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现形
夜半三更,知府后衙的院落里响起阵阵呼噜声,今晚听说是捕快张威的生日,在饭店点了好几个菜,又拿来几坛酒,请同他一起当值的众差役。
大家一直喝到将近二更,一个个是酩酊大醉,倒下呼呼大睡。
方查住的那间屋,房门突然打开,一个人影蹑手蹑脚地走出,关好房门,朝茅厕那边走去。
茅厕是在东边墙根下,方查走到茅厕门外时,四下望了一圈,见没有人,跃起勾住房顶,纵身跳出大院。
他似乎对铜仁的街道很熟悉,撒腿就朝西边街上跑去,穿过几个道口,来到一处较大的府邸。这座院子是通判府,和知府衙门的格局大致一样,衙门后面是住宅。
方查哐哐砸门,很快出来一个家丁寻问,“是谁呀,大半夜的来通判府砸门!”
“我有要是求见通判大人,请务必通传,我叫方查。”
家丁应了一声,进去通传,不一刻便回来开门,说道:“老爷在书房等你,随我来吧。”
由家丁引路,方查来到通判葛墉的书房。葛墉让家丁退下,单独留方查在房中。
“方查,你不是在知府衙门里么,怎么突然跑到我这来了,出什么事了?”
“大人,出大事了。这个岳大人实在狡猾,今天他审问黑子,故意让郡主穿上方彩儿的衣服,和黑子对质。黑子哪知道方彩儿的模样,误把郡主认作方彩儿,结果漏了底细。”方查将白天看到的事情,如实禀报。
“没想到这个岳肃确实有点本事,竟能从黔国公手里把人要过来,我低估了他。不过这也没什么,黑子对我十分忠心,不论他们怎么拷打,他也会一口咬定是方寨的人,绝不会把我们卖出去。”葛墉十分肯定地道。
“这哪有准,大人您还是早做决断吧。审完黑子后,岳大人说了,他有好几种叫人生不如死的刑法,就算是铁人,也熬不过去。”当下,方查就将岳肃今天后来所说的话,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葛墉听罢,沉吟片刻,说道:“这些刑法都是锦衣卫专有的,知府监狱里好像还没有现成的工具……”
刚说到这,就听外面“哐”地一声,好像是院门被人砸开,跟着是一连串的狗叫。
“你们是什么人,敢擅闯通判府?难道想造反吗?”
“它妈的,我家大人是铜仁知府,通判算个鸟,不想死你给老子让开!”
“汪汪汪……”
随着狗叫声与急促的脚步声,来人距离书房书房越来越近。葛墉听的清楚,对方人数不少,少说能有几十号。当他一听到“铜仁知府”四个字事,他第一个反应就是中计了!
葛墉看了方查一眼,说道:“你快藏到那边去!”
“是。”方查是慌了手脚,顺着葛墉手指方向就走,准备转到屏风后面。
哪曾想,在他转身的那一个,葛墉一个箭步欺了上去,此刻手中已多了把明晃晃的匕首。
“死去吧,你这个废物!”
“嗤”地一声,匕首插入方查的后心。
“你……”方查做梦也想不到,葛墉会来这么一手,只说了一个字,身子就向前栽去。
葛墉顺势抽出匕首,回手插入自己的心脏。
“蓬!”身子直接摔倒在地,已是不活了。葛墉明白,方查是中了岳肃的引蛇出洞之计,现在人赃并获,只要在自己的书房将他二人堵住,自己是百口莫辩,何况自己本来就不清白。被抓之后,大堂之上受什么刑法,他再清楚不过,与其受辱,还不如一死了之。
在他的身子倒地之后没一刻,书房的大门就被踹开,第一个冲进来的是铁虬,在他身后的是岳肃和牵着狼狗的阮傲月。
岳肃一直认为方吉和方查之中肯定有一个与这次案子的主谋有联系,或许两个都不是好东西。但他始终做不得准,又怕打草惊蛇,所以才想出这个主意。故意在他们面前揭穿刺客说谎,然后再说自己有法子令刺客招供,如果二人真的和外人私通,肯定会坐不住。
打更的时候,岳肃找到阮傲月,向她借狗。因为怕对方藏的隐秘,到时失去踪迹,有狗的话,找人方便的多,绝不会让对方溜掉。
一切都如岳肃所料,金蝉负责跟踪方查,岳肃带着阮傲月、铁虬并五十名差役藏在后面,只要方查行动,立即追击。跟踪到通判府的时候,岳肃连犹豫都没犹豫,直接让人用事先准备好的铁锤砸开大门,随即一拥而入。反正在这铜仁府内老子最大,你一个通判算什么。狼狗前边引路,众人直奔葛墉的书房,只是岳肃万没想到,葛墉太过心狠手辣,立即做出反应,先杀方查灭口,再自行了断。
“死的倒痛快!”铁虬检查了两个人的尸体,确定已经死亡,气的啐了一口。
岳肃虽然生气,但比铁虬冷静的多,马上喊道:“金蝉,将府内的所有人不论老幼一起绑了,严加审问。然后带人详细搜查!”
“是!”
通判府闹出这么大动静,通判衙门的值班差役很快赶到,可一见是知府衙门的,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一个个老老实实的缩回去,生怕沾到自己身上。
整个晚上,岳肃的人将通判府详详细细的搜查一遍,但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无奈只能暂时查封。葛墉的家人,不管是男女老幼,丫鬟仆人,一概押入监牢。第二天早上开审。
葛家上下共五十多口,岳肃一一提审,审问时什么诈供、恐吓、动刑,能用的法子基本上全用上了,可始终打不开缺口,没有一个人承认认识方查以及那名刺客。
提审的犯人多,有好处也有弊处,好处是诈供比较容易,总有经不住说实话的。可弊处也有,那就是万一都不承认的话,总不能全都用大刑吧,大刑下来,非死即残,重伤是难免,老弱妇孺都在里面,怎叫岳肃下的去手。
审了一日,一点线索也没找到,被审的众人,男的就是不停的磕头,女的则是不停的哭泣,他们知道的倒也如实说,但关键问题是一点也问不出来。不过也不是一点收获也没有,找出不少葛墉为官期间贪污受贿、徇私舞弊、草菅人命的证据,就是和本案不挨边。
将口供和昨夜擒凶的一切记录在案,然后行文巡抚衙门,又将昨晚行动的经过,详述一份,送给郡主沐天娇。
忙完这些,岳肃突然又想起一个人来——方吉。
方吉和方查一样,都是老土司的护卫,也是那日的幸存者。对于他能突围回去搬请救命,岳肃一直很纳闷,现在方查已经败露,这小子有没有猫腻,也该审审了。
“来人啊,给我将方吉提上堂来!”
方吉和方彩儿,今天都被软禁在后衙的房间内,一步都不许离开,偶尔能听到后衙院子里传来哭声,却都不知出了什么事。两个人也不敢打听,因为今天的公差,对他们的态度简直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一个个是凶神恶煞。
方吉被带到堂上后,左右差役立即“威武”一声,随后又听差役喝道:“跪下!”
平时岳肃对他和方查、方彩儿如上宾,说话的时候还有座位,今天怎么来了这阵势,就像审问那个刺客一样。见到岳肃的威仪,方吉也不敢再站着,连忙跪下,战战兢兢地道:“大人,不知你传小人来,有什么事?”
“啪!”岳肃先将惊堂木重重一敲,喝道:“什么事!还用我来提醒你吗?一望坡老土司被俘而死,只有你和方查幸存,其中缘由,你当本官不清楚么!说,你为什么勾结方查与外人合谋害死老土司?”
“我害死老土司?不,大人,冤枉呀。我从来没有和外人勾结,老土司对我家有大恩,我怎么可能和人同谋还他。”方吉说完,吓得是一个劲的磕头。
“看来本府不提醒提醒你,你是说不出实话的。好,那我问你,一望坡那里,道路狭窄,前后都被敌人堵住,你是怎么冲出去的?”岳肃大声质问道。
“大人,这事说来还真有点奇怪。当时我们被敌人堵住,本是一拥而上,打算强行突围,结果一个冲锋下来,其他人全被截住,只有我那里闪开一个口子,容我冲了过去。我本打算掉头杀回去,却听方查大喊,让我立即回寨搬救兵,这里有他们顶着。我一想也是不错,毕竟寨子离得近,一来一回也用不了多长时间,所以快马返回寨子,搬请救兵了。”方查老实地答道。
“哼!”岳肃冷哼一声,说道:“你说的轻巧,你难道不知道骑兵交锋,生死只在眨眼之间,你返回寨子是用不了多长时间,但也足够老土司死上十回。本官在最后问你一次,为什么杀手把所有人都截住,单单给你闪出一条道路,这其中若无私情,谁人相信?你若不老实招供,休怪本府对你动刑了!”
昨天方吉听到岳肃说的那些刑法时,都是汗毛直竖,要是用在自己身上,还不如立即就死。他赶着磕头,“大人,我真不知这是为什么。那时我也是被敌人的阵势吓破了胆,不知该如何是好,听到方查的喊声,就依命而去,什么也没多想。还望大人明察啊!”
第十三章 死结
“啪!”
岳肃将惊堂木重重一敲,喝道:“狡辩,似你这种无胆匪类,不动用刑法,谅嘴里也没有实话。左右,给我重打五十大板!”
说完,将火签投到地上。
火签一落,马上有四名差役上前按住方吉,把裤子一拖,抡起板子就打。“劈哩啪啦”五十板子,打的方吉是哭爹喊娘,一个劲地叫嚷,“大人,我真是冤枉的啊,我真不知道为什么啊……”
等到板子打完,岳肃死死盯着方吉,再次问道:“方吉,本官再问你一次,你是招还是不招,若再不招,休怪我对你动大刑了!”
“大人……我真的是不知道啊……”挨了五十大板,方吉说起话来都有些不灵光。
“好一个不知道,本官将实话告诉你,方查现在已经招了,幕后主使之人就是通判葛墉,还说你是同谋。你若识相的话,就如实说了,免受皮肉之苦。昨天的火链你已看到,那洗刷的滋味,你不尝试,想必也能体味的到。本府现在再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从实招供,我饶你一死,倘再行狡辩。哼哼……左右,给我将火链取来!”诈供、恐吓是岳肃的老一套,这次照办不误。
“是!大人。”
今天审了一天,火链来回摆了两次,现在已经凉了,正在外面烘烤。差役答应一声,将火链取来,放到阶下。
方吉那天见过火链,虽没看到刺客跪上去的样子,但也听过那杀猪般的嚎叫,闻到那焦糊的味道。这要碰到身上,还能有个好。
“大、大人……我、我真……真不知道啊……”方吉现在急的都快哭了。那日突围的情景,确如他所说,别人都被拦住,只给他闪了个口子,为何如此,连他自己都不明白。
“还在本府面前嘴硬!把他给我架起来!”岳肃大喝一声。
差役立即上前,将方吉架了起来。适才挨了板子,裤子还没穿上,这一架起来,正好看到方吉被吓得失禁的窘态。尿液还滴滴答答的往下流淌。
“大人……饶命啊……我真的不知道……”眼看着就要被架上这火红铁链,方吉忍不住哭了出来。“大人……那天我能突围,确实是莫名其妙,冲出去后没有继续战斗,反而回寨搬救兵,一是因为方查的喊声,二也是因为自己怕死……求大人明鉴啊……”
这家伙现在是痛哭流泣,和先前那刺客相比,简直是天渊之别。
看到方吉的怂样,岳肃料想这人确实是不知道,否则的话,估计也和当初审问武府仆人那样,一诈就诈出来了。
岳肃毕竟不是草菅人命的主,火链一上,别看不能死人,但保不齐落下残疾,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绝不能乱用。见方吉说的真切,且胆小怕死,估计现在所言应该属实。于是说道:“难道是方查愚弄本官?方吉,你可敢当面和方查对质,不过本官有言在先,若是那时再说实话可就晚了,那洗刷之苦,定叫你尝上一尝。”
“小人……敢……”方吉的声音夹带哭腔,但这个“敢”字还是说的比较响亮,看来倒是不发虚。
“那好!”岳肃故意转头看向金蝉,问道:“金蝉,方查刚刚受刑之后,可转醒过来?”
堂上的人有不少昨夜跟随岳肃去通判府,都到方吉已经死了,心中都在嘀咕,“咱家这大人,说起谎来是眼睛都不眨,这方吉都已经长眠了,再醒过来,不就诈尸了。”
金蝉也是憋着笑,一本正经地道:“大人,方吉适才受刑不过,已经晕死过去,泼了几盆凉水,还没有苏醒。不过大人放心,郎中已然看过,还死不了。估计过了今晚,便能醒转。”
“那也好,就明日登堂对质吧。给我将方吉押入监牢,找郎中为他治伤。”
将方吉带走,岳肃遣散衙役,让他们回家休息,然后将方彩儿请到堂上说话。方彩儿终究是苦主,所以没有像审犯人那样,只留金蝉在侧,也算是避男女之嫌。
方彩儿到堂落座之后,岳肃将昨夜设计跟踪方查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方彩儿听完,简直都傻了眼,实在是想不到,方查竟然会是内鬼。恨得是牙根直痒痒,若不是听岳肃讲方查已经死了,非得将其抽筋扒皮不可。
说完这些,岳肃将讲起今天审问方吉的事。
方查之所以会被怀疑,那是因为骑兵杀人,片刻就会结束,他能坚持那么长时间,而且还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可见其中定有猫腻。方吉能够突围而走,也令人想不通其中道理。
方彩儿听完这些,说道:“大人怀疑的确有道理,当初我就没有想到。不过若说他们两个人会私通外人,坑害我阿爹,我实在是无法想像。方查是我伯父的儿子,也就是我父亲亲大哥的骨肉,我大伯早逝,只留下方查一个儿子,父亲视他为己出,还让他当自己的贴身侍卫,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方吉算起辈分是我的表哥,我父亲曾经对他家有恩,他做出这种事还很难想象。”
在苗寨里面,基本上大家都是亲戚,常年累月彼此通婚,家家都沾亲。这也是一种凝聚力,所有苗寨才会如此团结。
一听说方查是方齐亲大哥的儿子,岳肃突然想到电视中常演的桥段,微笑地道:“那族长之位,原先是不是方查的父亲呀?”
“大人您怎么知道?”方彩儿诧异地看向岳肃。
岳肃笑道:“这就不难想象了,你们苗寨的传承,我也略有了解,土司之位,多为世袭,你伯父死后,土司之位却落到你父亲的头上,怕是那方查心有不甘吧。”
“可……可是那个时候,方查才刚刚一岁,根本无法接任族长之位,所以族人才推举我父亲做族长的。而且在我父亲当族长之后,一直带他不薄。”
“呵呵……”岳肃轻轻摇头,说道:“权利使人丧失心智,走上外途。好了,方土司,我要对你说的已经说完,这桩案子已经确定与你方寨无关。但线索就此中断,本府还要重新查访,估计还有事情需要依仗,所以想再留你在衙门上多住几天,不知你可愿意。”
“大人客气了,你解我方寨之危,洗清冤枉,又帮我查出叛徒方查,大恩大德,方彩儿永世难报。留在衙门住上几日又有何妨。”方彩儿起身抱拳,恭敬地说道。既然查出是方查连同通判葛墉陷害自己的父亲,那这事肯定和黔国公无关了。但方彩儿不知道岳肃还要查什么。
她哪里晓得岳肃的心思,葛墉既然自杀,这件事情背后肯定还有主谋,死去的葛墉与方查不过是个小喽啰。他要查的是,幕后那人为什么要两头嫁祸,这么做,是什么目的。
“那就多谢方土司了。现在时候不早,方土司也该回去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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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方查与葛墉死后,案子再无进展,一点线索也无法查出,仿佛打了死结。一晃数日过去,是一点眉目也没有。
这一日,突然有人击鼓鸣冤,对岳肃来说,只要有人击鸣冤鼓,就必须受理。
升堂之后,衙役将一个年纪能有二十五六岁的青年带上堂来,左右“威武”一声,青年立即跪倒叩拜。
“草民大兴县百姓张明义叩见大人。”
“大兴县?”岳肃纳闷地道:“你既是大兴县百姓,为何不在本地衙门申冤,要到本府这里,不知道越诉笞五十的规矩吗?”大兴县属铜仁府治下,但告状的规矩都是先在地方县衙,若不服判决,才可越级上诉,所以岳肃才有此一问。这也何现在法院一样,初级法院判完,你若不服,还可以到高级法院上诉。
“回大人,小人已经在大兴县衙告过,只因当地恶霸买通官府,知县大人颠倒黑白,我才不得已越诉到知府衙门。还请大人为草民做主。”张明义叩头说道。
“有这等事?”岳肃盯着张明义,问道:“可有状纸?”
“有!”张明义说完,从怀中取出状纸。差役上前接过,抵到岳肃面前。
岳肃接过状纸仔细观瞧,原来是这样一桩公案。
张明义有个哥哥叫张明仁,做米粮生意,因半年前周转不灵,向本地大户刘胜借银九两二钱,言明算作十两,到期连本带利还银一十五两。张明仁着急买米,也就答应。谁想时运不错,半年下来,先后做成几笔买卖,共得银五十七两。张明仁带了中人前去还钱,不想刘胜却讹要二十五两,张明仁不给,刘胜就指使恶奴殴打,不慎将张明仁打死。于是刘胜找来邻里四人做伪证,言张明仁夜间入刘宅盗窃,被刘宅家人打死,大明律有言,夜入民宅,登时打死勿论。
岳肃虽然着急黔国公府的案子,但身为知府,民间冤案也要办理。当即传话道:“童胄,你现在带着张明义前往大兴县提人,不管是刘胜也好,还是参与打死张明仁的家奴,都一并带来。当然,大兴县知县与当堂作证的四个证人也不能少了。”
“属下明白。”童胄答应一声,就要带着张明义走。岳肃这时忽然想到什么,连忙说道:“你且过来,我还有事要交代于你。”
童胄不知大人还要嘱咐什么,连忙来到岳肃身边。
第十四章 巧断命案
岳肃嘱咐的不是其他,只是让童胄到时暗中打听一下,看看大兴县的知县官声如何。若果真是贪赃枉法之辈,就一并办了。
童胄带着张明义,并十几名差役前往大兴县,一面通知当地县令,将刘胜等人提押到案,一并前往铜仁府;一面派人暗中打听县令顾敏的官声。
顾敏年纪六十四,是个干瘦的老头,进士出身,在大兴县做了七年的县令。其官声不错,是个廉吏,但为人迂腐,不能算个干吏,凡事只知道照本寻章的去做。
童胄第一眼看到顾敏的时候,看着老头面带菜色,不像平常官吏那样满脸油光,就知不是贪官,只一打听,便已确定。暗想,这位顾大人之所以无法断明此案,定是只记得律法上那条夜入民宅,登时打死勿论,却不晓得如何变通,因此被小人愚弄。等到了铜仁府,让我家大人教教你怎么审案。
涉案人员全部带齐,顾敏也领了二十名差役帮忙押解,一行来到铜仁府。
一回衙门,岳肃当下升堂,从童胄口中得知顾敏的官声后,对于这迂腐的老人,他也不想多加责难。在公堂之上,顾敏郑重地给岳肃见礼,岳肃请他落座旁听,其他人犯全部跪于阶下。
左右“威武”一声,岳肃将惊堂木一敲,喝道:“下跪人犯一一报上名来。”
“草民刘胜,大兴县人氏,经营酒肆、放贷为生。”跪在最中间之人第一个作答。
“草民张明义,系死者张明仁的弟弟。”
“草民赵五,系张明仁借贷银钱的中人。”
“草民关羽,系刘府护院头目。”“草民张大,系刘府护院。”“草民王三小,系刘府护院。”“草民鲁小明,系刘府护院。”“草民李进,系刘府护院。”“草民周季系刘府邻居。”“草民武三系刘府邻居。”……
下跪众人一一报上姓名,岳肃手持童胄上呈的名单,挨个核对。原告张明义,中人赵五,被告刘胜、关羽及四名刘府护院并四名作证的邻居全部到堂。
“刘胜,张明义告你讹诈张明仁,并指使恶仆将其打杀,你可有何话说?”岳肃一见刘胜长得一脸横肉,就知不是善人,心中已然拿定主意。眼下犯人众多,如果他挨个提审,靠诈供的手段,轻松就能审清原委。但此刻顾敏坐在一边,他想教教这迂腐的老人,如何审理这种钻法律空子的案件。
“回大人,张明义纯属诬陷好人,他哥哥张明仁夜间偷入我府,意图盗窃,被当场打死,邻居周季、武三等人亲眼瞧见,大人不信,可问他们。”刘胜大咧咧地说道。仿佛自己站着天大的道理。
“大人,刘胜纯属一派胡言,我哥哥白日里同赵五前去还钱,被他打死,赵五亲眼所见,何来夜间偷盗一说,还望大人明鉴。”张明义一听刘胜的狡辩,当下激动地喊道。
“本官审案,岂容你来多嘴,若再擅自多口,休怪本府治你个藐视公堂。”岳肃说完,瞪了张明义一眼。他并没有去问中人赵五,因为顾敏已将当时堂审的供词拿来,赵五矢口否认白日陪张明仁前去还钱。现在寻问,也是多余。
他看向证人周季,问道:“周季,依刘胜所言,张明仁夜入刘府偷盗,你是亲眼看到的了?”
“回大人,小民当时在家睡觉,半夜里刘府来人将小民叫过府去,和我一起被叫去的还有邻居武三等人。我们去时,见张明仁已经被绑,他夜间私入民宅,不是偷盗,又是作甚。”周季说话时,一直低着脑袋。
“武三、杨七、朱小宝……”岳肃又对另外三个证人说道:“周季话可属实。”
“回大人,完全属实。”三人一齐答道。
“这么说来,张明仁夜间入刘府偷盗,是已经被刘府之人捕获之后,当着你们的面杀死的了?”岳肃屏声静气地问道。
“是,大人。”周季、武三等人仍是一口同声。在县衙大堂上,他们也是如此回答。按照大明律,夜入民宅,登时打死勿论。在他们心中,凭着这条,张明仁被人打死,也是白死。
岳肃还是心平气和,微笑地看向刘胜,说道:“刘胜,武三他们说的可属实?”
“回大人,完全属实。”刘胜万没想到,这位知府大人和县令顾大人一样,都是这么好糊弄。
岳肃还是微笑点头,又问道:“那出手打死张明仁的都有谁?”
“是我手下的护院。”刘胜十分随意地答道。
谁料,岳肃听完这话,却将惊堂木重重一敲,怒声喝道:“好大的胆子!张明仁夜入民宅,即便有错在先,但擒拿之后为何不交由官府处置,偏要私自打杀,你这分明是藐视官府,不将朝廷律法放在眼里!来人呀,将刘胜、关羽及刘府护院拉到一边,每人重打四十大板!”
说完,将火签抛到地上。
“啊……”一听岳肃这话,刘胜同他的护院全都傻了眼,连忙呼道:“大人,冤枉呀……我们并未犯法,为何要打我们……”
“藐视官府,难道不算犯法,那在你们眼里,什么算是违法!给我重重的打!”
岳肃将手一挥,左右的差役一拥而上,将刘胜等人按倒在地,脱掉裤子,抡起板子便开打。“劈哩啪啦”,公堂之上是惨叫不止。六个人一起挨打,声音哪能好听。这时他们才知道,上面这位大人可不是好糊弄的,这桩案子,还不知要怎么收场。另四个证人虽然没有挨打,但一个个是心惊胆寒,板子别看没打在他们身上,也叫他们一个劲地哆嗦。
一旁的张明义,是真个解气,心中对岳肃是佩服万分。
一顿板子打完,刘胜等人只能趴在地上,连跪都跪不起来。岳肃在上面轻笑一声,问道:“张明仁被打死之后,是何人出首告发。”
张明义答道:“回大人,是草民。次日天明,草民见兄长一夜未归,嫂子焦急万分,便到刘府打听,结果刘府的人将哥哥的尸体丢出,说哥哥夜入刘宅,被当场打死。小民不信,知兄长白日里是跟赵五到刘家还钱,就找他寻问,他将事情原委诉与我听,我一怒之下告上县衙。谁知县令大人提审之时,赵五却变了口气,只言未与哥哥去过刘府。”
他说这番话时,岳肃将目光落到赵五的身上,赵五是战战兢兢,脑袋垂的老低。心中盘算,如果大人过问,自己该如何回答。
但他想错了,岳肃并没问他,而是大声说道:“张明仁夜入民宅偷盗,依律并不该死,刘府将其制服,擅自将人打死,理该偿命,判斩监后。关羽、张大、王三小、鲁小明、李进系从犯,刺配辽东充军。周季、武三、杨七、朱小宝知情不举,罪减一等,刺配蓟镇充军。让他们画押。”
见岳肃连问都不问,直接将案子判了,在场的所有人全都傻了眼。尤其是周季、武三、杨七、朱小宝四人,吓得差点没瘫了。心中暗道:“也就收了刘胜十两银子,却落个充军罪名,这哪担得起。刘胜现在反正也判了死刑,还是自求脱身为好。”
想到这里,周季第一个说道:“大人,草民冤枉呀。那天晚上,草民并不在家,第二天早上回来,才听说此事。刘胜给了我十两银子,让我上堂如此回话,还望大人明鉴呀。”
“大人,草民也冤枉啊。那天晚上,刘府并无人登门,是次日上午,刘胜过来,给我十两银子,上我上堂作证,求大人明察。”……
在周季表明立场之后,武三、杨七、朱小宝为求脱罪,各个说出实话。堂上做伪证,虽说也会判刑,但和充军比起来,可是轻得多。毕竟大家都有家有业,要是充了军,家里可怎么办。要知道,在明代知情不举与窝藏人犯都是重罪,尤其是窝藏人犯,属连坐,等同案犯一起量刑。对于封建时期的这种刑法,岳肃还是很赞同的,因为在现代,许多人都怕惹事上身,有的明知道何人犯法,却不敢举报。有重典限制,知情不举的人相比现代要少得多。
周季等人说出受贿做伪证的实情后,岳肃冷哼一声,说道:“照你们这么说,你们在那天晚上并未看到活着的张明仁,只是被刘胜买通,到衙门做伪证了。”
“是、是……”周季等人赶着答道。
“让他们四个画押。”
行文书办得了吩咐,拿着录好的口供让四人画押。随后岳肃喝道:“刘胜,你私相授受,买通人证,可知是何罪名?本府问你,张明仁到底是怎么死的,若不老实交代,定叫你皮肉受苦!”
周季等人一反水,刘胜现在已是无言以对。张明仁死在他家,仵作也已验尸,是被活活打死,再狡辩也是徒劳,还要受无谓的刑法。当下也不做隐瞒,说出事情,打死张明仁的前因后果与状纸上所写基本相符。
叙述完毕,岳肃令他签字画押,再次问道:“关羽、张大、王三小、鲁小明、李进,刘胜命令你们对张明仁下手时,是谁第一个动的手?”
五人都知道,第一个动手的,估计要被重判,这个时候可不是将哥们义气的时候。张大、王三小、鲁小明、李进,纷纷把手指向关羽,齐声说道:“是他。”
“让他们画押!”
画押完毕,岳肃最后看向赵五,说道:“赵五,你还有什么话说,知情不举,县衙大堂做伪证,可知是什么罪名么?”
前面岳肃一直没提到赵五,他还以为刘胜认罪之后,大人能把他忘了。现在一听到这番话,吓得险些晕过去,带着哭腔说道:“回大人,草民本不想做伪证,只是受了刘胜的恐吓,不敢实话实说,还望大人明鉴。”
“哼!”岳肃大声喝道:“若是世人皆如你一般,胆小怕事、自私自利,那国法何存,天理如何伸张,死去的张明仁要到哪里去讨公道?”
岳肃说完,又道:“让他画押!”
一干人犯全部画押完了,岳肃当即宣判,“刘胜讹诈不遂,打死人命,收买人证,按大明律判斩监候;关羽身为刘府护院头目,带头打死刘胜,依律判斩监候;张大、王三小、鲁小明、李进系打杀刘胜之从犯,相比主犯罪减一等,判充军蓟镇;赵五知情不举,公堂之上做伪证,蒙蔽视听,有碍公允,较主犯罪减一等,判充军辽东;周季、武三、杨七、朱小宝,收受贿赂,当堂做伪证,蒙蔽视听,使好人蒙冤,判罚没所有贿银,另每人罚银二十两充公,杖八十,监禁半年,以儆效尤!”
今天童胄带回这么多人犯,当然引起铜仁城内百姓们的注意,大家纷纷跑到府衙二门看热闹,看到岳肃轻描淡写地了结一桩公案,各个拍手称快,大声喝赞。
坐在堂上下首处的知县顾敏见岳肃把这一桩自己误判的案子轻松断明,换苦主公道,不禁没有丝毫怨气和害怕,反而由衷升起一股敬重之心。暗想,朝廷怪不得派一个年纪轻轻的后生来当铜仁知府,确是有识人之明,我不如也。
宣判完了,岳肃再次将惊堂木一敲,说道:“将犯人一概收监,退堂!”
然而,他的话刚一落定,却听堂下有一人呼道:“大人且慢退堂!我有要事举报!”
第十五章 意外的收获
一听到阶下有人呼叫,说有要事举报,岳肃站起的身子,又回到座位上,向下一瞧,原来是刘府的护院头目关羽。
此刻的关羽,已经从地上爬起,直挺挺地跪着,倒还真有股子气概。岳肃一想起他的名字,忍不住心中暗笑,它妈的,起个英雄的名字,却干那流氓的事。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道:“关羽,你有何要事要举报呀?”
关羽倒是泰然,说道:“回禀大人,此事事关重大,这里人多嘴杂,恐不便明言。还有,草民将这事举报之后,不知大人可否能够从轻发落,苟全小人的性命?”
“这你放心,若确是大事,本府定重新发落。来人啊,将他押到后衙,其他人全部收监。退堂!”
差役们得了吩咐,马上动手,关羽被押到后堂,其他犯人一概收监,顾敏被招待到花厅用茶,由童胄相陪。
后堂之内,岳肃也怕关羽口中之事太过重要,被闲杂人等听到,所以只留金蝉、殷柱在侧,铁虬在门口侍立。
“关羽,现在堂上已无外人,你有什么要是举报,尽管直言吧。如果真是要事,本府定言而有信。”
关羽跪在阶下,说道:“回大人,草民所举报之事,绝非小事,是城内有人通倭,还亲眼看到过倭寇。”
“通倭!”岳肃听完着实一愣。所谓倭寇,岳肃前生今生都听说过,也知道那些王八蛋、狗强盗的诸多恶行。但明代倭寇,多在东南沿海出没,这里是贵州,倭寇怎么可能跑到这来?在这边的百姓,即便真的见到倭寇,也不一定认识,
岳肃心下狐疑,可关羽说的有鼻子有眼,于是问道:“你在哪里见过?你怎么知道那是倭寇?别怪本府不提醒你,你若敢心存侥幸,欺瞒本府,定让你好看!”
在明朝,通倭是重罪,要灭族的。这种事情,岳肃当然要问个仔细,不能让他胡乱蒙混。
“大人放心,草民的话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假。”当下,关羽便将所知之事一五一十地述与岳肃。
原来他本是广东人,军户出身,十四岁入伍,当时是万历十三年,广东总兵是戚继光。十七岁时因在街面上打了游击将军陈威汉的儿子,怕受军法处置,才逃到贵州,遇到刘胜的父亲,刘老头见他有些本事,便收入府中,后来成为刘胜的打手头目。说来也巧,陈威汉也是贵州人,罢官之后,回到铜仁老家。关羽在铜仁有个相好,经常过来,一日见到老朽的陈威汉还吓了一跳,好在陈老头早就忘了他。那夜关羽酒醉,路过陈府后门,看门口停着辆马车,本以为车上会是什么美女,想偷着瞧瞧,没想到车上竟然下来两名倭寇。
明代通倭是重罪,关羽觉得事过境迁,而且当初也是自己打人在先,所以就没有找陈家晦气。这次性命攸关,才说出这档事来。
见关羽说的真切,不像是信口开河,岳肃不禁纳闷起来,实在想不通倭寇为什么会跑到贵州来。
“好,这件事本官自会详查,倘查明属实,定给你一条生路。金蝉,你将他押入大牢,找一个单独的房间看押,不准让人跟他私下谈话,再找个郎中给他治伤。”
“多谢大人。”看岳肃如此关照,关羽连声叩谢。
将他带走之后,岳肃先去花厅见了顾敏,闲谈一番,对他的清廉予以鼓舞,又留他吃了顿便饭。知府家的饭菜相当清淡,顾老头反而吃的很香,似乎像遇到知音一般。
打发走顾敏,岳肃在后衙召集金蝉、殷柱、童胄、铁虬,吩咐他们这几日盯住陈府的前后门,看看都有什么人进出,并到街坊四邻那里暗中打听,了解陈家的情况。
陈威汉在广东做过游击将军,虽然罢官还乡,但在铜仁府里还是有点名号的。家大业大,宅院都好赶上岳肃的知府衙门。高门大宅有四个门户,童胄都安排心腹差役小心盯着,并在市井侧面访问。
不出几日,金蝉就打听到一条十分有用的消息。陈家搬来之后以前倒是经常出门,尤其是陈威汉的儿子,常流连于赌场、妓院。可就这最近半年,突然变得深居简出了。
这一来,岳肃对陈家更加怀疑,尤其是那句“最近半年突然变得深居简出”。因为半年多前,正是郡马被毒杀的日子,陈府家人为什么会在那个时间段,有所收敛呢?
只要有一点有用的线索,岳肃便要追查到底,他决定并案侦查,令童胄派人严密盯着陈府四门,不管是大事小情,都要一一回报,半点不得遗漏。只要有人出入,都要暗中详查这人的身份背景,出门的要跟踪去了什么地方,进门的要查这人是做什么的。总之,是不能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这日申牌时分,岳肃刚发了行文,将赵五等一干需要发配充军的人犯全部处理,门外有差役禀报,说郡主府的丫鬟竹儿求见。
岳肃不明她所来何意,还是速速有情,竹儿进房,对岳肃道了个万福,然后说道:“岳大人,我家郡主派我来此,是想请您过府一趟。”
“哦?”岳肃更是纳闷,眼下没发生什么事,郡主请自己过府做什么。问道:“竹儿姑娘,可知你家郡主找我过去是为了何事?”
“这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今天郡主很是高兴,头午去普慈庙进香,求了一枝上上签,说案情很快就能真相大白。而且还收到公爷的信,郡主说公爷在信上夸大人了。所以,才让我过来请大人过府。”竹儿撅着小嘴,微笑地道。
“那好,我换套衣服,就随你去。”岳肃还是有些糊涂,但郡主有请,总不便回绝。换了便服,乘轿前往郡主府。知府的轿子通常是绿呢大轿,由八人抬,俗称八抬大轿。岳肃为了省钱,还是用四人抬的小轿,更为让人想不到的是,这轿子还是自己打造的。
来到郡主府邸,竹儿将岳肃引到花厅落座,一入花厅,里面已经备好酒菜,这里的菜肴,跟岳肃家的相比,可谓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下室,差距太大了。
郡主沐天娇今天一袭玄色衣裙,未涂胭脂,清丽素颜。早在花厅等候,一见岳肃进来,起身招呼。岳肃连忙见礼,客气一番,沐天娇请他入席就坐。竹儿在一边把酒,为二人斟满酒杯。
岳肃更是好奇,不解为何好模好样的,郡主要请自己吃饭,难道就这么简单么。岳肃绝对不信,微笑地道:“郡主请下官到府,总不会就是请我吃饭的吧。有什么事,郡主尽管吩咐,下官力所能及,自当效命。”
“先夫之事,大人尽心竭心,今日偶得一签,言此案大白有日,心中高兴,故请大人到府用饭。想起当日,曾在尊府叨扰,今日请还,也是应该。”沐天娇温文尔雅,言语甚是柔和。
“微薄酒菜,怎劳郡主挂在心上,郡马一案,乃是公事,下官自当竭力。只是自葛墉、方查死后,此案陷入死结,至今没有寸进,心中尚有愧疚。郡主盛情,实令岳肃汗颜。”岳肃谦恭地道。
“大人机谋过人,此案大白之日已经不远,本郡先敬大人一杯,祝大人早日破案,令先夫沉冤得雪。”沐天娇说着,举起酒杯。
对方以礼相待,岳肃总不能不识抬举,将杯举起,与她共饮。一杯酒下肚,二人又闲话起来,沐天娇不仅成熟稳重,同样也有巾帼豪爽的一面。
和岳肃聊着聊着,不觉到了酉时四刻。郡主当然要自重仪态,两个人坐了这么久,一共才喝了三杯。看时辰不早,岳肃起身告辞,沐天娇不便挽留,自己也不好亲自起身相送,便打发竹儿送客。
出了花厅,走到回廊之处,突然间花厅内传出一声痛呼,“啊……”
这一声痛呼过后,响起的便是痛苦的嚎叫,如此大的声音,岳肃与竹儿怎会听不到。
“是郡主的声音!”竹儿现在也不顾的送岳肃了,掉头朝花厅跑去。
岳肃哪能怠慢,他的速度更快,几步超到竹儿前面,片刻回到花厅。这时候,府内的家丁、侍女不少都听到郡主的痛呼,一个个紧张地朝这边跑来。
此刻的郡主,正蜷缩地卧于地上,洁白的面庞变为黑色,这种煞黑色甚是骇人。“郡主!”两步两步来到郡主什么,但男女有别,不敢伸手去碰,紧张地问道:“郡主,您怎么了?”
“疼……疼……”沐天娇满脸痛苦,双手紧紧捂着小腹。
竹儿也跑了进来,因为着急,进门时被门槛绊了一跤,她也不顾膝上的疼痛,迅速爬起,扑到沐天娇的身边。看到沐天娇的模样,小竹儿差点都吓哭了,喊道“郡主、郡主……您这是怎么了……”
“啊……疼……”沐天娇现在都疼得说不出话来了,只是痛苦的嚎叫,身体都痉挛般地抖动。
好在是岳肃,反应特别快,看着郡主脸上的黑气,他马上想起当初沐天娇对自己讲述那郡马死前的症状,不也是面容发黑,身子蜷缩,大声痛呼么。
一想起这些,他大声道:“郡主是中了蛊毒!”
听岳肃这一说,竹儿也反应过来,“是、是……郡马爷死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郡主怎么也中了蛊毒,这怎么办?这怎么办?”
郡主府的侍女、仆人先后跑进花厅,看到沐天娇现在的样子,大家全吓傻了。郡马爷死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现在又轮到了郡主,这可如何是好?许天照死的时候,黔国公还能勉强忍受,但郡主这一死,他还上哪里去忍?大家都知道,在郡马爷死后,府里厨子与端茶递水的人全被抓走,统统死在监狱里。郡主一死,阖府上下还不得被杀的精光。
但郡马爷死的之后,大家也就是干瞪眼没有办法,现在又该如何是好?
第十六章 发蛊
“黑苗会下蛊毒,想来应该十分厉害,你们青苗和白苗怎么能有实力将他们消灭呢?”
“因为饲养蛊毒,极是耗费精血,所有黑苗人的寿命都不长,族人也就很少。我们和白苗虽然不会下蛊,但却会解蛊,我们两家联合,消灭黑苗并非难事。”
这是岳肃当初召见方齐时,两人的对话,当时说完,岳肃只记住一件事,那就是黑苗会下蛊,青苗和白苗会解蛊。
看到沐天娇身受蛊毒,岳肃很快想起这事来,只要找到会解蛊的青苗或白苗人就好。哪里有人,他马上又想起方寨土司方彩儿不正在自己府中么。
“我有办法救郡主了!”这个时候,岳肃再也顾不得男女之嫌,他也明白,要是沐天娇一死,自己这连带责任绝对跑不掉,而且下场要比前几任知府更惨,郡主出事的时候谁叫你在她府上。
他一把将地上的沐天娇横抱起来,大声喊道:“快让开!”说完,冲着外面就跑。
竹儿一听岳肃有办法,精神大振,跟着撒腿就跑,她也明白,郡主一死,自己这个贴身丫鬟肯定不能好了。可她的腿脚哪能跟上岳肃,别看岳肃怀中抱着一人,速度仍比她快上许多,尤其现在已经拼命,速度更快。
片刻功夫就冲出郡主府,他也没工夫坐轿,沿着街道,直奔府邸。沐天娇痛的已经快失去意识,人在岳肃怀中,双手紧紧扣住岳肃的肩头,尖锐的指甲将皮肉撕破。并不停的痛呼,街上的行人虽少,但一个个都向他俩看去,街边的住户也都诧异,纷纷开门开窗,向外观瞧。
岳肃现在已经忘了疼痛,就是拼命的狂奔,见到前面有人,就大吼一声,叫人让路。前面的路人其实早被郡主的叫声吓得,一个个都缩到一边。
终于跑回府衙,守门的差役见到大人抱着一个痛呼的女人,心中都是纳闷,但见到老爷风风火火、一双眸子都瞪起来的样子,谁敢多问,老老实实地闪到一边。
沐天娇的痛呼声是越来越小,喉咙已然沙哑,岳肃明白,留给沐天娇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冲进后衙,郡主的声音把所有人都吸引过来,金蝉、铁虬等人纷纷过来观看,瞧发生了什么事,住在后衙的方彩儿更不必说。
方彩儿一看到岳肃怀中那女人脸色发黑,当下反应过来,说道:“她中了发蛊!快进屋!”
岳肃一个箭步闯进她的房间,将沐天娇放到床上,随后不停地喘着粗气,“她……她……中了蛊毒……快……快救她……”
方彩儿早就看出沐天娇中毒,不等岳肃把话说完,已然开始出手救治,苗人似乎时时刻刻都带着解蛊的东西,什么针石药品全在身上。只一会功夫,沐天娇便不在痛呼,人沉沉地睡了过去。
岳肃现下也缓了过来,走到床边,看到沐天娇呼吸均匀,面容恬静,总算松了一口气。走到一边的椅子上做好,擦了擦汗,说道:“总算救过来了,真是谢天谢地。”
“郡主、郡主……”岳肃刚坐下,门边就想起竹儿丫鬟的声音,这丫头声音急切,现在腿脚是踉踉跄跄,像是没有根基,冲进房内,便大呼“郡主怎么样了”?
“郡主没事了,你放心吧。”岳肃平静地道。
“没事了!”竹儿看到床上的郡主,几步来到床边,看到沐天娇已经睡着,还有呼吸,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精气神一松,人马上跌倒在地,可见小丫头刚刚太过拼命,现在已经脱力。岳肃让人扶她到一边休息,随后下令封锁消息,此间之事不得对外传扬,郡主家的下人除有职司的外,余人不得进入,进来之后就不准出去。
等岳肃说完,方彩儿给岳肃倒了杯水,岳肃喝过,她开口问道:“这位就是郡主?”
“是的,你今天救了郡主,是大功一件,本府在这里多谢了。”岳肃郑重地道。
“大人客气了,大人为苗寨解危,又帮彩儿寻找害我父亲的真凶,彩儿说谢还来不及呢。今天救人,也是应该做的。”方彩儿温柔地道。
郡主平安,岳肃的思绪也安定下来,他突然想起进门时方彩儿好像说了一句什么蛊,于是问道:“方土司,我记得你一看到郡主时,就说她中了什么蛊,当时心绪太乱,没有注意,不知你说的那是什么蛊?”
“哦,那叫发蛊,是黑苗人将蛊毒养在头发之内,头发油黑乌亮,中蛊之人的脸色同样会变得乌黑。”方彩儿如实说道。
“这种蛊毒要怎样才能下到人的身上?”岳肃寻问道。
“黑苗人下蛊的手法绝不外传,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如何下到别人身上,我也不太清楚。”
“哦……”岳肃点点头,又说道:“记得当日我和老土司谈话时,他说黑苗专会下蛊,青苗和白苗会解蛊毒,好在一直牢记,要不然今天还真不知该怎么办了。老土司大恩大德,岳肃一定铭记,定当真凶寻出,以祭慰他九泉之下的英灵。”
“如果阿爹知道他的一句话能帮上大人,九泉之下定然也很高兴。其实说青苗、白苗都会解蛊也不尽然,在我族里,会解蛊毒的连我在内不过三十几人。而且会解蛊毒的苗人,大多都有地位。好在大人有先见之明,留我在此,若不然找别的苗人,怕也是束手无策。”
“原来还有这么一说,这更是老天助我了。对了,不知郡主要多久才能醒来?”
“郡主中的蛊毒较深,幸亏来的及时,再晚个一时三刻,神仙也没有办法。想她醒来,少说也要四个时辰。”
“这么久?”岳肃思量一下,说道:“这样吧,方土司,我给你另选一个房间居住,这个房间就暂时给郡主休息。”
“这倒无妨,全由大人安排就是。”
岳肃当即给方彩儿换了房间,知府的后衙房间比当初的县令后衙多得多,能有二十多个,岳肃给方彩儿安排了别的房间,又给郡主府过来的有职司的仆人一个个安置,不过没让他们去打扰郡主。
因男女有妨,岳肃也不能逗留在郡主房间,奈何沐天娇的安危太过重要,他实在不放心,便搬了把椅子坐在房外守护。府衙差役将这房间围的是水泄不通,生怕郡主再出什么状况。
金蝉、童胄、铁虬三人守在一边,他们都看到刚刚岳肃抱中蛊的郡主进房,得知沐天娇无恙,也算松下一口气。岳肃现在心平气和,四下望了一眼,见殷柱不在,随口问道:“殷柱去那里了?”
“大人,今晚是殷柱负责在陈府外面值守”童胄答道。
“哦。”岳肃点点头,顺口问道:“今天陈府可有什么异动,有什么人进出?”
“据回报,有一个小厮清早进府,然后就没出来过。不过在那小厮入门不久,有两个中年妇人出门,张威、王顺负责盯梢,跟二人去了普慈寺,但未发现异常,那两个妇人只是进香之后就回来了。”殷柱如实说道。
“普慈寺!”岳肃一听到这三个字,眼睛登时一亮,在他的记忆中,竹儿曾告诉过他,今天早上,沐天娇正好也去了普慈寺进香。难道二者有什么关联?
一想到这里,岳肃马上问道:“快叫张威、王顺回来,我有话要问他们。对了,立即加派人手,对陈府全面监控,从现在今晚开始,陈府之内只许进、不许出。凡是从府内出来的,一概就地擒拿。”
“是!”
童胄刚答应一声,却见从后宅那边跑来一人,岳肃一瞧,来人正好是张威。也不知他何时钻进后宅的,岳肃正待寻问,张威似乎对眼前的景象搞了一愣,似是不解府内为何如临大敌,却也看到岳肃,忙上前一步躬身施礼。
“属下参见大人。”
“张威,你为何从本府的后宅出来?”岳肃先说出心中疑问。
“回大人,属下正和王顺跟踪一陈府小厮,那小厮先是到郡主府外东张西望,现在竟来到府衙外面探头探脑,似乎是想打听什么事。属下恐事关重大,就让王顺留下盯着,自己从后宅门进来,通知大人。”
“有这等事?”得到这个消息,岳肃已经可以确定,郡主中蛊的事,十有**跟陈家有关,要不然你没事派人望什么风,诸般巧合还都是在你那里发生。
岳肃毫不犹豫,当即说道:“铁虬,你现在带两个人,跟着张威先给我将那望风之人给我拿来!童胄,你这边暂时不要动,等我审过那厮,你在行动。”
“遵命!”
铁虬答应一声,领了四个差役,同张威还由后宅绕出,前去拿人。
知府衙门的正门外,郡主府除了有职司的外,其他下人都被拦住,不得入内。这些下人一个个都是心中打鼓,担心郡主有没有危险,要是一旦丧命,也好着手跑路。现在被隔断,不知消息,急的满头都是汗,不停地跟守门差役套近乎,大家一起凑钱,想买点消息。
在街角有一个年纪能有三十上下的青年人,青年看到衙门外秩序混乱,就信步走了上去,夹在人群中问三问四。不过他丝毫没有发现,有人正在朝他靠近。
铁虬在张威的指引下,来到青年身后,猛一出手将他按住,青年吓了一跳,喊道:“你干什么?”
“干什么!跟老子进衙门你就知道了!”
第十七章 眉目
铁虬孔武有力,一边还有差役帮忙,青年哪里逃得掉,虽然连嚷带叫,还是被像拎小鸡一样,抓进衙门。
岳肃没有立即审问,而是先喊来张威、王顺,进行问话。
“张威、王顺,据回报你们二人今天跟着陈府的两名妇人去了普慈寺?”
“回大人,确有此事。”张威答道。
“这两个妇人在普慈寺都做了些什么?”
“除了烧香礼佛,还去解签问卜。”张威说道。
“解签?”岳肃记得竹儿说过,今天沐天娇也去解签,还说抽了一支上上签。于是问道:“这两个妇人解签之时,旁边还有旁人解签么?”
“这个……”张威想了一下,说道:“好像有,我记得当时排在她俩前面的有一拨人,领头的是一个妇人,她身边跟了一个丫鬟,以及四个扈从。看架势,好像不是等闲人家。”
“这就对了!”岳肃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道:“你二人可记得那领头妇人和那丫鬟的容貌?”
“我们当时没敢靠的太近,只是记得那妇人好像穿的是玄色衣裙,那丫鬟似乎穿的是绿色衣衫……王顺,你的印象里,她们是不是这身。”张威说着,看向身边的王顺。
王顺想了一下,点头道:“好像就是这颜色。”
岳肃清楚的记得,今日去郡主府,沐天娇穿的是玄色衣裙,竹儿穿的是绿色衣衫,世上哪有这般巧合,想来定是没错。马上说道:“随我进后堂审问那厮。”
“是,大人。”张威和王顺应了一声。这张威甚是机灵,话里话外听出刚被抓来的青年关系重大,补充一句,“大人,刚被抓来那厮,小的今早见过,他匆匆忙忙的从外面跑进陈府,很快那两个婆子就出来了,当时他倒是没跟出来,等到婆子回府,快到卯时他出的门,去酒馆喝了两杯,就赶着去郡主府了,正好看到郡主府上的下人向外奔跑,他同路人打听了几句,便追到府衙来了。”
“嗯,这厮看来是陈府专门外出打探消息的。”岳肃轻吟一句,迈步走进后堂,升堂落座,叫人将青年带到堂上。
铁虬一脚将青年踹倒在地,那青年一见岳肃,知是知府大人,忙高声喊道:“小民冤枉呀,求大老爷做主。”
岳肃微微一笑,说道:“你姓甚名谁,有何冤枉?”
“小人名叫赵九,只是在外面瞧热闹,就被不明不白的抓进府衙,还望大老爷开恩,将小民放了吧。”青年说这话时,竟然还能夹带哭腔。
“原来你是来瞧热闹的,现在已经是戌时,你为何不在家睡觉,无缘无故跑出来瞧什么热闹?”岳肃威严地问道。
“小人只是好奇,看知府衙门之外聚集了好多人,以为审什么案子,所以凑过来瞧瞧。”
“你家住何地,知府衙门离你家很近么?”
“小人……小人家住狮子胡同,晚上吃过饭,出来遛弯。不经意转到知府衙门来的。”
狮子胡同在知府衙门北街,岳肃掌管铜仁,城内的地图自是看过。听了这个回答,岳肃冷笑起来,说道:“本府的人亲眼看到你是从广阳街陈家出来的,先到的郡主府,后来的本府这里,你胆子当真不小,在公堂之上竟敢欺瞒本府。来人呀,掌嘴二十!”
话音一落,马上有差役上前,掏出刑牌,照着赵九的嘴巴就是一顿很抽。被打的赵九现在已经吓呆了,没想到自己的行踪,衙门里竟然是了如指掌,这可该如何是好?
还没等他想出对策,二十嘴巴已经打完,打的他是满嘴鲜血,嘴唇破破烂烂。
岳肃再次问道:“本府问你,你先到郡主府张望,再到本府这里来打听,到底意欲何为?想探听什么消息?我劝你速速从实招来,否则定叫你皮肉受苦!”
“小人……”赵九一时间还真不知该怎么回答,吞吞吐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第一句谎言被戳穿,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行踪已经完全被掌握,万一再一句说错,等待自己的还不得是重刑。
见他不说话,岳肃怒喝一声,说道:“大胆赵九,本府也看了,若不用刑,谅你也难说实话,准备火链!”
“是!”
最近这位大人,火链使用的极为频繁,差役们甚至都没有将火链收库,就近放在后堂之外的角落。出门将炭炉点燃,开始烧烤。
岳肃坐在堂上,也不再问话,只是死死盯着赵九。赵九被盯的心中发毛,索性低下头去。岳肃忽然想起一事,说道:“童胄,刚刚交代你的事,暂且交给金蝉,等下还有重任交派与你。金蝉,你现在就带人去殷柱那里,告诉他加强对陈府的监控,凡是进出的人,就地擒拿,一个不许走掉。”
“属下明白。”金蝉领命,带人离开府衙,到陈府增援。
下面的赵九听到岳肃如此安排,更是傻了眼,心里七上八下。料想自己即便不说,人家也要动手,自己何必找不自在,多受刑苦。
“大人,小的愿招。”
“算你识相,快说。”岳肃喝道。
“小的是广东人,原是陈将军帐下一小卒,因办事还算机灵,被陈将军收为亲兵,后陈将军罢官回乡,小人也就跟着来到铜仁。陈将军派我去郡主府,其实是……打探郡主死没死……”
“啪!”岳肃将惊堂木一敲,大声说道:“好大的胆子!本府再问你,你们是怎么知道郡主身中蛊毒的,是不是陈威汉派人下蛊?”
“这个小人实在不知,小人只是负责跑腿,打听消息。数日前,陈将军让我到郡主府盯着,查看郡主哪天出门,会去哪里,小人今早得知郡主要去普慈寺进香,便立即回府禀告,将军夸了我两句,让我下去休息,到了晚间,才让我去打听郡主是否死了。”赵九实话实说。
“那你可在府上看到两个形迹可疑的妇人?”
“这个没有。”赵九赶着摇头。
“郡马与前任知府死的时候,是不是也派人去打听消息?”
“是。”招了一件,其他的说不说也是一样,还不如老实交代,或者还能落个宽大处理。
“通判葛墉的府邸你可去过?”
“这倒没有,没听说将军和通判大人有什么关系。”
“陈威汉派人劫杀方寨土司方齐的事你可知道?”
“这个小人也没听说。”赵九再次摇头。
“那你还知道什么?”
“小人知道的只有这些,许多事情,别说是我,就算是府上的几位公子都不清楚。要说能知道多点的,也就是府上的大管家陈然和将军自己了。”
“先将他押下去,严加看管。”对岳肃来说,知道这些已经足够,其他事情,拷问陈威汉足矣。重刑之下,还怕你不招。岳肃随即下令,“童胄,你现在持我的令牌到守备衙门,命守备牛乾立即发兵将陈威汉满门擒来,不许走掉一个。另外,宅院查封,派人围住,以防漏网之鱼。再带上一班衙役,给我仔细盯着,防止守备衙门的兵丁手脚不干净。”
“属下遵命!”
童胄领了令牌,带上衙役,快速前往守备衙门。府城之内,知府最大,且节制守备衙门的兵马。岳肃这也是小心,府衙里的差役其实不少,能有二三百号,再加上清军厅的差役,怎么说也有小五百人。奈何天色以黑,差役们已经下值,现在无法集结,万一陈威汉见赵九迟迟不归,担心有事,畏罪潜逃怎么办。毕竟这家伙做了一任游击将军,家中难免有私人武装,凭眼下的人手,还真未必能截得住他。
童胄持牌赶到守备衙门,牛乾接牌不敢怠慢,也知是大案,怕耽误被参,立即集结五百军士,前往陈家拿人。
陈府边门,皆派五十士卒堵住,主力从正门攻入,见人就抓。陈府家人还以为闹了贼,但一听是守备衙门的来抓人,各个都懵了,实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也不需要他们明白,这么多官军,谁敢阻拦,老老实实的包头蹲下,等待受俘。这些官兵不少都是兵油子,最喜欢这种抄家拿人的勾当,别看有差役盯着,还是从中弄了不少零碎。其实那些差役也不是吃素的,逮到机会,当然也能弄个跑腿费。不过大的物件,还是没人敢碰。
陈家男女老幼,丫鬟仆人共有一百五十多号,尽皆被擒,有的想从后门溜掉,也被堵在那里的士兵拿下。不到半个时辰,阖府上下全被擒拿。童胄担心有落网之余,有带着人仔仔细细来回搜了一遍,这才放心。让殷柱、金蝉带着差役协同两百名守备衙门的人马将陈府围住,以防有失。自己和牛乾带领士兵将陈府上下人等押回衙门。
一路之上,陈家的女眷难免哭哭泣泣,街坊四邻都被惊醒,不知出了什么事,但看到这么多官兵拿人,谁还敢多说一句。
回到府衙,岳肃已在落座正堂,大堂内外灯火通明,好似白昼一般。阶下放着烧好的火链,这一次不再是一条,而是三条,每条火链的距离不过十公分,看来这次是动真格的。火链一边,还放着一口油锅,下面点着火炉,锅内的油已经沸腾,“汩汩”溅起油花。
第十八章 陈威汉
“威……武……”
陈府家人全被带到衙门,一百五十多口,大堂当然装不下,家丁丫鬟全部留在院中跪着,陈家主人与有职司的仆人才可登堂。童胄跟岳肃日久,加上以前就是捕头,办事着实干练,将陈家的花名册一并带来,以便盘问。为了不令要犯逃跑,曾在陈家挨个点卯,确定身份。所以,下人和主家人分的很清,没有一个漏掉。
现在堂上的一共十七人,唯一站着的是年近七旬的陈威汉,老家伙当过一任游击将军,总不能一上堂就跪下。看到陈威汉的模样,岳肃不禁心中暗赞,不愧是当过游击将军的人,处变不惊,堂堂仪表甚有威势。
在陈威汉身后跪着的有他的四个儿子,三个儿媳,两个小妾,两个孙子,两名管家,以及三名管事。这些人中,除了那大管家陈然外,一个个都是战战兢兢,浑身直打哆嗦。是呀,看到面前摆着的火链,谁能不畏惧。
岳肃给牛乾看了座位,让他在一旁陪审,这也算是一种恩典,日后上报的时候,少不了他的功劳。而且出动这么多人,料想是大案。牛乾心下高兴的很,坐在下首美滋滋的,这种功劳,他还是很喜欢领的。当初因小舅子的事,对岳肃的愤恨,早就一扫而空。
堂威喊罢,岳肃将惊堂木一敲,大声说道:“陈将军,本府这次将你全家提来,所为何事,想必你自当清楚,未免堂上受辱,你还是自行交代吧。”
“大人此言,实令老夫诧异。老夫自致仕还乡之后,一向奉公守法,从未做过什么不法之事,大人深更半夜将老夫满门带上公堂,老夫还想向大人要个说法呢?”陈威汉不卑不亢,昂首挺胸,像是道理站在自己这一边。
“没想到陈老将军即便年迈,却还有一副伶牙俐齿。好,那本府就让你知道为什么。来人啊,将赵九带上来!”
赵九早被差役押在暖阁之后,等待召唤,岳肃话音一落,差役拉着赵九来到堂上。
“陈将军,这人你可认识?”
见到赵九,陈威汉的心凉了半截,想说不认识,倒也没有这个胆子,再怎么说,赵九是府中老人,阖府上下没有赵九不认识的,你敢说不认识,不是等着挨板子吗。“老夫认识,赵九以前是我的亲兵,现在是府上的长随。”
“认识就好!赵九,陈威汉今天都派你去做什么事,你把之前对本府说的,再在堂上重复一遍。”岳肃微笑地看着赵九。
赵九在后堂的供状,都是签字画押的,你敢临堂翻供,打不死你。赵九当然也不敢反复,老老实实地将陈威汉派他去打听郡主生死的事说了一遍,连当初打探郡马与前任知府生死的事都说了一遍。
一边坐着的牛乾还不知道具体出了什么事,当时童胄持牌令他去拿人,他也问过是什么案子,但童胄绝口不提。所以,牛乾只隐约知道是大案,但没想到事关郡主、郡马的要案。这桩案子牵连重大,要是破了,自然是大功一件,知府大人给他一个机会协助办理,那简直是天大的恩典。此刻的牛乾,更是对岳肃感激涕零。
“陈将军,郡主今夜身中蛊毒,而且是戌时毒发,你怎么能未卜先知,提前派赵九前去打听呢?莫非老将军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还有先前的郡马与知府王大人,你都毒发前派人去打听,这些事若说跟你没有关联,怕是没人会信吧……”说到这里,岳肃再无和颜悦色,将惊堂木再次重重一摔,大声喝道:“陈威汉,此时此刻,你还不速速将如何谋害郡主、郡马、以及王大人的事全盘托出,休怪本府对你动用大刑。你且看,下面的火链就是为你准备的!”
陈威汉也知道,这事自己无法自圆其说,索性把心一横,来个凉水洗澡——硬挺。他明白,要是自己实话实说的话,按照这个罪名,灭族都是最轻的刑法。“大人,老夫不明白您说些什么,赵九虽说是我家长随,但我却从来没有派过他去打听什么郡主的死讯。这些全属子虚乌有之事,还望大人不要轻信小人一面之词。”说完,冲着赵九怒目而视,厉声喝道:“赵九,老夫自认待你不薄,你为何污蔑老夫,你可知道,这事会株连老夫满门性命的,连你全家老小,也不能得到善终!”
恐吓,这就是**裸的恐吓。赵九也是有家室的人,他的父母尚在广东,由兄嫂照顾,自己有一个妻子和一个女儿,都住在陈家,此时也被抓到衙门。
听到陈威汉的恐吓,赵九不禁心头一颤,后怕起来。他知道陈威汉路子广,自己当堂指证于他,怕是家人落不到什么好果子吃。他扭过身子,怯怯地看向岳肃,似是向岳肃求救。
“陈威汉,本府大堂之上,你竟敢恐吓证人!左右,还不将他拉到一边,重大四十大板!”说着,将火签抛下。
差役得令,马上动手,就要去按陈威汉,不过这老家伙的威势还真不小,他大喊一声,“你们敢!老夫虽卸甲归田,但也是做过一任游击将军的,无凭无据,凭什么打我,难道不知道朝廷律法么!”
该说不说,他这嗓子还真好使,倒是将上来的差役唬住,没敢马上动手,而是转头看向上坐的岳肃。
“你也知朝廷律法?我看你是知法犯法!当堂恐吓证人,就是你的罪过,左右还愣着做什么?给我狠狠地打!”
见到大人发怒,差役们再无迟疑,反正自己就是一个当差的,上面坐的那位让打,咱们就打呗,有事也是大人顶着。
四个差役将陈威汉按倒在地,脱去裤子,抡起板子就开打。陈威汉别看是行伍出身,但年纪终究大了,四十板子下去,打的是呲牙咧嘴,一条老命,几乎丢了一半。
老头的亲属跪在一边,听到那痛苦的喊声,一个个都转过脸去,不忍心去看。
打完陈威汉,岳肃看他伤的不轻,也不急于立即审问,而是说道:“张威、王顺,你们俩出去给我认人,把今天早上去普慈寺的婆子给我揪出来。”
“是!”……
张威、王顺答应一声,走出大堂,到院里去找那两个婆子,谁曾想,来回找了两边,竟未见到形迹。
二人转会大堂禀道:“大人,那两个婆子并不在外面。”
“你二人可确定?”
“确定!”
听说两个婆子不在,岳肃的心反而落了下来,这就更加确定,陈威汉有谋害郡主的嫌疑。“今天那两个婆子回府之后,可曾再出来过。”
“回大人,我们所守的那个门并不见出来。”
听岳肃都知道两个婆子的事,陈威汉是心惊肉跳,没想到这位岳大人如此厉害,才上任几天,竟然就盯到自己门下。
岳肃在上面沉思片刻,说道:“你二人现在就去陈府去找殷柱,让他查查那两个婆子回府之后可曾再出门,如若出门,可曾派人盯梢。若是没有出门,那就到院子里继续给我搜,哪怕挖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属下明白!”张威、王顺得了命令,立即小跑离开府衙,前往陈府。
岳肃这边再次说道:“陈威汉,你也知这是灭族的罪名,不敢承认,但你有没有想过,你犯得的罪行,哪一条不够灭族?通倭,毒杀郡主、郡马,毒害朝廷命官,不管哪一项,都够让你全家死上一个来回!如果你识相的话,现在招出实情,本府可以法外施恩,给你陈家留下根苗。否则,重刑之下,我不信你们陈家就没有一个知道真相的,难道他们都能熬过堂上这酷刑么!”
陈威汉趴在地上,他做梦也没想到,连自己通倭的事,岳肃也了如指掌。但现在,自己只要招了,就是判满门死刑,朝廷的官员,各个说话都像放屁,这一点老家伙是清楚的。反正府上知道详细的,只有他一个人,其他人就算知道一丁半点,也都不影响大局。只要自己拼命咬死,公堂无法定罪,家里人或者还有一丝活路。
抱着侥幸心里的他,把眼睛一闭,一声也不吭。
岳肃等了一会,见他还不说话,便道:“陈威汉,这么长时间你还没想清楚么?那好,现在就别怪本官对你不客气了!来人啊,把他给我提上火链!”
“是!”差役呼喝一声,一起上前,将陈威汉提起,向前几步,小腿冲着火链。
这次岳肃摆了三条火链,这要一按上去,人要不残废,才出了鬼。火红的火链,看上一眼都会心悸,老头子仍是紧闭双眸,牙关紧锁,看样子,已是豁出去。他的家人,都把眼睛闭上,谁也不敢去瞧这一幕。
可就在这一刻,外面有差役禀道:“大人,贵州副将尤传成,参将程朝祥、林萧风求见!”
第十九章 顺风倒
参将林萧风,是陈威汉的表亲,以前林萧风还是千总的时候,陈威汉曾为他使钱疏通关节,再加上林萧风善于逢迎,最后混上贵州参将这个职司。
林萧风的侄子林闯是守备衙门的一名把总,也是通过他的关系当上的。今夜牛乾集结人马,去陈府拿人,林闯自然也得到消息,他不晓得陈威汉犯了何事,但大家是亲戚,总不能不加以照应。想到自己官微言轻,在知府面前说不上话,便跑到林萧风那里报信。
今晚林萧风正与副将尤传成、参将程朝祥在堂子里饮酒,这堂子指的当然是妓院。三人喝的迷迷糊糊,身边左拥右抱,不亦乐乎。林闯匆忙跑来,把陈威汉全家被抓到知府衙门的事说了一遍,林萧风听完这话,登时大怒,骂岳肃也不打听打听,就胡乱抓人,太不给面子。当下就要去知府衙门找岳肃理论。
尤传成也认识陈威汉,大家以前还常常饮酒,称兄道弟,再怎么说都是行伍出身,意气相投在所难免。今夜喝得多,想起岳肃两次让自己难堪,他也不问是什么案子,就跳起来表示支持林萧风,一起到知府衙门讨个公道。就算朝廷素来以文制武,也没有这么欺负人的,还三天两头拿起我们武人开涮了。这尤传成不喝酒还好点,一喝上几杯,粗鄙的性格展露无疑。
于是,三个人带着十几名亲兵一路来到知府衙门。衙门外站满差役,禁止任何人靠近,尤传成好歹知道不能硬闯,先报上了字号。
堂上问案的岳肃不知尤传成跑来是什么意思,难道说还敢为陈威汉求情。本打算拒客,后转念一想,也不知这三个家伙与陈威汉是什么关系,不如先看看究竟,若是陈威汉的同伙,老实不客气,定然一并拿了。
“请三位将军进来!”
命人传下,不一刻尤传成、林萧风、程朝祥三人步入大堂,身后还跟着十几名亲兵,倒是威风的很。三人一进门,岳肃便闻到一股酒气,礼节性地站起身来,客气道:“尤将军大驾光临,本府因公务缠身,未能远迎,还请恕罪。”
“岳大人客气了,我刚刚听说你把陈老兄的全家拿了,他也是朝廷将官出身,不知犯了什么大事,大人要如此兴师动众。”尤传成倒还客气一点。
在他身后的林萧风一见到陈威汉被架在火链上,随时有按下去的可能,当下指着差役喊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打算屈打成招么!”
陈府家人一看到林萧风来了,简直就像是看到救星一样,连哭带喊地说道:“表舅,你快救救我们吧。”“表舅,知府大人用莫须有的罪名来控诉我家,没有证据,便打算屈打成招呀!”……
林萧风本来喝的就多,听到陈家人的哭诉,登时火气撞脑,冲过去从衙役手中将陈威汉抢了下来。这家伙醉眼朦胧,险些一脚踏到火链之上。差役都知道这家伙官挺大,人被抢走,傻乎乎地愣在原地,没敢做任何反应,只是无辜地看向岳肃。
林萧风一见到陈威汉被打了板子,火气更大,他能爬到这个参将之位,有一半的功劳这位表哥的,马上冲岳肃瞪起眼珠,大声喝道:“岳大人,我表兄到底犯了什么罪,你竟对他用如此大刑。若是没有个凭据,老子和你没完!”
岳肃瞧了眼满脸涨红的林萧风,老家伙五十多岁的年纪,肚子滚圆,肥头大耳,丝毫没有军人的气质,倒和地主老财的外貌无异。岳肃微笑地道:“敢问这位将军尊姓大名,跟陈威汉是什么关系?”
“本将名叫林萧风,陈威汉是我的表哥。今天有我们副将在此,你若是没有什么凭据,看你敢动我表哥一根手指试试!”这老家伙看来还不算太糊涂,还知道捡大个的说。
岳肃扭头看向一边的尤传成和程朝祥,又问道:“不知您二位将军又和陈威汉是何关系?”
“没什么关系,只是来看大人审案的!”程朝祥大声说道。
尤传成则是点点头,表示与程朝祥一个观点。“我们就是来看看岳大人您如何审案,是否公允!”
“本府审案,乃是地方之事,是否公允,还轮不到军营副将来评估!来人啊,将这两位将军请出去,把林萧风给我拿下!”
“是!”
差役答应一声,上前将林萧风就地绑了,气的林萧风是破口大骂,“我是朝廷委任的参将,在地方上没有犯任何过失,你一个知府有什么权利绑我!姓岳的,识相的把我放了,要不然我到巡抚衙门告你去!”
尤传成和程朝祥现在都有点傻了,没想到岳肃的脾气这么暴,还敢把参将绑了。就算武将的地位略低于文官,可也没有这么欺负人的,看到有差役上前逐客,他也顾不得体面,破口大骂道:“岳肃,你一个知府竟敢如此嚣张,简直是目无国法,你给我等着,老子这就去找张总兵!”
说完,也不等差役近前,一甩袖子,转身就走。程朝祥连忙跟上,他还真有点怕岳肃将他也给绑了。就算日后有张总兵出头,这面子还是丢不起的。
“尤将军请留步!”
见尤传成快要走出大堂,岳肃突然开头将他叫住。尤传成还以为岳肃是怕了,准备向自己道歉,回身说道:“岳大人,有何见教!”
岳肃面带笑容,说道:“既然将军是来看我审案是否公允的,那就留下坐一会又有何妨。我这里还有点东西,想请尤将军过目。”
看到岳肃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尤传成又糊涂起来,这位知府一向强硬,当初在军营就曾领教,怎么被自己的一句去找张总兵就吓住了。尤传成也是喝的有点多,略一思索,还当岳肃是怕总兵大人参他。向前几步,笑道:“岳大人早这么说不就好了,林将军刚刚也是看到亲人受刑,言语上有些冒失,大人别再跟他计较了!”
他也是官场上的老油条,知道什么叫顺水推舟,这么说,也是给你岳肃面子。
岳肃点头微笑,拿起赵九的口供,招呼道:“童胄,将这东西给尤将军过过目!”
“是。”童胄接过口供,走到尤传成面前,呈给他观瞧。“尤将军,请过目!”
尤传成将口供接过,瞧了一半,脸都吓绿了,酒意立时全消,抬起头傻傻地看向岳肃。
岳肃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笑呵呵地道:“郡主被人下蛊,今夜毒发,好在救治及时,性命倒是无碍。只是现在仍然昏迷,尚在本府后衙休息,尤将军是否打算去问安呀?”
以岳肃的身份,其实就算什么也不告诉尤传成,直接将他撵出去,等到案子真相大白,就算是总兵张彦芳也不敢将岳肃如何。不过他不想把事情闹大,让铜仁文武失和。
尤传成听了岳肃这句话,险些瘫在地上。
陈威汉是谋害郡马、郡主的主要嫌疑犯,自己还跑来为他抱不平,被按上一个同谋的罪名,那砍脑袋都是轻的。好在他反应够快,马上跟林萧风与陈威汉划清界限,说道:“岳大人,刚刚是传成太过鲁莽,偏听小人之言,多有得罪,还望大人海涵。我和林萧风只是上下级关系,并无私交,至于陈威汉,只是见过两回面,一点关系也没有。他们的所作所为我是半点也不知情,哪怕听说一点风声,也早将他们绳之于法,请大人明鉴。”
说完这番话,尤传成是一脸的委屈,差点就打算给岳肃跪下。在岳肃的面前,也自称都改了。
程朝祥的反应丝毫不比尤传成慢,一听事关郡主,别看没看到那张口供,但见了尤传成的模样,也知道事态严重,千万别沾到自己身上。“岳大人,末将今夜只是跟林萧风喝酒,不过我们纯属是袍泽关系,半点私交也没有,那个陈威汉更是不认识,他们做的事,我是一点也不知道。还请大人明鉴。”程朝祥的品级,原本岳肃要高,但此时此刻,也是自称末将。可以说,只要不惹祸上身,管岳肃叫祖宗都是没有问题的。
被绑的林萧风也听出端倪,能从一个小小的把总爬到参将的位置,这家伙也是圆滑的很。他马上自行跪下,大哭起来,“岳大人,下官这完全是喝多了酒,一时糊涂,求大人海量汪涵。陈威汉虽是我表兄,但两家早已没有什么往来,今夜冒昧登门,实在是为了那少许亲情。若是知道他犯了何罪,打死也不敢来的,求大人明鉴,他做的那些事,真的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你是陈威汉的亲属,此案和你有没有关系,等本官审完才知,你先站到一边。”岳肃做了个手势,让差役将林萧风拉走,随后说道:“来人啊,给尤将军二位看座,这两位将军到堂旁听,也是想看看本府审案是否公允,那就看看吧。”
尤传成和程朝祥赶着摇头,“岳大人,误会、误会……您大公无私,铜仁皆知,岂能不公允。刚刚的话纯属戏言,大人不要往心里去。我突然想起家中还有些事务,就不在此打扰大人审案了。”“我也是。”
“戏言,不知道刚刚二位所说跟陈威汉丝毫没有关系,可否可是戏言。”岳肃故意说道。
“这……这当然不是戏言,全属实言。”尤传成和程朝祥堆笑道。
“二位将军,非是本府不容你们离去,实在是此案事关重大,一旦走漏风声,怕有漏网之鱼闻风而逃。两位在此宽坐,等审完此案,再回府不迟。”
岳肃这么说,尤传成和程朝祥当然明白其中意思,知道想走肯定是不行了,只好硬着头皮留下旁听。
第二十章 招供
“陈威汉,本官没有那么多时间跟你耗着,再问你一次,你到底是招还是不招!”
待到尤传成和程朝祥坐下,岳肃再次看向陈威汉,这一次的语气倒是十分和缓,但大堂上的所有人都能听出这是暴风雨到来前的前奏。只要陈威汉还不招供,等待他的只有火链。
陈威汉刚刚被林萧风抢下,本来是由林萧风扶着的,当林萧风被绑了,现在已然趴在地上。他已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管你怎么问,我就是不吭声。
“好!既然你仍是不招,就不要怪本府不留情面了!将他给我按上火链!”
差役们这一次毫不客气,副将、参将现在都在老爷面前老老实实,大家还怕什么。把陈威汉架起来,来到火链上,重重向下一案。
“啊……”
“嗤”“嗤”“嗤”……
陈威汉的小腿一触碰到三条火链,登时惨叫一声,疼昏过去,火链与皮肉相触,冒出三道青烟。
如此非刑,简直触目惊心,堂上众人看了,无不低下脑袋。饶是尤传成、林萧风、程朝祥是武将出身,也不由得心悸。对他三人来说,更为担心的是这桩案子沾到自己身上,在这种刑法之下,别说你是真犯案了,就算你是清白无辜的,怕是要熬刑不过,屈打成招。
“把他拉到一边,用凉水泼醒!”
差役将陈威汉拽起,小腿的裤管已经烧飞,露出被烧焦的骨头,皮肉在刚一触碰火链的时候,就被烧的稀烂,沾到铁链之上。
两盆凉水浇下,人才悠悠醒来,眼睛一张开,难免疼痛钻心,不住的呻吟,脸上尽是痛苦之色。
“陈威汉,本府虽不是东厂、锦衣卫,但审办如此重案,也难免动用酷刑。火链的滋味如何,你现在也体会到了,现在招认还为时不晚。”
陈威汉仍不开口,眼睛一闭,紧咬牙关,一个字也不说。
“没想到你的骨头还真够硬的!也罢,如再对你上刑,本府怕你就此死了。这种要案,难免没有同党,陈府之中,人人皆是疑犯,本府就先从你的儿子问起!”
岳肃说完,看向陈威汉的长子陈松权,伸手点指,说道:“你来回答,你父亲是如何谋害郡主的,那两个下蛊的婆子现在何处?若如实招出,本府法外施恩,留你一命,若坚持不招,你父亲就是你的榜样!”
“大人,小民实在不知情呀。”陈松权见岳肃指向他,吓得浑身乱颤,差点没晕过去。
“你不知情,那就让你爹说,你爹若坚持不说,就休怪本府无情了!你父亲所犯的案子已经足已灭族,即便本府将你致残,也无人能说出的不字!”岳肃大声恐吓道。
陈松权年纪将近五十,一向碌碌无为,文不能文、武不能武,整日养尊处优。刚刚自家老爹跪在火链上的样子他也看到,吓都快吓死,连忙看向父亲,说道:“爹,你就招了吧,莫要连累儿子受苦。”
陈威汉闭目不语,就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岳肃也瞧了瞧陈威汉,见这老头还真沉得住气,也就笑道:“陈府家人听着,本府本着宽厚之心,不愿妄动酷刑,以免被世人骂作酷吏。但此案关系重大,非无得以而为之,尔等谁要说出本案实情,本府保证法外施恩,留他一条性命,但若拒不招认,便将你们一个个按到火链之上,尝一尝滋味!如果火链之下仍不招供,可看到一旁放置的油锅,本府势必将你们的双手、双脚放进去炸上一炸,那个时候再招,难免落个终身残疾。尔等仔细思量,到底是招还是不招!”
这番话说完,堂上可炸了锅,只要不说,不管你知不知道,都要上刑。这两个刑法,一个比一个残忍,都能令人残废,估计诏狱也不过如此。
陈家老小一个个看向陈威汉,哭着喊着说道:“老爷,你就实招了吧。”“爹,你就说了吧。”“爷爷,我不要跪在那个链子上,你快说了吧。”……
十多口人是哭作一团,纷纷哀求陈威汉招供。跪在第三排的是陈府管家,大管家陈然看向陈威汉,说道:“老爷,您招了吧,这事说穿了,不外乎是灭门。您不招,如此酷刑下来,陈家老小全要受苦,落个终身残疾,而且难保不被灭门。您若招了,仍是灭门,那伙人难道还能去阴曹地府追杀咱们么?老爷,不要再让家人受无谓的苦了,招吧。”
听了这话,陈威汉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下,他苦笑一声,将眼帘张开,看向岳肃,说道:“岳大人,我招!但我招之后,大人能否言而有信,给我陈家留下根苗。”
“陈威汉,你若如实供出,本府定言而有信,竭尽全力,给你陈家留下血脉。”这等案子,呈报势必呈报上去,按律定然灭族,岳肃说竭尽全力,其实也是没有把握。自己顶多是极力求情。
“希望大人能够一诺千金,如此的话,老朽在九泉之下也感激不尽。”陈威汉说完,再次苦笑一声,说道:“我陈家能有今天,也怪老朽当初财迷心窍,犯了糊涂……”
原来陈威汉当年在广东任上曾经和倭寇做过买卖,说白了就是给倭寇在内地销赃,攒了不少家当。说来倒霉,被当地御史以莫须有的罪名参了一本,说他吃空额。这种事,凡是武将都干,只能怪他后台的分量不够。最后落个引咎辞职,回到老家养老。原本想着回家过几天富家翁的日子,没想到半年前和他做过买卖的倭寇又找上门来,给了他一大笔好处,还邀他加入什么斩龙帮。他本不愿答应,可倭寇出言恐吓,说若不加入就把通倭的事给捅出去,这可是灭门的大罪。陈威汉只好答应。
倭寇走后没过两天,有两个苗人婆子拿着斩龙帮的信物前来投奔,陈威汉已经答应入帮,就不能不收留,两个婆子很是神秘,表示行踪不想让人看到,于是陈威汉建了个密室,将二人藏在里面。
后来,有人来找了这两个婆子一次,婆子出门回来,就让陈威汉派人去郡主府打听郡马爷的生死,陈威汉不明所以,但仍然派人去打听一番,得知郡马中蛊而死。他也是干练之人,马上知道是两个婆子动的手,他去质问,婆子只说是奉命行事,而且还拿出信物,表示其身份比陈威汉略高,让他不要多问,听话就好。
现在陈威汉已经是骑虎难下,只得继续听从指挥,后来两个婆子又出手毒死了知府王盛才。而且,在两个婆子执行任务之后没多久,总会有人送来大笔的金银,婆子一文不取,全都赏给陈家,如此一来,陈威汉也就心甘情愿的效命。
通倭是灭门的罪过,毒死一个郡马,也是灭门的罪过,所以他也就将错就错。现在又毒害郡主不遂,连带以前的案子,估计少说也得灭三族。故此,陈威汉不敢招认,同样也是怕斩龙帮报复。不过竟陈然一说,他也释然,横竖都是死,还不如说了,或许岳肃能够言而有信,保全家里的一点血脉。
听完陈威汉的讲述,公堂之上可谓是满堂皆惊,尤传成、程朝祥、林萧风更是冷汗之流。现在他们的心更是七上八下,生怕陈威汉张嘴乱咬,这事只要沾边,就是灭门啊。
上座的岳肃微微点头,说道:“陈威汉,本府再问你,你可知道那个斩龙帮为何要谋害郡主、郡马、以及王知府?已死的通判葛墉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说以往一有任务,就会有人前来通知,通传之人是何来历?那两个会下蛊的婆子,现在是否在密室之中,密室在你府上什么地方?你刚刚说的那斩龙帮信物又是个什么模样?”
面对岳肃一连串的问题,陈威汉再没有犹豫,一一作答。“回大人,老朽曾问过那两个婆子,为何要毒害这些人,她俩却始终不说,而且还亮出信物,让我尽管老实做事。葛墉到底是什么来头,我也不知。不过说来也巧,以前通传任务的都是一个家丁装束之人,可葛墉死后不几天,也就是通知毒杀郡主这次,来的却是个生人。他让我派人密切关注郡主的动向,一旦出门,查清去向,只要容易动手,马上让两个婆子出发。那两个婆子,尚在府内,藏在暗道之内,暗道在我的书房,家人全不知晓,入口在墙上的一幅山水画后面。斩龙帮的信物,在我书案的抽屉里,上面有锁,大人让人砸开就是。”
葛墉自杀的事,铜仁城内早就传的满城皆知,陈威汉不是傻子,见葛墉死后,传递消息的人换了,这一对比,马上联想到葛墉八成跟这桩案子有点关系。当时他还曾问过来人,问什么传递消息之人换了,来人只说不必多问。
“很好!铁虬,陈威汉的供状你也听到,现在就带人前去陈家,将那两个下蛊的婆子擒来,并将斩龙帮的信物一并带回。”
“属下遵命!”铁虬答应一声,领了二十名捕快,赶出府门,直奔陈府。
等到铁虬下去,岳肃再次问道:“你说往日传递消息之人都是通判府的下人,那人是何模样,你也应该记得吧?”
“老朽记得。”
“如此正好!”岳肃大喝一声,“来人啊,将大牢内关押的葛墉家人全部给我带上堂来!”
“是!”
第二十一章 斩龙帮
葛墉的家人一直关押在大牢,只要案件一天不水落石出,他是绝不会放人的,何况岳肃一直认为,葛墉府上肯定有心腹家人,帮忙传递些什么消息。当初自己没有对葛家全体动用酷刑,也是抱着恻隐之心,不想牵连无辜。因为火链等重刑实在太过残忍。之所以对陈家能说出那番话,实是因为铁证如山,陈威汉明明知道真相,却不吐露,换谁审案,也不可能不动酷刑。
葛府家人连同奴仆全被押上堂来,进入府衙院子时,这些人全都傻了,心下琢磨谁家和他们一样倒霉,一百多口子全给绑来了。
到得堂上,岳肃也不用他们下跪,让他们挨个在陈威汉面前走一遍,看看其中有没有人到他府上去送过信。
陈威汉现在已然认命,都招了这么多,也不差这个,拉上两个垫背的也是好的。差役扶着陈威汉,葛府家人依次在他面前走过,而岳肃则在上面紧紧盯着他。
葛家人一一在陈威汉面前走过,他们大体上也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应该是让这个遍体鳞伤的老家伙认人,心下都在祈祷,千万别点到自己头上。
当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汉子走到陈威汉面前时,陈威汉猛然喊道:“就是他,他就是到我府上传信之人。”
话音一落,马上有两个差役上前将汉子扭住,汉子吓了一跳,一脸迷茫地说道:“怎么回事,什么到你府上送信,老爷子,我都不认识你呀。”
这个汉子岳肃曾经审过,名字叫作葛智,给人的印象是胆小怕事,畏畏缩缩,这一点和其他犯人也没什么区别,所以岳肃对他也没多加留意,也就诈唬了几句,没得到口供,便收入监牢。
现在陈威汉指出葛智是送信之人后,岳肃再次对他打量起来,身材中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眉宇间既没有狡猾之色,也没有凶悍之态,确实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仆人角色。不过两世办案的经验告诉自己,绝不能被嫌疑人的外表蒙骗,这个世上坏人的脑袋上是不写字的。
“将他给我押上前来!”
差役将葛智押到阶前跪下,岳肃温和地问道:“你的名字叫葛智吧?”
“是,大人。”葛智战战兢兢地答道。
“陈威汉指证你是为他通传消息,谋害郡马与前任王知府的嫌疑人之一,你有何话说?”岳肃仍是心平气和。不过堂上的人都知道,你千万不要被这位知府的表面蒙蔽,他现在温和,等你那句话说错了,马上就会大发雷霆之威。陈威汉被折磨成这样,就是最好的例子。
“大人,小人根本就不认识这老头,他家门冲哪开我都不知道,何来传递消息。还请大人明鉴啊……”葛智说完,开始砰砰地给岳肃磕头。
岳肃还是微笑,“陈威汉,他的回答你也听到,你不会是故意欺瞒本府吧?”
“大人,老朽已是将死之人,事到如今,怎敢再欺瞒大人。这厮先后两次来到我府上,一次是找那两个婆子出门毒害郡马,另一个是毒害知府王大人。每次他登门都是走后门,大人如不信,可问我家看后门的门房。而且,这厮的身上还有斩龙帮的信物。”陈威汉肯定地答道。
“这倒是有凭有据呀。”岳肃看向葛智,笑道:“葛智,陈威汉说的已经很是详细,本府再给你一个机会,希望你从事招来。下面的刑具你也看到,本府可不是好说话的人,你再说一个不知道,本府马上让你也尝尝这火链的滋味。”
三条火链铺在地上,颜色仍是飞红,火链之上还沾有烧焦的皮肉,谁看了不心悸。葛智瞧了一眼,身上直打哆嗦。然而,他却依旧颤颤巍巍地道:“大人,我真的不认识他,他说的什么斩龙帮的信物,我见都没见过呀……求大人一定要相信小人……”
“这种滔天的案子,你让本府怎么能够轻信于你……”
岳肃的话刚说到这,还不等开口让人动刑,金蝉和铁虬这时走出大堂。“大人……”
“你二人回来的正好,事情办的如何?”一见金蝉、铁虬回来,岳肃马上兴奋起来。
“回大人……”金蝉把头垂下,语带无奈地道:“那两个婆子死了……”
岳肃还原打算从两个婆子口中再查出点斩龙帮的信息,没想到竟然死了。他急忙问道:“人是怎么死的?”
“我们按照铁虬的指引打开秘道,那两个婆子一见是公差进来,就立马自尽了。我们已将她二人的尸体抬出,并到陈威汉的书房中取来斩龙帮的令牌,请大人过目。”金蝉说完,走到公案之前,将一块锡制的牌子,呈给岳肃。
岳肃接过一瞧,令牌上面刻有一条苍龙,在龙的背脊之上,还插了一口刀。
“这就是所谓的斩龙帮。”岳肃点点头,说道:“陈威汉,这就是你手中的斩龙帮信物?”
“回大人,正是。”陈威汉点头答道。
“那这两个婆子的信物也是这个样子么?”岳肃又问道。
“图案倒是一样,只是质地不同,我的是锡制的,她俩的是铁制。”陈威汉说道。
“将那两个婆子的尸体抬上来,对了,那婆子的头发中藏有蛊毒,千万不要去碰。抬上来之后,告诉接触过尸体的弟兄们全到后衙歇息,万一中蛊,也来得及医救。”岳肃记得方彩儿说过,两个婆子所用的蛊毒是发蛊,十分厉害。他也担心下面的人不慎中了蛊毒,故提前提点。
“多谢大人提醒,我这就告诉他们。”金蝉领命出去,不一刻有差役将两个婆子的尸体抬上来。
有细心的差役带着手套,仔细搜查她俩的尸体,很快摸出两块黑黝黝的铁牌,和陈威汉的那块图案一样,也就质地不同。
岳肃将令牌在手上掂了掂,然后说道:“金蝉,你现在带人立即前往葛墉的府邸,在他府上仔细搜查,看看能不能找出这种令牌。”
说完,看向下面跪着的葛智,问道:“你的房间在哪里?”
“小人的房间在中进下首第四间……”葛智小心地答道。
岳肃微微点头,说道:“葛府家人听着,等下要到府上搜查,倘在谁的房间搜出此等令牌,就将谁的手放入油锅中炸上一炸,现在如实交代来的及,若是等到搜出可就晚了。你们现在,都将自己所住的房间位置说明,本府一一记录。等到搜出之后,再行清算!”
葛府中人一听说在谁的房间里搜出令牌就要下油锅,全都吓呆了,不过这些人还是紧张地说出自己的房间。当有一个瘦小的小厮时,他所报的房间竟和葛智的一样。
岳肃听罢,对那小厮问道:“你是和葛智住一个房间么?”
“我……”小厮听到岳肃的问话,吓了一跳,脸色当即难看起来,满脸踌躇,不知该如何作答。
倒是葛智,却抢着答道:“大人,小的是和孙小六住一个房间。”
“本府没有问你!”岳肃说完,猛地将惊堂木重重一瞧,指向孙小六,喝道:“你是不是和葛智住一个房间,那房间内有几张床铺?”
见上面的大老爷如此威严,孙小六吓得直接跪倒在地,哆哆嗦嗦地道:“房间里一共有两张床铺,是我和韩财二人居住。”
“韩财是哪个,给我出来!”岳肃大声喝道。
韩财站在孙小六的旁边,满是惊慌地答道:“小的就是韩财。”他和孙小六住一个房间,又排在孙小六的后面,等到孙小六报完,才能轮到他报。
“你是孙小六一个房间,住在中进下首第四间房么?”
“是,大人。”
“那葛智住在哪间房?”岳肃盯着问道。
“葛智……葛智他住在……住在中进上首第一间……”韩财低头说道。
“啪!”岳肃将惊堂木再次重重一敲,怒道:“大胆的葛智,竟敢当堂哄骗本府,来人啊,把他给我拉油锅那里,将他的手先炸了!”
葛智实在是没想到岳肃还能有这手,本来抱着法不责众的观点,料想自己报出的假的房间,差役去没搜出来也就算了。哪知道岳肃却让全府上下报出自己的房间,逐个搜查,那些下人多是老实、胆小的,哪个不报出自己实际的房间。再说了,乱报行么,一个房间内床铺是有数的,本来就两个床铺,你说三个人住,那不是找揍。
“大人……小的一时记错了…….”
岳肃的命令一下,四个差役冲到葛智的身边,将他架住,往油锅那边拖。葛智吓得连忙大声叫喊。
“记错了,你住在哪个房间也能记错?分明是故意隐瞒,你若是识相,就将知道的一切全盘托出,否则便尝尝那油煎的滋味吧!”
“大人……小人真的不知道啊……我根本就不认识他……更是没有去过他的府上……求……”
最后这句话还不等说完,就听岳肃断喝一声,“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把他给我拉过去,炸了!”
“是!”
差役也在合计,心想这葛智也真是不知死,谎言都被戳穿,还敢抵赖,真当我们这位大人是好糊弄的主。
四名差役拉拉扯扯,将葛智拉到油锅边上,一个抱腰,一个锁住肩膀,另外两个一人抓住一条胳膊,就要往油锅里放。
第二十二章 大案告破
油锅内飞溅着滚沸的油花,这要是把手放进去,马上就能和焦酥的炸鸡一个模样。
被拽到油锅旁边,葛智的脸都吓绿了,一边挣扎,一边嚷道:“大人……大人……冤枉啊……”
岳肃根本不理会他的喊声,而是不悦地说道:“你们这些废物,四个人动手,怎么还没把他的手按进油锅里,是不是缺少调教了!”
一听大人语气不善,四个差役这下可急了,冲着葛智是拳打脚踢,骂道:“它妈的,你给我老实点,不想受苦就痛快的招,想充硬汉又不想受刑,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谁说不是,害的我们被大人骂……”另一个差役朝着葛智的小腹就是两拳,接着一拽他的手臂,直接朝油锅里按去。
葛智的手掌此刻已经感觉到滚油的热度,他的精神彻底崩溃,大声嚷道:“别、别……我招……我招……”
且不说手被油炸的痛苦,就说手被油炸之后,还不彻底废了。眼下这情形,葛智看的明白,自己顽抗到底,等待他的就是无穷无尽的折磨。这不是一般的小案子,你坦白从宽会牢底坐穿,抗拒从严有可能回家过年,这等大案,只要发现你有牵扯,招了是死,不招会被折磨死。横竖是一死,还不如来个痛快的,生不如死的滋味更令人难受。也许招了,还能有一些生计。
“停!”见葛智答应招供,岳肃忙开口叫停,又道:“将葛智给我拉回来!”
“算你小子识相!”差役在葛智旁边嘟囔一声,把他拉到阶下跪着。
现在的葛智,跪下之后马上冲上磕头,“大人,小的愿招。其实小人只是一个跑腿的,并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只希望招供之后,大人能够网开一面,饶小人一命,哪怕吃一辈子牢饭,小人也是心甘情愿。”坐牢总比死了强,运气好的话,赶上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或许还能罪减一等。
“公堂之上,岂有你跟本府讨价还价的资格,你且如实招来,若罪不至死,本府自当网开一面,给你一条活路。”话是这么说,但意思已经很清楚,只要你实话实话,可以留你一条性命。在岳肃心中,斩龙帮的事情太过重大,陈威汉看样子是不知实情,唯一的线索只剩下这个葛智。和斩龙帮相比,葛智的一条命,实在也算不得什么。
“多谢大人。”葛智再不隐瞒,如实说道:“小人原籍杭州,名叫王冒,家境还算殷实,但父亲好赌,不到几年,将家财全部输尽,母亲被活活气死,可父亲仍不知悔改,最后将刚满十岁的我卖给同乡的葛举人当仆人,改名葛智,葛举人也就是现在的通判葛大人。葛大人见我还算机灵,收我为长随,时常替他跑腿,也没有什么纰漏,就抬举我加入了什么斩龙帮。斩龙帮到底是什么样的帮会,我也不太清楚,只是给了我一块和陈威汉一样的锡牌,说是身份的象征。成为斩龙帮的弟子后,葛大人对我着实不薄,吃穿用度一概不少,地位隐然高出其他仆人,我也就欣然受之。这些年随着葛大人四处赴任,最后来到这铜仁府……”葛智叙述完自己的身世后,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全盘托出。
原来方查之所以会夜里跑到葛墉府邸,那是因为他早已将方查收买,帮他通风报信。早先方查在城内犯了误杀罪,葛墉一听说他是方寨的人,非但没有办他,还好生招待。酒过三巡,方查吐露心事,说自己之所以意气伤人,全是因为族长方齐霸占他先父族长之位,无意归还,他越想越气,就喝多了酒,晚上跑到城里宿娼,才闹出的是非。葛墉听了这话,马上表示愿帮他夺**长之位,只要方查听话。方查遂一口答应。
那日方齐等三族土司来到城内,就是方查报的信,葛墉得到消息,马上着手埋伏。似乎葛墉早就有意刺杀方齐,数日前就有一拨人赶到铜仁,还是葛智给找的地方安顿,知是从贵阳那边来的,至于为什么要杀方齐,葛智却不晓得。
刺杀黔国公的人,是别处苗寨的,名叫齐升,当初被仇家追杀,葛墉看他有些本事,就将他救下。葛墉后来帮他除掉仇家,这人从此死忠于葛墉,还帮葛墉杀过不少人。这次刺杀黔国公,葛墉料想只有这人出马,才不会在严刑之下吐露实情,所以才断然让他去了。
先后用蛊毒杀许天照和知府王盛才,都是葛智传递的消息,为什么要杀他们,葛智也不明白,只是奉命行事。一切的指令,都是从贵阳传到通判府的,葛智也去过贵阳两次,知道那个府邸,是前任贵州布政使聂高超的。
听完葛智的口供,在场诸人皆大惊失色,实在是想不到,这桩案子竟然还能牵扯到前任布政使大人。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岳大人会如何判处。
岳肃面沉如水,平淡地道:“葛智,你的那块锡牌现在什么地方?”
“回大人,在我房间被橱里。”
“很好,让他签字画押。”
行文书办将录好的口供拿给葛智画押,完毕之后,才听岳肃说道:“金蝉,你现在立即带人,到葛府搜查,把葛智那块腰牌拿来,再仔细找找,看能不能翻出葛墉的那块,如果能有什么其他的发现,那就最好不过。这次仔细一点,看看有没有类似于陈府的暗道。”
葛墉的宅子已经搜过一遍,主要搜的只是主人房,丫鬟、仆人的并没怎么搜,这一次可是要详细搜查。
“属下明白。”金蝉答应一声,带人前去葛府。
葛府早被查封,一直有差役在那守着,也不用带太多人,到那一声招呼,估计就能给翻个底朝天。
待金蝉走后,岳肃看向牛乾,说道:“守备大人,陈府那边还要麻烦你的人多守几天,是否查抄,还要等上面批示。”
“下官明白。”牛乾连忙应道。
岳肃点点头,不再理他,再次看向陈威汉,说道:“陈威汉,本府问你,参将林萧风与此案可有干系?”
林萧风一听这话,脸都白了,生怕陈威汉拉自己下水。但他现在已经领教了岳大人的声威,连话都不敢说,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陈威汉。
“回禀大人,我表弟跟这案子并无关系,他丝毫不知情。”陈威汉如实说道。
听了这个回答,林萧风悬着的心才算落下,长长地吁了口气。
可接下来岳肃的话却又一次令他跌进万丈深渊,“此案牵扯太大,即便我也相信林参将或许并不知情,但毕竟尚未审结,还要等巡抚衙门那边。这样吧,林参将就暂时留在本府后衙,不得外出,这事我会行文告诉张总兵的。”
“岳大人……我是冤枉的,这案子真的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不管跟你有没有关系,日后自有公断。一干人犯全部押入大牢,听候发落,退堂!”
副将尤传成、参将程朝祥是一点脾气也没有,哪敢为林萧风说情,他俩知道利害,万一多嘴,搞不好岳大人连他俩也给留下了。凭着这个案子,把谁扣下,你也是半点脾气也没有。
岳肃退堂,一干人犯全部押入监牢,林萧风关入后衙,尤传成、程朝祥、牛乾辞别岳肃,离开衙门。这三位出门的时候,脸色各有千秋,牛乾自是满脸得意,另两位还是心有余悸。
岳肃回到后衙,马上命书办撰写公文,将案情经过详情连带口供副本全部装好,命铁虬送往巡抚行辕。因为案子又涉及到前任布政使聂高超,并不算结案,所以没有写处理意见。这种案子,最后定夺的当然得是刑部,岳肃无权下最后判决,顶多是给出意见。然后又要给总兵张彦芳写一封文书,言明为何扣押林萧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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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五鼓,沐天娇终于从床上醒来,揉了揉眼睛,发现这里很是陌生。回忆起昨日发生的事,好似噩梦一场,只记得岳肃刚一走,肚子就疼痛难当,那种感觉真是生不如死。后来自己好像是被岳肃抱了起来,抱着自己满街飞奔,在微风的洗礼下,自己的精神头好像恢复一点,只是肚子更加疼痛,疼得自己就要死过去。
想到岳肃抱着自己飞奔的时候,她的双颊不禁绯红,自己一个年轻寡妇,让一个大男人抱着像什么样子。好在那是人家为救自己的命,不然传将出去,哪还有脸见人。
“对了,这是哪里?我还没有死么?”沐天娇下得床来,朝房门走去,到了门前,将房门推开。
房门一开,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身穿皂隶服饰的差役,脸上尽是疲倦之色。一看到房门敞开,郡主出来,马上躬身施礼,“参见郡主。”
沐天娇微微点头,说道:“这里……是岳大人的衙门么?”
“回郡主,正是知府衙门。”一名差役答道。
“我在这里躺了多久?”
“不过四个时辰。”
“哦……对了,岳大人现在何处,在后宅休息么?”沐天娇又问道。
“回郡主,岳大人整夜都在审案,案子刚审完不久,人正在后堂呢。”
“审案?大半夜审什么案子?”沐天娇纳闷地问道。
“就是郡主和郡马爷中蛊的案子,听前面的差役说,现在案情已经真相大白,凶手全都抓到了。”
“这么快!昨日抽到那支签还真灵验。”沐天娇心下诧异,喃喃自语,心中忍不住对岳肃佩服起来。“带我去见你们岳大人。”
说完,沐天娇轻移莲步,向外走去。那差役前面引路,带她来到后堂。
“大人,郡主求见。”来到门口,差役出生禀报。
“快请。”岳肃说完,站起身来,向门口迎去。不等到门首,门已敞开,沐天娇款款而入。
一见郡主,岳肃向前紧走一步,躬身说道:“下官治理无方,铜仁不宁,致使郡主中毒,还望郡主恕罪。”
旁边的差役见自家大人都在自行请罪,自己还傻站着干什么,一个个都躬下身子,大声说道:“还望郡主恕罪……”
“大人何罪之有,若无大人相救,想本郡已经不能站在这里。本郡要谢还来不及呢。”看到岳肃一脸疲态,沐天娇的心头更是感动,竟给他道了个万福。随后才道:“听说岳大人已经将案件审清,不知是何人如此大胆,竟然毒害我夫妻。”
岳肃请郡主落座,取来口供,呈给郡主过目,并从旁解释。得知案情尚未结束,又牵扯到什么斩龙帮、前任布政使聂高超,沐天娇也是震惊。表示要立即写信,将案情真相告诉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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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州首府贵阳。
巡抚李枟正坐在他的书房内,翻阅文案,这时有家丁前来禀报,说铜仁知府岳肃送来紧急公文。
李枟最近一直为郡马爷的案子烦心,沐启元三天两头的来催,搞的他头大如斗。前几天又收到岳肃呈报的张彦芳欲剿灭方寨的事,心中更是火大,毕竟自己是贵州最大的官,你黔国公就算爵位再高,也不能跳过我直接命令贵州总兵出兵吧。
现有又听说铜仁那边来了紧急公文,不知那里出了什么大事,连忙让信使进来。
信使是铁虬,他叩见之后,呈上一个封闭十分严实的木匣,旁边挂有钥匙。李枟审视一番,见封印无损,知道没有被人打开过,这才取下钥匙,将木匣打开。
木匣内装着厚厚的一叠文卷,李枟拿出观瞧,是越看越心惊。毒杀郡马已经是大案,没想到现在又有人毒杀郡主,好在郡主无恙,岳肃又顺藤摸瓜,查出幕后主使。
这等案子,李枟自是不敢怠慢,立即派兵围住聂府,擒拿聂高超。
然而,当士兵冲入府内之后,聂高超已经服毒自杀,好在抓获党羽数名。经严刑拷问,终于招出谋害许天照、王盛才、方齐的原因。
原来是贵州水西宣慰府同知安邦彦勾结前任布政司使聂高超、铜仁通判葛墉、广东前任游击陈威汉意图率兵谋反,恐不能成事,故先派人用蛊毒杀郡马许天照,因为蛊毒乃苗人专有,想用此事挑起贵州兵马与苗人的战火,再趁乱起事。不料许天照死后,黔国公虽然火大,却没有向三苗动手,而是令铜仁知府详查此案。王盛才有些本事,他手下的亲信王福竟然查出陈家的一些蛛丝马迹,通判葛墉知道后,便让人对王盛才下手。
为了挑起三苗造反,聂高超又派死士前往铜仁伺机除掉三苗土司,嫁祸黔国公,正好那天岳肃召见三苗土司,因为有内线方查在,所以葛墉选择了方齐下手。三苗原本打算派人去行刺黔国公,结果方彩儿被劝下,葛墉只好派苗人刺客去黔国公府行刺,失手后供认是方寨指使,结果却被岳肃给搅了。他们最后毒害郡主的目的,其实更为简单,就是逼黔国公大怒,出兵剿灭三苗。因为他们知道,只要沐天娇一死,沐启元就算再沉稳,也绝对坐不住。
得出这些口供,李枟连呼好险,幸亏岳肃救下郡主,又查出案情。他当下上表朝廷,一是呈报案情,二是为岳肃请功。随后又行文总兵张彦芳,让他立即出兵剿灭安邦彦。
这里的事情结束后,李枟写了封信,让铁虬带回给岳肃,并让他将一干人犯解到贵阳。
岳肃得了回文,下令金蝉会同守备衙门出兵押解人犯前往贵阳,又行文一封,为陈威汉与葛智求情,其中是陈威汉是受胁迫从贼,自己答应过只要他如实招供可为他保全一点血脉,希望巡抚大人能够法外施恩,给陈家留下一名男丁。至于葛智,是本案的重要污点证人,全靠他才能顺藤摸瓜,查出幕后主使,理清阴谋,希望能够从宽处理。在最后,岳肃又提出一个疑问,那就是聂高超是不是斩龙帮的人,如果是的话,又是什么身份。
在岳肃心中,聂高超绝不可能会是这个斩龙帮的帮主。凭他的能量,还不可能找到倭寇要挟陈威汉,更不能让通判葛墉如此死心塌地。但一切的线索好像都从聂高超的死而中断,要想继续查出斩龙帮的底细,恐怕只有能张彦芳剿灭安邦彦之后,由安邦彦的口中问出。
这桩案子也算暂时告一段落,这些日子岳肃忙的是焦头烂额,现在总算可以放松一下。不过他还是先处理了一项公务,判决关羽。
因为关羽的指控,岳肃才盯上陈家,从而破获此案,也算是大功一件。将功抵过,岳肃改判他充军云南,并写了封书信,言明关羽是破获此案的关键,让他随身带着,到了云南之后,呈给有司,或许能少吃的苦头。关羽接过书信,自是感恩不尽,给岳肃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可以说,就因为这封书信,从而改变了关羽的人生,这一点岳肃都没有想到。黔国公在云南那简直是只手遮天,牢军营的管事看到这封书信之后,马上对关羽客气万分,连杀威棒都没打,并将信转呈给黔国公。黔国公见到后,竟亲自召见了关羽,见他虎背熊腰,有些气概,便留到府中做了侍卫。这关羽凭借着在刘胜府上做打手头目的经验,步步提升,得到黔国公的器重,委以重任。不过这是后话,这里暂且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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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爆发,本章五千字,等到晚上七点,还有一章,不少于五千字。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小翼拜谢。
第二十三章 私访印江县(第三更6000字
打发走关羽,岳肃请方彩儿到堂叙话。很快,方彩儿同差役上堂,她一进门,立即跪倒在地,冲上磕头,“多谢岳大人为阿爹报仇,请受方彩儿一拜。”
岳肃连忙说道:“方土司快快请起,如此大礼本府怎受得起。查清案件,乃是本府职责所在,不必言谢。来人,给方土司看座。”
“大人恩德,我方寨没齿难忘,日后如有差遣,大人尽管吩咐。”方彩儿说罢,才起身落座,再次拱手说道:“不知大人找我过来,有何事情吩咐。”
“找你过来并无旁事,现案情已水落石出,方土司不仅无过,还为郡主解毒,立下大功。冲这一点,本府还要再次感谢。方土司离寨日久,寨内想必堆积不少事务需要办理,本府若再挽留,恐怕贵寨也不会答应,所以这次请方土司过来,一是感谢,二是为方土司送行。”案件已经大白,岳肃总不能还将人家苗寨的土司扣留,再过两日,苗寨不来抢人才出鬼了。
“大人客气了,此乃义不容辞之事。离寨确实有一段时间,我也确该回去,只是……”方彩儿说到这,不禁脸色桃红。她曾对金箭起誓,谁能为她父亲报仇,便嫁给谁。现在岳肃已将案件审清,仇人全部落网,必死无疑。想起自己的誓言,她的脸怎能不红,虽说苗人豪爽,但儿女之情,小女孩家的心事,总不能直截了当的说出口。要是岳肃是平常人家的子弟,或也无妨,但毕竟人家是堂堂铜仁知府,会看得上她这个苗女么。
“只是什么?”岳肃疑惑地问道。
只是我已经对苍天许下誓言,谁帮我报仇,我就嫁给谁。
这种话,方彩儿知道,绝不能在这个时候说出口。她涨红了脸,犹豫一下,说道:“再没有什么事了。”
岳肃何等精明,一眼就看出方彩儿怀有心事,他知府官职虽大,也不便过问人家的私事。只道:“那本府就送方土司……”
话刚出口,门外有差役禀报,“大人,李公子在外求见。”
李公子就是李琼盈,这些日子她一起住在后宅中进,实在无聊的紧,派梅儿一打听,才知岳肃正在办理一桩要案,实在没有时间陪他。现在听说案件已经审清,于是赶紧跑来。
“快快有情。”
岳肃说完,李琼盈便走进堂来,她冲着岳肃一拱手,说道:“岳兄,闻你近日公务缠身,所以一直不便打扰,现在案子已结,想来能有功夫陪陪小弟了吧。”
“李兄弟,这些天多有怠慢,还望恕罪。来人,快给李兄弟看座。”岳肃微笑地说道。这位结识于布衣的小兄弟,为人仗义,岳肃一向十分欣赏,而且人家还救过自己一次,这份恩情现在还没有还。
差役端过椅子,李琼盈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定。一边的方彩儿觉得此刻更不便多说,起身告辞,岳肃送她出二门,有差役牵过方彩儿的马匹,两人这才拱手而别。
再次回到后堂,岳肃将差役打发走,堂内只剩下他与李琼盈。因为没有外人,李琼盈露出调皮的一面,嬉皮笑脸地道:“岳大哥,听说你刚刚审完一桩泼天大案,这案子想来一定很好玩,可惜我没有参与。以后再有这等案子,一定要带上我,陪你一起审哦。”
岳肃笑道:“好,要是再有这样的案子,一定喊上你。”话是这么说,可岳肃的心里却在想,这种案子还是再不要发生的好。
“那说话算数。”李琼盈呵呵一笑,又道:“岳大哥,我听说官场上连知县都有师爷,知府以上的还有幕僚,你现在已经是知府老爷了,手底下一没师爷、二没幕僚多没劲呀。要不然这样,我来当你的幕僚吧。”
“你当我的幕僚……”岳肃大笑起来,说道:“我说兄弟,我哪请得起你呀,我一年的俸禄,还都不够你的零用钱。”这话倒是不假,李琼盈出门都是花金叶子,而且还是成叠的,岳肃一年那点俸禄,都不够人家下一顿馆子的。他还记得在京城会馆吃的那顿饭,一次就花了近百两银子。
“我这个幕僚不要幕酬还不行呀,给你白打工,白出主意,你看怎么样?”李琼盈调皮地道。
“这敢情好,我还正愁舍不得钱雇人呢,有你这个不要钱,自投罗网的主,是再好不过。不过你放心,我管饭。”
“管饭就成。”李琼盈又说道:“岳大哥,咱们来铜仁也有些日子了,可还从没出去逛过,你现在要是手头没有什么要紧公务的话,咱们到你治下转转呀。也全当微服私访,体察民情了。”
“这主意不错,我身为铜仁知府,真应该下去转转,看看各地县令的官声如何,了解一下民情。”岳肃笑道:“还别说,你真是一块当幕僚的料。”
“那是自然,我是谁呀。岳大哥,那你说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呀?”
岳肃算了一下,等到金蝉从贵阳回来,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巡抚的回批没下来之前,这段日子还算比较空闲的。毕竟告状的人很少有直接告到知府衙门的,下有知县,府内还有推官,到他这里的,多是审结的卷宗。
“最近正好空闲,咱们准备一下,这两天就出发,到铜仁各县好好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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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肃这一拍板,家里马上忙活起来,老婆是肯定要告诉的,阮傲月一听要出去微服私访,兴奋的不得了,那劲头比李琼盈还足,当天就换好男装,准备出发。
杜十娘也在后进,岳肃有什么事也不瞒着她,这段时日住在知府衙门,虽然难得见面,但耳濡目染也听说不少岳肃的事迹。感概天下还有这样的官吏,清如水、明如镜,做事干练,勤于政务,令她只悔相逢恨晚。她在一边听说岳肃要微服私访,看到阮傲月兴奋的没边,打心底也想跟着去。
然岳肃并没表示要带她同往,以她现在的身份总不便自行请缨,只是低头不语。
阮傲月看在心里,两个人朝夕相处,深感杜十娘的贤惠,别看出自风尘,却举止得体,没有青楼女子妖冶、狐媚的样子。当下故意说道:“十娘,咱们来到铜仁也有一段时日,也不能总憋在家里,这次夫君要去私访,你也跟着一起去吧,看一看铜仁这边的风土人情,品味一下当地美食。”可以说,杜十娘现在的身份只是岳家的丫鬟,可阮傲月从没将她当丫鬟看待,甚至还当成姐妹。这一点,连她的贴身丫鬟兰儿都很嫉妒,不知小姐怎么对这个外来的女人如此看重。两个人经常谈心不说,还一个桌上吃饭,天天一个弹琴、一个唱歌,像是上辈子就认识。
杜十娘仍是垂头,低声说道:“一切全凭老爷做主。”
岳肃微笑道:“这一次虽说是体察民情,顺路也可游山玩水,大家一起去也热闹。如留你一人在家,实在太过孤独,就一起去吧。”
“是。”杜十娘低吟一声,脸上也难掩心中的高兴。
“十娘姐姐要是这么出门的话,肯定要倾倒众生,要迷死多少男人,街上的回头率一定老高了。嘻嘻……”阮傲月故意调笑,又道:“不知道的人,搞不好还要上来打姐姐的主意呢。”
岳肃一听到回头率这个词,不禁一愣,这个年头,他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过。心下纳闷,难道明朝就有人说回头率了?
杜十娘被她说的满脸娇羞,啐道:“妹妹就能取笑人,那我不去了……”开始的时候,杜十娘总称呼阮傲月为夫人,但阮傲月坚持让她把称呼改了,只叫妹妹便可。
阮傲月见她开不得玩笑,忙上前一把将她抱住,说道:“好姐姐,我刚刚只是说笑,你千万不要上心,你要是不去的话,那我也不去了,在家陪姐姐。”
杜十娘现在对阮傲月的性子已了解了七七八八,知她爱开玩笑,为人活泼、好动,心肠却很好。不过因为住在后进,她对岳肃与阮傲月之间的夫妻关系也略有了解,感到特别诧异,两个人在外人面前,表现的倒还中规中矩,像是夫妻,可没人的时候,还真是相敬如宾,真把对方当朋友了。记得有一天晚上,杜十娘看的清楚,岳肃忙完公务,回来竟自己打水洗脚,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真拿你没办法,说让我去的是你,说出去太过招摇的也是你,那你让我怎么做呀。”杜十娘无奈地道。
“我看…….”阮傲月调笑地道:“要不然姐姐也和我一样,乔装成男人,这样出门也方便一些。说真的,我还真想看看姐姐的男装是什么样,估计一定得迷死万千少女。”
“你呀……”杜十娘故意装作无奈,但脸上的笑容却出卖了她,谁不希望别人夸自己漂亮。虽然当年在秦淮河上,有无数的人夸赞自己,她都极为不屑,现在不知为什么,她好想听到别人夸赞自己的声音,尤其是在岳肃面前。
“姐姐,咱们去你房间,让我帮你打扮一下。我这里还有一套男装,你试试看合身不。”阮傲月拉起杜十娘,两个人一起出门,把岳肃一个人丢在屋里。
岳肃倒也没有在意,打点一下行装,又找来铁虬,让他也准备一下,明早随同一道出发,并告诉他,点上几名亲信差役,跟着一起走。
次日清晨,众人集合完毕,岳肃、铁虬、李琼盈、阮傲月、杜十娘、梅儿、兰儿,连同铁虬召来的六名差役,一共十三人。这个阵容,够得上组团旅游了。
铁虬等人也是便装,像是富户家的庄客。五个女人都是男装打扮,李琼盈、阮傲月、杜十娘是公子哥造型,梅儿、兰儿扮成书童,是各个俏丽。岳肃看到她们站在一起,发现有些不对,为什么男儿身的李兄弟和他的书童看起来和傲月三人如此相像,难不曾……
他都有些不敢往那里去想。
岳肃本打算雇两辆骡车,阮傲月、杜十娘、兰儿乘一辆,李琼盈和梅儿乘一辆,没想到傲月、李琼盈非要骑马。岳肃闻听,觉得更好,还省钱了。反正衙门里有二十几匹,足够大家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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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仁府下辖四县,分别是松桃、印江、大兴、德江。大兴县的县令顾敏,岳肃是见过的,老家伙虽说迂腐,好歹是个廉吏,大兴就不必着急去了。他决定先去印江县。
印江距离铜仁府近三百里,算是相当远的了,明代的贵州,是不毛之地,每府的管辖范围都很大,但大多是荒山野岭,不像中原之地,府城到各县的距离要短上许多。
众人不明白岳肃为什么要先去最远的印江,其实岳肃有他的道理,印江虽远,却和德江相望,到印江看过,转到便可到德江,然后达松桃。这个路线,是岳肃昨晚制定好了的。
一路无话,三日后众人赶到一个叫马桥镇的地方,这里已属印江县辖区,距离县城不到六十里。快到镇口的时候,突然有一群人从镇内涌出,这些人各个手里拎着家伙,有的是扁担,有的是烧火棍,甚至刨地用的钉耙也在其内,档次高一些的,有拿朴刀的,有拿钢刀的,标枪、长矛也有一些。总而言之,兵器规格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一看到这阵势,众人都是一愣,铁虬忙催马上前一步,挡到岳肃前面,握住腰间刀柄,一有异样,便抽家伙动手。其他差役也是一样,各个小心戒备。
然而,那些冲出来的百姓,连瞧都没正眼瞧他们,似乎是急着赶路,一窝蜂的离去。岳肃看着纳闷,不知这帮人要去哪里,不过看架势也能明白,这是要去打仗。和平季节,不见地方县衙示警,怎么百姓自发组织起武装,是打算去何地打仗,跟何人动手?
岳肃越想越是好奇,说道:“铁虬,你带着他们去客栈落脚,我跟过去瞧瞧,看发生了什么事。”
“大……老爷……您一个人去是不是太危险,让我随您一道去吧。”铁虬原本想叫大人,“大”字刚一出口,马上想起出门前岳肃的嘱咐。
“咱们这有女眷,这镇子也不知出了何事,有你留下护卫,我还能放心。你也不用担心,谅他们也伤不到我。”岳肃说完,翻身下马,便要跟去。骑马过去太过招摇,也不方便隐藏。
见岳肃下马,阮傲月也跟着下马,说道:“我也去。”
“有热闹看,怎能丢下我。”李琼盈也跳下马来,别看这丫头不会什么武功,但却挺灵巧。
有几名差役这时也表示要跟去护卫,岳肃担心人多暴露,阻止了他们。令他们跟着铁虬到镇内找客栈住下,静静等候,顺便打听一下,出了什么事。
此刻,乡民们已经跑出能有上百米,岳肃怕有耽搁,立即出发,李琼盈、阮傲月急忙跟上。铁虬无奈,只好带人进入镇子。
岳肃三人在后面一路跟踪,出去能有一里地,路旁出现一个树林,这群人全部钻进林子里,岳肃三个也跟着进去,不一刻功夫,就见众人在林中的一片空地集结。
与此同时,在林子的另一头,也有一群人涌入,这群人同样各个拎着家伙,而武器装备好上一些,多是些大刀长枪等管制刀具。
两拨人泾渭分明,互相对垒,看架势,岳肃已经明白,这些人是在此约斗,至于所为何事,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双方人都不少,哪拨都不下二百人。
三人隐于树后,静静地瞧着。只见对面那伙人中站出一个紫面大汉,大汉的肩上扛着一口鬼头刀,一脸横肉,甚是凶恶。他挺胸叠肚,大大咧咧地喊道:“过山虎家的人听着,识相的乖乖认输,让出矿窑,爷爷饶你们不死,不仅如此,我们老爷说了,只要投过来,该干什么还干什么,钟傲给多钱,他加三成,你们看怎么样!”
在紫面汉子的身后,站着一个细高挑,长得像竹竿的中年人,中年人洋洋自得,手里还拿着把扇子,显得十分从容。看架势,应该是这伙人中领头的。
被岳肃跟踪的这伙人也不示弱,从中走出一个光膀子的中年人,中年人腆着个大肚子,胸口长有护心毛,横看竖看也不像善类。他的手里握着把大砍刀,气势丝毫不输给紫面大汉。
“奶奶的,死这个死竹竿,靠着有外人撑腰,巧取豪夺,已经占了不少矿洞,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没想到不等我去收拾你,你竟敢找到我过山虎门上,活腻歪了吧。你也不打听打听,敢抢我矿洞的人,都是什么下场,早到阎王爷那里报到去了。识相的,跪在地上给我磕三个响头,老子或许能放你一马,否则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叫过山虎的汉子,咋咋呼呼地嚷道。
“虎爷,兄弟我平时也敬你是条汉子,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铜印山上的矿洞,有五分之三已经落入我麻翰的手里,剩下的五分之二你占有大半,只要你让给我,剩下的人肯定会主动让出来。你我的实力,已是明显的,何苦自寻死路。我现在给你三条路走,一是归顺于我,投到投到我的门下,我麻翰保证,绝不会亏待于你。第二条路,你把矿洞转卖给我,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不错的价钱。至于这第三条路么,那可是要见血的了。”竹竿中年人笑呵呵上前一步,侃侃而谈。这家伙还真是人如其名,是个麻杆。
“少废话!老子今天带弟兄们过来,就是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死竹竿,替死在你刀下的几个矿主报仇血恨。”过山虎大声喊道。
“虎爷,话说的不用那么体面,我现在是巧取豪夺,那你当初打下这副基业,靠的不也是这个,你手上沾的血不见得比我少。咱们五十步不用笑百步。兄弟我以前托您照顾,在您那里学了不少东西,才能有今天,饮水思源,才跟你说这么多,若是您实在不识抬举,就别怪兄弟无情,咱们刀口上见真章吧!”麻翰说完,收起笑容,向后倒退两步,手中折扇一展,这意思就是要动手。
“你还有脸说跟我混过,老子要是知道你是个白眼狼,早就将你一刀两断,岂能容你活到今天。来吧!你虎爷爷打仗,还从没怕过谁!”说完,将大砍刀向上一举。
站在他后面的人,马上抖擞精神,端起武器,只等过山虎一声令下,便要冲过去。
正在这时,树林另一头突然钻出不少身穿皂隶服饰的差役,这些差役一冲到空地上,马上跑到麻翰那边,一个个站的还算整齐,最后出来的是一个身穿捕头服饰的家伙,他出来后,信步走到差役的前面,不过并没有出声。
不一刻,林子里又冒出一拨捕快,这拨捕快跑到过山虎那边,和刚才一样,最后也走出一个捕头。
岳肃一见到有差役到来,满意地点点头,心想,这印江县的治安还算不错,地方上有私斗,衙门里的人能够第一时间赶到,这一点比府衙还要强。看来两边是打不起来了。
不料,事情的发展正好和岳肃想的相反,他在心底刚夸奖完印江县的治安,就听过山虎大声吼道:“弟兄们给我上,宰了那个死竹竿!”
他的声音一落,在他身后的人马是一拥而上,直扑对面。“杀!”……
瞧这意思,分明是把衙门里的来人当成透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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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抢矿
在过山虎的一声呐喊之后,双方人马对冲过去,一时间是树林内喊杀声震天动地。这可是真刀真枪的肉搏,双方互不相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如此场面,看的李琼盈和阮傲月是心惊肉跳,即便是见过大场面的岳肃,也难免心悸。这种肉搏,只有在上辈子电视里才见过,没想到切身体会,是如此可怕。
他没有出面阻止,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是没有能力阻止的,你说你是知府,谁信呀,搞不好还得把脑袋搭进去。岳肃正义,但并不愚蠢。有一句话说的话,当贪官要奸,当清官更要奸。
心惊之余,岳肃难免又纳闷起来,突然冒出来这么多差役,是做什么吃的,怎能坐视两方私斗,不闻不问,难不曾是跑过来打酱油的。
答案终于揭晓,在经过近一个时辰的厮杀之后,喊杀声彻底停歇,空地上遍是尸体,一个个惨不忍睹。获胜的一方是麻翰,被屠灭的一方是过山虎,过山虎身中六刀,死时相当悲壮,岳肃还记得他临死时死死扭住一个人的脖子,硬是将那人的脖子生生扭断。
一切都结束了,站在一边看热闹的两个捕头终于动了,二人一齐朝麻翰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抱拳说道:“麻老板,恭喜、恭喜……麻老板一统铜印山,我等兄弟日后还要多多仰仗,日后有什么事,麻老板可要照顾一二哦。”
听了这话,岳肃差点没气的背过气去,这怎么特别像香港电影里演的黑吃黑,警匪一家人啊。
“谭捕头,张捕头,二位实在客气,小弟我日后还要多多仰仗二位还是。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二位不要嫌弃,等到此间事忙完,小弟还有重谢。”说着,麻翰从怀里两叠金叶,分别塞入两个捕头的手心。
这二人得了金叶,更是满脸堆笑,“麻老板实在太过客气,无功受禄、无功受禄啊……”
看到这里,岳肃实在看不下去了,可为了了解情况,只能忍着。这时,麻翰下令,将自己这方的尸体,全部带走,过山虎那边的尸体,就请两位捕头受累。得了钱的二位捕头立即表示义不容辞。
现在岳肃才看明白,来这么多差役,原来是当装卸工的,将一具具尸体搬出林子,外面有事先准备好的车辆,然后推回镇里,也就完事。
岳肃三人是等到最后现场清理结束,才走进空地,看到泥土上一片片的殷红血迹,岳肃忍不住骂道:“世上竟有这等事,还是发生在我的治下,如此草菅人命,若不好好整治,我还当什么知府!”
“岳大哥,这事还真奇怪,一下死了这么多人,杀人的一方和那些差役怎么就像没事人样,看样子好像司空见惯,难道就不怕死者的家属报官吗?”别看李琼盈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心思却极为细密,要不然也不能轻而易举的就逃出家门,跟人私奔。
一旁的阮傲月也是点头,说道:“李兄弟说的没错,这事我瞧着也有猫腻,咱们不如到镇子里打听一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再做计较。”说完,她看向岳肃。
“就这么办,咱们现在就返回镇子,先去找铁虬他们汇合,然后再去打听。”
三人很快返回镇子,一进镇口,便听到哭泣之声,料想是刚刚那些死者的家属。又向镇里走了一会,正好看到有差役推着板车,挨家挨户的送尸体,死者的家伙一看到尸体,立即痛哭流涕。不过,光哭是没有用的,你还要往差役的手里塞钱,否则还这尸体你还领不回去。
“这里到底是个什么世道,难道不是我大明治下,没有王法不曾!”岳肃在心底不停地痛骂,这当口却听对面的道旁有人喊道:“老爷,你们到了。”
岳肃扭头一看,喊话之人是府上的差役庞孝,于是几步走到庞孝面前,说道:“铁虬他们现在都在哪?”
“回老爷,大伙在前面的客店住下,铁管事打发我们四处瞧瞧,迎着点老爷。”
“前面带路,咱们先到客店。”
庞孝前面引路,穿过一条街,来到一家老店,这家客店能有十几个房间,已经被铁虬一股脑包了。岳肃节俭,他们这一路上都是找一些小点的客店,因为他的身份和身边有女眷,所以都是将这些小店包下。毕竟人多,本身需要的客房就不少,也不差剩余的两三个房间。
入店之后,岳肃找来铁虬,进了事先安排好的房间,让一名差役把风,这才问道:“铁虬,你住下之后,可曾打听这些人为什么拿着武器出去私斗。”
铁虬答道:“回大人,入住之后,我找来伙计,只说进镇时遇到不少人拿着武器,匆忙外出,不知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是不是有山贼到此。谁料,那伙计回答,他们是为了抢矿。我接着又问是抢什么矿,却逢店主喊那伙计,他匆忙的去了,没来得及作答。”
“抢矿……”岳肃沉吟一声,记得林子里的那些人也是说什么矿洞,将过山虎把铜印山的矿洞交出来,否则就动手。看来还真是为了抢矿。
一想到这里,岳肃跟着反应过来,“不对呀,朝廷有禁令,禁止私人采矿,一经发现,是要抄家灭门的。什么人这么大胆,还敢擅自采矿,地方上,差役明明知道,不管不问不说,还为虎作伥。想来本地县令,也不可能干净了。”
估算一下时辰,已是申时,距离晚饭时间已经不远,岳肃说道:“这样,等一会用晚饭的时候,咱们再问问那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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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二刻,岳肃等人到前厅用饭,十三个人坐了两桌,六个差役一桌,岳肃与其他人一桌,这也是岳肃的规矩小,尤其是出门,为了不惹人怀疑,随便点更不容易被看出身份。
这一餐,岳肃故意点了八个菜,还要了些酒,等到伙计将酒菜上齐,他才说道:“伙计,我刚刚进镇时,看到差役挨家挨户的送尸体,你们这里出什么大事了,不会是有马贼骚扰吧?要是这样,我们吃完饭就马上赶路,不敢在这住了。”
伙计叫贾四,是店主的外甥,父母双亡,跟着舅舅过活,吃喝用度全指着这家客店。客店里难得住下这么多客人,一听岳肃说担心有马贼,不打算住了,吓了一跳,连忙解释道:“这位爷您误会了,我们这里没有什么马贼,这是麻爷和虎爷为了抢铜印山矿洞,打起来了。”
“啊……”岳肃故作惊讶,说道:“这为了抢矿洞怎么还真刀真枪,弄出人命呀,难道就不怕官府知罪?你定是诳我,不信、不信……”
“爷,您是外乡来的,对我们这里的世道可能不太了解。您听我说,我们这印江县有一座矿山,叫作铜印山,就在镇西口外十里,您出门往西瞧,都能看到那座山。这山上盛产铜矿,这年头,有了铜还怕没钱么,所以本地有些本事的人都上山开矿。铜印山那么大,也不是几个人就能挖空的,于是开矿的人越来越多。那位虎爷,是咱们马桥镇的人,也是最早上领人上山开矿的一位,数年下来,赚了不少钱,后来又在镇上招了不少人为他做事,实力是越来越强。养的人多了,占得矿洞还是那么大,钱明显没有以前赚得多,虎爷便开始抢别人的矿洞。别的矿主也是指望挖矿赚钱,怎能把矿洞拱手相让,双方一言不合,大打出手,难免要有死伤,死了的也是自认倒霉,失败的一方当然要把矿洞让出来。时日一久,在我们印江县就形成一个不成文的惯例,谁想占有别人的矿洞,就得打倒原先的那一方。又过了两年,虎爷靠着抢夺别人的矿洞,占据了铜印山上近三成的地盘,属于印江县上数得上的大人物。今日和他对垒的一方是麻爷,麻爷原是虎爷的手下,因为主意多,深得虎爷的器重,自己也拉了几十号人,仗着虎爷的势力,在铜印山上抢了两个矿洞,不过那时,麻爷每年还要向虎爷进献,并听从虎爷的号令。谁知又过了三年,麻爷不知从哪里请来了一帮人,这帮人凶悍的很,不到两年时间,帮着麻爷一口气夺下铜印山近六成地盘,其间像这样的殴斗不计其数,死的人数以百计,可以说在这山上开矿的主,没有一个是好惹的。打下这么大的基业,麻爷从此当然也不再受虎爷的管制,不过双方却是井水不犯河水。可前不久,麻爷突然宣称让虎爷让出矿洞,虎爷当然不会示弱,双方就定在今天在镇外的树林里一决胜负。刚刚我听说,是虎爷败了,连命也搭了进去,现在他的一家老小正在宅子里哭呢。”
听完贾四的讲述,岳肃更加体会到什么叫无法无天,他仍故作惊讶,说道:“还有这等事,你不会是吹牛吧,一次死这么多人,难道官府就不管不问?”
“县里的大老爷们,一个个都是吃完东家、吃西家,不管是被打的还是打人的,都给他送银子,你让他办谁呀,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到。死的这些人的家属,开始还去衙门里告状,县老爷一句话就给他们顶了回去,‘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们也是自愿拼命的,现在死了来告状,那为什么要上去打?’说完,就叫差役一顿板子把告状的人赶了出去。从这以后,也再没有人去告状,不过铜印山上的争斗,却从来也没有停止过。可能这就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愿打愿挨吧。”
岳肃听完,苦笑地点头,心中暗道:“也确是如此,真的是愿打愿挨,明知有可能丧命,还拎着脑袋去干,看来钱这个东西,诱惑力实在太大。不管古代还是现代,都有人为了钱铤而走险。”
他干咳一声,又说道:“我记得朝廷有禁令,禁止民间私自采矿,违者抄家灭门,你们这里的人难道不知道?”
“这事谁能不知道呀,但县大老爷只要收了钱,就一概不管,山上采矿的矿主那么多,哪个不给他孝敬,几年下来,家里都装着金山、银山,哪有心思去理会什么禁令。话说回来,这种事情他不管,皇帝老子在北京那么远,怎么可能知道。”
好你的印江县,真的是天高皇帝远,在这当上土皇帝了。岳肃恨得牙根直痒痒,脸色仍不动声色,说道:“他们为了挣矿打死人,怎么还有县衙的差爷帮忙送尸体呀?这是怎么回事,实在令人想不明白。”
贾四说道:“衙门里的马快班头早被这些矿主们喂饱了,争矿殴斗时,这些差爷们吃人家的嘴短,当然是不理不问。以往两家争矿殴斗,被杀的人,大多被弃之荒野,赶上有野狗经过,或是天上的秃鹰飞来,尸体难免不保。能看到尸首,家属就算悲愤,但还能忍受,若死不见尸,难免会有情绪,在县里告不了,跑到铜仁府去告上一状,也得让县太爷多多破费。麻爷见县太爷总为这事发愁,就想出一个主意,等再有殴斗发生时,一定事先上报衙门,由衙门出人负责监督,并送还死者尸体。差役清理尸体,这事也不白干,战胜的一方会给打赏,听说给的都是金子呢……”说到这,贾四顿了顿,又道:“那些差役送还尸体的时候,也能捞到好处,死者家属必须要给差役银钱,这叫跑腿费。家里人为了能见到一个囫囵尸首,都默许了这一例钱。”
听过贾四这一系列的话,岳肃很快断定这个叫麻翰的人,是个极有心计之徒,厉害的角色。想那铜印山,定是鱼龙混杂,他能脱颖而出,短短几年将整个矿山吞并,其过人之处不难想象。岳肃不动声色,客气地道:“原来是这么一档子事,看来我是误会了,大家不用急着用饭了,慢慢的吃,吃完好好睡上一觉。”
贾四见岳肃不走,心中高兴,屁颠屁颠的跑到后厨吃饭去了。
李琼盈、阮傲月等人心中偷笑,心想这岳肃真能蒙人,唬的那小二一愣一愣的,怪不得他能破那么多案子。杜十娘等人则是被小二的话震惊,实在是想不到,这个地方如此没有王法,看来咱们这位岳大人又要大发雷霆了。
吃过晚饭,众人各自回房休息,岳肃在众人面前,当然还要和阮傲月一个房间,奈何只有一张床,他只好打起地铺。
吹灯休息,阮傲月问起岳肃要如何处理印江县,岳肃微微一笑,说道:“还能如何处理,明正典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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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话,次日起床后,众人上路前往印江县城,在饭馆里,岳肃私下里拐弯抹角地和小二打听起抢矿的事,没想到这事印江县几乎满城皆知,小二讲的是口沫横飞,说的内容和贾四大概相同。岳肃心下更是了然,又趁机问道:“你们这位县令大人在这方面看来是捞了不少银子,不知道在其他方面如何,断案是否公允?”
小二冲着地上啐了一口,说道:“公允个屁,别看这家伙在采矿的事上捞了大把银子,其他的钱也不放过,从来不嫌多,那真叫个雁过拔毛。他的衙门,不管你有理没理,只要没钱,肯定是打不赢官司。”
“在他那里打不赢,可以到铜仁府去告呀,天下间也不是都没王法。”岳肃笑呵呵地道。
“以前当然有人越级上告,可不管是告到推官那里,还是通判、知府那里,全都是维持原判不说,还要挨一顿板子,说你越级诬告。这年头,官官相护,哪有咱们这些小民百姓说理的地方,也就凑合着活着,有口饭吃,饿不死就行。”小二说到最后,是摇头叹息。在他心中,只是把岳肃当作一个外地的客人,说了也就说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这心中不快,吐出来才能舒服。
众人吃过午饭,在城里逛了逛,买点纪念品和特色小吃,到了晚间,寻了个小点的客店住下,次日离开印江,前往德江。
德江县地处武陵山、大娄山汇接处。东与印江相邻,南与思南接壤,西与凤冈交界,北插沿河、务川之间。气候宜人,风光秀丽,四季分明,阳光充足,雨量充沛,是个特别美的地方。
不仅如此,这里民风淳朴,远不同于印江。县令司马辰是一个极为风雅之士,常纵情于山水之间,官声不好不坏,凡事以和为贵。说他无能,也不尽然,遇到大事从不糊涂,一些大案,送礼也不管用;说他清廉,却也不是,你送他金银,他拒之门外,若送名人字画,定欣然笑纳。
天下官吏,能做到这些,已算不错,试问明代又有几个清官。即便是名闻天下的首辅张居正,不也是贪污犯么。
碰上这样不收钱的,已经难得,岳肃也就睁眼闭眼,当他得过且过。
在德江住了两日,李琼盈和阮傲月都不愿离开,说实话,德江实在太美了。尤其是昨日游览的乌江,风光旖旎,峡谷幽深,两岸林木葱郁,融山、水、林、泉、洞、崖为一体,汇雄、奇、险、秀、古、幽于一线,令人叹为观止。
自小生在江南水乡,曾风光无限的杜十娘也不禁叹为观止,站在乌江之畔清歌一曲,当真回味悠长。众女都不愿走,表示要再游玩几天。那个年代不管你去哪里玩,也不收门票,岳肃也觉得是人生难得,就答应她们,去游览当地的其他风光。
大龙阡、龙桥洞、白龙洞是奇异无比;高洞、白水泉、冷水岩瀑布更是壮观无比,堪称“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绝壁纤道、绞滩奇观更是号称“黔中砥柱”。
游览了十几天天,终于将德江风光看个大概,一算时日,金蝉押送人犯也该返回,不能再作耽搁,众人才怀着不舍的心情离开德江,前往下一站——松桃。
从德江赶到松桃的路程并不近,能有四百里,众人赶了七天,方才到达松桃地面。
这一日来到一处名叫蓝河镇的地方,顾名思义,在镇口处有一条小河,河道宽二十余米,上架一座石桥。众人朝桥的方向走去,离近时才注意到在上桥口聚集着六个汉子,其中一个汉子还是皂隶服饰。六人的前面,放着一口木箱,凡是过往行人,都要往箱子里扔钱。
岳肃看的仔细,心中疑惑起来,从没听说什么地方过桥还要交钱,这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没有停顿,骑马慢慢向前,行到桥口,准备直接上桥,这时候,马上有一个汉子站出来,拦住去路,十分蛮横地道:“外乡来的吗?”
岳肃额首微笑,说道:“正是。”
“识字吧,自己看别上的牌子!”汉子大声说道。
岳肃转头一瞧,这次注意到桥栏上挂着一方木牌,上写两行大字,“过税收税,行人二文,牲口四文,车辆八文。”
“我走遍天下也没听说过桥交税的事,你们这过桥怎么还要收税,朝廷有这种税制么?”岳肃问道。
“朝廷的制度爷管不着,过桥交税这是我们松桃县的规矩,你要是交了,就能过去,要是不交,就请绕道!”大汉不讲理地喝道。
铁虬并辔在岳肃身边,一听这厮敢如此跟岳肃讲话,登时就火了,怒道:“小子,竟敢跟我家老爷如此说话,是不是找打!”说完,就将手中的马鞭高高举了起来。
第二十五章 松桃三霸
铁虬心计不算太多,性格比较直爽,见有人敢对岳肃无礼,马上就恼了。岳肃见他举起鞭子,怕他在此闹事,影响微服私访的初衷,忙制止道:“铁虬,休得无理,赶紧将鞭子放下。”
“是。”铁虬很不情愿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缓缓将皮鞭放下。
对面的汉子看到这一幕,不屑地一笑,哼了一声,说道:“算你们识相,爷看得出你们是有点身份的人,但这又能怎样,在松桃县的地盘上,还容不得你们耍威风。规矩就是规矩,就算是皇帝老子来了,也得交这个过桥税。小子,你过不过桥,过的话赶紧交钱,不过的话,别当着后面人的路!”
“既然来了,当然要过,还请这位爷帮忙算算,我们一共要交多钱。”岳肃平和地道。嘴上这么说,心中已然打定主意,等回到铜仁,看我怎么治你们。
汉子抬眼望了一下,大声问道:“车里还有人么?”
“有三个。”岳肃如实答道。
“十三个人,十一匹马,一辆车,一共七十八文。”没想到这汉子虽然粗鲁,算数的水平还算不错,很快说出了数字。
岳肃心想,“一辆马车,有马有车合起来就是十二文,这家伙还真会算。我们这些人过个桥就要七十八文,一天从这桥经过的人不在少数,算起来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只是不知道这收过桥税法子是谁想的。”
让铁虬付了过桥税,岳肃问道:“这位爷,兄弟想打听一下,这过桥税可是县衙让收的?”
“这是你打听的么,交了钱赶紧过钱,别在这碍事!”汉子说完,闪到一边。
岳肃点点头,打马过桥。沈傲月在一旁撇嘴哼道:“堂堂一府之尊竟然甘心被一伙地痞敲诈,若是我以前……”
“你以前不过是个富家大小姐,若不是跟着本相公出门,长得这么漂亮早被人给拐卖了。“岳肃不屑地道,随后又补充一句“要知道秋后算账,为时不晚”。
下桥之后,看到前面有一老者,拄着拐杖蹒跚而行,肩上还背了个褡裢。岳肃先前见过这老者过桥,催马赶了上去,到老者身边,翻身下马,礼貌地道:“这位老伯有礼了。”
老者见岳肃骑马,知道是有钱人,但没想到这人如此彬彬有礼,跟他说话还能下马。老者脸上露出和蔼地微笑,说道:“这位公子您多礼了,不知叫老汉有什么事?”
“敢问老伯可是本地人氏?”岳肃礼貌地道。
“老汉是前面五里外大王村人氏,儿子松桃城内做点小买卖,前些日子来了书信,说在城里买了房子,让我去养老。他买卖忙脱不开身,故我一个人自行赶去。”
“哦。”岳肃点点头,说道“在下是外乡人,到此专门访友,适才过桥,却被索要过桥税,这几个钱倒不算什么,但心中甚是纳闷。我也是走南闯北的人,去过不少地方,还从没见过有这等事,故此想请教一二。不知老伯可否知晓其中缘由?”
“这位公子,您是有所不知,咱们松桃县像这样收税的地方多着呢。从这里进城,一路上还有五个卡子收税,几乎是每过一镇、每过一桥都要交税。就连进城门都要交税。”老汉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息。
“这是为什么?朝廷也没有这个规矩,难道说这里的县令敢私立增添税目?”岳肃一听说路上还有这么多卡子收税,心头更怒。压着火气说道。
“这项税倒不是县太爷收的,而是城里的常员外。听说这位常员外的亲戚在京城当官,连县老爷都得忌惮三分。他拦路设卡征收过路税,是没人敢管,没人敢问。大家只能老老实实的交钱,如果不交你就别想过去。以前也有些人顽抗不交,结果都是被狠狠的教训,到县里告状,县老爷不受理,即便到了铜仁府,也没人接这官司。所以大家现在都默不吭声,认头交税。”
“这过路税还不是衙门收的?那我刚刚在桥头怎么看到有差役站在那里?”岳肃不解地问道。
“这差役的衣服,当然是县老爷借给常员外的,听说每月下来,常员外会定时给太爷进献。”
“我说的嘛。”岳肃又问道:“老伯,您可知这常员外叫什么名号,家住什么地方?”
“常员外名叫常秀,但家住城里什么地方,我不常进城并不知晓,估计城里人应该知道。”
常秀!岳肃记住这个名字,说道:“多谢老伯,在下还急着会友,这就告辞了。”
“不用客气。”
岳肃上马,同铁虬等人继续赶路,一路前往县城。路上的情形,果如老者所言,蓝河镇距离松桃县城也就五十多里,路上却真有五个卡子收税。岳肃忍着怒气,照常交税,心中却在念着敢和本府收税,本府就与你秋后算账。众人在傍晚时分进到城内。
和往常一样,找了间小点的客店入住,安顿好房间,众人到前厅用饭。
等到饭菜上齐,岳肃刚打算喊住小二,问他常秀的事,突然间从门外走进四个彪形大汉。走在最前面的汉子,一进门就大声喊道:“叫你们店主出来交钱。”
小二见到这帮人进来,吓得打了个哆嗦,忙道:“我们店主在后面用饭,我马上去喊他。”说着,一溜烟地跑到后房。
不一刻,年迈的店主走了出来,见到大汉后,点头哈腰地道:“陈爷,您来了。”
“废话,到日子了当然要来。今天是初一,赶紧将平安银子交了,我这还急着到下一家收呢。”领头的汉子大声说道。
“陈爷,上个月小店的生意实在不景气,来住店的人太少,您看能不能通融几日,要不然连买菜的钱都没了。”老店主用恳求的语气说道。
“我通融你,谁通融我呀。魏老爷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这平安银子要是不能按时交纳,你这小店怕是就不平安了。”大汉冷声说道。
“可、可……我现在手头的钱真的不够呀……”老店主可怜巴巴地说道。可还不等他把话讲完,就听那大汉说道:“那你的意思就是,今天不能如数将平安银子交上了?”说完,抄起一旁的椅子,瞧那架势,只要老店主不把钱交了,便要动手开砸。
“等等……陈爷请您先等等……”老店主急忙说道。随后,走到岳肃桌前,说道:“这位客爷,您也看到了,小店现在急需周转,不知道您能不能提前将店钱付了。”
岳肃已看出来人的意思,那所谓的平安银子,想必就是现代人说的保护费,看来这古代的黑社会比起新社会来要厉害的多。他此时不想多生事端,说道:“这倒无妨,老先生把帐算一下就是。”说完,给铁虬打了个手势,让他付账。
算账付钱之后,老店主又打开柜台,从里面取出一吊钱,连同刚刚得到的店钱,一起捧到大汉面前,递了过去。
大汉接过,清点了数目,说道:“算你识相,咱们下个月见。弟兄们,走!”言罢,带着人扬长而去。
等到大汉们走远,那刚刚还直哆嗦的小二狠狠的朝地上啐了一口,骂道:“这些王八蛋,真是吃人不吐骨头。”他义愤填膺,而那老店主却是垂头丧气地朝后房走去。
岳肃趁机接过话茬,说道:“这位小兄弟,这帮人说的平安银子是怎么一回事呀?”
小二心存气愤地道:“什么平安银子呀,分明就是明抢。要是不给,他们就能把店给砸了。”
“还有这等事,这帮人也太嚣张了吧,难道你们松桃城内就没有王法了。”岳肃故意说道:“我来时一路上交了不少过路税,听说是什么常员外设卡收的,这平安银子不会也是他派人征收的吧?”
“这倒不是,常员外在城外设卡收税,但是在城内,却不是他最横。收平安银子的是魏员外,他的表哥听说是在京城当御史,厉害的狠,所以常员外也惹不起魏员外,只能在城外收过路税。不过要说最最横的,这两位都排不上号。您说的王法,那都是给小民百姓设的,跟人家有钱有势的人根本就不挨边,县太爷还不得听人家的话行事。”小二越说越是懊恼。
岳肃一听说设卡收税的常秀和收平安银子的魏员外还不是城里最横的主,马上起了好奇心,问道:“你说这两位还不是最横的,那你们城里最横的是哪位,我刚从外地来,想要在此做些买卖,办点土特产回去。可人生地不熟的,万一没个眼力,得罪了城里的大户,担心无法回到家乡啊。”
“客爷不愧是买卖人,能想到这一层,我们这最横的是田员外。这位田员外是什么路数我不太清楚,只知道是一位大盐枭,专门贩卖私盐,为人心狠手辣,没有他不敢做的事。常员外和魏员外虽然朝中有人,但在松桃城内也惧怕田员外三分。谁要惹了他,保准是活不过第二天。”
“看来你们松桃县还真是鱼龙混杂,我想多嘴再打听一下,这魏员外、田员外、常员外都要什么名字,住在城内何处?呵呵……”岳肃爽朗一笑,说道:“他们家住的地方,我是打死也不能靠近呀。”
贩卖私盐在历朝历代都是要抄家的,跟印江县私自采矿是同一罪名。岳肃当然不能放过。
“您这话说的一点也不错,这三家的下人都凶得很,刚刚您不也见识了。要是不慎走到他们家门口,人家瞧你不顺眼,或许那天心情不好,都极有可能揍你一顿,而且打了也是白打。咱们城里,现在都没人敢靠近这些人的府邸。”接着,小二还真详细地告诉岳肃,这松桃三霸的名字与住址。除常秀岳肃知道外,另外两个,一个叫魏刚,一个叫田崇。
岳肃牢牢记在心里,又说道:“你们在城里开店的,要交平安银子,我这走南闯北办货的,不知用不用交钱。对了,你们这店一个月要交多少,余下的可够糊口?”
“外地来办货的倒是没有交钱,魏员外也知道,强收外地客商的钱,以后谁还来松桃做买卖,这里的商铺岂不是得歇业,对他没有什么好处。至于说要交多少平安银子,那就要看店铺的规模,一般的店铺每月总得二三吊钱。这个数字虽然不小,但也不至于让各家买卖干不下去,所有城里的商铺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买卖还得照常做。像我们这小客店,本小利薄,抛却吃穿用度,和每个月的平安银子,都剩不下多少,赶上哪个月生意不景气,连平安银子都交不上,老店主还得去挪借。”说到这里,小二显得很是无奈。
岳肃微微点头,赏了小二一把铜子,让他去下去,然后开始用饭。
在此住了一夜,次日清晨,众人打道回府,这种肮脏的地方,岳肃是一刻也不想多留。他已经拿定主意,一回铜仁,就要好好惩治这些恶霸以及贪官污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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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转铜仁府,一路上,岳肃再没有游山玩水的心情,自己治下竟然出了这么多王八蛋,长此以往,百姓不逃走也会给逼得造反。
辗转私访一月有余,这一日,终于回到府衙,刚一进门,金蝉就迎了出来,脚步很急,看模样,似乎是有很要紧的事。
“大人,您终于回来了。”金蝉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岳肃面前。
“金蝉,这段时日出什么事了?”岳肃连忙问道。随后又对阮傲月、杜十娘等人道:“这些日子舟车劳顿,也累了,你们先去内宅休息,我到后堂。”
说完,不再停留,直奔后堂而去,金蝉在后跟着,到了后堂,把门关上,金蝉才道:“大人,出大事了。”
“到底是什么大事,你且详细说来。”
“我一到贵阳,就听说安邦彦已经率先起兵造反,统兵两万,一举攻克遵义,四方土司纷纷响应,随即兵发贵阳,现大军已有十万众,安邦彦自称罗甸大王。张总兵在龙里与安邦彦对阵,双方大小七战,互有胜负。大战一起,我军粮饷不足,巡抚李大人上本朝廷,请求增兵派饷,然而朝廷正积极筹措对辽东用兵,无暇他顾,对李大人的告急置之不理,同时还听说朝廷言官正在攻击李大人。李大人一气之下,用八百里加急上书朝廷,请求致仕还乡,朝廷这才给了说法,准李大人退休,命一个叫王三善的为贵州巡抚,责令李大人在新任巡抚未到任前坚持职守。但仍不调发粮饷,只让贵州地方自行筹措。”金蝉说完,从怀里拿出一个大信封,又道:“这是李大人让我转呈您的公文。”
明朝自张居正死后,国库日渐入不敷出,九边军费压的朝廷已经喘不过气。平时发饷,层层克扣,多以宝钞顶替,到了士卒的手里,能有一半已算不错,大战之时,若仍如此发饷,谁还给你卖命。前线告急,如朝廷不发足饷,若大军临阵哗变,贵阳必不保矣。
这一点,朝廷也不是不知,但辽东据北京太近,权衡利弊,只能先顾辽东。此时辽东的努尔哈赤已建都盛京,改国号为金,以“七大恨”誓师讨明,毁抚顺,拔清河堡。万历皇帝再也坐不住,聚集重兵准备围剿,粮饷方面,当然要顾这边。所以给贵阳方面的答复,是自行筹响,以解燃眉之急。
岳肃拆开公文,仔细观瞧,前面写的内容是朝廷对谋害郡主谋反案的处理结果,陈威汉满门抄斩,姑念其对破案有功,免幼孙陈果一死,充军辽东。通判葛墉满门抄斩,家丁葛智戴罪立功,免其一死,监禁七年。前布政使聂高超满门抄斩。参将林萧风乃陈威汉亲属,是否涉案犹未可知,为不致姑息养奸,斩立决。
看了判决,岳肃微微点头,又接着下看,内容和刚刚金蝉说的差不多,安邦彦造反,前线吃紧,朝廷令贵州地方自行筹措军饷。铜仁府须在两月内筹措粮秣三万石,银三万两,以充军饷,过时不到,以贻误军机罪论处。
“粮秣三万石,银三万两……”岳肃看罢,不由沉吟一声,喃喃自语道:“这么多,让我一时上哪里去筹措……”
“金蝉,你速将府衙主簿喊来。”
“是,大人。”金蝉赶紧出门,到公房将主簿叫到后堂。
主簿姓邱,名叫邱崛,进门后先给岳肃请安,岳肃直接问道:“邱主簿,现在知府衙门有令,让地方筹措军饷,以资前线,我们府库里现有多少粮秣可供调拨?存银又有多少?”
“回大人,粮秣有一千三百石,银一千六百两。”邱崛如实答道。
“这么少?”记得当初在广西做知县时,县衙番库内还有近千石粮食,银子也有一千多两。怎么一个府衙,就这么点?岳肃疑惑地问道。
“回大人,我们贵州并非产粮区,民间粮食多靠湖广米商往来贩卖,库存能有这些,已然不少,可供天灾等应急之需。至于存银,前任的知府老爷未致仕前,曾修葺过府衙,铺过道路,花费着实不小,余下的只有这么多。”
岳肃苦笑一声,心道自古当官不休衙,这前任知府还能做到修衙铺路,不管有没有造福一方,对下任来说还是有功的。便道:“现在巡抚衙门有令,要粮秣三万石,银三万两以供军需,限期两月,若不能如数上缴,以贻误军机论处。我们这只有这么点粮银,到时如何让我交代。”
“大人,您办案精明,怎么在这个时候犯了糊涂,这等事算不得什么。”邱崛轻描淡写地说道。
“哦?”岳肃眼睛一亮,问道:“你有什么好的办法,能在两月之内筹到这么多?”
“这还不简单,巡抚衙门能摊派到老爷头上,老爷当然也能摊派到周边各县的头上,给他们限期一月,筹措银两、粮秣,过期不到,老爷就先办了他们。这些人平时在下面都是土皇帝,捞银子有的是办法,谅一月之内,定能筹到。”
“摊派给他们……”岳肃心中一动,可转念一想,认为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这样做,他大声道:“本府摊派给他们,那他们又摊派给谁,还不是都要落到无辜百姓头上。本府即便不要这乌纱,也不能做出这等荼毒百姓之事。若是在这个节骨眼官逼民反,岂不更乱!”
“大人……”见岳肃发怒,邱崛把头垂下,低声道:“可您要是不摊派给他们,那您怎么办……咱们上哪里弄这么多银子……”
“你且下去吧,容本府再想想。”
将邱崛打发出去,岳肃坐在公案后冥思苦想,却怎么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弄钱。他天生就不是会做生意的人,捞钱更是不会,金蝉在一边看的也是心急,不过他和岳肃一个想法,宁可不当这个差,也不能把负担压到百姓头上。
岳肃心下憋闷,自行走到院中,现已到了申时,他抬头仰望天空,口中喃喃自语,“绝不能摊派在百姓身上,那又要到哪里弄钱呢……”
他一脸愁容地站在院子里,金蝉也跟了出来,见岳肃发愁,自己也想不出办法,一思量,不如去找童胄他们合计一下,毕竟童胄当了这么多年的捕头,法子一定比自己多。他一路小跑去找童胄,只留下岳肃一个人站在那里。
过了一会,岳肃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女子清脆的呼声,“岳大人,您在为什么发愁,似乎有烦心的事呀。”
乍一听到有女子的声音,岳肃忙转过身子,一见来人,立即躬身施礼,“下官给郡主请安,不知郡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沐国公府郡主沐天娇,她不等岳肃把话说完,就嫣然一笑,说道:“岳大人多礼了,是天娇让下人不许通传的,冒昧打扰,还请岳大人不要见怪才是。说真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岳大人如此愁容不展,不知有何心事?”
岳肃苦笑一声,说道:“安邦彦造反,前线告急,急需粮饷,朝廷许贵州地方自行筹措,巡抚衙门来了公文,让下官筹措粮秣三万石,银三万两。下官这里,连个零头也凑不上,贵州百姓本苦,本府又不忍负担于百姓身上,一时不知该如何去做。”
“大人果真爱民如子,宁可不要前程,也不愿给百姓增加负担,天娇佩服。”这一次,沐天娇没有自称“本郡”,而是自称名字。“但前线吃紧,大人即便为百姓着想,也要想出应对的法子也是,要知一旦战败,贵州全境必遭生灵涂炭。”
“郡主教训的是,怎奈一时间真想不出两全的法子。”岳肃无奈摇头。
“大人不要犯愁,所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天娇不才,愿捐白银三千两,助大人略解燃眉之急。”沐天娇诚恳地道。
“这如何使得……郡主……”
“岳大人客气了,大人忧国忧民,又为先夫报了血海深仇,天娇还未来得及报答。这点钱,就算我为国家尽得绵薄之力,只望大人不嫌弃。等下我回府之后,立即叫人送来,大人万不要推脱。”
“如此,下官就代铜仁百姓先谢过郡主了。”岳肃说完,深深一辑。
沐天娇跟着还礼。岳肃跟着问道:“不知郡主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我……”沐天娇今日本是来向岳肃辞行的,她昨日接到父亲的来信,提及安邦彦造反,担心铜仁有变,让女儿先回昆明居住。但她到来之后,看到岳肃为国为民,不禁深被感动,突然又不想走了。从她中蛊被岳肃抱回府衙解蛊后,就对这个年轻的知府有一种难以释怀的感觉。也曾有过禀告父亲嫁给岳肃的冲动,但最终还是鼓不起勇气。
她脸色微红,顿了片刻,说道:“我的消息也算灵通,安邦彦造反之事已然听闻,知道大人或有为难之处,特地过来瞧瞧。果不其然,大人还真为军饷的事发愁。”
第二十六章 请君入瓮
孤男寡女相处一起,即便是公事,也要避嫌,毕竟这位郡主是个妙龄孀妇。又说了几句闲话,沐天娇表示告辞,岳肃在旁恭送,出门后,沐天娇还表示回府后,会立即让人将银子送来。
岳肃返回后堂,正好迎面碰上金蝉和童胄,二人连忙请安,岳肃让他们不必多礼。跟着,就听童胄说道:“大人,听说您正为前线粮饷的事发愁,有一笔现成的银子,您怎么给忘了。”
“现成的银子?”岳肃纳闷起来,看向童胄。
“大人您忘了,陈威汉和葛墉都是满门抄斩,他们的家产当然要抄没,朝廷既然准许地方自行筹措,他们的家产正好能够派上用场。”童胄笑呵呵地说道。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把他们的家一抄,马上不就有银子了。”说到这,岳肃又想到印江县的矿霸麻翰与松桃三霸,这些人的罪过也足够抄家,他们的家底和在一起,何止三万两,估计十万两都有余。
于是岳肃立刻说道:“跟我到后堂叙话。”
三个人快步回到后堂,岳肃将这次私访的所见所闻对二人讲叙一遍,二人听罢,也是义愤填膺。岳肃接着又道:“咱们这次正好可以为民除害,顺便抄没他们的家产,以资军需。这样,你们先将铜仁府的卷宗拿来,我要将近几年的案子理一理,凡是涉及治下富人的,都要让他们出点血。至于那几个,我就要他们的命。还有,马上去联系米商,让他们多运粮食过来,能运多少就运多少,一定要在一个月内运到。”
“属下明白。”得了岳肃的吩咐,金蝉、童胄立即行事,一个去联系米商,一个去取卷宗。
当天晚上,岳肃也不睡觉,喊来李琼盈、阮傲月、杜十娘三个识字多的,一起帮忙翻阅,凡是涉及到富人的案子,都要记下名字和地址。忙了一个通宵,到了次日中午才算完工。此刻几个人都疲惫不堪,但没有一句怨言,因为她们知道,岳肃此举是为了国家与百姓。
让三人回去休息,岳肃打起精神,撰写文书。文书是写给治下各县与府上推官、同知的,意思大概是在七日后,大家齐集知府衙门,共同商量筹响之事。治下地主、商贾也要到场,并附带了这些人的名字,如麻翰、常秀、魏刚、田崇等人一一在列。岳肃在行文最后还写上,上面列有名字之人,必须同本地县令同到。巡抚有言在先,筹饷之事若有耽误,将本府按贻误军机罪论处,尔等若是晚来一天,或少来一个,本府就按贻误军机罪或通匪罪之罪先办了你们!
这话是说给当地知县听的,语气着实严厉,料想他们看到,定然不敢搪塞。至于那些恶霸,也会想着办法,求他们过来。
行文完了,用信封装好,盖了封印,令几个差役按四百里加急火速送到,倘有懈怠必斩。
差役见大人满脸疲惫,且声色俱厉,知道是大事,哪敢耽误,快马赶路,前去送信。
岳肃这边也不闲着,让金蝉、童胄先去抄了葛墉与陈威汉的府邸。葛墉的府上,钱财虽是不多,但也有白银八千两多两,黄金二百两,是参与谋反的酬金。光凭这个数字,足以让他死上几次。陈威汉的家产,还是比较多的,现银就有万两,黄金八百多两,一些古董字画和田产房契估计也值不少。
这时,有人通报,说郡主沐天娇到访,还带了几口箱子。岳肃出门相迎,请她到后堂说话,关门之后,将自己的计划相告,沐天娇拍手称快。
“郡主,现在下官已经想到筹措银子的法子,您的心意,下官领了。您那三千两银子……”
“岳大人,天娇这也是为国捐献,想我沐家世受朝廷恩典,现国家危难,岂有不尽绵薄之力的道理。银子既已抬来,还请大人务必收下。”沐天娇正色地道。
岳肃见她说的果决,知道难以违拗,便微微一笑,说道:“郡主既然如此说,那下官只好从权。不过今天不是日子,郡主不如等到七天之后……”接着,岳肃将郡主送银子的时间安排了一下。
“妙、妙……岳大人的智谋,天娇佩服,那咱们七日后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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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府衙门的行文一发到周边各县,自然要掀起一阵波澜。
各位县太爷一看公文上的内容,反应快的,马上意识到是知府大人要将巡抚衙门摊派下的差事再摊派到县里,这等事大家都明白。可很快,他们又发现不对,公文上至始至终没说一句严令摊派的话,只说让他们到时齐聚知府衙门商议,还要把治下大户一起带上,名字上面都有,要是有不一个不到,就要治你这个知县的罪。
不知知府大人要搞什么明堂,深思一番,也都得了一个结论,这位大人不会是不想摊到百姓头上,想让那些大户捐吧。
四位县令都想到这点,大兴县的顾敏当然是表示赞同,他这个人还是很为百姓着想的,上面不摊派给百姓,找富户捐款,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德江县的司马辰却不以为然,他明白岳肃的意思,只是付之一笑,想要从这些铁公鸡的身上拔毛,那不是做梦。知府又怎么样,总不能明抢吧,不少富人都是有背景的,你敢强抢,他们就会找关系告你。
印江县的县令钱直看了公文,冒了一脑门子的汗,他也明白岳肃的意思,八成是要找印江县的富户捐献,但提到名字的富户都要到场,这就有点难了。因为上面的两个名字,实在令他头疼。一个是过山虎,这位爷已经死了,我上哪里把他请到您呢去,看来只好带他媳妇去了。另外一个是麻翰,这位爷能去么?麻翰一向阴沉的很,近年来势头更盛,钱直有的时候还要听人家的话。没有办法,为了前程,只能低头去求麻翰。麻翰好歹还给这个地方父母官点面子,但捐钱的事,是一口回绝,跟着你走一趟铜仁倒无妨,免得让你难堪。
松桃县的知县郑光友在看过公文后,马上将松桃三霸请到府上商议。为富不仁这句话真是一点没错,想让他们捐钱,那是白日做梦。但知县大人苦苦相求,捐不捐无所谓,到时你们跟知府讲,只要你们跟我走一趟,了结这趟差事,一切好说。常秀和魏刚研究一下,觉得这是一个生财的机会,知府大人到时见大家都不捐钱,肯定会强行摊派,地方上有了借口,他们还可以光明正大的收过路税和平安银子,美其名曰为国收取军饷。这是朝廷的意思,你们这些小老百姓可不要怪我们。于是这二位马上表态,愿意跟去。至于田崇,这个人心狠手辣,谁的面子也不给,他本不想去,但看县太爷一脸祈求的神色,想到日后还得承他老人家的庇护,便勉为其难的答应。
四位县令,各个按照岳肃给的名单找人,除了上述的四位强悍人物外,其他的富户还不是县太爷一嗓子的事,要是敢不去,就能把你锁去。四拨人算好时日,分别出发,这一日,一同来到铜仁府。找了客栈住下,次日赶往知府衙门报到。
知府后衙的院子里早已准备停当,最上面放了一张公案,那是给岳肃准备的,下列两厢摆着四十多把椅子,这是给同知、推官、四位县令以及众多富户准备的。
在差役的指引下,众人到了后衙,互相推让一番,也就落座。岳肃早在后堂内等候,知道人来齐了,才出去。众人起身见礼,岳肃点点头,说了两句场面话,让他们坐下。
岳肃在公案后咳嗽一声,并没有落座,直接说道:“现安邦彦率部造反,与王师激战与龙里,急缺粮饷。朝廷用兵辽东,无暇西顾,着令贵州地方自行筹措军饷。前日巡抚衙门行文,命我铜仁筹措粮秣三万石,银三万两。现府库空虚,粮秣更是不足,想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若王师战败,贵州必当生灵涂炭,尔等难免受到殃及。本府原打算强行摊派给地方,但想到各县也不富庶,恐下面无奈,强行摊派到百姓头上,值此多事之秋,一旦官逼民反,如何使得?故此,本府才将各位请来,商量一个两全其美之策。诸位不是地方上的父母,就是一方豪强,手头多有资产,不知各位是否愿意在国难之际,为国分忧,捐献一二?”
岳肃说的心平气和,话音落定,四下环视,想要看看这些人是什么意思。
众人的答复倒也不出岳肃所料。
“岳大人,您为百姓着想,实在令人佩服,可我等官卑职小,一年的俸禄也没有多少,只够养家糊口,十两八两倒是捐得起,但只是杯水车薪啊。”松桃知县郑光友第一个说道。
“岳大人,小人虽是乡间富户,可也不过有几亩薄田,勉强够维持生计。实在是家无余财啊……”一个肥头大耳,腆着大肚子的家伙,装出一副苦瓜脸,十分无奈地说道。
“岳大人,小人只是做些小本生意,有今天没明天,家里也是没有余财啊……”
倒是大兴县令顾敏,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说道:“下官愿捐半年的俸禄。”
可他的声音马上就被掩盖,响起的全是哭穷声。
只一会功夫,就有二十多人出声哭穷,其他人跟着装腔作势,大谈自己的委屈。岳肃在上面摇头一笑,摆摆手,说道:“诸位,刚刚的话就当本府没说,咱们另想对策。”
见岳肃不强迫众人捐了,大家马上住嘴,可还有几个因为太投入,眼泪流了满脸。
“捐饷之事,实在是为难诸位,本府也想过,大家都不富裕,这事作罢。对了……”岳肃话锋一转,突然大声说道:“本府忽然想起,手头还有几桩公案需要了解,其中正好涉及到你们其中的几位。既然不商议捐饷的事了,咱们现在就把这几桩公案办了吧。”
说完,岳肃缓缓坐下,将惊堂木重重一敲。
“啪!”
惊堂木这一落定,左右厢房大门全部敞开,上百名差役一涌而出,将众人团团围住。
“岳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一见到这个阵势,众人全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