上多少时间,开篇、结尾加起来能有多少字,大致一瞅内容,确认一下笔迹,也就完了。就像是现在考试一样,监考老师下来转一圈,瞅一学生答卷的内容,有半个小时,够转五六个来回的。
小半个时辰过去,岳肃已经来到第一百名的桌子前。这期间,岳肃已经发现,有十二名考生的卷子上有这莫名其妙的“东”字。当看到第一百名的考生也是如此,岳肃当即停了下来,大声说道:“暂时不必跟着我继续往下查了。”说着指向手中卷子上的那个“东”字,继续说道:“你们看到这个东字了吗?”。
在岳肃身边跟着六名太监,帮忙捧卷、接卷,岳肃一说这话,六人赶紧凑了过来,抬眼一瞧,点头道:“看到了。”
“你们现在就挨张卷子就给我找,凡是‘东’字写的与其他字笔体不符的,全都给我揪出来!”岳肃大声说道。这还会是巧合吗?岳肃当然不信。
他的声音一响起,殿上众臣登时一惊,别说是他们,不少考生的脸,现在都吓绿了。对他们来说,当然是惊恐,而对魏忠贤和王体乾来说,则是惊喜。难道岳肃发现什么了?
魏忠贤马上跟着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按照岳大人的吩咐做,都调仔细了,一个也不准漏掉!”
有了督公的话,那还等什么,六名太监马上走到一边,还是分选。岳肃则快步走到阶前。
“臣启陛下……”岳肃躬身一礼,说道:“适才臣审核了前一百名的考卷,发现其中有十三人考卷有相似之处,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不过若说是巧合,也实在太巧了。还望陛下裁决。”
“哦?”岳肃刚刚的反应,朱由校也是看在眼里,连忙问道:“有什么巧合之处?”
“回禀陛下,在这些人的卷子上,或是开篇,或是末尾,总会莫名其妙地出现一句带“东”字的话,而且这个‘东’字,写的很是古怪,和完本的字体绝不相同。”岳肃如实答道。
一听这话,魏忠贤的精道:“陛下,这肯定是有人买通考官,内外勾结,故意留下的记号。还请陛下严查。”…,
朱由校点点头,说道:“叶首辅,你怎么看?”
关于内定自家门生的事,叶向高身为东林党党魁,当然也是知道的,但竟然会这么轻易败露,实在是所料不及。对于当婊子还想立牌坊的人来说,这个时候当然要表现的大义凛然,他马上躬身说道:“陛下,老臣也赞同岳大人的话,这绝非巧合,肯定是有意为之,还请陛下严查。”
“嗯。”朱由校再次点头,这回他看向孙慎行,问道:“孙卿,你是今科主考,你有什么看法呀?”
别看孙慎行久经宦海,可现在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听皇上问到自己头上,他略一犹豫,马上出班到阶前跪下,冲上磕头,“臣该死……臣一时失察,没有想到竟会发生如此舞弊之事,请陛下严查此案。”
孙慎行明白,现在机关已经泄漏,自己难辞其咎,但如实招认,那是万万不能的,如此会把整个东林党都搭进去。让皇上先慢慢查吧,等查到自己头上时,一死便是。
“孙大人,您一句一时失察,就想推个一干二净么?”魏忠贤在旁冷冷地说道。
孙慎行跪地不语,反正自己已经是豁出去了。高坐在上的朱木匠也不是白给的,自然看的清楚,你孙慎行说自己只是失察,一点也不知道,这谁信呀。普通的阅卷考官想做成这么一件事,他有那个本事么?
朱由校没有去理会孙慎行,而是说道:“你们这些考生,都谁卷子上有那个‘东’字记号,自己站出来吧。”
下坐的考生,不少人都吓呆了,皇上这么一说,跟着又有太监附和一声,随即,便有几名考生站了起来。有一个站起来的,其他人也不敢继续坐着,接二连三地站了起来。一点个数,总共六十一名。大家都清楚,瞒是瞒不过去的,现在不老老实实地站起来,等下被揪出来,还得落个欺君之罪。
看到有这么多人站起,朱由校大笑起来,“好呀、好呀,这就是你们干的好事。枉费朕如此信赖你们,你们还背着朕做这等事!”
朱由校没有提名字,但是在场都是饱读之士,谁听不明白皇上是在说孙慎行这帮东林党人。朱由校虽然不知道以叶向高为首这一派人对外被称为东林党,但他却知道这帮人里都有谁。
回想当初“移宫案”时,就是这伙东林党人帮的自己,但自己顺立继位之后,也给了他们回报。可现在,他们已经有些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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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重考
“皇上息怒……”
听到朱由校说出这句话来,殿内众人纷纷跪下,这一次,不仅是普通的大臣和下面的考生及普通太监,连首辅叶向高与魏忠贤、王体乾都连忙跪下。
朱由校昂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了怒气。他终究是个念旧情的人,他知道,这事要是深究下去,那些扶持他上台的人,将有许多因此事落马,甚至丢掉性命。他知道是谁当初帮的他,扶持他坐稳帝位,但他却不知道这帮人背后的阴谋。
算了,这次就算了。希望你们不再触及我的底线。
朱由校终究还是心软,他克制了怒气,但语气仍然不善,说道:“将这些人全部革掉功名,今科会试作废,主考孙慎行及阅卷考官全部革职返乡,永不录用。至于副主考海默,你……你自请致仕吧。”
“谢陛下……”“皇上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谁都明白,这已经是皇帝网开一面,给的最轻的惩罚。虽然副主考海默,以及几名阅卷考官很是冤枉,但谁叫你没有发现,失察之罪,也足以令你回家。朱由校对海默还算是仁至义尽,令他自请致仕。
等到殿内安静,朱木匠再次说道:“内阁拟旨,今科会试作废,下月开科重考。这次的大主考嘛……”朱由校说到此,顿了顿,往下面扫了一眼。
跪在下面的几位内阁大臣,刚落下的心,现在都悬了起来,不知道这次能选到谁的头上。当大主考,那可是天大的好事,一榜下来,不说门生遍天下,但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在明代,可是很讲究师生关系的,一般来说,门生对待座师,就像看待父亲一样,基本上是老师怎么说,学生就怎么做。
朱由校瞧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到岳肃身上,说道:“这科的主考,就由岳肃担任吧,副主考的人选,内阁票拟吧。”
岳肃!
一听到岳肃的名字,整个建极殿震动了。
“岳肃、岳肃……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被拉到一旁跪着的裴英杰一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心头一颤。虽然他忘记了岳肃的模样,但是这个令他痛恨的名字,他却一直记在心里。“他就是岳肃?他就是当初抢了我解元的岳肃吗?不对呀,听说他不是在广西当知县么,后来去了贵州,什么时候又跑到北京了。这才几年呀,哪有升得这么快的,看那补子,已经是正三品了。不可能、不可能……可两个人的长相……”
岳肃的在民间传到极为响亮,尤其是广西、湖广、贵州一带。裴英杰家在湖广,自是听说。不过这家伙也是作弊在先,心中有愧,虽然憎恨,却也怕牵扯到自己,所以一直隐忍未说。不过后来他也到岳肃的家乡打听过,确定了这个名声极响的岳肃,就是当初让自己当了凯子的岳肃。好在自己在下一科乡试,也抄上的解元,这心事才算暂时放下。
裴英杰在一边的冥思苦想,百思不得其解。而内阁这帮人,也都是心头大震,次辅韩爌第一个说道:“陛下,臣不赞成。会试主考一向由礼部尚书担任,即便现在孙大人被罢官去职,也应该从大学士内挑选,轮也轮不到他岳肃。还望陛下三思。”
“不错,韩大人所言有理,臣也反对。岳肃不过是顺天府尹,怎能由他充任主考,国家又不是没人,还望陛下三思。”史继偕跟着说道。…,
紧接着,内阁大学士沈潅也附和道:“臣也反对,岳肃只是举人出身,让他升任三品顺天府,已是陛下恩典,破格提拨,他哪有资格胜任会试主考一职,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举人出身?”一听到这话,裴英杰又是一惊,那个岳肃也是举人出身,难道说真是一个人?
他跪地独自琢磨,上面的朱由校再次震怒,一拍龙书案,喝道:“别说了,都给朕闭嘴!顺天府尹怎么了,举人出身又怎么了,孙慎行倒是一甲庶吉士出身,还是礼部尚书,这次会试由他主考,他对得起朕的栽培吗?魏忠贤,你来说,由谁充任比较好?”
魏忠贤一向是跟着皇帝混的,即便他也不希望岳肃充任会试主考,但皇上这么说了,总不能违背他老人家的意愿吧。那一来,自己可真就混到头了。再者说,魏忠贤也不愿意看到这主考之位,再次落进东林党手中。恨只能恨,自己手下的党羽,现在没一个像样的。
“陛下,奴婢也认为由岳大人充任最为妥当,北京城内,现在谁不知道岳大人的清正之名。想必天下士子,也不会反对。”魏忠贤笑呵地说道。
“什么天下士子不会反对,简直是一派胡言,你现在就问问在场的士子,让一个同意举人功名的做大主考,又有谁会心服!”还是人多力量大,这次说话的是内阁学士何宗彦。
魏忠贤也不过是顺着皇帝说一句,被何宗彦顶了回来,也不在多言。而跪在考桌前的那些考生,自然是每一个敢露头说表示不服的。这种事,可不是他们有资格参合的。
看到这帮大学士如此嚣张,直言顶撞,朱由校的肺都快给气炸了。下面的岳肃看到皇上脸色不对,连忙劝道:“陛下,臣自知才疏学浅,不配做这个大主考,还请陛下听几位阁老的劝谏,另选贤能吧。”
“另选贤能……”朱由校紧咬牙关,心中暗道:“我大明朝现在还有几个贤能,一天在朝堂上吵来吵去,干过什么正事吗?只有岳爱卿为朕着想,大公无私。”
他沉吟半天,突然眼睛一亮,说道:“既然朕的旨意你们内阁不领,那前边的旨意一同作废。孙慎行、海默等会试考官,连同涉案考生,全部交东厂查办!”
怒了!朱由校这一次真的怒了!他再也忍不住了!
别看朱木匠在大臣面前,经常表现出软弱的一面,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比任何人都看的明白,他是一个特别聪明的皇帝。党争误国,每日各派争吵不休,他性格软弱,很难驾驭,所以最后才把全部精力投入到木匠事业中,这也算是一种逃避。魏忠贤后来虽然矫诏杀死不少大臣,他能坐视不理,并非他不知道,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因为东林党触到了他的底线。
这个江山还是不是朕的?朕给你们脸,你们不要脸,总是和朕就事论事,那朕就和你们就事论事。
朱木匠难得的一次勇猛,果然震慑住了在场众人。魏忠贤的心里,简直乐开了花。“把人交给我,皇上,您早就该这么做了,看我怎么泡制他们。”心里这么想,魏公公的脸上,都不禁露出笑容。好在现在大家都是跪在地上,谁也看不到。
叶向高是心头一颤,双拳紧紧握住,心中暗道:“不妙,看来这次不能拗着皇上了,孙慎行这事,是证据确凿,要是不买他这个帐,孙慎行是必死无疑,而且还会牵扯上不少人。也罢……”…,
为了保住孙慎行,以及不令东林党蒙受损失,叶向高决定让步,跟皇帝完成这笔交易。不过这笔仇,他已经深深地记在岳肃头上。
“陛下……”这时,叶向高一挺腰杆,说道:“内阁并没有不领陛下的旨意,只是韩大人、史大人几位觉得岳大人有些不太适合,怕他难以胜任。可臣以为,岳大人还是值得托付的,岳大人的清名,早已传遍京师,刚正不阿,铁面无私,要是由他充任会试主考,是再好不过,实乃朝廷之福,士子之福。”
无耻,**裸的无耻。迫于压力,东林党终于妥协了。叶向高这一表态,其他阁臣自也明白其心意,马上收起刚刚的气焰,附和起来,“叶首辅所言有理,臣等适才短见,还望陛下见谅。我等领旨。”
“……我就觉得我够无耻的了,没想到你们这些读书人比我更无耻。”魏忠贤刚高兴了没一分钟,马上就被东林党的无耻所打败,实在是想不到,这些一向自视清高,彪炳什么正义的东林党也会见风使舵,和皇上做起交易来了。
对于内阁突然转变态度,朱木匠还是有点始料不及,实在想不到,自己的一时震怒,竟叫这帮老江湖低下头。可他随即便反应过来,原来你们这是被朕抓到软肋了,给朕耍一招委曲求全。也好,这就是朕想要的结果。
看到目的达到,朱由校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说道:“既然如此,那内阁就拟旨吧。朕倦了……岳爱卿,随着摆驾养心殿……”
“恭送万岁。”……
岳肃陪皇帝走后,建极殿上诸位也开始各忙各的,该走的走,该押进大牢的押进大牢,该回去拟旨的回去拟旨。
王传孝和裴英杰两位被押到锦衣卫衙门,关进昭狱。不过这两位仁兄的待遇,实在不同,王传孝被待为上宾,毕竟人家是魏公公的爪牙,当初在金殿上,还帮侯国兴说过话。
相比之下,裴英杰就惨的多,刚被押进门,就被捆在柱子上,这是现在的规矩,凡是进来的,管你有罪没罪,里面的大刑先让你尝一遍。
王传孝现在最恨的就是这倒霉的裴英杰了,要是没有这个拖累鬼,自己哪能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他毅然放弃了高档囚室,跑到刑房,望着被绑在柱子上的裴英杰,恨得紧咬牙关。
东道主侯国兴陪在他的身边,是一脸笑容,说道:“王大人不要担忧,刚刚督公派人传话,说让你在此稍安勿躁,他自有安排。您就先委屈几天吧。”
王传孝愤愤地道:“这倒无妨。”说着,指向裴英杰,“只是这……把我害的好惨,比那个岳肃还要可恶。”
“岳肃那个……我……恨不得吃了他的肉,拆了他的骨,可人家有皇上罩着,咱们又抓不住他的把柄,暂且让他先嚣张一段时日。不过眼前这小子,咱们还是能炮制的。来人啊,给王大人取条鞭子来,让他消消气。”侯国兴冷冷地说道。
很快,有锦衣卫拿过一条沾了水的皮鞭,呈给王传孝。王传孝接过之后,露出一脸狞笑,缓步走到裴英杰面前。骂道:“……你害的老子好苦,看老子现在怎么收拾你。”说完,将手中的皮鞭高高举起。
裴英杰一看到要动手,吓得脸都青了。连忙喊道:“大人饶命,小人、小人有那个岳肃的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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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投君所好,怎能轻动
适才王传孝和侯国兴的对话,裴英杰听的是清清楚楚。他现在虽不能完全肯定,顺天府尹岳肃就是那个湖广岳肃,但也有九成把握。看到对方憎恨岳肃,为求保命,连忙喊了出来。
他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只是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死马只能当活马医了。总不能眼睁睁地等死吧。
一听到他说有岳肃的把柄,侯国兴眼睛一亮,连忙阻止道:“王大人且慢!小子,你刚刚说什么?”
“小人刚刚说,小人有岳肃的把柄。”裴英杰怯怯地说道。
“凭你能有岳肃的把柄?”侯国兴轻蔑地说道:“说来我瞧瞧,要是些鸡毛蒜皮没用的屁事,老子就扒了你的皮。”
“绝不是小事,是……是天大的事……”裴英杰急切地说道:“只是小人想提前问一下,你们所说的这个岳肃,是不是今天殿上那个。”
“不是他还有谁。快说!少给老子拖延时间。”这次王传孝骂骂咧咧地说道。
“小人还想问一下,这个岳肃是不是湖广人,是不是四年前的湖广乡试解元,还有,他是不是去广西当过县令,后来又调去贵州了。”裴英杰小心地问道。说实话,他也怕认错人,万一不是一个人,自己还不得死在昭狱里。他在建极殿上看的清楚,当今皇帝明显很是器重那位岳大人。一旦搞错,再罪上加罪,不被千刀万剐才出来鬼了。就是因为这样,他也没有在建极殿上乱喊乱叫。
侯国兴为了找出岳肃在任上的把柄,早已经把岳肃的履历查了个底朝天。当下点点头,说道:“没错。怎么了?”
“那就是他了。”既然确定,裴英杰连忙说道:“四年前我和岳肃一起参加湖广乡试……”
当下,裴英杰就把当年当冤大头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听完裴英杰的讲述,王传孝与侯国兴都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的不得了,二人相视一笑,均点了点头。异口同声地说道:“没想到,你岳肃还有这么一出。”
“算你小子识相,今天老子放你一马,要是这事是假的,包准让你这辈子也出不去昭狱的大门。把他押入监牢。”
侯国兴先将裴英杰打发走,然后说道:“王大人,这事事关重大,我看咱们是不是得立即通知义父。”魏忠贤现在和他老娘是对食,侯国兴自然要称魏忠贤为爹。
“这是自然。”
夜间,魏忠贤府邸的后花厅。
“竟有这等事,你可确定这是真的?”
魏忠贤刚一回府,侯国兴和王传孝就赶来求见,这一次为了避免再发生法觉中途被劫那档子事,侯国兴长了个心眼,让王传孝和自己坐在一个轿子里,还让轿夫直接抬进了魏府大门。魏忠贤见他们来的很急,估计是有什么大事,便请二人到后花厅一边吃晚饭,一边叙话。
落座之后,王传孝就将裴英杰所说的事情,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转述一遍。魏忠贤听罢,登时一惊,他做梦都想不到,像岳肃这种人,竟然还有这么一段往事。
“督公,这事是否属实,小人也不敢肯定,但那裴英杰说的有板有眼,应该不像撒谎。再者说,我谅他也没有那个胆子。”王传孝郑重地说道。
“义父,我瞧那小子说的煞有其事,想来不是假的。那个岳肃害的咱们好苦,现在有了这个证据,正好可以借此将他除掉。”侯国兴恨恨地说道。他现在最恨的人,就是岳肃。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打他呢,而且还是当着自己手下的面,简直是颜面扫地。…,
“是呀,督公。不如咱们立刻参他一本,直接把他打回原形,到时关进昭狱,也好一雪前耻。”王传孝对岳肃也是耿耿于怀。说完,看向魏忠贤。
魏忠贤并没有立刻回答,他面沉如水,沉思了好半天,才说道:“你以为就凭裴英杰那小子的一面之词就能搬到岳肃吗?他刚刚因科场作弊被抓进昭狱,掉过头来指证岳肃乡试作弊,他早干什么去了。皇上只需一句话,就能给驳斥回来,反追究他一个蓄意报复,连你们俩也讨不到便宜。”
“督公,话是这么说,但您可以请皇上考量他的文采呀,要是写不出好的卷子,不就可以断定他当年是作弊得来的功名么。只要一露底,他便是欺君之罪,咱们的仇,不就报了么!”王传孝急切地说道。他认为,这绝对是一个扳倒岳肃的好机会。
“义父,王大人说的在理。”侯国兴附和地道。
“愚蠢。咱们皇上的品性,难道你们不知道吗?在陛下眼里,一百个状元,也比不上一个木匠,即便岳肃是大字不识又如何,只要他的木匠做得好,能投君所好,谁能扳得倒他。何况那岳肃确有才干。”魏忠贤大声地说道。
他这话一说完,侯国兴和王传孝彻底无语了,事实确是如此,在皇帝里,是不是解元根本无所谓,北京城里有学问的多的是,看重的还不是岳肃的木工和创意。
“你们两个也别灰心,这个把柄还是有用的,只是不能由我们的人出面参奏,也不能单凭裴英杰的一面之词。对了,那科的主考是谁?”魏忠贤淡淡地问道。
“听裴英杰说,好像是布政使邹佳仁。”王传孝说道。
“你刚刚说,裴英杰曾经举报过这事,但后来却不了了之,还拿出箭来威胁。想来这事,这个邹佳仁也是知道,不过故意压了下来。要不然,能有哪个解元放着会试不考,去直接当官。看来确实属实。”魏忠贤的手放在桌子上,手指轻轻地敲动桌子,似乎若有所思。过了一会,才道:“若是能让这个邹佳仁出面参奏,加上满朝文武施压,或许能让皇上无话可说,让他金殿重试,一旦没有真才实学,有那么一两分可能,扳倒岳肃。不过岳肃一倒,皇上难免震怒,这个邹佳仁是必死无疑。他能爬到这个位置,也是饱经风霜,知道利害的主,你们说他敢出面弹劾吗?”。
“这个……”侯国兴和王传孝都垂下头去。他俩知道,魏忠贤说的话,确有道理,让邹佳仁去弹劾岳肃作弊,那不是连他自己都得搭进去,岳肃不一定死,弹劾岳肃的人是必死无疑。有谁会吃饱撑的,去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换成他俩,那是说死也不会去的。
“你们也不用太悲观,岳肃得罪了那么多人,想他死的,也是大有人在,犯不着我们着急。这样,我明天让人去查查那个邹佳仁的底,看看能不能利用。时候也不早了,咱们一起用饭吧。”
岳肃陪朱木匠一直在养心殿忙到晚饭时间,跟皇上一起用了饭,才打道回府。回去之后,将会试重考,自己荣任大主考的事一说,简直是全府欢腾。
铁虬和厉浩然、厉浩荃三个虽然不太清楚到底好在哪里,但看到杨奕山、童胄等人给岳肃道喜,也都跟着欢呼起来。别看都是江湖中人,像童胄这种久在公门混的,当然知道会试主考这是多大的荣耀,而且实惠多多,只是不明白,皇上怎么能让自家大人充任。由此也能看出,自家大家在皇上面前,是多么得宠。…,
“大人荣任会试主考,真是可喜可贺,学生得以重试,全赖大人之福,请大人受学生一拜。”自从杨奕山那夜随岳肃回府之后,就一直留在府衙,跟金蝉他们住在一块。别看杨奕山是文人,却也豪爽,大家彼此处的很是开心。
“杨先生客气了,岳某并未出力,只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让奸邪小人得逞。皇上圣明,你才有重试的机会。希望你抓住这次机会,一展胸中所学。”
“学生一定。”杨奕山客气一句,随后说道:“学生看大人好像在宫里吃过饭了,只是大人荣任主考,实该庆贺。现在请我们大家喝上一杯如何?”
“对、对……”“应该好好庆贺一下……”……一听到杨奕山提议喝酒,铁虬几个的精神头立马高涨。
今天确实是一个值得高兴的日子,而且自己身边还有这么多兄弟为自己高兴,实在应该好好庆祝一番。当下,大家又去了巷子里的那家酒馆,好好的同饮一番。等酒足饭饱,岳肃返回后宅,跟阮傲月一说这事,阮傲月也替他高兴,直个埋怨岳肃,为何不带她一起去庆祝。并且表示,明天一定做顿好的,给岳肃重新庆祝。
次日散朝之后,岳肃将翡翠阁的人及一众大仙全部发落,这些人在牢里也受了不少折腾,岳肃就没有再为难,一概教化一番,就全部遣散。
到了晚上,阮傲月没有失言,让梅儿做了一桌好菜,自家庆祝。现在岳肃当了顺天府尹,俸禄水涨船高,再加上朱木匠总是赏些御膳房的食材,家里已经过上大鱼大肉的日子。
杜十娘、阮傲月陪岳肃用饭,岳肃也叫梅儿上桌一起吃,四个人连吃带喝倒也随意、尽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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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无耻
京郊十里长亭。
“闻斯兄,山高水长,一路保重!”……
孙慎行字闻斯。皇上已经下旨,孙慎行革职离京,旨意不可违,孙慎行只能遗憾离开京师。首辅叶向高,次辅韩爌,以及一干东林党人前来送行,一路送到十里亭,这才拱手作别。
“诸位留步吧,日后匡扶朝政,诛灭奸邪的重担,就全拜托了。”孙慎行向前来送行的同志们一拱手,随后带着家眷以及多年宦海所得,转身而去。
望着孙慎行远去的背影,礼部尚书**星叹气道:“闻斯兄这一去,我们又少了一位得力干将。”说到这里,他狠狠地一咬牙,“岳肃!别看现在皇上宠着你,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跟我们做对的下场。”
跟着,**星看向叶向高,“进卿兄,你看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叶向高字进卿,闻言先叹了口气,昂头看向天空,似是在抒发自己胸中的感慨。“奸佞当道,君子蒙尘,我等有识之士,现在更要团结一心,以匡扶正义,铲除奸佞为己任。侪鹤兄,转眼京察的日子便要,你那边只要把这件大事办好,便足以。这次决不留情,凡是朝中奸邪,一律不留,全部清除。凡是有识之士,能提拔的尽量提拔。”所谓的朝中奸邪,值得是非东林党人。在东林党人的心中,只要非我同志,皆是奸佞小人。至于所谓的有识之士,当然是东林党人了。至于自己是否结党营私,自然是视而不见了。
**星字侪鹤,听后点点头,说道:“进卿兄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随后,又听叶向高说道:“文孺、遗直,你们两个最近也不要闲着,多派底下人去走访一下,查查岳肃有没有什么不法之行,我不信他一直公正无私。对于别人,可以闻风上奏,对于他,没有点真凭实据,皇上是绝不会动他的。”
杨涟字文孺,左光斗字遗直。这二位都是都察院的高级干部。
“进卿兄放心。”左光斗直接答道。
“进卿兄……”杨涟并没有点头,而是说道:“那个岳肃自进京以来,铲除奸佞,为民伸冤,将京师所属治理的井井有条,民间多有好评。虽然闻斯兄的事,和他有关,但他也是就事论事。我看……咱们是不是不要和他为难……”
“文孺,你这是妇人之仁,这个岳肃不过是徒有其表,沽名钓誉罢了。他铲除的都是些小鱼小虾,真正的恶首,你看他碰谁了。上次我让汪文言去游说与他,希望他将客奉圣事跟陛下挑明,借此将奸党一举荡平,你看他,连提都没有提。这分明是胆小怕事,搞不好他根本就和魏忠贤他们一党,金殿上的那一出,不过是做戏。要不然,前日在建极殿上,他为什么要替魏阉说好话。”叶向高不悦地道。
“话也不能这么说,金殿之上,岳肃已经被逼到辞官的份上,而满朝文武却无一人为他执言。如此局面,让他如何还敢再挑明客奉圣的事。建极殿之事,我也听说了,那事确实和魏忠贤没有什么太大关系,岳肃也是……”
杨涟刚说到这里,就听叶向高断喝一声,“够了!”
“文孺,你怎能胳膊肘往外拐,要知道,非我同袍,其心必异,这些人都是我们匡扶社稷的绊脚石。搜集岳肃罪证的事,你不必去办了,交给遗直一个人好了。”叶向高十分不满地横了杨涟一眼,转身便走。其他东林党人纷纷跟上,只有杨涟一个人没有动。倒是在他身边的左光斗拉了他一把,低声道:“文孺,你这人就是太刚直,进卿也是为了我辈,你便顺着他的意,少说一句吧。”…,
杨涟无奈地点点头,这才跟着左光斗一起回身跟上。
前面的叶向高,这时又说道:“象云、世程、侪鹤,你们几个回城后,随我到府上一趟。闻斯走了,礼部尚书的缺不能落到外人头上,咱们商量一下,看看应该由谁来做。”
六部之中,吏部和兵部权利最大,户部和工部油水最多,相比之下,这礼部尚书显得不太起眼。不过您要是有这种想法,就大错特错了,因为在明代,一旦你当上了礼部尚书,那恭喜你,你的一只脚已经踏入内阁了。
可以说在明代,内阁成员不一定都是礼部尚书出身,但当上了礼部尚书,基本上都能进入内阁。现在的内阁成员,叶向高,韩爌,史继偕,沈潅,何宗彦,都相继干过礼部尚书。由此也可看到这礼部尚书的重要性。
叶向高想把这差事揽到自己人头上,朝中的另一位大佬又何尝不想呢。魏忠贤在权柄虽然不小,可在朝堂上说话的份量始终不足,原因在于内阁里没有一个是他的人。
现在礼部尚书孙慎行倒了,这个缺怎么也不能再让东林党人握在手里。于是,在叶向高那边商议的时候,魏府也在蓄谋。
魏府的后花厅内,魏忠贤坐在上首,左下手坐着工部尚书冯权,锦衣卫指挥使侯国兴;右下手坐的是礼部右侍郎顾秉谦和一个叫作魏广微的人。
魏广微本来是在南京当礼部右侍郎,可因为贪污,被人参了下来。无奈之下,跑到北京,想借京察的由头,再博个一官半职。魏广微的父亲魏允贞当过监督御史,是个不畏权贵的铮臣,和现在吏部尚书**星有些交情。魏广微来到京城后,并没有马上投奔魏忠贤,而是先去找的**星,结果被**星拒之门外,搭都没搭理他。后听说魏公公这里礼贤下士,便来毛遂自荐。因为和魏忠贤同乡同姓,干脆就认了魏忠贤当叔叔。
“四位,现在孙慎行已经走了,礼部尚书这个职位空悬,我想叶向高那伙人,一定会奏请皇上,安插他们自己的人执掌礼部。这个位置事关重要,我们在内阁一个人也没有,所以处处落于下风,受制于人。这一次,我决定一定要把这个位置争到手。你们想想,谁来当比较合适。”魏忠贤不紧不慢地将招大家来此的目的说了出来。
“督公,您说的不错,因为我们没有人在内阁,朝局之事,完全都由东林党把持,不仅许多地方受到东林打压,就连那个小小的岳肃,我们都惩治不了。实在太过气人。这一次,这个礼部尚书咱们一定要争到手。”这里论官职,当属工部尚书冯权最大,他第一个表示和魏公公站在一起。随后说道:“下官不才,但现在已经坐到工部尚书,调到礼部去,朝中应该也没人能说出半个不字。督公您看,能不能向陛下提议由下官充任。下官对督公的忠心,督公您是知道的。”
别看工部尚书油水多,但谁不想着在权柄上更上一层楼,进入内阁中枢,这是所有当官人的梦想。
魏忠贤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不错,由你来当这个礼部尚书,确实合适。”
一听魏公公有意让冯权出任礼部尚书,顾秉谦可不干了。现在整个礼部,一个尚书下台了,左侍郎王传孝也被关进昭狱,论资排辈,他这个右侍郎也是大有希望的。谁愿意当一辈子副手。冯权和魏公公、客氏的关系,顾秉谦再清楚不过了,他不敢当面顶撞,只是笑呵地说道:“督公,由冯尚书来当这个礼部尚书,倒是最佳人选,只是下官以为,工部的差事也不能丢了,冯尚书那里,一年几十万两银子的进项,若是将他调到礼部,工部一旦让东林那边的人拿去,岂不是得不偿失。”…,
“嗯。”一听这话,魏忠贤又点了点头,冯权那边贪来的银子,有一半都落入他的口袋,这么大一笔进项,要是因为争一个礼部尚书丢了,也确实令人心疼。当下,魏忠贤说道:“益庵,那你说由谁来充任好呢?”
顾秉谦字益庵。“督公,下官现在是礼部侍郎,左侍郎王大人现在不便,由下官来充任这礼部尚书,也不无不可,朝堂上面,也说的过去,不至有人多说闲话。下官对督公的忠心,绝对是天日可表。”
说到这,顾秉谦突然起身往中间走了两步,一撩衣襟,跪倒在地,冲着魏忠贤磕了三个响头。“督公,我本打算认您做父亲,但又怕您觉得我年纪大,不愿意,索性让我的儿子给您做孙子吧!”
无耻,人竟然无耻到这个地步,实在令人无法形容。这顾秉谦是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生,魏忠贤,隆庆二年(1568年)出生。顾秉谦整整比魏忠贤大上十八岁,他竟然好意思让自己的儿子认魏忠贤当爷爷,自己情愿当儿子。
冯权本来就够无耻的了,实在没有想到这位仁兄跟自己相比,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礼部尚书,他确实想干,但工部尚书这个肥差,冯权也不想扔了。正踌躇,不知该不该站出来的时候,只见魏忠贤已经站了起来,上前两步扶住顾秉谦,笑呵地道:“益庵,你的忠心,老夫知道。既然如此,这礼部尚书的位置,就由你充任吧。老夫等会回宫,便跟陛下举荐你。”说着,将顾秉谦扶了起来。
“多谢父亲。”见魏忠贤答应,顾秉谦厚颜无耻地谢道。
一边的魏广微也跟着凑趣道:“恭喜叔父今日喜得孝子、贤孙。益庵兄,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冯权见魏忠贤把差事许给了顾秉谦,自己也不能再提反对意见,马上调转风向,跟着说道:“恭喜督公,今日喜得孝子、贤孙。也恭喜益庵兄,荣升礼部。”
马上,花厅之内变成一派欢欣祥和的气氛。等到顾秉谦又谦恭两句,回到椅子上坐好,这时,有一人来到厅外禀道:“启禀义父,您让我查的关于邹佳仁的事,已经查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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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维修交泰殿
田尔耕,魏忠贤义子,现东厂提刑千户,为人狡黠阴毒,最早依附魏忠贤,有大儿田尔耕之称。魏忠贤原打算过两年整倒骆思恭后,提拔他为锦衣卫指挥使,怎奈事发突然,田尔耕资历不够,才提拔了客印月之子侯国兴。
“尔耕,你做事就是稳妥,从不让为父失望。快,进来坐。”魏忠贤冲门外的田尔耕微笑地招了招手。
“是,义父。”田尔耕走到侯国兴下手坐下,拱手道:“邹佳仁现在境况我已经查出来了。”
“邹佳仁在去年调任河南布政使,为官倒还算正直,十分精明,治理地方上有些政绩,虽然也贪污受贿,倒不落什么把柄。只是虎父犬子,他有个不争气的儿子,典型的纨绔子弟,每日游手好闲,给邹佳仁惹了不少麻烦,不过都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现在京察,他是齐党骨干,虽说布政使不在京察范围之内,但手下的门生、亲信在这次京察里,估计要折损不少。至于那个岳肃,确实是邹佳仁的门生,他主考乡试时的解元。”田尔耕说道。
“很好。”魏忠贤点点头,说道:“眼下对我们来说,岳肃的事还是次要的,当务之急是争到礼部尚书这个实缺。其次,是今年的京察,**星主持京察,肯定是要向齐楚浙三党下手的,到时肯定有大批的官员落马。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凡是东林党整倒的官员,我们一定要拉,将他们收为己用,壮大我们的势力。这样,我们才能有和东林党对抗的资本,等消灭了东林党,咱们再下手对付岳肃也不迟。邹佳仁这条线,咱们先放着,以后一定能用得上,不管是扳倒岳肃,还是招揽岳肃,都要着落在他身上。”
“这样,我先叫人安排酒菜,你们在此聚一聚,我进趟宫,很快回来。”说完,魏忠贤站起身来。不管怎么说,也要抢到东林党前头,把礼部尚书的事安排好。
一月后,新任礼部尚书的人选终于敲定,由顾秉谦充任,魏忠贤在这一回合取得了胜利。京察也忙的如火如荼,东林党人因为在争夺礼部尚书的事上落败,于是在铲除异己上,更是变本加厉,像是想一股脑地把非我同志,全部赶尽杀绝。
这些事当然跟岳肃无关,他现在的首要之务,是忙活会试。岳肃命人将重新会试的消息,快马传递四方,打算将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播到那些已经离京的举子耳中。
好在他的速度够快,而那些落榜举子的行路速度过慢,不少人听闻这个消息后,是欢欣鼓舞,立即调头返回京师。不到一月的时间,竟然有八成的举子返了回来,,再次到贡院标明挂号。
一切安排妥当,会试重新开考,岳肃搬进贡院,开始紧张的忙碌起来。内阁替岳肃找了两名副主考,也是因为岳肃的品级关系,并没有安排侍郎级别的官员辅助。选得这两位仁兄,一个是杨涟,一个是礼部员外郎顾大章。他俩都是东林党人,让他们去的目的,无非是监督岳肃,从中挑岳肃的过失。
不过岳肃是行得正坐得端,主持会试时,一板一眼不说,还亲历亲为,十分的勤快。因为如此,杨涟对岳肃产生的好感,时常聊聊天,说说话。二人都是湖广人,闲谈之下,杨涟回忆起一桩陈年旧事,那便是当年赶考路过岳肃家乡云梦县时,曾因避雨暂宿在岳肃家中。而那天正好是岳肃出生的日子,岳肃的父亲请杨涟帮忙取名字,赶巧当时空中响起一个惊雷,杨涟便给取了岳肃表字秉严这个名字。
谈过此事,二人颇感造化,言语间又亲切许多,渐渐成为朋友。对于岳肃的为人,杨涟还是很欣赏的,除了岳肃并非东林党外,一切都对得起他当初起的这个名字。
会试终于结束,一榜下来,杨奕山实至名归,高中会元,准备几日后的殿试。而在殿试之前,凡是取上的考生,皆要到岳肃府上行谢师礼。
学生前去谢师,难免要带上礼物,尤其还是在会试高中,心情大好的情况下,礼物自然要厚的多。要知道,这里有不少举子都是上次落榜,这次重考上来的,能够得到如此机会,全靠岳肃所赐,不多买些礼物孝敬,实在太说不过去。有那家境贫寒的,也几乎是倾尽囊中所有。
不过岳肃这个座师却与众不同,门口专门派人检查礼物,凡是贵重的,一概不收,只准人进去。这一来,岳肃的名声更甚,以至还招来不少小贩跑到门前,贩卖那瓜果梨桃,鸡鸭鹅鱼。那买卖还是相当的不错,不少士子收回金玉之物,争相购买。
转眼殿试的日子到来,岳肃身为会试主考,自然要到场。复试下来,这次绝无滥竽充数,所有贡士全部通过。不过到了殿试,这次批卷就没有岳肃什么事了,一概由内阁把准,挑出前十名的卷子,交由皇上排定名次,朱由校也没什么水平,胡乱定了名次,反正前十名的实力都差不了多少。
殿试放榜,岳肃原本以为杨奕山即便不是一甲前三,也起码应该是二甲前茅,混个庶吉士绝没有问题。哪曾想,竟然才给了个二甲倒数第一名。这个成绩,简直令人大跌眼镜。
可说其中有诈,岳肃倒还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姓名封盖,几位大学士轮流阅卷,批完之后,先行排了名次,再交由国子监开名、发榜。一切手续,都十分严格,谁也不敢从中作假。而且卷子交由国子监后,还要专门给监生们讲读,大家都不是傻子,写的好坏,谁都能看出来。
不过,揣着心中的好奇,岳肃还特地跑了一趟国子监,寻问杨奕山的卷子差在哪里。殿试考的是策论,国子监的监丞告诉岳肃,这张卷子能取上进士,完全是看在这篇文章逻辑严密,论据充分,辞藻华丽,书法优美,才予以考虑,否则的话,都应该打入三甲处理。
原因很简单,是考生偏离了圣人之道。
在明朝中后期,士林学派众多,但主要以程朱理学和王派心学两大流派为主体。程朱理学主张“存天理,灭人欲”扼杀人性,并以此解释“圣人之道”,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客观唯心主义学派。而王派心学则是从批判程朱理学发展起来的,但为了迎合当时的科举制度,不能从正面批判,只能迂回修正。正好,杨奕山就是一位王派传人,他的文章再好,也无法取得坚持程朱理学大学士们的认可,被排位倒数第一,也无可厚非。可以说,真的将他的卷子作废,也是挑不出半点毛病的。
类似这种不第才子,在明朝是大把大把的,其中最最有名的,当属明朝三大才子之一的徐渭。他便是王门弟子在当时吃不开的代表。
岳肃无奈回到府衙,他明白,现在大局已定,杨奕山只能接受现实,坐等吏部安排。仍然住在岳肃府上的杨奕山似乎一点不知愁,二甲倒数第一了,还能跟金蝉等人谈笑风生,把酒言欢。看到岳肃回来,更是表示不愿为官,想要留在顺天府给岳肃当幕宾,跟众兄弟们在一起。
岳肃见他态度诚恳,便欣然接纳,留他在府里当了幕僚。
一晃眼,春去夏来,今年的夏天,雨水很多,倒是个好年景。皇后张嫣的肚子越来越大,因为有两个心腹侍女服侍,客印月始终没有得逞。这一天,岳肃散朝之后,仍陪皇上到养心殿,现在朱木匠开始研究的是一项大工程,西方城堡。
这是岳肃给朱木匠设计的,西方哥特式建筑风格,木匠皇帝还是第一次见到,感觉新奇无比。打算先用木头制作出城堡模型,日后有机会,再在紫禁城里建筑一个,来个中西合璧。
一直忙活到正午,两人对桌用饭,只听朱由校说道:“现在皇后的肚子越来越大,再过几月便能诞下龙子,真甚是高兴呀。尤其百官言奏,今年风调雨顺,想来更是吉兆。为此,朕前些天特降旨重新维修交泰殿,以便明年皇后生辰时使用。对了爱卿,你的主意多,帮朕想想,看看能不能设计出点新花样来,届时给皇后一个惊喜。”
“臣自当竭尽所能。只是,臣不知现在的交泰殿是何模样,怕闭门造车,到时不伦不类。”岳肃微笑地答道。
“这事好办,现在工部已经派人施工,你我到现场去瞧瞧便是。”朱由校满意地说道。
朱木匠之所以对岳肃满意,原因很简单,因为当初在让户部拨款重修交泰殿时,内阁坚决反对,闹出了很大的不愉快,几经周折,才从户部弄出银子来。而自己的亲信大臣岳肃,对于他重新修宫殿,非但没提出反对,还当即表示愿意帮忙,他怎能不高兴。
二人用过午饭,朱由校带着岳肃前往交泰殿。交泰殿是在乾清宫与坤宁宫之间,有天地交合、康泰美满之意。它是内廷后三宫之一,规模自然宏大,其修饰词语,这里便不多说。
进了院子,一声“皇上驾到”,交泰殿周围的太监、工匠立即跪下磕头。朱由校对他们摆了摆手,让他们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刘名果与几名随从太监,则是不远不近地站在后面。
朱由校指向交泰殿,说道:“爱卿,你看这大殿要如何改造一番,能够显出新意呢?”
岳肃仔细地瞧了瞧,说道:“陛下,不知可否把施工维修的图纸给臣看一看。臣也好从中点缀。”
由校点点头,喊道:“刘名果,你过去问问,他们谁的手里有图纸,取来给岳大人过目。”
“是。”
刘名果小跑过去,他认识太监的服色,找了名监工太监,寻问谁有图纸。在交泰殿管理施工的分别是工部的一名主事,以及内官监的一名监工太监。这名监工太监的手中,正好有图纸。
皇上想看,他怎敢不给,连忙交到刘名果的手里。刘名果快步跑回,呈给朱木匠,由朱木匠交给岳肃。岳肃接过图纸一瞧,上面也没有什么要改建的地方,只是重新补漆,以及更换门窗,有腐烂之处,换些木料。
不过皇家宫殿不比民居,需要雕刻、打磨的地方特别多。岳肃一时也没想出该在何处加些创意,而是顺口说了句,“陛下,这工程怎么说,也得一万两银子吧。”
“一万两!连个零头都不够。”朱木匠嘟囔道:“内官监和工部的报价是十八万两,朕让他们从简,最后还定了个十五万两。”。
第五十三章 连朕的银子都敢贪
“从简还十五万两!”
这下轮到岳肃崩溃了,他的一双眸子张的老大,差点掉出来,砸到手中的图纸之上。
他紧紧地盯着图纸,更加仔细地观瞧,看了老半天,才冒出一句话来,“这也没看什么活呀,怎么要用这么多银子?”
“就因为没干什么活,才这么两个钱呢。要是好好翻修的话,起码也要三十万两。”朱由校煞有其事地说道。
不会吧!这跟抢钱有什么区别呀。
不过岳肃很快反应过来,这摆明是工部和内官监合伙欺骗皇上,从中中饱私囊。岳肃不动声色,说道:“陛下,这工程有点贵了。”
“哦?爱卿为何这么说?”朱由校对岳肃可是极度新任的,料想不会骗自己。
“若是只干这些,有一万两足矣,而且还是绝不会次于他们维修的效果。”岳肃信誓旦旦地说道。
“爱卿没有骗朕,一万两就够了。”
一万两和十五万两的差距,实在太大,大到连朱由校都不禁把眼睛睁得老大,紧紧盯着岳肃。
岳肃露出笑容,说道:“陛下如不信,可让人将施工造价账册取来给臣观瞧,到时臣再一一说给陛下听。”
“好!”朱由校大声说道:“刘名果,去内官监传旨,让尤善把交泰殿施工造价账册给朕送来!”
“奴婢遵旨。”
刘名果答应一声,匆匆跑到内官监值房传旨。
内官监主管皇家营造、庆典,是个极有油水的衙门,内官监的掌印太监尤善,也是魏忠贤的亲信。刘名果到了内官监值房,把皇上的旨意一宣布,尤善连忙取来账册,跟着刘名果前往交泰殿。这家伙心中是七上八下,不知是哪里出了漏洞,少不得向刘名果打听。
刘名果何等精明,只说一半的话,说皇上今天心血来潮,到交泰殿去看施工进度,至于为什么要看账册,实在是不清楚。
赶到交泰殿,尤善先是给皇上请安,然后恭恭敬敬地将账册呈上。朱木匠让岳肃取过观看,岳肃接过后,翻开打眼一瞧,已经明白端倪。丫的,实在太敢忽悠了,单单一根门槛,都敢给皇上报价七十两。
一扇窗户,最少的报价三百两,最高的报价六百两;一扇门,最少的报价一千两,如最贵的外门,都达到五千两。
这是来抢皇帝的钱吧。
岳肃冷冷一笑,说道:“陛下,这上面写着,门槛造价一根七十两,臣很想知道,这七十两是怎么花费掉的。”
“尤善,你告诉岳爱卿。”朱由校淡淡地说道。
“臣遵旨。”尤善嘴里这么说,心里直发抖,岳肃是什么样的人,他已有耳闻,深知厉害。然事到临头,总不能不回答,只能硬着头皮说道:“这门槛是上等楠木,而且是从四川运送来的,光购买的价格和运送的费用,加上工费,自然是七十两。”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用点楠木,难道说地方上还敢收陛下的银子不曾?”岳肃淡笑地问道。
一听这话,朱由校也是眼睛一亮,说道:“对呀,朕用楠木还需要花银子吗?”
“这……”尤善眼珠一转,说道:“陛下用楠木,当然不用给地方上银子。主要是砍伐的费用和运送的费用。”
“那要是这样的话,砍伐和运送需要花费多少银子呢?本府从贵州入京,雇骡车而来,一行十几人,因为沿途住驿站,没有花费多少。不过我也有算过,如果正常花费用度的话,百两银子也差不多。从四川运送木料进京,有七八千两银子,想来也够了。不知公公花费了多少。”岳肃说着,继续翻阅账簿。账簿后面,对银子的使用,都有记载,见尤善吞吞吐吐半天没有回答,岳肃便替他说道:“尤公公,够买木料花费四万两银子,运送费用是三万两,油漆、胶之类的费用是三万两,工费是五万两。啧啧,本府现在真想问问尤公公,你上面所记载的购买木料的四万两,是否就是雇人砍伐的费用呀?如果是的话,那我倒想再问问尤公公,您这次到底给陛下砍了多少木料运回来修交泰殿。”
“这……这……”尤善被岳肃问的是张口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这什么这,还不给朕如实说来!”朱由校可聪明的很,看到尤善这模样,他已经明白了大概。登时厉声问道。
“陛下…….”尤善被朱由校这一嗓子,吓得直接跪倒在地,“奴婢……奴婢也、也不知道,这账目都是工部送来的……”
这家伙实在招架不住了,他知道,要是敢说是自己做的,脑袋非搬家不可,只能把事情推给工部。其实这预算,倒也真不是尤善一个人做的,是内官监和工部一起报价,毕竟有钱得大家赚。
“刘名果,你现在就去,把冯权给朕喊来!”作为皇帝,自然是痛恨别人瞒着他,就连魏忠贤每日帮他批奏折,朱木匠都会叮嘱一句,让魏公公小心点,不要糊弄他。
“奴婢遵旨。”刘名果听出皇上语气不善,连忙外出传旨。
从皇宫到工部衙门,路程不近,过了好半天,才把冯权带来。这冯权也是机灵的很,一路少不得千方百计的打听,刘名果也不能一点不说,只告诉他皇上正在查施工的账目。这多少也是给彼此留有余地。
刚进紫禁城,迎面有小太监跑来截住冯权,刘名果认识这小太监,知道是司礼监魏公公的人。小太监给刘名果和冯权请了个安,然后给冯权丢了个眼色,冯权马上会意,跟着小太监走到一边。
“冯大人,是督公让我到这里迎你的。交泰殿那边的事,督公现在都知道了,又是岳肃惹出来的。督公让我传话,让您一定要小心回话,关于工程造价的事,全都推给营缮司员外郎陈炯,督公现在已经派人去跟陈炯打招呼了,到时会让他全扛下来。”小太监在冯权耳边小声说道。
“替我转告督公,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冯权说完,取出一锭银子,塞进小太监的手里。随后,才跟着刘名果前往交泰殿。
到了交泰殿,冯权先是给皇上请安,随后便听朱木匠问道:“维修交泰殿的账册是工部报给内官监的?”
“回陛下,是工部营缮司员外郎陈炯拟的,然后送呈内官监。”冯权镇定地说道。
朱由校扭头看向岳肃,说道:“岳爱卿,你有什么问的。”别看朱木匠干木匠活拿手,但关于这种大工程的事,还不是很精通。如何问话,只能交给岳肃。
岳肃明白皇上的意思,随即问道:“冯尚书,工程造价是谁拟的倒不要紧,只是不知道拟完之后,是否要交给尚书大人审核呢?”
“这个……自然要本官审核。”冯权笑呵呵地说道。
“那冯尚书就没有发现什么地方不妥吗?”岳肃再次问道。
“不妥之处自是有的,本官也觉得造价较高。只是陈炯拿以往的内宫工程造价做比对,还减少了三万两,所以我便签字,让他送交内官监。”冯权谨记魏公公的教导,绝不能揽到自己头上。
“工程造价何止是高,冯大人,下官很想知道,这修缮交泰殿,一共需要多少根木料。”岳肃淡淡地说道。
“账册上面好像写了,岳大人自己看不就行了。”冯权说道。
岳肃刚刚已经将账册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这上边的内容,简直是胡说八道。岳肃露出笑容,说道:“冯大人身为工部尚书,总不会连修个交泰殿大约需要多少木料都不清楚吧。账簿上写明,一共购买了二百根楠木,一根作价二百两,含砍伐工费。冯大人觉得如何?”
“这个价格……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冯权小声地说道。
“价格是没有问题,但问题在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宫里用点木料,还需要花钱购买吗?我在贵州时听说,西南诸省山上紫檀、香樟、楠木等贵重树种,凡是直径超过尺半以上,都不许民间私自砍伐,属于皇家专用。我真想问问,是谁不要命了,敢收陛下这个钱?还有,二百两一根楠木得有多粗,一次买了二百根,别说是维修交泰殿了,就算再盖一座交泰殿,应该也足够了。这点道理,难道冯大人不懂吗?就连这个报价,冯大人都敢签字,真是…….呵呵……”说到最后,岳肃只是冷冷一笑。不过他的意思,任谁都能猜出来。
“我……”冯权又被岳肃塞得无话可说,不过他的反应倒是够快,连忙给皇上跪下,磕头道:“陛下,臣糊涂呀。只因最近公务太忙,审核报价时,没有详加审核,才让陈炯钻了空子,还望陛下明察。”
是呀,这帐做的水分也太大了,明白人一眼就能看出破绽,还有什么可解释的。能减少自己的罪名,先保住脑袋,才是真格的。
“你糊涂!你的一句糊涂就完了吗?”朱由校听的明白,现在已是愤怒到极点,抬腿一脚,将冯权踹翻在地,喝道:“你们现在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连朕的银子都敢贪墨!传朕旨意,冯权、尤善、陈炯全部革职,交东厂严办。告诉魏忠贤,今天天黑之前,就得把朕的十五万两银子给追回来!”。
第五十四章 御用工程队
押走了冯权、尤善,朱木匠的心情还很是不爽,在交泰殿瞧了两眼,也无心在搞什么花样设计,带着岳肃返回养心殿。
朱木匠并不是个城府深的皇帝,喜怒形于色,岳肃看到皇上心情不佳,心中盘算起来,怎样能让心情好转,又能有效的禁止此类事情发生。
朝中贪官众多,这是不争的事实,想要肃清这种风气,并不是岳肃一个人能做到的。工部连给皇上修宫殿的钱都敢贪墨,更别说其他工程,要怎样抑制这种事情发生呢?
杀,虽然是个办法,但不一定能儆百,历朝历代都有无数贪官落马,可依然有无数的后继者涌出。特别是工部这种地方,油水大得很,凡是在这个衙门当官的,不贪才出鬼了。
岳肃沉思很久,终于想到一个法子,可能不一定会有效,却也可以让皇上知道,这工部的油水有多少。
回到养心殿,朱木匠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脸上一脸怒气,重重地一拍桌子,恨恨地道:“这帮家伙,简直是反了,竟敢骗到朕的头上!”
养心殿里只要岳肃和朱由校二人,岳肃忙躬身说道:“陛下不要发怒,臣刚刚突然有所感悟,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好事?”朱由校一愣,看向岳肃,说道:“爱卿,他们连朕都敢骗,你为什么还说是好事呢?”
“启禀陛下,起码这让陛下看清楚了修缮宫殿所需要的真正费用。日后再有这类事,皇上就不会再被奸人蒙蔽了。”岳肃微笑地说道。
“说的有理,日后我看谁还敢在这事上打朕的主意,欺骗朕。”随即,朱由校又犯难起来,“爱卿,那你说重修一番交泰殿到底需要多少银子呢?下边这帮人,朕是没有几个敢相信的了,上次是开科取士,这次又是给朕修宫殿,他们件件都敢骗朕,要不是有爱卿在,怕是朕此刻还被蒙在鼓里。办了冯权,难保接任者不会接着骗朕。”
“陛下,臣倒是想到一个法子,能让陛下看清,修缮交泰殿到底需要多少银子。”岳肃笑呵呵地道。
“哦?”朱由校眼睛一亮,说道:“爱卿快说。”
“现在工料已经齐备,陛下何不亲自督工修缮。不过陛下日理万机,怕是没有那个时间,不过可选一心腹之人,全权负责此事。从头到尾,将施工之事全部记录,工程所需,一概记录到账。一个工程下来,便能了如指掌。臣甚至认为,陛下完全可以成立一个专门为皇上修盖宫殿的工程队。”岳肃慢条斯理地说道。
朱由校连连点头,说道:“有道理。对了爱卿,你最后说的那个为朕修盖宫殿的工程队是什么意思?”
“陛下您想,紫禁城这么大,每隔几年,就要有宫殿需要修缮,偶尔陛下还要建一两座宫殿。还有,陛下您的子女,将来长大,难免要在紫禁城外开府,王府也好,驸马府也好,都是皇家工程,所费颇大。这些要是由工部来做,不知又要从中贪墨多少。可要是由皇上您自己来做,户部拨下银子,由工部转手,交到皇上的手里,再由陛下自己的工程队来做,就不会再有今天的事情发生。当然,管理这工程队的人,要是陛下您最信任的人。而且北京城内大小衙门,每年都有上报修缮的,若遇预算较大的,陛下也可以揽过来,由自己的人来做,这也算是陛下对臣子的一种褒奖。自然,工程费用如有结余,都可以算作内帑,充入陛下的内库。如此一来,干过几个工程,陛下就会对此道了如指掌,再没有人能蒙骗了陛下。”
“嗯。说的有道理。”朱由校点点头,随即又冒出一个想法来,说道:“一旦由朕来做,工部要是不像以前那样预算,给朕用的银子很少可怎么办?”
朱由校倒是一肚子小聪明,马上想到这一节。
岳肃笑呵呵地道:“这样一来,岂不是更好。好似这次修缮交泰殿,如果只给陛下一万两银子的预算,那么北京城内各大衙门日后上报修缮费用,如果敢超过陛下的费用,那陛下完全可以不准。陛下皇宫里修缮才用了一万两,他们的衙门难道还比皇宫精贵。要是能这样,国库一年会节省很多银子,国库充盈,我大明才能更加强盛。”
“嗯……”朱由校再次点头,说道:“你的法子很好,朕准了,就这么办,过几天便筹备工程队的事。有了这个工程队,你给朕的那个新型宫殿建筑,等朕做出模型,再让他们建一个真的宫殿。不过,你说谁来负责主管这个工程队好呢。要不然由你兼管吧。”
“臣遵旨。”岳肃躬身一礼,又道:“陛下,光由臣一人来管,未必能有那么多时间全程照看,而且难免会有朝臣非议。臣以为,陛下是否能在宫内选一名公公,负责监督,协助臣一起管理。”
“爱卿,你是朕最信任的人,交给你,朕有什么不放心的。你不要多虑,好好为朕做事就好。”朱由校微笑地道。
朱木匠虽然这么说,岳肃却不能就此答应,连忙说道:“陛下,臣绝不敢一人领此差事,还望陛下派监督太监。”
岳肃心中有数,这种有油水的差事,绝不能由自己一人全担,必须要有监督太监,否则还不得被言官参死。三人成虎,这个道理他是懂的。
见岳肃说的坚决,朱由校点点头,说道:“那好吧,你看由谁做这个监督太监比较好呢?”
“全由陛下定夺。”岳肃躬身说道。
“这个……”朱由校想了一下,说道:“那就让刘名果兼任这个监督太监吧。朕明天就传旨,成立这个工程队,让你召集工匠。工部的工匠和六品以下的官员,你可以任意抽调。只是……”
朱由校顿了顿,最后才道:“爱卿,你说给这个工程队起个什么名字比较好呢?”
岳肃思量一下,说道:“臣以为,要御用工程队就行。”
“好,就叫御用工程队!”
岳肃又陪着朱木匠说了会话,便离开养心殿,在他走后不久,魏忠贤就来了。魏公公的办事效率不是一般的高,连那十五万两银子,都一起抬了过来。
“老奴参见陛下。”一进养心殿,魏忠贤先是躬身给皇帝请安。
朱木匠点点头,说道:“魏卿,事情办的怎么样?”
“回陛下,银子已经追回来了,老奴让人抬到殿外。陛下您看,是送入内库,还是……”魏忠贤还是了解皇上心思的,说到这,抬眼看向皇上。
“按你说的,先送进内库吧。冯权几个审的怎么样呀?”朱由校颇为满意地说道。
“他们三个已经如实招了。这事,冯权和尤善并不知情,全是受陈炯的蒙蔽。他们两个现在懊悔不已,深感有负君恩,祈求皇上从轻发落,日后一定兢兢业业,忠于职守,再不敢有下次。”魏忠贤小心地说道。
“这两个家伙,实在太不成样子,这点小事都不能为朕分忧,大事怎能指望的上,要不是岳爱卿火眼金睛,朕这次都要被蒙在鼓里。魏卿,你说该如何处置他们?”朱由校马上由和颜悦色转为面沉如水。
“陛下,冯权最近事务确实太忙,一时疏忽,才被奸人蒙蔽。不过在任上多有建树,功劳还是有的,要是就因此事,便被革职,实在是朝廷的损失。老奴以为,不如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从轻发落,以观后效。至于尤善,他原本是尚膳监的,去年才被提拔到内官监,尚未接手过这等工程,一时不查,也情有可原。要是陛下能给他个机会,他定会感激涕零,绝不敢再有下次。陈炯么,他罪大恶极,不论如何惩治,都不为过。”魏忠贤一边看着皇上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地说道。
“照你这么说,冯权还是可用之才了。”朱由校淡淡地说道。
“是,陛下。”魏忠贤点头答道。
“那便降职留用吧。内官监那边,再选个经验老到的,尤善以前做什么,就让他继续做什么。至于陈炯,杀了。”在朱木匠心中,有四个最为信任的人,魏忠贤就是其中之一,对于他的建议,大多都会采纳。说到这,朱木匠又说道:“对了,你明天代朕拟道旨意,成立一个御用工程队,由岳肃兼管,刘名果监督。”
“臣遵旨。”魏忠贤见皇上饶过冯权,心中委实松了口气,但听了后面的话,不禁纳闷起来,实在是第一次听说御用工程队这个词。
当下,他小心地问道:“陛下,不知您所说的御用工程队是做什么的?”
“这是岳爱卿提的建议……”朱木匠也不隐瞒,随即将御用工程队的作用,讲给魏忠贤听。
魏忠贤何等聪明,只听了一半,便明白其中意思,这是岳肃要让皇上了解工程的底细,实际价格。等皇帝知道了这些,以后工部想要捞银子,那可就困难了。
不过魏忠贤就是魏忠贤,处变而不惊,他不会像那些士大夫一样,去拂皇上的意思,即便对自己没有好处,他也不会违背,他知道,自己想要生存,想要达到权利的顶峰,就必须有这个人给自己撑腰,否则那些大臣们弄死自己会像踩死一只蚂蚁般容易。
所以,皇上的意思,他从来不会违背,只听魏忠贤笑呵呵地说道:“陛下,您的这个决定实在英明。”。
第五十五章 李忠的请求
对于成立御用工程队的这个名目,魏忠贤马上表示赞成。他嘴上这么说,心中却在冷笑。“岳肃呀岳肃,你这么做,虽然对我略有影响,不过也算不了什么。北京城里一年到头也有多少工程,工部真正捞钱的大头,那是在外面,全国的工程都是由工部核准,难道你这小小的工程队,还能把全国的工程给揽了。不过,北京城里指着修衙门捞钱的大有人在,你把他们全给得罪了,我看你日后还怎么混?”
离开养心殿,魏忠贤就按照皇上的意思拟旨,从轻处罚冯权到没有引起什么波动,而成立什么御用工程队,倒着实令群臣哗然。内阁立即表示反对,虽说找不到什么好的借口,但仍以没有先例为由,给退了回去。
明朝一向是主张皇上与士大夫共同治理天下,皇上的旨意,如果内阁不同意,完全可以不执行,这叫封回。
魏忠贤当然最喜欢看到这种情况,内阁有东林党掌控,你们越惹得皇上不开心,那就越好。朱由校当然很不高兴,在心中狠狠地给这帮老家伙记上一笔。你们不是不奉旨么,行,老子下中旨。
中旨指的是不经过内阁,直接由皇帝下达的圣旨。在效果上虽然也一样,但在权威性上还是稍差一点。尤其是皇上下中旨提拔的官员,基本上都被别人看不起。
岳肃领了中旨,便开始着手组织御用工程队,不仅现在在交泰殿干活的工匠全部征调,而且还在民间征调好的工匠。
御用工程队这个名头,当真够响亮,不少工匠都慕名而来,而岳肃经过选拔后,一共编制了五百人。岳肃身为顺天府尹,自然没有太多功夫去管理这些工匠,跟皇上商定一番,最后讨来一个御用工程队千户的头衔,又让厉浩然领着这个职位。
厉浩然一听得了千户官职,那是感激涕零,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这辈子也能当官,而且一当还是这么大的官。当天晚上,就和弟弟一起买了许多酒菜,请大家一起庆祝,席间岳肃少不得督促两句,让他戒骄戒躁,好好办事,不要辜负皇上的信任,万不可贪赃枉法。
厉浩然跟随岳肃,就是因为敬重岳肃的为人,当下也表态,绝不会损公肥私。
第二天,厉浩然走马上任,亲自在交泰殿组织工匠做活,一切费用是能省就省,又按照岳肃的设计,给交泰殿增加了一些新的摆设。一晃两个月过去,维修任务终于完毕,朱木匠现场验收,那是赞不绝口。修完后的大殿,不仅美轮美奂,而且银子也没花费多少,连三千两都没用上。这原因主要是材料已经齐备,花的多是人工费用。要知道,魏忠贤那是将十五万两银子一分不少的还给了皇上,所需材料,纯属于冯权白送的。不过对他来说,哪还敢计较这个,能保住官位,就算烧高香了。
这两个月几乎三天两头就下雨,不过工程那是一点也没耽误。站在交泰殿,朱木匠心情爽朗,先是大赞了岳肃一番,然后说道:“岳爱卿,你不但为朕减少了损失,还替朕赚了银子,朕要赏你。爱卿,你说你想要什么?”
岳肃连忙躬身,说道:“此乃臣应尽的本分,岂敢讨赏。”
“这是哪里话,有功就该赏,满朝上下该尽本分的人多了,可到头来又有几个尽本分的呢。岳爱卿,朕知道你谦逊,知道你忠心,如果你不提的话,朕就直接赏了。”朱由校说到此,提高声音,“刘名果,传朕旨意,从内帑拨银两万两赏赐岳肃。”
两万两!这个数目实在太大,岳肃忙跪倒在地,说道:“陛下,臣无功不敢收禄,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朕说你有功,该赏就该赏,你还敢抗旨不尊么!”朱木匠上前一把将岳肃拉起来。又道:“今天朕高兴,陪朕一起用膳。朕现在觉得,在雕刻木人上的造诣又有进步,咱俩下午再切磋一番。”
皇上既然这么说,岳肃也不敢拒绝,只好谢赏。同皇上吃过午饭,下午又较量起雕刻木人来,一番比试下来,皇上雕的要略微好一些。朱由校满意地一阵大笑,说道:“很好,这次又是平手。对了爱卿,你说这木人要是自己能动该有多好。”
要想木人能动,里面必须要加轴承,这个道理岳肃是懂的,但具体如何制作,他却不知道。当下说道:“陛下,您的想法,臣曾经也考虑过,要是能在木人身体里加上一些机关,应该是可以动的。只是这个机关要怎么做,微臣还没有想明白。”
“原来爱卿也有这个想法,那等过几天,你我一起探讨一番。爱卿,现在交泰殿的工程已经做完了,眼下又没有什么工程,你说让这些工匠们为朕再盖个园子怎么样?上次你给我设计的那个城堡,朕已经把模型做出来了,总想看看建造出来,是个什么样子?”朱由校笑呵呵地说道。
岳肃给朱由校设计的那个西方城堡,是当初在网上见过的白金汉宫,只是印象不是太深刻,便融合了一些东方色彩进去,不过外观倒是美轮美奂。现在朱木匠提及,岳肃说道:“自然可以。”
朱由校点点头,跟着又为难地道:“只是建造这城堡,花费一定不少,户部总说没银子,怕是不能调拨啊。”
皇上想要盖宫殿,倒不是每次都会有大臣反对,主要得看户部有没有钱。这次能拿出十五万两修交泰殿已经很咬牙了,结果盖完之后,剩下的钱,全成为了内帑。马上再让户部掏钱,朱由校也知道不太可能。
户部没钱,岳肃当然也知道,总不能建议皇帝硬逼户部掏银子吧。他沉思片刻,说道:“陛下此言差矣,往年建造王府,虽都是几十万上下,但其中猫腻甚多,要是由御用工程队来做,估计有个零头便足矣。臣以为,陛下完全可以在城内选好位置,然后拨内帑修建,五万至十万两就够。建成之后,陛下先游览一番,小住几日,当无趣之时,可以作价变卖,相信数倍之价,也有人愿意购买。陛下得了银子,就可以再盖第二栋,长此以往,不是银子越来越多,想盖什么样的,就盖什么样的。”
“嗯……”听了这话,朱由校连连点头,说道:“爱卿此言有理,朕盖的园子,估计有的是人想买。就这么定了,朕等下便让刘名果选地方。”
放眼天下,朱木匠想在哪里盖房子,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什么人敢管。只不过皇上盖的房子,那肯定不能跟老百姓凑到一起,选也得选在达官显贵住的富庶地。有那犯官的宅子,拿一套来重新修建,也就完事。
和皇上叙谈一番,吃了晚饭,才返回顺天府。那两万两银子,自然有禁军护送,还帮着搬进家里。
因为今天交泰殿竣工,皇上特别满意,参与工程的管事和工匠,都有一定的赏赐,厉浩然买了好酒好肉回来庆祝,现在已经喝上了,岳肃没什么事,走到后衙,准备和大伙再喝上两杯。
他一到场,气氛马上活跃起来,众弟兄频频举杯,喝的不亦乐乎。酒到酣时,就听李忠起身说道:“大人,属下有一件事想恳求大人。”
“哦?”岳肃一愣,忙道:“大家是自己人,没有什么求不求的,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帮你。”
其他人也是一愣,纷纷看向李忠,不知他有何事相求。
李忠一抱拳,说道:“那李忠先多谢大人。大人您也知道,属下是跑江湖的人,上次因失了镖,无奈进京投奔朋友,结果遇到大人,承蒙收留。两月前,我寻到京中的朋友,我那朋友在京中也开了家镖局,许多往日的兄弟,都到此落脚。不曾想,上个月,镖局接了一趟重镖,押往安徽,谁料走到河南境内,遇到一伙悍匪,货物丢失不说,还死伤惨重,只逃回八个人。现在雇主前来索赔,我那兄弟倾家荡产也不够抵数,只能将地契变卖,才勉强赔上。现在一众弟兄都无处落脚,所以属下想恳请大人收留他们。大人您放心,我那些朋友,都是响当当的汉子,绝非鼠窃狗盗之辈,绝不会给大人惹事。”
“原来就是这点小事。”岳肃呵呵一笑,说道:“这事你找金蝉安排一下就是。这后衙头进的院子也不小,足够大家居住,到时让他们都过来。”
见岳肃马上答应,李忠几人高兴的不得了,一连又敬了岳肃几杯。喝着喝着,岳肃突然想起一事,开口说道:“李忠,记得上次你就说,你以前那猛虎镖局,就是因为在河南失了镖,才无奈关闭的,怎么这次又是河南被劫。河南是中原之地,从未听说盗匪猖獗,不知道你们是在哪里被劫的。”
“说起这事,实在来气,我那次是北上赶到河南,刚进河南境内,在一土岭被劫的。我那兄弟是南下路过河南,也是刚进河南境内,据说是经过一片林子时,遇到劫匪。说来惭愧,我等弟兄久行江湖,竟然都没听过这两伙贼人的来头。我只记得,劫我那厮伙人里,领头的长了张紫脸……”
一听到紫脸,岳肃心头一震,不由得想起当初自己在印江县也遇到过一个紫脸汉子。这个世上,长紫脸的人不多,所以岳肃印象极为深刻,忍不住问道:“那紫脸汉子用的是什么兵器?”
“还记得那厮用的是一口鬼头刀,刀法十分厉害,力气也极大,是个难缠的角色。我和他交过手,也就能打个平手。”李忠如实说道。
“也用的鬼头刀!”岳肃问道:“那你可知道这人的姓名。”
李忠摇摇头,“这个实在不知。”
“那你可听你那兄弟说过,劫他的人是什么来头?”岳肃再次问道。
“据我兄弟说,劫他那个也是个怪人,长得鼻如悬胆、眼似铜铃,面如黄土,尤其是那鼻子,就和牛鼻子没有什么区别。若光看脑袋,还以为是一只老黄牛。”李忠说道。
“没想到,难道这中州之地,会如此不太平,这么多强人横行,当地官府也不管管。”岳肃叹了口气,突然说道:“李忠啊,你说重开一家镖局,需要多少银子。”
“镖局的本钱不大,主要得有落脚的房子,一般来说,一万两应该差不多。”李忠不知岳肃的意思,只是如实回答。
“那本官现在还承担的起,你说本府要是出钱帮你们重开镖局,你们是否愿意继续经营呢?”。
第五十六章 黄河决堤
帮忙重开镖局
岳肃这是有他的打算,北京城内鱼龙混杂,查什么案子,光指着顺天府的差役,很难摸清底细。前辈子当警察时,他当过卧底,了解内情,知道许多隐秘的案子,不能单靠警察,还要有线人之流来辅助。
要是帮李忠等人重开镖局,这些人无疑会成为自己的助力,一些棘手的案子,需要明里暗里查访的,有这些人帮忙,定是事半功倍。而且开镖局的好处是一次性投入,以后这帮人都可以自给自足,不需自己操心。李忠是极为讲义气的人,领了自己这个人情,日后找他们帮忙,想来定没有二话。
一听岳肃说要帮忙开镖局,李忠、金蝉等人皆是一愣,谁不知道自家大人清如水、明如镜,别说让他拿一万两银子,怕是想拿出一千两都困难。
岳肃看到众人差异的眼神,笑呵呵地说道:“厉浩然,皇上今天的赏赐,你没跟大家伙说么。”
厉浩然这才反应过来,忙道:“今天皇上高兴的很,不仅赏了我们,还亲自赏了咱家大人两万两银子呢。”这也是厉浩然嘴严,岳肃没吩咐让他说的事,他一般都不会对别人乱讲。
岳肃微笑点头,说道:“现在这两万两银子已经送到府里,李忠呀,在顺天府当差毕竟拘谨,也不知你的兄弟们是否习惯,倘若愿继续开镖局,本府这边明日便将一万两银子提给你。”
“大、大人……”李忠现在惊的是张口结舌,实在想不到岳肃如此仗义,连忙移开座位,跪倒在地,“大人大恩大德,小人实在感激不尽。小人在这里代兄弟们给大人磕头了。”
完,“砰”“砰”“砰”连嗑三个响头。他们都是绿林上的汉子,投身官府,受朝廷约束,实在是无奈之举。其中有的想要去做那打家劫舍的勾当,都被李忠劝了下来,让大家随同自己,一起跟着岳肃。也仗着岳青天现在名声响亮,京师周边,宵小闻之丧胆,大家伙觉得能有些前途,才勉强答应。否则宁死也不会跟六扇门来往。
岳肃忙过去将李忠扶起道:“都是自家兄弟,不必这么客气。你们继续经营镖局,日后本府或许还要麻烦上你们弟兄。”
“大人但有所差,尽管吩咐一声,我等兄弟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李忠那可是一口吐沫一个钉的人,追随岳肃这段时日,岳肃已经品味出来,若不然,也不会轻信于他。
当下,岳肃干脆让李忠把他的那些弟兄们,全都请到府上,又让金蝉、铁虬出去再买些酒菜,重新开席。
李忠也不含糊,很快找来八名汉子,这八人分别叫作孔刃、曹瑜、严柏、华松、辛振、魏环、陶伟、姜舟。他们八人,金蝉、铁虬、殷柱当年常在江湖上跑的汉子,有的曾见过,有的也有耳闻,今日相逢,更是高兴的不得了,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除他们八个外,还有一些趟子手、普通镖师,皆是这些人的子侄、徒弟,李忠并没领来。
孔刃、曹瑜他们已经听说岳肃要出钱帮他们重开镖局,一个个是感激不尽,扬言日后岳肃只要有吩咐,不论是做什么,都绝对从命。岳肃瞧这般人全是如金蝉等人一样,是直爽汉子,心中更是高兴,难免又多喝几杯,讨论起重开镖局之事。
岳肃这边在饮酒,而内阁之内,却是阴云密布。
“现在河南连日大雨,河水上涨,黄河堤坝怀庆段三处决口。十数万灾民涌入开封、郑州等临近府县。河南布政使接连上本,请求朝廷发银赈灾。诸位看,该如何应对。”
花厅之内,叶向高环视一周。若按往常,这等事在内阁开个会也就完事,犯不着拿到家里研究。只是现在,户部的银子实在不多,皇上修交泰殿用了十五万两,前些天辽东催饷,因为坐镇辽东的是东林党人、兵部尚书孙承宗,朝廷就算没钱,叶向高也得想办法逼户部给他凑出来。
眼瞧着河南水灾,原本大好的年景,一下子翻天覆地,怎不叫人心烦。叶向高开了一天内阁会议,也没商量出一个妥善之策,几位内阁成员,只能点灯熬油。当然,因为是大事,涉及到工部和户部,别看两位尚书没有入阁,也照样被请了过来。工部尚书自然是冯权,户部尚书则是陈大道。
天启年间的户部尚书换的比较频繁,陈大道的前任只干了一个月,就被免职。这位老兄,到还算不错,至今已经干了半年。虽然因为顶不住压力,出钱给皇上修宫殿没少挨骂,不过因为讨好了皇上,得以继续留任。
叶向高说完这番话,下边的人没一个吭声,有钱才能有法子,没钱的话,那是一点法子也没有。见到众人都是大眼瞪小眼,叶向高看向陈大道,说道:“陈尚书,现在河南催钱赈灾,你是户部尚书,总得拿出点意见来吧。”
“是、是……”陈大道尴尬地点点头,小心地说道:“黄河决堤,赈灾是大事,按理说,应该马上拨款赈灾,可是户部现在确实没银子。前些天给辽东拨的军饷,还是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眼下最多还能拿出五万两。”
“河南大面积受灾,遍地流民,五万两银子够干什么的。我觉得你们户部好像挺有钱呀,两个月前不是还能给陛下出银子修交泰殿吗?”叶向高冷冷地说道。
“这……”陈大道赶紧把头垂下,小声地说道:“两月前风调雨顺,谁曾想,会突然急转直下,黄河还绝了堤,我这也是没有想到啊。”
“你没有想到,那你这个户部尚书就不知道未雨绸缪么?现在灾情重大,要是再不赈灾,难保会发生民变,这罪责你担当得起吗?”叶向高正气凛然地说道。
“我……”陈大道无言以对,一句话也答不上来了。
“就知道邀宠媚上,看这次你怎么收场。”陈大道不是东林党,叶向高当然不会给他好脸子看。接着他又道:“大家再想想,天亮之前总得拿出一个计较才是。”
次辅韩爌眼睛转了几圈,说道:“进卿兄,赈灾之事刻不容缓,就算户部一时拿不出银子来,朝廷也要有所行动。我看不如这样,请皇上委派一名大员,先去巡抚河南,安定人心,至于银子,可以一点点筹措,到时再运过去。”
这就叫表面功夫了,不动实际的,只来虚的,完全是做给天下人看。表示朝廷还是很关心灾区百姓的,虽然没钱,但希望你们不要着急,面包会有的。至于饿死多少人,就不该我们的事了。
既然实际的不行,有虚的应付,也就可以了,大家现在还急着回家吃完饭呢。马上,韩爌的提议就得到众人的响应,史继偕第一个附和道:“象云兄所言极是,应该先派人下去安抚人心,然后再图赈济灾民、重整河工。”
“有道理。”“理应如此。”……
叶向高现在也没别的办法,虽知面子工程实在无济于事,但也总比不做的强。他点点头,说道:“象云兄的建议确实有理,只是你们说,应该派哪位大员去巡抚河南比较妥当呢。”
“这个……”一听这话,众人都闭上了嘴巴。
这要是地方上平安无事,去做一任巡抚,倒是美差,大家巴不得把自己人安排上去。可明知道是个黑锅,谁会愿意派自己人去送死呀。
钦命巡抚奉旨赈灾,你要是到任之后,一点作用没起到,继续让灾民流离失所,甚至发生民变。到时,挨参那是肯定的了,搞不好还要搭上前程,实在不是什么好差事。要知道,你没有银子,那就是啥事也办不了,情等着倒霉。
见没人说话,叶向高看向冯权,笑道:“冯尚书,你看让谁去巡抚河南比较好呢?”
叶向高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没去问自己人,先去找冯权。
冯权也不是白痴,这破差事,他哪能揽到自己人头上,不过他的反应倒快,马上想起一个人来。答道:“阁老,依下官愚见,这奉旨赈灾,巡抚河南,事关重大,绝不能草率。当选一素有威望,正直无私的大员,这才能安抚百姓,不至于有负圣恩。”
别看冯权没有点名道姓,可他的话一说完,在座诸位马上意识到他所说之人是谁。在这天晚上,东林党和阉党史无前例地达成一个共识,撵岳肃走人。
冯权看的很浅,只是想要害岳肃一把,而叶向高这些老狐狸,看的要比他远多了。“岳肃这个绊脚石,一定要撵走,等他一走,朝局必然会全部掌控在我们手里,到时诛灭魏忠贤,天下还有谁能和我们抗衡。而且,岳肃一去河南,那定是九死一生,且不说没有银子给你赈灾,致使灾民涂炭,就是河南的那些皇亲国戚也够你吃一壶的。河南有国丈,有亲王,横行不法的都是他们,你岳肃不是标榜铁面无私么,到时让你亲眼看到,你是管还是不管?”
叶向高想到此节,心中不住冷笑,脸上却仍是一副和蔼模样,他微微点头,说道:“冯尚书此言在理,确应该选一个素有声名且清廉公正的大臣。只是放眼京城,这种大员实在不多。陈尚书,你有什么好的人选?”
陈大道能熬上这个位置,肯定不是什么平庸之辈,只是他一不属于东林党,二不齿于和阉党为伍,所以才总被排挤、弹劾。叶向高和冯权提议的人,他自然清楚,但岳肃深得皇上宠信,他怎能先开口。当下故作糊涂,说道:“哎呀,这种大员京城里实在不多,像叶首辅、韩次辅几位,虽然都很有德有才,威望甚高,怎奈诸公公务缠身,实在不便。对了,副都御史杨涟素有清名,威望颇高,让他去,我觉得倒是很合适。”。
第五十七章 统一战线
让杨涟去,你这是故意的,还是装糊涂呀。
内阁的几位大佬一听这话,鼻子差点没气歪了。
杨涟是干什么,那是东林党的铁杆,绝对的虎将,让他去送死,这帮老狐狸谁肯。
史继偕马上说道:“杨涟虽说清正廉明,素有声望,但我觉得他并不是最佳的人选。出任封疆,必须要有治理地方的政绩,起码要做过一任知府。杨涟只任过三年县令,由他巡抚河南,实在不妥。”他的理由虽然牵强,倒还是把杨涟拉了回来,跟着,他又说道:“放眼京城,既公正廉明,铁面无私,又声望颇高,且治理地方实有政绩的……”史继偕说到这,故意顿了顿,半晌才道:“我倒是想起一人。”
大家都知道他想说的是谁,但还是装出一副祈盼神情,看向史继偕。“世程兄,不知你想到的是何人?”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顺天府尹岳肃。岳大人青天之名早已传遍京师,且不畏权贵,正是我等的楷模。而且岳大人在铜仁做知府时,把地方治理的井井有条,甚有口碑。由他巡抚河南,岂不是朝廷之幸,万民之幸。”
史继偕振振有词,等他说完,众人便作出一副豁然开朗的模样,叶向高连连点头,说道:“世程兄说的极是,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岳大人正合适,你们说呢?”
“正是、正是……”“巡抚河南,非岳大人莫属。”“哪还有比岳大人更合适的人选,由他出任,最好不过。”……
在众人的一片赞扬声中,内阁堂而皇之地拟定了由岳肃巡抚河南。等到内阁安静下来,叶向高淡淡地道:“既然诸公都认定由岳大人巡抚河南,那咱们这就票拟吧,明日廷议时呈给皇上。”
章程很快拟定,由岳肃巡抚河南,赈济灾民,监修河工。户部拨发白银三十万两,直接送往河南布政。
至于说有没有那么多银子,那就是后话,反正先把你人送走再说。
内阁会议结束,冯权匆匆跑到魏忠贤的府邸,把今晚的内阁议定内容详细跟魏公公讲了一遍。魏忠贤听罢,沉思良久,才说道:“你认为陛下会同意放岳肃离京吗?”
“差不多吧,据说灾情严重,内阁都已经票拟了,想来应该没有问题。”冯权小心地答道。
“皇上现在一天都离不开岳肃,怎么可能因为这事,就让岳肃离京呢。你以为明天叶向高在廷议上提出这事,陛下就会准么?”魏忠贤露冷冷地说道。
“岳肃那家伙,总是跟咱们做对,要是不放他出去,留在京里实在是碍手碍脚,对咱们没什么好处。”冯权恨恨地说道。
“岳肃这人,我现在已经摸得差不多了,这人绝对是一个栋梁之材,是一个一心为公的主。虽说总讨好皇上,但那是他的高明之处,不像叶向高这帮人,总想着跟皇上争权柄。让他们争吧,等到岳肃一走,他们的死期也就快到了。这样,凭叶向高他们,还不可能撵走岳肃,明天廷议的时候,咱们的人也要出点力。到时大家一起附议,希望还大点。只是……”魏忠贤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岳肃到底会不会走,主动权应该是在他自己的手里,一旦他坚决不肯,陛下也不会放行。这样,你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听完魏忠贤的计策,冯权眼睛一亮,伸出大拇指,说道:“督公,果然高明。您这是想让岳肃自己往里面跳。”
次日清早,岳肃前去上朝,他为人低调,所以扈从不多,除了四名轿夫,金蝉、铁虬之外,就带着八名顺天府的差役。
夏天早上,不少小贩已经出摊,多是卖包子、馒头、豆腐脑、油条、豆浆之类的。
正走着,就听前边不远有人操着河南口音说道:“大爷行行好吧,我们是从河南逃难来的,已经三天没吃饭了,您就赏口吃的吧……”
“我说几位,我这也是小本生意,买卖也不景气,你们人这么多,我哪给得起呀。给你们两个馒头,你们再往别家要吧……”
“多谢、多谢……”
跟着,岳肃又听到吵嚷的声音,“给我来一口。”“那是人家给我的,你不会去别家要。”……
平日里这条街倒也安静,从来没有什么要饭的出没,岳肃挑开轿帘一瞧,只见前面竟然有三十多个叫花子在争抢两个馒头。
“落轿。”
岳肃一声令下,轿夫落下轿子,岳肃指向那些叫花子,说道:“把他们带过来。”
有差役答应一声,上前喊话,将一众叫花子喊了过来。“都过来、都过来,我家大人有话要对你们说。”
叫花子们一见的身穿公服的衙役,都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到了轿前一起跪下。“草民叩见大老爷。”……
“都起来吧。”岳肃从轿子里走出,等到叫花子们站起,这才说道:“听你们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尔等是从哪里来的呀?”
“回大人,小民等是从河南怀庆府温县逃难来的。”
黄河决口的事,岳肃身为顺天府尹,也略有耳闻,只是这事都是由内阁着手办理,具体情况,他并不太清楚。当下问道:“你们那边现在情形如何?”
“小民们是都住在黄河岸边,见连日大雨,黄河水势上涨,便知不好,纷纷逃进县城。后来大水将河堤冲垮,将所有的田地都给淹了,我等无家可归,又没有吃的,无奈之下,只好等到水落之后,沿街乞讨,北上逃难,现在具体情况并不太知道,但像我们这样吃不上饭的百姓是比比皆是,一路之上也看到不少。如我等年轻的,还能逃出来,那些年老的,只能在原地等死……想我那可怜的老母,就是在路上饿死的…….”这难民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
岳肃见他哭的真切,也有些黯然神伤,说道:“地方遭灾,当地官府理应在第一时间开仓放粮,即便粮食不够,也要搭设粥棚,暂时安置百姓。你们那里,官府难道坐视不管,任由百姓饿死吗?”
“粥棚,哪有这等好事呀。我们在温县县城里待了三天,眼瞧着逃到城里的饥民越来越多,也不见县老爷拿出一粒粮食来。我等也是实在饿的不行,才北上逃难的,若不是万不得已,谁愿意离开自己的家呀。”另一个百姓一脸无奈地说到。
岳肃点点头,语重心长地说道:“金蝉,买一百个馒头发给他们。”说完,坐会轿子里。
一听岳肃说赏他们馒头,这些难民连忙跪下磕头,“多谢大老爷、多谢大老爷……”
金蝉买来馒头,发给他们,这些难民各个感激不尽,大口地吃起来,一边吃,有的甚至流下眼泪。岳肃前去上朝,这些难民等到岳肃走远,一起走进旁边的一个胡同里,到了胡同深处,有一个家丁打扮的青年正站在那里等着他们。
青年的脸上尽是微笑,说道:“你们表现的不错,这是赏给你们的。”说完,从怀里掏出铜钱,一把一把地撒到地上。
难民们马上趴在地上疯抢起来,而青年却是冷笑,好似看着一群狗在抢食。当他丢出最后一把铜钱后,扬长而去。
“有本出班早奏,无本卷帘退朝。”
朝堂之上,百官山呼万岁,行礼之后,有太监大声喊了一嗓子。
这一嗓子喊完,首辅叶向高便站了出来,“臣有本。”
“叶爱卿,有什么事呀?”高高在上的朱由校开口问道。
“启禀万岁,黄河决口,河南大灾,布政使邹佳仁接连上奏,恳请朝廷发银赈灾、重修河工。内阁昨日商议一夜,决定由户部拨银三十万两,解此燃眉之急。但赈灾与重修河工事关重大,朝廷需派一重臣前去主持,不知圣意如何?”叶向高恭声说道。
“爱卿言之有理,朕准了。但不知内阁可否拟定由哪位众臣前往河南?”朱由校淡淡地说道。
“内阁以为,所派之人不但要公正无私,而且还有颇具威望,如此重臣,朝内实在不多。我等连夜权衡,最后认为还是顺天府尹岳大人最为合适。”叶向高说道。
“让岳肃去?”原本和颜悦色的朱由校,一听此言,脸色马上沉了下来。说道:“满朝上下这么多官员,难道只有岳爱卿一个人能做事吗?”
这话说的略微有点重了,由此不难体现出皇上的不满。就这么一个陪自己玩的,你们还打算让他走,朱木匠哪能愿意。
“回陛下。”次辅韩爌马上站了出来,“岳大人铁面无私,刚正不阿,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陛下,岳大人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史继偕,沈潅,何宗彦三个内阁成员跟着附和起来。
这帮人都是老油条,对于皇上的问话,绝不作答,只说岳肃最合适。
朝堂上的东林党人似乎早有默契,他们刚一说完,吏部尚书**星也跟着说道:“陛下,臣也以为岳大人能堪大任,最为合适。”紧跟着,所有东林党人都接二连三的附和起来。
“岳大人能堪大任,最为合适。”……
一边的冯权见东林党全都上阵,他也站了出来,“陛下,岳大人不仅清正廉明,德才兼备,善于治理地方,而且对户部、工部之事,也懂得许多,此次赈灾、重修河工,正是需要岳大人这等能臣前往。还望陛下明鉴。”
朝堂之上,一向东林党赞成的,阉党大多反对,或者表示沉默。现在顾秉谦等人看到冯权出头,赞成东林党撵走岳肃,是登时会意。
顾秉谦也出班说道:“陛下,叶首辅、韩次辅所言极是,微臣也赞成岳大人前往河南。”
现在能上朝的诸臣,大多是东林党和阉党,剩下的一小部分不是三党的残余,就是无党派人士,这点人虽然看出门道,但却没有一个吭声的。金殿之上,有的只是一片赞成岳肃前往河南的声音。庙堂之上,难得一次的意见统一,竟然发生在岳肃身上。
习惯了各党争执不休了朱由校,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种意见统一的事。虽然他是皇上,可面对这种阵势,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最后只得看向岳肃,说道:“岳爱卿,你的意思如何,是否愿意前往河南呢?”。
第五十八章 朕不糊涂
岳肃不是傻子,现在满朝臣工都在排挤自己,想把自己撵出京城,他不是看不出来。知道河南灾情严重的他,在听叶向高想要派人出河南时,本就有了毛遂自荐之心,现在明白是个阴谋,又踌躇起来。
若是不走,皇上肯定会向着自己说话,强行留下自己,派别的官员前往河南。可要是别的人去,会把赈灾的银子花到老百姓的身上么?见识到官场**的他,深知天下乌鸦一般黑,像自己这样独善其身的官员,已经没有几个。
李忠他们,两次在河南失了镖,可见那里盗匪横行,一旦是贪官污吏前往,贪墨了赈灾银子,这一来百姓无法度日,难保不会铤而走险,落草为寇。民变一生,岂不天下大乱。
想到这些,岳肃说道:“陛下,臣愿往。”
此刻满朝文武都在等着岳肃的回答,大家都知道,皇上宠着岳肃,要是岳肃说不去,皇上再一偏袒,怕是真撵不走岳肃。现在听到岳肃主动请缨,众臣马上喜形于色。
只听首辅叶向高第一个说道:“岳大人深明大义,真是我等的楷模呀。”
“不错,岳大人果然是忠君体国,爱民如子,我等钦佩之至。”……
一众大臣,跟着附和起来。
上边的朱由校见岳肃答应下来,更加不知该怎么说好了。他现在是一日也离不开岳肃,人这一走,谁还给自己研究新花样玩呀。
可看眼下的情况,拦是拦不住了,只得说道:“叶爱卿,不知岳爱卿这次去河南,需要多长时间呀?”
叶向高明白皇上的心思,要把时间说的久了,皇上定然不准,当下微笑地道:“想来也用不了多久,赈灾放粮,有一个月足矣,至于重修河堤,要是进度快的话,不出两个月也能完工。”
这纯属是胡说八道,在场的人,除了皇上之外,都知道这么短的时候,根本不可能完成。岳肃当然也清楚,不过他心念河南百姓,并没有说破。如果实话实说,需要一年,甚至更久,估计皇帝就不能答应了。
果然,朱木匠一听说用不了多长时间,心也就放下,看向岳肃,说道:“岳爱卿,那你到了河南之后,一定要尽快赶工,速去速回啊。”
“臣遵旨。”岳肃躬身答道。
朱由校点点头,又道:“叶爱卿,岳爱卿此次去河南赈灾,给他一个什么头衔比较好呢?”
“臣已经想了,不如就让岳大人为河南巡抚。至于接替顺天府的人选,臣正……”
“接替什么顺天府!”不等叶向高把话说完,朱由校就打断了他,说道:“岳爱卿也就离京三个月,顺天府需要别人来接替吗?府丞、治中都是吃闲饭的么?难道离了岳爱卿,就都不会做事了!”
“对、对……是臣疏忽……”叶向高连忙躬身说道。
叶向高本打算连岳肃在京城里的官职都顶了,这样一来,时间一长,皇上习惯了没有岳肃的日子,可能就不会再召他进京。结果因为离京时间说的太短,皇上根本不让他人顶替。叶向高心想,先把人打发走再说,至于其他,以后徐徐图之就是。所以也就不再多言。
见叶向高不再提了,朱由校在上面又想了想,说道:“就让岳爱卿为钦差大臣,领刑部尚书衔巡抚河南,仍兼顺天府事吧。”
一般的巡抚,都是挂侍郎或都御史的衔,从没听说有挂尚书衔的。这次皇上见岳肃要走,可谓大开龙恩,直接给挂了正部级的官衔,这可是正二品那。这种事越礼的事,若在平时,百官肯定是要站出来反对的,可现在岳肃人都答应走了,一旦出来反对,惹火了皇上和岳肃,人家再不同意走了,那不白忙活了。于是,大家都保持了一致,没有一个提出异议的。
一切定妥,朱由校让内阁拟旨,然后宣布退朝,独留岳肃一人,回到养心殿。因为对岳肃依依不舍,两个人从进了养心殿就开始聊天,一直聊到午饭之后,还不舍让岳肃离开,几次开口,希望岳肃回心转意。岳肃全都委婉拒绝,表示会速去速回。吃过午饭,又和朱木匠聊了许久,几次辞行出宫,直到申时,皇上最后才准他离宫,甚至还一直送出养心殿。看的一众太监是瞠目结舌。
回到顺天府,岳肃在后花厅召见了杨奕山。
二人叙礼坐定,岳肃先开言道:“河南遭灾的事,想来你也听说了,内阁有意,让为师为钦差大臣,出任河南巡抚,主持赈灾大任,今天上朝我已答应下来,克日便要出发。”
“河南洪灾的事,学生已经听闻,可按理说,赈灾之事,轮不到恩师呀,这其中怕是有什么文章。对了恩师,不知圣上是什么意思?”
“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文章,只是东林和阉党的人,想将为师排挤出京城。皇上本是不准,后来征求我的意见,我告诉陛下,愿意前往。”
“什么?”杨奕山吃惊的看向岳肃,“恩师,既然您明知道是他们排挤与您,为什么还要入他们的全套呢?”
“今天早上,为师看到从河南逃来的灾民,这些人实在可怜,想来在受灾之地,还有那更加可怜之人。为师不忍看到百姓受苦,这才答应的。”当下,岳肃又将自己当心派其他人贪墨赈灾银两的想法,也说了出来。
“恩师一心为民,学生汗颜。”杨奕山垂下头去,半晌才说道:“恩师此次离京,怕是艰难重重,不知恩师可曾考虑周详。”
“我回来找你商讨,为的就是这事。东林党把我挤出京城,不知还会有何后招。”岳肃问道。
杨奕山思量一会,说道:“恩师离京之后,怕是会遇到三个难题。”
“哦?说来听听。”岳肃虚心地问道。
“第一,恩师一旦离京,想要回来,便是千难万难。外臣不得私自返京,有事上本奏报。所谓三人成虎,只怕到时,内阁与阉党蒙蔽圣聪,颠倒黑白,让恩师有去无回。第二,河南乃是中原腹地,少不得土豪士绅横行,官员贪污受贿、草菅人命,也在所难免。尤其是那里还住着几个藩王和皇亲国戚,这几家必然也是横行不法,以恩师嫉恶如仇的秉性,难保不会得罪他们。恩师虽身为钦差,但想要凭一己之力,和他们对抗,怕是还有些难度。毕竟朝中众臣,没有倾向于恩师的,即便抓到贪官污吏,奏报上来,也未必会得到一个结果。第三,就……”
岳肃听了杨奕山说的前两点后,是连连点头,深以为然,觉得这个幕僚想的很是周全。可杨奕山说到“第三”时,却不继续往下说了,岳肃不禁纳闷起来。问道:“重岳啊,你怎么不说了?”
“这第三实在太过可怕,学生不敢妄自断言。”杨奕山小心地说道。
“这里只有你我师徒二人,你但说无妨。”岳肃微笑地道。
“那恕学生直言了。不知朝廷拨发多少银子给恩师?”
“三十万两。”岳肃如实说道。
“那是直接交入恩师的手里带去河南吗?”杨奕山再次问道。
“这倒不是,是由户部拨银,发到河南藩库。”
“问题就在这里。”杨奕山断然说道:“户部不把银子交给恩师带去,而是送至布政藩库,这里存在太大的猫腻。现在世人皆知,朝廷每年都是入不敷出,九边军费都是能拖就拖,更别说是赈灾的银子了。我就怕户部先空口许下三十万两银子,等恩师到了河南,发现没有的时候,户部耍个拖字诀,把恩师晾在那里。到时一无法赈灾,二修不了河工,朝中大臣再倒打一耙,叫恩师如何向皇上和百姓交代。这个黑锅还不是背定了。”
听完杨奕山的讲述,岳肃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暗道:“要不是有杨奕山提醒,我这次贸然出京,搞不好还真着了他们的道。”
他闭上眼睛,按照杨奕山提出的三个问题,思量起对策来。考虑良久,岳肃站了起来,大声说道:“来人啊,备轿进宫!”
轿子备好,岳肃立刻前往紫禁城,皇门监通禀之后,皇上立刻召见岳肃进宫。来到养心殿,皇上一见岳肃,当即放在手中的家伙,高兴地迎了过去,说道:“爱卿,你是不是回心转意不想走了。”
岳肃躬身一礼,说道:“臣已经答应,巡抚河南,为陛下赈济灾民,宣扬圣上的恩典,怎敢食言。”
朱由校点点头,嘴巴撅了起来,说道:“爱卿既然去意已决,朕也不好强留,好在不过三月,很快就能过去。等你赈灾回来,朕一定为你接风。”
“多谢陛下。”能得到皇帝的如此看重,岳肃甚是感动。说道:“此去河南,臣一定不负圣恩,争取以最快的速度办好差事,早日回朝。”
“你办事,朕放心。来,到里面坐。”
臣二人进去坐下,朱由校看向岳肃,说道:“爱卿,你离宫不久,匆匆而回,是有什么事想跟朕说吧。”
“陛下圣明,臣突然想起一个故事,想到不日离京,短期不能再见到陛下,所以打算今天把这个故事讲给陛下听。”岳肃微笑地说道。
“朕最喜欢听爱卿讲的故事了,爱卿又想到什么好玩的故事了?”朱由校的脸上露出笑容。
“是这样一个故事……”当下,岳肃给朱木匠讲了一个三人成虎的典故。别看岳肃前一世看书不过,但这一世还是看过不少典故的。
等他讲完,朱由校笑了起来,说道:“爱卿,这是三人成虎,朕听过,朕也明白你的心思。你是不是怕离京之后,有人说你的坏话,朕相信他们。”
岳肃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朱由校站起身来,岳肃赶紧跟着站起,谁料朱由校一把按住他的肩膀,感情深厚地道:“爱卿,朕不糊涂。”。
第五十九章 御铡三刀(上)
听了朱由校那句“朕不糊涂”,岳肃不仅感动,更是感激。
“谢陛下。”岳肃跪倒在朱由校的面前,刚要磕头,却被朱由校给拉住,将他扶了起来。
“爱卿,朕早说过,在没有外人的时候,不必行此大礼。你我虽名为君臣,但朕一直把你当作良师益友。说真的,朕不舍得你走,但朕也知道,你一心为国,一心为了朕的江山。你安心的去吧,朕永远为你做主,朕也永远相信你。”朱由校语重心长地说道:“朕打算跟你做一对千古君臣。”
“多谢陛下。”听完朱由校的话,岳肃感动的都要落下眼泪。
朱由校拍了拍岳肃的肩旁,又道:“爱卿,朕今天就赐你一道口谕,你在河南任上,倘若有人持圣旨去拿你,或罢你的官职,不论何事,你皆可视为矫诏。”
“这……”岳肃实在没有想到,这位木匠皇帝竟然如此相信自己。
“能让朕信得过的人不多,你是其中一个,朕相信你不会骗朕。”朱由校再次露出笑容,拉着岳肃的手,回到座位上坐好,笑道:“爱卿,你不会只准备了这一个故事给朕讲吧,还有什么好玩的故事呀?”
“既然皇上喜欢听,那臣就给陛下再讲一个包青天的故事。”岳肃今天来,一共准备了两个故事,一个是三人画虎,另一个就是包公的故事。《包青天》的连续剧岳肃是看过的,按照剧中情节,岳肃从陈州放粮讲起。什么御扎三道被公孙策篡改为御铡三刀,铡包勉,铡国舅,铡驸马,铡贪官污吏、恶霸无赖,一连串讲了七段故事,只听得朱木匠是连声叫好,都忘了时辰。
等到岳肃将故事讲完,拍手说道:“爱卿讲得好,比那些国子监的师傅讲的有趣多了。朕倒是听说过北宋时的包龙图,却没听过三口铜铡的故事,若爱卿有了这三口铜铡,不就是朕的岳青天。”
“臣不敢。”岳肃连忙躬身说道。
“朕不是小孩子,以往你给朕讲故事,其中的寓意和道理,朕都是能听出来的。说真的,朕很想封你为朕的老师呢。
“臣不敢。”
“你不要一口一个臣不敢,你我君臣情深,朕很不喜欢你在面前这么客套。”朱由校说着,起身拿过三块木楞,放到桌案之上,说道:“爱卿你也去取三块一般大小的木楞来。”
岳肃不明就里,不过按照皇帝的意思,也取过三块同样大小的木楞。这时,只听朱木匠说道:“咱俩今天再比上一比,按心中所想勾勒出这龙、虎、狗三口铡刀的模样。如果爱卿的速度比朕快,而且模样也比朕的传神,朕便赐你这三口铜铡!”
“陛下,您说的是真的?”岳肃都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给皇上将这个故事,其实只是想拐弯抹角,弄出个先斩后奏的权利,三口铜铡倒没有奢望,只希望能顺着话,讨出一口尚方宝剑来,那就谢天谢地了。没想到朱木匠竟然这么大方,还打算赐这三口铜铡。
“君无戏言!”朱由校取出小刀,抓起一块木疙瘩,说道:“爱卿,准备好了么?咱们这就开始了!”
岳肃不再多言,连忙取出小刀,抄起一块木楞,说道:“陛下,请!”
话音落地,二人便开始雕刻起来。龙、虎、狗的模样,两人自然都知道,只不过岳肃在电视里见到过这三口铜铡的模样,印象中有这图腾,雕刻起来自然占了先机。
不过朱木匠也不是省油的灯,中国历史上的第二号木匠岂是浪得虚名。别看他不知道这三口铡刀的样子是什么样的,但凭空想象,也在脑海里设计出一种形状来。
一把简单的雕刻小刀,在二人的手里,就如同身体的一部分似地,一时刀花闪烁,溅飞无数木屑。很快,第一口龙头铡完成。
二人几乎是同时抄起第二块木楞,目不转睛,继续聚精会神地勾勒起来。说实在话,在木工技巧方面,朱由校高过岳肃何止一筹,之所以每次雕刻,都和岳肃打成平手,实是因为岳肃在手头力道上高过朱木匠太多。不过两个人一个日夜只忙活这事,一个还要办理公务,时间久了,难免会产生差距,
别看岳肃知道龙、虎、狗三口铡刀的模样,但朱木匠却是经常雕刻龙、虎,熟能生巧,这话一点不假。当朱木匠雕刻完虎头铡时,岳肃还差两刀。朱木匠将虎头铡往桌上一放,取过第三块木楞,开始雕刻起来。
岳肃慢了一步,等到朱由校已经动手雕刻,才刻好虎头铡,去取木楞。高手过招,只要有一个环节慢了,往后便是步步都慢。
朱由校刀锋所指,狗头铡渐渐出了模样,可以说,三口铡刀中,以狗头铡最易雕刻,不一会功夫,他手中的狗头铡已经成型,只差三刀便可雕刻完毕。而岳肃,还差五刀,胜负已然明朗。
可就在这时,突然门外有人说道:“老奴给陛下请安。”
这话的声音不大,但养心殿内二人自然听的清楚,要知道雕刻之时,最忌有人打扰,朱由校正干到最关键的时刻,乍一被这声音干扰,手上的力道略微中了一点。
本来他的手头就快,刀锋一重,削下木屑之后,刀势不衰,直接划到朱由校的拇指呀。
“啊……”拇指吃痛,朱由校痛呼一声,马上便要完工的狗头铡衰落在地。
“啪”地一声。
时迟那时快,趁这功夫,岳肃已将手中的狗头铡雕刻完毕,放到桌上。此刻他在注意到,朱由校的手划伤了。“陛下,您没事吧。”
看到皇上受伤,岳肃连忙关心地从怀里掏出手帕,给朱由校擦血。
刚刚在外面说话之人,也看到朱由校的手刮伤,这人吓了一跳。连忙跪倒在地,“陛下,老奴该死,龙体没事吧。”说着,膝行爬进殿内,来到朱由校的身前。
做木匠活,手上难免有个磕磕碰碰,朱由校早已习惯,说道:“朕没事。”说着,低头一瞧,看到跪下面前的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忠贤。
他微微一笑,说道:“魏卿,起来吧。不该你事。”
“老奴该死,多谢陛下。”魏忠贤爬了起来,又道:“让老奴看一下陛下的手,不知用不用传太医。”
“没有什么事。”朱由校抬起手让魏忠贤看了一眼,说道:“这等小伤就不用传太医了。”他的伤也确实不重,只是略微刮破表皮,稍微流了一丁点血。
完,朱由校转头看向桌子上岳肃雕刻好的三口铡刀,然后点点头,望向岳肃,说道:“岳爱卿,看来这是天意,朕这就传旨,赐你三口铜铡。”
“魏卿,你来的正好……”说着,朱由校指向桌上的三口铡刀,“传旨给兵仗局,按照这三口铡刀的模样,打造三口铜铡,不过这尺寸,要按能铡人的尺寸制造。必须要做的得体,不许敷衍了事,明日午时之前,朕要御览。”
“老奴遵旨。”魏忠贤听了个稀里糊涂,如果他要是知道这铡刀的用处,再知道刚刚皇帝是在和岳肃打赌,说死都不会出声打扰。等他之后知道真相之后,肠子都差点悔青了。
“魏卿啊,你来找朕是什么事呀?”朱由校问道。
“回陛下,内阁已经拟好岳大人出京的旨意,因为灾情严重,不敢耽搁,所以才冒昧打扰陛下。”魏忠贤小心地说道。
“你也没错,国事为重么。给朕念一念,内阁是怎么拟的。”朱由校说道。
“老奴遵旨。”魏忠贤展开你好的旨意,出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现黄河决堤,灾情严重,特旨加封顺天府尹岳肃为钦差大臣,领刑部尚书衔巡抚河南,仍兼顺天府事,前往河南赈灾……”
圣旨之上,难免有一些什么辜负皇上圣恩,好好办事之类的词语,等到念完,朱由校点点头,说道:“不错。不过朕还要加上几句,你且记着,回去补上,早朝宣读。”
“老奴遵旨。”魏忠贤答应一声,说完,看向皇帝,不知这位木匠天子想要加上什么内容。
“你就加上……嗯……”朱由校斟酌一下,接着道:“特赐岳肃龙、虎、狗三口铜铡,龙头铡可铡皇亲国戚,不肖之凤子龙孙;虎头铡可铡贪官污吏,祸国奸佞;狗头铡可铡刁民无赖,土豪恶霸。凡证据确凿,不必请旨,可先斩后奏。并赐岳肃尚方宝剑一口,如朕亲临,准便宜行事,岳肃如想回京,随时皆可,无须请旨。”
“老奴……”听了这话,魏忠贤的嘴巴张得老大,简直都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半天才把后边那“遵旨”二字给吐出来。
我的妈呀,这皇上也太信任岳肃了吧。持尚方宝剑,先斩后奏也就算了,还弄出个龙头铡来,能铡皇亲国戚,凤子龙孙,而且不必请旨。这也太夸张了吧。
不过凤子龙孙不该魏忠贤管的,那是您皇上自家的事,至于另外两口铡刀,其实和尚方宝剑一个意思,都有先斩后奏之权,你皇上要多弄出个名目来,也由得你。
现在天色已晚,魏忠贤领旨退下,先让兵仗局按照三口铡刀的款式打造,然后自回值房,将皇上圣旨的内容加了上去。只等明日早朝宣读。
第六十章 御铡三刀(下)
在魏忠贤退下之后,朱由校将头昂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好半天之后,才说道:“三口铜铡,朕赐给你,但那龙头铡,你使用之时,一定要慎之又慎。”
朱木匠也不糊涂,赐给岳肃龙头铡代表着什么,他当然清楚的很。普通的外戚倒还罢了,真正的宗室贵族,那是要由宗人府来处理的。岳肃有了这个,就可以替皇帝执法,放眼天下,除了皇上自己,已经没有几个岳肃砍不了的人了。
岳肃自然也晓得皇上的心思,忙跪倒在地,叩头说道:“陛下隆恩,臣至死不忘。还请陛下放心,臣定一心为公,为大明江山、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爱卿,你起来吧。朕相信你。”这一次,朱木匠没有去搀岳肃,他的语气显得十分沉重。
朱由校是喜欢做木匠,但他也不是不顾着大明江山。
次日早朝,金殿之上圣旨宣读,按照皇上的意思,加上了赐岳肃三口铜铡,尚方宝剑,可随意回京的话。
满朝文武听了这道旨意,无不大惊,可很快,也有人幸灾乐祸起来。岳肃的秉性,不少大臣都是知道的,河南有福王和国丈在,这两家横行不法,那是肯定的了,其他藩王也不是好惹的。你岳肃就算有什么龙头铡,难道碰到他们为非作歹,你还真敢把人给铡了。你不铡也就罢了,一旦真的让你铡了,那就有好戏上演。
纵然满朝文官饱读诗书,却也不知三口铜铡的典故。因此众臣虽知道这三口铡刀的威力,可竟没有一个人出声反对,毕竟岳肃是拿到河南用,不是在北京城用,等着看热闹还来不及呢。于是,这一次阉党和东林党的成员,再次达成了默契,一致高声喊道:“吾皇圣明。”
岳肃从太监手里接过旨意,再次谢恩之后,说道:“陛下,臣克日便要离京出发,在离京之前,臣想问一下,户部拨往河南赈灾的银子,何时送去?”
他关心这个问题,金殿提出,也属正常。朱由校看向户部尚书陈大道,问道:“陈爱卿,户部那三十万两银子要何时送去呀?”
陈大道可是老狐狸,哪能把自己顶到第一线,马上答道:“回陛下,户部只等内阁的安排,内阁说何时送,就何时送。”
由校点点头,又问道:“叶爱卿,你们内阁定在何时呀?”
“回陛下。”叶向高出班奏道:“臣和内阁诸公商量了一下,认为宜早不宜迟,三日之内定可出京。”
岳肃一听这话,马上说道:“臣启陛下,既然赈灾银子三日内便可离京,运往河南,臣不如也那时离京,连同银子,一起前往,也好向天下宣告吾皇的爱民之心。”
叶向高实在没有想到,岳肃还有这么一手,这时,只听上面的朱木匠说道:“岳爱卿之言有理,叶爱卿,你那边就安排一下,让岳爱卿带着赈灾银子一起离京吧。”
“陛下有所不知……”叶向高毕竟是老江湖,反应的速度也快,当下回道:“现在户部并没有那么现银,内阁正想请旨,行文湖广,提前征收今年的赋税,调往河南赈灾。”
“原来是这样,那朕准了,内阁速速行文湖广。”朱由校说道。
朱木匠一时听不出这是叶向高的推脱之言,但岳肃怎会听不出来。就算现在征收赋税,岂是短短几日就能收齐的,糊弄小孩子吧。但岳肃也没有揭穿叶向高的敷衍之词。只说道:“但不知从户部能拨出多少,又从湖广调拨多少呢?”
叶向高这次没有正面回答,把球又踢回给陈大道,“陈大人,户部现在能调拨多少银子,还请你给岳大人一个准数吧。”
这问题,陈大道不容推脱,只好实话实说,“户部现在能调拨出来的银子,只有五万两。”
“五万两,差的也太多了吧。”岳肃连忙说道:“黄河决堤,灾情严重,单拿五万两过去,岂不是杯水车薪。”
“岳大人,你放心,等你赶到河南时,湖广那边的银子,基本上也就到了。”叶向高笑呵呵地说道。
“那好吧。只是不知户部这五万两银子,可否和下官一起出京?”岳肃问道。有五万两终究聊胜于无,现在河南灾情紧张,晚去一天,就不知要饿死多少人。五万两虽然不多,却也能解燃眉之急,不至于让百姓饿死。何况,实在不行,岳肃还有一招杀手锏可以用。熟话说,要想富,抄家是条路。皇上既然准了便宜行事,到时办上几个贪官污吏,土豪劣绅,什么就都出来了。
叶向高不知岳肃心中打算,不过他清楚,眼下这种情况,要是一两银子也不给岳肃,很难把岳肃哄走。五万两给你就是。
“岳大人,自然可以。陈大人,你说是吧。”叶向高笑呵呵地说道。
“是、是……”陈大道连忙点头。
得了五万两银子和三口铜铡、尚方宝剑,岳肃认为这已经足够,也不需要再去争。
散朝之后,朱木匠带着岳肃回养心殿,只等那三口铡刀送来。
到了午前,兵仗局来人通禀,说铡刀已经打造完毕,朱由校马上吩咐送来。
很快,三口铜铡送到。铡刀用黄段子盖着,由朱木匠亲自揭开、三口御铡都是用黄铜打造,不仅款式精美,还透着威严、肃杀之气。
朱木匠看过,连连点头,称赞不已,岳肃则再次谢恩。朱由校又让人取来尚方宝剑,赐给岳肃,只说了一句话,“爱卿,朕昨日之言,你务必牢记。”
岳肃跪倒在地,接过尚方宝剑,恭敬地道:“臣谨记。”
今天,朱木匠没有留岳肃吃午饭,让岳肃回府打点行装,并叫人将三口铜铡送到顺天府。
岳肃回到府上,把三口铜铡摆在正堂之上,手下众人是各个惊讶,但等知道龙、虎、狗三口铡刀的用途之后,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
“啧啧……大人,有了这三个家伙,咱们以后办案也不用缚手缚脚了。就像处置那淫僧法觉,哪用得着费那么大的气力。”铁虬兴奋的大叫起来。
岳肃倒没有太过得意,只是说道:“皇上御赐这三口铜铡,虽说是信任本府,但也不可骄纵妄为。尔等日后,也要一如既往。”
“属下等谨遵大人教诲。”
岳肃说道:“咱们现在出发在即,大家伙今天就收拾一下行装,明日到户部取了银子,就要离京赶赴河南了。”
“大人,知道您要去河南赈灾,兄弟们昨天就把行礼收拾好了,,随时都能出发。”铁虬笑嘻嘻地说道。
“那好,大家伙就好好休息一下。”
岳肃说完,就准备动身到后宅,看看阮傲月那边收拾的怎么样。这时,只见金蝉躬身说道:“大人,我把您要去河南赈灾的事,告诉了李大哥他们。他们听后,都说要跟着大人一起去河南。”
“哦?为什么呀?”岳肃问道。
“李大哥和孔刃兄说,他们的镖都是在河南丢的,大人既然要去河南,他们想跟过去,看看能不能把劫镖的人找出来,也好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金蝉如实说道。
“原来是这样,他们如想跟去,那也无妨。对了,镖局的事怎么样了?”岳肃问道。
“重开镖局的院子已经买了下来,李大哥他们正在张罗收拾呢,估计用不了几天,便能重新开张,等一下他们会过来,请大人为镖局赐个名字。”
岳肃点点头,说道:“也好。那我就在后花厅等他们,他们一来,你直接把人领到后花厅就行。”
岳肃昨夜已经把去河南赈灾的消息告诉阮傲月和十娘,她们俩都表示要跟着前往。现在回到后宅,二女已经把行装打点完毕,岳肃又把尚方宝剑和圣旨交给阮傲月收着,并告诉了三口铜铡之事。
杜十娘和梅儿听了三口铡刀的功用之后,反应和铁虬他们一样,是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阮傲月的表情那没有像她俩一样,不过也是震惊万分。心中暗道:“三口铜铡,这……这怎么可能……”
吃过午饭没多久,李忠和孔刃等人如约而至,岳肃在后花厅接见众人。一上来,他们就请岳肃为镖局取名字,岳肃想了一下,突然想起前辈子曾经看过一个电视剧,名字叫《长风镖局》,于是便道:“就叫长风镖局吧。”
得了岳肃取得名字,众人是连声叫好,拜谢之后,又提出想要跟岳肃前往河南的请求。
岳肃在刚刚吃饭的时候,冒出了一个想法,这次众人提出要跟随,他马上答道:“尔等要随本府前去,那是最好不过,本府此次巡抚河南,正需要帮手。不过你们也不能全去,京城里起码要留一些人打点、收拾。顺便留意下京师的消息,如有什么重大之事,要立即快马赶往河南传信。”
“大人放心,我们已经商量好了,留陶伟、姜舟在京城经营镖局,顺便为大人打探消息,其他人跟随大人去河南。”孔刃说道。
“那本府就放心了。这样,你们现在就回去准备,出京时不要跟着本府的依仗,仍以押镖的模样前往河南。出发之时,本府自会通知你们。”
元旦过去了,小翼这几天,每天都在拼命码字。连续四天日更四章,应该还算给力。现在手里还有一些存稿,接下来的这几天,小翼单位也不算忙,所以小翼准备再接再厉。看看日更一万以上,能坚持天少天。
翼的动力,就是大家的支持。希望大家继续支持小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