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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凤之翼     明末中枢一木匠txt下载     明末中枢一木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九章 果然有冤

    以岳肃的经验,自杀和他杀当然是一眼就能看出来,来到现场,马上断定张东和他的妻子是被绑住手脚强行挂上去的,嘴巴上还破布堵住的痕迹。命人详细搜查,在灶底翻出二十两银子。

    郭凯辨认了尸体,确定张东就是割掉自己舌头之人,复又去验看龚亮,也是一样,并在其枕头下搜出白银二十两。

    “为了二十两银子,断送一家人的性命,也不知他们死前是否后悔。”岳肃冷哼一声,对陪同前来的焦灿说道:“他二人既是你的下属,你就受点累,让你的人把尸体抬到义庄去吧,也是给他们长长记性,这就是榜样。牢里以后若是再出这等事情,瞧本官如何治你。”

    焦灿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两名狱卒受贿割掉犯人舌头,虽说之前并不知情,也着实令他吓出一身冷汗。这桩事要搁在以前,也不叫个事,监狱里的花样多了去,屈死在里面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但现在这位大人的手段何等严厉,可谓是雷厉风行,刚上任一天便收拾了孙大成和马德,现在衙门里有职司的,各个是提心吊胆,生怕触了霉头,将好好的差事丢掉。

    焦灿连忙领命,让差役把尸体抬去义庄,当天下午就召开临时大会,狠狠地教训一番,让手下人以后老实一点。

    两名狱卒连同家人被杀,岳肃也派人在街坊四邻中调查,可惜都没人知道是何人所为。他料想,一切的根由全在郭凯身上,只要从他那里打开缺口,便能水落石出。

    回到县衙,岳肃没有在大堂公开审问郭凯,而是带到后堂,单独审问。

    “郭凯,本官问你,你可会写字?”

    可惜,岳肃看到的只是郭凯无力地摇头。这年头,国家也不进行扫盲工作,不识字的大有人在。

    岳肃寻思一下,马上喊道:“叫主簿将郭凯杀妻案的卷宗拿来给我。”

    铁虬领命而去,不一刻功夫,将主簿带来,主簿将卷宗呈给岳肃。岳肃翻看几页,说道:“你立即带捕快去石马街杨树胡同,把那里的住户全都带到公堂上来。尤其是一个叫周霆的人,一定要给本官带来。”

    原来,岳肃所说的地址,正是郭凯入狱前的家庭住址,卷宗上都有详细的记录。如此做,当然是想找郭凯家的邻居寻问一番,而那个叫周霆的,正是出首证明郭凯杀妻的人证,说当天中午听到夫妻二人在家中吵架,后来听到撞墙的声音,并未亲眼所见。至于物证,倒是没有,只记载郭凯是将妻子推到墙上撞死的,墙上留有血迹。

    过了一刻钟,岳肃带郭凯上正堂等候,很快,铁虬带来三十多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这些人一上公堂,连忙给岳肃跪下,连称草民叩见大老爷。

    岳肃让众人都起来,伸手指向一边站着的郭凯,问道:“这个人你们可都认识。”

    “草民认识。”堂下众人几乎是一起回答。

    “他叫什么名字?”

    “郭凯。”

    “很好。”岳肃点点头,又道:“本官再问你们,你们当中哪个叫周霆。”

    这句话一出口,半天没人承认,还是有个后生最后说道:“回禀大人,周霆已经搬家了。”

    “可知道是什么时候搬的,搬到了什么地方?”岳肃再次问道。

    “是年后搬走的,搬家的时候也没跟大伙打过招呼,不知道搬到了哪里。”

    “你们都不知道吗?”

    堂下百姓有的回答不知道,有的则是摇头。看到这幅场景,岳肃已经可以断定,郭凯八成是被冤枉的。要不然,周霆怎会无缘无故的搬家,而搬家的日子正好是郭凯杀妻案完结之后。

    “本官再问你们,郭凯和他妻子生前关系如何,你们可要如实回答,否则休怪本官堂上的大棒无情!”说完,岳肃重重地一敲惊堂木,接着两厢衙役马上喊起堂威,“威……武……”

    平头百姓哪见过这个阵势,胆小的已经吓得哆嗦起来,就见岳肃指着一个中年妇人道:“你先回答。”

    那妇人见点到自己,吓得打了个冷颤,忙道:“大、大人……郭凯和他的妻子平时关系和睦,夫妻恩爱,都不曾见过他们拌嘴。”

    岳肃又指向一个老头,老头的回答和先前妇人的意思大致相同,也是夫妻恩爱,相敬如宾。岳肃将堂下众人一一问遍,回答仍是如出一辙。

    “照你们的说法,郭凯既然和他的妻子如此恩爱,又为何又会谋害他的妻子,难不曾你们是在欺骗本官?”

    岳肃故意将嗓门一提,吓得众人一同跪下,连声直呼,“草民等不敢。”

    “谅你们也不敢。”岳肃严肃地道:“本官再问你们,郭凯杀妻那天,你们可曾发现什么异常之事?”

    听了这话,堂下百姓的表现发生变化,有的还是还是老老实实地跪着,有的却是左顾右盼、互相瞧着,但大家的表现都是犹犹豫豫,像是知道些什么,又不敢开口明言。

    岳肃知道这些小民百姓的心思,应该是了解一些内情,怕当着众人的面说出之后得罪某人,再遭到抱负。他是警察出身,碰到这种情况,自是知道如何处理,笑道:“来人,将他们全都带进后衙,六人一个房间,不经本官允许,不得擅自走动,更不能开口说话。”

    说完,岳肃领着郭凯直奔后堂。众差役按照吩咐,把人关进后衙,好生看守。不一会,岳肃传下话来,让从把头第一个房间先提出一个上堂。

    最先上堂的是一中年妇人,进门一见到岳肃,当即跪下,口称“民妇田氏叩见大老爷”。

    岳肃让她起来,然后才道:“田氏,本官刚刚在大堂上问,郭凯杀妻那天你们可曾发现什么异常,见你们面带犹豫,神情踌躇,好像知道什么,只是怕担干系。现在本官单独提审,外人不会得知,希望你能如实说来,你放心,日后有什么事,自有本官为你做主。”

    田氏沉默地低下头,心中似乎在做挣扎,岳肃看的明白,说道:“郭凯,本官知你冤枉,但并非本官不想给你做主,现在你也看到了,连你的邻居都不愿说出实情,这让本官如何帮你。”

    郭凯也不是傻子,田氏的反应他看的是清清楚楚,心里十分着急,怎奈说不出话来。岳肃这一激他,他更是焦急,几步冲到田氏的面前,“扑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嘴里还“呃呃”地直叫。

    田氏没想到郭凯竟然哑了,此刻还如此可怜地跪在面前乞求自己,不禁落下眼泪。她把郭凯扶起来,把心一横,泣道:“大人,如果您真能为民做主,替郭凯申冤,小民如实说了又何妨。”

    “大胆田氏,你这是不相信本官了,若是本官不想为郭凯洗刷冤屈,又何必在刑场之上将他救下。你知道什么,且给本官如实说来!”

    田氏见岳肃义正言辞,料想真是个为民做主的好官,也不再隐瞒,当即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原来,郭凯杀妻一案,街坊四邻全都知道,那郭凯是冤到了极点。郭凯的妻子张氏长得颇有姿色,而且还有礼数,小门小户人家能娶上这样的媳妇,已经算是几辈子的造化。二人结婚之后,真是举案齐眉,夫唱妇随,邻里无不羡慕。但郭家贫困,尚有老母病重,光指着郭凯一人,并无法维持生计,于是张氏也经常在外给大户人家坐在洗洗涮涮,缝缝补补的活计。

    案发前几天,张氏都是在武府做针线活,白天去武府,晚上回家,倒也没出什么事。可忽然有一天,张氏刚过中午,就被武府两个家丁给抬了回来,不少人都瞧得仔细,张氏已经死了,头上有好大一块创伤,流了不少的血。

    郭凯与妻子恩爱,见好端端的妻子竟然不明不白的死了,便一纸诉状告上大堂,前任县令不分青红皂白,将原告打成被告,说是郭凯杀了自己妻子,反诬陷武家,意图讹诈钱财。其中还有邻居周霆出首作证,硬说是听到郭凯和妻子在家吵闹,后来郭凯一怒之下杀了妻子。县令当场给郭凯判了斩监后,消息传到郭家,郭凯老母是一病不起,几日便死了。或许也是恶有恶报,郭母死后不久,那位县令大老爷也得了重病,不久一命呜呼。

    田氏说的真切,岳肃和一旁的金蝉不禁动容,郭凯则是哭的死去活来。

    “没想到,这案子又和武家有关,看来这武家真是坏事做尽。上次没有治得了你,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以为割了郭凯的舌头,本官就不能查明真相了吗?这一次,本官定要重重办你,让这些小民百姓知道什么叫天理昭彰!”

    岳肃沉吟良久,说道:“那两个抬张氏回家的武府仆人你可认识?”

    “民妇不常在街面走动,并不认识,或许别人能识得。”

    岳肃点点头,最后道:“给田氏签字画押。”

    行文书办早就将口供写好,拿上前让田氏画押,按上手印,岳肃让她退下,再传其他人进来询问。

第二十章 革掉功名

    岳肃将其他邻居逐一问遍,直到黄昏时分,才全部问完。那日在场看到的,都老实回答,并签字画押。所讲的情况,和田氏说的基本吻合。问起是否能记清抬张氏回家的那两个仆人时,还真别说,真有人认识,凡是常在街边晃的,都知道这两个小子是武家少爷的打手,一个叫崔贵,外号催命鬼;另一个叫刁良,外号白眼狼。

    让一众百姓回家之后,说明天早上会派差役请他们到堂问话。又让人将郭凯带到后衙,找个房间休息。然后将案情行文知府衙门,把疑点一一写明,并注明郭凯在牢中被割了舌头,动手的两名狱卒被人灭口,此案需重新审理。

    当晚和金蝉、铁虬一起用饭的时候,二人一致表示,郭凯肯定是冤枉的,但张氏因何而死,却想不明白。岳肃笑道:“这事倒不难办,看我明日将武府家人一同提押到案,查明真相。”

    岳肃当了这么多年警察,如何审问犯人也是有一套的,古代人见到什么《洗冤录》都当成宝,但在岳肃的眼里,那都是过时的东西,现代警察审案子,根本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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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清晨,岳肃一觉醒来,吃罢早饭,同金蝉、铁虬来到大堂。传令招话三班衙役,一声令下,发下提人火签,让童胄和金蝉领头,带八十人前往武府,要将武家阖府上下一并带到大堂上来。又吩咐几个差役,去把郭凯的邻居传上大堂。

    光天化日之下,差役上门提人,武家就算再横,也不敢不去。和差役动手,等同谋反,别看阳朔县也就这么一百来个捕快,可还有巡检司的兵马,这都是听知县号令的,一旦打起来,估计一炷香的功夫就能赶到,还不得把武府上下宰个精光。

    武府上下有上百口子,什么家丁护院、丫鬟婆子,把这些人全被提走。这么大的动静,早就惊动了阳朔县,周边人等纷纷赶来凑热闹,住的远的听到消息,也是急匆匆地跑来。武家可是县内第一大家族,县衙的人一向对武家人是恭恭敬敬,这次将武府所有人押到公堂,可以说是一次壮举。

    百姓们蜂拥赶来,跟在后面,一同前往县衙,想要看看大老爷想要干些什么。

    公堂虽说不小,但装下一百多人是不可能的,不少武家的仆人都站在堂外,二门外聚满了百姓,挤的是水泄不通。

    这时,岳肃登上大堂,坐到公案之后,将惊堂木重重一敲,两厢衙役随即大声喊道:“威……武……”

    堂威一喊,郭凯家的邻居一个个吓得连忙跪倒在地,武府的人也是胆虚虚的,丫鬟婆子都跪了下去,家丁打手却只跪下一半,还有一些看到老爷和少爷不跪,也就硬挺着。

    “公堂之上,除了身有功名之外,不管有理没理,都要给本官跪下,你们这些站着的,想必都有功名在身了。”岳肃冷冷地看着武家没跪之人,突然厉声喝道:“你们可知道大堂之上冒充有功名者是何罪名!”

    武魁知道,这一次岳肃是来真的,今时不同往日,要是再像上次那样不行跪拜之礼,估计真得被当堂羞辱,挨顿板子。只好跪在地上,他这一跪,其他的人谁还敢不跪,赶紧纷纷跪下,唯一没有跪的,只剩下站在武魁身边的武斌。

    岳肃指向武斌,问道:“你是何人,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回禀大人,学生武斌,不才是个秀才,不知大人是否要核对。”武斌淡定地说道。

    看到武斌如此从容,岳肃微微一笑,说道:“这倒不必。”随后大声问道:“你们哪个是崔贵,哪个是刁良,给本官站起来。”

    声音落定,下面的众人没有一个站起来的,岳肃等了片刻,见无人起身,怒道:“武家难道没有叫崔贵和刁良的吗?”

    “回禀大人,府上原先确实有两个仆人叫作崔贵、刁良,只是两个月前,因为在府上偷盗,被逐出府去。”武斌微笑地说道。

    “那可知他们家在何处?”岳肃问道。

    “这二人本是街上的市井流民,并没有什么家室,当初见他们可怜,才收进府来。谁曾想,他们非但不知道感恩图报,还做出鸡鸣狗盗之事,实在令人寒心。大人若是不信,还请详查。”武斌仍是镇定地作答。

    “照你这么说,这二人现在何处,是无人知道了?”岳肃死死盯住武斌。

    “应是如此。”

    岳肃看了眼站在一旁的童胄,说道:“童捕头,武家上下可否全部带到堂上。”

    “禀大人,属下曾先后派人搜了两遍,确定阖府上下全部到堂。”童胄躬身答道。

    岳肃点头,然后道:“所有男丁全部到大堂外站成一行。”

    大堂之上,岳肃就是天,武家下人只好照办,老老实实地到大堂外站成一列。岳肃这时冲着金蝉说道:“你带着郭凯家的邻居出去认人,在或不在不必当面回答,带到后衙一一寻问。对了,把郭凯也带上来,让他也去认认。”

    岳肃如此做,也是怕这些人畏惧武家,害怕报复,不敢实言。

    金蝉领命,叫人把郭凯带上,领着郭凯家邻居出去认人,然后再到后衙逐个盘问。结果,得到的答案十分统一,确实没有。连郭凯都是摇头。

    金蝉复命之后,岳肃沉思片刻,说道:“你们先在这里跪着,本官到后面一趟,金蝉,你随我来。”

    说完,岳肃离座,同金蝉来到暖阁之后,在他耳边小声嘀咕几句。

    “属下明白。”金蝉连连点头。

    岳肃满意地一笑,带着他又返回大堂。坐回原位,冲着武斌说道:“武斌,你说崔贵和刁良是两个月前被逐出府的,想来贵府账册之上,应该不会记载他二人的工钱。金捕头,你现在就带着武府账房去他府上将账册取来,让本官核对。”

    “是。”

    武家的账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先生,既然是账房先生,打扮的肯定和一般仆人不同,金蝉马上给揪了出来,点了十名捕快,押着他赶往武府。

    武斌实在没有想到,岳肃竟然还有这么一手。昨日听人说岳肃提了郭凯家的邻居,晚上武斌派人去打听,有人说出岳肃的问话内容,于是为了保险起见,让二人躲了起来。只是千算万算,没有想到这位大老爷还有这个心眼,要去查府上的账册。这两个月的月钱都是清楚地记在账上,当然也有崔贵和刁良的名字。

    见岳肃如此,只好在心中思量推脱之辞。

    过了能有一炷香的功夫,金蝉将账房复押回来,差役手中捧着一大叠账册。

    将账册放到公案之上,金蝉来到岳肃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才退到一旁。

    岳肃满脸笑容地拿起最上面一本,从后面翻越,一直翻到最前面,突然将账册狠狠地朝武斌丢去,大声喝道:“武斌,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公堂之上欺瞒本官。你说崔贵、刁良是两个月前被辞退,可近两月仍有他们的月钱,以及他二人的亲笔签名,你作何解释?”

    “回禀大人,或许……或许是账房搞错了……”武斌推诿道。

    “搞错了,难道他二人的亲笔签名也能搞错吗?最近两月这二人的签名与以往的签名完全相符,你以为身有功名,就可以大堂上信口胡言,欺瞒本官吗?”岳肃说到最后更是激动,重重地一敲惊堂木,大声喝道:“本官这就当堂革掉你的功名。来人啊!给我将武斌拉到一边,重打四十大板,以儆效尤!”言罢,四支火签已经落到地上。

    “是!”

    现在岳肃手下的差役一个个都都见识过这位大老爷的手段,谁敢再不听话,只要敢说半个不字,当即就会被开革。

    “大人……学生冤枉,学生确不知情……”

    武斌虽然嘴里喊着,但差役只认火签,当下有四名差役上前,将武斌拉到一边,按在地上,抄起板子“劈哩啪啦”地朝武斌身上招呼。

    武斌也是会武之人,可公堂之上哪敢抵抗,仗着身子还算结识,硬挺下四十板子,但屁股也被打的血肉模糊。一旁的武魁看到儿子被打,是心痛不已,但也没有丝毫法子,一双眸子狠狠瞪着岳肃,估计现在已经有了将岳肃生吃了的念头。

    “武斌,本官再来问你,现在这二人身在何处?”岳肃大声问道。

    武斌忍着疼,抬头答道:“当初我已经发话将这二人逐出府去,但没有公开宣布,料想是账房并不知情,让此二人冒领了两个月的月钱。我确实是有两个月没有见到这二人,还望大人明察。”

    “你拿这话骗三岁小孩吗?若再不从实招来,休怪本官无情。来人啊!准备夹棍!”

    公堂之上,用刑也是很有讲究的,尤其是夹棍这种重刑,一般不能轻用,不过这也只是对正直的官吏而言,像一些不良官吏,常用这来屈打成招。

    岳肃对武斌上夹棍,确是有理有据,你当堂作伪证,打你是应该的,现在证据确凿,你还敢抵赖,这不是找打嘛。

    “大人且慢!”正在差役将夹棍扔到堂下之时,武府的账房先生突然喊了一嗓子。

    岳肃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有何话要说?”

    “大人,崔贵、刁良确实不在府上,那两个月的月钱是我领的。”说完,账房先生膝行到武魁身边,哭道:“老爷,都是老奴的不好,老奴先前并不知道这二人被少爷逐出府去,在账上做了这二人的月钱,谁想月初并不见这二人领钱,后一打听才知道原委。老奴一时财迷心窍,就仿照他二人的笔迹,将月钱私自领了。到了上月,见老爷和少爷没有发觉,贪心又起,再次做了他二人的月钱自己领了,还望老爷恕罪。”

    “你这狗奴才,可是害死老夫和你家少爷了……”武魁马上大哭起来,抓着账房的肩膀来回晃着。

    “啪!”岳肃重重一拍公案,大声说道:“少在本官面前演戏,你说他二人的月钱是你冒领就是你冒领的吗?上面的笔迹和以往的一模一样,难道你能模仿的出来吗?”

    “大人,实不相瞒,老朽做账房多年,府中不少人的笔体都能模仿出来,大人若是不信,老朽可以演示。”账房肯定地说道。

    “好!”岳肃大声道:“给他纸笔!”

    行文书办马上拿过纸笔让账房书写那二人的名字,写完之后呈给岳肃,岳肃让人将账册捡回来对照,相验之下,还真是难辨真伪。

    其实,这账房先生在府上还真干过不少冒领月钱的事,不少府内的仆人及短工,有的没干上一个月被辞退,因为畏惧武家,不敢来领钱,这账房先生便把工钱做上,模仿笔迹,私下领了。崔贵、刁良的名字早就看熟,也不难写,模仿起来自非难事。今日在公堂说出,也是怕老爷日后发现算账,进而还能立下一功,何乐不为。

    岳肃深吸一口气,把纸放到一边,问道:“账房,既然他二人月钱是你冒领,为何不早说,偏偏要在本官要动大刑的时候才说?”

    这账房已经想到说辞,当即禀道:“大人,老朽先前不说,也是怕被老爷责难,但见少爷被打,良心实在难安,方敢吐出实情,请大人明鉴。”

    “哈哈哈哈……”岳肃大笑起来,说道:“真是个好奴才,好一个良心实在难安。”

    言罢,岳肃不在多言,翻起武家的账本来。下面跪着的人,不明岳肃这是何意,却也不敢多言,只能老实的跪着。过了好一会,岳肃才终于说道:“点到名字的都给本官站出来。”

第二十一章 逐个提审

    “李旺、陈奇、李伟、赵福州、王大年……”

    岳肃一口气点出十几个人的名字,岳肃每叫一个人的名字,堂上差役都会一起大声重复一遍,因为有不少人都在大堂外面。被点到名字的人,一个个战战兢兢地站出来,他们都在纳闷,为什么岳肃会知道他们的名字。

    其实答案很简单,岳肃手中的账册清楚地记载这些人的名字,甚至连在府中做什么职司,都有明确的记录。岳肃所点的这些人,全都是看门的,有的在前门,有的是在后门。

    岳肃见人齐了,说道:“把这些人全都带到后衙,单独看押。”说完,站起身来,又道:“其他人暂时留在堂上,可以起来休息一下,但不可说话,否则按扰乱公堂处置。童胄!你在这里看着,谁敢说话,就赏二十板子。”

    言罢,转身离座,前往后堂,被点名的十几个武府仆人都在后面跟着。这些人全被安置都后衙各个房间看押,每个房间里都要布置两名差役。

    岳肃在后堂落座,说道:“给我将李旺先带进来。”

    差役马上将李旺提上堂来,原先武家一百多号人在大堂上,李旺的胆子还大点,现在单独面对岳肃,吓得是浑身颤抖,一进门便跪倒在地,口称“小民李旺参见大老爷。”

    岳肃大声说道:“李旺,本官有几句话想要问你,你可要如实回答,若是敢欺瞒本官,你家少爷就是榜样!”

    “小民知道,小民一定如实回答。”李旺一边说着,一边冲上磕头。

    “很好,那本官就来问你,那郭凯的妻子张氏可曾在你府上做过工?”

    “这个……草民并不太记得……府上时常有做工的上门……叫什么名字也不是我们管的……如果见面……或许能记起来……再者说,府上前后左右共有四个门……也不知他是从我哪个门户经过……”

    “倒也有理,那你是守哪个门户的?”岳肃再次问道。

    “草民是看正门的。”

    郭凯家的住址岳肃早已问清楚,距武府不到一里地,不过是在武家后方,走后门较近。岳肃点点头,说道:“看守后门的都有谁?”

    “回大老爷,一共有四个,叫赵福州、王大年、隋铁牛、盛阿狗。”

    “很好,你先下去吧。把王大年给本官带上来。”

    李旺被带了下去,不一刻陈大年被带到堂上,这小子和李旺一样,一进门就吓得跪倒在地,口称“大老爷在上”不停地磕头。

    岳肃照例,还是先警告一番,要他不要撒谎,然后才开口问话,“你叫陈大年?在武府是何职司?”

    “小的确叫陈大年,在府上负责看后大门。”

    “那本官问你,在去年十一月份,郭凯的妻子张氏可是在武府做短工,常从后大门出入?”

    “这个……草民有些记不得了……”

    “不记得了!”岳肃一拍桌案,怒道:“县城就这么大,况且郭家距离武府不到一里地,大家也算是街坊,难道会不认得。用不用本官将郭家的邻居全都叫过来,问问他们认不认识你!要是你敢诓骗本官,本官就让你尝尝夹棍的味道!”

    “大人……大人莫要生气……小民想起来了……好像是来上过工……”陈大年不敢隐瞒,忙老实交代。

    “那本官再来问你,张氏在武府是做什么活,在什么地方上工?不要跟本官说,你不知道,或者是不清楚、忘了之类的言语。”

    “是、是……张氏在府上是做针线活,上工的地方是北角的小院。”

    “算你老实。”岳肃又问道:“去年十一月二十三那天,张氏早上上工,是不是快中午时被崔贵和刁良抬出去的。”

    “十一月二十三,隔得时间太久,小的真记不清了。”

    “真记不清还是假记不清!”岳肃大声问道。

    “是真记不清了……”陈大年说着,一个劲地磕头。

    “本官暂且信了你的话,张氏即在府上做针线活,谅不是一人,应该还有管事的吧。说,是何人负责管事?这个你若回答记不清楚,本官定要你好看!”

    “是、是……一般做针线活的都是由府上的冯婆子管理。”陈大年哪敢再推诿,当即老实交代。府上看门护院的,相当于现代企业的保安,普通工人你不全认识倒还有情可原,若是有职司的你不认识,岂不是荒谬。

    “算你老实,本官再问你,那个冯婆子今天可随同到堂?”

    “到了。”

    岳肃略一沉吟,说道:“将他带下,传冯婆子。”

    差役将陈大年带出后堂,很快将冯婆子带来,这个妇人能有近五十岁,一脸的尖酸刻薄像,岳肃只看一眼,就知不是什么善类。还是老一套,告诉她不要当堂给假口供,不然定是不饶。

    冯婆子老老实实地跪着,赌咒发誓说,定会实话实说。

    岳肃冷笑一声,说道:“本官先问你一个问题,去年十一月份,郭凯的妻子张氏可是在你府上做工。”

    “这个……来府上上工的人太多,民妇有些记不清了……”冯婆子一脸迷茫的样子,像是真想不起来一样。

    “混账!你家看门家丁尚能记得张氏那时到府上做工,做工的地点是在北角小院,你身为府内管事,她每日跟着你做工,你会记不清?定是搪塞本官,来人啊,给我掌嘴!”

    一声呼喝,马上有两名差役走到冯婆子身边,这婆子吓了一跳,马上呼道:“大人息怒,民妇想……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个人来府上做工……”

    “晚了!”岳肃重重一拍桌案,怒道:“先掌嘴二十,本官再问你话!”对这种刁钻,岳肃是了解的,必须先给他一个下马威,否则接下来还是没有实话。

    差役得了吩咐,拿出木牌对着冯婆子的嘴巴打去,“劈哩啪啦”二十下,打的嘴巴破裂,尽是鲜血。

    打完之后,差役退到一边,也不为她擦拭嘴巴上的血迹,冯婆子现在则是心惊胆寒,跪在地上使劲磕头,“大老爷,民妇再也不敢撒谎了……”

    “量你也不敢,本官有话在先,若是再敢说半句假话,下次招待你的就是夹棍!”

    “是、是……民妇一定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好!本官再问你,张氏每日上工,都是几时到府,几时离去?”

    “回大人,都是辰时到府,酉时离去。”

    “那张氏在府上做工时,可曾请假,或无辜旷工?”

    “这个……好像是没有……”

    “什么叫好像是没有,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公堂之上,岂容你这模棱两可的回答!”

    “没有、没有……”

    “武府上工,想必也有点卯的本子吧。”

    “有。”

    “现在何处?”

    “每月上交账房一份,我的手里也有一份。”

    “你的那份在何处,拿给本官观瞧。”

    “我的那份在府内,未曾带在身上。”

    “这倒无妨,金蝉,你现在带人陪她去武府将点卯册取来。”

    金蝉领命,点了四名衙役,带着冯婆子前往武府取点卯册。岳肃坐在后堂,翻阅起武府的账本来。冯婆子的话倒也不假,很快岳肃找到一份府上短工的点卯册,张氏的名字赫然在内。甚至连十一月二十三日案发那天,也记载着张氏有去上工。

    看到这项记录,岳肃更是信心十足,认定今日便能查清此案。

    过了半晌,金蝉将冯婆子押回,点卯册也带了回来,呈到岳肃面前,岳肃翻越记录,和从账房那里得到的那本是一模一样。

    这也不是武家太过愚蠢,故意留下证据,只是当初勾结官府,轻易将郭凯定成死罪,这事也就不再放在心里。时过境迁,再提此案,也就嘱咐了府内下人,并让抬尸的崔贵、刁良躲起来,忘记将账册毁掉。也是他们没有想到,岳肃会从这里下手。

    岳肃看了眼跪在下面的冯婆子,问道:“去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张氏是否到府上做工?”

    岳肃手上有点卯册,冯婆子岂敢抵赖,知道若是再矢口否则,搞不好真会动大刑。只好如实回答,“是。”

    “算你老实。那一日中午时分,郭家的邻居看到武府仆人崔贵、刁良将张氏的尸体抬回家,本官问你,张氏是不是死在武府?”

    “这…...这个民妇实在不知……”

    岳肃看出冯婆子言辞闪烁,“啪”地一拍公案,怒道:“张氏在府上归你管理,你会一点也不知情,看来刚刚的掌嘴是有些轻了!”

    “民妇确实不知啊,民妇虽然负责管理短工做活,可也不是一直都在现场。”

    “狡辩!”岳肃指着冯婆子喝道:“即便你当时不在现场,但张氏终究是在北角小院做活,当时没有请假外出,怎会无缘无故死掉,被崔贵、刁良抬回家中。分明是你当堂哄骗本官,来人啊!大刑伺候!”

第二十二章 诈供

    夹棍在公堂之上,算是重刑,别说是冯婆子这样的妇人,就算是铁铮铮的汉子也受不了。夹棍分为几种,有夹十指的,有夹双腿的,不论是哪种,只要一上去,立即是疼痛钻心,鲜血横飞。

    岳肃这次用的是夹双腿的,四名差役一个将冯婆子按住,一个抬起双腿,两个用夹棍套住双腿,只待大人吩咐一句,便要拉动开夹。

    “冯婆子,本官再问你一次,你到底说是不说?”

    “民妇确实不知道张氏是怎么死的。”

    “本官并未让你回答张氏是怎么死的,只是问你,当日张氏没有请假,在府上做工,为什么会被抬回家去,是不是死在武府?”

    “民妇不知道啊……”

    “那你都知道什么,从实给本官招来,你若是说一点也不知情,那就休怪本官无情了!”

    “大人,民妇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到了现在,你还敢抵赖。好,用刑!”岳肃一声令下,扯住夹棍的差役一起动手,将夹棍向左右两头狠狠拉起。

    “啊……”冯婆子一声痛呼,差点没背过气去。“大人……别夹了……我说……我说……”

    这个世上能有几个江姐,夹棍只夹了一下,冯婆子就抵挡不住。岳肃冷笑起来,说道:“狗东西,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快说!”

    “回大人,十一月二十三日那天上午,少爷武斌突然来到小院,他把我单独招呼出去,说让我将其他工人全部带到西角的一个院子,只留张氏一人。他是主家,我怎能不从,只好按照吩咐做事。众人出去后,少爷进院把门关上,没有人知道院内到底发生些什么。民妇知道的只有这些,还望大人明鉴。”

    这一次,岳肃从冯婆子的脸上看出她没有撒谎,笑道:“一开始就如实说出,怎能受这皮肉之苦。照你的说法,张氏很有可能是武斌杀的了?”

    “这个民妇实在不知,不敢乱说。”

    通过冯婆子的话,岳肃不难分析出武斌把张氏一个人留在院里,是打算干什么。郭凯的邻居早就说过,张氏面容娇好,武斌如此,十有**是打算对她非礼。张氏之死,应该是武斌因奸不遂,恼羞成怒将她打杀;或者是张氏为保名节而自杀。不管是哪一种可能,罪魁祸首都是武斌。

    可现在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是武斌杀人,或者是逼死人命。岳肃斟酌一番,说道:“让她画供,然后单独看押,再将隋铁牛带上来。”

    冯婆子画供之后,衙役将她带下,把看守后门的另一个家丁隋铁牛押到堂上。隋铁牛是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一到大堂,先是跪地给岳肃磕头。

    岳肃打量他一番,说道:“本官有话要问你,你可要如实回答,当堂做伪证可是要吃苦头的!赵福州、王大年、盛阿狗的口供全部在此,你若是跟他们说的不符,休怪本官对你不客气!”

    他只是问了王大年一个人的口供,如此说话,无非是吓唬隋铁牛,这一招在公安局里,叫作诈供。

    “小民知道,小民一定说实话。”隋铁牛老实答道。

    “这就好。”岳肃当即问道:“去年十一月份,府上有一个做短工的张氏妇人你可认识?”

    “回大人,时隔太久小民有些记不清了……”武老爷当初的叮嘱就是一问三不知,隋铁牛心底虽然慌张,不知别人是怎么答的,但估计其他人应该也是一般说辞。

    “啪!”岳肃一拍桌案,喝道:“好你个大胆的隋铁牛,赵福州、王大年、盛阿狗都说认识,怎么偏偏是你记不清?张氏的家距离武府不到一里,彼此街坊谁不认识谁,连张氏家的邻居都知道府里有一个看门的叫隋铁牛,你会不知道张氏,分明是故意搪塞。来人啊!给我赏他二十板子,帮他长长记性!”

    “是!”两旁差役答应一声,上来四个就要动手。

    隋铁牛没想到这位大人一上来就戳穿他的推诿之词,更没想到另外三个已经实话实说,连忙说道:“大人,小民想起来了,确实……”

    不等他把话说完,岳肃断喝一声,道:“晚了!本官在你一上堂时就提醒过你,你推诿抵赖分明是不将本官放在眼里,给我打!”

    “打”字一出口,差役抡起板子就开打,二十板子打过,隋铁牛疼得是呲牙咧嘴。

    岳肃说道:“隋铁牛,本官再问你话,这一次你若是还不老实,休怪本官动用大刑!”

    “小民知道,小民一定如实回答。”隋铁牛现在可慌了神,心中合计,既然其他三个已经说了实话,自己还硬挺着有什么用,到头还不是受皮肉之苦。

    “张氏每日到武府上工,是不是都走后门?”

    “是。”

    “在十一月二十三那日晌午时分,是不是崔贵和刁良将张氏的尸体抬出府的?”

    “小民并未看到。”隋铁牛摇头说道。

    “没看到!”岳肃再次一拍桌案,怒道:“你和王大年三人一同看管后门,为什么他们三人看到,唯有你没有看到?来人啊!给我上夹棍!”

    一听岳肃说要上夹棍,隋铁牛这下可慌了,连忙喊道:“大人息怒,小民这次确实没有撒谎,真的没有看到。”

    岳肃看的仔细,从隋铁牛的脸上,除了惊恐之外,并无狡狯之色,想来是真的没有看到。

    “照你这么说,那就是他们三个撒谎了,你可敢跟他们当面对质。不过本官把话说在头里,如果确定是你撒谎,本官就判你杖八十,监禁五年。”

    “他们根本就没从后门走!”隋铁牛抢着说道。他是害怕万一王大年三个信口胡说,到时三人一起指证自己撒谎,自己可倒了霉。

    “那你说他们是从哪个门走的?”

    隋铁牛不知上当,只为洗脱自己的干系,连忙答道:“他们是从北边小门出去的。”

    “你怎么知道?”

    “张氏长得貌美,大家时常和她搭讪,她那日入府上工,到了晚上也不见出来,大家好奇,自然要打听打听。府上的把门家丁都是住在一块,彼此喝酒闲聊也是常事,在酒桌上我听管北边小门的苏财、何发讲,张氏是被崔贵和刁良二人从他们那门抬出去的。”这隋铁牛倒是为求洗脱自己,把知道的事全说了出来。

    “很好。”岳肃高兴极了,说道:“那你可知道张氏是怎么死的吗?”

    “小民不知道。”

    这一次,岳肃从隋铁牛的语气中听出一些端倪,说道:“张氏长得美貌,你们既然好奇打听,当然也能听到点风声吧。”

    “我们倒是和崔贵二人打听过,他二人是少爷的心腹,凶得很,我们一问,他们就说不该打听的别瞎打听。”

    岳肃点点头,说道:“看来你倒是个老实人,给他画供,把苏财带上堂来。”

    隋铁牛画供下堂,苏财被带了上来。和先前几个一样,苏财也是一进屋就跪下磕头。岳肃照例先说了番震慑人心的话,然后才道:“苏财,本官问你,你在武府是做何差事?”

    “回大人,小民是负责看管北边小门的。”

    “和你一同看门的还有什么人?”

    “还有一个叫何发的。”

    “北边小门经常开启,随人出入吗?”

    “并不常开,只有掏粪便的隔三差五由此门出入。”

    “你可认识府上一个做短工的张氏妇人。”

    “草民……不认得……”

    “真的不认识?”岳肃喝问一声。

    “真不认识。”

    “平时开门、关门都是你同何发一起吗?”

    “是。”

    “本官再问你,去年十一月二十三那天,你与何发可曾看到崔贵、刁良抬着一具尸体从北边小门出去?”

    “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你所说的话,本官会找何发核实,若是其中有假,本官定要你好看。让他画供,带何发上堂!”

    苏财画供之后,差役又将何发单独提上堂来,岳肃问了同一番话,何发的回答也是一样。

    “何发,你所说的供词,本官等下回找苏财核实,如果其中有假,到时可别怪本官对你动大刑。来人,让他画供!”

    何发画供后,被带下堂去,岳肃对一名差役招招手,说道:“咱们堂上最重的刑除了夹棍之外,还有什么?”

    “回大人,再重的就是火烙、火链。”差役如实答道。

    火烙是什么,岳肃当然听说过,只是不知火链是怎么一回事,问道:“何谓火链?”

    “回大人,就是拿一根粗铁链放到火上烤,等到铁链发红,铺到地上,让犯人趴上去或者跪上去,皮肉当时烧焦。不过这种刑很少用的,只有证据确凿,犯人仍矢口抵赖时才使用。”

    “很好,就它了。快去准备一根火链,铺到堂上。”岳肃笑呵呵地说道。

    “是,大人。”差役不敢迟疑,马上去准备火链。

    差役将炭火盆和铁链拿到堂上,火链两端都装有木质手柄,两个差役各执一端,放在炭火盆上烤,等到火链烧的通红,才铺到堂上。岳肃又让人买了块生猪肉,以及一些鸡血倾于火链之上,猪肉马上烧焦,鸡血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味。令人将猪肉取走,铁链上挂着一层烧糊的肉,岳肃这才说道:“把苏财再给本官提上来。”

    苏财这次上堂,一看到火链,再闻到弥漫的血腥味,不由的浑身打颤,腿脚都不灵便。跪下后,就听上面的岳肃大声说道:“苏财,先前你说不认识张氏,在十一月二十三日那天并没看到崔贵和刁良抬一女子尸体从北边小门离开,这些可都属实?”

    “属、属实……”苏财得得瑟瑟地说道。

    “你好大的胆子,到了现在你还敢信口胡言!何发已经招认认识张氏,并在十一月二十三日和你一起看到崔贵和刁良将张氏的尸体从北边小门抬出,当时还是你们开的门。本官有言在先,当堂做假口供欺瞒本官可是要受大刑的。来人啊!把他架到火链之上!”

    “是!”当即有四个差役上前按住苏财,就要拖他上火链。

    火红色的铁链,瞧着就骇人,血肉之躯上去还能有好。苏财听说何发已经招供,已是吓得慌了手脚,现在一听大人说要把他架到火链上,差点尿了裤子。连忙喊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愿说实话,小民认识张氏,那天确是和何发一起看到崔贵和刁良将张氏的尸体从北边小民抬出,当时还是我开的门……”

    见苏财惊慌招供,岳肃将手一摆,示意差役退下,说道:“好你个苏财,为何不早说实话?”

    “回大人,是昨天晚上大少爷嘱咐我们,让我们到了堂上要做到一问三不知,要是谁敢乱讲,回府之后就割了谁的舌头。”

    “乱讲?乱讲些什么,还不给本官如实说来!”

    “张氏貌美,府内的不少仆人都知道她,尤其是看管后门的几个小子,在她上下工时,都要上前调笑几句。那天他们没看到张氏下工时出门,又听说她死了,大家当然要四下打听,听说是大少爷曾经让冯婆子把院里的短工全都清走,只留张氏一人,干了些什么大家虽不知道,但扑风捉影,猜也能猜到是那勾当。我和何发亲眼看到少爷的心腹崔贵、刁良把张氏的尸体抬出门,料想是张氏性烈,触怒了少爷,才被打杀。小的说的句句属实,还望大人明鉴。”

    岳肃略一吓唬,苏财便把知道的一切全都说来,连大家私下里的猜测也都全盘托出。

    岳肃冷哼一声,说道:“量你也没胆子再来欺骗本官,给他画供。”

    后堂之上,不管是行文书办还是差役,见岳肃轻易就诈出供状,无不佩服的五体投地。苏财画押下去后,岳肃又让人将何发带上来,一见到地上的火链和闻到屋里的血腥味,也是心里发毛,浑身乱颤。

    岳肃把刚刚吓唬苏财那套一用到何发身上,差役刚把他拖起,何发也是马上招供,所公诉的和苏财大体一样。岳肃让他画供,完了之后,这才返回正堂。

    大堂之上,武魁和他的大老婆正蹲在儿子身边查看其伤势,屁股打的皮开肉绽,夫妻俩是心痛不已,在心中不停地咒骂岳肃。底下家人都站在堂上,没有一个敢多说话的。见到岳肃登堂,家丁下人马上跪下,武魁夫妻也是不情愿的跪下。

    “啪!”岳肃一敲惊堂木,四下扫视一圈,最后将目光定在武斌身上。“武斌,本官问你,你可认识郭凯的妻子张氏?”

    武斌见岳肃领了好多人到后堂问话,也不知都审出些什么,犹豫半天,都没有回答。

    “武斌,本官问你话呢,你认识不认识郭凯的妻子张氏,认识就说认识,不认识就说不认识。但本官有言在先,若是再敢当堂欺骗本官,这才可不是打板子了!”

    看到岳肃声色俱厉,武斌不敢抵赖,只好说道:“郭凯家距离我家不过一里地,大家算是街坊,小民倒也认的,不过却没有什么往来。”

    “去年十一月份,张氏在你府上做短工,这事你可知道?”岳肃再次问道。

    武斌思考片刻,眼珠一转,说道:“好像那时听下人说过,张氏有来我府上做工。”

    “你倒是答的滴水不漏。”岳肃又问道:“去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张氏在你府中上工时无辜死亡,死后被崔贵和刁良从北边小门抬出府去。那一日,你可见过张氏?”

    一听岳肃连尸体是从哪个门抬出去的都知道,料想是里面的下人说了实话,只是不知冯婆子有没有招供,心下揣揣,脸上却故作惊讶,说道:“什么?那天府上死了人,我怎么不知道。定是有人图谋张氏美色,因奸不遂将她杀害。府上的崔贵、刁良一向品行不端,我想定是他二人所为,大人一定要缉拿到此二贼,替张氏申冤。”他倒是推的干净,反正崔贵和刁良不在这里,一切罪名都按在他们身上,岳肃也找不到人。

    “你府里死了人,崔贵、刁良大摇大摆地把人抬出去,守门的家丁看到,难道没有通报?”

    “并没有通报给我知,可能是告诉了我爹也说不定。毕竟家里的事,我一般很少过问。”

    见武斌如此说完,岳肃看向武魁,说道:“武魁,张氏的尸体被人从北边小门抬出去,可有下人通报于你知?”

    武魁是知道事情轻重的,若是自己承认知情,岳肃一定会定他一个知情不报,藏匿凶手,致使郭凯含冤受屈的罪名。在明朝,凡知情不报,藏匿凶手在家,都是重罪,轻则相较主犯量刑罪减一等,重则被定为同谋。

    武魁思量一下,说道:“回大人,草民并不知情,没有人向我回禀这事。”

    事实倒也如此,崔贵、刁良凶神恶煞,抬着张氏尸体出门时,告诉何发二人不许多嘴,这二人哪敢再问,甚至连通禀老爷都没敢。武魁知道这事,还是郭凯告上衙门,孙大成派人通知他的。

    岳肃也考虑到这一层,没有在这里做文章,看向武斌,说道:“武斌,本官再问你,案发当日,你可曾见过张氏?”

第二十三章 引蛇出洞

    岳肃提的这个问题正好戳在武斌的脊梁骨上,若说没见过,他不知道冯婆子被带进去后有没有招供,万一招了,估计自己又要被定个做假供的罪名,吃上一顿板子。想来想去,还是在做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比较好。

    “回大人,时隔太久,我也记不太清楚。好像见过,又好像没见过。”

    “哈哈哈哈……”岳肃大笑起来,说道:“武公子不愧是读书人,每一句回答都是滴水不漏。”说着,将惊堂木重重一敲,“只是我这大堂之上,容不得你这可有可无的回答。说!到底是见过还是没见过!”

    “隔得太久,真的是记不清了。学生反问一句,如果我问大人您,去年的今天您晚上吃了什么菜,在街上都遇到什么人,您能想起来吗?”

    “还真是伶牙俐齿,那本官就提醒提醒你。去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张氏在你府上北角小院做工,你到那里让管事的冯婆子把其他工人全部带走,只剩下你和张氏两个留在院中。那个时候,你做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听了岳肃的话,武斌知道冯婆子是全招了,自己要是想不出一个搪塞之辞,是决过不去这一关。思前想后,武斌突然长叹一声,说道:“张氏貌美,府内下人多有言传,学生一时好奇,那日便去观看,相见之下,确实美若天仙,于是动了外念。我故意将冯婆子等人支走,只让张氏一人留下,与她诉说情怀,许诺若与我成其好事,我便给郭凯一些银子让他休妻,然后纳张氏为妾。张氏也是贪慕虚荣之人,见我如此说,当即首肯,我二人在院中一度**,随后我就离开,张氏为何身死,实不知情。想来定是崔贵、刁良贪其美貌,见张氏一人在院中,遂将其奸杀。还望大人拿获真凶,将其法办。”

    反正是无从对证,武斌干脆把所有罪名全都按到崔贵、刁良的头上,自己最多是通奸,充其量革掉功名,再赏一顿板子,还能怎样。要是动用大刑,自己宁死不招,这事也没第三人看到,拿不到崔贵、刁良就是没有证据。

    “照你这么说,一切都是崔贵和刁良所为了?”见武斌把一切都推到崔贵、刁良身上,岳肃非但没有生气,脸上反而露出了笑容。

    岳肃的笑,令武斌心里直发毛,连连点头,“确是这二人所为。”

    “既然你承认通奸,按大明律,必当革掉功名,杖八十。来人啊!给他画押行刑!”

    行文书办先让武斌画押,然后差役上前,按住武斌,又是一顿板子。武斌的屁股已经被打的皮开肉绽,再挨八十板子,屁股是血肉模糊,身子连动都动不了。

    岳肃面带冷笑,又道:“你一人的证词,本官也不能尽信,一切等到将崔贵、刁良拿获到案才能坐实。但你即承认通奸,那就是本案的重要嫌犯,押入大牢,容后再审。冯婆子、苏财、何发系本案重要人证,一并收监,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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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肃同金蝉、铁虬回转后宅,刚进后宅院门,就见一个仆人在扫地,这人扫的极慢,拎着扫帚,只在岳肃的房前晃来晃去。岳肃心中暗喜,故意将面前的一块石头重重一踹,怒道:“好一个武斌,避重就轻,真是气死本官了!”

    “大人不必生气,等抓到崔贵、刁良,一切就能大白。”金蝉见岳肃发火,料想是为了堂上之事,连忙解劝。

    岂料,岳肃的火更大,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背对着扫地仆人,一拍石桌,说道:“你懂什么,那崔贵、刁良八成已经死了,上哪里再将此二人捉拿归案。”

    “死了……是呀,以武家的行事风格,八成会将此二人灭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让武斌逍遥法外?”金蝉坐到岳肃旁边,见岳肃一个劲地向他递眼色,料想其中另有文章。

    “我哪能让他逍遥,今天我故意将他押入牢里,就是想为民除害。他武家一向和本官作对,仗势欺人,难道只有他们懂得杀人灭口,本官就只能墨守成规了吗?”

    “大人,那您的意思是……”

    “铁虬,你去讲郭凯从后衙带来。”岳肃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铁虬领命前去,不一刻将郭凯带到岳肃面前,公堂之上郭凯已经见到岳肃为自己做主,还痛打了武斌,只是没有确凿证据证明武斌杀人。

    “呃呃……”武斌一到跟前,扑通跪下,是一个劲地给岳肃磕头。

    岳肃让铁虬扶他起来,说道:“郭凯啊,今日公堂上的情况你也看到,因为没有缉获崔贵、刁良,没有充足证据证明武斌杀害你的妻子,只能将他暂时收监。”

    “呃呃……”郭凯连连点头,脸上尽是感激之色。

    “本官是一心想要为你报仇,怎奈证据不足,估计崔贵、刁良现在已经被武家灭口,过些时日,那武斌还是要逍遥法外。”说到这里,岳肃故意顿了顿,又道:“本官现在问你一句话,你是否真的很想报仇?”

    “呃呃……”郭凯拼命地点头。

    “既是如此,那本官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但有言在先,这是要搭上你性命的,你可愿意?”

    “呃呃……”郭凯听罢,仍是拼命点头。他现在舌头没了,已经成为废人,对他来说,生存已经失去意义,唯一支持他活下去的信念就是报仇。

    “你有这份勇气,本官可以成全你。堂上武斌的回答你也听到,他说与你妻子通奸,你可相信?”

    张氏素来贤惠,若说妻子与人通奸,郭凯岂会相信,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牙齿狠狠咬着,眼睛像是能喷出火焰一样。

    “你不相信,本官也不相信,料想通奸是假,**是真。现在武斌已经被打的皮开肉绽,押入牢中,连动的力气也没有。你若想报仇,这是一个机会,本官可以将你同他关在一起,如何报仇也不用本官教你。如此,你可愿意?”

    “呃呃……”郭凯紧咬牙关,用力点头,能够手刃仇人,那是最好不过。

    岳肃笑了笑,又道:“只是你杀了武斌之后,你也不能活着,否则会牵连本官,所以说,报仇之后你也得死!”

    “呃呃……”郭凯还是点头。对他来说,只要能报仇,死就死!活着已经没有意思。

    “很好。本官成全你。金蝉,等下将郭凯收入监牢,同武斌关进一个牢房。不过要记住,不必急着动手,等到三更之后,狱卒都睡了。”

    “是,大人。”金蝉答应一声。郭凯则是跪下给岳肃磕头。

    岳肃让铁虬先将郭凯押入牢中,然后和金蝉一起回到自己房间。一进门,岳肃就趴在窗边小心观察,看那扫地仆人有何反应。

    那小子等岳肃进屋,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侧耳倾听,岳肃看的仔细悄悄走到金蝉身边,故意说道:“今晚你就留在监牢,等到武斌死了,郭凯自杀,再回来。”

    “明白。”金蝉不懂岳肃为什么会想出这个主意,但因为痛恨武家,同情郭凯,认为这也算是没办法的办法。

    岳肃说完话,也不再多说,又悄悄溜到窗边,观察门外仆人的动静。那仆人见房内没有了声音,这才缓缓朝后门走去。到得门前,把扫帚扔到一边,开门便走。岳肃看他走了,回身走到金蝉旁边,说道:“刚刚隔墙有耳,说话多有不便,你且记住,等押着郭凯进监牢以后,不必将他二人关在一起,分头看押就是。还有,今天晚上不管何人去监牢,都不许他进去。”

    这一下,金蝉可糊涂了,实在搞不懂岳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要开口打听,岳肃冲他摆摆手,笑道:“不用多问,明日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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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仆人小四出门之后,直奔武府跑去,刚到府门前,正碰到夏宽乘轿前来。夏宽下轿,看到扫地仆人慌慌张张地跑来,纳闷道:“小四,怎么如此慌张,有什么急事吗?”

    “要出大事了。”小四喘着粗气说道。

    “什么大事?”夏宽左右扫了一眼,又道:“此地说话不便,咱们进府说。”

    二人进入武府,小四缓了几口气,小声说道:“刚刚我在扫地的时候,见岳大人气急败坏地走进后宅,说什么武少爷避重就轻,拿他没有办法,后来有说准备为民除害,找来郭凯,说今晚要将他关进武少爷的监牢,由他自行报仇。”

    “什么?”夏宽一听这话,不禁一震,说道:“这还了得,咱们赶紧去通知武老爷。”

    快步来到武家花厅,正见武魁一脸晦气地坐在上手,丫鬟、侍女都躲得老远,生怕触了霉头。

    武魁看到夏宽进来,脸色稍微和缓一点,当看到小四跟在后面,忙问道:“小四,你怎么来了,有什么新消息吗?”

    小四是武魁专门派入衙门里的耳目,从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只要到府,肯定是有事发生。

    “老爷,大事不好了……”小四当即将刚刚说给夏宽的话重复一遍。

    武魁听罢,是心头火气,重重地一拍桌子,怒道:“斌儿现在重伤在身,连动都动不了,让郭凯跟他在一起,那还了得!”说完,武魁的身体晃了晃,冲着夏宽说道:“夏大人,这可怎么办?”

    夏宽想了想,说道:“岳肃这招可真绝,郭凯仍是有罪之身,关进牢里也属正常。他在牢里杀了少爷,再来一个自杀,倒是无凭无据,栽不到他岳肃头上。毒啊……”

    听了这话,武魁咬牙道:“你别说那些没用的,赶紧想办法救救我家斌儿啊。”

    夏宽显得有些无奈,说道:“唯今之计,只能我到牢里去盯着,不让他们有机会动手,可这却不是长久之计,只要抓不到崔贵、刁良,岳肃还是有理由不放人。看来,老兄要多破费些银子,请知府大人出面将少爷保出来。”

    “银子是小事,只怕远水解不了近渴。”

    “武兄不用着急,小四不是说要在三更动手嘛,到时我去监牢盯着,先熬过今晚再说。武兄现在就派人带银子去知府衙门,越快越好。”

    无愧只好点头,按照夏宽的说法,吩咐人立即去准备银子。随后看向小四,又道:“你速速回去,小心盯着,我会派人在县衙后门等你,若是见他们动手,立即出来通知。”

    “小的明白。”小四答应一声,连忙返回县衙。

    一回县衙后宅,小四就听说刚刚金蝉已经把郭凯押入监牢。之所以会让其他仆人也看到,还不是故意透露消息给他。

    得了这个消息,他马上通知后门的武府仆人。

    武魁和夏宽一直在花厅等候,夏宽倒还从容,武魁的心则是七上八下。这老家伙是江洋大盗出身,平时心狠手辣,做事却也稳妥,不过事情一旦落在自家儿子头上,难免有些方寸大乱。

    仆人将得到的最新情报一说,武魁马上说道:“夏大人,你赶紧去监牢守着吧。”

    夏宽微微一笑,说道:“武兄切莫着急,现在他们还未必会动手,稍安勿躁。总不能现在就去,若说是查监,也不便在牢内守上一整夜,等到二更时分再去,才刚刚好。”

    “好吧……”武魁觉得有理,就算着急,也只能暂时忍着。

    古时一夜共五更,每更两小时,一更是现在的晚上七点到九点,二更是九点到十一点。

    枯等两个小时,武魁真的是有些坐不住,一杯茶接着一杯茶的喝,终于等到二更,见夏宽还是没有动弹。这时,他可真有点忍不了了,急切地道:“夏大人,你赶紧出发吧,我儿白天吃了板子,郭凯找他拼命,他哪有还手的力气。”武斌可是他唯一的儿子,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他这副老骨头哪能受得了。

    夏宽看出武魁是真着急了,一拱手,说道:“武兄,那我这就出发了。”

    说完,抬起屁股就走。县丞的手下也是有几名差役使唤的,他早已把手下的人全都招来,跟着他直奔县衙大牢。

    来到牢前,大门已经紧闭,夏宽大声说道:“给我敲门。”

    一名差役上前敲门,“铛”“铛”“铛”敲了半天,才听里面有人吆喝道:“谁呀,大晚上的敲什么敲,想劫狱啊!”

    “是县丞夏大人来监牢视察,快快开门。”差役大声喊道。

    “这么晚来视察什么,要视察的话,明天早上来!”里面的人光是说话,似乎并没有开门的意思。

    “你小子不想吃这口饭了呀,夏大人让你开门,你竟然还不开门!”差役怒声喝道。

    “我说兄弟,我要是开门,这碗饭可就真吃不得了。太爷有令,一过酉时,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也不能给开门。你们就别难为我了,再者说,深更半夜的,来查什么牢啊。”

    夏宽在外面听的清楚,知道这肯定是金蝉在里面不让开门。夏宽也没有胆子硬闯,你一个县丞,谁给你大半夜查牢的权利了,砸开大门硬闯进去,那可就是劫牢的罪名,两下一旦动起手来,砍死都是白砍。要知道这可不是白天,砸开监牢大门,十有**是要动手的,砍死之后栽个罪名,上哪讲理都讲不通。谁叫你大半夜来砸监牢的。

    夏宽心中暗想,硬闯是坚决不行的,以免落人把柄,我不如就在此等着,你们要是敢让郭凯弄死武斌,即便郭凯自杀,我也要参到上宪。有内线落实口供,你也脱不了干系。夏宽之所以能够如此从容,那是因为武斌不是他儿子。而这个打算,他是早就有的,只是在武魁面前不便说,因为坐视儿子去死,打死武魁也不会答应。

    另一头的武魁可就不同了,他留在家里是坐卧不安,派了好几拨人出去打探情况,听说夏宽被晾在外面,心里这个急呀。连忙把孙大成喊来,跟他商量对策。

    孙大成现在就住在武府对面的一处宅子里,听到丈人召唤,立即赶去。武魁将这事一说,孙大成也算是在官场上打过滚的人,马上猜出夏宽的意图,“岳丈大人,这夏宽是在坐享其成啊。只要我小舅子今晚一死,他明天都会拿到口实去参岳肃。监牢里有他的内线,最不济也能给岳肃按上一个渎职的罪名,等岳肃一倒,他或许还能补上县令这个差事。”

    一听这话,武魁气的一拍桌子,说道:“我就知道他夏宽不怀好意,一心只想扳倒岳肃上位,倒是里面被关的不是他儿子,他不心疼。老夫我都这一把年纪了,只斌儿这一个儿子,若是他死了,我还活着有什么意思。大成,我现在有些糊涂,你快帮我想个办法,看如何能救下斌儿。”

    “岳丈,现在来看,只有两条路,一是劫牢,不过风险太大,这岳肃绝不会善罢甘休,而且监牢中有二十多名狱卒,真动起手来,我们难免会有死伤。万一一时片刻无法得手,他们援兵赶到,我们就完了。”

    “那第二条路是什么?”武魁急忙问道。

    “二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岳肃给除掉,然后我们上下使钱,料想死一个区区七品县令,不会闹出太大的动静,到时再找一个替死鬼,也查不到我们头上。”

    “这个办法好,他一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你多带些人,现在就进去将他干掉,连同他的跟班,一个不留。解决之后,你再去找夏宽,让他善后。”武魁狠狠地说道。

    “岳丈放心,我早就想干掉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我现在就调集人手,您等我的好消息就是。”

    孙大成马上去调集人手,武家在城里不止这一处宅子,护院打手加起来能有上百。孙大成挑了八个身手好的,也包括崔贵、刁良在内。

    来到后宅墙外,这些人翻墙越脊都是好手,轻松进院。虽说不知岳肃住那间屋子,但看房间的式样,也知道哪是主房,哪是下人房。孙大成居中指挥,让人分别进入三个房间,这三个房间正好是岳肃、金蝉、铁虬的。

    用刀插入门缝,轻轻顶开门闩,三个小子潜入房内。

    进屋之后,摸到床边,仔细一瞧,床上除了铺着被子之外,哪有人影。

    “屋里没人。”“这屋也没人。”……

    “难道他们有准备。”孙大成心中慌乱,说道:“快撤!”

    正这时,一旁的茅房里忽然走出一人,这人一看到孙大成等人,立即惊呼一声,“什么人!”

    孙大成扭头一瞧,是大喜过望,喊道:“干掉他,他就是岳肃!”

    众杀手闻言,抡刀冲了过去,孙大成是首当其冲。

    岳肃吓得忙转身朝后衙跑去,一边跑,一边喊道:“来人啊,有刺客!”

    孙大成终究是当过总捕头的人,身手着实不错,在岳肃快要跑到后衙院门前时,挡到门前。“看你还往哪里走!”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院门突然推开,二十多名衙役冲了过来,为首之人便是童胄。

    “拿住刺客!”童胄呼喝一声,手中钢刀只取孙大成。

    这一下,孙大成已经确定是中了埋伏,喝道:“跑!”

    几个杀手掉头就要跑,可已来不及,铁虬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手持一条大棒,逢人便打,先后有三个杀手被掀翻在地。

    童胄这时已经缠住孙大成,捕快人多,片刻将杀手围住,以多打少是他们的强项,再加上如狼似虎的铁虬,八名杀手很快全部被擒,只剩下孙大成还在负隅顽抗。

    孙大成的手段不错,但童胄的本事丝毫不弱于他,铁虬又上来帮忙,在二人夹击之下,孙大成终被打翻在地。

    众杀手全部被擒。岳肃叫人将府内的四名仆人带到后衙看管,以免走漏风声。随即在后衙升堂。

    孙大成等人被差役按到堂上跪下。他一双眸子都要喷出火来,狠狠地盯着坐在上面的岳肃,实在没有想到,自己的计划竟在人家的掌握之中。

    “孙大成!你上次煽动差役辞职,今夜又刺杀本官,你可知道身犯何罪吗?”岳肃将惊堂木重重一拍。

第二十四章 一网打尽

    跟刺杀朝廷命官相比,煽动差役集体辞职简直都不能算作罪名。大明律规定,刺杀朝廷命官等同谋反论处,这可是灭门的罪过。孙大成当然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他把眼睛一闭,一句话也不多说。

    其他八名杀手并没有孙大成那份胆量,一个个是哆哆嗦嗦,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知道你们是谁指派来的,说不说也是一样。你们的罪名是什么想必也知道,就看本官怎么判了,往重里说都是灭门,往轻里判,可以是斩监后或者充军,你们自己掂量。”岳肃说完,指着最右面的一名杀手问道:“自己招吧。”

    岳肃已经说的明白,这杀手也看的明白,硬挺是必死无疑,还要连累家里,若是招了,或者还有一条活路,最起码家里人不会吃官司。

    “回禀大人,小的刁良,是受武魁武老爷指派,跟着孙大成前来刺杀大人,所言全部属实,还请大人法外施恩。”

    有了刺杀朝廷命官的案子,岳肃都不着急问武斌的案子。

    刁良一招,其他几个也不可能硬撑,谁不知道活着比死了好,纷纷招认。岳肃让他们画押,喊过童胄,当下让他持牌到巡检司衙门调兵,并带领捕快前去武府抄家拿人。

    县令是一个县里最大的官,有人刺杀县令当然也是这县里最大的事。巡检司的巡检见牌之后,忙点起人马前去拿人,几百人把武府这一包围,谁还敢抵抗,只能是乖乖受绑跟着走。

    这么大的动静,夏宽怎会听不到,当他得知此事后,马上明白是中计了。岳肃根本没打算弄死武斌,目的无非是想引蛇出洞,让武魁着急自己动起来。

    一个造反的罪名扣下来,还不是想杀谁就杀谁,自己和武魁的那点勾当,武府上下知道的人也不是一个半个,到时肯定有人为了保命把知道的全部交代出来。

    趁此刻还没人来抓自己,不跑还等什么。夏宽马上让心腹回家通知老婆,让老婆收拾家当出城逃命,自己则是先一步逃出县城。

    夏宽猜的一点也不错,岳肃将武府上下提上堂后,再无先前那么客气,上来就是一顶杀官谋反的罪名压下来。想要将功赎罪的,把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供出,什么武家在城内、城外有多少宅里,里面养了多少打手,夏宽和武家合谋害过多少人,不管是扑风捉影,还是知道详情,都毫无保留。

    岳肃马上命人前去捉拿夏宽,才抽空提审崔贵、刁良。

    张氏被杀一案,实乃武斌因奸不遂,张氏刚烈,撞墙自杀身亡,崔贵和刁良不过是帮忙抬尸。张东、龚亮两个狱卒都是被孙大成带着他们杀害,目的无非杀人灭口,而买通两个狱卒,指使割掉郭凯舌头的人,自然是夏宽。

    岳肃将口供行文上宪,当堂宣判,武魁、武斌、孙大成连同八名杀手杀官谋反斩立决,武府有恶行的仆人一律发配辽东充军,武家妻妾发配教坊司。与案件无关的仆人、丫鬟当堂释放,武府家产一概充公。含冤受屈的郭凯,赏五十两银子,让他回家。还有在衙门伺候的四名仆人,岳肃没有责难,全部打发走。又发下海捕文书,缉拿夏宽。

    当天晚上,三个大男人一起下厨,弄个几个菜,一坛酒,要好好的庆祝一下。

    酒席间,铁虬就大咧咧地问道:“岳大哥,你怎么知道昨晚会有人行刺?”

    岳肃笑呵呵地道:“在武斌承认通奸之后,我一时间还真有点无计可施,和金蝉刚一走进后宅,正好看到扫地的仆人一个劲地朝我的房间打量。于是我心生一计,不如让他把假消息散播出去。故意让郭凯去杀武斌,武魁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知道后肯定会坐不住。为了让戏逼真一点,我还让金蝉在牢里住下,不管什么人前来也不许开门。儿子不是夏宽的,夏宽当然不会着急,更加不敢硬闯监牢,但武魁定然怕郭凯杀死他儿子,他不敢劫牢,唯一的办法就是行刺。有了这杀官造反的口实,一切还不迎刃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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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横行阳朔县的武家被灭掉之后,阳朔百姓是张灯结彩,高兴万分,一连庆祝了一个月。

    岳肃又兴修水利,鼓励耕种,阳朔上下人人称颂,很快达到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到衙门告状的是越来越少。

    这一日,岳肃正在后衙翻看公文,忽听有人击鼓,忙整理袍服,升座公堂。一众衙役精神抖擞战列两厢,只见一四五十岁的长者形色仓皇,汗流满面站在堂口不住喊冤。

    岳肃让人将他带到堂上,来到公案前跪下,问道:“你姓甚名谁,为何到堂击鼓鸣冤?”

    “草民姓孔,名叫万昌,家住南门外十里屯。家中是十几间房屋,因人少房多,故开了家客栈,数十年来相安无事。昨日傍晚时分,有两个贩丝的客商,说是湖广人士,到外办货路径此地,因天色将晚,故在此住宿。小人见是路过的客人,就将他们留下,夜晚饮酒谈笑,众人皆知。今早天色将明,二人起身赶路,可到了申时,地保胡传来到店里,说镇口死了两个人,是昨夜住在我店里的客商,定是我谋财害命将人治死,又拖到镇口,贻害他人。不容小人分辨,就将两具尸体拖到店门前,大言恐吓,让我出一百两银子,方肯遮掩此事。因小人情急,特来请大老爷申冤。”

    岳肃听了这番言语,仔细打量了孔万昌一遍,倒不像是行凶的模样。但此案终究是命案,不能听他一面之词,问道:“你既说是本地良民,为何地保不说是别人,单说是你?想来你也不是善良百姓,本官岂能轻信。来人啊!将地保带来对质。”

    差役答应一声,还不等出门,却见有一人走上堂来。这人三十多岁,满脸的邪纹,斜穿一身青衣,到了案前跪下,说道:“小人乃十里屯地保胡传,给太爷请安。此案在小人的管辖范围,今早见两具尸体倒于镇口,当时并不知道是何处客人。何来合镇人家前来辨认,皆说是投到孔家店的客人,小人因此向他盘问。若不是他图财害命,何以两个人都死在镇上。而且孔万昌说动身时天色尚明,彼时镇上应该早有人行路,即便是路上遇到歹人,岂无一人过此看见?问店口住家,又无一人听到呼救。这是显见的情节,明是他夜间动手,将两人杀死,拖到镇口,移尸灭迹。此乃小人的分析,凶手就是孔老头,请大人审讯便是。”

    岳肃听胡传这番话,也是在理,再望孔万昌实在不像是图财害命的凶人,乃道:“你二人供词各一,本官未经相验,也不能就此定夺。等到验尸之后,再行审讯。”

    当下,岳肃让差役看着二人,传来仵作,带同金蝉、童胄、铁虬一同前往十里屯。

    一路上的百姓听说出了命案,知道岳肃是个清官,必能伸冤理枉,一个个成群结队,跟着轿后前去观看。到了傍晚时分才到镇上,早有当地乡长准备好公馆,前来迎接。岳肃寒暄几句,下轿后说道:“本官先到孔家店踏勘一回,然后验尸。”

    说着,走到客栈门首,果见两具尸体,委是刀伤致死。随即喊胡传过来,问道:“这尸体,本是倒在此地吗?”

    胡传见岳肃先问这话,赶着回答,“太爷恩典,此乃孔万昌有意害人,故将尸体拖到镇口,以便随后抵赖。小人不能牵扯无辜,故仍然搬移到他家门前,求大人……”

    岳肃不等他说完,当即喝道:“你这狗头,本官且不问谁是凶手,你即使公职人员,岂能知法犯法,可知道移尸该当何罪?不论孔万昌是否有意害人,哪怕真的就是他将尸首弃于镇口,你也该先到县里通知本官,说明缘故,等本官相验完了,方能请示标封。你为何藐视王法,敢将这两具尸体移至此处!你有心勒索,已是昭彰;不然就是与他共同谋害,因分赃不均,先行出首。本官先将你重责一顿,再行审问。来人啊!给我将胡传拉到一边,重打四十大板!”

    两旁差役上前一把拉住胡传,将他按到在地,抡起板子,“劈哩啪啦”打了四十大板。只打的胡传是叫喊连天,皮开肉绽。

    所有那镇上百姓都知孔万昌冤枉,被胡传诬陷,无奈人命官司,不敢牵扯里面。此时见岳肃如此执法,各个钦服,赞道:“果然名不虚传,是一个精明的清官。”

    胡传被打之后,仍是矢口不移,岳肃也不过为苛责,带着众人进入孔家店里面。冲着孔万昌问道:“你家有十余间房,不知昨日那两位客人住在那间,你且带路。”

    “后进三间是我夫妻同女儿住居,另有两间厨房,此五间从不住客,唯有前进同中进让人住宿。昨日到来的两位客人,我见他们是贩丝的,料想身上定有不少银钱,怕前进不妥当,就让他们住在中进。”孔万昌一边说着,一边前边带路,来到中进,指向上首那间。

    岳肃进屋详查一番,并无什么特别,又道:“你在此地开了数十年客栈,想来往来旅客都是住在你这,难道昨夜住店的只有他们两个,再无其他客人吗?”

    “回大人,此外尚有三个客人,一个是山西贩卖皮货的,另外两个是主仆二人,因染了病,现正在前进卧着呢。”孔万昌老实地道。

    岳肃先将那做皮货生意的客人叫来寻问,那人也是老实,如实回答,“小人名叫高清泉,是山西做皮货生意的,历年前来都是在此住宿。昨日那两位客人,确是天明时离去,夜间并未听到喊叫,至于为何身死,实在不知。”

    岳肃又将住在前进的仆人喊来,寻问之下,也是一般回答。还道:“主人有病,昨日一夜未能安眠,若是有何响动,定能听到。”

    岳肃见都说非孔万昌杀害,心中疑惑,又进房间查看一遍,确无任何蛛丝马迹。心中暗想,“看来还真是死在外面,若不然即便是他们帮着一同抵赖,怎能一点痕迹也找不到。”

    当下离开孔家店,带人前往镇口查看,确是案发的地方,鲜血汪汪,冒散在四处,左右一望,并无人家,只能就近找来几户居民寻问,皆说并不知情,只是早上出门时看到,这才通知地保,后经查访,方知是孔家店的客人。

    岳肃心想,“难道是这地保所为?此时天色已晚,谅也不能验尸,我先让人暗访一下,看看能不能打探出什么线索。”想到这里,岳肃喊来乡长,说道:“本官审案向来随到随问,随问随结,故此今日得报,当下便来勘验。但命案重大,非日间相验不能妥当,本官暂在此居住一夜,明日再行开验。”随即吩咐差役,小心看管尸体,由乡长引路,前往公馆。

    刚一进门,岳肃喊来童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此案定非孔万昌所为,估计是胡传做了这事,反自己出首,你暗中打听一番,速速回报。”

    “是,大人。”

    童胄答应一声,领着金蝉找到胡传的伙计赵三、于五,故意说道:“我们随大人来办这差事,可一没有苦主,二没有事主,眼看着孔老头是个冤枉的,咱们公门口吃饭的人也不能无辜叨扰好人。此时腹中饥饿,胡传身为地保,难道连一杯酒也不准备?”

    童胄是阳朔县差役中的老人,赵三当然认识,忙笑脸说道:“童捕头哪里话,我们地保也是公案缠手,没来得及准备。这样,咱们到镇上东街酒楼胡乱吃一顿如何。”

    赵三、于五领着童胄、金蝉来到酒楼,进去落座之后,小二见是县里的公差,知是为命案前来,赶上来问长问短。

    童胄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寻问有关案情的事,又道:“我等不比寻常差役,遇上一件案子就大吃大喝,拿着事主的用钱,再敲诈些银两。你们将寻常的饭菜端上来,吃两杯酒就算了。”

    等到小二端上酒菜,四人喝了几杯,童胄知道,胡传被打之后,由铁虬看着押在公馆,就故意说道:“你家头儿也太疏忽了,大清早看到尸体,就去讹诈孔老头上百两银子,人家不肯,就移尸到他家门口。现在吃了板子,明日还要让他交出凶手,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童捕头您不知内里行情,您是上宪,且不是外人,故敢说出这话。我们这个地保,因与孔老头有仇,反到年节,孔老头只是孝敬几个铜钱,平时想从他那里挪一文,他都不肯。昨日胡传在李小六子家赌钱,欠了一屁股债,到了天明都无法脱身,忽然镇上哄闹起来,说出了命案。他访知是孔家店出来的人,因此想出这主意,打算公报私仇。原也知道不是孔老头,不过是想讹诈他,谁想害人不曾反害己,吃了县太爷的一顿板子。不过这案子倒也奇怪,我夜晚打更,快天明时还路过那里,并没看到,等回家刚躺下,便有了这事。孔老头虽说是个吝啬的人,但我看这事,他还没有胆子做。”

    童胄听完赵三这番话,只是含糊答应,心想照他这么说,那胡传也不是凶手了,顶多是想讹诈点银两。现在所欲未遂,还被打了板子,也算是抵了罪责,但凶手不是他,又是何人?

    和金蝉狼吞虎咽,快速吃完酒饭,算明账目,急忙回转公馆,禀报岳肃。

    岳肃听罢童胄的讲述,也没了头绪,料想是露了钱财,被人尾随杀死,一切只能等到明日验尸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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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觉醒来,岳肃穿戴整齐,吃过早点,带齐衙役赶往孔家店。四周的百姓知道今早验尸,纷纷跑来观瞧,孔老头也是一清早便到门首等候。

    岳肃到来之后,将孔老头喊到身边,说道:“此案你虽不知情,但也是从你家客栈出来的,总不能置身事外。且将这二人的姓名报上,以便按名开验。”

    现代人住店要用身份证登记,明代也是如此,最起码也要报个名号,说说自己是干什么的。

    “回大人,这两人前晚投店时小民也曾问过,一个说是姓杨,一个说是姓邱,当时匆匆卸行李,无暇说名字。”

    岳肃点点头,用朱笔批了“杨姓男子”四个字,命仵作先验这具尸体。

    仵作领了朱批,将一具尸体抬到一边,说道:“禀大人,这具尸体是否姓杨,还请孔店主确认!”

    岳肃让孔老头上前仔细验看,老家伙虽然害怕,还是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去。只见一个血淋淋的人头牵连在尸体上面,五官已经被鲜血和泥污满,壮着胆子勉强看了几眼,说道:“确是前晚住店的杨姓客人。”

    “即已确定,验尸!”

第二十五章 微服私访

    “男尸一具,肩背刀伤一处,径两寸八分,宽四分。右肋摔伤一处,深五分,宽五寸等。咽喉刀伤一处,径三寸一分,宽六分,深与径等,致命。”

    仵作仔细检验之后,由刑房填了尸格,呈到岳肃面前。

    岳肃看完微微点头,又用朱笔写了“邱姓男子”的朱批,说道:“孔万昌,你再去验看另一具尸体是不是邱姓男子。”

    孔老头不敢推诿,再次壮着胆子走到另一具尸体前,低头一看,不禁一个筋斗吓倒在地。眼睛直向上翻,口中哺哺地,说不出话来。

    岳肃见尸体也不是特别骇人,和上一具也差不了多少,估计是有别情,让金蝉将他扶起,言明等他醒来再验。旁边的好多闲人,将此地团团围住,恨不得立时验毕,好忙手中的活计。

    孔老头的媳妇弄了盏糖茶给丈夫灌下,等了好一会,方苏醒过来。众人的目光此刻全凝聚在他的身上,想要看看到底是出了何事。

    “不、不、不好了。错、错了……”

    孔老头喘了两口气,突然大叫起来。金蝉赶着问道:“老头,你冷静一点,大人还在上面等你禀明,是什么错了?”

    “是尸体错了,前晚投店的那个邱姓男子是个青年,可这人明明长有胡须,哪里是住店的客人。明明是尸体错了,还请大人申冤啊!”

    在场众人一听孔老头如此说,都是大吃一惊,一齐转头看向岳肃。

    岳肃略一思索,怒道:“这两具尸体昨日在此已有一天,你为何不曾认明,此时临验,忽然更换,是不是故意搪塞!”

    孔老头见岳肃动怒,吓得是磕头大哭,说道:“小人自己被胡传陷害,见到两具尸体移到门外,已是心急万分,匆匆进城报案,哪里还敢细看尸身。况尸体还是在杨姓尸体身下,见姓杨的不错,以为他也不错,谁想是个疑案,还请大人明鉴。”

    昨日岳肃来时,看到两具尸体倒是一上一下叠在一起,孔老头的说法也是情理之中,只好说道:“带胡传来见我!”

    胡传今早是被人扶着来到现场,听大人叫他,带着刑伤走上前去,还不等跪下,就听岳肃喝道:“你这狗头,移尸陷害,又说这二人是孔万昌所杀,昨日由镇口移来,想必尸身面目亲自见过,究竟这两人是何模样,赶快供来!”

    胡传刚刚听到说尸体错了,现在县太爷问他这话,深恐在自己身上追寻凶手,忙忍着疼痛跪下,说道:“小人听说是由他店出来,且近在咫尺,故而说他杀害。那尸体确是一少爷,一个有胡须,因孔万昌不依小人停放在此,匆匆进城,以至并在一处。至于尸体是否有错,小人前晚未曾谋面,不敢胡说。”

    “你这蠢材,报案不清,反来牵涉百姓,给我拉下去再打二十板子!”

    倒霉的胡传被差役带下去又打二十,岳肃命人将店中的客人传来问讯,皆说前晚投店的客人是两个青年,这个有胡须的并未投店。不知何处人氏,因何身死。

    “既是如此,本官明白了。”岳肃沉吟片刻,让仵作先行验尸。

    “无名男尸一具,左手争夺伤一处,宽径二寸八分。后背跌伤一处,径三寸,宽五寸一分。肋下刀伤一处,宽一寸三分,径五寸六分,深二寸二分,致命。死后,胸前刀伤一处,宽径各两寸八分。”

    仵作填报完毕,岳肃说道:“将尸体带回义庄,这人的家属恐离此不远,立即出示招认,待凶手缉获,再行定案。孔万昌交保释回,临案对质,胡传先行收押。”

    吩咐完毕,岳肃遂带人马从十里屯返回县城,一进衙门,马上让人将尸体尺寸录明,杨姓尸体的传递到湖广,由湖广张贴查找家属,无名尸体的在阳朔各地张贴。

    然后,将金蝉、童胄、铁虬唤到后衙,说道:“此案本官已有眉目,必是那姓邱的所为,只要将此人缉获,必能告破。童胄、铁虬,你们两个带领捕快乔装探访,一经发现,立即回禀。金蝉,城内治安,交由你来负责。”

    三人领命下去,过了一会,岳肃又将童胄喊来,说道:“那具无名尸体定是本地人士,你地头比较熟,就在四乡左近访察。且恐那凶手未必远遁,藏匿在乡下一带,等到风声过后再行逃走,也未可知。”

    童胄依言,率领捕快就在阳朔周边寻访。一连数日,也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岳肃心中着急,琢磨一番,决定自己前去暗访。上辈子是警察的他,对调查、访案这一套还是很在行的。

    第二日天明,岳肃换套便服,装作木匠打扮,寻些工具背上,出了衙门。

    出城之后,岳肃先到南门官路的一些大镇市走了半日,全无一人理问。心想着找一个宽敞的地方将家伙撂下,歇息一会。

    前面到了一个集镇,虽不比城内热闹,却也是官塘大路,客商仕宦,凑集其间。见东北角有个牌坊,上写着“皇明镇”三字。

    此地倒是宽阔,岳肃刚要将木匠家什放下,有一个中年妇人朝他走了过来,妇人来到近前,说道:“这位师傅,可会修补房顶。”

    岳肃点头道:“自然是会,若无这点手段,也不敢走南闯北。”

    “如此正好,马上便要入冬,我家屋顶有些破漏,师傅可否随我回家看看。”

    “自然可以。”

    岳肃点头一笑,随那妇人穿过几条巷子,妇人指着一个小小矮房说道:“那便是我家,把头那间房有些破损。”

    岳肃顺着手指方向看去,只见那瓦房并不甚高,普通人家多是自行上房修补,很少有花钱雇人的。岳肃心下好奇,问道:“大婶,你家棚顶倒也不高,我看也没有太大的漏出,家里出个男丁自行上房补了就是,何必花钱请人。”

    妇人听了这话,长叹一口气,眼圈有些发红,说道:“说来也是伤心,我丈夫早年已经亡故,留下一个儿子今年二十八岁,在这镇上开了间不大的绒线店面,娶了儿媳已有八年。去年五月端阳,午后带着媳妇和我那个孙女去看赛龙舟,傍晚回来倒和平时一样,到了晚饭以后,忽然腹中疼痛。我以为他是中暑所至,就叫媳妇伺候他睡下。哪知到了二更,忽然他大叫一声,我媳妇就哭喊起来,说他身死了。可怜我婆媳二人,如同天塌下来一般,眼见得绝了宗嗣。虽然开了小店,又没有许多本钱,哪里有现钱办事。好容易东挪西欠,将儿子收敛去了,但见他临殓之时,两只眼睛如灯珠大小,露出外面。现在一家是孤儿寡母,房子破漏想要修补都没个人。”

    岳肃听她说完,心下疑惑,“虽说五月天暖,中暑倒也寻常。可为何临死前喊叫,收敛时又为什么双眼露出,莫非其中另有别故?我今日访案到此,或者这姓邱的未曾访到,反替这人伸了冤情,也未可知。”乃道:“要是如此,修补房顶不过举手之劳,我分文不取,帮你修了。”

    “那就多谢师傅了。”妇人给岳肃施了一礼,又道:“但又一件事,要与师傅提前说明。自从我儿子死后,我媳妇苦心守节,轻易不见外人,到了下午时分,就将房门紧闭。凡是外人进来,她就吵闹不休。说是‘青年妇道,为什么婆婆总带那些人来家’。所以我家那些亲戚皆知她这个缘故,从没有男人上门。近来连女眷皆不来了,家中只有我婆媳同孙女,午前还在一处,午后就各在各的房内。师傅如去,就在我那房顶就好,不要多言。否则她又要同我吵闹。”

    岳肃听毕,更是纳闷,“世上节烈的人也有,她却过分太甚,男人前来不与交谈固是正理,为何连女眷也不上她门,而且午后便将房门紧闭。这就是个疑案,我且答应她前去,看她媳妇如何举动。”

    当下笑道:“难得你媳妇如此守节,真是令人敬重。我此去不过修补房顶,干完就走。”

    妇人见岳肃答应,更是欢喜,说道:“我且回去,先说一声,再来请你。”

    岳肃怕她回去,被媳妇阻拦,赶着道:“此事大可不必,我早点帮你补完,还要赶路进城,做点生意。”

    妇人觉得有理,带着岳肃来到门首,门前站着一个女孩子约有六七岁光景,见那妇人前来,欢喜非常,抓住妇人的衣袖,口中乱叫,说不出一句话来。小手指东画西,不知为着何事。

    岳肃见她是个哑巴,问道:“这个小孩子是你何人,为何不能言语?难道她出生下来就这样吗?”

    妇人没有回答,先是推门进去,似到里面报信。岳肃恐她媳妇躲避,急着也进了大门,里面有三个屋子,下首房门一响,见一女子半截身躯向外探望,却巧和岳肃对面。岳肃也就望了一眼,但见那个媳妇年纪在三十以内,虽是素装打扮,无奈那一副淫眼,露出光芒,实令人魂魄消散。眉梢上起,雪白的面孔,双颊上微微的晕出那淡红颜色,却是生于自然。

    看有生人进来,即将身子向后一缩,“哐”地一声,将房门紧闭。只听到里面骂道:“老贼妇,连个木匠也带回家来。才清静几天,今日又要吵闹一晚,也不知是哪里的晦气!”

    岳肃见到这样神情,已是猜到八分,“这女子必不是个好人,其中总有原故,我即到此,无论如何毁骂,也要访个根由。”当下说道:“在下初次到府也不知府上尊姓,方才这位女孩子,想必是令孙女了。”

    妇人见问,只得答道:“老身姓柳,夫家姓毕,我儿子名叫毕虎。可怜他身死之后,只留下这七岁的孙女。”说着,将那女孩拖到面前,不禁两眼落下泪来。

    岳肃说道:“现在天色不早,我这就上房。对了,你这孙女的哑子是怎么起的?”

    柳氏说道:“皆是家门不幸,自幼她生下来,真是百般伶俐,五六岁时,口齿爽快得很。就是他父亲死后,没到两个月光景,那日早间起,就变成这样。无论再有什么事,虽是心里明白,嘴上也说不出来。一个好好的孩子,成了废物,岂不是家门不幸么?”

    岳肃倒吸一口凉气,说道:“当时她同和人睡觉,莫非是有人将她药哑?你也不追究,如果有人药哑,我倒可以设法。”

    这一次,不等柳氏回答,只听她媳妇在房内骂道:“青天白日,无影无形的混说鬼话,骗人家钱财也不是这样做的。我的女儿终日随我一处,有谁药她?从古至今,只听说人医兽医,还未见能医哑巴的人。这老贱妇,只顾一时兴起,带人回家修补房子,也不问他是何人,听他如此混说。儿子死了,也不伤心,还看不得寡妇媳妇清静,唠唠叨叨说个没完。”

    柳氏听她媳妇在房内叫骂,只是不敢开口。岳肃心想,“这个女子在外面必然有个相好的,老妇不能识人,当她真心守节,以我之见,她丈夫定是她害死的。天下节妇,尽是孝妇,既然以丈夫为重,丈夫的母亲更应孝顺,岂有开口老贱妇、闭口老贼妇的道理?这个女孩子,既是她亲生所养,虽然变成哑巴,没有不想她病好之理。听见有人能医,就当相当欢喜,出来动问,怎么全部关心,反而骂人不止?有此两点,明明是个破绽,我先不动声色,等回到街上再行打听。”

    随即佯怒道:“我虽是个行走江湖的,倒也有脸有皮,你家这女人无辜伤人,我也不要你工钱,何必受此闷气,你再请别人修补吧。”说罢,转身出了大门,柳氏也不敢挽留,只能随岳肃自去。

    岳肃到得镇上,见天色不早,现在回城已来不及,于是决定在镇上住一晚,将此案访察明白,明日再说。

    前边有一个不小的客栈,走进门去,早有小二上前招呼,“这位师傅,是睡通铺暂住一宿,还是包个客房住下?”

    岳肃怎么说也是一县之长,大有身份的人,怎能睡通铺,说道:“我是单身过客,想在镇上做两日生意,有单房最好。”

    小二见他的打扮也就是个木匠,但人家要单房,也不能放着钱不争,当时答应说有,引领岳肃来到中进,走到下首的一间客房,安排住下。

    岳肃没有行李,交过押金之后,到前厅落座,点了两样饭菜,刚吃两口,客栈外走进一人,这人一眼望到岳肃,几步来到近前。

第二十六章 疑案

    岳肃的警觉性不是一般的高,听到有人靠近,忙抬起头来,一见来人,不等对方开口,当下说道:“这不是童大爷吗,从何到此?今日真是巧遇,就在这店内休息,两个人也做个伴。”

    来人正是童胄,奉岳肃的差遣,在四乡左近打听,寻访十里屯的凶手。访了几日,也无消息,今日午后,正巧来到皇明镇。见天色已晚,打算在此休息,不料岳肃也在这里,他上前准备打招呼,却听岳肃如此说话,当即会意,说道:“没想到岳兄弟也在此处,现在里面哪个房间,咱们进去喝上几杯。”

    岳肃让小二将饭菜端进屋去,又点了两个菜和一壶酒,当小二出门后,童胄先到门口瞧了一眼,才走到桌旁躬身道:“大人几时到此?”

    岳肃连忙制止,说道:“此乃客栈所在,耳目要紧,况且又是私下,你且改了称呼。眼下这案子,可曾有些眉目?”

    童胄摇头道:“小人奉命访了几日,这左近没有一点形影,怕是那姓邱的已经走远。不知铁虬可曾有消息?”

    岳肃也是摇头,又道:“这案虽未能破,我今日在此又得了一件疑案,今晚需要访问明白,明日方可行事。”当下就将乔装木匠遇到柳氏的事说了一遍。

    童胄点头,“照此看来,是在可疑之列。但一无人告发,二没有实在形迹,如何办法?”

    岳肃说道:“就是因为如此,才要先行访察。今日定更之后,你我到她家巷子里巡视一番,看看有无动静。再在左近访她丈夫身死时,是何状况,现在坟墓葬在哪里。”

    童胄当时领命,二人吃过酒饭,等到定更之后,童胄故意喊道:“走了一天的路,身上尽是臭汗,咱俩寻个地方洗个澡回来再睡如何?”

    “如此正好。”

    二人一唱一和离开客栈,按照原先的途径,来到柳氏家胡同。来回转了几次,也不见有人来往。童胄低声道:“大人,想来时辰尚早,咱们到镇上闲游一圈,然后再来如何?”

    岳肃点头答应,二人复出了巷口,向东来到正街。虽说是乡镇地方,因为进城的要道,许多店面都没关门。远远见到有个浴堂,岳肃笑道:“你不是说要洗澡嘛,咱们不如在此沐浴一番,也可搭着机锋问问话头。”

    说完,两个人来到浴堂,明代的澡堂自是和现代不同,也没有什么淋浴,不过倒有浴池,大家都在里面浸泡。

    岳肃和金蝉也入池坐下,冲着旁边的一个青年问道:“兄弟,此地离县城还有多远?”

    岳肃是湖广人,口音当然和本地人不同,青年以为岳肃是路过的外乡人,就道:“此地离城还有三十里官道,老兄是要进城吗?”

    岳肃笑道“我有个亲戚住在此处,故要去探亲。你们这地方想必是归阳朔管辖了。现在那县令姓甚名谁,哪里人氏,目下左近可有什么新闻?”

    青年道:“我们这位县太爷,真是天下少有,都可堪比海清天了。自他到任以来,为民做主,替百姓伸冤,大家有口称颂。他姓岳名肃,听说是湖广人,老兄你来得迟了,若早来几日,离此二十里有个十里屯出了桩命案,甚是奇怪,听说两个客人五更天由客栈起身,天亮的时候被人杀死在镇口。不知怎么,又将尸体认错了,少年人变成有胡须的。你说奇不奇怪?现在岳大人已经验看过,标封出示,招人认领。不知这凶手究竟是谁,出了许多公差在外访问,至今还未缉获。”

    岳肃故意抱怨道:“可惜、可惜,要是我早到几日,也能瞧瞧这热闹。”跟着又道:“我昨日到此,听说此地龙舟甚好,到了端阳就可瞧看,怎么去年打闹瘟疫,看了龙舟,就会身死的道理?”

    那青年闻言笑道:“老兄岂不是取笑,我在此地生长,也没听见过这个奇事,你是过路的,从哪里听来?”

    岳肃说道:“我刚刚听说的时候,也是疑惑,后来那人确有证据,说前面巷子里有个毕家,他是看龙舟之后死的。你们是左近人家,究竟是有这事还是没有呢?”

    青年还未开口,在他一旁坐着的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说道:“这事是有的,他不是因看龙舟身死,听说是夜间腹痛死的。”

    正说着,对面又有一个后生向着那青年说道:“袁五呀,这件事最令人奇怪,毕虎那人身体结实,怎么回家尚是如常,夜间喊叫一声,就会死了,临殓时还张着眼睛,真是可怕。听说他坟上还时常作怪呢,这事岂不是个疑案。他那下面儿,你可见过吗?”

    青年袁五道:“你也不要混说,人家青年守节,现在连房门都不常出,若是有个别故,岂能这样耐守?至说坟上作怪,毛家洼那个地方,尽是坟冢,何以见得就是他呢?”

    后生道:“我不过在此闲谈罢了,可见人生在世如浮云过眼,一口气不来,人就死了。毕虎死过之后,他那女儿又变成哑子,岂不是可叹。”说完,跳出池子,擦身去了。

    岳肃听了这话,知这人晓得底细,复向袁五问道:“此人姓什么,倒是个心直口快的朋友呀。”

    袁五说道:“他是在镇上做小买卖的,从前毕虎的线绒店就在他家间壁。他姓王,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所以皆喊他小王。也是少不更事,只顾信口开河,不知利害的人。”

    岳肃哈哈一笑,又胡乱聊了几句,这才和童胄离开浴堂。岳肃心想,这事虽然有些眉目,但无一点实证,要怎么办才好呢?

    一路想着,已经到了柳氏家的小巷,来回走了两趟,仍是不见动静,只能回转客栈。在客栈住了一夜,次日天明同童胄返回县城。

    回衙之后,岳肃先是寻问铁虬可曾回来,有差役回禀并未见到。岳肃又发下火签,让差役明日将皇明镇和毛家洼的地保、土工传到堂上。所谓土工,就是打坟的。

    差役哪敢延误,当日赶到皇明镇。皇明镇的地保名叫马禄,接到火签之后,立即跑到毛家洼喊来土工,见天色不早,不能入城,只好次日赶到县衙。

    岳肃升堂,先传马禄上堂问话。马禄上来,跪下见礼,却见岳肃猛地将惊堂木一敲,大声喝问道:“你是皇明镇地保吗?那年上卯到坊,一向境内有何案件,为何误工懒惰,不来禀报?”

    胡传被打的事,马禄当然听说,知道这位大人严厉。现在一听岳肃如此问话,料想是自己地面上出了什么事,被岳肃访到。连忙答道:“回禀大人,小人是去岁三月上卯,四月初一到坊,一向小心办公,不敢误事。自从太爷到任以来,官清民安,镇上实无案件可报。小人蒙恩充任地保,哪敢偷懒,求大人明鉴。”

    “既是四月到坊,为何去岁五月出了谋害的命案,全不知道呢?”

    马禄听了这话,如同一盆凉水浇在身上,心脏直个乱跳,说道:“小人在坊,昼夜巡察,实没有这案。若是有了这案,太爷近在咫尺,哪敢匿案不报?”

    岳肃微微一笑,说道:“本官此时也不究罪,但你镇上毕虎如何身死,你是地保,没有不知情的道理,赶快从实招来!”

    马禄见问了这话,知道其中必有缘故,回道:“小人虽在镇上当差,有应问的事情,也有不应问的事情。镇上共计有数千人家,无一天没有婚丧之事,毕虎身死,也是寻常的事。他家既没报案,邻里又无指控。小人只知道他是去年端阳后死的,因何而死,实不知情,不敢胡说。”

    岳肃喝道:“你这狗头倒也辩的清楚,本官现已知悉,你还如此搪塞,平日误工,已然可见。先站到一边,传土工上堂!”

    马禄赶紧爬起来,到一旁站着。外公的老土工听见县太爷传他,已吓得魂飞魄散,战战兢兢地上堂跪下,“小民毛家洼土工毛大喜叩见大老爷。”

    岳肃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问道:“本官问你,皇明镇上毕虎的坟冢可是经过你手?”

    “回大人,确是经过草民之手。”

    “好,那本官再问你,下葬的时候是何情形,何人送来?”

    毛大喜不知大老爷为什么问这个,哆哆嗦嗦地答道:“小人做这土工,凡有人来葬坟,皆给小人二百文钱,代他挖冢推土。去岁端阳后三天,忽见抬了一棺柩前来,两个女人哭声不止,说是镇上毕家的小官。送来这两人,一个是他妻子,一个是他生母。小人平时无事,挖有现成的坟坑,他们选了一个,便当即下葬。谁想棺柩刚一入土,里面忽然咯咋咯咋响了两声,差点把小民吓死。随即跟他老母说,‘你这儿子身死不服,现在还有响动,莫非你们入殓早了,究竟是何病身死’。他母亲还未开口,他妻子反倒把小人骂了一顿,说我把持公地不许埋葬。那个老妇人见她如此说法,也就与小人哭闹起来。当时因她是两个女流,不便争论,就草草埋了。谁知葬下去后,每日深夜,就鬼叫不止,百般不得安静。这都是小人耳闻目见的情形,至这死者是否身死不明,小人实不知情。”

    岳肃听毕,缓缓点头,半晌后才道:“既是如此,本官先释你回去,明日在毛家洼坟岗伺候便可。”

    等到毛大喜退下,岳肃传下堂谕,令童胄与马禄立即带领差役前往皇明镇,将毕虎的妻子传到堂来。吩咐完毕,自行退入后堂。

    差役们跟童胄离开县衙,一路上一个个都是摇头鼓舌,“这个皇明镇,咱们每月至少来往个三五回,从来没听见有这事,怎么太爷如此耳长?十里屯的命案尚未缉获,又寻出这个案子来,岂不是自寻烦恼。这事凭空而来,让我们向谁要钱?”跟着你言我语谈论了老半天。

    过午之后来到皇明镇,马禄本打算尽地主之谊,请大家喝顿酒,但童胄知道岳肃心急,担心误事,简单地吃了碗面,便赶到毕虎家门前。敲了两下门,里面传来柳氏的声音,“谁人敲门?”

    说着,到门口将门打开,一见十几个官差站在门口,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道:“我们是良善人家,家中都是女眷,从不惹什么官非,想必几位是走错门户了吧。”

    一个差役当即说道:“我们也是上命差遣,概不由己,要不然谁大老远的跑你这来。太爷堂谕,叫你和你家媳妇立即进城,公堂问话。你莫阻拦在门口,这不是说话所在。”说着,将柳氏向后一推,众差役一拥而进,来到堂屋。

    童胄取出堂谕,大声道:“公事在此,这是迟不得的。你媳妇现在何处,让她出来,一并前去衙门叩见太爷。”

    柳氏见差役气势汹汹,吓得是浑身颤抖,好在看到地保马禄,上前哭诉道:“马老爷,您也知道,我家一向是安分守己,从不为非作歹,来人传我婆媳到堂,难不曾是有欠户告了我家,说我们欠钱不还么。可怜我儿子身死之后,家中已度日为难,哪里有钱还债。我虽是小户人家,却也从未见官到府献丑,这事如何是好?还请马老爷看些情面,做做好事,代我在太爷面前说句好话,免我们到堂,我这就变卖物件,赶紧清还就是。”

    马禄今天上堂被岳肃骂了一顿,哪敢应承,只能看向童胄。

    童胄见柳氏是个忠厚的妇人,说道:“你且放心,并非有债主告你,只因大人欲提你媳妇前去问话,你速将她唤出,我不带你前去就是。”

    童胄的话刚一说完,柳氏马上哭嚷起来,“我当你们前来所为何事,原来是恐吓我们百姓。既然无人控告,为何单要提我媳妇?可见你们不是好人,见我媳妇是个孀居,我两人无钱无势,故想出这个坏主意将她骗去,不是强奸,就是卖去做娼,岂不是做梦么。你既如此,祖奶奶跟你们拼了老命,然后再揪你进城,看你那太爷问也不问!”

    说着,一面哭一面冲到童胄面前,伸手要抓他的衣领。

    十几个差役怎能容老妇撒泼,有两个跨上一步,将柳氏架住,喝道:“你这婆子好不明事,这是童捕头格外成全,免得你抛头露面,故说单将你媳妇带去。堂谕是我们太爷亲手写的,地保马禄就是见证,我看你也太过糊涂,怪不得被媳妇蒙混。要不是遇到我们青天太爷,恐你死到临头,还不知道!”

    众人正说着,下首房门“吱啦”一响,她那媳妇终于站出来了,冲着外面大声说道:“婆婆不用慌张,让我来跟他们讲话。”说着,看向童胄,“这位差爷,古语有云:钢刀虽快,不斩无罪之人,你们家太爷虽是地方官,也要讲个道理。皇上家里见到守节的妇人还立祠旌表,着官府春秋祭祀,况我婆媳二人还是两代孀居,地方上怎能无故上门聒噪。你们要提我不难,但也要先将道理说明,我婆媳二人触了哪条王法,到时候我也不怕到堂上辩个明白。若是这般提人,不要怪我婆媳难以从命。即便强行把我锁去,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莫怪我得罪官长了。”

    众差役听她这般言语,如刀削一般,伶牙俐齿,说个不休。众人此刻反倒无言以对,一同望向童胄。

    童胄仰天打了个哈哈,笑道:“你这小妇人,年纪虽轻,口齿倒来的伶俐,怪不得干出那惊人的事情。你若问为何提你,我不是县太爷,只知道凭票拿人,你要问,就到大堂上去问,用这番话来吓唬谁!都愣着干什么,还不上去给我带走!”

    童胄这一挥手,差役们一拥而上,将她揪住,也不容其分辨,推推拥拥出门而去。柳氏见儿媳妇被押走,想要阻拦,却怎能挡得住这群如狼似虎的官差,当时只能哭喊连天,在地上乱滚一阵。众人也没工夫搭理。

    到了街上,那些居家铺户见毕家出了此事,不知所谓何故,都拥上来观看。童胄见被围住,大声喊道:“我们是阳朔县岳大人派来的,立即到堂讯问,你们这些左邻右舍的,此刻在此阻着去路,随后提讯邻居时,可不要躲避。”

    一听这话,众人都怕牵扯到自己身上,纷纷散的老远,童胄趁此一路而去。

    黄昏前赶回县衙,当即去禀报岳肃,岳肃传令升堂。将妇人押到公堂跪下,两厢“威武”一声,岳肃刚要开口问话,不想那妇人竟先行开口,“民妇周氏叩见大人,不知大人有何见谕,特令公差到镇提讯,求太爷从速判明,我乃少年孀妇,不能久跪公堂!”

    岳肃听了这话,心头火气,冷笑道:“好一个少年孀妇,你也只能欺骗那老妇糊涂,本官岂能被你蒙混!你且抬起头来,看本县是谁?”

    周氏听说,即抬头望去,这一看可不要紧,心头咯噔一下。暗道:“这不是前日那个木匠吗,怎么成了阳朔县令,怪不得我连日心慌意乱,原来是出了这事。莫不是被他查出些什么吧?”心中虽是恐慌,脸上却不露形色,反而高声说道:“小妇人前日不知是太爷前来,以致出言冒犯,虽是小妇人过失,但不知不罪,太爷是个清官,怎能为这事迁怒。”

    岳肃喝道:“你这淫妇,谁让你说这些。你丈夫正是年少,理应夫妻同心,百年谐好,你为何存心不善,与人通奸,反将亲夫害死!快快从实招来,本县或可法外施仁,减等问罪,如果游词抵赖,休怪本官让你当堂受苦!你当本官那日乔装改扮所为何事,只因你丈夫身死不明,阴魂不散,托梦到此告了阴状,故而前去探访。谁知你目无法纪,辱骂翁姑,这‘忤逆’两个字,已是罪不可赦。说,那日是如何将丈夫害死,奸夫何人?”

    恫吓、诈供一向是岳肃的拿手好戏,说完这番话,他就死死盯着周氏,看她脸上是何表情。

    周氏见岳肃说她谋杀亲夫,真如当头一棒,打入闹心,自己的真魂早起飞出神窍,脸色变得煞白。不过她反应倒是很快,赶着说道:“太爷是百姓的父母,小妇人前日实是无心冒犯,如何为这小事,想出这罪名诬害?此乃人命攸关之事,太爷总要开恩,不能任意的冤枉啊。”

    “啪!”岳肃重重地将惊堂木一拍,厉声喝道:“本官知你这个淫妇是个利口,不将证据出示,谅你也不肯招。你丈夫在梦中曾对我说,在他身死之后,你恐他女儿长大,随后露了机关,败坏你的好事,因此与奸夫合谋,用药将女儿药哑。此事本官已亲眼目睹,你还有何可赖?再不从实招明,休怪本官动刑!”

    周氏哪里肯招,只管着呼冤叫屈,“大人让小妇人招什么呀,有影无形的起了风波,举头三尺有神明,就算被用刑拷死,也不能胡乱承认啊。”

    “好个淫妇,真是巧舌如簧,来人啊!给我杖四十!”岳肃怒喝一声,一把抓过火签,不过却没有扔到地上。

    下面的差役明白,这是大人的花招,无非是恐吓犯人,将火签抓在手上不扔,就是先不用动手的意思。

    周氏也是有些害怕,不过仍是呼冤不止,冲上喊道:“大人是一县父母,难道就这样无凭断案,如此草菅人命,还称什么青天!今日小妇人情愿被当堂打死,想要屈打成招,也是休想。你说我丈夫身死不明托梦阴状,又有何人作证,他的状词现在何处?”她的嗓门是越喊越大,言辞更是咄咄逼人,“民妇也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你今为着私仇,前来诬害,上司官门,未曾封闭,即使官官相护,上告不准,阳间受了你的刑辱,阴曹地府也要告你一状。诬良为盗尚有反坐的罪名,何况我是青年的孀妇,我拼了一命,你的乌纱也莫想带稳了。”

    周氏在堂上是连哭带喊,两厢衙役是面面相觑,他们还是第一次碰到如此利嘴的女人。岳肃心头火气,无奈没有真凭实据,总不能真的用刑,如此一来,真和那些屈打成招,闻风断案的昏官有何区别,百姓也不能心服口服。以往岳肃断案用刑,那都是有凭有据,打的人没有话说。

    当下,他微微一笑,将火签丢回签筒之内,说道:“你说本官无凭断案,那好,本官就给你出示凭据。明日去毛家洼开棺验尸,若发现伤痕,看你还如何抵赖,到时休怪本官无情!先将周氏收监,明日早间去传唤柳氏,一同到毛家洼验尸。退堂!”

第二十七章 毛家洼

    挨到次日天明,岳肃着急捕快,押着周氏前往毛家洼。路过皇明镇时,先派人到毕家提柳氏。

    镇上的百姓见县大老爷亲自到来,有消息灵通的已经知道所为何事,无不议论纷纷。不少好热闹的都跟在队伍后面,想要看看岳肃要做些什么。

    来到毕家巷口,早已有差役进去提柳氏,大队就在原地等着。不一会,岳肃便看到柳氏从房内出来,同时还大声呼叫不停,“这不是天落下的祸么!等下我也不要这条命了,过去同他拼个一死,到九泉之下同我那老头子和儿子团聚去。”

    “你这老人,也不知事,太爷行好,为你家儿子申冤,你反倒如此说!你要拼命,太爷就在前面,快些过去吧,莫让他等急了。”两名差役嘟囔一句,催促柳氏快走。

    柳氏跌跌撞撞,来到队伍之前,正好看到身穿元服的岳肃,相见之下觉得甚是眼熟。这不就是前日来家的木匠!

    岳肃冲着柳氏淡淡一笑,和气地道:“老夫人,咱们又见面了,可还认得我?”

    一听这话,柳氏更加确定眼前这人便是那木匠,只是现在身穿元服,气质上同那日相比,不知精神了多少。柳氏这时也忘了下跪,大声哭道:“那日我只当你是个木匠,带你回家,没想到却惹出这祸事,你造言生事,害我媳妇,我的家产物件也不要了……”

    说着,举头朝岳肃冲去。一旁的差役怎能容他冲撞太爷,马上上来两个将她按住。

    岳肃见她这副模样,虽是生气,但也怜悯她的糊涂。脸上不动声色,淡然道:“老夫人,本官前日到你镇上,乃是为了你儿子的事情。只因他身死不服,被媳妇害死,知本官是个清官,特托梦前来告状,求我代他申冤。今日唤你前来,不为别事,可恨你的媳妇坚不承认,反说本官有意诬陷,若非开棺验尸,此事断不能分辨。死者是你儿子,你当然要在现场。”

    柳氏听了这话,哪里肯答应,哭的更是厉害,“我儿子已死一年,为何要翻看尸骨?他死的那个晚上,我还在家,入殓之时,也是众目所见。太爷说代我儿子申冤,我儿子无冤可伸,为何乱将我媳妇带走?这事无凭无据,你既是个父母官,就该访问明白,这样害人,是何道理!今日同你说明,不将我媳妇放回,我宁可死在这里。害了活的又寻我那死的,这不是造孽么!”

    柳氏只是哭泣,岳肃知她是个无用的老实人,也不好多加责难,强压火气,说道:“你这妇人,如此糊涂,怪不得你儿子死后,要托梦找我诉说。本县可是为你家申冤,若是开棺验不出伤痕,连我也要背上一个诬陷的名头。死者阴魂不服,你今不肯开棺,难道这冤就不伸了?本官添为地方父母,不能明知故昧,宁愿背上骂名,也要办个水落石出。这棺是开定了,来人啊!带她一同前往毛家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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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到毛家洼,毛大喜早在界碑处恭候,见礼之后,前边引路,直奔坟茔。

    走了不久,便看到前边荒烟蔓草,一望无际的墓碑。此时正是巳时,原本晴空万里,忽然间日光惨淡,平地起了阵狂风,将沙灰卷起,有一丈高下,当中凝结一个黑团,只向岳肃这边刮来。

    众差役和来看热闹的人等看到这光景,吓得是面如土色,连连后退。坐在轿中的岳肃不明就里,感觉到轿夫举步后退,忙将轿帘掀开。

    说来也怪,岳肃刚一露面,那黑风竟然停下,片刻散的无影无形。岳肃不禁一惊,暗道:“难道这世上真有冤魂不曾,我只不过以此为托词,不料真的遇到,也不知是不是巧合。”

    黑风散去,众差役的胆气才慢慢恢复,却也不敢马上前进。岳肃吩咐落下,从轿中昂然而出,大步流星向前走去,童胄紧随在后,其他人等才有胆量跟上。

    岳肃不知毕虎的坟冢在哪,当先进了坟茔,才喊来毛大喜带路,由他引路,来到毕虎坟前。

    见墓碑上刻有毕虎的名字,料想不错。再次让毛大喜确定,确认无误,又命他画押。随后喊来柳氏、周氏,说道:“本县向来为民做主、为百姓申冤,从无徇私为己的念头。今日开棺验尸,是迫不得已,也知这一开棺,尸骨就要百般受苦。周氏,你和他是结发夫妻,无论是否谋杀,此时也该祭拜一番,已尽生前的情意。”

    柳氏见岳肃这般说话,眼见儿子翻尸露骨,是一阵心酸,忍不住嚎啕大哭,抓住周氏的胳膊,“我的儿呀,我毕家就如此败坏!儿子身死,已是家门不幸,死了之后还要造这祸事,遇到这狗官叫我怎不伤心。”

    反观周氏,却是高声说道:“我看你也不必哭了,平时在家,容不得我安静,无辜带人回来,惹出这场事来,现在哭也无益。既要开棺揭验,等他验不出伤来,到时哪怕他是本地父母,我也要越级上诉。皇上立法,叫他来惩治奸邪,可不是让他来害人的!叫我祭拜,我就祭拜便是。”

    言罢,将婆婆推到一边,自己走到坟前,拜了两拜,不但没有伤心的样子,反而散出那淫泼的气象,冲着毛大喜骂道:“你这老狗头,多言多语,此时在他面前讨好,开验之后,谅也走不去。你动手吧,祖奶奶拜祭过了!”

    毛大喜被她骂了一顿,真是无辜受屈,因她是苦家,在其丈夫坟前不敢与她争论,只得转过身去。

    岳肃虽说想为毕虎申冤,但终究不能十分肯定。故意让周氏前去祭拜,只是想察言观色,看她是真哭还是假悲。周氏是死者的妻子,按照常理,此时开棺翻骨,就该悲伤不已。谁想全无悲苦,反现凶恶的形象。这一来,岳肃更无疑惑,断定必是谋杀,当即下令,让土工开挖。

    毛大喜领命之后,领着一帮伙计,拿起家伙翻铲起来,没有半个时辰,已将那棺柩现出。此时已有差役搭好芦棚,土工将棺柩上的浮土拂去,抬至芦棚下放好。

    柳氏见棺柩被人挖出,早哭的是死去活来,昏晕倒地。岳肃只得令人将她搀扶到一边,随后命差役同马禄过去开棺。众人领命上前,才将棺盖掀下,往里瞅了一眼,不由得一齐倒退几步,一个个吓得是吐舌摇唇,有的则失声说道:“这可真奇怪了,即便身死不明,也不至于一年有余,两只眼睛还如此睁着。你看着情形,岂不太过可怕!”

    岳肃听见,几步走到棺柩之旁,童胄手握刀柄紧随在侧。二人朝棺内一瞧,果见尸体的双眼瞪得与核桃相似,露在外面,一点光芒也没有,但见那种死灰色样子,实是骇异。

    前世当警察时,岳肃也见过不少死尸,却没有一具如此吓人的。童胄也不禁有些畏惧,怎奈大人在侧,只能咬牙硬挺。

    岳肃倒吸一口凉气,后退一步,说道:“来人啊,将尸体抬出,由仵作仔细验看。”

    “是。”

    几个没见过尸体,且胆子较大的差役答应一声,走上前去,往里一瞧,都吓得向后倒退,随后跪倒在地,“大人,尸体阴灵不散,我等不敢翻动!”

    这个年头,封建迷信还是牢固人心,除了那些战场上打过滚的之外,谁敢翻动这种现从土里抛出来还死不瞑目的尸体。对那个时候的人来说,对这种尸体不敬,搞不好是会邪灵附体的。

    见手下差役打死都不敢上前,岳肃只能无奈一笑,再次走到棺柩旁。望着那圆睁的双眼,喃喃自语道:“毕虎,今日本官特来为你申冤,你若有灵,快将双眼闭上,好让众人近前,无论如何,定将你这案子审个明白。”

    谁知刚一说完,事情竟如此凑巧,尸体的眼睛缓缓合了下去。一旁的童胄是目瞪口呆,“大人……闭……闭上了……”

    岳肃对遗体深施一礼,遂道:“来人啊!将尸体抬出!”

    跪在地上的几个差役听到童胄说闭上了,都是吃惊不已,跑过去一看,还真是闭上了,更是惊叹异常。“怎么……怎么真的闭上了……看来真的有冤……”

    站在后面的人,先前都闻尸体死后一年仍是死不瞑目,现在一听差役们这么说,一个个都认定是有冤,不然哪有这样灵验。

    那几个公差一齐动手,将毕虎的尸体抬出来,仵作走到岳肃面前,施礼道:“大人,尸体入土已久,就此开验,恐难仔细。须先洗刷一番,方可依法行事,请大人示下。”

    别看岳肃不是法医,但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来到明代,入乡随俗,晓得对遗体洗刷,其亲人会痛苦难当。沉思片刻,摇头说道:“本官也知道这个道理,但见他衣服未烂,四肢尚全,还可以验看,就免了死者洗刷之苦吧。”

    岳肃这般说,仵作也不能违拗,走到尸体旁开始勘验。先将衣服轻轻脱去,那身上的皮肤已是朽烂不堪,许多碎布粘在上面,要想就此开验,无奈那皮肤颜色如同灰土,实在无法辨清是否有伤痕。向岳肃如实禀明,岳肃只好命毛大喜到左近人家去借铁锅,就地烧水。

    等水烧开,仵作将尸体刷洗一遍,取来烧酒,喷在身体之上,复用布盖在上面。

    此时芦棚之外已经是人山人海,那女皆挤作一团,望着那仵作开验。只见他从头脸两阳验起,一步一步到下腹为止,仍不见他禀报伤痕,众人是满脸疑惑。跟着又见他和差役将尸体翻转,脊背向上,从上到下仔细验看一遍,仍和先前一样,没有报出任何伤势。岳肃现在也有些急了,走到身体旁边,仔细的盯着,仵作再次验看双腿双脚,还是不见一点伤痕。

    “大人,小人当差多年,历来验法都是正面、阴面,这两处无伤,方用银签入腹,验看是否毒害。现死者外体无伤,请大人示下。”

    岳肃微微额首,刚要准了,不远处的周氏却冲了过来,一把揪住仵作,大声斥道:“我丈夫身死已一年,太爷无辜诬害,说他身死不明,开棺揭验,现在浑身无伤,又要银签入腹,岂不是故意搪塞,想出这来害人!明明是暴病身亡,那狗官非说是有人谋害,若真的是中毒而死,腹中有毒气,一年之久也该发作,岂有周身无伤无毒,单腹内有毒之理?他不知情理,你是有传授的,为何为虎作伥,定要死者吃苦!”说完,是连拉带扯,哭闹不止。

    “混账!还不将她拉开!”岳肃见她如此胡闹,当即大喝一声。马上有差役上前,将周氏按住。岳肃又道:“本官有言在先,若是死者无伤,宁愿背上诬陷的罪名。历来验尸,都是外体无伤须验内腹,此是定律,你何故扭扯公差,肆意撒泼,难道不知王法吗?”

    周氏抬起头来,冲着岳肃妩媚一笑,说道:“我看太爷也不必如此认真,此刻虽然无伤,太爷若就此罢手,两下也不伤情面。如果非要和死者作对,验毕之后仍无毒物,恐你诬陷的罪名就掩饰不来了。”

    “哼!”岳肃冷哼一声,说道:“本县验不出伤痕,便认下这诬陷的罪名,岂有以人命为儿戏,反想掩过之理!把她拉到一边,仵作,继续验看!”

    差役当即将周氏拉出芦棚,仵作领命,舀了一碗热水,灌入尸体口中,轻轻从胸口揉了记下,复又从口中吐出三两次,这才取出银签,从喉管刺入,停了一会,拔出观瞧。

    见银签没有变黑,再次刺入尸体腹部,拔出后仍然颜色不变。

    “禀大人,属下已验看完毕,并未发现任何伤痕。属下资历尚浅,还请大人命年老仵作再行核验。”

    岳肃在一边看的仔细,知道仵作没有疏忽,现在心下着急,无奈说道:“本县此举,虽觉孟浪,奈何死者前来显灵。方才他双眼合闭,便是证明。若不是含冤被杀,怎能如此灵验?”跟着又冲着周氏,说道:“此时既无伤痕,本县当自行请罪,但死者已经受苦,不能再抛尸露野,弃在此间,先行收棺下葬!”

    外边的周氏哪能如此善罢甘休,大声哭道:“先前说是病死,你这狗官非要开验,现在没有伤痕,又想收敛,当官的就这样做么?我一个孀妇,你昨日无辜抓我,今日又草菅人命,这事如何行得?既然开棺,就不能再殓,我等百姓也不能这样欺罔,一日这案不结,一日不能收棺。验不出伤来,拼的侮辱官长的罪名,也不跟你干休!”

    说完,竟然从差役的手中挣开,冲向岳肃。柳氏这时业已醒来,见媳妇如此,也冲过去找岳肃撒泼,两人并在一起,是哭闹不止。差役连忙将二人挡住,不少百姓见岳肃受窘,知他是个好官,纷纷开口说道:“你这妇人也太不明理,大人开棺验尸,只是想为毕虎讨个公道。你丈夫已经受了洗刷的苦楚,难道还真让他暴尸荒野,我看你这般胡闹也是无用,不如先将你丈夫殓起来吧。”

    不少差役赶着动手,将毕虎装入棺柩,再行下葬。正这当口,有几个捕快朝这边跑来,当先之人大声叫喊,“大人,铁虬来消息了!”喊完,分开人群冲了进来。

    岳肃顺着声音观瞧,见是金蝉,忙招手让他过来。金蝉走到岳肃面前,禀道:“大人,刚刚得到铁虬的消息,说……”

    不能他把话说完,岳肃咳嗽一声,说道:“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等回衙再说。”

    见毕虎的尸体已经下葬完毕,岳肃下令撤回衙门,随后看了周氏和柳氏一眼,心下略一盘算,仍叫差役将周氏押回县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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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马返回县城,在路上,金蝉将铁虬送回的消息转告岳肃。

    原来是铁虬带着一名差役一路乔装访察,前几日住店之时,从几名过往商人口中得到一个消息。其中一个贩卖北货的商人说,在西面官道上曾遇到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自己推着小车,车上有两个极大的包裹,形色仓皇,忙忙的直往前走。因为这商人正在和伙伴说话,也没有留意,两人的车正好撞上,青年的车小,车轴登时震断,包裹摔到地上。当时本以为青年会发火,不是揪打,就是大骂一番,哪知道不言不语的只是将包裹收好,急忙的去装车轴,错乱之际,散了一个包裹,里面露出许多丝来。他也不说什么,装入包内,上好车抽,仓皇失措地向前奔去。

    铁虬知道死者是贩私的客商,料想沿路追下总是没错,吃过晚饭就和差役赶路急追。说来也巧,不到两天,便在路上撞见。那青年汉子推车赶路,一不小心撞进稻田里,结果惹出十几个庄家汉来。那些汉子定要青年赔偿,扬言索要一包货物,青年哪里肯给,两下动起手来。没想到青年实在厉害,三拳两脚将十几个庄稼汉全部打翻。铁虬瞧的仔细,担心自己不敌,反而打草惊蛇,当下让差役回来报信,自己沿途跟着,一路留下标记,金蝉定能识得。

    十里屯案子现在有了眉目,岳肃心中高兴,打算明早便和金蝉动手,前往追凶。料想以三人联手,凶手即便本领再高,也要束手就擒。

    轿子来到县衙门口,不等岳肃下来,突然听到有一妇人大声哭喊起来。“冤枉啊!大人!”

第二十八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

    听到有人拦轿喊冤,岳肃不敢怠慢,掀开轿帘问道:“何人拦轿喊冤?”

    说着,昂然下轿,差役闪开道路,只见前面跪着一个中年妇人,妇人哭哭啼啼,一见岳肃,马上冲上磕头,“大老爷,民妇有冤。”

    “你姓甚名谁,因何呼冤?”岳肃大声问道。

    “小妇人婆家姓汪,娘家仇氏,丈夫名叫汪宏,专以推车为业,家住治下流水沟,离十里屯有二十余里。那日因邻居有病,叫我丈夫进城报信,是以三更时分就起身前去。谁知到了晚间不见回来,初时以为他有事耽搁,后来等了数日,城里的人已回来,问起情由,说及我丈夫未曾前去。小妇人听了这话,心慌不已,又等了两日,仍不回来,只好亲自前去寻找。哪知到进城之后,见有一棺柩招人认领,小妇人请人将告示念了一遍,那所列的身材、年岁,以及所穿的衣服,与我丈夫汪宏一般无二。不知何故被人杀死,这样的冤枉,还请大老爷做主!”说着,在地上痛哭不止。

    岳肃见她说的真切,只得解劝一番,许她克日破案,又赏了两吊钱,令她将棺柩领回,仇氏这才退去。

    回衙之后,岳肃命人先将周氏收监,命童胄与马禄暗中在毕家周边打听,看看周氏平时为人如何,与何人时常走动。

    吃罢晚饭,次日早早起床,带着金蝉并报信捕快一同出发,寻找铁虬。

    三人骑马赶路,速度极快,先是由差役领路,到了那汉子与人打斗的庄稼地,随后由金蝉带道,寻找铁虬留下的标记。两日后,来到蒙山县的双峰寨。此地已非岳肃的管辖范围。

    金蝉当初是走南闯北的人,这双峰寨曾经来过一回,知道西寨口有个极大的老客店,水陆的客人皆住在他家,若是铁虬在此,定然会在那里留下记号。

    三人来到张家老店,在门外果然见到铁虬留下的记号,当下招呼小二拴马,进入客栈。刚找桌子坐下,掌柜的便走了过来。“请问客人尊姓,是由哪里而来,到何处去做买卖?小店信实通商,来往客人皆蒙照顾,点心酒菜,各色齐全,客人招呼便是。”

    岳肃早已准备好说辞,故意道:“我们是河南缎行来的庄客,两月前由洛阳动身,准备到贵州收些蚕茧,不料中途染病,过了时节,无奈至此,想要看看有没有中意的货色。不知今年的丝价较往年如何?”

    掌柜道:“敝地与贵州不算太远,彼处的行情也听人说过,现在丝价每百两约三十四五两银子。前日有几个贩丝的客人路径此处,投在南街薛家商行,请他代卖,听说开盘不过三十七八两银子。比较起来,由此地到贵州还有半月光景,途费算在里面,还是本地购买实惠许多。而且,闻薛家商行不仅有贵丝,还有湖丝。”

    岳肃听了这话,故作迟疑,说道:“不料今年的丝价竟比往年便宜,看来虽是为病耽搁,尚未误正事。你们这地方商行想必向来是做这生意的,行情是听客人定价,还是商行自己做价,中费多少?”

    掌柜说道:“我们虽在咫尺,每年到了此时但听他们议论,有买的,也有卖的,在此经过的老客都知道商行规矩。可隔行如隔山,其中细情,我却不晓得。客人想必是初来此地,不知尊姓大名?”

    投店住宿自然是要报名,店家寻问也是常事,岳肃刚要胡乱报个名字,却听有人叫道:“大……大……哥,你们来了……”

    岳肃转头一看,原来是铁虬从店外走进。好在金蝉刚刚在岳肃说话时,目光一直盯着店口,正好瞧到铁虬进门,在他开口要喊“大人”的时候,一个劲地朝他使颜色,才把那个“人”字缩回去。

    “铁虬,我让你先来打前站,看看丝价行情,你可有什么消息吗?”岳肃一边说,一边给铁虬丢了个眼色。

    铁虬当即会意,笑着挠头道:“我刚出去打听一下,没想到一回来就碰到您,咱们到我房里说。”

    岳肃点点头,道:“也好。”说完,转头看向客栈掌柜,“我先和伙计进房谈谈丝价行情的事,等下咱们再聊。”

    掌柜还当岳肃是个谨慎的客商,两下打听行价,然后核对。当下笑呵呵地离去。

    岳肃让铁虬引路,先到他的房间坐下,让差役在门口把风。然后才道:“怎么样,可查到那人的下落。”

    铁虬有些尴尬地道:“我跟踪到此,见那人将两包丝放在一家叫薛家商行的店面代卖,接着盯梢时,没想到他对此地甚是熟悉,七转八拐,就失去影迹。这两日我一直在街上寻找,可始终没有碰到。”说完,铁虬的头已经垂的很低。

    岳肃拍了拍铁虬的肩膀,鼓励道:“这也无碍,你跟踪到此,已经立了大功,既然知道他将货物在薛家商行寄卖,我们顺藤摸瓜,定能找到。这样,等下你和金蝉随我前往,我想法子诳出那人,你在旁边核实,若是不错,便出手擒下。”

    “大人放心。”得到岳肃的鼓励,铁虬是兴奋的摩拳擦掌。

    随后,岳肃点了些饭菜,大家吃过,让差役留下,自带着金蝉、铁虬走到客栈前厅。见到掌柜,岳肃面带笑容地道:“掌柜的,此刻是否有暇,陪我去一趟薛家商行?”

    这掌柜与薛家商行素有交情,见岳肃如此说,估计是有意到他那里办货,现在已过饭口,没有什么客人上门,遂道:“无妨,等我交代两句,就带客官前往。”

    说完,嘱咐小二几句,前边引路,领岳肃三人前往薛家商行。虽说铁虬也认得路,不过岳肃另有计较,觉得还是由客店掌柜引路,才不会被人看破。谁知道这薛家商行和凶犯是否同路。

    在街上拐了两个大弯子,来到南寨,这里比西寨更大,街道两旁尽是商铺,走了一会,果见薛家商行。掌柜请岳肃站下,抢先一步到了门首,向里问道:“吴二爷,你家管事可在?我在店内有一缎行庄客,从洛阳到此,预计到贵州收丝,听说本地丝价便宜,故此让我引荐来投宝行。客人现在门外呢。”

    里面那人听他如此说法,忙答道:“张六爷,且请客人里面坐。我们管事的到西寨会客人去了,顷刻便回来。”

    岳肃在外听的清楚,闻管事的不在行内,心下更喜,可以先探探那伙计的口风。遂向掌柜张六说道:“掌柜,咱们回去也无别事,既然管事不在这里,进去少坐一会也无妨。”当时领着金蝉、铁虬到了行里。

    张六请岳肃坐下,伙计送上茶来,彼此报上姓名,说了两句客套话,然后岳肃问道:“方才听张掌柜说,宝号开设有年,驰名远近,令东翁不只是哪里人氏,叫何名号,现在买卖可多?”

    吴二道:“东家是本地人氏,住在寨内已有几代,名叫薛长波。不知尊驾是洛阳哪家宝号?”

    岳肃见他问这话,心下暗笑,自己是访案到此,哪知道洛阳的店号,甚至长这么大连洛阳都没去过。顺口诹道:“宝顺缎行。”

    伙计当然没有听说,但却装出一副如雷贯耳的样子,恭维道:“原来是大缎行的朋友,失敬失敬。”

    岳肃见蒙混过关,心中暗喜。正这功夫,门外走进一人,约有四五十岁的光景,见到张六在此,笑呵呵地问道:“张老兄何以有暇光顾?”

    张六闻声,站起身来,笑道:“薛兄回来了,我们这有位洛阳的客人,正盼望呢。”

    吴二快步上前,将岳肃的来意告诉东家,岳肃又寒暄几句,问现在客货多寡,市价如何。

    薛长波说道:“尊驾来的正巧,最近有一客人投在小行,此人姓殷,也是多年的老客。有货在此,尊驾先看一看,如若合意,咱们再谈价钱。”

    岳肃微微点头,说道:“如此最好。”

    薛长波让吴二捧出一个大包袱来,包上盖有戳记,乃是“殷柱”两个字。打开观瞧,里面尽是蚕丝。岳肃给铁虬一个眼色,说道:“铁虬,你时常随胡大爷办货,谅也有些眼力,看看这货品质如何?”。

    岳肃话中有话,意思是问铁虬这包袱可是凶手带来的。铁虬如何听不出来,上前一步,仔细打量,最后说道:“确是不错的货色。”

    铁虬的意思也是明了,确认是凶手带来的,岳肃笑道:“这货倒是不错,不知此处还有多少,敝行所用甚多。”

    “还有一包。”薛长波说完,让吴二又取出一个大包来。铁虬再次点头确认,岳肃见没有错,便道:“这两大包正好够用,不知这位客人现在何处,请他过来,凭着宝行讲明银价,立即银货两清,免得耽误工夫,我们也好快也回去交差。”

    薛长波没想到岳肃如此痛快,心下高兴,也是难道碰上这样做买卖的。随即对吴二说道:“殷客人今日在李老爷府上打牌,你快去请他即刻过来,就说有人要收全包。”

    吴二答应一声,匆匆而去,张掌柜也跟着告辞,说怕有客人投店,耽误生意。

    岳肃由他离去,自顾同薛长波闲聊,暗中对金蝉、铁虬做了个手势,只要认清来人,不必请示,立即便可动手。

    ***********************************************

    等了能有一炷香的功夫,吴二陪一青年汉子来到门首,铁虬认出是推车之人,冲金蝉努努嘴,金蝉马上明白,只等这人进屋之后,一同出手拿下。

    岳肃这会也看到来人,只见这人身高七尺,生来黑漆面庞,两道浓眉,一双虎眼,脚蹬快靴,身穿长袄,一看就是江湖上的人物。岳肃心中暗道:“单看模样,这人也不像是什么贩私的客人,分明是一个匪头。”

    薛长波见人来了,忙起身引荐,“殷老兄,这位便是从洛阳府前来的买丝客人。你们好好叙谈。”

    青年汉子同吴二走进店来,那汉子十足一个江湖人的做派,冲着岳肃一抱拳,说道:“在下……”

    然而,不等他将话说完,金蝉与铁虬已经一个箭步抢上前去,左右夹攻。汉子见状大惊,好在他也是身手敏捷,向后一退,扭身朝门外窜去。金蝉、铁虬怎能容他逃掉,一同追击出去,分为前后,将他夹住。谁料那汉子倒也不是真的要跑,只是觉得外间宽敞,能施展开拳脚,出门之后,以一敌二,三人打作一团。

    岳肃亲到门口观战,这时候,街上已经乱了,见有人斗殴,纷纷围拢过来,聚成一个圈子,有那好事的还鼓掌叫好,“打,使劲打!”

    汉子的本领着实不弱,岳肃看的出,若是金蝉、铁虬与他单打独斗,都未必擒得下他,好在是以二敌一,不到二十个回合,汉子已支持不住。金蝉抓住空档,一脚将汉子踹翻在地,铁虬飞扑过来,就要将汉子拿住。可汉子的经验实在丰富,就地一滚,闪了过去,跃将起来大声喝道:“我和你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与我为难?”

    “等将你拿下再告诉你!”金蝉欺身而上,脚踢连环,铁虬在旁策应,再次将汉子逼的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商行里面的薛长波看到这一出,吓得直打哆嗦,唯恐出了人命,跑到岳肃身边,说道:“这……这位客人,他是我家老主顾,何以未曾说话,就先动手,有什么事好说嘛。”

    “拿下再跟他说!本……”岳肃看了薛长波一眼,当下就要表明身份。这时,却听场内传出一声闷响,金蝉一拳砸中汉子胸口,将汉子震得是口吐鲜血。

    铁虬随后跟上,扭住汉子的胳膊,说话间便要押到岳肃面前。也就在这节骨眼上,有人分开人群冲了过来,大声喊道:“金兄弟,手下留情,都是自家人!”

    声音一落,众人扭头观瞧,被铁虬抓住的汉子,趁机回身一掌,逼退铁虬,快步冲到来人身边。

    只见来人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身材高大,虎背熊腰,上前两步,走到金蝉面前,说道:“金兄弟,你我兄弟好久不见,怎么今日有空来到这里?”

    金蝉一见这人,马上高兴地道:“没想到师兄也在此,这最好不过,先将那人擒下,咱们等下再谈,他乃人命要犯!”

    原来,这人也是江湖中人,与金蝉师出一门,姓李名忠,为人极讲义气,道上的朋友送他一个外号,叫作赛云长。后来改邪归正,在这双峰寨当了地保。李忠听金蝉如此说话,先是一惊,随后将围观人等全部遣散,这才对金蝉道:“我这位兄弟名叫殷柱,是与我自小长大的朋友,虽是生意中人,彼此常有往来。兄弟何故与他动手,又说他是人命要犯?”

    “这事说来话长,兄弟现在已经是阳朔县的捕头,追随岳大人为民伸冤。因一桩命案赶到这里,对了,这位便是我家大人。”金蝉说着,给李忠引见。

    岳肃走下台阶,李忠上前两步,给岳肃跪下,“小人双峰寨地保李忠给大人请安,迎接来迟,还望恕罪。”

    岳肃让他起来,说道:“此间不是说话之所,咱们进屋谈吧。”

    众人当下进屋,岳肃既已表明身份,便当中而坐,余人皆站立一旁。岳肃环视一圈,将目光定在李忠身上,说道:“敝县十里屯发生命案,死者系贩丝客商,赃物便是这两袋丝货,现在物证在此,还请壮士将此人交由本县,本县随后便知会蒙山县,也算你大功一件。”

    岳肃虽是上官,但也是跨县拿人,李忠非岳肃管下,言语上自是要客气几分。

    李忠见岳肃要人,是左右为难,不知怎么说辞。这时,青年汉子抢先开口道:“大人,这是小人受人之愚,此案实非小人所干,还请大人明鉴。还有,大人所说的凶犯,想必姓邱,湖广人氏,这人家住何地,小人甚是清楚,大人若是相信,小人愿助大人擒拿。”

    岳肃点了点头,说道:“那人确是姓邱,你如何知道,而你又姓甚名谁?”

    “小人姓殷名柱,乃本地人士,大人若是不信,可寻人来问。”跟着,殷柱又道:“大人要拿之人,名叫邱怀礼,与我生意上多有往来。他每年都带着蚕丝到处跑码头,只要哪里给的价高,就卖于哪家,虽无一定的地方,但也不出左近几省。月前我在黄州办货,正好碰到,我先一步而行,他那时和一个年轻后生一并前来。日前在半路巧遇,他独自推辆车在路上行走,于是我上前闲聊,他说同来的后生半路暴病身亡,现在过了收丝的时节,又不敢回家,怕后生的家人找他要人,正左右为难。随后向我借了二百两银子,将丝货交我代卖,自己暂时到别处跑码头。我信以为真,就收了丝货,给他银两,谁知他做了如此昧良心的事,连我都给坑了。”

    “哼!”岳肃冷哼一声,说道:“照你这么说,他是远走高飞去了,你焉能知道他的所在?”

    “大人有所不知,小人有个师兄,先前以为邱怀礼是个老实的后生,将妹妹给他为妻,谁知过门之后,夫妻不睦,他将这妻子气死。后来听说,他又结识了一个寡妇,住在乌怀县靠山镇。那时因不关我事,所以也没多加理会,现在既犯了这案,我愿带大人前往,将他拿住。别看他跟我师兄学了几年枪棒,纵是有点本事,谅也平常,只要我去,必是手到擒来。”

    岳肃见他说的真切,倒也半信半疑,无法作准。金蝉看出岳肃的心思,说道:“大人,我师兄交友一向谨慎,能和他肝胆相照的朋友,绝不会是杀人越货的奸邪小人。”

    有了金蝉这话,李忠忙躬身说道:“小人愿以身家性命担保,这事绝不是我兄弟所为。”

    金蝉的为人,岳肃自是清楚,当下再不犹豫,点头道:“好!那就在此暂住一晚,明日启程赶往乌怀县。”

    岳肃如此做,一是他相信金蝉,二是有心卖一个人情。可以说,现在立刻回阳朔县,让孔老头认人也不是不行,但这样一来,万一不是的话,殷柱大可袖手旁观,帮你是人情,不帮你是本份。

    当晚到李忠家中下榻,李忠置办酒菜,给岳肃洗尘,并与金蝉诉阔别之情。酒席之上,岳肃察言观色,确定李忠和殷柱都是直爽的汉子,暗自庆幸自己没有看错人。

    一夜无话,天明之后,众人启程。由殷柱带路,岳肃、金蝉、铁虬并那差役一同前往乌怀县。

    快马赶往乌怀县不过两日的路程,这日纵马奔驰,已经可以看到高耸的城楼。靠近县城,官道之上,百姓串流,岳肃等人只好放慢速度。

    放眼道路两旁,稻田里,百姓们正挥舞着收割的镰刀,回想年少之时,岳肃也曾下田做活,帮家里收割。那个时候,他的心情十分愉快,别看一身汗水,但闻到稻香味,他丝毫不觉得疲惫。

    正走着,岳肃突然觉得有些不对,田里干活的人,不少都穿着长袍,活脱脱的书生打扮,看他们干活的架势,似乎是初次下田,手忙脚乱,笨拙不堪。

    在明代,读书人多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下田干活更加不可能,像岳肃这样的,已算另类。他实在是想不到,乌怀县的民风竟是如此淳朴,连读书人到了秋忙的时候,也能下田。

    继续向前,不远处有个茶棚,茶棚里坐着不少庄稼汉子,大家都在闲聊,仿佛这秋割跟他们没有什么关系。

    看到这一幕,岳肃更加糊涂,这世道难道变了,读书人下地做活,庄稼汉去茶棚高谈阔论。岳肃想不明白,索性去问个明白,让大家下马,到茶棚休息,吃杯茶再走。

    五个人围坐一张桌子,伙计拎来茶壶、茶碗,给他们倒茶。借着功夫,岳肃问道:“茶师傅,我们也算是走南闯北的了,不论到哪里都是农夫在田里做活,你们乌怀县还真奇怪,怎么反倒是书生在田里劳作?”

第二十九章 比棋招亲

    岳肃所提的问题,用的声音不大不小,邻桌的庄稼汉听了这话,是哄然大笑,连那茶师傅也露出笑容,像是岳肃问了一个十分可笑的问题一样。

    岳肃几个被笑的莫名其妙,等到笑声稍微止歇,才听一个汉子说道:“朋友说的没错,走到哪里也没有读书人下田干活的,只是这帮人有福不愿享,非要自寻苦吃,谁能有法子。”

    话一说完,茶棚内又是轰然一片。岳肃更是好奇了,问道:“为何他们有福不享,非要自讨苦吃,下田做活呢?”

    “这位朋友,您是外乡人吧,我们这出了件奇事,您肯定是没听说过。这样,您慢慢品茶,我慢慢给你们讲。”茶师傅给五人各自倒满茶水,又道:“我们这儿的读书人和别处的都一样,也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说他们有福不去享倒也不然,因为他们还想享艳福,结果艳福没享到,反落到田里当劳力。”

    当下,茶师傅就将这奇事一五一十讲给岳肃等人听。

    原来,前任广西学政,现已致仕还乡的阮臻梅大人有一个女儿名叫阮傲月,传闻阮傲月长得的貌美如花,现已到二九年龄,阮臻梅就想给女儿找个婆家。谁知这位阮大小姐死活不想嫁人,最后也不知谁想出的一个折中办法,来一个比棋招亲。谁能赢了阮傲月,阮傲月便嫁给谁。不过还有一个附加条件,凡来参加这比棋招亲的,能破了阮傲月摆下的棋局,自是嫁他没商量,可如果破不了,就要到阮家的田里做三天苦工。这阮傲月长得美若天仙,乌怀县内不管是读过书的,还是没读过书的,只要会走两步棋,都敢来比量一下。于是,阮家的长工、短工便成了无聊之人,田里遍是比棋落败,罚来做活的。

    听完茶师傅的讲述,岳肃等人也不禁莞尔,没想到这个年头,还有什么比棋招亲。金蝉、铁虬几个都是好事之人,听有这事,都想去瞧个热闹。当然,上场下棋那是绝不想的,万一输了,哪有时间给她做三日苦工,大人也不能答应。

    岳肃见手下人都想去,也不便扫他们的兴,心想,反正进城之后也要住上一夜,明日知会了乌怀县令方好动手拿人。于是表示可以去凑凑热闹,但是下棋,那是玩玩不许的。

    几人一阵欢呼,付过茶钱,问明比棋招亲的所在,这才上马赶路。

    进城之后,按照茶师傅所指的方向,果见一家大酒楼据说这栋酒楼便是那学政阮臻梅大人家的产业。酒楼前高挂棋盘,周围密密麻麻站满了人,看来即便是有下田做活的惩罚,也无法打消这些人的积极性。

    不过这次岳肃是想错了,现在县城内会下棋的,有一大半都到阮家田里干活去了,剩下那点,也都不敢上前,之所以围观的人如此之多,无非是想看个热闹。

    几人从马上下来,铁虬让那名差役看马,当先挤在头里,这家伙倒是身强体壮,马上冲出一条路来。金蝉、殷柱紧跟进去,岳肃走在最后,四人很快来到最前头。

    酒楼上竖着棋盘,下面有一张桌子,桌子旁坐着一个中年长者,长者四十来岁,腮下一缕长髯,身穿白袍,显得文质彬彬。

    在长者身后,立着一面屏风,屏风后似乎有人坐着,如果所料不错,应该是这比棋招亲的主角。

    岳肃一瞧上面挂的棋盘,是一副象棋残局,前世的他,倒是很喜欢下象棋,没事总和师父、师妹切磋。当他看到这局残棋时,不禁心头一震,这局残棋自己曾经下过,而且他清楚的记得,那是自己和黎兰执行任务的头一天晚上,两个人看着棋谱摆的。

    望着棋盘,岳肃心潮浮动,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当年往事,与黎兰青梅竹马的一幕幕涌现心头。

    正想的入神,前面的中年长者突然开口说道:“时辰已经不早,若是再无人上前,今天就到此为止了。”

    听了这话,岳肃才缓过神来,一瞥之间,突然发现,挂着那张棋盘上,棋子的布局似乎和当年自己与黎兰摆的有点不同。好像少点了什么。仔细一回忆,原来是红子少了个边兵。于是信口问道:“不知道这盘残棋可是红先胜吗?”

    长者见岳肃问话,看他衣冠楚楚,仪表堂堂,心下倒还满意。听他外乡口音,便答道:“确是红先胜。”

    岳肃摇头一笑,说道:“若是红先胜,你这个摆法,世上怕是无人能赢。”

    听了这话,长者心头一惊,连忙问道:“公子何出此言?”长者之所以吃惊,乃是这盘残局并非他所摆,而是自家女儿,一连数日,凡是对局者纷纷落败,长者心中发愁,但因为和女儿有言在先,只能生耗着。不过心中已然怀疑,不知是这残局太过刁钻,还是女儿有诈。只是先前自己和女儿走过,同样一盘棋,不管是自己执红执黑,都是落败。

    岳肃坦然道:“你这红棋少一个边兵,下到尾盘,红棋全杖这个兵获胜,倘使没有,只有一输。”

    这话一出口,周边围观之人当即哗然,“阮大人,你这不是骗人嘛。”“是呀,我这才在你家田里做完三天苦工,若说红棋缺子赢不了,这不是摆明坑我们嘛。”“就是、就是……我的手都磨出老茧了,阮大人,即便您是学政,也不能欺骗劳动力呀,无论如何,也得给我们一个说法。”……

    眼看着群情汹涌,阮臻梅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也就这时候,屏风后传出一女子的声音,“这位公子,你说这棋盘上少一边兵,可有何凭据?”

    “这……”所谓残局,当然是下了一半的棋,多一个兵,少一个兵,难道非得照谱摆嘛。不过,既然你说红先赢,那你必须要执红能赢。

    这盘棋的布局,红棋起初是攻势凶猛,但稍一走缓,就会被黑棋抓住先机,反攻倒算,可以说是步步惊心。下到最后,双方都有妙手制胜,只是看谁会走。当然,若是按照棋谱走,黑棋的妙手都会被红棋化解,最后红棋靠那边兵取胜。不过要是碰到没看过谱的,不管你是执红执黑,到最后也未必能想出妙手取胜,而执黑是必输无疑。

    岳肃略一沉吟,反唇说道:“在下想问一下,在你这下棋,是黑白均可挑选,还是只可执红?”

    屏风后女子说道:“自然只可执红,否则我既执红又执黑,左右的杀招岂不是都被摸透了。”

    这话一说,岳肃倒也认为有理,但随即笑道:“小姐这话倒是不错,只是我观这盘残局,执红绝不可胜。”

    “照公子这么说,你若执黑,就一定能赢我了?”女子的声音挑了起来。

    “那是自然。”话说到这份上,岳肃是当仁不让。

    “好!那你可否和我赌上一局,如果你输了的话,就在我家田里做一辈子的长工!”

    “大胆!”一听这女子的要求,不等岳肃说话,铁虬就火了,登时喊了一嗓子。

    他这一嗓子好比炸雷,马上将在场众人都吓了一跳,岳肃微微一笑,抬手将他拦住,说道:“铁虬,你放心,我是不会输的。”

    言罢,上前几步,坐到长者对面的椅子上。

    “公子既然坐下,那就是答应了,输了可千万不要抵赖。”屏风后的女子再次开口。

    岳肃笑道:“众目睽睽,岂容抵赖。”

    “那是最好,父亲,劳您将棋盘转过,将黑子给他。”女子说完,前面的长者依言转过桌上的棋盘,黑棋冲着岳肃。

    “公子可曾准备好?”女子问道、

    “自然。”

    “那我就不客气了,车八进四。”女子说完,岳肃对面的长者按照指示而动。这步走完,大棋盘旁有一仆人,拖动铁钩,将上面的棋子移动。

    岳肃从容自若,移动棋子,接着就听有一仆人喊道:“士五退六。”

    唱和的仆人喊完,棋盘旁边的仆人又用铁钩移动棋子。当下二人你来我往,展开较量。女子的棋路,完全是按棋谱而为,步步紧逼,可以说,稍有一步应错,是必输无疑。好在岳肃记得棋谱,照谱落子,是毫无破绽。十几步下来,女子似乎已经无计可施,万没想到,对手的棋技如此高明。但若说对方见过这份棋谱,她是绝不相信。

    到了残局之末,胜负之势业已明朗,红方缺少一兵,在子力已落下风,现在轮到黑棋发威,岳肃几步强攻,便将红棋逼得无路可走。

    局势已定,明眼人自是都看得出来,红棋之所以最后会输,就是输在少一个兵上。因为当初没有那些妙手,所有无法见到这一层,此刻是看个真切,那与岳肃对棋的老者,更是看的明白,脸上颇为尴尬,知是着了女儿的道。

    事已至此,总不能当着全县的百姓说,是我女儿忽悠你们吧,这样一来,那些在田里做活的学生,还不得一把火将他这个所为教育局长的家给点了。

    于是咳嗽一声,保持淡定,说道:“公子棋艺高明,老朽佩服,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不才姓岳名肃字秉严。”岳肃拱手说道:“还未请教老先生大名。”

    “老朽阮臻梅。添为本县学政。”阮臻梅见岳肃举止得体,落落大方,心中甚是喜欢,又问道:“不知道岳公子可有功名。”

    岳肃客气地道:“晚生不才……是个举人……”他刚要报出自己的职务,后来一想,那逃犯邱怀礼不知在不在左近,倘若亮出字号,传入他的耳朵,闻风而逃可怎么办。

    一听岳肃报出这个字号,围观众人都是瞠目结舌,他们都是小地方的人,县里三年也未必能出来一两个举人,没想到今儿能冒出一个来。

    别说是他们,阮臻梅也是吃惊不已,他是个学政,不过也只是个举人,论品级,岳肃还是他的上级。

    他见岳肃的年纪不大,而且还是个举人,心中甚是满意,说道:“不知公子今年贵庚,是哪科哪榜,座师为谁?”

    “不才今年一十八岁,去年湖广乡试解元,座师是布政使邹大人。”岳肃侃侃而道。

    这个回答,简直令人震撼,乡试解元,一个省的第一名,这在小民百姓心中,那就是天一样的存在。阮臻梅也不禁有些动容,仔细打量起岳肃,是越看越是满意,越看越是欢喜。

    阮臻梅四下环顾一圈,见百姓们还处于震惊之中,没有立时揪出残局的事,心想还是避一下的好,省的被他们反应过来,到时纠缠不清。站起身来,对岳肃道:“寒舍就在左近,可愿借一步,到府上说话。”

    岳肃微笑摇头,说道:“学生尚有要务在身,不便打扰,闲暇有空,再登门不迟。”

    这推诿之词,阮臻梅如何听不出来,现在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称心的女婿,而且还赢了棋局,女儿也无话可说,则能你说走就放你走。面容一沉,说道:“岳公子,我这里可是比棋招亲,众目睽睽之下,你赢了棋局,总得给个交代吧。”

    一说这话,岳肃才反应过来,人家这是比棋招亲,而自己刚刚上场下棋,无非是兴之所至,一是想起黎兰,二是觉得红棋少一个兵,三是因为被那女子一激。这下可好,现在老丈人管你要交代来了。

    金蝉、铁虬都在偷笑,因为这是好事,所以他们也不再咋呼,想要看看大人怎么收场。

    这个年头,女子的名节可是很重要的,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上场比棋招亲,赢了人家,然后掉头就走,那是绝对行不通的。岳肃不免有些不知所措,踌躇半天,说道:“婚姻大事需父母之命,在下怎能不禀明父母,这事我看暂时……”

    “哈哈……”阮臻梅爽朗地笑了起来,说道:“这是应该,婚姻大事当然要禀明父母,不过咱这比棋招亲,公子既然下场,那就是有意娶小女,这是不争的事实,乡亲们都是见证。这样,迎娶下聘之事,就请到我府上商谈,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事到如今,岳肃就算心有不甘,也没有办法,人家当初也没强迫你下棋,谁叫你自己手欠,赢了之后想赖账,那是绝不行的。心中无奈,只好点头答应。

    阮臻梅让人收拾棋盘,请岳肃进酒楼,金蝉几个牵过马匹,跟随过去。伙计见是新姑爷的伴当,也是殷勤,帮忙拴马。穿过酒楼,后街有个大宅子,这便是阮臻梅的府邸,该说不说,这阮家在乌怀县果然是家大业大,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来下棋招亲。

    来到阮府花厅,分宾主落座,岳肃与阮臻梅攀谈起来,所聊之事,无非是何时下聘,哪日迎娶。岳肃是百般推脱,怎奈阮家站在理上,自己的说辞全被阮臻梅驳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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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肃比棋招亲获胜的消息自是传的极快,城里城外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阮府上下同样也是。

    “太夫人大喜呀。”

    阮府的后宅有一佛堂,佛堂内有一老妇人正在念经诵佛,这人乃是阮府真正说一不二的主,阮臻梅的母亲唐氏。唐氏这会正在诵经,平时是不让人打扰的,突然听到有丫鬟欢喜的喊叫,抬眼问道:“有什么大喜事呀?”

    “回太夫人,是有人赢了小姐摆下的棋局。”丫鬟兴冲冲地说道。

    “原来是这事,啊弥陀佛,不知道赢棋的是谁家,年纪多大,相貌如何?”

    “听府里的人说,那公子的年纪和小姐一样大,湖广人氏,来头可大了,听说是湖广乡试解元。好像姓岳,叫岳肃。”

    “有这等事,这可真是菩萨保佑,快带我去瞧瞧。”唐氏一听说是乡试解元,那真是兴奋的不得了,经也不念了,从地上爬起来,腿脚明显比以往利索许多。都不用丫鬟搀扶,匆匆赶到花厅。

    不过老太太并没有进门,这也是礼数的问题,以她的身份,当然是要姑爷去参见她才是。老太太站在门外,偷偷打量岳肃,果真是年纪轻轻,一表人才,心中更加喜欢。可是,很快就觉得不对,岳肃话里话外,尽是搪塞之辞,什么要禀报家人,什么要以学业为重,总之一句话,短时间内是不能迎娶的。

    唐氏是越听越急,越听越恼,忽然灵机一动,一个主意冒了出来。由丫鬟扶着,回到后园,这次没有进佛堂,而是回到自己的卧室,往床上一躺,让丫鬟附耳过来,小声嘀咕几句,让她速速行事。

    花厅内,岳肃还在巧言推搪,阮臻梅仍是义正言辞,正说着,一个丫鬟跑了进来,丫鬟匆匆忙忙,一进门就叫道:“老爷,大事不好了,太夫人突然病倒了。”

    闻听此言,阮臻梅则能不急,让岳肃在花厅宽坐,急忙带着丫鬟跑到母亲房中。等他赶到之时,母亲房中已经站满了人,自己的妻子,儿子,女儿都在,一个个都是满脸焦虑。

    “母亲,您怎么样?”

    唐氏躺在床上,半眯着眼,一脸难受的样子,说道:“我……我恐怕不行了……”

    “母亲,您可别吓我。这上午不是还好端端的吗?怎么突然就一病不起了?”阮臻梅急切地说道。

    “人老了,都有这么一天。或是你父亲九泉之下想念我,让我下去陪她。现在你身为一县学政,孙子业已成家,还有了秀才功名,唯一让我遗憾的,就是不能亲眼看到傲月成亲时的样子,这一杯女婿茶,怕是……”说着,竟然流下眼泪。

    “妈,傲月现在已经有了婆家,是湖广云梦县岳家,那岳肃是一榜解元,气宇轩昂,我看将来绝非池中之物,傲月嫁给他,将来必定会享福。”阮臻梅这会急的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说到这才想起来,喊道:“快去请郎中呀。”

    “已经派人去了,估计马上就会到来。”阮妻蒋氏说道。

    “傲月……”老太太在床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看向阮傲月。

    阮傲月忙一步上前,蹲在床边,握住奶奶的手。就听唐氏艰难地说道:“傲月,我知道你是一个心高气傲的孩子,一心不想这么早成亲,所以百般推诿,还想出一个比棋招亲的点子。现在既然有人赢了,听你父亲说,还是个不错的小伙子,跟你很般配,你就别在固执,嫁给他吧。”

    阮傲月是一心不愿成亲,要不然也不能想出这个点子,还故意给红方少摆一个边兵。此刻看到奶奶如此,想起奶奶对自己的疼爱,只得连连点头,“奶奶……我答应你……只要你能好起来……让我嫁给谁都行……”

    这功夫,郎中被一个仆人带到卧室,众人连忙让开,让他过去诊脉。也不知这郎中是不是个蒙古大夫,触脉之后每一刻,脸上就显出一副震惊之色,随后便是无奈的摇头。

    平时镇定自若的阮臻梅此刻也有些急了,看到郎中如此,一把将他拽住,质问道:“我母亲得的什么病,可能诊治?”

    郎中无力摇头,叹道:“这是绝脉,针药已经不灵。”

    “什么!”阮臻梅狠狠地拽着郎中的衣领,怒道:“怎么可能,我母亲平时身体硬的很,白天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成了绝脉。定是庸医,给我滚!”

    “阮大人,小人行医多年,绝没诊错,这确是绝脉,让谁前来也是一样。老夫人气血衰竭,如无意外,过不了今晚,除非……”

    听了前面的话,阮臻梅是垂头丧气,眸子里已经失去光彩,当一听到“除非”二字时,精神头马上来了,当即问道:“除非怎样?”

    “除非冲喜。老夫人虽然气血衰竭,却也是心病所致,若是此刻冲喜,或许尚有一线希望。”郎中慢条斯理地道。

    对现在的阮臻梅来说,有一线希望也总比没有强。可是要如何冲喜,好在他反应不慢,马上想到自己的女儿,刚刚母亲不是还说,最大的遗憾不是没有看到孙女成婚么,现在看来,似乎也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马上走到母亲床边,说道:“母亲,我这就去找岳肃商量,今天就让他和傲月完婚,您也好喝上这杯女婿茶。”

    唐氏费力的点点头,阮臻梅叮嘱妻子等人好好照顾母亲,快步离开房间。

    也是这阮臻梅太过着急,这冲喜一说在民间虽说常见,倒也没从大夫的嘴里说出过。病急乱投医,可见一斑。

第三十章 霸道新娘

    阮臻梅匆匆跑回花厅,此时岳肃正在厅内用茶,金蝉、铁虬四人侍立一边。

    岳肃见阮臻梅回来,起身拱手道:“阮大人为何行色匆匆,不知令堂贵体如何?”

    “唉……”阮臻梅长叹一声,说道:“郎中刚刚过来诊过,说气血衰竭,乃是绝脉。我……”说着,狠狠一拍大腿。

    岳肃见阮家出了如此大事,连忙开解,可还不等他开口,阮臻梅又说道:“郎中最后说,唯有一个办法或许能让老母转危为安,但需借公子之力。”

    需要自己帮忙,岳肃颇感纳闷,自己也不精通医理,如何能够医病救人。但仍是仗义而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有差遣,自当从命,只是不知要学生做些什么?”

    “郎中说需要冲喜,现犬子已经成亲,唯小女待嫁闺中,公子比棋招亲,乌怀境内皆知公子已成我阮家女婿。现在老母病危,急需冲喜,人命关天,希望公子不要在意繁文缛节,今日就与小女拜堂,料想令尊也不会在意,老朽则是感激不尽。”

    阮臻梅说的真切,脸上焦急之情绝非做作,眼角落下泪水。岳肃可不糊涂,世上哪有如此巧合之事,自己刚一进门,便要冲喜。但见阮臻梅面容苦楚,神情悲伤,却也不像是假的。心中踌躇,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阮臻梅见岳肃并不表态,心中大急,求道:“先父早逝,臻梅全由老母抚养成人,虽不知冲喜一事可否管用,但尽人事听天命,总聊胜于无。还望公子不执拗于礼数,能够成全,若公子不许,老朽便给公子跪下了。”说完,作势便要给岳肃跪下。

    岳肃哪能经他一跪,忙伸手扶住,这个时候,他的心中也没了主意,既然米已成炊,赢棋成了人家女婿,人家着急冲喜,不答应实在没有理由,现在后悔都来不及,只得说道:“好,我答应你就是。”

    金蝉等人都听的真切,一个个都暗自偷笑,心中合计,这回大人算是上了贼船,下都下不来了。不过同样也报以祝福,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岳肃堂堂一方县首,早日成亲也是应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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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家不愧是大家族,大家大业,张罗起喜事来,是极为麻利。说是一切从简,可基本上还有应有尽有,尤其是请柬发下去,上门观礼的人是络绎不绝。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已经有近百人到府。

    来的人自然是有头有脸,本地县令县丞,主簿捕头,士绅商贾是接踵而至。

    阖府内外喜气盈盈,到处张贴大红喜字,丫鬟仆人忙忙活活,岳肃也不得清闲。仆人也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大红喜跑,金蝉、铁虬帮岳肃套上,大红花球系在胸前,还真有一副新郎官的架势,众人是拍手称赞。

    拜天地是在大厅举行,喜堂布置的红红火火,此时天色已经黯淡,厅内烛火通明,按照民间的习俗,一对新人交拜天地。三拜之后,阮臻梅匆匆将岳肃与女儿领到后院母亲房中,下跪敬茶。

    老太太喝了女婿茶之后,脸上自然泛出笑容,不过还是装作无法起来的样子。

    这一夜,阮府是不能安宁,大厅内觥筹交错,喝成一团。岳肃和阮傲月被早早送入洞房,金蝉、铁虬、殷柱和那小捕快,则成为大家敬酒的对象。毕竟是解元老爷的跟班,主家去洞房,总不能将他们慢待。

    酒到酣时,铁虬的嘴上难免少了把门的,与他同桌的除了金蝉三人之外,还有乌怀县的两个捕头,和阮府下面的两个掌柜。

    当捕头的都有一个特点,喝多了酒就好吹牛,夸夸其谈讲述曾经破过什么大案、要案,抓过些什么江洋大盗。本来是以多为胜,还要说的多么凶险非常。

    桌上那个叫张英的捕头,今晚喝的兴起,当即讲起当初办过的一桩案子,一次抓了多少凶犯。旁边的两个掌柜,便开始一个劲的敬酒,连声吹捧。

    铁虬当然是不服气,扯着嗓子喊道:“你破的那案子算什么呀,前不久我家大人遭到刺客行刺,岳大人料事如神,早就断定刺客那晚要来,做好部署,给他们来了个瓮中捉鳖。不过那些刺客的本事着实不弱,来人也是不少,差役们虽是人多,却也有些招架不住。关键时刻,我一夫当关,用一条门闩,打倒六名刺客……”

    好家伙,铁虬是张嘴就来,也不管金蝉在桌下踢他,还是夸夸其谈。最不要脸的是,明明刺客一见到有埋伏就惊慌不已,他反说成是差役无法抵挡,明明自己打倒三个,他直接翻了一番,说成六个。

    铁虬的嗓门也大,同桌的几位,一个个听的是张口结舌,别桌的人听到他讲,都是把脑袋转到他的方向。

    听他讲完,同桌的张英问道:“铁兄也当过差,不知是在哪里任职?”

    铁虬嚷嚷道:“什么叫当过,我和我金大哥现在就是阳朔县的捕头,这次到乌怀县,是抓逃犯来的。”

    这话说完,整个大厅是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望着他,金蝉赶紧狠狠的拽铁虬的衣袖。但为时已晚。

    阮臻梅走了过来,对铁虬一拱手,说道:“这位兄弟,你说你是阳朔县的捕头,那和小女成婚的那位是……”

    “自然是我家大人,我们岳大人那可是明镜高悬,为民请命的好官……”说到这,铁虬才反应过来,发现大厅里所有的人都在看自己。

    得知岳肃的真正身份,乌怀县的县令王铁成也不能稳坐了,毕竟大家是同僚,而刚刚铁虬说的清楚,岳肃这次来是捉拿逃犯的,相互合作在所难免。他咳嗽一声,大声说道:“张英,你问问他,此次前来是抓哪个逃犯,我们乌怀县也好助一臂之力。”

    王铁成身为长官,让他离座去问,自是不妥。

    这次,金蝉把铁虬按住,起身施礼,恭敬地道:“回禀大人,属下随同岳大人此来前来,乃是捉拿一个杀人越货的凶犯,原本想明日到衙门拜会,没想到在这里巧遇。有失礼数,还望大人见谅。”

    金蝉应对得体,王铁成微微点头,说道:“你家大人现在小登科,也不便打扰,这样吧,明日有空,到县衙一聚。如需帮衬,尽管招呼。”

    “多谢大人。”金蝉躬身答道。

    得知岳肃是阳朔县县令,阮家的人立即奔向而告,不一会阮府中人全部得知,大家都为这个消息振奋,唯一感到诧异的,只有阮臻梅。女婿当初说自己的湖广解元,而且说的有板有眼,难道是假的?要知道这个年头,堂堂解元公,哪有直接去当官的道理,必定是再赴科场参加会试,博一个进士出身,对日后的升迁才有帮助。解元也是举人,日后能有多大前途,难道还能比得上海瑞那个另类。解元不去参加会试的也不是没有,例如耳熟能详的江南四大才子,唐伯虎之流,不过成名之后根本不踏入仕途,只是吟诗弄月,做些诗画文章。像岳肃这样,一榜解元下来,直接去当知县的,简直是闻所未闻。

    阮臻梅当然不知道其中的奥妙,大厅内继续开怀畅饮,气氛更是热闹几分,来给金蝉、铁虬几个敬酒的,还多了起来。这都是因为岳肃是县令的原因。

    全府上下,不知道岳肃身份的,现在只剩下正在洞房内的阮傲月。

    在二人进入洞房之后,房门一关,都不等岳肃去掀盖头,阮小姐自己就把盖头拿了下来,孰无大家闺秀的样子。还口口声声地说,戴这东西真憋闷。不过那长相,还真如坊间所说,是美若天仙。只见她头戴凤冠,珠翠闪耀,瓜子型脸蛋白皙粉嫩,樱桃小嘴,点点朱唇,一双凤眸犹如天上的明星。别看身穿大红喜袍,却也难掩那俏丽的身姿。

    岳肃并没有因她的美貌而感到震惊,因为自己的黎兰丝毫不比她逊色。更没有因她的态度而感到不满,再怎么说,咱也是受过先进思想教育的,对一些封建礼数,本就看不上眼。

    只是这位阮小姐,做的似乎有些过分,独个走到床边,在床下取出一口宝剑来,二话不说,重重往床头一放,对岳肃是怒目而视。

    这下岳肃可有些糊涂了,即便是现代小夫妻结婚,也没有一进洞房就亮倒亮剑的呀。于是很客气地一拱手,说道:“夫人,这是何意?”

    “谁是你夫人!”阮傲月还真直率,说道:“要不是为了给奶奶,我会跟你拜堂。”

    岳肃也是被赶鸭子上架,现在反倒受了新娘子的埋怨,心中甚至不乐,念对方是女流,也不便计较,说道:“现在既已拜堂,想要反悔也是不能,小姐若是如此,接下来该如何收场。”

    “给你个名分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你还想要什么收场。随便找个地方睡一宿吧,要想上床也不是不行,先问过这口宝剑!”说着,伸手将剑抽出。

    平心而论,岳肃也不怕她,相信以自己的本事,徒手便能将剑夺下。不过,他倒没那个心情,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靠在椅背上,双眼一合,啥也不管了。

    “你……”这倒是把阮傲月造懵了,真没想到这家伙这么直爽,一句废话也不说,就这么听话的睡下。心中难免有些过意不去,但她真不愿嫁人,对方听话,也是最好不过。自行躺到床上,和衣睡下。

    一夜无事,到了天明,阮傲月刚一睁眼,就发现岳肃正坐在椅子上望着她。

    “看什么呢?”阮傲月大声喝道。

    岳肃和颜悦色,说道:“在等你起床,同你去给太夫人请安之后,我还有正事要办。”

    “算你识相。”阮傲月把小嘴一撅,又道:“你先出去,我换衣服。”

    岳肃点头一笑,听话的离开房间。房间外有丫鬟等候,手里还端着洗漱的水,岳肃就在房外的石桌上洗漱一番,等他洗完,阮傲月也换好衣服走出房门。让丫鬟再去打水,自行梳洗过后,同岳肃前往祖母房间。

    一路上阮傲月是千叮万嘱,两个人要装出一副甜蜜的样子,来到唐氏的房间,本以为老太太会卧床不起,没想到一进门,却看到人家正给菩萨上香。那精神头,一般人都比不上。

    二人装作亲密的样子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是越看这孙女婿就越是喜欢,夸赞一番,才让二人离去。二人出门之后,虽然嘴上没说,心中都以了然,自己明摆着是被老太太给忽悠了。但堂也拜了,洞房也进了,若说你们孤男寡女一夜没事,谁信呀。既然如此,只能先讲究吧。

    接下来是去给阮臻梅夫妻请安,行礼之后,阮臻梅让小夫妻坐下,然后便道:“秉严,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岳肃一愣,马上反应过来,说道:“岳丈大人都知道了。”

    “昨夜喝酒之时,你手下的两个捕头已经把你的身份说出,你既是阳朔知县,为何起初不说,要欺瞒老夫?”

    岳肃向上拱手,说道:“并非小婿有意隐瞒,我来乌怀原本是捉拿要犯,当时市井之上人多嘴杂,担心吐露身份后,被贼人得知,连夜遁逃。所以暂时隐瞒,想等到将贼人拿获之后,再实言相告。”

    他说的有理,阮臻梅听罢,也是微微点头,认可了他的说法。反倒是阮傲月,对岳肃捉拿逃犯似乎很感兴趣,马上问道:“你要捉的是什么样的犯人呀?”

    “此人杀人越货,罪大恶极。”当下,岳肃就简单地将十里屯的命案说了一遍。

    “还有这事,你可知道那凶犯现在何处,我这就陪你去抓人!”阮傲月表现的很是积极。

    见女儿这样,阮臻梅咳嗽一声,道:“傲月,抓贼是男人家的事,你一个女孩,去凑什么热闹。”

    “爹……”阮傲月眼珠一转,说道:“我这也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唱妇随嘛。夫君,你就带我去吧。”这个时候,她倒是讲起什么三从四德来了,忘了昨晚不让岳肃上床的事了。

    岳肃的思想好歹还算先进,尤其是回想起当初和黎兰联手去抓歹徒的情形,阮傲月虽是女流,带她前去也不无不可,毕竟也没什么危险,同时可以重温旧梦,寻找一下当年的感觉。

    想到这里,岳肃说道:“也好,反正凶徒只有一人,没有太大危险,你若喜欢,就跟着去吧。”

    得到岳肃首肯,阮傲月是高兴的不得了,竟欢呼起来,“这三从四德看来还是有好处的,出嫁之后不用从父。”

    也不怪阮傲月这么高兴,平常在家,父亲连门都不让她出,可谓是三步不出闺门,现在遇到一个通情达理的丈夫,别看自己不喜欢这门亲事,但在这方面,还是很赞赏的——不是迂腐之人。

    阮臻梅对女儿本就没有太好的办法,否则也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搞什么比棋招亲,现在女儿口口声声说夫唱妇随,更是连说都说不得了。

    陪岳父、岳母吃过早饭,岳肃立即让人去叫金蝉、铁虬四人,准备马上前往本地县衙。

    阮傲月趁金蝉几个还没来的功夫,说道:“你先在这等我,我去拿家伙,速去速回,千万不许自己走。”

    说完,她也不等岳肃表态,离开饭厅,立即朝自己的喜房跑去。

    阮臻梅摇头一笑,看向岳肃,“秉严,我这女儿……”

    岳肃并未在意,笑道:“岳丈,傲月现在年轻,等到成熟一些,就会好的。”

    “希望如此,等你们小两口有了孩子,估计她能成为一个贤妻良母。”话是这么说,可阮臻梅哪里知道,昨天晚上,这对小两口差点兵戎相见,岳肃连床都没上去。

    很快,金蝉四人来到饭厅,岳肃问他们是否吃饭,知道已经吃过,这才点头。别看只是一句普通的寻问,确定属下甚是感动。稍等一会,阮傲月终于赶来,这一回,她穿了套男子装束,头上戴顶小帽,左手持剑,右手竟然牵着一条大狼狗。

    若是不牵这条狗,阮傲月活脱脱的是个文弱俏书生,可有了这条狗,根本就是生人勿进了。

    金蝉几个都是愕然,阮臻梅夫妻是习以为常,唯有岳肃,不禁心头一震。暗道:“黎兰不是就有这么一条狼狗么,记得名字好像是叫小黑。”

    岳肃前世皮肤较黑,呈古铜色,黎兰总是拿这个跟他开玩笑,所以把爱犬的名字起作小黑。

    “这是我的小宝贝,名字叫作小黑,你们可不要小瞧它,它可厉害了,只要闻到凶犯的味道,不管那人跑到天涯海角,都能追上。”阮傲月牵着狗,先是得意洋洋的介绍一番。

    岳肃听到“小黑”的名字,心头更颤,不由自主的朝狗狗走去。平时这狼狗也是生人勿进的主,府中无人敢靠近,见到岳肃信步走来,丝毫不惧的样子,它反倒有点不知所措。

    岳肃来到近前,俯下身去,伸手抚摸狗的勃颈,这是狗最舒服的地方,只要一摸这里,它就不会对你发火。岳肃轻轻抚摸,小黑一副享受的样子,像是碰到老朋友一样,看的旁人都是一头雾水。倒是一旁的阮傲月,是芳心乱窜。

    片刻之后,岳肃站起身来,说道:“傲月,有小黑帮忙,咱们一定能抓到凶犯。好了,时间不早,咱们先到县衙知会一声,然后再去拿人。”

    说完之后,大步走出饭厅。其他人在后边跟上,一同来到县衙。岳肃让金蝉递上名刺,差役接过之后,立即进去通传,片刻中门大开,县令王铁成亲自出门迎接。二人联袂入衙,岳肃说明来意,虽说王铁成已经知道,仍是耐心听完,然后表示立即派人协助,命捕头张英带了二十名差役,跟着岳肃一同前往缉凶。

    殷柱负责带路,一路出了东门,离城十里,有个不大的集镇,背靠群山,真是哥幽静的世外桃源。

    公差招摇过市,沿路百姓纷纷避让,很快来到一处不算大的房舍,殷柱指着房门,说道:“就是这。”

    找到地方还等什么,岳肃一挥手,张英领着捕快一拥而上,“哐哐”砸门。

    “哪个挨千刀的,不会老实敲门,砸什么砸?”房内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

    “老子是衙门的,快快开门!”张英大声吆喝道。

    “衙门的怎么了,老娘也没作奸犯科,犯得着这么凶吗?”说话间,女子将门敞开。

    门刚一开,张英一把将女子推到一边,大踏步闯了进去,后面的捕快一拥而入,金蝉和铁虬最后跟了进去。

    宅子里有四个房间,众差役搜了一遍,也没看到有男人。那女子大喊道:“干什么呀,有没有王法了,到我一个寡妇家翻来翻去。”

    张英哪里会她的喊叫,见再没外人,出门禀道:“岳大人,房内并无男子。”

    这次,不等岳肃开口,阮傲月牵狗闯了进去,喊道:“我去瞧瞧。”

    岳肃心中没有把握,毕竟都是殷柱的一面之词,也做不的准。他瞧了旁边的殷柱一眼,问道:“你确定是这里?”

    “小人确定是这里,当初师兄曾来此找过邱怀礼,那寡妇的门前有两课大杨树。”殷柱确切地答道。

    “门前两棵大杨树。”这句话,那日在双峰寨李忠家喝酒时,殷柱曾经说过,岳肃记得清楚。

    见门前确有杨树,岳肃缓缓走到妇人身前,问道:“本官问你,你可认识一个叫邱怀礼的人?”

    “不认识。”女人干脆利索地回答。不过脸上,尽是紧张之色。

    岳肃察言观色,看出所言有假,大声喝道:“真的不认识!倘若欺瞒本官,决不轻饶!”

    “不……不认识……”女人仍是抵赖。

    就在这时,房里传来阮傲月的喊声,“刚刚有人跳窗逃走了!”

第三十一章 拿获真凶

    听到阮傲月的喊声,岳肃不在去理会女人,一个箭步冲进房内,其他人也是一起跟进。

    此刻阮傲月站在上首那间房的窗前,见岳肃等人都进来,翻身挑了出去,说道:“快跟我来,再迟人就跑远了!”言罢,不再理会众人,牵狗就追。

    旁人不敢作准,纷纷看向岳肃,岳肃现在没来得及看屋中有何可疑迹象,但直觉告诉自己,阮傲月是对的。

    “追!”岳肃第一个跳窗而出,直追阮傲月。

    其他人看岳肃都追出去了,哪敢怠慢,先后跳窗跟出去。

    这一撒腿急奔,众人的实力便显现出来,乌怀县的捕快明显素质不行,追出去不到一里地,就呼哧带喘,再也跑不动了。金蝉、铁虬、殷柱还有那名小捕快是紧紧跟着,一口气追到一座高山之下。

    阮傲月牵狗在前,几个人跟着她上山追踪,到达半山腰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青年人。

    “就是他!”殷柱高喊一声。青年当看到岳肃等人时,已是惊惶失措,加上这一嗓子,更是慌张。

    阮傲月一送狗链,狼狗飞扑上去,奔着青年就咬,岳肃看到这幕,不由得再次陷入回忆之后,想当初,与黎兰配合追凶,黎兰一向都是这么做,先放狗去咬,然后岳肃上前拿人。

    在他愣神的时候,金蝉、铁虬、殷柱已然冲到青年身边,以三人的本事,还不是手到擒来,眨眼功夫,青年便被打翻在地,随后铁虬将他死死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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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犯擒获,岳肃先到乌怀县衙进行犯人交割,按照惯例,乌怀县要派遣差役帮忙押解。

    随后同阮傲月回到阮府,告辞回阳朔县,因为是公事,阮臻梅不便强留,让岳肃等人住了一夜,准备些嫁妆,次日送小夫妻离开。随同阮傲月一起走的,还有她的贴身丫鬟梅儿。当然,小黑也是跟着的。

    路上,岳肃好奇地问阮傲月是如何发现犯人跳窗逃走的。阮傲月毫无保留地道:“那个房间内有一双男人的袜子,而且窗户是敞开的,所以我估计,凶犯一定是太过匆忙,没来得及穿袜子就跳窗逃走。”

    她的分析很简单,不过却最直接,跟现代警察的直觉差不多。重生明代,让自己再活一世,已经是一件奢侈的事,岳肃从没想过能再见黎兰。现在能遇到一个和黎兰一样聪明,且兴趣相同的女生,已经很是不易,岳肃决定,一定要好好珍惜。

    回到阳朔县衙,岳肃只是让金蝉引领阮傲月主仆去后宅,自己也不休息,到后堂换上官服,当即升堂,提审人犯。

    “威武”一声,青年被押到公堂,他倒也是识相,直接跪倒在地,口称“草民叩见大老爷”。

    岳肃大声问道:“你姓甚名谁,何方人士,一向作何营生?”

    “回大人,小人姓邱名怀礼,湖广黄州人士,自幼贩卖蚕丝为业。前日到乌怀县会个朋友,因她是个女流,故上山帮她砍柴。不知大人何故前来捉拿?受此窘辱,心实不甘,求大人明示。”这邱怀礼说的倒是不卑不亢,好像自己占在理上。

    岳肃笑道:“你也不必巧言解释了,要知本官现在已经证据确凿,不是你能欺骗的。你为生意中人,不守望相助也就罢了,为何要在十里屯将杨姓伙伴杀害,复又夺取车辆,杀死路人?此案情由,还不速速招来!”

    邱怀礼为求活命,哪敢招认,只是矢口否认,“大人明鉴!此是殷柱与小人有仇,无故牵涉。小人数千里外贸易为主,还思想着多一乡亲,便多一照应,岂有无辜杀人之理。这是小人的冤枉,求大人开恩。”

    “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现有殷柱口供在此,本官问你,你为何托殷柱代售丝货?同你一起住在十里屯孔家店的后生哪里去了?”岳肃大声问道。

    “小人从未托殷柱代售丝货呀。更是没去过什么十里屯孔家店!”

    “好大的胆子,本来不打算让人与你对证,岂料你一派胡言。殷柱的证词暂且作罢,来人啊!将将孔家店的孔万昌给我带来!”

    差役见岳肃动了真怒,别看已过午时,还是匆匆赶到十里屯,将孔万昌提来。黄昏时分,孔万昌到堂,岳肃再次升堂,将邱怀礼押上,然后问道:“孔万昌,本官为你这命案费尽周折,始将凶手捉获,只是他满口胡言,不吐实情,难以定案。他和姓杨的客人在你店中居住时,你应该见过他的面貌。这人多大年岁,身材长短,有何特征,你且供来。”

    孔万昌听了这话,战战兢兢地禀道:“此事已隔有数日,虽不能记得特别清楚,但身形外貌倒还记得。此人约有三十上下,中等身材,黑面长瘦。若说特征,那天晚上,小人给他上酒时,在灯光下,见他饮食,他口中牙齿,两颗门牙是黑色。”

    岳肃微微点头,又道:“那你且看看身旁跪着的人,是否认识?”

    孔万昌转头一看,略一打量,大声说道:“是他,就是他……”

    事到如今,邱怀礼索性把心一横,说道:“你与我素未谋面,何故串通殷柱挟仇害我?”

    孔万昌不等他把话说完,不禁放声大哭起来,“邱客人,你害的我好苦呀!老汉在十里屯开设客栈十几年,来往客人无不实信,被你害了这事,几乎送掉性命。不是这青天大老爷,哪里还有我的活路。当初进店时,可是你命我接那包裹,晚间又要饮酒。次日天明,给我房钱,皆是你一人干的,临走又招呼我开门。哪知你心地不良,出了镇门,就将那杨姓相公害死。一个不够,又添了个车夫。我看你不必抵赖了,这青天大老爷,不知断了多少疑案,你想搪塞,也是枉然。”跟着又道:“大人,小人方才看他的门牙是黑色,请大人看视,他还从哪里辩白。”

    岳肃听了此言,让人掰开邱怀礼的嘴巴,果然门牙是黑色,当时拍案叫道:“邱怀礼,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现在证据确凿,若再不如实招来,就不要怪本官动用大刑了!火链伺候!”

    火链可是公堂之上最重的刑具,左右取来铁链,用火炭烧的飞红,在地上铺好。四个差役上前,将邱怀礼按住,只要岳肃一声令下,就要将他架到火链之上。

    “你招是不招?”岳肃再次喝道。

    邱怀礼深知,若然招供,是必死不疑,索性把眼一闭,什么也不说。

    “给我把他架上去!”

    差役答应一声,将邱怀礼提起,拖到火链之前,把膝盖露出,对着那通红的铁链按了下去。只听“啊”地一声,一阵青烟,哧哧地作响,真是痛入骨髓。邱怀礼当场昏迷过去,再把他拉起一瞧,双腿皮肉已是焦枯,腥味四起。差役取过一瓢凉水,喷到邱怀礼的脸上,邱怀礼沉吟一声,缓缓醒来。“疼啊……”

    “邱怀礼!事到如今,你还不招吗?若在迟疑,本官还有别的刑罚!”

    事实证明,奸邪小人中是不出了江姐这种人物的,尝过火链的滋味,邱怀礼不敢抵赖,老实禀道:“小人自幼在黄州谋生,后做些买卖,走南闯北,倒也薄有家产。只因去年结识了一个寡妇,花费了许多本钱,回乡之后,负债累累。今年有一杨姓后生,名叫光启,也是当地同行,相约同到此买卖。小人见他有百两现银,数百两丝货,不觉陡升歹意,想将他治死,得了钱财,与这妇人安居乐业。一路之上虽有此意,只是未逢其便。这日路过治下十里屯地方,见这处行人尚少,因此投在孔家店。晚间用酒将他灌醉,次日五更动身,那时他尚未酒醒,勉强催他行路,走出镇口,背后一刀将他砍刀。正拟取他身边银两,突来一过路车夫,瞥眼看见,说我拦街劫抢,当时就欲声张。小人唯恐惊动民居,也就将他砍死,得了他的车辆,推着包裹物件,得路奔逃。谁知心下越走越怕,却巧半路遇到殷柱,谎言请他售货,得了他二百两银子,将车与他推载。此皆小人实供,情知罪大恶极,只求大人开恩。我尚有老母!”

    岳肃冷笑道:“你还记得老母,难道杨光启和那被你砍死的车夫就没有老小吗?让他画供!”

    行文书办让邱怀礼画供之后,岳肃将人将他押入监狱,拟定斩监后,申详上宪。

    刚一退堂,有差役禀告,说童胄求见,岳肃当即请他到后衙叙话。原来岳肃在临行前,曾嘱咐童胄,去暗访周氏以往的行径,童胄日前已打探清楚,闻岳肃今日回来,便前来回报。

    “小人奉命访察周氏邻里,都说毕虎在时,周氏常在街前嬉笑,孰无妇人道理,毕虎虽然经常管束,却只是吵闹不休。反倒是毕虎死后,周氏终日不出大门,甚至连外人拒不肯见。就此一点,很是令人疑惑。”

    听过这话,岳肃更加断定是冤案无疑,奈何尸体无伤,不便动刑拷问。略一琢磨,让人请来殷柱。

    殷柱进门,岳肃请他坐下,才道:“殷壮士义薄云天,先前岳某多有冒犯,壮士非但不计前嫌,还帮忙破案,实令岳某汗然。”说着,岳肃离席走到殷柱面前,深施一礼,“请受岳某一拜。”

    看到县太爷对自己行礼,殷柱吓了一跳,连忙跳起,躬身道:“大人太过客气,此乃小人应该做的。”

    岳肃伸手相扶,请他坐下,又道:“岳某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壮士可否愿意答应。”

    “大人请讲,但有所差,殷柱义不容辞。”殷柱抱拳说道。

    “我见壮士武功高强,一身正气,想请壮士留在县衙,助岳某匡扶正义,为民请命。”说完,岳肃用诚挚且期盼的目光看向殷柱。

    这些天,殷柱和金蝉、铁虬相处的十分融洽,大家都是江湖中人,意气相投,也是当然。他又侧面打听了岳肃的名声,确是刚正不阿,为民做主。

    此刻见岳肃礼贤下士,诚意招揽。想到和金蝉、铁虬的交情,再加上自己也有一腔热血,只是报国无门,现在机会就放在面前,不由得单膝跪地,大声说道:“殷柱参见大人,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岳肃急忙将他扶起,二人再次落座。岳肃这回也不避讳,同他说了毕虎的案子,以及自己的看法。

    殷柱虽是直爽的汉子,脑子倒也不笨,马上听出其中的味道,“大人,这案子里其中定有猫腻,很可能是周氏同奸夫谋杀亲夫。不知大人让我做些什么?”

    几个属下,金蝉和童胄的脑子最是灵光,铁虬比较鲁莽,这个殷柱确是个粗中有细。看到他能问出这个问题,岳肃很是满意,点头道:“我今想出一个欲擒故纵之计,准备明日将周氏释回,若有奸夫,这几日定是忧心忡忡,见她回家,定然上门寻问。你是生面孔,皇明镇一带无人认得,我想叫你跟随童捕头一同前往,一明一暗两头盯着,若见有人上门,不论男女老幼,一概查明底细。”

    “属下明白。”

    交代完正事,岳肃又给二人彼此引荐,让他们先熟悉一下,表示日后多多交流。然后让人给殷柱安排房间,留童胄今晚在后宅用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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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斩鸡,好像有些糊了。红烧鱼,怎么肠子还在里面,腥味十足。西红柿炒鸡蛋,清黄分明不说,还有的地方炒糊了,有的地方还是生的。黄瓜炒肉,为什么黄瓜变成黑色……

    饭厅内,岳肃、金蝉、殷柱、童胄、铁虬五人望着一桌子饭菜,是大眼瞪小眼。

    “这是谁炒的?”岳肃忍不住看向金蝉。

    “是夫人的丫鬟梅儿……”金蝉垂头说道。

    “哦……”岳肃无奈地点头,接着就想把阮傲月和梅儿叫来吃饭,可转念一想,十分不妥,在那个年头,男人们吃饭,妇人根本没有上桌的资格。料想她二人也不会把自己饿到,肯定会自力更生

    只是桌上的菜肴,实在令人无法下咽,光看着,头都变大。说句实在话,就这手艺,还不及岳肃、金蝉、铁虬他们三个大男人。没有办法,岳肃只好让铁虬再去弄俩菜,怎么还不得炒个花生米,拍个黄瓜。

    这一餐,五个人基本上就是喝酒,岳肃是长官,不便多饮失态,其他四个是喝的不亦乐乎。酒是个好东西,四个直爽汉子是越喝感情越深,总共喝了三坛子酒,到了一更时分,这才散局,各自休息。

    岳肃独自回房,刚到门口,不等推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女子的声音,一听声音,知道是梅儿的。“小姐,咱们老爷这官是怎么当的呀,我还以为能您过来享福,谁知道府里啥也没有,这家具都是旧的不说,连个使唤的下人也没有,一上门就要我来做饭,做的不好,那个叫铁虬的还挑三拣四。”

    梅儿是阮傲月的贴身丫鬟,二人一起长大的,关系极好,平时也就是服侍小姐穿衣、梳洗,连厨房都没下过。也不怪她抱怨,阮臻梅别看只是个小小的学政,县学的校长,可家里下人是一大堆。反观岳肃,堂堂的七品县令,家里一个下人没有不说,甚至连件像样的家俬也不衬。

    小丫头本以为小姐会跟她一样抱怨几句,谁料阮傲月却狠狠瞪了梅儿一眼,略带怒气地道:“不要瞎嚼舌头,大人是个清官,即便家徒四壁又如何,只要能为民请命,我也不枉了。”

    梅儿没想到小姐会发火,吐了吐舌头,撅嘴道:“小姐,我以后再也不乱说了。可是……可是我以前从来没做过饭,现在让我怎么办呀?”

    “不会可以学呀,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会做饭的,明天我与你一起下厨便是。”阮傲月义正言辞地道。

    “那怎么舍得,您是小姐,还是县令老爷的夫人,若是您亲自下厨,传了出去,还不得笑死人。算了,还是我自己下厨吧。”

    岳肃在门外听的好笑,不过对阮傲月的为人还是深表赞扬,心中暗想,不图名利,不爱慕虚荣,这性情确是和黎兰一样。

    当下轻轻咳嗽一声,推门而入。梅儿本来坐在阮傲月身边,见岳肃进来,忙起身见礼。岳肃示意免了,到傲月对面坐下。梅儿倒是乖觉,连忙告退。

    阮傲月虽说敬重岳肃,但与他同床,还是万万不能,一句话也不说,自行上床休息。岳肃也不多话,自己搭了地铺,睡在地上。

    挨到天明,岳肃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发人上街购买木料,棉布,棉花,制作弹簧。搞到那名差役是晕头转向,不知大老爷这是想做什么。

    等到差人离去,岳肃当下升堂,提来周氏。

    周氏倒是有种,一到堂来,不等岳肃开口,她就先行嚷嚷起来,“你这狗官,叫我上堂要做些什么,是不是想严刑逼供?”

    岳肃一拍惊堂木,喝道:“大胆刁妇,休要逞言。你因你婆婆在家痛哭,无人照顾,免不得一人受苦,故提你出来,交保释回,好好侍奉翁姑。日后将正犯拿获,到时再提你到堂,彼此办个明白。”

    “太爷如此开恩,小妇人岂不情愿。但是我丈夫死后,遭那苦楚,至今凶手未获,又验不出伤来,这谋害二字,小妇人实承担不起。若这样含糊了事,各个都可冤枉人了,横竖也不遵王法。若说我婆婆在家,痛苦儿子死后验尸,媳妇又深陷监牢,岂有不哭之理!这总是生来命苦,遇到你这狗官,寻出这等无中生有的事来。前日小妇人坐在家中,太爷定要命人将我提来,进行审问,此时小妇人安心在案,转候大人再审,太爷又无故放我回去。这事非小妇人抗命,但一日此案不结,小妇人就一日不回家。不然这罪名小妇人承受不起,恐我丈夫也不甘心,还求太爷将我收监吧。”周氏见岳肃欲放自己,反倒不依不饶起来。

    岳肃被她这一派言辞,抢白的半晌无言。倒是童胄大声说道:“你这妇人,真是不知好歹,我家大人向来为百姓伸冤,这次虽有唐突,倒也没将你如何。现知你清白,将你释回,你执意不走,难道是想吃一辈子牢饭么。你那婆婆朝思暮想,日夜以泪洗面,难道你就一点孝心也没有,不打算与她团聚吗?”

    周氏刚刚也是故意一说,怕惹人怀疑,现在有人给了台阶,没有不借坡下驴的道理,难道还真愿在牢里过一辈子。于是说道:“单论案情,我是不能走,既然你们说我婆婆苦恼,也只能勉强从事。但是太爷还是要照公事办的。至于觅保一层,只好请你们同我回去,令我婆婆画了保押。”

    岳肃见她答应,立即当堂释放,雇了一顶小轿,令童胄带人随他回去。而殷柱则是在后面悄悄跟着。

第三十二章 将计就计

    释放了周氏,岳肃回到后宅,脱下官服,干起了老本行。

    刨子、凿子、锯这些家伙,在他的手中跟活了一样,将木料截的整齐、光亮。

    阮傲月和梅儿在一边看的是莫名其妙,这位县太爷怎么还有这种嗜好,会做木工。

    “你这是要做些什么?”阮傲月忍不住出声问道。现在父母不在身边,也不用再口称夫君这么肉麻了。

    “你刚刚进门,家里连件新家具也没有,实在是有点不像样子,我准备给你制作两件。”岳肃一边低头做活,一边回答。

    得了岳肃的回答,阮傲月不由白了梅儿一眼,低声道:“就怪你昨夜多嘴。”

    梅儿委屈地垂下头,小声道:“我也不知道会是这个样子,谁知道老爷会自己动手。”

    岳肃的手段是相当了得,一上午功夫,已经将梳妆台的形状做好,然后拿来油漆,亲自刷漆。他做的家具,完全古典与现代美的结合,外观极是雅致,而且还使用,看的二人是瞠目结舌,心中暗想,就算是找最好的木匠师傅来做,也未必能做的这么好。

    特别是阮傲月,完全呆住了,“他……他怎么会做出这种款式的梳妆台。”

    那个年头玻璃镜子刚从海外传来,价格昂贵不说,而且市面上也少见。岳肃只好拿铜镜代替。

    望着自己的成就,岳肃不禁再次回忆起往事,这个梳妆台,他和黎兰曾在家具城看到,是一个仿古的作品,二人原本打算等到结婚的时候购买,结果出了那桩事。今天要给阮傲月制造家具,不由得想起这个梳妆台,凭着记忆,和现在的木工手段,他终于做出一个八成相似的。

    快到晌午,阮傲月和梅儿要去做饭,岳肃知道她二人的水平,连忙喊来铁虬,让铁虬同去,也算是现场指导。阮傲月可是夫人,铁虬是知道规矩的,哪能让她下厨房,只拽着梅儿前去。

    岳肃仍旧继续做活,这次他准备做一个沙发床,天天晚上打地铺,谁能受得了。看到岳肃打造出现代的家俬,阮傲月是越来越迷茫。

    几天下来,岳肃又打造出十几个沙发,两个衣柜,以及茶几、桌子。新婚的家具基本上齐了,梅儿在铁虬的指导下,饭菜做的也有点模样。

    这天上午,岳肃在后衙批阅公文,正看着,有差役禀报,童胄和殷柱回来了。他连忙让二人进来,估计他俩应该是查到些线索。

    果然,殷柱带来了新的消息。

    “大人,小人这几天奉命同童捕头日以继夜、明里暗里在毕家周边盯着,没见到一个人进出,也不见周氏出门。昨夜小人着急,使出夜行功夫,跳上毕家房顶偷听。先是听到周氏同她婆婆叫骂一阵,抱怨她将大人领回家中。后来听到那哑女在房中叫了一声,周氏听见,又是开骂。说小贱货,又造反了,老鼠吵闹,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跟着,就听‘哐当’一声,将门关上。当时小人有点疑惑,她女儿虽是个哑巴,也不至于见到老鼠就大叫起来。小人只好伏在屋顶细听,好像里面有男人说话,当下将房瓦揭去,望下细看,却不见什么形迹。伏到四更时分,小人又听到男女做那勾当的声音,想来定有奸夫。于是回去通知童捕头,我二人决定,还是先回来禀告大人。”

    听完殷柱的话,岳肃料想周氏房中定有暗道。但皇明镇毕竟是小乡镇,谁家能费劲去挖一条暗道,能干出这工程的门户,想必也看不上周氏这个寡妇。随即断定,暗道通往的人家必在左近。问道:“毕家的邻居都是何人?有什么可疑人家吗?”

    “回大人,小人已经调查过了,周氏房间那后墙,是与间壁的人家共用的,或许墙内有什么缘故。这家的主人,是本地有名的人家,姓汤名煜,他父亲做过一任江西万载县,自己也是个落地举子,目下闲居在家课读。”童胄当即回答。

    “你说这墙公用之墙,那是在床后,还是在两边呢?”

    这次轮到殷柱回答了,“小人那时揭瓦细看,两边全是空空的,只有床后靠着那墙,不过有床帐遮盖,看不清楚。除了这里,别的地方皆无破绽。”

    “好,看来玄机就在这里!你二人今天下午放假休息,明日同本官一同前往皇明镇查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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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岳肃告诉阮傲月,要去皇明镇查案,不用准备他的午饭。不想阮傲月一听有案子,眼睛马上放光,硬是要跟着一同前往。看她那积极的态度,岳肃只能同意,不过告诉她不必带狗,如此招摇过市,实在太过暴漏。

    岳肃穿着便装,阮傲月则是女扮男装,留金蝉看守县衙,带着童胄、铁虬、殷柱一同赶往皇明镇。

    来到镇上,岳肃等人到马禄家下榻,马禄当然是毕恭毕敬,小心伺候。到了晚间,几个人悄悄来到毕家周边查看,确定住在后边的汤宅嫌疑最大。再怎么说,挖地道是大工程,毕家旁边的几户人家都是小门小户,想要干着工程,也不太现实,那么多土往哪里堆放,肯定会被人怀疑。

    有了目标,岳肃返回马家,喊来马禄,吩咐道:“童胄,你明天持我名帖,同马禄一同前往汤家,就说我因地方上有事,请汤举人前来相商。看他如何应对,再来回禀。”

    阮傲月见没有自己的侦查任务,马上抢道:“大人,属下也想明日跟着童捕头一起前往。”

    岳肃无奈一笑,说道:“既然你愿前往,那最好不过,明早和童胄一道前去就是。”

    次日一早,童胄、马禄、阮傲月三人一起来到汤家。马禄上前敲门,“汤先生在家吗?”

    里面听到声音,把门打开,出来个老头子,说道:“你们是哪里来的,找我家先生何干?”

    马禄笑道:“原来是朱老爷。不会连我都不认识了吧?”

    门房老朱这才注意到马禄,忙笑道:“马大爷到此,真是失敬。我家老爷现在还没起床呢。”

    童胄听了这话,向马禄丢了个眼色,信步就往里走。毕竟马禄是地保,而且今天童胄和阮傲月都是穿的公差的装束,老朱不敢拦着,放三人进了宅院,在书房门口站定。童胄故意对马禄说道:“你办事何以如此懈怠,既然汤先生在家,现在何处睡觉,也好请他起来说话。”

    老朱不知所来何意,赶紧问道:“这位差爷有何话说,可告知我,我这就进去通传。”

    马禄道:“他是县太爷差来的,现有名帖再次。因地方上有事,相请你家先生到衙门商量,不能怠慢。”

    老朱在童胄手中接过名帖,当先引路,绕过书房,穿过一个小小天井,只见里面有朝南的正宅三间,左右还有厢房。

    上首正房那间,正是和毕家相连的,童胄端量的明白,冲着阮傲月怒了怒嘴,示意就是这间房。

    谁料,老朱却没有朝上房走,而是走到下首的房门,这一下,童胄和阮傲月都有点傻了,“这人不在上首房间住,难道判断错了。”

    正这时,忽见上首房内走出一人,年约二十五六岁,生得眉目清秀,仪表非凡,是个极美的男子。他一出来,就冲着老朱问道:“是谁来请先生?”

    老朱回身瞅了一眼童胄三个,说道:“这事也奇怪,我们先生虽说是个举人,平日除在家中课读,外面的事,是一概不管。不知县里的岳太爷为着何事,命人前来请他?说地方上有公事,同他商酌,你看这不是奇怪么?恐先生也未必肯前去。”

    青年人一听说是岳太爷,脸色登时一变,神情慌张,说道:“你何不直接回绝,说先生不理俗事便了,为何将人领到里面来呢?”

    童胄三人听了这话,将那青年仔细打量一番,因他的出来的房间正是毕家墙后,心下甚是疑惑。阮傲月接话问道:“请问公子尊姓,可是在这里寄馆的吗?我们太爷非为别事,因有一善举,没有人办,闻听汤先生是个用心公正的君子,特名我等持片来请。”

    说话间,老朱已走进下首房间,喊了一声。“先生,有客到。”

    片刻之后,就听里面有人问道:“我昨日一夜,带众学生清理积课,直至天明方睡,难道你不知道?”

    又听老朱答道:“非是我等不知,因知县大人派人来请,现有公差立等回话。”

    “你为何不代我回绝,现在去将我的名帖取来,跟来人说,拜上他贵上县太爷,我是一牖下书生,闭门授徒,不理闲事。虽属善举,地方上士绅甚多,请他太爷另请别人吧。”

    老朱听完这话,只得出来向童胄等人回复一遍。三人刚刚已隐约听到,阮傲月说道:“汤先生不肯进城,在我看来,唯有回去禀告太爷,请太爷亲自前来吧。此事不能耽误,咱们不能误事,咱们现在立刻回城去吧。”

    言罢,三人转身便走,老朱在后恭送,等来到街上,见四下无人,阮傲月才小声说道:“你们可看见那人没有?”

    童胄说道:“这事也奇怪,汤煜在下房居住,上首那房怎么会是个青年后生?”要知道在那个年头,上首正房只有一家之主才能居住。

    阮傲月道:“这觉得此人甚是可疑,刚刚见我们说是大人差来的,他脸上的神色就不如先前。咱们立即回去禀报,看大人如何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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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了阮傲月的禀报,岳肃终于露出了笑容,马上说道:“既然锁定目标,那事不宜迟。童胄,你立即赶回县衙,秘密调来二十名捕快,切勿走漏风声。殷柱、铁虬,你二人从今晚开始,就分别潜到毕家与汤家屋顶,小心查看,若是发现那青年后生有所行动,立即赶来回报。”

    岳肃当下部署了行动计划,阮傲月一见又没自己什么事,心下不满,说道:“大人,汤家的那间正房,殷柱和铁虬都未见过,万一走错,恐误了正事,还是让我去吧。”

    听了傲月的话,岳肃心中好笑,暗想自己的这位夫人,倒是和黎兰一个脾气,一听说有什么案子,就闲不住,一定要去侦查。也好,遂了她的心愿就是。

    “你所顾虑的倒也有理,也罢,今夜你便和殷柱、铁虬一同前往,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明白。”

    得了吩咐,大家开始各忙各的,殷柱、铁虬各回房间休息,等待晚上行动。童胄快马返回县城,调来二十名捕快,悄然抵达。

    一切就绪,当天晚上,殷柱、铁虬、阮傲月都穿上夜行衣,跃上毕家房顶。所谓找不到汤宅正房,纯是胡扯,毕家的后墙与汤宅正房的墙壁是公用的,傻子才不知道。

    三人这一守,便是三个晚上,青年后生老老实实,在房中除了读书,就是睡觉,绝无其他。周氏的房里也是如此,安安静静,无任何男子声音。

    到了第四天晚上,三人再次爬上房顶,连续三个晚上没有动静,三人的冲劲抹掉许多。这一回,阮傲月将殷柱、铁虬叫到身边,小声道:“汤家那个小子,现在看更为可疑,他不动,周氏那里便没有动静,想来是那日前去,令他有了警觉,短期内定会安分守己,不敢与周氏往来。”

    “夫人,那怎么办,他们不动,咱们也不能贸然抓人呀?”铁虬为难地道。

    “他们不动,咱们可以动,我现在想出一个主意,就看你们肯不肯干了。”阮傲月低声说道。

    “夫人请讲。”

    “殷柱身手矫健,莫不如扮作窃贼,潜入那后生房内,小心查看,找出暗道所在。有这暗道,便是通奸的铁证,也好过我们夜夜在此苦等。如果找不出来,也可证明咱们冤枉好人,禀明大人,再寻旁人。”这三个晚上大家翻墙越脊,阮傲月已经看出,殷柱的轻身功夫最好,而且身手麻利,干这勾当,是最好不过。

    殷柱和铁虬也觉得可行,只要搜出地道,谅那后生与周氏也无话可说。若非通奸,房内挖一条私通的暗道做什么。

    达成一致,挨到二更时分,殷柱沿着屋脊,来到汤宅正房檐口,找个隐蔽的角落,纵身跃下,倒是无声无息。刚要行动,却见书房出来一人,朝正房走去,来到门首,敲门喊道:“洪师兄,先生找你说话。”

    房内青年答应一声,开门同来人一道前往书房。殷柱见机不可失,一哈腰,溜进正房。进屋一看,里面倒也简单,除了一张床外,便是书桌、书柜,以及功课用的桌椅。

    殷柱打量一圈,感觉并无异常,只是那床所摆的位置,恰巧和周氏是同一方位,正好相对。他几步来到床边,将帐幔掀起,猫腰钻到床下。

    双脚在地上磕了几下,却有个空洞的声音。殷柱马上意识到,这里肯定有机关,怎奈床下黑暗,瞧不清楚,只得将两手在地上摸了一圈,竟是一踏平阳,绝无一点高下。心中想着,定要把方砖取起,打开门路,可方砖实在平滑,难以入手。于是胡乱摸着,忽然触到一条绳子,这绳子系在床柱之上,殷柱以为上面扣着什么铁器,是专门撬那方砖用的。当下顺手用力一拽,只听“豁啦”一声,却将床帐拖了下来。

    这动静可着实不小,殷柱心头一惊,连忙窜出房间,此刻已听到书房那边有人出来,高喊拿贼,听声音,人数还不少。这时跳上房去,实在太过明显,几步跑到院墙角落,越墙而出。

    房顶的阮傲月与铁虬也听到喊声,纵身下去,到街口接应殷柱。殷柱说出自己的发现,三人马上返回马家禀报。

    得知事情经过,岳肃知事已至此,必须立即行动。心头一动,想出一个将计就计的主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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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镇地保也算是一方土地,手下自然有一群伙计,马禄领了指使,带着人前往汤宅。同他一道前往的还有童胄、殷柱,并十名差役。

    赶到汤家门首,一名伙计当即砸门,“里面的朱老爷快来开门,你家可是闹贼了,现在已经被我们捉住,赶紧出来认人!”

    闹贼之后,里面的人都未曾睡觉,听了这话,也不禀告汤煜,马上跑来开门。

    门一打开,就见马禄揪着一人高声骂道:“这小子也不四两棉花访一访,这家的汤先生是什么身份,不是被我看到,你得手逃掉,明日汤先生报官追究,我便要为你吃苦。”

    马禄在门前揪骂,学生不知是计,跑到里面报与汤煜知道,马禄也趁机扭着殷柱,连同手下一同进入宅门。等到汤煜从书房出来,众人已站在院子中间。

    “汤先生,贼人已经拿到,你来认认,是不是这厮?”

    汤煜信以为真,来到殷柱近前,他也没见到贼人的模样,略一打量,便骂道:“你这狗强盗,看你身材高大,相貌魁梧,便该做出一番事业,何事不能吃饭,偏要做这勾当,岂不可恨。”

    马禄见汤煜认了殷柱,随口喊道:“小子,算你倒霉,县里的童捕头奉命来镇里拜望汤先生,你被他抓个正着,有你板子吃了。”说着,看向童胄,又道:“童捕头,你看这小子该当如何处置?”

    童胄早就得了岳肃的吩咐,上前一步,说道:“苦主既然已经认定,那现在就到案发地点核实一番,看看他都偷了些什么,也好报之大人再行定罪。”

    言罢,踹了殷柱屁股一脚,喊道:“小子,前边带路,你是在哪个房间做的案!”

    殷柱心领神会,迈步就往前走。哪知道汤煜身后跳出一个青年公子来,双臂展开,将殷柱拦住。正好是正房那青年后生。只听他大声说道:“我那房间并没丢什么东西,不必进去看了,况且我家又没报案,这事姑且这么算了。我观此人也是逼于无奈,才铤而走险,何忍让他去吃官司,我家也不追究,只盼他经此一事,能够改邪归正。”

    青年慷慨陈词,倒是博得不少同学的喝彩。殷柱几个知情的,则是心中暗骂,“若不是你做了亏心之事,能有如此好心?”

    殷柱拐了马禄一下,马禄会意,随即说道:“敢问这位相公尊姓大名,是在这里寄馆,还是这里的主家?”

    青年还未回答,已有个书生笑着说道:“马大爷,你这地保是怎么当的,还不知他姓洪,这房子便是他家的。因家眷不在此,故请本地汤先生来此教馆,他一人在此附从,所以门口只贴着汤先生的板条。此时洪相公这么说了,你们将人放了就是。”

    听了这般说法,殷柱、童胄才明白青年为何会住在上首房间。事情已经明朗,童胄岂能就此离去,大喝道:“混账!贼人岂是你们说放就能放的,若是如此,还要我们官府做什么?”说着,上前一把扯住洪姓公子的胳膊,嚷道:“快快前边带路,否则休怪我治你个妨碍公务的罪名!”

    后面的差役早就得了嘱咐,见童胄动手,一拥而上,把汤煜和姓洪的架住。殷柱也不再像被擒的盗贼,大声招呼道:“跟我来!”

    众人跟着殷柱,一直冲进正房之内,马禄叫伙计将床挪开,借着烛光,床下的方砖看的清楚,有两块的颜色与众不同。童胄亮出佩刀,对着方砖硬撬起来,只用了几下,把砖启开,露出一个方洞来,如地穴相仿,洞内还传出一声铜铃晃动之声。

    向下一瞧,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楚。这一下汤煜及一众学生都是目瞪口呆,彼此呆望,实不知这里还有这么一个所在。而那洪姓青年已是彻底傻了眼。

    “快去请大人,就说地道找到了!”马禄对一名手下喊了一声。伙计连忙向外跑去。

    岳肃领着铁虬、阮傲月并十名捕快,早在街口等候,一得到消息,当即令铁虬带人前往毕家,将柳氏与周氏一并提来,自己和傲月前往汤宅。

    正房内的汤煜等人见岳肃不到片刻功夫就赶到,谁不明白,这是县令大人早已布置好的。童胄将情况如实汇报,岳肃听罢,走到洪姓青年面前,略一端量,心中更是有底,“不怪那淫妇看中于他,真是好生英俊,一表人才。”

    旋即喝道:“你叫什么名字?本县找的你好苦,速将你如何与周氏通奸,如何谋害毕虎的事一一如实招来,否则就怪本官无情,让你受皮肉之苦!”

    青年见岳肃正言厉色,心下惧怕,却也不敢如实招供,只道:“学生洪轩,乃世家子弟,先祖生父皆为官宦,家教森严,岂敢越理?况且有汤先生朝夕相处,饮食同住,此便是学生的证明。此案涉及奸情,实不敢胡乱承认,还望大人明鉴,开赦无辜,实为恩德。”

    “好一个开赦无辜!”岳肃指向地窖,问道:“你既是读书的世家子弟,理应安分守己,为何在卧床之下,挖这么一个地窖,有何用处?下面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吗?”

第三十三章 熬刑抵赖

    床下无故挖个地道,而地道的那一端通到何处,洪轩当然是心知肚明。现在岳肃如此问话,让他如何回答,将头垂的老低,一声也不再吭。

    正着功夫,外面传来哭骂之声,不用猜,岳肃也知道是谁。

    “你这狗官,前日将我媳妇放回,这才过了几天。若是真的缉获凶手,提来对质,倒也罢了,可又是无影无形的牵涉好人。深更半夜,这许多男子拥进我孀寡之家,是什么道理?提人是你,放人也是你,今日不将此事办明,莫说我年老无用之人,定要与你到桂林府分辨个明白,横竖也不能活命了!”说着,哭哭泣泣地走进房内。

    在柳氏身边的是周氏,后面是铁虬等一众才差役。此刻屋内,站的人实在太多,岳肃让留周氏、柳氏、洪轩、汤煜以及殷柱、铁虬等人在内,其他人全部出外等候。

    然后看向柳氏,笑道:“你来的正好,先不要急着与本官拼命,你且过来瞧瞧,这可是尊府的后门?”

    柳氏望见,心下糊涂,不明白岳肃这话是何意思。毕竟他没来过汤宅,一路都是哭骂,也没注意这间房正好是自己的后墙。周氏那可是心知肚明,面容吓得煞白,浑身一个劲的颤抖。

    岳肃倒是泰然,笑道:“何人下去探查一番,看着地道到底通往何处?,”

    话音一落,殷柱第一个站了出来。“属下愿往。”

    “好!”岳肃嘱咐两句,让他千万小心。随后,殷柱取过烛台,往里面一照,只见有五尺多深,纵身跳下,一道木板挡在面前,伸手扯掉,露出一个四尺见方的所在。俯身进去,左右皆看不到出路,不知从何处通到隔壁。将头一抬,头顶的方砖却被顶了起来,心中好不欢喜,用手举过头顶,把方砖挪开,上面隐隐有光亮射进。再伸头向洞外看去,原来是在一张大床之下。

    从床下爬出,正见一五六岁的女孩坐在床上,不过她并没有惊讶,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殷柱眼睛一转,索性将女孩抱到肩上,顺着毕家大门出去,来到大街,绕回汤宅。女孩是个哑子,被殷柱这个黑大汉抱住之后,吓得哇哇直叫,回到汤宅,院中众人都是大吃一惊,他们记得殷柱明明在正房之内,怎么突然从外面扛了个孩子进来。随即,一个个都恍然大悟,因为这个哑子女孩,不少人都认识。

    殷柱扛着哑女走进正房,柳氏一见到刚刚跳下暗道的黑大汉扛着自家孙女从外面回来,彻底的奔溃了。她即便是再糊涂,也能猜到,这地道通往何处。

    “回禀大人,地道的另一端,正在床榻之下,我见床上有一小女孩,便抱了过来。”

    岳肃含笑点头,说道:“柳氏,汤先生,陪本县下去看看如何?”

    汤煜此刻是羞愧的无地自容,恨不得立刻身死。他一个饱读诗书的举人,每日教学生礼仪廉耻,没想到自己的学生竟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干出这种事来,所有的脸面都被丢尽,日后哪还有脸面再开馆授徒。

    柳氏的哭声更大,都不等岳肃下去,已经奋力挑了下去,五尺的深度也不算太高,她柳氏年老,落地之后,险些扭了脚。仗着殷柱打开另一端的方砖,有光线射入,老太太顺着光线爬了过去,从床下抬头一望,险些没气死过去,这不正是媳妇的房间嘛!

    接下来,岳肃同汤煜、阮傲月先后穿过地道,站在周氏的房间,岳肃说道:“汤先生,这事你也亲眼看到了,不必出门,就能干出通奸杀人的命案,本官治你个教化不严,你可心服?”跟着,有对柳氏说道:“你儿子的仇人,今已拿获,这个所在,是你媳妇的房间,应该不错。怪不得她终日在家,闭门不出,却是另有道路。如不是你如此糊涂,毕虎怎能死不瞑目。”

    汤煜是羞愧难当,低头道:“父台明察秋毫,学生佩服,这教化无方的罪名,甘心领受。”

    柳氏到了此时,已知被媳妇蒙混,回想儿子死时的惨状,不由的痛入心扉,大叫一声,拔腿便要冲回去,找媳妇拼命。

    阮傲月一把将她把抱住,岳肃也是几步上前,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这妇人,何以如此昏昧,从前本官为你儿子申冤,那样向你解说,你却执迷不悟,一心阻拦。现在此案已经揭晓,人已拿获,正是为你儿子报仇之日,你就该静候本县拷问明白,然后治刑抵罪,为何又无理取闹,有误本县的正事。”

    柳氏听了这话,大声哭道:“非是老妇人当太爷的面取闹,只因这贱货害的我儿子太苦,先前不知道,还以为太爷是仇人,现在彰明昭著,恨不得食那淫妇之肉。若非大人明察秋毫,是个清官,我儿子的冤仇,真是深沉海底了。”

    岳肃苦笑一声,让柳氏在房中休息,同阮傲月、汤煜由地道返回。随即下令,让汤煜将学生遣散,房屋暂行封闭,周氏与洪轩全部押回候审。刚说完让殷柱把哑女送回,阮傲月却小声在岳肃耳边说道:“也不知这孩子是如何被药哑的,要是知道毒药名称,或许还有法子治好。”

    “等案件真相大白,咱们再想办法。”

    岳肃说完,两个人很是默契的点头。不过这个细节,他们彼此却没有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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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人犯带回县衙,已是天明,回衙之后,岳肃也不休息,只是给那二十名差役放假,随后升堂。

    岳肃知道,周氏是个狡猾的妇人,肯定不会轻易招认,还是现从洪轩那里打开缺口比较好。当即传洪轩上堂,一到公堂“威武”一声,那洪轩吓得腿都发软,不自觉地跪倒在地。

    “啪!”岳肃将惊堂木重重一敲,问道:“洪轩,本官昨日已将通奸的暗道搜出,你还做和狡辩?念你是个文弱书生,不忍见你受那匪刑的器具。这事是从何时起意,如何害死毕虎,你且如实招来,本官或可网开三面,罪拟从轻,格外施恩。”

    洪轩怎会轻易承认,诡辩道:“此事学生实不知情,不知道这地窖从何而来,推原其故,或者是从前地主为埋藏金银而挖,以至遗留至今。只因学生先祖出仕为官,告老回家,便在这镇上居住,买下这房屋。起初毕家的房子,同我家的房子,原是一体,皆为前任房主所有。自从先祖买下,以人少屋多,复又转卖了数间,将偏宅与毕家居住,这地窖之门,恐那时就有,亦未可知。若说是通奸之所,学生实在冤枉,叩求父台格外施恩。”

    “呵呵呵呵……”听了这话,岳肃是冷笑不止,旋即怒道:“你的书还真没白读,竟有如此的狡辩之词,众目睽睽的事件,你偏洗的干干净净,归罪在前人身上。无怪你有如此本领,不出大门便能害死人命,但本官可不是那么容易哄骗的!你说这地窖是从前埋藏金银,这数十年来未曾开启,那里面应该是尘垢堆满,晦气难闻。为何里面的木板一块未损,灰尘一处也没有呢?”

    “这……”岳肃这一番话,问的洪轩是无言以对。若不是经常开启,里面怎能一点异味也没有,还那么干净。

    “啪!”岳肃再次敲响惊堂木,喝道:“这种事情,想来不用大刑,谅你也不肯招认。来人啊!先杖四十!”言罢,直接将火签扔到阶下。

    两旁一声吆喝,上来四个差役,扒掉洪轩的裤子,抡起板子就往死里打,一五一十,四十板过后,已是皮开肉绽,鲜血直流,喊叫不止。

    岳肃见他还不出言招认,是勃然大怒,朗声说道:“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以为挨刑不招,本官就拿你没有办法了吗?刑杖乃是最轻的刑法,现在本官就让你尝尝重的,也让你知道什么叫国法森严,不可以人命为儿戏。来人啊!火链伺候!”

    烤红的火链往地上一铺,不用你上去,吓都能吓出一身冷汗,让你毛骨悚然。岳肃见洪轩的脸上露出惧意,趁热打铁,大声恐吓道:“本官这肃严公堂,虽是江洋大盗,也熬不过火链之刑,况你一个书生,岂能受此苦楚。可知害人性命,天理难容,据实供来,免得受苦!若在矢口否认,堂上的大刑,我挨样给你过一遍。”

    刑讯逼供这种事,岳肃前世当警察时,也说不上是赞成和不赞成,一直都很矛盾。因为有些嫌疑犯,即便已经证据确凿,他仍然矢口否认,就是不招,你说令人气不气愤。最后顶多送到法院,由法官来裁决是否有罪。但他也知道,从古至今有许多冤案都是因为屈打成招造成的。矛盾最后在他重生到明朝当了县令才解开,其实重刑本无错,只是看掌刑者能否善用。当初他已经怀疑周氏,带到公堂,那周氏伶牙俐齿,矢口否认,因为没有真凭实据,岳肃最多拿着火签恐吓。但有了证据,你还不招,那对不起,动刑是必须的。

    见了火链,洪轩是心头发凉,这东西要是碰到身上,还能有个好。况刚刚那顿板子,已是让自己痛苦难当,哪还敢狡辩,只能如实禀道:“学生悔不当初,生了邪念。只因毕虎生前,开了间绒线店,学生那日上他店中买货,他妻子周氏,坐在里面,见到学生进去,便眉目传情。初时尚不在意,数次之后,凡学生前去买货,她就喜笑颜开,自己交易。一日趁毕虎不在,做了苟合之事。后来周氏设法让毕虎居住店中,自己移住家中,心想学生可以时常前去。谁知他母亲终日在家,并无漏空,只好趁先生年终放学回家之后,暗贿一匠人,开了这地道,有此便可时常往来,除匠人外,无人知晓。无奈周氏心地太毒,常说这暗来暗去终非长久之计,一心要谋死她的丈夫。学生屡屡执意不肯,不料那日端阳之后,毕虎竟然死了。当时学生并不知情,次日听到那边哭闹,方才晓得。虽知是她害死,哪里还敢开口。毕虎棺柩下葬之后,她见我数日未至,那日夜里忽然过来,对学生说,‘你这冤家,奴将结发丈夫结果,你反将我抛之脑后,不如我趁此时出首,说你主谋行事。你若依我主见,做了长久夫妻,只要一两年后,便可设法明嫁与你。’学生那时成了骑虎之势,只得满口答应,从此无夜不到他那里。前些日上门提审周氏,开棺验尸,学生已吓得日夜不安,不料开棺检验无伤,复将周氏释放。连日来和学生算计,要择日逃走,不意父台访问明白,将学生提案。以上所供,实无虚词半句。至于周氏如何将毕虎害死,学生虽屡次问她,她终不肯说,只好请父台再行拷问。此皆学生一时之误,至遭此祸,只求父台破格施恩,苟全性命。”说完,跪在地上是磕头不止。

    行文书办录好口供,岳肃令他洪轩画押,让他留在堂上与周氏对质。随即将周氏提上公堂。

    等到周氏跪下,岳肃也不能她开口参见,直接喝问道:“大胆刁妇,你先前说你丈夫毕虎暴病身亡,丈夫死后,足不出户,可见你是个节烈的女人。但是这地窖直通你床下,奸夫已供认在此,你还有何辩说?今日若再不招供,本官就不像前日,要对你动大刑了!”

    周氏见洪轩趴在地上,屁股已是鲜血淋漓,知是受了刑罚,又见地上铺着火链,料想是心中畏惧,说了实话。乃道:“小妇人的丈夫身死,谁人不知暴病,又经太爷开棺验尸,未有伤痕。若说以地窖为凭,本是毕家向洪家所买,洪家施这所在,后人岂能得知?从来屈打成招,本非信谳,洪轩是个读书的子弟,何曾受过这些罪,他岂有不信口开河之理。此事小妇人实是冤枉,倘大人故意苛求,任意残害,莫说洪轩是世家子弟,不肯干休,即小妇人受了血海寃仇,亦难瞑目。生不能寝你之皮,死也要吃你之肉,这事曲直,全凭太爷自主,小妇人已置生死于度外不问了!”

    这番话说的,整个公堂上的差役全都傻了眼,当差这么多年,还是第一回遇到这么一号人物。岳肃更是怒气冲天,大声骂道:“你这贼淫妇,现已证据确凿,还敢在公堂之上巧辩,本官若无把握,何以知洪轩就是奸夫。现在他已供认,你再任意游词,休怪本官不能姑息于你了!来人啊!夹棍伺候!”

    周氏终究是个女人,即便罪大恶极,岳肃也不忍上来便动火链,但也恨她伶牙俐齿,百般抵赖,所以来了个中等的刑罚。

    火签一落,差役上前将周氏按倒在地,拖起双腿,将腿套入空隙之中,绳子一抽,只听“哎呦”一声,周氏两眼一翻,昏了过去。岳肃看的清楚,冲洪轩道:“此乃她罪恶滔天,刑灾未满,以至矢口不移,受此国法。当日周氏究竟如何害死毕虎,你且代她说出,即便你未同谋,岂有事后不与你说的道理?”

    洪轩现在的屁股是疼痛不已,他一个书生,哪里能扛的了,见岳肃又来追问,深恐复用大刑,不禁留下泪来,说道:“学生此事实不知情,现已悔之无及,若果同谋加害,这公堂上面,哪敢不供,再以身试法。求父台向周氏拷问,就明白了。”

    岳肃见他如此模样,知并非有意做作,只得命人将周氏喷醒,等她醒来,已是慵卧在地上,两腿的鲜血,淌满脚面。

    洪轩趴在旁边,心中实是不忍,开口劝道:“我看你如此受刑,实在不忍,不如实供了吧。虽是你为我,但当日如听我的话,即便不能长久,也不至今日遭此大祸。你即将他害死,这也是冤冤相报,免不得将命抵偿,何必再熬刑受苦?”

    周氏听他言语,恨不得上前将他恶打一番,暗恨洪轩忘情寡恩,到了此时,反来逼自己招认。心中暗道:“你既要我性命,我就要你肝肠!”

    当时“哼”了一声,开口骂道:“你这无谋的死狗,你诬我与你通奸,毕虎身死之事,应该全部知道,何以此时又说不知呢?若说你为同谋,既然苟合在先,事后哪有不问不知的道理?显见你受刑不过,任意胡言,以图眼下免受酷刑。不然就是被这狗官收买,有意陷害我。如问我的口供,是半句没有的!”

    “混账!”岳肃现在真的是忍无可忍了,声色俱厉,“大胆刁妇,现在已证据确凿,你还敢胡说八道,真当本官不敢对你动重刑吗?来人啊!把她给我按到火链上面!”

    火红的铁链早就摆在前面,周氏是看的清清楚楚,当四名差役架住之后,她索性将眼一闭,不去再看。差役还从没见过岳肃发这么大的火,当下毫无迟疑,直接把周氏架起,来到火链之上,膝盖对着火链,按了下去。

    “啊……”周氏一声惨叫,当即昏死过去。

    听到那皮肉被火链烧出的“哧哧”之声,一边的洪轩就像是烤在自己身上一样,浑身汗毛直竖,眼睛都不敢睁开,身子抖得厉害。

    “把她泼醒!”

    差役将周氏架到一边,用凉水泼醒,周氏双眼微睁,现在身上疼得是直打哆嗦。就听岳肃高声问道:“周氏,你招是不招,若在熬刑抵赖,本官这还有别的刑法!”

    “实无可招,小妇人的丈夫本是暴病而死,哪有谋害一说。大人残暴不仁,与洪轩合谋陷害,小妇人宁愿拼了一死,还有什么残酷的手段,就尽管来吧!”周氏现在说话都有气无力。

    岳肃还是第一次见到能如此熬刑的犯人,多少犯人当见到火链之时,就马上吓得招认,即便是邱怀礼这种练家子,上了火链也是老老实实的供认。现在周氏摆明是仗着验不出毕虎的伤势,强顶不说,只要无伤,就无法定她谋杀亲夫的罪名。

    岳肃思量半晌,说道:“周氏,本县今日苦苦问你,你仍矢口不移,若再用刑,深恐目前送了你的性命。也罢,特念你丈夫毕虎已死,不能复生,且有老母在堂,若硬要你抵命,那老人便无依无靠。你若将实情说出,虽是罪不可赦,本官也可仿高堂需奉养之例,暂缓你的刑期,苟全你的性命。你且仔细思量,是也不是,今日暂且收监,待次日升堂,再行问讯。”

    言罢,手臂一挥,示意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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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升堂,阮傲月也随堂旁听,夫妻回到后宅,进了房间。岳肃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脸上愁容不展,心道:“自己一个现代警察,受过先进教育,来到古代,碰到这桩案子,明明已经有所突破,却硬是无法结案,实在太过丢人。”

    阮傲月知他是为验不出毕虎之伤而发愁,坐到旁边,柔声说道:“可以把你上次验尸的情况说一下嘛,我或许可以帮你斟酌一下。”

    岳肃也没指望阮傲月能帮什么忙,毕竟自己都差不多,等何况是一个女流之辈。见她寻问,也就随口将上次验尸的情况说了一遍。

    听完岳肃的讲述,阮傲月思量一番,说道:“你这尸验的也太过笼统,丝毫不仔细,还有许多地方没有验看,怎么就能重新下葬呢?”

    “哦?”岳肃眼睛一亮,马上问道:“你说还有许多地方没有验看,都是什么地方,我怎么没有注意。”

    傲月说道:“不说别的地方,那七窍之内,你就没有验看。耳鼻之中,插入利器,完全可致人于死命,表明也看不出来。”

    经她这一提醒,岳肃马上反应过来,谁说不是,其他地方都已验看,只有七窍没验。自己怎么如此糊涂,忘了这一层。这些知识,自己可是学过的。只是他不明白,阮傲月怎么能想到。

    次日一早,岳肃再行升堂,洪轩还能跪下,而周氏只能趴在地上。两旁“威武”一声,岳肃随即问道:“昨日本官对你所言,你可想的明白,现在若如实招来,本官可法外施恩,从轻发落。若仍狡言图赖,少不得再让你受皮肉之苦!”

    “大人又来无稽之言,民妇根本没有谋害亲夫,哪来的供状招认。大人若想屈打成招,尽管动刑就是,阳间无处说理,阴曹地府之下,也要将你告倒。”周氏已经看明白,岳肃只要找不出毕虎身上的伤痕,就无法定自己谋杀亲夫的罪名。死扛到底,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倘使实言,那是必死无疑。

    “好!既然你说你没有谋害亲夫,那本官准备重新开棺验尸,若发现伤痕,看你还有何话讲!到了那时,即便你仍矢口否认,本官照样可以定你的罪!”岳肃这次,语气中充满自信。

    周氏却是冷笑一声,抬头上望,说道:“大人,若您能验出伤来,小妇人自是百口莫辩,假若验不出来,又该如何?”

    “若再验不出来,本官情愿背上一个草菅人命的罪责,行文上宪,自请辞官!”

    “但愿大人言而有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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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中枢一木匠介绍:
臣本山野木工,专椎凿髹漆之事,聊以度日。蒙先帝器重,不嫌臣班门弄斧之才,赐进士及第,僭越中枢,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后老父病丧,丁忧还乡,陛下夺情起复,以臣巡按江南。臣行事鲁莽,有负圣眷,陛下不加追究,仍委以重任,着臣予兵部,付军国之事,实令臣感激不尽。
现国家动荡,外虏当前,李自成、张献忠之流不思忠君大义,反起兵谋逆,骚扰地方,妄图窥测神器。所谓攘外先要安内,微臣不才,愿提兵南下,与闯逆会兵于洛阳,以报先帝知遇之恩,陛下重用之德。今自造棺匣一口,随军而侍,若不灭寇,誓不还朝。
——引自岳肃《出师表》明末中枢一木匠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末中枢一木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末中枢一木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