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抄家以资军需
“要问本府是什么意思,等下你们就知道了!”岳肃猛地将嗓门一提,大声喝道:“印江县,哪位是治下的麻翰和过山虎?”
印江县令钱直战战兢兢地道:“过山虎前些时日死了,来的是他的娘子秦氏……”说着,用手指了指坐在后面的一个中年妇人,跟着又指向一个麻杆般的精瘦中年人,“他就是麻翰。”
“将这二人给我拉出来!”
差役得了吩咐,当时就上前扭拽,这二位倒也识相,不等差役近前,已抬起屁股,走到前面跪下。
“草民麻翰参见大人。”“草民郭秦氏参见大人。”……
岳肃微微点头,说道:“前些时日,有人到府上匿名举报,说麻翰与过山虎为争铜印山上的矿洞,双方械斗,过山虎及其伙计近二百人全部丧命,此事可属实?”
一听岳肃说这话,麻翰与钱直的脸上均是一阵抽搐,实在想不到,这事竟然会传到知府大人的耳朵里,而且又在今天当众说出。这可如何是好?
麻翰犹豫一下,马上说道:“大人,此事纯属无稽之谈,过山虎是暴病而死,和小人根本扯不上关系,还望大人明察。”
“是、是、是……”钱直也马上从椅子上站起来,躬身说道:“大人,这纯属是有人造谣,过山虎是暴病而死,哪有械斗一说。秦氏,你丈夫是不是暴病而死,你且如实和大人说明!”最后一句话,他用上的威胁的语气。
秦氏冲上磕头,说道:“回禀大人,我夫君确实因与麻翰争夺铜印山上的矿洞,双方械斗,导致丧命。人命关天,还望大人为我夫君报仇!”
在秦氏收到钱直的传唤,一同到铜仁的前一天,有一个陌生人来到她家。与来人会面后,那人开门见山,只问他想不想给丈夫报仇,秦氏也是一个泼辣的主,她和过山虎夫妻恩爱,对忘恩负义的麻翰是恨之入骨。一听来人如此说,马上寻问如何报仇,来人只跟他说了一句,等到了铜仁,自会知晓。
来同仁路上的这几天,秦氏一直琢磨来人说的那句话,现在一听知府大人问及此事,马上领悟。哪还畏惧钱直的恐吓,当即实话实说。
“好你个钱直,坐视双方数百人械斗,不仅不管不问,还恐吓证人,意图蒙蔽本府,你是如何居心。本府问你,开采铜印山上的铜矿,可有朝廷颁旨,天子可派矿监。”明朝禁止民间私自采矿,矿源开采,需要朝廷批准,并派矿监前去收税。
岳肃如此一问,吓得钱直是屁滚尿流,哆哆嗦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钱直,你纵容地方百姓私自械斗,漠视刁民擅自采矿,贪赃枉法,罪不可恕。来人啊,将他的乌纱摘掉,打入大牢,本府明日就上本参你。”
岳肃的话,直接让钱直瘫倒在地,上来四名差役,将他抬走,押入大牢。
其他三位县令和一众土豪、士绅看到这一幕,都傻了。没想到这位岳大人真是雷厉风行,轻而易举的就拿下印江县。下面的还不知道会落到谁的头上,一个个都是战战兢兢。
岳肃看向跪在下面的麻翰与秦氏,说道:“麻翰,你私自采矿,草菅人命,还不将所犯案情如实招来!”
麻翰现在已是无话可说,饶是他心思缜密,但在这个时候,也无从狡辩。他一声苦笑,说道:“大人既已知道,何必再问,麻翰认罪就是。”
“来人啊,让他签字画押!”
行文书办简略写了口供,列明罪行,让麻翰画押。签字画押之后,岳肃宣判,“麻翰不遵朝廷禁令,私自采矿,且草菅人命,按大明律,处抄家灭门。来人啊,先将麻翰押下去。铁虬,你且持牌到守备衙门,请牛守备火速出兵印江,将麻翰家产抄没,凡涉案人等,一概擒拿。”
麻翰被押入大牢,岳肃看向秦氏,说道:“私自开矿乃是灭门之罪,本府念你夫君已经丧命,你孀居在家,不忍再灭宗族。这样吧,你将家产大半上交国库,本府法外施恩,饶你性命。”
“多谢大人开恩。”秦氏也知夫君罪行,自己一个孀妇,守着儿子,实在也用不上这么多钱。捐给朝廷,全当买儿子一条命了。
“如此你就随铁虬同回印江吧。”岳肃一摆手,让她跟铁虬下去。
岳肃早已跟铁虬交代,只要将麻翰等人擒了,就去找牛乾出兵,到印江抄家。涉案人犯都是何人,也都交代,一个不能跑了。现在重复,也不过是走个过场。铁虬接令,马上同秦氏赶往守备衙门。守备衙门那头,今早收到岳肃的命令,集结待命,只是不知道要去哪里。铁虬到了守备衙门,将目的交代,牛乾令一个千总带着兵马随铁虬赶往印江抄家。
岳肃脸上再次露出微笑,四下瞧了一圈,说道:“以这麻翰一人的身家,估计也够充当军饷的了。”
“是、是……”众人这时都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随声附和。
岳肃又道:“不过本府收到的举报不止告他一人,以下还有几个。松桃县,哪个是你治下的松桃三霸呀。”
一听松桃三霸四个字,松桃县令郑光友差点没从椅子上滑下去。“大、大人,下官治下没有什么松桃三霸呀……一定是谣传……谣传……”
“是么?”岳肃冷笑一声,说道:“我记得有一个是收过路税的常秀常员外,本府前几日路过贵境,来回一趟,总共交了近一吊钱的税,真是生财有道啊。还有一个是收平安银子的魏刚魏员外,本府去客栈住宿,正好看到有人去收平安银子,人家不给,他就要砸了人家的店,真是好手段。最后一位是贩卖私盐的田崇田员外,朝廷靠收盐税养兵卫国,你竟然连朝廷的买卖都给抢了,你的胆子不比刚刚的麻翰小呀……”说到这里,岳肃猛地怒喝一声,将惊堂木重重一瞧,“好一个松桃三霸,本府今天倒要见识见识,你们到底是生了多大的胆子,敢在本府治下胡作非为,难不曾是长了三头六臂!”
见岳肃知道的如此详细,郑光友吓得都不会动了,目瞪口呆地瘫坐在椅子上。在他身后坐着的松桃三霸现在也傻了,刚刚钱直和麻翰的下场,大家是有目共睹,前车之鉴,历历在目。“看来这位大人是想钱想疯了,为了筹饷,简直要玩命呀。这要是把罪名定了,把家一抄,可什么都没了。”
三个人心里嘀咕,随后就听常秀喊道:“大人,小民愿捐三千两。”
“大人,小民愿捐四千两。”“大人,小民愿捐五千两。”
常秀一带头,魏刚和田崇都不含糊,马上表示自己愿捐。可这个时候,岳肃哪还能再给他们机会。
“晚了!”岳肃大喝一声,说道:“尔等鱼肉乡里,目无王法,岂是捐几个银子就能保住性命的。来人啊,将他三人连同郑光友一起给带上来。”
当下有八个差役上前,将四人拉起,按在岳肃公案之前。
“郑光友,你执法犯法,纵容包庇,收受贿赂,此时此刻,还有什么话说?”
“还望大人开恩,下官愿捐出所有家产,自请致仕,还望大人留卑职一条生路。”郑光友哭着说道。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何定你之罪,朝廷自会下旨。让他们签字画押。”岳肃现在也没心情跟他们废话,行文书办列好罪名,让四人签字画押。
这个时候,你抵赖也是没有,人家知府老爷都被收过过路税,你说什么能有用。你敢不承认,等待你的就是板子。四个人唯唯诺诺,最后还是签字画押。
“常秀横行乡里,私征税赋,依律当斩。家产充公,以资军需。魏刚横行无法,强征平安银子,置国法于无物,依律当斩。家产充公,以资军需。田崇贩卖私盐,罪大恶极,依律满门抄斩。家产充公,以资军需。县令郑光友,为虎作伥,纵容包庇,收受贿赂,摘掉乌纱,停职待参。将他四人,一并押入大牢!”
岳肃现在都没功夫查他们所犯的其他案子,因为这些已经足够要他们的脑袋。而且,等到抄家之后,将从犯抓来,再行审讯,以前的种种不法,也都能知道。
“金蝉,你速速持牌,前往守备衙门,叫牛乾出兵前往松桃县,将这三人的家产一并查抄,一干从犯,就地擒拿。”
“属下遵命。”金蝉答应一声,立即动身。岳肃在昨天也跟他有所交代,并派当日随同前往松桃的一名差役跟着金蝉,如有遗漏,可以到当日入住的小店找那伙计寻问。
听了岳肃的宣判,魏刚第一个喊道:“岳大人,我堂兄魏庶在朝中当御史,你若是敢杀我,小心你的前程!”
“岳大人,我表舅在朝中任礼部清吏司主事,你要是敢动我,定叫你官位不保!”常秀也不示弱,将靠山搬了出来。
“尔等这是在恐嚇本府么!本府上为国家,下为黎民,事事以国法为本,对得起天地良心。尔等宵小,仗着有人撑腰,横行不法,若是官宦子弟皆跟尔等一样,岂不国将不国。赏他二人四十大板,再行押入监牢!”
“是!”
差役上前,将二人按倒在地,“劈哩啪啦”狠狠打了四十板子,然后一起押入大牢。
解决了这四位,岳肃再次露出笑容,环顾四下众人。
第二十八章 双簧
再与岳肃的目光相触,下座众人的心里各个发毛,胆小的甚至已经栽歪在椅子上。
为富不仁,这句话一点不错,尤其是那个年头,有钱人的身上,或多或少都干过些鱼肉乡里,横行不法的勾当。现在岳肃转眼功夫,又办了四个,最轻的都是抄家、砍头,这帮人见岳肃看向自己,哪个不寒,生怕点到自己的名字。天晓得,这位岳大人有没有他们的把柄。
就在这当口,忽然有差役跑来,大声禀道:“大人,郡主求见。”
“快请!”岳肃长身而且,亲自前去迎接。
下面坐着的一帮人,一个个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知道该不该跟出去迎接。毕竟身边围了那么多差役,谁敢擅自行动。
不等岳肃转到前边,郡主已经进到后衙,身后跟着丫鬟竹儿,竹儿手中捧了个托盘,里面有许多首饰。后面是十几个护卫,众护卫抬着三口箱子。岳肃命人在上首看了座位,请沐天娇落座,这才问道:“不知郡主大驾光临所为何事,下官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沐天娇微笑地道:“听闻岳大人召集治下官绅富贾商议资助前敌之事,我沐家世受朝廷厚恩,理当尽绵薄之力,这里是三千两银子,还有一些我陪嫁的首饰,愿一并捐出,助大人购买粮秣,以资军需。”
“郡主深明大义,下官实在佩服。但陪嫁的首饰,实不敢收,还望郡主收回。”岳肃感慨地道。
“巡抚衙门拟定粮秣三万石,银三万两,大人不愿盘剥百姓,一时间哪能筹得上这么多。微薄之资,还请大人莫要拒绝。”沐天娇坚定地道。
“这……”岳肃故意转头看向下座众人,感慨道:“郡主家在云南,为捐资助饷,愿拿出陪嫁首饰。各位的家都在贵州,烽烟一起,倘王师战败,难免烧到铜仁,到时各位的身家是否能够保全?本府在此,恳请诸位,为朝廷分忧,为贵州百姓谋福……”
“岳大人,我愿意捐五百两!”不等岳肃说完,马上有人第一个跳起来表示愿意捐款。
有了第一个,接着就有第二个,“大人说得对,郡主家在昆明,尚能为贵州捐饷,何况我等。小民也愿捐五百两!”……
一时间众人纷纷表态,最少的也愿捐三百两,最多的有出到一千两的。
这倒不是他们被岳肃的话感动,而是被刚刚情景震撼,现在郡主到来,岳肃又说了那一番话,明显是给大家一个台阶下。你们要是愿捐,咱们就万事皆休,要是不捐,咱们等着瞧。这些人不是傻子,花钱买平安还是懂的,各个慷慨解囊。
岳肃让行文书办一一记录,老知县顾敏竟然都将现银带来,正好是他半年的俸禄。司马辰也不敢装孙子一毛不拔,他看出行情,明白岳肃先是敲山震虎,后来又搬出郡主打圆场,大家不捐都不行。
可这家伙实在是没什么钱,只好接下腰上的玉佩,说道:“大人,下官自认为官还算清廉,这次前来又没带多少银子,这样吧,我将这块玉佩捐了。这块玉佩,是宋代之物,拿到市面上,也值二百两。”
岳肃早就查过这人的底细,知道他从不收银钱,还算廉政。说道:“司马大人有此心意,那是最好。给司马大人登记。”
司马辰淡然一笑,把玉佩交给书办,登录姓名。其实岳肃真就没心思收他和顾敏的那点钱,但这个时候,是绝不能说出这种话的。
不一会功夫,书办已经登记完毕,与会众人共捐白银两万一千三百余两,那个零头,当然就是顾敏捐的。
这头刚忙完,突然见张威行色匆匆地跑了过来,岳肃一眼瞧见,马上意识是有什么大事,问道:“张威,这么急,出什么事了?”
“大人您看……”张威从怀里掏出一块牌子来。
岳肃一瞧,那牌子是铁制的,上面雕刻这一条苍龙,龙背还插着一柄刀。这不正是斩龙帮的令牌么!
岳肃一把抢过,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张威小声说道:“是我和李晨刚刚将麻翰押到监狱,给他脱衣服换囚服时发现的。”
“将麻翰给我押到后堂,等一会我要接着审他。”
“是,大人。”
见到了斩龙帮令牌,岳肃再没有心情跟这些人应酬,打发同知与顾敏、司马辰招呼这些富户,并安排差役,等结束之后,跟着上门拿银子。
散会之后,岳肃言明公务在身,将郡主送走,然后在后衙升堂。左右“威武”一声,把人犯麻翰带到堂上。
两个差役一脚踹在麻翰的膝弯上,麻翰当即跪到阶下,岳肃将惊堂木一敲,大声喝问道:“麻翰,本府问你,这块斩龙帮的令牌你是从哪里得来的?”说完,将公案上的铁制令牌举了起来。
斩龙帮的令牌,似乎分为等级,但怎么划分,岳肃却不知道。只是明白,锡制的令牌似乎是级别最低的,好像陈威汉、葛智。铁制令牌等级略高,像会下蛊的两个婆子就是铁制令牌。现在麻翰的令牌也是铁制,岳肃当然想从他的口中问出一些关于斩龙帮的事情。
麻翰见岳肃问及令牌,竟仰头一声苦笑,惨淡地道:“大人,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你想问的这些,其实我也想知道。”
“哦?”岳肃一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想问你什么?”
“如果我猜的不错,大人一定是想问我关于斩龙帮的事情吧……哈哈……”麻翰再次苦笑,说道:“大人不必多问了,麻翰自知必死无疑,就将我知道的全盘告诉你吧。我本是马桥镇的一个穷书生,因屡试不第,无奈投奔了虎哥,蒙他器重,成为他的智囊。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就好似我。在虎哥的扶持下,我拉拢了一些手下,抢夺了几个矿洞,不过仍是虎哥的手下,每年向他进献。说实话,虎哥对我不薄,也不在乎我那几个进献,大部又都赏了回来,那时我也心甘情愿做他的手下。直到有一天,有一伙人找到了我,他们就是斩龙帮。那些人与我会面后,很是直接,表示愿意助我将整个铜印山都夺下,而且还让我见识了他们的实力,二三百个手持刀枪的壮汉,各个威武。他们说,如果愿意合作,那是最好不过,要是不愿意,他们也可以另找他人,反正在铜印山上采矿的人,有的是,不过等他们帮了别人,和我就是敌人。在威逼利诱之下,我左右权衡,最后妥协,借助他们的实力,在两年的时间内夺下整个铜印山,连当初对我有恩的虎哥也杀了……”
说的这里,麻翰的语气更为凄凉,“现在的我看起来很是风光,其实我一无所有,甚至都没有当初在虎哥麾下时过的开心。铜印山上的收入,九成都要落入他们的手里,被他们秘密运走,剩下来的一成,我还要打点官府。这点大人或许不信,但等到大军抄家之时,便会知道,我家里的那点积蓄,都没有虎哥的多。我付出了无数,出卖了虎哥,到头来我得到了什么,不过是那一块铁牌子。斩龙帮的一切,他们都没有告诉过我,只是把我当成傀儡、木偶,一件顶在前面的工具。我对不起虎哥,刚刚被押进大牢的时候,我突然一切都想开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我只希望能快快死去,到九泉之下给虎哥磕上三个头。”
说完,麻翰哭了起来。
上面的岳肃看的真切,知道麻翰此刻是真情流露,所言应该不虚。于是沉声说道:“麻翰,今日你迷途知返,本府也深表欣慰。我还想问你一句,既然你只是斩龙帮的傀儡,那谁是斩龙帮在铜印山上真正的负责人呢?”
“那人叫作曹格。”麻翰如实说道。
“曹格?不知这人有何特征?”岳肃再次问道。
“这人孔武有力,长得是一副紫色的面庞,特别好认。”
紫色的面庞。一听到这个回答,岳肃马上想起当初在林子里见到的那个紫面大汉,原来他才是斩龙帮的真正头目。“看来自聂高超死后,斩龙帮并未土崩瓦解,事实也正如我所料,聂高超的背后另有黑手。”想到此,岳肃大声说道:“张威,你立即快马赶上铁虬,让他务必将一个叫曹格的擒回,那人长得是紫色面庞,千万要记住。”
“属下遵命。”
张威走后,岳肃知道再从麻翰的嘴里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该说的,他基本上也都说了。下令将他押回监牢,一切等到铁虬回来再说。
有了富户的捐献,再加上抄家所得,岳肃估量,自己的差事肯定能够完成,只是粮秣需要从湖广运输,不知能不能来得及。又让童胄去催促粮商一番,等到晚上吃罢晚饭,他忽然想起自己是不是也应该为朝廷捐一些。
顾敏捐了半年的俸禄,司马辰捐了一块玉佩,自己捐多少呢?说实在的,岳肃那两个俸禄,捐进去也是杯水车薪,但总不能属下捐了,自己不捐吧。
思索了半天,猛地想起自己身上有一块玉佩,那块玉佩是当初在京和那毛头小子做木工打赌赢来的,也不知价值几何。
“应该找个人问问,这块玉佩值多钱,万一不值钱,岂不是出丑。”岳肃思量一番,觉得家里这些人中,童胄、殷柱就不用说了,都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估计对玉器也不了解。兄弟“李应”和名义上的夫人阮傲月虽说都是大户人家,鉴赏水平想来也强不到哪去。真正见过大世面的,还得属秦淮花魁杜十娘。
回到卧室,岳肃见阮傲月和梅儿都在,说道:“梅儿,你去将十娘请过来。”
第二十九章 玉佩
杜十娘很快被梅儿找来,进屋后先是盈盈一礼,说道:“不知老爷叫十娘来有何吩咐”
“十娘,你先坐。也没有什么紧要的事,今日我与治下官员及当地富户为前线筹饷,大家都有钱出钱,我身为铜仁众官之首,总不能袖手旁观,可实在又没有余财可捐。为难之际,想起年后入京京察时,有一朋友赠了块玉佩,打算捐出。可不知价值几何,特请十娘帮忙过目。”说完,岳肃从怀中取出玉佩。
“老爷清如水、明如镜,此已是对贵州最大的捐助,若天下官员皆能和老爷一样,何愁天下不太平。”杜十娘说着,从岳肃手中接过玉佩。
阮傲月也好奇的凑过去,想要看看这玉佩到底是个啥样,能值几个钱。在她的心中,岳肃不说是一贫如洗吧,也比小民百姓强不了多少,就算有朋友送玉佩,也不能是什么好的货色。像丈夫这种人,就算结交,也顶多认识一些和自己志同道合之人。如金蝉、铁虬这样的。
玉佩晶莹剔透,做工精美,上刻双龙抢珠。杜十娘打眼一瞧,先是一愣,后再仔细观看,不禁是吃惊不已。“老爷……您这块玉佩是从哪里来的……赠送你玉佩之人,是何来头……”
岳肃也不隐瞒,就将自己在京城木匠摊与那小毛头比赛木匠活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杜十娘听罢,更是震惊,喃喃地道:“这人好大的手笔,这样一块玉佩,竟能轻易的送人……”
阮傲月不懂玉器,可见杜十娘满脸的惊愕,知她是个懂行之人,忙问道:“姐姐,这块玉佩到底有何过人之处,让你这么吃惊,难道很值钱么?”
“不仅是值钱,我当年见过不少玉器,其中不乏名贵之物,但老爷的这块玉佩,和那些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块玉佩是最上等的和田玉,其做工也是无以伦比,寻常的工匠即便得到此玉,也无法勾勒出如此境界。放眼世上,想来只有大内御用,才能与此玉佩一比。”杜十娘惊叹地说道。
大内御用!
岳肃完全傻了,人家随便给自己一块玉佩,竟然能和大内御用的相比,那得值多少钱啊!
这时,又听杜十娘说道:“老爷,您遇到的这个少年,绝非是普通人家的公子,家世背景非王侯即将相否则,那公子也不可能将此物当作儿戏相赠。”
“你说的不错。”岳肃不禁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少年的旁边有一个中年人,中年人的嗓音很尖锐,有点不男不女。那个时候,岳肃也没有在意,毕竟自己活了两世,上辈子也见过一些非主流,男人说话的声音阴阳怪气。
而此时此刻,他立即想起“北京城里多太监”的那句话。
“那个少年身边好像跟了个太监。”岳肃忍不住说道。
“太监!”阮傲月和杜十娘的眼睛睁得老大,一齐瞧向岳肃。
“你能确定是太监吗?”阮傲月大声问道。
“那倒不能,但很像。”岳肃说道。
“那就是了,搞不好你确实遇到大人物了,那少年是龙子龙孙也未可知。”阮傲月笑了起来。
杜十娘郑重地点头,说道:“老爷,这块玉佩,您还是妥善保存的好,千万不要拿出来捐了,日后保不齐会派上什么用场。”说完,她将玉佩塞回岳肃的手里。
阮傲月也跟着点头,说道:“姐姐这话说得对,以后兴许能用得上。这么大个宝贝要是捐了,弄不好还会掀起什么轩然大波。”
知道了玉佩的来历,岳肃当然不能再考虑捐出去,小心收好。说道:“玉佩不能捐,那捐点什么好呢?”
“刚刚姐姐不是都说了么,只要你廉洁奉公,为民做主,这就是最好的捐献。放眼天下,还有几个能像你这么做官的,不要再为此事纠结了。”阮傲月义正言辞地说道。
她的话引起杜十娘和梅儿的认同,两个女人一起点头。尤其是梅儿,始终对岳肃的过于清廉感到不满,自己好歹也是夫人的贴身丫鬟,哪有过门之后就下厨房的啊,现在手都粗糙了17351)要不是铁虬时常来帮忙,一个人都忙不过来。
十日之后,派往松桃、印江的人马先后返回。松桃那边,从松桃三霸的府邸抄出大量金银珠宝首饰,总值有九万两之多。抓回三府的护院打手等相关人犯共计六百余人,这些人将铜仁府的监狱几乎给塞满了。
印江那边,过山虎的老婆自愿捐出白银一万八千两,麻翰的府中,总共才抄出白银四千两。通过抄出的银两数额,岳肃更加断定麻翰没有说谎。铜印山整个被封,抓获矿工八百余人,而紫面汉子曹格与斩龙帮的帮众却不知去向,似乎闻风先遁。印江县的捕头、差役全部被擒,供出涉案人员众多,凡是在印江县有职司的公务人员,不管是县令、县丞、主簿,都收受贿赂。
岳肃在一日之内,将一干人犯全部定罪,该监禁的监禁,该流放的流放,该充军的充军,该杀头的上呈巡抚衙门,转交刑部。至于两县的官员填补,这就不是岳肃分内之事,须由巡抚衙门转呈吏部选派。
忙完这些,湖广那里的粮秣业已到齐,当时的粮价是一石一两银子,三万石就是三万两,这次抄家所得,也剩余不少。
三万两白银与三万石粮食全部装车,岳肃找来铜仁守备牛乾,商定两日后出发,前往贵阳。因事关重大,岳肃必须亲自前往,连牛乾都要同去。知府衙门出一百差役,守备衙门出两千士兵,带上金蝉、铁虬、殷柱,留童胄在府衙值班。临出发之日,郡主沐天娇亲自过府送行,李琼盈、阮傲月、杜十娘自然也少不了。李琼盈本来是打算跟去的,但岳肃表示这次不是游山玩水,前敌危险,不准她同去。李琼盈见岳肃态度坚决,只好作罢,留在府衙等候。
杜十娘的手中捧着一件披风,盈盈来到岳肃面前,“老爷,这是我亲手缝制的,现已立秋,路途遥远,往来恐到冬日,您收起来路上穿。”
岳肃看着崭新的披风,不由心中感动,接过后,让人放入行礼箱中。
这时,梅儿也羞涩地走了过来,她手里捧着一件黑色的长袍,跑到铁虬的面前,很是难为情地道:“这……这是给你的……”说完,脸上一红,硬塞进铁虬手里,然后转身就跑。
“谢谢……”铁虬单手捧着,望着梅儿的背影,挠了挠头。他的举动,惹得金蝉等人是哈哈大笑。
沐天娇与阮傲月都说了些路上保重的话,相送出了城门,彼此才作别。
铜仁与贵阳相隔千里之遥,这时没有什么高速公路,道路崎岖,又带着这么多粮食,着实难走,一天不过行程六十里,这还是岳肃强行要求的,否则这些一天能走下四十多里就不错了。
这一日,大军行至龙泉县。
龙泉县不属岳肃的治下,归石阡府管辖,岳肃着急赶路,人马绕走官道,不打算进城。在距离城池还有八里地的时候,突然看到有两名差役从远处飞马赶来。
这两个差役在经过双岔路口时,本打算右转,可能是看到了岳肃的队伍,又掉头朝岳肃这边冲来。
岳肃与牛乾并辔走在最前头,两个差役到了近前,不等岳肃的人冲上阻拦,已经跳下马来,跪地请安,随后呼哧带喘地道:“大、大人……大事不好……快快救命呀……”
“你们是哪个衙门的差役,出了何事,为何如此匆忙?你且慢慢说来。”岳肃深沉地说道。
“小的是龙泉县衙的差役,今日县内刁民突然叛乱,聚众围攻县衙,我们眼看就要抵挡不住了。县令大人让我俩速速到求救,正好碰到大人,见大人这边人马众多,特过来乞援。希望大人看在一省为官的份上,施以援手。”差役认识官服上的补子,知道眼前问话的这位是知府大人,而且肯定不是石阡府的。既然是别府的大人,人家出手帮忙是情分,不帮忙也是本份,自己一个小小的差役求上几句,也未必管用,只能尽人事。
“竟然有这等事,此事本府不碰到,也就算了,既然赶上了,哪有不帮忙的道理。”岳肃刚要下令出兵救助,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妥。自己现在身负重任,贵州地界也不太平,万一是山贼草寇使得调虎离山计可怎么办?一旦军粮有失,自己就是罪人。
于是,岳肃再次问道:“县里有巡检衙门,管着上千兵卒,区区刁民造反,难道就镇压不了么?”
“回大人,巡检衙门早被包围了,部队根本没法集结,巡检老爷自己还被困在衙门里。只是那些刁民倒没有攻入巡检衙门的意思,大多数都在围攻县衙。”差役如实答道。
“既是造反,为何不攻下巡检衙门抢夺军械,反而执意攻打县衙呢?”岳肃疑惑地说道。
“这……”差役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好了。
“说!”岳肃举起马鞭,大声呵斥起来。“本府奉命押解军粮前往贵阳,尔等莫非是草寇冒充差役示警,想要调虎离山,夺取军粮!”
“大人……您可万不要这样想啊……”一听到岳肃给他扣上这个帽子,这差役吓得差点没瘫在地上。老实地道:“您听我说,是这么回事……”
差役不敢隐瞒,如实地将县内百姓攻打县城的始末说了一遍。
石阡府和岳肃的铜仁府一样,也收到巡抚衙门的行文,命其筹措银三万两,粮秣三万石。石阡府的府衙同样不富裕,上哪里弄那么多,可为了乌纱,只好强行摊派给治下各县。
下面的县令能有什么法子,只能是摊派到百姓头上,挨家挨户的强征。龙泉县是个穷县,百姓更不富裕,平时都家无余粮,你这一强征还不等于雪上加霜。不少百姓见没有活路,索性抄家伙造反,先行围了巡检衙门,让巡检无法调兵,其他人集合起来,强行围攻县衙。闹事的百姓有好几千人,住在城里的官兵看到这阵势,也不敢出门,老老实实的缩在家里,任由百姓闹腾。知县见势不妙,本想逃跑,可惜被堵住,只好让两个机灵的差役逃出去搬请救兵。说来也巧,这两位刚逃出城门不远,就看到岳肃的队伍,所有赶过来求救。
听完他的讲述,岳肃地将皮鞭朝地上一抽,吓得前面的差役,不禁打了个哆嗦,只是岳肃的那一鞭,并不是要抽他。
“官逼民反!这就是官逼民反!”岳肃气的狠狠地喊喝一声,接着道:“牛大人,你率军就地驻扎,我带三百人过去看看!”
第三十章 官逼民反
龙泉县衙,现在被百姓包围的是水泄不通,看数量,估计能有三千多人。这么多人,要想把县衙夷平,还不是片刻功夫,而这些百姓,只是大声聒噪,不停的谩骂,想让县太爷出来。
县衙里的人看到这势头,谁敢出来,保不齐一冲动,动手围殴,还不得被打个半死。
“叫县太爷出来!”“叫他滚出来!”“我们都要吃不上饭了,他还强加给我们赋税,让不让我们活了!”“快点出来,给我们个说法!”……
百姓们不停的叫嚣,岳肃带领人马一路冲进城来,到了衙门口,见到如此情景,不禁赶到一阵心酸。他对历史还是有些了解的,明朝之所以亡国,是因为李自成率领几十几万流寇打到北京,为什么他会聚集那么多人,还不是因为百姓吃不上饭才跟着造反。
岳肃这辈子是出生在木匠家庭,他了解父母,了解村里的人,大家不图丰衣足食,哪怕有口饱饭吃,就能够满足。能把百姓逼到造反的份上,说明这最低保障已经没有了。
“龙泉的百姓们静一静!知府大人来了!”人马在距离百姓还有二十步时,岳肃手下的差役们就大声喊了起来。
不少百姓已经看到岳肃的人马到来,见其中有差役服饰的,有士卒服饰的,一个个是严阵以待,手里有家伙的,都举了起来。不过这武器实在差劲的很,多是些扁担、菜刀之类,甚至还有擀面杖。
“知府大人怎么了,还不是官官相护!”“就是!你们不让我们活,我们就不让你们好!”……这些人似乎是看出岳肃的人马不多,精神头马上提了起来。
岳肃并不慌张,大声喊道:“各位乡亲,本府此来并非和你们为难,更不是来护着龙泉知县的。本府的目的,是化解干戈!”
“你准备怎么化解?”听了岳肃的话,人群内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
跟着就有百姓大声鼓噪,“对,你准备怎么化解?”……
“尔等不要大声聒噪,本府自有处置的法子,你们之中谁是领头的,站出来,跟本府讲讲,到底为了何事,要攻打县衙?可知聚众造反是要灭族的,朝廷大军现正在城外,只需一声令下,就能将尔等全部诛灭。但本府知道,你们可能被逼无奈,事出有因,言明经过,本府定当妥善处置,不多加追究!”
岳肃知道,这个时候,既不能太软,也不能太硬。太软的话,会助长对方的气焰,太硬的话,也会逼得对方铤而走险。他的话足矣恐吓,也没有把局面弄僵,算是刚刚好。毕竟这些百姓还没有真正冲进县衙杀官造反,说明还不是无可挽回。
果然,在岳肃说完这番话后,百姓中有人喊了一嗓子,“大家先静静,我去听听这位大人怎么说。他要是县太爷一个样,哪怕他有千军万马,咱们也跟他拼了!反正横竖也是活不了了!”
话音落定,有一个高大青年钻了出来,在距离岳肃还有五步的时候,停下脚步。后面的百姓,仍是严阵以待,想要看看这位知府大人会说些什么,商量出个啥样结果。
岳肃打量了一番眼前的青年,见他浓眉大眼,相貌端正,皮肤略黑,身材魁梧,不由得暗自夸赞,是一条好汉。“这位兄弟,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厉浩然!大人有什么话,就尽管说吧!”青年的语气毫无恭敬之意,但人如其名,声音确有些浩然之气。
“本府想要知道,尔等出于何故,非要围攻县衙?”
“大人有所不知,最近一月来,龙泉县增加了多种苛捐杂税,我等小民,平日里也就能勉强温饱,如何受得了这般重税。眼看着无法苟活,才无奈围攻县衙,想请县令大人给我们个说法……”厉浩然侃侃而谈,所述的内容和那差役大致相同。
岳肃点点头,说道:“那你们想让龙泉县给你们一个什么说法?”
“我等不图别的,只求能有一碗饭吃,现在家中的粮米都被强行征收,都不知明日该如何活了!这位大人,您看怎么办呢?”厉浩然最后反问起岳肃来了。
“没有问题,此事本府会给你们解决,龙泉县收了你们多少,本府就原封返回多少。不但如此,本府还要将他之罪,以平民愤。你看这样办理如何?”岳肃心平气和地道。
“这是最好不过,若大人果真能如此,我等马上散了。”厉浩然大声嚷道。
“尔等围攻县衙,终究有违国法,本府替你们讨回公道,尔等也得给本府一个交代吧?”岳肃说完,紧紧逼视着厉浩然。
“不知大人想要一个什么交代?”
“很简单,谁是这次闹事的首领,就跟本府到巡抚衙门走一趟!要是你们不给本府这样一个交代,你们就算想散,也散不得!”说到最后,岳肃的声音严厉起来。
百姓聚众攻打县衙,即便事出有因,逼于无奈,那也是犯了王法。岳肃知道,这是要是不杀上一杀,将闹事的首领办了,日后稍有个风吹草动,你就起来造反,那岂不是国将不国。
听到岳肃的这番话,对面的百姓可不干了,马上有人叫嚷起来,“还说不是官官相护,总想着拿我们百姓开刀,我们跟他们拼了!”“对!横竖他们也是不想让我们活了,大不了一死,有什么了不起的!”“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金蝉看到群情汹涌,上前一步,抽出腰刀,护在岳肃面前,其他的差役和士卒看到金蝉亮出家伙,马上将兵器亮了出来。岳肃手下的毕竟是正规军,人虽少,但装备在那摆着,面对一些拿着菜刀、擀面杖的草民,还是不放在眼里的。
岳肃这头一摆开阵势,对面的百姓马上吵乱起来,事实证明,没有经过训练的乌合之众,就是不行。
岳肃将手一摆,大声说道:“厉浩然,本府已经答应你的条件,你是否愿意答应本府的条件呢?如果贪生怕死,那也好,本府这就将你们一起平了!”
厉浩然回头望了眼一众百姓,心中颇为不忍。眼见着对方有恃无恐,想来城外定有援军,一旦动手,这些平头百姓怎能敌得过手持长**大戟的正规军,到头来还不是全被屠戮。
他犹豫片刻,最后把心一横,说道:“这位大人,如果您刚刚所言属实,我厉浩然愿意跟你走一遭!但我跟您去之前,您必须履行您的承诺!”
“好!本府答应你!”岳肃慷慨激昂,大声说道:“让一众百姓退后百步,本府要先进县衙擒拿龙泉县,给你一个交代!”
“好,那小民拭目以待!”厉浩然是丝毫不惧,跟岳肃针锋相对。“大家就退回百步,看一看这位大人是怎么擒拿县太爷,给我们一个交代的!”
该说不说,他的话还真管用,一众百姓在他的带动下,纷纷后退,让开通往县衙大门的道路。
岳肃跨步上前,带领人马走到县衙大门之前,放声喝道:“里面的人听着,本官是铜仁知府岳肃,立即将门打开!”
岳肃的话音落定,不一刻,从院墙上探出一个脑袋,向下张望一圈,见果然有官兵到来,脸上紧张的神色立即消失,嚷道:“快快开门,咱们的援兵来了!”
很快,县衙大门打开,金蝉、铁虬率领衙役当先涌入,岳肃随之而入,二百多名士卒站在门外警戒。
进入县衙之后,岳肃直奔大堂,却不见龙泉县令的影子,指着一名龙泉县的差役问道:“你家大人哪去了?”
“我家大人……在后宅……”衙役小声地答道。
“他倒踏实,都火烧眉毛了,还在后宅趴着。前面带路!”岳肃大声说道。
“是、是……”差役还是有眼力价的,看到岳肃的正五品官服,不敢怠慢,连忙前头引路。
岳肃带着金蝉、铁虬等一众差役紧随在后,一直来到县衙后宅,进了宅门,不见一人,那领路的差役直奔主房,并大声喊道:“大人、大人,咱们的援兵到了,是铜仁府的知府大人亲自带兵来的……”
差役连续喊了几嗓子,主房之内却不见动静,柴房那头门突然打开,走出一个歪戴乌纱,身穿七品袍服的家伙,这家伙的袍服上尽是灰尘和一些木屑,想来刚刚定是藏到柴堆里去了。
岳肃打量了他一眼,龙泉县令的年纪能有四十多岁,身宽体胖,只是脸上带有些惊慌之色。岳肃心中暗道:“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你可是龙泉县?”
“下官龙泉县令庞白参见大人。”知县庞白恭敬地说道。
“你是如何治理地方的,搞的龙泉百姓竟然聚众闹事,围攻县衙,这个一方县首,你是不想做了么?”岳肃语气不善地呵斥道。
“大人您也知道,巡抚衙门有令,让各府筹措白银三万两,粮秣三万石。石阡府接令之后,摊派给治下各县,每县筹措银八千两,粮秣八千石,如过期无果,便以贻误军机罪论处,革职查办。我县衙番库哪有这么多银子和粮食,只能到民间征调,可那些刁民从家里拿出一点点来都不舍得,还公然造反。幸亏大人来的及时,否则他们都能砸了县衙,杀害朝廷命官啊……”
“呵呵呵呵……”岳肃一阵冷笑,说道:“庞县令,你所说的一点点是多少呀?是不是不管他们的死活,趁机中饱私囊,连第二天的口粮也不给留啊!龙泉县即便不是本府治下,但你激起民变,本府路径此地,也有权利管上一管。来人啊!先将他给我拿了!”
第三十一章 中饱私囊
石阡府对龙泉县的要求是征调粮秣八千石,银八千两,这个数字对一个县来说,并不是特别多。一个县一般来说都有几万人口,小点的也有三四万,像中原大县,十万人口都是有的,平均摊派到人头上又有几何?绝不至于将百姓逼反,要知道当初松桃三霸中的常秀私征过路税,魏刚横行县城,收取平安银子,如此恶行,尚没有将百姓逼反,都认头交钱,这不是没有原因的。起码这二位对外一视同仁,不管是贫是富,都收你这个钱,没有盯准那些苦哈哈往死里敲诈。
龙泉县能把百姓都逼得造反,其横征暴敛的程度,肯定相比于松桃县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岳肃心底,估计龙泉县定然是紧着一只羊身上薅羊毛,把负担全都压在贫苦的百姓身上,有钱有势的人,是毫厘不取。而且,知府衙门要求的这个数,到了县里,县令大人就算不把数字翻番,也能加上几成,反正是上级让这么做的,我私下弄点跑腿钱又有什么了不得。目标都是一个群体,强征的数额又翻了倍,逼得穷苦百姓吃不上饭,不反才出鬼了。
岳肃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当初没有强制摊派到下面各县,这种横征暴敛的名目只要给了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官吏,他们肯定会变本加厉。
“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庞白吓得急忙问道。此刻的他已被岳肃手下的差役摁住,他手下的那点差役,全都懵了。
“什么意思,你心里难道还不清楚么?龙泉县里的百姓因何造反?还不是你横征暴敛,把他们逼得,现在还有脸来问我!”岳肃怒声喝道。
“大人,这也是石阡府派下的差事,下官遵命而行,谁能想到那些刁民就能反了。还望大人明察,定是刁民中有人煽风点火。”庞白哭丧脸说道。
“那本府问你,你治下有多少百姓,每户征收了多少?”岳肃怒目而视,逼问道。
“这……”这一句话,登时就把庞白问懵了。这家伙当了两年多的龙泉县令,虽然看过户籍,但早把上面的数字忘了。至于每户征收多少,那基本上是一家有多少,就抢多少,哪有个准确数字。而且,差役在执行任务时,难免从中再贪墨一点,这个数字,就更加没准了。
“你这个废物,连治下多少百姓都不清楚,每户征收多少也没有个额度,还敢跟本府说百姓造反跟你没有关系吗?”岳肃怒不可亵,抬腿一脚,将庞白踹翻在地。跟着大声喊道:“将他的后宅给我搜上一遍!”
“是!”
差役们答应一声,立即分散冲入各个房间,即便是门户上有锁的,也马上砸开。不一会功夫,就听有差役喊道:“快来这个屋子,箱子里全是银子!”
声音一落,跟着有十几名差役冲了进出,先后摆出七八口箱子,打开箱盖,里面全是银子。
岳肃瞧了一眼,虽然不知准确的数字,但估计一口箱子里少说能有一千两。他冷笑一声,冲着庞白说道:“龙泉县,你家里的银子不少呀?”
庞白吓得面如死灰,忙解释道:“大、大人……这……这些都是奉命征收上来的银子……和我毫无关系……”
“你拿本府当三岁小孩么!奉命征收上来的银子,你不存入地方番库,放在自家宅院里是什么意思?”
“这……这……不是没来得及么……”
“你倒是会狡辩。好!那你就带本府到你的县衙番库去瞧瞧,看里面有多少库存!”岳肃说完,给差役丢了个眼色,差役马上将庞白架起来。
庞白的脸都吓绿了,咬着牙说道:“大人……您终究非石阡府,未经上面准许……私入本县番库……恐怕不和体制……”
岳肃明白他想说什么,登时一声断喝,说道:“好呀,既然你不准备让本府去看你的番库,那本府不看就是。但本府此次前来,目的是要平叛,外面百姓想要见见你这位父母官,本府也不便阻拦,就将你交给他们吧,看看百姓们有何说法。要是那些刁民真敢打死你,本府自会为你报仇!来人啊,把龙泉县给我拉出去!”
“是!”得到岳肃的命令,差役们立刻行动,就要把庞白抬出去。
庞白一听这话,吓得差点背过气去,交给百姓,还不得被那些人给生吃了。“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大人既然想去番库视察,那下官前面领路就是……”
和自己的小命相比,其他都是次要的,让你去番库看看又能怎样,总不能当时就砍了我吧。
庞白在差役的裹挟下,前边领路,岳肃在后跟着,八箱银子自然也少不得有人抬着。
县衙的番库也在衙门里,通常是在西角,有专门的差役把守。到了门前,庞白让人打开库门,请岳肃入内。岳肃进去一瞧,略微核对一番,已经确定,番库内有近一万八千两银子。
转回头,岳肃看向庞白,说道:“龙泉县,石阡府下令证粮秣八千石,银八千两,粮秣折合成白银,也是八千两,两下合计也就一万六。你既然已经够数,为何还横征暴敛,中饱私囊!”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的声音无比严厉。
“这……这……本县原有的库存就有八千两,上面既然让征调一万六,那下官只好奉命,如数征调了。”庞白解释道。
“狡辩!”岳肃大喝一声,说道:“本府今日就为龙泉县百姓讨个公道。府库关闭,把他给我架出去!”
差役答应一声,架起庞白朝县衙大门走去。
“大人、大人……”庞白吓得不停的乱喊乱叫,但岳肃手下的差役哪管这套,硬生生地将他抬出衙门。
一出大门,外面的百姓见庞白被抬出来,离去欢呼起来,是群情澎湃。岳肃随后出门,大声喊道:“龙泉的百姓听着,本府已经县令庞白擒获,尔等且来说说,他是如何敛财,征了你们多少?”
这次又是厉浩然站了出来,他大声说道:“回大人的话,我们是三家集、放马沟、姚家堡子和三合乡的村民,县老爷在别处征了多少,我们不清楚,但我们这边已经是无米下锅了。好比我们家,就兄弟二人,靠给地主打短工过活,一年下来,能攒下个百余文钱,结果一次全被抢了不说,,连家里仅有的半缸米也被夺走了,我弟弟跟差役理论,还被打伤,不信大人您看。”
厉浩然的话说完,人群里走出一个十**岁的后生,后生头顶缠着麻布,破衣烂衫,身上还有明显的伤痕,显然是近期刚刚受的伤。
“这位大人,我们家终究是上无老、下没小,钱被抢了,再给地主打工,也勉强还能度日,可那些家有老人和吃奶孩童的该怎么过活。”厉浩然又指向身后的一名青年,说道:“像陆狗蛋兄弟,家有老母、媳妇,以及一个没断奶的孩子。现在家里一无所有,孩子天天在哭,连米汤都没得喝,想要借贷,村子里谁家也没有粮食,去求本地大户,还被人家的护院打了一顿。”
岳肃顺着厉浩然的手指方向看去,果见一个脸有淤青的青年,青年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先是是在地方翻滚撕破的,露出的部位,也是未愈合的伤口。
“大人,您在看看我们家。”人群里又有人喊了一声,走出一个中年汉子,扶着一位老人,边上还跟这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孩子的手里拎着擀面杖,满脸戒备的神色。
“我叫邹二毛,是放马沟的,家中上有父母,下有妻儿,原本指着两亩薄田,勉强维持生计。可县衙里的人来了之后,像土匪一样明抢,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和秋收的粮食全抢走了,全村的人和我们家一样,都三四天没吃饭了。我小儿子昨天饿死了,大人您说给我们一个公道,那要怎么个给法呢?”邹二毛满脸菜色,扯着嗓子大喊起来,声音中带着凄苦,说到小儿子饿死时,眼中都流下泪水。
在此之后,众多百姓纷纷说出家中的情况,基本上是大同小异,家无粮食,饿了好几天,有的人家也饿死了人。
岳肃听着这些人的讲述,心中无比难过,猛地一把揪住庞白的衣领,狠狠地瞪着他。岳肃的眸子中都要喷射出火焰,愤怒地道:“庞大人,他们说的没有错吧!”
庞白现在脸都吓绿了,在场的百姓全用恶毒的目光瞪着他,估计没有中间的士兵隔着,这些人已经冲上来把他撕了。
“大、大人……我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呀……”此刻他可不敢说下面的这些都是刁民,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他明白,要是自己真的敢说出这种话来,马上就会被生撕了。
“你没有想到?”岳肃冷冷地说道:“他们都是你治下的百姓,你是他们的父母官,你把他们家中的粮食与财物都抢光后,难道不会问问他们要怎样过活么?”
“是、是下官糊涂,没有想那么周全,还望大人……”
“呸!”岳肃不等他说完,就怒声打断了他,骂道:“中饱私囊的时候怎么不见你糊涂,现在百姓打到衙门口了,你倒给我装起糊涂了。龙泉县内的富户为何不去征收,偏偏却在这些只能勉强温饱的百姓身上打主意,官逼民反,还指望我什么!现在百姓们让我给他们一个交代,你说本府把你交给他们如何?”
“大人、大人……求您饶了我这次……我……我再也不敢了……”要不是又差役架住庞白,他现在都能给岳肃跪下。
“你还想有下次,怕是没有机会了!”
第三十二章 万人状
一听岳肃说没有机会了,庞白是彻底吓瘫了,眼泪、鼻涕全都滚了出来,“大人……只要……只要能留我一条生路……您让我做什么都行……”
就眼下的情况看,只要岳肃现在撒手不管,或者以安抚百姓为名将他交出去,他都是死路一条。唯一活命的希望,全在这位岳大人身上,除了祈求,庞白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这话是你说的,当真是让你做什么,你都做吗?”岳肃冷笑一声。
“是、是……不管大人让我做什么,我都照做。”庞白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切地答道。
“好,这话可是你说的。你现在就将自己罪行白纸黑字给我列出来,然后签字画押。”岳肃大声说道。
“这……这……大人……能不能换个条件……”庞白不是傻子,他明白,只好列明自己的罪状,那自己绝没有好下场。
“你以为你还有别的选择吗?”岳肃冷声说道:“现在民变已生,就算本府将你交给百姓,也是为了平乱的权宜之策,上面也不会降罪。再者说,你横征暴敛,中饱私囊已是铁证如山,本府拿了百姓的口供和你衙门里差役的口供,照样可以交差。你自己看着办吧,本府还赶时间,我数三个数,你若是还不表态,我就把你交给百姓处置,以息民愤!”
“一!”岳肃倒不含糊,说完那一番话,立即数了起来。
“二!”
“大人……您看能不能……”
“三!”岳肃半句也不跟庞白啰嗦,‘三’字一落,当即喊道:“本府现在就将县令庞白交给你们处置,这个交代怎么样?”
“好!”“多谢大人!”“大人真是青天啊!”……
一听岳肃这么说,百姓们是欢呼雀跃。庞白可是傻了眼,送到那群苦巴巴手里,自己怕是会被活活折磨死,连个囫囵尸首都省不下。他忙喊道:“大人、大人……我愿意写供状……”
“算你识相!”岳肃大声招呼道:“来人啊,去取笔墨纸砚。”
龙泉县衙的差役们,现在也是服服帖帖,当初去百姓家强征,那可是他们动的手,现在百姓们的目标虽说是县太爷,可万一不听话,被这位知府老爷丢给百姓们,还不照样得成为人家的撒气筒,不死也得残废啊。
当下,马上有人自告奋勇随着岳肃手下的差役去取纸笔,又搬了桌子。岳肃让庞白立即书写,庞白只能硬着头皮,写了自己奉命征调,不慎激起民变的供词。然后战战兢兢地呈给岳肃。
岳肃瞅了两眼,怒道:“这是你的罪行吗?你倒是很会避重就轻!本府现在就让你给我一个解释,如果你说的上来,本府就认了这份证词,若是说不上来,定让你老看。”
“请大人讯问。”庞白老实地说道。
“你治下一共多少户,每户征调多少足以凑足石阡府摊派之数,而你又在每户征调多少,为何会使治下百姓无米下锅,以至饿死,进而官逼民反,围攻县衙?”岳肃大义凛然地问道。
“这……”岳肃的问题,庞白是一句也答不上来。
当初石阡府下达摊派任务后,他高兴的一夜都没睡着,第二天一早就下令差役挨家挨户的征收,现银不多的,可以拿其他东西充数。反正这是府衙的命令,我管你们死活。当然,府上的一些大户人家是绝对不能碰的,谁不捡软柿子捏,越是家里穷的,老实巴交的,差役们越愿意登门,抢完之后,谅你也不敢怎样。
“怎么?答不上来了!”岳肃狠狠地逼视庞白,喝道:“你后宅的八千两银子,明明是中饱私囊,还敢欺骗本府?横征暴敛,致使民不聊生,你还准备如何抵赖?今天本府就把你交给这些被你逼得走投无路的百姓处置,然后拿着他们的供词到巡抚衙门做个交代!把他给我拖出去!”
“大人,慢……慢……我重写……我重写……”庞白也看出来了,这个时候再不老老实实的听话,非得被扔出去不可。写了或许一死,但也不是没有希望,可能到了巡抚那里,辩解一番,大事化小也说不定。至于供词,完全可以说是岳肃逼他写的。
“那你还不快写!”
“是、是……”庞白再次提起笔来,重新写了供词。这次的内容是搜刮无度,中饱私囊,后宅的八千两银子便是罪证。但饥民被逼造反,实在是不在预料之中。
写完之后,再次呈给岳肃,岳肃看过之后,点了点头,说道:“这次还算可以,可惜了一笔好字。”
“庞大人,本府再问你,石阡府让你筹集的粮秣现在何处?”岳肃再次问道。
“回大人,我县先后只筹集到不到两千石的粮食,后来我们知府大人说,各县分头购粮,十分不便,我等只需将银两凑齐上交就行。粮秣的事,由他统一购买。”庞白如实答道。
“这就好!”岳肃四下扫视一圈,将目光落到厉浩然身上,说道:“本府这就开仓放粮,并发放银两赈济百姓,至于县令庞白,本府决定移交巡抚衙门,令他受到国法的制裁。尔等看这个交代如何?”
对于小民百姓来说,能够吃饱饭是最重要的,其次是处置庞白。现在岳肃给了他们交代,众人大多无话可说。不过也有少数人提出疑问,是不是官官相护,等到一散了,庞白又会官复原职。
岳肃给他们的回答很坚定,你们绝不会再看到庞白。
得到这个回复大家便不再闹。此刻岳肃又说道:“龙泉县治下,像尔等这般受到盘剥,吃不上饭的百姓,恐怕大有人在。尔等可到别的村镇通知,让大家到县衙来领取银两与粮食。”
岳肃知道,光打发掉眼前的人是不行的,受到压榨的百姓还有很多,要是单单给了他们,不给其他人,肯定还会有人出来闹。百姓们会以为,这叫作叫唤的鸟儿有食吃。
听了岳肃这番话,一众百姓纷纷感激涕零,不少人都跪下给岳肃磕头。岳肃让众人起来,再次看向厉浩然,说道:“厉浩然,本府有言在先,现在已经给了你们交代,你也要给本府一个交代了吧。”
“大人依法做事,小民佩服,既然大人已经兑现承诺,我就跟大人走一趟。”厉浩然将腰杆一挺,跨步朝岳肃走去。
他的弟弟在其身后,见大哥上前,紧忙一把抱住。哭道:“哥,你要是死了,我怎能独活,我跟你一起去。”
众百姓看到这一幕,马上纷纷表态,扬言厉浩然也是为了大家出头,怎能只处罚他一人,要是大人想到处罚的话,就把大家伙一起治罪好了。
岳肃面露微笑,说道:“各位静一静,本府这么做,也是为了国法,你们此举虽说被逼无奈,难免日后有小人效仿,为祸天下。所以,厉浩然必须跟本府走一趟。若是尔等想要保全他的性命,那也不是没有办法,这样吧,你们各家将被强征时的景象与之后家中的境况一一写明,列成证词,签字画押,本府上呈巡抚,或能网开一面,留他一命。不知你们可愿意。”
“愿意!”“我们愿意!”……
众人一听说还有挽救的法子,纷纷表示同意。
当下,岳肃将厉浩然先行扣押,他的兄弟厉浩荃非要跟着,岳肃也就一并扣住。随后一边打开粮仓,开仓放粮,并将从庞白宅子里搜出的八千两银子分发下去;另一边让人摆开桌案,拿来纸笔,令百姓书写证词,有不会写字的,也由人代写。
龙泉县治下,受到盘剥的百姓有上万人,有的家中还能过活,也有一些没米下锅的,大家听到都来衙门领米、领银子。两千石大米也就三十万斤,摊到人头上也就二十几斤,吃不了多久,好在还有银子,一人领上五钱银子,足够过上半年。百姓高兴的是欢呼雀跃。书写供词,联名保全厉浩然的是大有人在,几乎每个来领银子的百姓,都写上几句,签字画押。
在龙泉整整忙了两日,一切才告一段落,岳肃清理诉状,状纸能有两麻袋,共计万人签名,称之为万人状。押上庞白、厉浩然、厉浩荃三人,带着县衙番库的一万六千两银子,岳肃再次启程。
几日后,来到石阡府。岳肃行文一封,让人投上知府衙门,说明龙泉县发生之事,及庞白的亲笔供词的副本,并将一万六千两银子送去。但没有将庞白交给他,只说要亲自押解至巡抚衙门,毕竟案子是岳肃处理的,不便再经手他人。最后邀请石阡知府一起上路,前往贵阳送交粮饷。
石阡知府褚浩在看到岳肃的公文之后,立即动笔给岳肃回了一封书函,大概意思是多谢岳肃协助平乱,庞白横征暴敛,激起民变,理该严惩,一切有劳岳大人。至于一道前往贵阳的事,近日我身体抱恙,难以远行,就让石阡守备押解粮饷,随大人去吧。
褚浩之所以不同岳肃一起去贵阳,那是他新近得到一个消息,在龙里与安邦彦对峙的张彦芳大军战败,全线崩溃,正往贵阳逃窜。现在前往贵阳,很可能撞上安邦彦的人马,危险系数实在太大。
岳肃哪里知道这事,接到回信,次日汇合了石阡守备吕征,及两千人马,大军合为一处,押着两府粮饷,朝贵州进发。
第三十三章 路遇叛军
岳肃率领人马,前往贵阳,一路风餐露宿,终于来到距贵阳只有百里之遥的天马坡。
行到此处,前面突然有大股的人流涌来,岳肃心中诧异,扭头瞧了瞧两位守备,这两位露出惊慌之情,不晓得为何前方这么多人。岳肃立即下令,全军戒备,押了这么多粮草,要是被劫了,谁也吃罪不起。
别看他不是军官,但在这里,属他的官职最大,一声令下,四千多人马上弓上弦、刀出鞘,做好应战准备。
人流越来越近,岳肃看的清楚,过来的一群手无寸铁的百姓,百姓们扶老携幼,或背着包袱,或挑着担子。百姓们也看到了他们,先前一阵恐慌,当看清旗号时,似乎放下心来,缓慢向前。
“这些百姓是要去哪里?”岳肃心下疑惑,一催坐骑,向前窜出几步。金蝉、铁虬见岳肃向前,马上打马跟上,后面的差役也是连忙跟进。
迎到人流前头,岳肃看的更加仔细,人群密密麻麻,少说有上万人。他冲着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后生喊道:“小兄弟,你们是哪里人,这么多人是要去什么地方?”
百姓见岳肃身穿官服,领着差役向前,明显吓了一跳,战战兢兢,不知该如何是好。尤其是前面的那些,立时带住脚步,不敢再向前半步。当听到岳肃说话客气,不像其他的官老爷时,才略微安定。被岳肃盯着的那名后生,连忙小心地答道:“回大人的话,小民是贵阳郊外马家河村的村民,这里多是同乡的乡亲,还有一些是邻村的,我们这是要到外地逃难。”
“到外地逃难?”岳肃的第一反应就是前线出了事,否则百姓们为何好端端的要背井离乡。他随即问道:“贵阳那边出了什么事?”
“龙里的王师战败,被敌人杀的是丢盔卸甲,人马前日逃进贵阳,听说反贼大军正朝贵阳逼近,我们这些百姓怕留在村里有危险,这才连夜奔逃。”后生老实地答道。
“那你们可知道,叛军距离贵阳还有多远?”岳肃再次问道。
“这个小民不知道,我们逃的时候还没到,估计这一两天能准能来。”
听说张彦芳兵败,叛匪兵逼贵阳,岳肃在心中连叫不好。敌军敢进攻贵阳,想来人数绝不会少,一旦被围,粮草势必难以送入。贵阳城内不知还有多少粮食,城内少说能有十万百姓、几万兵卒,要是断了粮,还不得活活饿死。
想到这里,岳肃不再犹豫,马上喊道:“大军立即开拔,直奔贵阳,今天夜里不得休息,一定要在叛军到达之前,赶到贵阳。”
后生的话,后面的两位守备也有听到,知道事关重大,立即领兵赶路。好在道路够宽,绕过百姓前进即可,百姓们也自觉让开,以免影响大军行进。
官兵这次行进的速度可不是一般的快,这些老兵油子们不仅知道事态严重,同样也知道自己正面临这危险,倘若慢了一步,在进城之前遇到叛匪,那可怎么办?和生命相比,大家已经不再在乎体力。这一路上,岳肃等人先后看到好几拨逃难的百姓,均是贵阳周边地区的,为了避免伤及自家,抛家舍业,连夜出逃。
晚上草草吃了干粮,全军继续赶路,到了次日辰时,距离贵阳也就能有五里左右的距离,隐约可以看到城池。
“贵阳就在眼前,大家加一把劲,赶到之后,咱们就能休息了!”岳肃喊了一声,指挥兵卒继续前进。
正这功夫,不远处突然传来阵阵马蹄之声,岳肃等人赶紧转头观瞧,只见右侧尘烟四起,隐约有兵马到来。
难道是叛军来了!岳肃心头一颤,随后做出最明智的反应,“金蝉,你立即到贵阳报信,就说铜仁与石阡府的粮草运来了,半路上遇到叛军,让他们速速支援。否则一旦有失,一切就都完了!”
金蝉答应一声,催马而出,拼命打马,好似离弦之箭一般,直奔贵阳城。
与此同时,岳肃又下达战备命令,骑兵上前,步兵在后,摆开架势,只要对面冲着自己过来,立即接战。
果不出所料,杀过来的正是叛军前部,率队前来的是安邦彦的堂弟安邦有,有三千骑兵,七千步兵。安邦有身为前部,本以为可以屠灭一些村镇,大肆抢掠一番,没想到百姓逃的实在太快,贵阳周边各地已是十室九空,连一粒粮食都没留下。
这家伙气的是哇哇直叫,领军继续前进,打算选一个好点的地方扎营,等待大军到来。部队正走着,突然发现远处似有旌旗飘摆,因为龙里大捷,叛军士气旺盛,安邦有现在对王师是丝毫不惧,率队直杀过来。
岳肃这边的骑兵不过五百,对方能有三千,差距实在太大。一看到对方恶狠狠的扑来,不少人已是吓破了胆。岳肃看在眼里,对身边的两位守备说道:“牛守备、吕守备,现在叛军已然冲过来,我等身为主将,若不做个表率,恐士气低落,不等援军到来,就全线崩溃。倘无粮草、军饷倒还好说,咱们现在摊的干系太大,绝不能有失啊。”
牛乾和吕征纷纷点头,谁都明白这个干系,军粮丢失,士兵逃走没人追究,身为主将的临阵退缩,是必死无疑。牛乾对岳肃是比较佩服的,说道:“岳大人,这里您的官职最大,您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
岳肃微微点头,看了眼吕征。吕征跟着点头,说道:“我和牛大人一个意思。”
“那好!”岳肃大喝一声,“来人啊,递给本府一支长矛!”
话音一落,马上有士卒上前将手中长枪交给岳肃,岳肃说道:“牛守备负责看管粮饷,吕守备同我一起上阵。”
一个文官都表示愿意亲自上阵,吕征即便不情愿,也没什么好说的。摘下兵器象鼻大砍刀,将大刀一举,喊道:“弟兄们,岳知府愿意跟我们一起拼命,他一个文官尚不怕死,我们还怕什么。大家一起上,杀光叛匪!”
“杀光叛匪!”“杀光叛匪!”……
一听说岳肃也要冲锋,大家的士气马上高涨。这时候,差役群中有人喊了一声,“大人,能带上我吗?”
岳肃回头一看,喊话的人竟是厉浩然。
厉浩然虽说是囚徒,但岳肃并没有给他像庞白一样的囚犯待遇,一没关进囚车,二没上镣铐,只让他随着差役行进。岳肃明白,像这种敢作敢当的汉子,是绝不会逃走的。
“哈哈哈哈……”岳肃大笑一声,喊道:“有胆色!给他兵器!”
“我也要!”厉浩荃也跟着喊了一声。经过数日赶路,厉浩荃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他兄弟二人自小相依为命,看看哥哥要上战场,自己怎能苟且偷生。
岳肃又让人给了厉浩荃一根长矛,现在叛匪已经逼近,岳肃大喝一声,“冲!”
骑兵一拥而上,步兵紧随其后,直扑叛军。
对面的安邦有还真没想到官兵有这么大胆子,一个冲锋,双方打在一起,战在一团。
云贵之地,时常有地方土著叛乱,小仗年年有,打仗三两年就会打一次。所有云贵之地的兵马不比内地士兵那么羸弱,多少还是有一些战斗力的。
行军打仗,通常讲究个士气,主将若逃,士兵哪有卖命的,肯定是作鸟兽散。如主将带头冲杀拼命,士卒也是勇往直前。尤其是这一次,岳肃身为知府,一个文官尚敢带头冲锋杀敌,那些大头兵还有什么惧怕的。大官的命都不值钱,我们这些光脚的,命还比知府精贵?
双方兵马裹在一起,这一交手,岳肃的本事也显露出来。上辈子在师父的调教下,练就了一身好武艺,要不然当刑警的时候,怎能屡破大案。长枪这兵器,自己倒是没怎么练过,但棍子还是常练的,一法通百法通,这条长枪在他手中使得如游龙一般。战场交锋,讲究的是一寸长一寸强,尤其是马上,长枪大戟还是站不少便宜,你的短刀还没等砍刀,我的一枪早就给你扎了个透心凉。要不然历史上有名的战将,全都是用长兵器和重兵器,你要是让关羽拿把剑在汜水关和华雄打,我敢保证死的肯定不是华雄。
叛军的士兵也是有眼力价的,看到岳肃身穿文官袍服,而且看补子还不是个小官,大家都奔他招呼。好在岳肃是越战越勇,不一会功夫已连杀三十多人,这才令叛军明白,这个文官怪不得敢上阵,原来不是好惹的。
两军激战很快过了两刻钟,叛军终究人多势众,岳肃的人马此刻已经阵亡二百余人,也就仗着岳肃和吕征在前面撑着,士兵才仍然坚持,没有败退。
叛军的士卒,这时已经发现后面的粮草车仗,有人大声喊道:“弟兄们,后面是明军的辎重,大家快点去抢呀!”
这一嗓子还真管用,原本围杀岳肃这边的人马,不少掉过头朝粮饷车辆冲去。跟在牛乾身边守卫的士兵只有五百人,看到敌军冲来,都聚到牛乾身边,等候命令。
牛乾现在也管不了许多,咬牙喝了一声,“弟兄们,跟我上,一定要顶住,援军片刻就到!”
第三十四章 烽烟四起
金蝉现在已经赶到贵阳城,五里地的距离,快马行进,不过片刻功夫。
来到城下,只见城头已做好战斗准备,看来百姓的话一点不假,张彦芳兵败,敌军很快就要攻打贵阳。
金蝉在城下通报姓名,说了来意,守城的官兵一听说是粮饷来了,是异常兴奋,马上去禀报巡抚李枟。李枟赶到城头,正好看到五里外岳肃的兵马正和叛军厮杀。他当即下令派兵接应。
城内的兵马已经是战备状态,调动起来倒也不难,可即便这样,也用了一刻多钟,算上金蝉等候李枟的时间,都已经有小半个时辰。
总兵张彦芳亲自率军出城,前部马队能有一千多,后边步卒五千。龙里战败,这家伙憋了一肚子气,今天看到敌军不是很多,哪能不趁机会报这一箭之仇,也让李枟瞧瞧,自己不是脓包。更为重要的一点是贵阳城内已经没有多少粮草,眼前的军粮要是不抢回来,敌军一到,困都能给他们困死。
张彦芳的战败,倒不是他贪生怕死,纯属是指挥失误,那日两军交锋,战到酣时,叛军突然全线崩溃,张彦芳误以为敌军是乌合之众,久持之下没有战力,便下令追击。不料这是安邦彦的诱敌之计,追到半路,叛徒掉过头来,又和官兵死磕,左右树丛里钻出伏兵,将官兵杀的是落花流水。
这次一为粮饷,二为报仇,张彦芳是卯足了劲,兵马直冲城外,不一刻功夫赶到两军交兵的地点。
援兵一到,守卫粮车的士兵是勇气倍增,拼命杀敌。叛匪原本以为城内的官军已是惊弓之鸟,不敢出城,想抢走粮草,所有没有放火焚烧。现在对方的援军一到,才知明军不像军中宣传的那么不堪。安邦有见势不好,大喊一声:“风紧,扯呼”,拍马后撤,一众叛匪也跟着撒腿就跑。
张彦芳率兵急追,岳肃则在后面整顿人马,一场激战下来,四千多人的队伍阵亡两成有余,伤者过千人。不过叛军比他们也想不了多少,扔在这里的尸体也有千余具。
大家收拾阵亡将士的尸体,放火焚烧,是各个洒泪。清理过战场,才相互搀扶着伤者向贵阳城走去。
进到城里,李枟亲自接待岳肃,并给士兵安排住处。
巡抚衙门内,粮饷交割完了,岳肃又提起龙泉县令庞白与松桃县令郑光友、印江县令钱直的事。并将证词、口供上交,那万人状更是少不了。
李枟听完岳肃的讲述,不必观看证词,已是勃然大怒。连庞白的人都不见,立即下令,以横征暴敛、激起民变论处,砍头祭旗。至于郑光友与钱直二人,也是一律批准斩刑,只是还要上报刑部,需等到叛乱平息之后。
厉浩然、厉浩荃兄弟俩,本事还真不错,一场大战下来,都未丧命。岳肃代为求情,李枟也准了,念二人杀敌有功,无罪释放。
公务办妥,李枟留岳肃用饭,算是接风。住了一夜,清晨起来,岳肃打算辞行,返回铜仁,然而却晚了,早上一醒,就听士卒禀报,安彦邦的大军已经兵临城下。
随同李枟站在城头之上,只见城下是旌旗飘展、人喊马嘶,密密麻麻的叛军将贵阳城围的是水泄不通。不用去数,光看阵势,也能瞧出兵马不下于十五万。
“秉严,现在你想走恐怕也走不了了。”李枟笑眯眯地说道。
秉严是岳肃的字,在明代,关系不错的朋友之间,才称呼对方的字。岳肃和李枟仅仅是初会,没想到李枟就开始称呼他的字了。这既是对岳肃能力的肯定,也是对他品行的一种肯定。
岳肃也是一笑,说道:“既然走不了,那下官就不走了,留在这里,助大人守城。”
李枟字长孺,不过岳肃可没资格去称呼人家的字,上下级关系在这里摆着,关系也实在没近到那个地步。
李枟似乎就是等岳肃的这句话,笑道:“你的官声我已听说,昨日那一战的表现,我也知晓,很不错。既然你愿意助我守城,我是求之不得。秉严啊,城内能担重任的人不多,这北门由我亲自来守,西门交给了张彦芳,南门交给了这里的守备胡天垂,东门嘛,我打算交给你。你可有把握胜任。”
岳肃一拱手,说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叛军若想攻破北城,也要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他没想到李枟会交托如此重任,虽说自己没有多少把握,但到这个时候,也绝不能退缩。他明白,如果城内真的有将才,李枟也不会自请守本门,更不会将东门交给他这个文官。为了城内的数十万百姓,他也义不容辞。
“很好,老夫没有看错人。我这就调拨你二百火铳、四门火炮,随你一同前来的人马也归你指挥,东门就交给你了。”李枟说完,拍了拍岳肃的肩膀。
贵阳城内的兵马主要是由张彦芳的败军,巡抚行辕的兵马,以及守备衙门军队组成。其数量也不少,能有万八千人。李枟先后调拨,各门守将先后就位,岳肃也带着人马赶到东门,交接了防务,亲自坐镇城楼。
且说安邦彦在北门下列开阵势之后,一见城头上的大旗,写的是巡抚李枟的名号,不由得大喜。他欺李枟是科举出身,没见过战阵,立即派兵攻城。
不料李枟可没有他想的那么窝囊,马上给了他迎头痛击,城上火炮、火铳一顿打压,一上午的功夫,叛军死伤上千余人。
见识到李枟不是好惹的,安邦彦又打听起其他各门都是由谁来守御。张彦芳把守的西门是万不能去的,那家伙的本事不弱,上次交战用计谋赢了,攻城的时候可没那么幸运。
得知镇守东门的是铜仁知府岳肃,一个文官,安邦彦的精神头又来了,将主力部队移至东门,下令狂攻。
岳肃这边有火炮四门,火铳兵二百,远不如李枟那边的火力,叛军冒着炮火,抢过护城河,搭起云梯,开始攀登。但岳肃的办法还是比较多的,他就是在等敌军爬城。
在叛军主力移到东门时,岳肃在城头看的清清楚楚,下令让人准备好较长的铁链,上面固定好把手,用火烧红,顺着城墙放下,士兵在上边握着把手,左右甩动。爬到一半的士兵,一被火链碰上,死是不会的,但肯定会被烫的一激灵,抓不住云梯,掉落下去,不死也是半残。
岳肃还用棉被将火药包裹,外面浇上火油,点燃之后抛下城去。这东西好比燃烧弹,威力大得很,尤其是棉被里面被油浸过的棉花絮子,燃烧后被风吹的到处乱飞,只要沾到身上,想拍都拍不掉,衣服登时着火,烧成什么样也可想而知。
石头、瓦块不停地向下砸自不用说,岳肃后来又别出心裁,仿照后世手榴弹的做法,将火药用厚纸皮紧紧裹住,里边加上铁钉、铁屑,留出引线,点着后往城下扔。这炸药包只要一爆炸,铁钉铁屑是四处乱飞,杀伤力也是不小。
一连攻了六天,城下堆积的尸体足有万人,尸体密密麻麻,堆得能有一米多高。到了第七天,岳肃干脆图个省事,等敌兵攻城时,把柴草火油倒下去,一把大火,烧的映红了半边天。叛军吓得急忙后退,再也不敢上前。
等到第八天,安邦彦再下令组织叛军攻城,没有一个人再往前冲,城下便是白骨,阴森的骇人,好似修罗场一般,见识到东门城上守军的厉害,谁还敢上去送死。
安邦彦一见连续攻城非但没有拖垮守军,反而自家的士气大大折损,一怒之下,下令“尽掘城外坟冢,遍烧村寨”以示报复。
在城外又折腾了几天,安邦彦发觉自己好像是在做无用功,守军凭借坚固的城墙和顽强的斗志,坚守一段时间绝无问题。
“如何才能攻取贵阳呢?”安邦彦沉思许久,终于想出了个主意,“断其援军及粮道,使其内无粮草外无救兵,时间一长,城中必然会发生动乱,那时李枟自会乖乖出降。”
打定这个主意,安邦彦立即采取行动,他先后派兵扫荡贵阳的周边地区,并扩大战果,占领更多的州县。其军先后攻陷广顺、普定、威清、普安、安南诸卫,致使贵阳以西千里之地沦于其手。
安邦彦在贵州闹腾的时候,四川发生叛乱。永宁宣抚司、彝族酋长奢崇明手握勇敢善战的彝兵,他与其子奢寅等人久有“复兴彝族国”之心。见辽东努尔哈赤闹得沸沸扬扬,朝廷将目光全都对准那里,而贵州的安邦彦攻占大片土地,朝廷竟无暇西顾,这么好的时机怎能不去利用。
奢崇明当即起事,率军直取成都,这就是明代历史上有名的“安奢之乱”。当时成都只有守军数千,面对数倍于己的敌军,布政使朱燮元忙召集周边各府与宣抚司出兵援救。在这个时候,明代唯一一名女性名将、石柱宣慰使秦良玉横空出世,率领赫赫有名白杆兵力挽狂澜。这位女英雄也是历史上唯一一位靠自己的战功封侯,成为一品诰命夫人的女中豪杰。
奢崇明久攻成都不果,但他的起事极大鼓舞了安邦彦叛军的士气,甚至在贵州这边已经开始传扬——成都已被攻克。
这个消息一传开,新任巡抚王三善带着他的援军赶到“黔滇门户”怀化府时,竟然不敢前进了。
叛军四处为虐,又先后有土著土司响应,安邦彦威势更甚,此刻兵马已过二十万。贵阳城仍被围困,好在叛军比先前大幅减少,只是锁住各个关隘、要塞,切断你的粮道。
秋去春来,半年过去,城内的粮食越来越少,幸亏有岳肃及时送来的粮草,否则大家已经饿肚子了。这一日,李枟召开紧急军事会议,想要一个妥善的对策,总这么困着,实在是不行啊,再过不久,城里就再也坚持不下了。
第三十五章 求援
“下官认为,应该立刻出城搬请援兵,里应外合击溃敌寇!”
军事会议上,岳肃第一个发表了自己的观点。
他的话一说完,马上遭到不少人的嘲笑,领头发笑的是贵州总兵张彦芳。
“哈哈哈哈…….岳大人,你管理地方、办案是有一手,但讲到行军打仗,还差得远。敌军现在占据周边要塞,严格对贵阳城进行监视,一旦有军队出城,他们马上可以调集人马加以围攻,出城和寻死有什么区别。”
“张总兵说的不错,若是有军队出城,人多眼杂,肯定会被发现,到时敌军调动部队,马上能将我军歼灭。但要是只有零星几个人出城,配上轻骑快马,想要围堵,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岳肃说道。
“笑话,现在敌军把贵阳围的不说是水泄不通也差不多,各条路上都有敌军的营寨,想要出去,谈何容易。还零星几个人,估计都不够敌人砍的。”张彦芳争论道。
“好了,你们两个不要争辩了,岳知府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当然,张总兵也是依实事说话。”李枟先是打了个圆场,随后说道:“现在我们的粮草已经用不了多久,军队倒是能撑上三个月,可百姓呢。现在内城没有粮食了,再过几天,我打算派发军粮赈济,这一来支撑的日子便要缩短了。”
“巡抚大人,您说用军粮赈济百姓?下官不敢苟同。军粮是军队的命,要是分给了百姓,我们还能支持多久,怕是等不到朝廷援军到来,我们就得先饿死。”张彦芳马上表示反对。
“张总兵,您这话就不对了,百姓是朝廷的百姓,国家军队其职责就是守土安民,如果城内的百姓都死光了,我们护卫着一座死城,还有什么意义?”岳肃当即反驳张彦芳。
“你……”张彦芳一看岳肃敢顶撞自己,拿大道理压人,哪能不火,眼珠瞪得老大,“我看你们这些读书人是读书读傻了!要是没有我们守卫城池,城里的百姓早被叛匪杀光了。上去拼命的时候怎么不见百姓出来?”
“难道百姓就没有出力吗?没有他们纳税,军队哪来的粮饷,你我吃什么?”岳肃大声争辩。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说的都对。”李枟再次当起和事佬,说道:“我今天召你们来,不是让你们争辩这个问题的,城内本部院最大,是否将军粮分派给百姓,是我说的算。今天的主要是商议破敌之策,你们还有什么好的意见?”
这话一出口,张彦芳再不做声,在他下首的武将,也没有一个吭声的。现在的局势明摆着,敌众我寡,主动出击是自寻死路,只能坐等援军到来,然后内外夹击。但问题是,援军什么时候能来。
岳肃沉吟片刻,说道:“大人,下官认为,首要任务还是要和外界沟通,找到新任巡抚王三善,请他调集援兵前来解围。时日拖得越久,对我军越是不利。”
“你的对策倒是不错,但你也看到了,城外大小道路以及要塞全被叛匪占据,想要出去,谈何容易?人一出城,还不是自寻死路。”李枟摇头叹息道。
“下官这几日日夜观察敌军布防,发现南去大路较为松懈,兵马也少,要是趁夜从那里突围,也不是没有可能。”岳肃郑重地说道。
贵阳的南部当然松懈,因为那里是安邦彦的地盘,再往南走,最南方是罗甸,安邦彦的老巢。
岳肃的话再次换来张彦芳等武将的嘲笑,但是李枟却若有所思,片刻之后才说道:“你的意思是从南面突围,然后迂回出去。”
“下官正是此意。”岳肃大声答道。
“你的想法不错,但是派谁去呢?”李枟喃喃地道。
“下官不才,愿亲自前往。”岳肃拱手说道。
“这可使不得……”李枟连忙说道:“你是朝廷五品知府,又是文官,这种危险的任务,怎能让你去。”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主意是下官想出来的,是否可行尚不知晓,怎能让他人犯险。下官已打定主意,愿今夜动身,出其不意,突出敌营。如侥幸不死,定立刻联络新任巡抚王大人带兵来援,解贵阳之围。”岳肃再次用坚定的语气说道。
这种事,虽说派几个伶俐的信使也能完成,但到王三善那里,除了送信之外,怕是一句话也说不上。贵阳之危,他难道会不知道么?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他不来驰援,那是因为不敢来。派一个说话有点分量的人去,或者还能说动王三善,普通的信使,是一点用处也没有。岳肃明白这个道理,所有才亲自请缨。
李枟当然也晓得这个道理,犹豫好久,突然站了起来,冲岳肃拱手一揖,“老夫谨代贵阳全体军民拜谢岳大人。”
看到李枟如此,岳肃连忙站起来还礼,而其他将领看到这一幕,也赶紧站起来,冲着岳肃也是一礼。既然你岳肃敢玩命,我们给你作个揖又算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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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结束之后,岳肃回到自己的寓所,召来金蝉、殷柱、铁虬,让他们做好准备,晚上随自己出城突围。
三人一听完岳肃的话,连忙阻止,表示请岳肃留下,他们愿意替他前往。岳肃讲明其中利害,说出自己一定要去的理由,听了这话,三人也不再多说,自去准备马匹干粮。
厉家兄弟这些日子一直跟在岳肃身边,因为是直爽汉子,和金蝉等人处的关系很好,大家时常在一起说笑、闲聊,练习武艺。二人发现他们在准备干粮、行装,怎能不好奇,上前一问,得知其中缘故。
厉浩然连想都没想,大声嚷道:“我们现在也是跟随大人的,怎么只带上你们,却不带上我们哥俩。难道是嫌我们兄弟本领低微吗?”
见厉浩然发起牢骚,金蝉笑道:“大人也是为了你们好,此去突围九死一生,你们才刚刚追随大人,丢了性命可不值当,所有大人才没叫上你们。”
“这是什么话,我厉浩然既然敢跟着大人来贵阳,就早把性命豁进去了。大人法外施恩,饶我兄弟性命,我的这条命就是大人的了。难道只有你们不畏生死,我们兄弟便是贪生怕死之徒么!”厉浩然不满地说完,又道:“兄弟,咱们去见大人,让他带咱们一起去。省的日后被金蝉他们嘲笑咱们哥们,就算死,也得让人知道,咱俩是条汉子!”
一边的厉浩荃连连点头,喊道:“大哥说的对,咱们也不是孬种,既然敢跟大人来,就没想着回去。走,大哥!”
“好样的!”“是条汉子!”“也不枉我们兄弟交你们这个朋友!”……金蝉三人看到两兄弟如此豪气,都是竖起大拇指。
厉浩然、厉浩荃两兄弟憋足了劲来到岳肃的房间,一进门便跪倒在地。只听厉浩然大声喊道:“大人,我们俩要跟你一起出城突围!”
“对!带上我们兄弟吧!”厉浩荃跟着喊道。
岳肃摇头一笑,料想是金蝉他们告诉这二位的,只好说道:“二位壮士,快快起来。此去突围危险重重,怕是有去无归。你们不是公门中人,不必冒这个险,等到贵阳解围之日,你们就回家去吧。”
“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以为我们兄弟是贪生怕死之徒么!”厉浩然仍然跪着不起,倔强地嚷道:“大人公正廉明,为国为民,我兄弟二人以追随大人为荣。大人将我等救下,我兄弟的命就是您的,哪怕是刀山火海,大人吩咐一声,我俩也敢跳下去!”
“我大哥说得对。大人,您就带上我们吧,只要跟着大人,哪怕是死,我俩也心甘情愿。如果大人嫌弃我兄弟二人,我俩就跪在这里不起来了!”这厉浩荃也是个犟种,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执意跟着哥哥来贵阳。
见他兄弟如此,岳肃忙上前搀扶。这两位还是硬跪着不起,厉浩然问道:“大人,您让我们起来,是答应带我们去了吗?”
岳肃拿他俩没辙,心中对这两个直率的汉子也是喜欢,笑道:“好!既然你们不怕死,那就跟着我一起去吧!”
“多谢大人!”二人喊了一声,这才爬了起来。
到了深夜,岳肃等人三更用饭,快到四更的时候才从南门出发,带上干粮兵器一路向前,直奔叛军大路上的营寨。
六个人穿的都是黑色的衣服,脸上还带着一个黑色的鬼脸面具,这是岳肃白天特地从内城百姓人家掏弄来的。马匹选的是黑色,铃铛也摘了,马蹄用棉布包裹着,跑的再快,也发不出什么响声。
今夜天公也是做美,天上连星星也没有,明天应该是个雨天。按照白日里计算好的路线,一路来到叛匪营寨之外。
这条路上的敌军最是懈怠,以为明军不会从这里突围,整日都是懒懒散散,黑夜里,望台上的巡逻士兵都依着栅栏睡觉。
快到近处,岳肃仔细观瞧,见没什么响动,示意金蝉和殷柱慢慢上前,将拦在营门口的拒马鹿角挪开。
这两位做事是干净利索,悄无声息地上前,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便将拒马鹿角移开。随后六人溜溜达达地进了营寨,这才打马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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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要闺女(今天第二更)
武昌李府。
卧房之内,李文彰一脸深沉的按着茶杯,心中若有所思,茶水早已冰凉,他似乎并没有察觉。
他的妻子王氏坐在对面,脸上尽是焦急之色,紧紧盯着丈夫。过了良久,才颇为不满地开口道:“老爷,咱家闺女跟你去了躺京城,人丢了你也不去找,还跟没事人儿一样,现在竟然有脸一个人回来,今天晚上你非得给我一个交代不可。”
李文彰这一去京城,便是一年,他带了不少杀手去北京,暗中将一些被免官回乡的东林党人杀了不少。现在事情了解,才返回武昌家中。回家之后,屁股刚坐热,老婆就来兴师问罪,朝她要女儿。可李文彰现在,心思都放在贵州叛乱的上面,寻思着怎么能在趁机发点国难财。
面对妻子的喋喋不休,李文彰终于说道:“你那闺女跟人私奔了,她的脾气你还不了解,要是我把她追回来,肯定得寻死觅活。估计现在孩子都有了,过不了多久,自己会带着姑爷回门的。”老头子对自己的女儿是了如指掌,在京察之时,他也听说岳肃被提拔为铜仁知府,手下的家丁还查到李琼盈和兰儿女扮男装在湖广会馆出现过,很显然,是跟岳肃私奔了。
当时他也曾派人沿路追踪,结果在旱路上一无所获,本打算派人追到铜仁,可后来一想,到知府衙门抢女儿,这事一旦传扬开,自己的老脸往哪搁。考虑的岳肃的仕途也可以,索性没派人去,料想女儿早晚会回来,到时遂了她的意,光明正大的让她和岳肃完婚就是。默认了岳肃这个便宜女婿。
“私奔了?她……”王氏先是一愣,很快回忆女儿以前总想溜出家门的情景。李文彰这次上京之所以要把女儿带上,就是怕她趁自己不在家,偷偷溜走,谁想女儿太也神通广大,能在京城找到岳肃。老太太马上说道:“就算她跟人私奔了,可以你的神通广大,难道还找不到她跑到哪里去吗?”
李文彰也不瞒着妻子,说道:“肯定是跟着岳肃去贵州铜仁了。”
“铜仁,怎么跑那么远啊?那个岳肃又是做什么的呀?”王氏追问道。
“那小子是铜仁知府,年纪轻轻升到知府,也算可以了。我在京城的时候,得到过他的消息,算是个干吏,多少人破不了的案子,竟然被他破了,而且还揪出一个造反的阴谋,功劳很大,很不错。方首辅已经答应我,等到岳肃三年任期一满,一定破格提拔,到时给个三品刑部侍郎应该没有问题。”从李文彰的语气中不难听出,他对岳肃在铜仁的表现还算满意。毕竟破了一桩惊天大案,据说黔国公沐启元上书谢恩的时候,还夸了岳肃两句。
“那还算可以……”老太太点了点头,可随即打了个哆嗦,说道:“在贵州,我听说现在贵州正有叛匪作乱,不会波及到咱家闺女吧。”
到底是女人心细,李文彰只顾着怎么发国难财,哪曾想到这一点,茶杯“啪”地一声落到地上,说道:“对呀,她可别出什么危险才好。”
说完,李文彰马上跑出卧房,大声喊道:“来人啊!”
老家伙的这一嗓子,四下里立时窜出十多名扈从,躬身说道:“老爷有何吩咐?”
“李龙,你立即带八名得力的手下去一趟贵州铜仁,到知府衙门将小姐带回来,不容有失。”
“属下遵命。”一名青衣汉子答应一声,转身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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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突围闯营听起来挺危险,没想到跟走城门也没什么区别呀。”在一片广阔的丛林里,厉浩荃打着哈欠说道。
六个人夜闯敌营,实在没有想到叛匪大营不是一般的松懈,营帐内呼噜震天,直到闯到后门时,才被一名小解的士兵发现。士兵刚喊了一嗓子,就被铁虬一刀砍掉脑袋,等到叛匪拿着兵器从帐篷里出来,岳肃等人已离营而走。
往南的大路上有几个卡子,岳肃不想与敌正面冲突,于是钻入密林,打马急行。到了天亮,六人的速度才减缓一些。谁都没有想到,看起来十分危险的任务,原来这么容易完成。看来叛匪的确没有想到,会有人从这里走。
岳肃带着地图,知道这片树林叫作长柳林,过去之后,有小路通往怀化方向。
这一日,六人来到一处叫作水尾镇的地方,平日里急于赶路,遇到集镇从不进去,现在干粮已经吃完,只得进镇子补充一下。
在距离镇口还有不到一里地的时候,岳肃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对,有血腥味。他的警觉性一向很高,这都是当警察时培养出来的,让金蝉等人带住马匹,自己从马上跃下,牵马慢慢前行。
“地上的脚印很杂乱,看来有不少人从此经过。”岳肃继续前进,越往前走,觉得血腥味就越浓烈,骏马似乎也察觉到这一点,强烈地打了个响鸣。
金蝉等人不知何故,问道:“大人,出什么事了?”
“这里应该死过人,而且是很多人。”岳肃肯定地说道。
金蝉忙左右观瞧,却没看到什么可以的痕迹。“大人,您怎么知道有死人?”
“嗅觉!”岳肃说完,飞身上马,又道:“咱们进镇子瞧瞧,镇子里肯定出事了!”
双脚一磕马腹,胯下的黑马猛地向前窜去,看到大人向前,金蝉五人立即跟进。一入镇口,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这次连金蝉他们也闻的的清楚。不禁如此,地方上还横七竖八躺着二十几具尸体。死者都是身穿粗布麻衣的百姓。
“是有人屠村!”岳肃做出最准确的判断,“我们进去看看。”
六人催马继续前行,越往里走,地上的尸体就越多,老人、孩子、男人、女人都有。
许多孩子,肚皮都被挑穿;许多女人,赤身**,身上满是鲜血,显然先被奸污,后被无情杀害。不少男人,被砍掉脑袋,头颅还被挂在高杆上。
惨不忍睹!若不是岳肃他们先前经过战场的洗礼,现在估计都会有人呕吐。实在太残忍了,什么人会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
“大人,这也太狠了,连老人孩子都不放过,什么人能干出这种事情?”金蝉义愤填膺地说道。
岳肃没有回答,眸子死死地盯着地上的尸体,好半天才冒出一句话来,“这些人死了快两天了……”
以岳肃的经验,判断出死者的死亡时间自是不难,只是他的手下们,不明白大人为什么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难道说还有心情去管这案子。
“水尾镇是去铜仁与怀化的交接地,如果屠村的是叛军,你们说,他们经过这里,目的是什么地方?”岳肃喃喃地道。
“大人,您的意思是,屠村的会是叛军?”铁虬扯起嗓子问道。
“我也不敢肯定,若说是周边强盗趁多事之秋出来洗劫,也不无可能。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是叛匪,那就糟了。”岳肃语带担忧地说道。
“为什么?”金蝉等人一起瞧向岳肃。
“从这里到铜仁,不过三天的路程,如果是叛匪意图袭击铜仁,后果不堪设想。”
岳肃把话一说完,金蝉几个全都大惊失色,惶恐道:“大人,那该怎么办?”
如果真的是叛匪经过,怀化那边有王三善坐镇,人马即便不多,估计也有三万,叛匪应该是不会主动找上门的。所有去铜仁的可能应该较大。
岳肃犹豫一下,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说道:“金蝉,这是李巡抚写给新任王巡抚的书信,你带上它,立即前往怀化,交给王巡抚,请他发兵增援贵阳。我先回一趟铜仁,如果没事,我会马上去怀化与你汇合。”
“属下明白。”金蝉接过书信,小心地揣进怀里。
几人当下分道扬镳,岳肃朝铜仁方向急奔,金蝉则赶往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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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老大,这就是知府衙门了,咱们现在上门打个招呼。”在铜仁知府衙门外,有两名汉子鬼鬼祟祟、东瞧西看。
这个叫龙老大的,正是李府的护院头目李龙,他奉命带了八名护院赶到铜仁,准备接李琼盈回府。来到铜仁城之后,李龙让其他人去客栈住下,只领着一名叫李海的护院过来打探。
“你傻呀。”李龙呵斥道:“咱家小姐的性情你也不是不知道,主动登门求见,她要是不想见咱们怎么办?以她的心眼,一旦知道我们来了,藏起来,咱们再想找她,比登天都难。”
李海点点头,深表赞成,可又为难道:“那咱们不登门,怎么能见到小姐呀,总不能在外面傻等她出来吧。”
“你真是榆木脑袋,我说白天不能登门求见,又没说到了夜里,不能偷偷地溜进去。”
“老大……这可是知府衙门,守卫肯定森严,进去之后,万一被发现,当成刺客打起来,敌众我寡,搞不好连小命都得扔进去。”李海苦着脸说道。
“还用你说,我不是没办法吗?要是咱们小姐像别府大家闺秀,我能不登门招呼么,不就怕消息一进去,再也寻不到她的影子。”李龙无奈地道。
“老大,要不然咱们编一个瞎话,就说老太太病了,十分挂念,把小姐诳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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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上门要人(第三更)
听了李海的建议,李龙深以为是,连连点头道:“没想到你小子还懂得用计谋了,有前途。”
“谢龙老大夸奖。”李海的脸上随即堆满笑容。
“走,跟我过去。”李龙说着,大摇大摆地朝知府衙门走去。
到了门前,李龙冲着守门差役客气地一抱拳,说道:“这位兄弟,我们是武昌过来的,有急事求见府上的李小姐。”
府衙前站着两名看门的衙役,一听说找李小姐,给这两位造了一愣。
“李小姐?”两个差役互相瞧了瞧,谁也没听说过后宅有位李小姐,于是说道:“什么李小姐,王小姐,你找错地方了吧。”
“啊?”这会轮到李龙和李海懵了。没有,这怎么可能。出发前老爷叮嘱过,就在铜仁知府衙门。
李龙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子,塞进面前差役的手中,笑呵呵地道:“小小意思,留着喝茶。那个……府上大人是不是有位红颜知己呀?”他琢磨半天,才想出这么一个说辞。
差役见到银子,脸上也露出笑容,揣进怀里,说道:“我家大人确实有位红颜知己。”
“啊……这就是了。”李龙马上断定,自家小姐肯定是故意报的假名,实在太狡猾了。他笑道:“兄弟,不知你家大人的这位红颜知己叫什么名字呀?”
“你打听这个干什么?”差役虽然拿了钱财,但也不是什么都敢乱说的,自家大人的厉害,他是知道的,没有查不出来的东西。万一这两个家伙是歹人,对府上的人不利,大人追查到自己头上,那火链的滋味兴许就要尝上一尝。
“这个……”李龙思索片刻,说道:“我叫李龙,是武昌李府的护院,请您通传一声给你家大人的红颜知己,就说老太太病重,甚是挂念,希望她回家瞧瞧。她只要一听到我的名字,就会知道。”
差役收了银子,总不好拒绝,当下说道:“那你等着。”说完,让同伴帮忙看着,走进府衙。
后宅他是没有资格进的,找到留守的总捕头童胄,将话一五一十地相告。童胄听完,心中纳闷,所谓大人的红颜知己,那就是杜十娘,岳肃横江救十娘的事,他已听大人讲过,难道说这位杜小姐在武昌。可是,她武昌的亲人怎么可能知道杜小姐在铜仁知府衙门呢?
怀着诧异的心情,童胄来到后宅,在院子里招呼。杜十娘此刻正和阮傲月在房间弹曲,闻声之后,阮傲月陪十娘出来相见。
童胄躬身禀告,将来人所说的话如实转述,杜十娘听完,也是一脸惊诧。“我的家人?我没有家人呀。我的双亲早已亡故,至于什么武昌李府,更是闻所未闻。”
“那想必是来人搞错了……”童胄一想,觉得不对,你到别家找错人或许有可能,岂有到知府衙门找错人的。难不曾这两个家伙另有图谋?
童胄一躬身,冲着阮傲月说道:“夫人,我觉得此事甚有可以,要不要我把来人抓进来,审问一番?”
阮傲月平时总听说岳肃审案子,不仅威风,还过瘾的很,自己早就心痒痒。一听童胄的提议,当即赞成,说道:“把他们押到后堂,我夫君不在,就让我来审他们。”
“啊……”童胄听了这话,嘴张的老大,半天都没合上,半天才道:“夫人,这……这是不是有点不合适呀……”
“有什么不合适的,难道女人就坐不得公堂吗?”阮傲月不满地道。
还别说,在明代,女人真就坐不得公堂。童胄是明白其中利害的,要是知府夫人升堂审问,这事传出去,对大人的影响不小,起码被扣上一顶有辱官府威仪的帽子。夫人也会被人称为牝鸡司晨。
童胄知道其中道理,却不敢当面顶撞,吱吱唔唔地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阮傲月看出他为难,说道:“我进屋扮上男装就是,大不了在堂上,由你在开口说话,我尽量少开口。你看这还不行吗?”说到最后,她也用上了商量的口吻。
夫人已经让步,童胄也不好太不识相,点头道:“那全凭夫人吩咐。”
“嗯……”阮傲月满意地点点头,拉着杜十娘的手,说道:“十娘,咱们回房扮上一番,然后去看看那个自称你亲戚的人,是什么目的?”
杜十娘跟随阮傲月回房,其实现在的她,内心并不平静。对方自称姓李,难道是李甲派来的人?可又觉得似乎不大可能,李甲怎能有脸皮再来找她,再者说,就算有脸,也要有那胆子才行,这里毕竟是知府衙门。她其实比阮傲月还急,想要看看对方是什么来头,又是什么目的。对于李甲,杜十娘已经心死,再无感情,她只是担心自己会连累岳肃。但哪里知道,来人根本不是找她的。
且不提二女乔装打扮,童胄知道夫人宽衣,现在不便留在后宅,连忙离去,到了前面,着急了二十多名捕快,做好抓捕准备,然后吩咐刚刚通传的差役,把李龙二人请进来。“就说小姐有情。”
差役出门把话一说,李龙和李海是高兴非常,以为计谋得逞,随着差役进了府衙。才进院子没走几步,四下埋伏的差役一涌而出,动手擒拿。
李龙看到这情形,大吃一惊,好在反应的快,连忙出手抵挡。他的身手着实不错,要不然也不能充当李府的护院头目,但童胄的本事也不弱于他,再加上人多,只片刻功夫,就打二人打倒在地,捆了个结结实实。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李龙虽然被俘,嘴里还在大呼小叫。在他心里,认定是李琼盈吩咐他们这么做的。难道说计谋被识破了?
“它妈的,什么意思,等你进去就知道了!”一名差役刚刚被李龙打了一拳,是鼻孔穿血,现在见李龙手脚被捆,哪有不报复的道理。骂了一句,随后抬腿一脚,结结实实地揣在李龙的脊梁骨上,疼得李龙是闷哼一声。
吃过李龙拳脚的有四名差役,另外三个见同伙动手,而且总捕头也没责骂,还等什么,上前七手八脚,给李龙好一顿梳理。李龙这个委屈啊,心想,这小姐也太损了,竟然还玩出这么一招,等一会不能给打入大牢吧。那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见差役气出的差不多,童胄这才让停手,估计阮傲月应该换好衣服,吩咐将李龙、李海押往后堂。
转入后衙,阮傲月和杜十娘正好也乔装完毕,朝这边赶来,在后堂门口碰头。差役们推推搡搡,将两个家伙连打带踹拥入后堂,童胄让人搬了两把椅子,请阮傲月二女在下首坐下,岳肃的正座,自是不许别人坐的。
童胄站到公案前,对着已被差役按跪下的李龙、李海喊道:“你们俩姓甚名谁,哪里人氏,来此传递消息,其中有何阴谋,还不给我从实招来!”
到底不是岳肃在堂上审案,左右的差役们表现的也很是活跃,马上有人跟着喊道:“老实点,赶紧把实话讲了,否则让你们领教领教咱们铜仁府的厉害!”
李龙、李海心中叫苦,可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实话实说。
“这位差爷,在下名叫李龙、他叫李海,我俩是武昌李府的护院,我家老爷叫作李文彰。我二人奉命到此,是来接我家小姐的,小姐名叫李琼盈,据说是同知府岳大人一起来的铜仁。”
“你家小姐跟我家大人一起来的铜仁,你它妈的真能睁着眼说瞎话呀!”见这俩小子竟敢当众诋毁自家大人,童胄怎能不怒,喝道:“看来不让你尝尝板子的滋味,你们俩是不会老实交代。兄弟们,给我打!”
“是!”差役们答应一声,抄起板子就要往李龙、李海身上招呼。
“慢!”一旁坐着的阮傲月突然喊了一声。她见李龙说的有鼻子有眼,似乎不像说谎,急忙出声制止。
毕竟是知府夫人,童胄总要给几分面子,喊道:“先停!”然后转头看向阮傲月,说道:“您有什么吩咐?”
阮傲月故意沉声说道:“我再问他们两句,他们答不上来,再动刑也不迟。”说完,也不等童胄回应,便开口问道:“你说你们家小姐跟我家大人一起来了铜仁,这有何凭证,何人看到?你家小姐年纪多大,是一个人随岳大人上路,还是身边另有随从?”
到底还是女人细心,当初在看到李琼盈时,她的直觉就告诉自己,这个“李兄弟”好像和当初的自己一样是女扮男装。不过她没有多说一句,因为和岳肃没有感情,所以也不在乎他身边有什么人。“李兄弟”的来历,她也从岳肃与铁虬口中了解,依稀记得他们好像是在武昌城外认识的。现在来人自报是武昌李府,转念一想,便联系到“李应”身上。
“我家小姐二九年华,她和岳大人来铜仁,倒是没有人亲眼看到,只是我家老爷这么说。至于说小姐身边有什么人,只有一个叫兰儿的丫鬟。在下所言全部属实,若小姐不在贵府,那实在是我等冒失,多有得罪,还望见谅。容我等返回府里,一定转达我家老爷,必有薄仪奉上。”李龙只求脱身,除了说实话外,也捡好听的说。
阮傲月微微点头,在年龄方面,正好和“李应”相符,人数方面也刚好一样,看来真不是一个巧合。她略一思索,说道:“童胄,你叫人去把住在中进的李兄弟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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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叛匪来了
在差役的引领下,仍是男装打扮的李琼盈来到后堂,进门后,看到阮傲月和杜十娘皆男装打扮坐在堂上,地上还跪着两个犯人,料想其中定然有事,没有开口叫嫂子,而是抱拳说道:“阮兄、杜兄、童兄,不知找小弟过来有什么事?”
她的声音也是故意压着的,李龙和李海自然听不出来。自然,即便李琼盈不压着,他俩也不一定能听出来。小姐毕竟是小姐,岂是你们这些下人轻易能够见到的,一年能见到一次、半次已经算多,更别想见面之后小姐会跟你聊上两句。
阮傲月笑呵呵地道:“兄弟,刚刚有两个自称是武昌李府的人来找他们家小姐,说府上老太太病重,想……”
不等阮傲月把话说完,李琼盈一听说老太太病重,当即惊呼一声,“什么?我妈病了!”
这一声惊呼,明显是带着女儿家尖锐的嗓音,下跪的李龙二人忙扭头观瞧,一看到男装的李琼盈,立时喊道:“小姐……”
李琼盈并没有理会机关败露,见是李龙来了,急切地问道:“李护院,我妈得的是什么病?”
“我……”李龙反应很快,心思一转,想好说辞,“具体什么病,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老夫人太过于想小姐,所有思念成疾。现在茶饭不思,天天念叨着小姐的名字,老爷没有办法,只好吩咐我们出来寻找。听说小姐在京城见过岳大人,所以我们才跑到铜仁。”
一听母亲是因为想自己才病的,李琼盈更是着急,说道:“咱们现在就回武昌。”
然而,她的话音刚落,堂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等人跑进,惊慌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总捕头,大事不好了,叛匪打来了!”
“什么?”一闻这话,堂内众人皆大惊失色。贵阳被围,他们也是知道的,叛匪横行,占据贵州广阔土地,他们也有耳闻,但实在没有想到,叛匪会突然打到铜仁。前面的石阡等地尚未听说匪患,叛匪怎么会飞到这边?
喊话的差役刚一进门,童胄便大声问道:“什么叛匪打来了?”
“我也不太清楚,是刚刚传来的消息,说叛匪袭扰,距城池不到三十里。”
“这可如何是好?”童胄急的是直跺脚,追问道:“可知道叛匪有多少人?”
“不清楚,只听说是城外乡镇的村民逃进城来避难,据传已经有好几个村子被屠。”差役惊慌地说道。
童胄现在更傻了眼,府城内的守备衙门有三千人,押解粮草带走两千,现在不过剩下一千人,如何抵挡上万叛军。
李琼盈、阮傲月、杜十娘也是花容失色,堂内的众差役脸都吓白了。倒是跪下地上的李龙趁着机会,挺身站起,说道:“小姐,现在事不宜迟,咱们马上出城走吧。”
“现在大人不在城内,夫人,你们也赶紧跑吧。”这个时候,童胄认为当务之急应该让女眷们先行逃走。随后冲着差役喊道:“你们现在出去打听一下。”
“是。”差役们答应一声,蜂拥而出,出外打听。
童胄解开李龙和李海的绑绳,说了句得罪,这个节骨眼,李龙也没心情客套,只是说道:“李海,你赶紧去客栈,把咱们的都叫来,等下护着小姐出城。”
李海也怕有失,连忙离去,到客栈喊人。
这个时候,阮傲月从惊慌中缓了过来,起身说道:“现在城内的情况也不知如何,若是咱们也仓惶出逃,铜仁城岂不是拱手让给叛匪。在城内尚有个屏障,这一出城,还不得任人鱼肉。”
“夫人放心,衙门里有马,骑马逃走,料想叛匪也追不上。”童胄说道。
“我们有马,那城内的百姓难道也有马?如果夫君在此,他会弃城逃走吗?”阮傲月盯着童胄说道。
“这……”童胄追随岳肃这么久,已经了解岳肃的秉性,让他不顾百姓,自己弃城逃走,那是绝不可能的。他低头道:“大人定会坚守,绝不会弃百姓而逃。”
“现在城内已经没有了主心骨,如果我们先行出逃,城内的百姓定会以为大势已去,会跟着惊慌出逃,到时铜仁必破,百姓定遭涂炭。”阮傲月语重心长地说道。
“夫人说的是,但我们现在又能有什么法子?”童胄无奈地道。
“你是总捕头,城内的差役大多归你调动,你现在不仅要派人打听情况,还要派人安抚民心,再跑一趟同知衙门,请同知大人主持大局,率全城百姓一起抗敌。我带人到各城门瞧瞧。”阮傲月坚定地说道。
“童胄遵命。”童胄答应一声,快速出门,按照阮傲月的吩咐行事。
阮傲月也不耽搁,出去召集了二十名差役,骑上马准备去各门巡视。杜十娘不会骑马,也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只好回到后宅,却也是忧心忡忡。李琼盈本打算跟阮傲月一起去巡视,奈何李龙苦苦相求,不停地说老夫人病重,不能耽误,这才劝住她,两个人到衙门口等候其他护院。
阮傲月带着差役,先来到东门,这里乱乱糟糟,许多在城外住的百姓蜂拥入城。只是见不到守城的官兵。看到这种情况,阮傲月马上说道:“去守备衙门。”
官兵不在城上,肯定说明守备衙门还没做好战斗准备,现在消息已经传来,按理说,这个时候早该布防,阮傲月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定是留守的千总准备逃跑。
还真不出她所料,一到守备衙门,这里是清静的不能再清静,连个人影都瞧不到,大门洞开,里面杂乱无章。“你们可知道留守千总的家在什么地方?”
现在时间紧迫,如果说叛匪距府城还有三十里的话,也就是两个时辰的功夫。
“夫人,我知道,在石门胡同。”一名差役马上答道。
“咱们现在就去石门胡同。”
让那名差役领路,急三火四地赶到石门胡同,前边有座大宅,差役伸手点指,“就是那座宅子。”
阮傲月放眼一瞧,只见不少官兵正在从府内向外搬运行李、包裹。过道上大车、小车放了十几辆,明显是要跑路。阮傲月催马上前,来到府门口,大声喊道:“你们千总何在?”
搬运行礼的兵丁见一个青年后生骑在马上,后面还跟着二十个差役,估计是哪个衙门的人,说道:“我家总爷在院子里安排搬运呢,这位小哥,你是哪个衙门的?”
“我是知府衙门的,叫你们家大人出来,我有话说!”阮傲月大声喊道。
兵丁犹豫一下,先把行李放上车,然后道:“你在这等着,我进去给你通传。”说完,走进院子。
来回进出搬家的兵丁、仆人络绎不绝,财物倒并不是太多,现在搬出来的都是些吃穿用具,看来一个千总的油水也不是那么多。不过跟岳肃相比,还是富有的很。
过了好一会,一个瘦小的中年人才满脸汗水的跑出来,临出门前还嚷了一句,“大家快点,再晚就走不了了。”
言罢,这才迈出府门。朝骑在马上的阮傲月打量了一眼,问道:“你是知府衙门的?找我有什么事?”
“你就是留守千总了,恕我多嘴问上一句,大人收拾行装,这是想要去哪?”阮傲月不客气地说道。
“还能去哪,叛匪马上打来了,当然是逃命了。有什么事快说,别在这耽误我功夫,里面忙着呢!”千总名叫冯德宝,军户出身,行伍二十年,才混了个千总。胆子不大,以往作战都是冲在后面,他身材瘦小,保命的本事倒是很在行,父亲当过把总,家里也有两个钱,他就靠买人头升到千总。现在一听说叛匪打来,胆子都快吓破,直接从守备衙门跑回家收拾行李,准备跑路。
“大人既然知道叛匪就要打来,为何不组织城内兵马布防,反而意图逃跑,你奉命留守,难道就是这么个守法么?”阮傲月大声质问道。
“叛匪大军据说有万人,咱们城里这才几个鸟人,都不够人家一轮冲锋的。与其让弟兄们送死,还不如各自逃命。”冯德宝说到这,突然上下打量了阮傲月几眼,随即又不屑的语气道:“小子,你算那颗葱,还敢管老子的事。爱上哪上哪,别挨老子的事。”
“告诉你我算那颗葱,我就是铜仁知府岳肃的老婆——阮傲月。现在我就命你立刻带着你的人马,上城驻守!”阮傲月说着,将帽子一摘,飘逸的秀发披洒下来。
“知府的老婆?”冯德宝先是打了个寒颤,随后脸上露出一丝冷笑,说道:“知府的老婆算老几,现在岳大人身陷贵阳,还不知能不能活着回来呢,你还敢到我这耍知府夫人的威风。识相的赶紧回去收拾收拾,逃命去吧。要是被叛匪抓到,就你这小模样,还不得让人给抓回去当小老婆。”说完,转身就要进门。
“放肆!”听了最后这句话,阮傲月的火登时就起来了,举起马鞭,喝道:“你现在就带人去守城,否则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就凭你?还想办我!”冯德宝连头都没回,仰天大笑起来,说道:“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够不够这个资格!”军旅之人大多粗陋,这家伙也不例外,即便阮傲月是个女人,说话也丝毫没有分寸。
阮傲月更是怒火中烧,手中的马鞭劈手便要朝冯德宝的背脊抽去,可就在这一刻,却听路口有人喊喝一声,“那你看本府够不够这个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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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全民皆兵
乍一听到这个声音,阮傲月心头一震,忙扭头看到,只见在距自己几步的街口上,停着三骑,当先那人,不正是自己的夫君,铜仁知府岳肃么!
在岳肃的身边,左有厉浩然、右有厉浩荃。
原来,岳肃在水尾镇看到灭村的惨象后,断定十有**是叛匪所为,于是马不停蹄,朝铜仁赶来,一路上又路径两个村镇,进去一瞧,情景和水尾镇是一模一样,均是尸横遍地,惨不忍睹。这一来,更加让他认定,是叛匪所为,而叛匪最后的目标必定是铜仁城。
自脱离敌营以来,岳肃几个是马不停蹄,一天到晚最多睡上两个时辰,现在已是人困马乏。可出了这事,更是不敢休息,马跑不动了,就下来牵马走,饿了吃口干粮,喝了喝口水,忍着疲倦终于赶到铜仁境内,同时也发现了叛军的踪迹。
叛军一路烧杀抢掠,所过之处绝无活口,因为这样,也耽搁了他们的行进速度。岳肃几人强打精神,好容易绕到叛军的前面,先一步赶进铜仁城。
岳肃原本以为,城内肯定会严阵以待,没想到一到城下,却让他大失所望。城上城下,连个士卒的影子都看不到,百姓惊慌失措,周边的往城里跑,城里的往外头跑,简直一团糟。
快速返回府衙,却值李琼盈已经和李龙等人离去,没有碰到。进了衙门,衙里只剩下六七名差役,为首的是心腹张威。岳肃一打听,知道李琼盈是女扮男装,与她那“书童”刚刚同武昌家里的来人离去,现在童胄去了同知衙门,阮傲月也赶往守备衙门,找留守的千总。
岳肃何等精明,听了这话,再加上入城时的所见,马上意识到不好,城内现在没有主事之人,大家都无心抵挡,各顾逃命。心想,自己不在城内,阮傲月虽然有知府夫人的身份,可千总若是一心想跑,怕是也震慑不住。至于李琼盈是女扮男装,当初大家微服私访时,他已经有所感触,只是没有挑明。现在确定,岂能不明白女儿家的心事。但现在守城为重,实在没有时间去理会其他,当下说道:“我现在要去一趟守备衙门,殷柱、铁虬你们留下,把我回来的消息放出去,以便稳定人心。”
说完,转头带着厉家兄弟前往守备衙门。三人骑马赶路,当然要比阮傲月领着差役赶路要快上一些,到了衙门口,发现里面没人,掉头就往把总冯德宝的家赶。
岳肃在铜仁上任,时间也有半年,城内文武官员的府邸别看没有去过,也做到了如指掌,姓甚名谁更是一清二楚。
赶到冯府街口,他正好听到阮傲月大声呵斥冯德宝,而冯德宝却口出不逊之言。
一听那句“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够不够这个资格”,岳肃是勃然大怒,当即喊喝一声。
他的嗓门着实不低,即便由于奔波劳顿,已经有些沙哑,还是让人听的清清楚楚。阮傲月和众差役扭头观看,冯德宝也转身出门,看了过来。
“大人!”“是大人回来了!”……
差役们一见到岳肃,当即欢呼雀跃,这一下终于有了主心骨,原先忧心忡忡的样子一扫而去。
岳肃拍马向前,来到冯德宝的身前,抬手一马鞭,狠狠地抽到冯德宝的脸上,将冯德宝抽的一个趔趄,坐到地上。
“混账东西,现在大敌当前,你竟然不顾城池安危,收拾行装,准备临阵逃脱,可知身犯何罪?来人啊!将他给我绑了!”
岳肃一声令下,跟着阮傲月身后的差役是一拥而上,将冯德宝当即擒拿。
冯德宝手下的士兵一个个都傻了眼,不知该如何是好。想要反抗,还没那个胆子,再傻的人也能看出对方的派头和身份。尤其是岳肃现在的气势,更是令人望而生畏。
“大人,下官知错,还望大人准许小的戴罪立功…….”冯德宝那是一肚子心眼,别看没见过岳肃,也听过岳肃的威名,现在被他拿了,保准没有好下场。磕头求饶,估计没有,倒不如说戴罪立功,或者还能保住一命。
岳肃此刻是用人之际,虽知眼前这小子是个废物,但好歹也是留守千总,城内士兵都是他的属下。当下喝道:“算你识相,本府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暂不和你计较,若想活命,立即让人召集士卒,上城防御。”说完一摆手,示意差役将冯德宝放开。
“是、是……”冯德宝连声答应,随后转身喊道:“还傻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敲集军鼓,召集人马!把里面的人都给我喊出来,别搬了,到守备衙门集合。”
士卒们现在也缓过味来,谁敢怠慢,有的进宅子喊人,有的朝守备衙门跑去。
“厉浩然,让他上你的马,跟我去守备衙门。”岳肃急促地喊道。
厉浩然答应一声,向前一催马,俯身一个单掌擒猿,竟将冯德宝那瘦小的身躯直接提到马上,吓得冯德宝是惊呼一声。
“走!”岳肃打马便走,厉家兄弟紧跟在后,二十名差役也快跑跟上。
阮傲月看到这一幕,整个人都呆了,岳肃刚刚那威风凛凛的样子,已经连她一起震慑。打心底,阮傲月是不喜欢岳肃的,她的心中有一个结,但不知为什么,岳肃那高大的形象,竟深刻印入她的心底。这一刻她陷入了回忆,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呆滞许久,阮傲月才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现在岳肃等人已经不见踪影,她猛一催马,朝守备衙门赶去。
岳肃这时已经赶到守备衙门,士兵敲鼓聚众,等了一刻钟,也没有多少人到来。岳肃可没有心情在此多做等待,望着到场的七八十名士兵,大声喊道:“尔等立刻赶往四门,将城门全部关上,只说本府已经回城,让大家不必担惊,新任巡抚王大人已经知道叛匪攻击铜仁,正率军从怀化赶来!”
忽悠,在有的时候是很能起到效果的,岳肃当然明白这个道理。这些士兵一听说巡抚大人的援军正赶过来,精神都为之一振,响亮地答应一声,开始分头行事。
岳肃留下两名士兵继续敲鼓聚众,自己则带冯德宝及其他衙役来到大街之上,刚好和赶来阮傲月碰面。
阮傲月一看岳肃身边的人不多,问道:“夫君,你这是要去哪?”
岳肃说道:“现在时间紧迫,不能再等,我要去街上发动百姓上城据守。”
确实是没有别的办法,既然没有兵,只能找百姓充数,有几千人站到城头上,怎么也能唬一唬敌人不是。
街上的百姓串流不息,各个惶恐万份,岳肃跨马站到街前,大声喊喝起来,“各位百姓听着,本府已经回城,大家不用惊慌,都停下来!”
“岳大人回来了!大家不用慌,现在大人有话要说,大家都停下来!”……岳肃喊完,差役们跟着大声吆喝起来。
还真别说,这几嗓子一喊完,街上的百姓纷纷停下脚步。在铜仁府,岳肃的大名还是够响亮,一个知府干了短短半年,便家喻户晓,实在不易。
岳肃清了清嗓子,大声喊道:“诸位百姓,大家不必担心,虽说叛匪马上要来,但人数不多,新任巡抚王大人的援军即将赶到,只要我们稍作坚持,敌寇就会被全部消灭。可是,现在城内的驻军已经开赴贵阳,城内无兵可用,本府希望大家能众志成城,追随本府一同上城抵御,你们放心,本府定会与你们并肩作战,绝不会背起你们!”岳肃说到这里,指向阮傲月,又大声说道:“这是本府的夫人,她听说叛匪要来,城内无兵无将,愿追随本府一同上城,一个女流之辈尚且如此,不知各位有没有这个胆子,同本府一起上城?”
忽悠、煽动、激将,岳肃几乎是把能用的招数都用出来了。百姓们一听说,岳肃愿意跟大家并肩作战,连知府夫人也愿意一同上城,各个心潮澎湃,感动万分。这年头,谁愿意背井离乡,出去逃难,那是没有着落的事,无亲无故的话,饿死的几率很高。相比于客死异乡,还不如死在家里,起码有人收拾。横竖是死,倒不如一搏,反正你知府大人和夫人都不怕死,我们小民百姓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马上就有百姓响应,“愿意跟大人上城!”“坚决不做孬种!”“知府大人不舍弃我们,我们也不舍弃知府大人!”“愿与铜仁城共存亡!”……
岳肃的手下也跟着起哄,百姓们的激情轰然高涨,呐喊声响彻天地。远处的百姓听到后,纷纷赶过来一看究竟,大家彼此相传,很快有数千名百姓知道这事。
岳肃见火候差不多,于是大声喊道:“各位乡亲,大家现在跟我来,一起去领取兵器,然后上城布防,抗击来敌!”
“好!”……
守备衙门里有军械库,这个节骨眼,岳肃哪能管得了其他,拉着冯德宝去开大门,一众百姓在后跟着,将军械库大门一打开,岳肃便开始发放武器。
领完兵器,岳肃开始调拨,指挥大家登城防守。厉浩然和厉浩荃在贵阳时曾随岳肃一起守城,多少有些经验,岳肃当即下令,让厉家兄弟各自带领一部分百姓,分头去镇守南门、北门,又招呼来殷柱,让他领一部分百姓去守西门。至于最为关键的东门,由岳肃自己亲自镇守。
安排完了,岳肃又带头喊了一番鼓舞士气的口号,这才分头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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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做面汤(第三更)
说到不如做到,今天第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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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咱们快走吧。叛匪马上就要杀过来了。”
郡主的府邸院子里,丫鬟竹儿急的团团乱转,一会催促仆人快点收拾东西,一会央求郡主赶紧逃难。
沐天娇此刻面色凝重,她的头一直冲着西南方,那是贵阳城的方向,那个人现在就困在里面。对于竹儿的话,她仿佛没有听见,喃喃自语地道:“他现在怎么样……”
“郡主,谁现在怎么样呀,叛匪转眼就到,咱们还是快些离开这吧,要是晚了,可怎么得了。”竹儿说着,扶住了沐天娇的胳膊。
沐天娇这才注意到竹儿的话,说道:“好吧,咱们出发吧。”
听到这话,竹儿悬着的心才落下,扶着沐天娇上了马上,吩咐车夫立即出发。
郡主的护卫有上百人,加上丫鬟、仆人,就超过了二百。大家簇拥着马车朝西门而去。
一到街上,沐天娇突然感觉到有些异常,按理说,这个节骨眼应该遍是逃难的百姓,怎么却一个人也看不到。难道说城里的百姓们已经逃光了。不至于呀。
怀着诧异的心情,沐天娇时不时地敞开窗帘,向外观瞧,偶尔能够看到一些妇孺,但这些人的脸上似乎并没有惊慌之色。要说男丁,却是难得看到几个。
继续向前,只见前边有上百名差役正在快速赶路,中间还有一个骑马的文官,好像是同知大人。沐天娇忙让人拦住,寻问他们是要去哪里。
同知欧朔,一听到叛匪即将到来的消息,立即开始着手搬家。十年宦海的他,家当自是不少。在他收拾一半的时候,童胄登门,请他出头组织城内兵丁、百姓一起抵御叛匪。欧朔的回答很是干脆,“现在大势已去,徒劳守城只是自取灭亡,还是各自逃难去吧。”
说完,就把童胄晾在一边,继续指挥搬运家当。
童胄讨了个老大的没趣,对方毕竟是同知,在铜仁府上,除了知府,便是人家最大,自己一个没有品级的捕头,怎能奈何。但想到知府夫人都为守城忙碌、奔波,自己总得尽力而为,所以又对欧朔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怎奈欧朔根本就是贪生怕死,圣贤教过的东西都忘了,岂会在乎你一个捕头说上两句,岳肃在城里,我给你面子,他现在被困贵阳,能不能活着出来还没准呢,我还搭理你。马上命手下差役将童胄撵走。
忙活半天,终于收拾停当,欧朔刚要下令跑路,却听有差役回禀,说岳肃回来了,正组织百姓上城据守。听到这个消息,欧朔马上懵了,他清楚,岳肃若不在,自己逃跑或有情可原,要是岳肃在,自己还敢逃跑,可是要倒大霉的。随即下令,带领差役去跟岳肃汇合,顺便看看,岳大人到底是不是真回来了。
出门走了不远,刚好碰到沐天娇的车仗,两下一述说,沐天娇闻听岳肃已经回来了,是心中大喜,哪里还会逃走,吩咐车夫改道,与同知一起去见岳肃。
说来也巧,没出两条街,只见岳肃正骑马赶来,身边还跟着十几个衙役。
原来是童胄出门之后,不知该何去何从,深感岳肃高义,又对自己不薄,决定回衙门去保护他的家眷。谁料在街上跑了一阵,竟听到岳肃回来的消息,精神为之振奋,寻了过去。见面之后,少不得把请欧朔的结果汇报一番,岳肃听罢,心中火气,安排童胄代他暂守东门,亲自赶往同知衙门。
这一见面,沐天娇是百感交集,欧朔则连呼好险。光天化日之下,沐天娇摆了高姿态,没有下车,只敞开车帘,说道:“听闻岳大人回城,本郡刚要去拜会,没想到竟在这里不期而遇。不知岳大人现在要去哪里?”
欧朔陪着笑脸,跳下马来,躬身说道:“下官参见知府大人。”
岳肃下马,冲着沐天娇一拱手,说道:“给郡主请安。叛匪将至,下官只是四下巡视一番,现在城内已经安定,郡主可回府休息,有下官在,定保铜仁不失。”
“如此就好,本郡相信,以岳大人的本事,定可击败来敌。这样,本郡这就打道回府,提前预祝大人旗开得胜。”说完,吩咐车夫掉头回府。车帘一拉上,沐天娇的脸上尽是欢喜的笑容。
“这下好了,岳大人回来,咱们就不用逃跑了。”竹儿也是满脸喜色。小丫头对岳肃,简直是无比的崇拜。
等到郡主车架转头离去,岳肃横了眼欧朔,欧朔吓得忙低下头去。只听岳肃冷声说道:“算你识相,跟我走!”
见岳肃没有责备,欧朔才算松了口气,庆幸自己反应的快,没有直接往城门跑。他心里明白,这肯定是童胄把消息传给了岳肃,岳肃赶过来拿人,还好弃城逃脱的罪名没有坐实,否则以这位大人的雷霆手段,自己的老命都有可能搭进去。
回到东门城楼,已可听到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城上的百姓,脸上尽是惊恐之色,岳肃望城下瞥了一眼,但见远处尘土飞扬。欧朔看到城外的情况,反应比百姓还大,脸都吓绿了。
岳肃倒是从容自若,大声喊道:“诸位乡亲,大家不用惊慌,我在贵阳曾和叛匪交战过,这些叛匪不过是纸老虎,根本不堪一击。别看他们人多,可当时贵阳的守军连一万都没有,照样打的他们丢盔弃甲。本府甚至都能从万军丛中杀出来,前往怀化搬请援兵。援军即将到来,只要大家听从我的调遣,定能将进犯之敌全部消灭!”
“愿听岳大人调遣!”“将叛匪杀光!”……在岳肃的激将演说之后,城上立时响起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
见群情澎湃,岳肃开始分派任务,有搬运石头的,有负责挑水、烧水的,有点火准备火链的,也有去收集火药的。
一切准备就绪,叛匪业已兵临城下。叛匪能有万人,一路烧杀抢掠来到铜仁,知道铜仁没有多少守军,所有气焰极为嚣张。有的人甚至以为,现在的铜仁城会人心惶惶,等他们一定,便可尽情宰割。
可一看到城上的架势,不少人都傻了眼,城头上密密麻麻,站着手持武器的百姓,别看不是士兵装束,但数量多了也唬人啊。
领头的叛军将令叫木查台,是布依族的土司,这次袭击铜仁,完全是受安邦彦的委派。临行前安邦彦告诉过他,铜仁府已经没有多少官兵,去到之后定会手到擒来。在这一路上,木查台的部队毁村屠寨,气势如虹,信心膨胀到极大,认为明朝官府根本是纸老虎,也就能吓唬吓唬人,早知道这么不堪一击,丫的早反了。
见城上都是布衣百姓在守城,他确定城内的情况确和安大王说的一样,已经无兵可用。路上杀了那么多百姓,你们现在站在城上,拿着武器,老子就会怕你们吗?
列开阵势后,一声令下,就指挥大军攻城。
叛军呜呜喳喳地朝铜仁城冲来,站在城上的岳肃定睛观看,心中也有了底细。这些叛军,想来也是胡拼乱凑,没有经过训练,跟安邦彦的兵马相比,差了不止一个档次。这种乌合之众,他还不放在眼里。
别看城上没有弓箭手,岳肃完全可以等到敌兵靠近城墙后,再发起阻击,一顿砖头瓦块,就能砸倒一批。叛军架云梯攀爬时,火油、沸水、火链一上,不烫死,也得摔死一帮子。等到下面的人聚多了,把准备好的燃烧弹一丢,又能解决不少。一天下来,叛军就伤亡千人,来时的气焰,被彻底扑灭。
到了傍晚,叛军已经不敢继续攻城,老实地在城外扎营,埋锅造饭。岳肃曾经看过三国演义,知道趁夜劫营,绝对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自己手下的这些百姓,也实在是没有什么素质,主动出击,还是算了吧。
岳肃这边也开始准备晚饭,府库有千石存粮,岳肃又出钱到城内的米铺购买。可惜米商已经逃跑,但粮食太多,不便运输,都堆在仓库里,岳肃哪管其他,先充公再说,等你回来,把钱补上就是。
到了晚间,不少百姓都睡在城头,岳肃专门派人巡逻,密切关注城下的一举一动,并叮嘱其他城门,也要小心防范。
这些天,他实在太累,可大战已起,自己也不敢回府睡觉,留在望楼里,靠着墙,囫囵睡去。不过在睡前,还是让阮傲月回家休息,这里有我们男人就行。
岳肃这一夜睡得很沉,连日来都没有好好休息,堆积的疲倦仿佛一夜爆发。
次日天蒙蒙亮,岳肃感觉到望楼内有轻微的脚步声,他心头一震,连忙睁开眼睛,四下瞧去。
当他看到一个荆裙木钗的女子款款来到身边,手里还捧着一个碗。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杜十娘。
岳肃暗道一声惭愧,自己实在睡的太死,有人进来都没听到,幸好不是刺客。可以说,以岳肃的警觉性,睡觉时都仿佛睁着一只眼睛,屋里哪怕有根针掉到地上,一般都能听到。
“老爷,您醒了。”看到岳肃睁开眼帘,杜十娘柔美一笑,上前两步,蹲到岳肃的身边。将完递到岳肃面前,又道:“这是我给老爷做的面汤,老爷趁热喝吧。”
岳肃揉揉眼睛,感觉自己还真有点饿了,接过饭碗,说道:“谢谢。”
杜十娘垂下头,低声道:“老爷说哪里话,这是十娘应该做的。”
虽然只是一碗面汤,岳肃此刻心中暖暖的,回想起前世,每天早上,黎兰都会给自己做早餐,不由得落下眼泪。
杜十娘看到岳肃流泪,不禁诧异起来,连忙说道:“老爷……您……”
“没什么……”岳肃抬起手,拭干眼泪,露出一丝笑容,“是十娘为我做面汤,让我太感动了……”说到这,岳肃突然想起一首歌来,忍不住小声地吟唱起来。
“郎君啊,你是不是饿得慌,如果你饿得慌,对我十娘讲,十娘我给你做面汤……”
第四十一章 苗家金箭
岳肃的嗓音很好,很有磁性,歌声十分动听。
听到他的歌声,杜十娘随即一愣,好奇地道:“老爷这是唱的什么曲子呀,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过,词里怎么还有十娘呀……”
这个年头,杜十娘在弹琴、唱曲方面,如果号称第二的话,估计也没有人敢认第一。天下的曲子,很少有她没听过的。
岳肃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唱的是现代的歌曲,明代人怎么能听过。咧嘴一笑,说道:“这是我们家乡的小调,名字叫作十娘。”歌名叫《杜十娘》,但他怎能说全。
“十娘!”杜十娘低声说道:“怎么这么巧和我一个名字呀,不知老爷可不可以教十娘唱这首歌呢?”杜十娘本名杜薇,因在青楼排行第十,所以被称为杜十娘。因为杜十娘这个名字实在太过响亮,所以世人只知杜十娘,很少有人听过杜薇这个名字。
“可以呀……”岳肃刚要开唱,却听杜十娘说道:“老爷,您先把面汤喝了吧,要不然凉了。”
“好、好……”岳肃也是真饿了,几口喝完面汤,味道真的不错,实在想不到杜十娘还有这般手艺。
喝过面汤,岳肃清了清嗓子,开始清唱起来。“孤灯夜下,我独自一人坐船舱,船舱里有我杜十娘,在等着我的郎……十娘呀杜十娘,手捧着百宝箱,纵身投进滚滚长江,再也不见我的郎,啊……”
唱到最后**时,岳肃竟然忘记删节,竟然将整首歌词全部唱完。一旁的杜十娘听的是聚精会神,听到深处,仿佛觉得这首歌就是再唱她杜十娘自己。尤其是最后那段歌词,更是倾人肺腑,这首歌明明就是歌唱她的辛酸血泪。
杜十娘的眼泪,夺眶而出,泪水顺着眼角直淌而下。岳肃唱完,才注意到正在抽泣的杜十娘,忙问道:“十娘,怎么了,是不是我的歌唱的太难听,吓坏你了。”
杜十娘连忙摇头,一边擦拭眼泪,一边说道:“不是……老爷的哥唱的很好……我只是一时心有所触……才忍不住落泪……”
岳肃何等精明,马上反应过来,一定是唱进杜十娘的心酸处,她才忍不住落泪。“对不起十娘,我不是有心的……”
“老爷,不怪您……这首歌很好……十娘……十娘很喜欢听……”杜十娘的心情平复一些,说道:“只是十娘不明白,为什么老爷家乡的小调是描写十娘的……”
“这个……”岳肃略一思量,便想好应对,说道:“这首歌很短,原本只有中阙,在喝面汤之时,想起十娘你的遭遇,也不知为什么,突然有感而发,按照曲调,编出了前头和后面的歌词。”
“原来是这样,老爷真是大才,这首歌十娘一定会永远记在心中,等我谱上曲子,弹唱给老爷听。”杜十娘低声说道。这个时候,她的双颊竟潮红起来。
岳肃这个解元都是抄来的,哪敢自称大才,刚要谦逊几句,就听外面突然喊杀声震天,房外也响起叫喊声,“大人,叛匪攻城了。”
岳肃长身而起,顺手拉起杜十娘,说道:“十娘,叛军攻城了,这里危险,你快点回府。”一边说,一边拉着杜十娘走出望楼。
东门上的负责人主要是岳肃和欧朔、冯德宝。不过后两位基本上是跑龙套的,在城上说话的分量,甚至不如童胄和铁虬。童胄负责后勤,铁虬负责传令。
“童胄,你先送十娘回去,不用急着回来,先调拨粮秣,准备午饭。”
“是,大人。”童胄答应一声,陪同杜十娘下了城楼。正好和赶来的阮傲月碰了个正着。
阮傲月上来之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站在岳肃的身边。岳肃开始临敌指挥,别看百姓们还没来得及吃早饭,但大敌当前,也顾不得这些,立即开始阻击。
城上没有几个会射箭的,不过城下的叛匪也强不了多少,这些乌合之众也没系统的训练过,能真正把箭射上城的,是百里无一。
上午的激战终于结束,童胄带着城内的妇孺将做好的午饭送来,大家尽情地吃饭,仿佛这顿饭是有生以来最香的一餐。
吃过午饭,到了未时,叛军又发起一轮进攻。这次进攻,气势明显不如前两次,不少叛匪都是磨磨蹭蹭,像是不敢靠近城池。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杀声四起,有三尘烟朝叛匪的后翼杀来。一听到后面传来喊杀声,叛匪们都是吓了一跳,更是顾不得攻城,转身向后奔跑。
随着三股尘烟的靠近,岳肃在城上看的清楚,那是三支人马,旗号分别是岳肃治下的三苗。
叛匪攻打铜仁城的消息,自然逃不过三苗的耳目,方彩儿感激岳肃的恩德,马上邀请另外两寨,商议援救之事。柳台和勾尧都是义气之人,当即答应,三寨集合人马,分三路驰援铜仁。
三苗动叛匪一交上手,岳肃马上意识到,机会来了。大声喊道:“弟兄们,咱们的援军到了,大家一起出城,杀光叛匪,为死去的乡亲们报仇啊!”
现在叛匪已经大乱,城上的百姓自是看的清清楚楚,岳肃这一鼓舞士气,众人都跟着大喊起来。“杀光叛匪!”“为死去的乡亲们报仇!”……
昨日和今早和叛匪两度交手,原本令百姓们闻风丧胆的叛匪,现在在大家伙严重,已经算不得什么。大家的心中皆冒出一个一致的观点,“其实他们也算不得什么。”
城门洞开,铜仁百姓们拿着武器冲出城去,岳肃一马当先,手持长矛,杀入敌阵。阮傲月也不示弱,本来她是被岳肃留下守城的,竟强烈要求和铁虬换了职司,随岳肃冲了出去。
铁虬蹲在城上,看到城下厮杀,嘴巴嘟囔着,是闷闷不乐。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大杀一通的机会,还被抢了。好在他看到童胄正打算出城助战,硬是将童胄拉到城上,自己拿着砍刀,张牙舞爪的冲出城。
一战死战,毫无悬念,叛匪在前后夹击之下,死伤过半,余者全部投降。岳肃吩咐,让降敌交出武器,抱头蹲在地上,然后去感谢三族的族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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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台、勾尧满脸堆笑地来到岳肃面前,只是不见方寨土司方彩儿。岳肃还以为方彩儿受伤,连忙寻问。“不知方土司现在何处,没有受伤吧?”
“多谢大人关心,彩儿丫头并没受伤,只是先回寨子了。”柳台笑呵呵地说道。
先走了?岳肃不禁深感疑惑,既然没受伤,怎么好端端地先回去了?
这时,只见柳台突然从背后取出一支金箭来,双手呈给岳肃,说道:“大人,这是彩儿让我交给您的。”
“交给我的?”岳肃更是糊涂,接过箭来,仔细瞧瞧了,此箭除了是纯金打造之外,再无其他不同之处。于是纳闷地道:“柳土司,不知方土司这是什么意思?”
“啊……呵呵呵呵……”柳台先是一阵慈和的笑声,不过他的笑声,将岳肃搞的更加迷糊。好在谜底终于揭开,“这支箭是我们苗寨土司家传的金箭,一般来说,都是上任土司在临死前传给下任土司。不过岳大人不要误会,彩儿丫头身体无恙。事情要从方齐老兄出殡那天说起……”接着,他就讲方彩儿对着金箭发誓的事,原原本本地讲给岳肃听。随即又道:“彩儿丫头临走时说,她的誓言是永远不会改变的,特这支金箭送给岳大人,算是一个信物。不论何时,岳大人持此箭来方寨,便是方寨的男主人。”
最后这话说的倒也含蓄,不过意思再明白不过,这支箭就是方彩儿送给岳肃的定情信物,你岳肃不管什么时候拿着箭来方彩儿,我方彩儿都会嫁给你。
岳肃怎会听不懂,他吓了一跳,忙将箭奉还,说道:“方土司如此盛情,岳肃哪里受得起。那个……审清案件,乃是本官分内之事,实不敢接受此箭。还请柳土司将此箭完璧归赵,就说这份情谊,岳肃领了。三苗今日出手相助,大恩大德,我还没来得及回报呢。”
柳台先伸手拦住岳肃,说道:“岳大人,老朽还有一句话没说完,您先听完再还箭也不迟。”
“那柳土司您先讲。”岳肃只好先把手缩回去。
“我们苗寨的风俗是这样的,女方的信物给了男方之后,男方必须收下,如果归还,不管是不是本人送回去的,都表示这个男方答应了这门亲事,愿意迎娶女方。如果大人现在将箭归还的话,那我也算了解了差事,回去告诉彩儿丫头,做好出嫁的准备。”柳台不紧不慢地说道。
“啊……”岳肃听完这话,嘴巴张得老大,半天都合不拢。这是什么规矩啊,怎么还砸自己手里了。什么叫还给你,就说明要娶你呀。他紧紧攥着金箭,是还也不是,留着也不是。
柳台看出岳肃的尴尬,说道:“岳大人,此间事情已经完结,我和勾兄弟这就告辞了。这支金箭是否归还,大人还是想清楚,莫要伤了彩儿丫头的一片真心。”
说完,他和勾尧一起拱手告辞,上了坐骑,带着苗寨人马扬长而去。而岳肃,手里还握着金箭,愣愣地站在原地。他现在是彻底没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