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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凤之翼     明末中枢一木匠txt下载     明末中枢一木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四章 天理昭彰

    毛家洼。毕虎的坟前。

    在岳肃再次开棺验尸的命令下达之后,县城内与皇明镇沸腾了,百姓们不约而同的赶往毛家洼,只想看看这第二次开棺验尸的结果是什么样?

    现在整个阳朔县的百姓,基本上都知道岳大人上次开棺验尸吃了瘪,尸体丝毫无伤。但这次他又开棺验尸,难道是有把握了。大家都想瞧瞧,到底毕虎是不是被妻子谋害,如果有伤,伤势会在哪里?当然,其中也不乏幸灾乐祸的,想要看看如果还是没验出来伤,这位岳大人会不会言而有信,辞官不做。

    毛家洼从来没有来过这么多人,层层叠叠的人群,估计不下万人,把小小的坟茔地挤得是水泄不通。

    岳肃带着金蝉、殷柱、童胄、铁虬、阮傲月,并周氏、柳氏、洪轩以及三班捕快来到坟地。围观的百姓自觉让开道路,让岳肃等人来到毕虎坟前。

    这一回,柳氏再无袒护周氏之心,对这个儿媳妇是怒目而视,若非身边总有两个差役拦着,估计已经上前同周氏拼命。

    岳肃下令,让土工挖开坟墓,取出棺木,再行开棺验尸。与此同时,旁边搭上芦棚,岳肃甚至还让人将公案抬来,摆在芦棚之下,看来是准备验明之后,当众开审。

    这一次负责验尸的不再是那仵作,而是阮傲月,这个差事是她主动向岳肃请缨,岳肃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大胆的女生,微笑地表示同意。

    和上次的过程一样,尸体抬到芦棚之下,阮傲月带着手套,亲自检查毕虎的七窍。她穿着男装,旁人自是不知她就是岳大人的妇人,要是被那些百姓知道,这则新闻肯定要比验尸的结果还要轰动。

    金蝉、殷柱四个是清楚的,四人皆是目瞪口呆,简直都不敢想象,县令夫人的胆子怎么这么大。

    看到阮傲月一丝不苟的样子,岳肃的脑海中再次回想起黎兰的身影,为什么两个人的身影这么像。只是他绝不相信,黎兰会和自己一样,得以重生。而他也不能将重生的秘密告诉任何人,只能深深地埋在心中。

    阮傲月验尸的手法很简单,但却很直接、有效,一块磁石,一根银签。磁石只要放在死者的七窍处,如果有铁器在内,肯定会有反应。银签则是用来插进七窍,检查其中是否有异物。

    在检查的时候,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所有的眼睛全都盯在尸体上。很快,七窍全部查过,其中无任何玄机。这一下,围观的所有人都呆住了,一个个看向岳肃,尤其是金蝉等人,似乎都有些傻了。岳肃的为人他们是知道的,如果真的验不出,肯定是会信守承诺。

    然而,岳肃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紧张之色,这倒不是他对阮傲月充满了信心,而是他现在仍在回忆之中。

    验尸的阮傲月似乎还是极为从容,不慌不忙,在七窍内没有发现异常,她的目光又转移到尸体的顶门。

    人在死后,身体的所有机能都会死亡,唯有一个地方,那就是头发。最少还会生长两到三个月,所以毕虎的头发很长。阮傲月把磁石放在毕虎的头上,轻轻移动,突听“啪”地一声轻响,磁石有了反应。

    就在阮傲月将磁石放在毕虎的头顶时,周氏的脸上的神色彻底变了,趴在担架上的她,知道自己的死期来了。

    “回禀大人,磁石在毕虎的头顶有了反应,顶门之内,应有铁器!”

    阮傲月的这句回答,所有人都震惊了,岳肃也从回忆中醒来。这一次,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阮傲月的手上。只见阮傲月将磁石轻轻上拉,很快,伴随磁石一起拉上来的,还有一根钢针,看这钢针的粗细,应该是纳鞋底用的。

    “我的儿呀……你死的好惨啊……”柳氏一见到钢针,彻底崩溃了,大叫一声,整个身子栽歪过去,已是不醒人事。一旁的差役连忙给她按摩人中,等到柳氏醒来,发疯似地朝周氏扑去,“死贱妇……你还我儿子命来……”

    看到毕虎头顶的钢针,差役都有些看不过眼了,对周氏报以深切的同情,而对周氏这个毒妇,则是无比憎恨。这一回,他们没有去拦柳氏,任由她冲向周氏,守在周氏旁边的差役,似乎也是一个想法,根本不加阻拦,任由老太太来到周氏旁边。

    “贱人……我和你拼了……还我儿子命来……”柳氏哭天抢地,双手在周氏的身上、脸上拼命的抓扯,抓的是鲜血淋漓。

    周氏丝毫没有反抗,可以说,她就算想反抗,也是有心无力。昨天受了重刑,一条命已去了七成,哪还有什么气力。

    岳肃、阮傲月、金蝉等人看在眼里,都没有出声阻止,也是想让柳氏发泄一下心中的怨气。看到差不多了,岳肃才重重地咳嗽一声。周氏身边的差役听的明白,这是适可而止的意思,难道还能真的眼睁睁地让柳氏治死周氏。大家一起动手,将柳氏拉到一边。

    “还不将人犯带上!”柳氏被拉住之后,岳肃大喝一声。

    差役立即将周氏与洪轩按到公案之前,岳肃瞪了周氏一眼,大声说道:“这便是所谓的天理昭彰,现在人证物证俱在,周氏,你还有何抵赖?还不速速招来!你可知道,此时此刻,本官就算将你刑毙,也是替民申冤,为国执法!”

    到了这个时候,周氏也知道,招与不招都是一样,铁证如山,即便再行抵赖,不过是受无谓的刑罚。毕竟毕虎临死前,只有她在房间,现在毕虎系谋杀,不是她干的,还能有谁。

    “大人明察秋毫,小妇人愿招。”周氏已经被柳氏抓扯的伤痕累累,有气无力地道:“我丈夫平日在皇明镇上开设线绒店面,自从小妇人过门之后,生意日渐淡薄,终日三餐,饮食维艰。加之婆婆日夜不安,无端吵闹,小妇人不该因此生了邪念,想要别嫁他人。那日洪轩忽至店内买货,见他年少美貌,一时淫念忽生,遂有爱他之意。后来又访知他家财产富有、尚未娶妻,以至他每次前来,尽情挑引,趁间苟合。后搬至家中之后,却巧与洪家仅隔一壁,于是生出地窖心思,以便时常出入。总之日甚一日,情谊渐深,忽觉这不是长久之计,平日只可短暂,不能长相厮守,以至生出毒害之心,想置毕虎于死地。却巧那日端阳佳节,大闹龙舟,他带女儿玩耍回来,晚饭之后,又带了几分酒意。当时小妇人变了心肠,等他熟睡之后,用了一根纳鞋底的钢针,直对他头顶心下去,他便大叫一声,气绝而亡。以上都是小妇人的一派实供,绝无半句虚言。”

    听了周氏的叙说,在场众人无不对她怒目而视,有的已然破口大骂,“死淫妇!”“贱人!”“打死她!”……

    柳氏听到最后,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再次昏阙过去。

    岳肃也是咬牙切齿,再次喝问道:“你这狠心淫妇,为何不害他别处,独用这钢针钉入他顶心呢?”

    周氏说道:“别处虽也致命,不过伤痕显而易见,这钢针乃是极细之物,针入里面,外面头发护着,一时也检验不出伤痕。此乃恐日后破案的意思。”

    “好个淫妇,倒也是心思缜密,怎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让你碰上本官。”岳肃再次喝道:“那你谋死丈夫,是否与洪轩同谋,又为何将女儿毒哑?”

    听了这个问话,周氏倒还好说,洪轩的心都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转头看向周氏,可怜巴巴地道:“你我情分一场,你可要实话实说啊。”说这话时,眼泪都好流出来了。他明白的很,周氏要说二人同谋,自己就必死无疑。

    周氏转头看了洪轩一眼,露出一丝苦笑,喃喃地道:“在床上的时候,你总说要与我同生共死,现在事到临头,你怎么如此怕死……”

    “哈哈哈哈……”说到此,周氏凄惨地大笑起来,再次看向岳肃,说道:“此事洪轩实不知情,后来他几次问我,我都没有同他说明。至于将女儿药哑,此乃那日洪轩来房时,被她看见,恐她在外面混说,漏了风声,因此想出主意,用耳屎将她药哑。所言全部属实,大人降罪就是。”

    “让她画供!”

    行文书办将写好的笔录拿给周氏,等到周氏画押之后,岳肃当时宣判,“周氏谋杀亲夫,罪大恶极,按照大明律例,处以凌迟。洪轩与周氏通奸,虽未同谋害死毕虎,但命案终因他而起,通奸已是铁案,且知情不举,罪大恶极,本该处以死刑。念他当堂供认不讳,本官又有言在先,予以从轻发落,故刺配辽东充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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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清此案,整个阳朔县是议论纷纷,岳肃的名气不胫而走,闲谈巷议,都说岳肃是古今罕见,堪比包龙图、海青天的好官。不论什么样的疑难案件,到了他这里,都能被审个水落石出。

    当时的社会,没有什么新闻媒体,个人的名气,通常都是百姓往来传播。传到后来,难免夸张其辞,把岳肃说成什么日审阳,夜断阴,和包青天一样的官吏。

    广西距离湖广较近,岳肃的名声也被不少小商贩带到那边。这一日,有两个行脚商人在武昌城外的一间客栈里,高谈阔论,聊着聊着,就说到岳肃的头上。那是将岳肃夸的是天上有地下无,引来不少听众。说来也巧,这家客栈就是岳肃邂逅李琼盈,和结识金蝉、铁虬的那家。

    二人议论岳肃,听众里自然有些插嘴打听的,问一些岳肃是哪里人,是什么功名之类的问题。

    店里的小二一向是最喜欢凑这种热闹的,当听到岳肃,精神头马上来了,不等两个商人回答,就摆出一副万事通的样子,夸夸其谈起来。“你们说的这位岳肃岳大老爷,我可是见过的,他当初还住在我们客栈。那个时候,他刚刚高中解元,进城谢师。你们是不知道啊,岳大老爷不禁文章写的好,还擅长木工,他做的桌椅的款式,我见都没见过。”

    在商人旁边的那张桌子上,坐着一个中年文士,文士身边还有两个随从。这中年文士姓徐名绍吉,原是江南道御史,因明年是京察年,自己又是楚党,故被升任吏科给事中,协助署理京察大计。为何在这个时候升他的官,其实很简单,当时的吏部尚书郑继之也是楚党。他这次来武昌,一是顺道路过,二是看一位老朋友——李文彰。

    徐绍吉这人,你说他正直,这年头官场上哪有什么正直的主,大家都是结党营私、党同伐异。说他不正直,也有些不尽然,当御史的时候,也算是个敢直谏的铮臣。

    听到大家都在议论岳肃,他潜移默化地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吃过午饭,带着随从进入武昌城。入城之后,直奔李文彰的府邸。

    李文彰这段日子,过的特不顺心,不为别的,就为自己这个宝贝女儿。自从岳肃去广西阳朔上任之后,李琼盈就一心想去看他,但李文彰怎会答应,于是李琼盈又想出女扮男装溜出家门的主意。怎奈李文彰有了前车之鉴,看的特别严,还扬言要是女儿失踪了,负责伺候女儿的下人,一律砍掉双手。这一来,李琼盈身边的仆人,都行动起来,开始盯着她,生怕小姐丢了,连累到自己头上。

    今年的乡试已经举行完毕,高中解元的是湖广副将裴玄的儿子裴英杰。至于他是怎么中的,估计是总结了上次的失败经验,这次下足本钱。

    李文彰有心将女儿嫁给这个裴英杰,但李琼盈先入为主,打死也不干,今天再次女扮男装,准备溜走,结果有仆人通风报信,被老爹堵住。父女俩现在正在书房骂仗,李琼盈喊出口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要是非逼她嫁给裴英杰,宁可自杀。

    父女俩都一脸火气的时候,有家人通传,说徐绍吉求见。李文彰只好让人在书房门口看着,以防女儿逃走,然后整理衣襟,到花厅接待徐绍吉。

    徐绍吉升迁吏科给事中,又协理京察,李文彰当然要好生招待,见面后寒暄几句,又唠些没营养的磕。到了晚上,准备了丰盛的酒菜,请来布政使邹佳仁坐陪。毕竟不是外人,京察的时候,布政使大人还要带团进京,现在引见一番,省的进京见面之时,彼此不认识。

    三人才刚落座,只喝了一杯酒,二管家就匆匆忙忙地跑到花厅,“大人……不好了……”

    李文彰狠狠瞪了二管家一眼,怒道:“没看到我正在会客吗?有什么天大的事,不能过后再说。”

    “这……”二管家把头垂下,却没退下。

    见他这个表情,李文彰明白,不是小事,说道:“有什么事快说吧。”

    “是……”二管家见有外人在,不便直接开口,低声道:“是小姐的事。”

    “她又怎么了?”李文彰不悦地道。他为这个女儿是操透了心,生够了气。

    “刚刚给下人给小姐送饭,小姐非但不吃,还把饭菜都摔了出来。让我们告诉老爷……说……说要是不让她去湖广见岳肃……她就绝食……”二管家越说,头就垂的越低。

    “她还翻了天了,不吃就不吃,下去吧!”说完,愤怒的一挥手,将人打发下去。

    等人出去,李文彰压下火气,尴尬地笑道:“让二位大人看笑话了,我这个女儿,就是不省心……”

    一听是岳肃,邹佳仁马上说道:“是上次那个岳肃……”

    “可不就是他,他一个七品县令,又不是进士及第,以后能有什么前途,我如何把女儿许配给他。”李文彰说完,独自举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可见确实是为女儿的事生气。

    徐绍吉见李文彰和邹佳仁说起岳肃,似乎二人都识得此人,一下子想起自己在客栈中议论这个岳肃,当即开言道:“你们所说的这个岳肃,可是阳朔县的县令。”

    “就是他。”邹佳仁纳闷地看向徐绍吉,说道:“徐大人,您也认识他?”

    徐绍吉摇摇头,笑道:“倒不认识,只是今天中午在城外客栈用饭之时,听过往行人议论起他,说他是少有的好官,明察秋毫,铁面无私,堪比海瑞、包龙图。”

    “哦?”邹佳仁眼睛一亮,说道:“这人还有如此大的名声?”

    “名声大小,我也不太清楚,只是道听途说而已。听闻他是湖广解元,邹大人应该更清楚才是。”

    邹佳仁确实清楚,不过他清楚的只是岳肃考场作弊,抄来的解元。至于官声如何,却是闻所未闻。

    李文彰无奈一笑,心想,这要是真解元,自己也就不必发愁了,一个没有真才实学的解元,乡试或许能蒙混过关,等到会试和殿试,想要混进去,简直是休想。

    这年头,考试作弊上去的不是没有,但只是个别。尤其殿试这一关,只要是皇帝不糊涂,你没点本事的话,就等着脑袋搬家好了。

    “不提他了,要不是这小子突然冒出来,也不会有这事。咱们继续喝酒吧。”

    李文彰说着,又端起酒杯。这当口,又一个下人跑了进来,手中还拿着一个信封。“老爷,您的信。”

    “哦?谁来的?”

    “是京城的方相爷派人送来的。”

第一章 京察

    万历四十五年,京察年。

    开春时节,广西各处官员汇集桂林,到布政使衙门组团,一同赶往北京。别看岳肃只到任一年,既然赶上了,也照样得去。今年的考绩,因为岳肃屡破奇案,阳朔百姓乐业,上级评审给了优。带着考绩,大家前往京城。

    所谓京察,就是到吏部考功司报到,将上级给的年终考绩上呈,然后再被问上几句。虽是六年一次,但大大小小的官员们也要胆战心惊一回。毕竟是来真格的,一旦京察被免官,就算彻底完蛋。京察年的时候,各地官员来京都是要给吏部官员送上厚礼,不提尚书、侍郎,就是考功司的郎中、员外郎也不能怠慢。尤其是那些协理京察的给事中、御史,更得小心打点。

    其他官吏,都是派遣心腹先行进京打点,倒是岳肃,只是组织孤身前往,没安排一个人进京。毕竟自己的收入只够日常花销,哪来多余的钱送礼。

    这一日,来到京城,广西的官员们有的住在广西会馆,有的则是住在亲朋好友家里,不过一到了地方,大家的表现都是一样。不等屁股坐热,就去拜码头。

    岳肃是个例外,只是到街上闲逛,想要欣赏一番京城的风光。上辈子就生活在北京的他,对这里的大街小巷都很熟悉,但隔世再来,仿佛物事全非,一切都不一样。

    虽然市场一样喧嚣热闹,却没有那高楼大厦,街上也是车水马龙,但轿车和自行车,那是根本瞧不到的,更别说是地铁。

    “魏伴伴,为什么每次出来,客奶都要去潭拓寺进香呀,一去就要半个多时辰。”在喧闹的大街上,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正一边嘟囔,一边看向身边的中年人。

    中年人面皮白净,不到四十岁的样子,在少年身边显得十分恭谨、老实。“少爷,客奶心地虔诚,这是去为您烧香祈福啊。”

    “原来是这样,客奶果然是一心为我好。只是这烧香拜佛的事,我真就没有什么兴趣。”少年说着,一双小眼睛四下扫量着街上的景物,很快,一个木器摊位进入他的眼中。

    少年看到木器摊位,似乎很是兴奋,不在理会身边的中年人,撒腿冲了过去。拿起摊位上的木器,把玩起来。中年人摇头一笑,急忙跟上,小心翼翼地陪在少年身边。

    少年先后拿起几件木器,看了几眼就摇头放下,口中嘟囔道:“你这手艺也太粗糙了,做的这些玩意,也好意思拿出来现眼。”

    木器摊位上有一位老头,年纪能有六十多岁,见一个半大孩子如此说自己,老脸马上拉的老长。“这位公子,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如果嫌弃,不买就是。”

    “怎么?你做的不好,还不行让人说几句。”少年又抓起一个木质的香炉,说道:“瞧你这香炉周边的雕刻,根本是模糊不清,四不像么,谁能看出你雕的是些什么。还有这底座,棱角也不分明,做活的时候分明是敷衍了事。”

    老头气的半死,但自己就是一个做木匠活的,见对方的穿戴,便知是有钱人,不敢得罪。可被一个孩子数落,实在是丢不起那个人,说道:“这位公子爷,照你这么说,你的手艺一定是比我强了。”

    少年倒不谦虚,笑道:“自然是比你强,要不然也不敢说这话。你这点手段,不要在街头丢人现眼了,回家再练几年。”

    “你这孩子,越来越不像话了,我刘一斧在这街上摆了二十多年摊子,还从来没人这么说我。且不论我的做工如何,就算是年纪,做你爷爷也够了,哪有这样出口伤人的。你若不买,别在这里挑三拣四的,赶紧走。”

    “大胆……你说做谁爷爷……是不是不想活了……”不等少年开口,他身边的中年人就不让了,扯着嗓子喊了起来。那声音十分尖锐。

    一听中年人的声音,老头当即听出是太监的声音,在这北京城里,能发出这动静的,只有阉人。老头吓了一跳,再也不敢多嘴,唯唯诺诺的垂下头。跟着,又听中年人说道:“公子,您别和这老家伙一般见识,咱们找个茶楼坐坐。等一会,客奶就回来了。”

    少年的不满似乎还没有发泄完,拿起一个木雕的麒麟镇纸,嘲笑道:“你这也算是麒麟,我看跟狗也差不多……”接下来的语言更为不逊,说的那老头把脑袋垂的更低,是敢怒而不敢言,身子却气的是瑟瑟发抖。谁叫人家身边跟着一个太监。

    少年继续嘲讽,正在兴头上的时候,身边却多了一个人。

    “这位小兄弟,你有些太过份了吧,人家已经不再吭声,何必咄咄逼人。”

    “你算那颗葱?”少年这才意识到旁边来了个人,扭头看去,见是个身材高大的青年人。这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岳肃。

    岳肃在大街上闲逛,正好看到木器摊位的老者,想起父亲也时常到城里摆个摊位卖木器,便信步走了过去。听到少年一个劲侮辱老人,忍不住帮着打句圆场。

    “就是,你算什么东西,也有资格跟我们少爷称兄道弟!”少年身边的中年人,一听到岳肃管自家少爷叫“小兄弟”,立刻来了火。

    岳肃两辈子加在一起,也没看到真太监长得是啥样,还以为中年人是个娘娘腔,并没有在意。也不多言,突然从怀中取出一柄小刀,拿起少年批判过的麒麟镇纸,刷刷点点地雕刻起来,只几下功夫,那麒麟已经被他修的是栩栩如生。

    “小兄弟,你说的这些瑕疵,已经被修补好了。如果没别的事,请走吧,不要影响这位老伯做生意。”

    “都说了,不许和我们公子称兄道……”中年人见岳肃还口称小兄弟,随即发飙。可不等他把话说完,少年却伸手拦住了他,示意不要再说。

    接着,就听少年说道:“你叫什么名字,真是好手段。可敢和我比试一下吗?”

    “和你比,你行吗?”岳肃可是木匠家族出身,读书之余,就跟着父亲做活,练了一把好手艺。再看那少年,年纪十二三岁,难道还能是打娘胎里出来就学木匠。所以,语气中尽是不屑之意。

    少年看出岳肃的不屑,心中更气,打定主意,要和岳肃比试一下。说道:“魏伴伴,你取两块木头过来。”说完,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柄刻刀来。

    他手中的刻刀十分精致,刀柄之上还缠有金丝,刀刃之上,映着寒光。再看少年稚嫩的小手,已是布满茧子,瞧这架势,做木匠活已有了年头。

    中年人对少年是言听计从,往摊位上扔了一把铜钱,随后取过两块方木。这木头值得几厘,可中年人出手倒也大方。

    少年接过一块,示意中年人将另一块给岳肃,等岳肃接过,才道:“咱俩互相雕刻对方,看谁雕的像,你若赢了,我就把腰上的玉佩赏赐给你。你要是输了,我也不要别的,只需你对跪下磕三个头,说声服了便可。”

    岳肃实在没有想到,这少年如此爽快,瞧他腰上的玉佩,价值应该不菲,可自己输了,只需磕头说声服了。想来是少年不差钱,只在乎一口气。

    “好!我答应你,咱们来吧。”

    岳肃说完,二人一起动刀,开始雕刻起对方。岳肃年长,手腕有力,少年虽然力气不如岳肃,但仗着刻刀锋利,仍然是入木三分。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二人已经将对方刻完,只是速度方面,岳肃略胜一筹。

    刻完之后,二人摊出手中的木人比对,可以说,皆是栩栩如生。

    少年的脸上露出微笑,满意地点点头,说道:“不错,果然是好手段,佩服佩服。”说完,少年按照赌约,取下腰上的玉佩递给岳肃,“给你了。”

    玉佩晶莹剔透,做工精美,上刻双龙抢珠。别看岳肃不懂古玩,现在近距离观看,也知好东西。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道:“只不过是一场游戏,小兄弟何必如此认真,只要你不再刁难这位老伯,也就是了。”

    “我一向说一不二,计算是游戏,也断不可食言。”少年说着,将玉佩塞进岳肃手中,又道:“你叫什么名字?”这一次寻问岳肃名字时,语气明显客气许多。

    “在下姓岳名肃字秉严,不知小兄弟叫什么名字。”

    “我叫朱……”少年刚说了个“朱”字,一旁的中年人已经抢道:“我叫少爷叫朱一郎。”

    “原来是朱兄弟。”

    岳肃客气地和朱一郎聊了几句,不一会,中年人说道:“少爷,客奶应该快回来了,咱们到饭庄等她吧。”

    “也好。”朱一郎点头,随即和岳肃告辞,手中那岳肃模样的小木人,已经揣入怀里。少年哪里叫什么朱一郎,他的真正名字叫作朱由校,也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木匠皇帝。在他身边的中年太监,可不是后来那大名鼎鼎的魏忠贤,这时的魏忠贤还没改名,仍叫李尽忠,正在紫禁城里装孙子呢。这位公公名叫魏朝,乃是魏忠贤的干爹。

    岳肃也含笑告辞,连玉佩与少年的木人一起揣进袖口。在岳肃继续闲逛之时,却没有留意到,有一个人正一直注视着他。

    “这不是岳相公吗?怎么他也来京城了,我的赶紧去通知小姐。”这人是丫鬟装扮,在她身边,还有四个仆人,仆人手中都大包小包拎着东西,看样子,是跟随这丫鬟出来采购的。

    见到岳肃之后,丫鬟也没有采购的心情了,带着仆人匆匆而去。走了半天,来到一个好大的宅子前,进宅之后,直奔后院绣楼。

    绣楼上有一妙龄少女,正对着窗外发呆,少女不是别人,正是李琼盈。

    年前李文彰收到方从哲的信函,请他进京一叙,于是李文彰便于徐绍吉一同来到京城。因为担心自己离家之后,女儿趁机溜走,所以将她也带到京城。

    李家在北京有多处宅院,李文彰就把女儿关在宅子里,不让她四处走动,需要什么,自有丫鬟、仆人去买。而他自己,则是时常到相府走动。

    今天李琼盈让丫鬟上街购物,自己没有出府的自由,只好坐在绣楼上发呆。正无聊间,丫鬟跑了上来,“小姐……”

    李琼盈不用回头,便知道是自己的贴身丫鬟兰儿,二人情同姐妹,当初女扮男装跑路之时,兰儿就装扮成书童模样。“瞧你兴冲冲的,碰到什么高兴事了?”

    “小姐,你猜我今天碰到谁了?”兰儿兴高采烈地道。

    “在这京城能碰到谁呀,难道有你的相好?”李琼盈故意调笑道。

    “确实是个相好的,不过不是我的,而是你的。”

    “我的?”李琼盈也是八面玲珑的人,马上反应过来,眼睛睁得老大,“你……你遇到他了……”

    “可不是,他现在正在街上闲逛呢。你不是说他在广西阳朔当县令么,怎么跑到京城来了?”

    兰儿不知所以,李琼盈却是知道的,今年是京察年,岳肃是七品县令,当然要进京。她没有回答兰儿的问题,冥思半天,说道:“你可知道他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兰儿摇摇头,“这个我不太清楚。”

    “这样,你出去打听打听,京城里有没有广西会馆,要是有的话,就到会馆问问,广西来京京察的官员是否住在这里。”

    “是,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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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肃闲逛一天,次日上午,穿好元服,拿着考绩,前往吏部报到。别的官员,多是结伴前往,只有岳肃这个另类,没啥朋友,是自己一个人去。

    他到的还算早的,排队排在二十多位,可队伍却是磨磨蹭蹭,半天才能进去一个,有的甚至排到了号,也是半天进不去,要在一边候着。

    约莫到了巳时三刻,来的官吏已经很多,有一人拿了份名单出来,开始一个个点名,凡是被点到名字的人,便不用排队,立即就能进去。这是为何,岳肃也能猜到个究竟,应该是走后门的。

    终于轮到岳肃,他整理一下衣襟,拿了考绩,朝大门走去。这这时,一个门吏马上把他拦住,说道:“喂,你叫什么名字,什么官职,吏部衙门,是你说进就能进的吗?”

    岳肃见是个小小门吏,也没放在眼里,并未拱手,只是客气地道:“本官岳肃,乃是广西阳朔县县令,到吏部京察的。”报过名号,岳肃微笑地看着门吏,谁想这门吏半晌也不说话。岳肃还以为报上了名字,这就可以通过了,微一点头,移步变向前头。

    见岳肃挪动,门吏可急了,伸手将他拦住,质问道:“你懂不懂点规矩?”

    “什么规矩?”岳肃故作疑惑地道。在他心中,认为这门吏是索要红包之类。以他的个性,那是绝对不会给的。

    “你是哪科哪榜,何人的门生,身上可有引荐信?”门吏不紧不慢地问道。

    “本官是湖广乡试解元,座师是湖广布政使邹大人,并无引荐信。”岳肃如实说道。

    “解元?那你会试和殿试呢?”门吏的脑子里画了个问号。

    “未参加过会试。”

    “那就是个举人了。到一边候着。”门吏不耐烦地一摆手。他所指的位置,正好也有几个同岳肃一样的官员,在那里老实的站着。

    “现在已经排到本官,为什么要候着?”岳肃不满地问道。

    “哼!”门吏冷笑一声,说道:“你这芝麻绿豆大点的官儿,这里有你问为什么的资格吗?叫你在这候着,就老实的候着,别那么多废话。”

    见门吏这个态度,岳肃可火了,怒道:“刚刚前边那人能进的,轮到我为何进不得?我是个芝麻绿豆大的七品知县不假,那你又是几品。见了上官,你说话就是这个态度吗?本官是来京察述职的,休要在前面挡路。”

    言罢,也不再去理会那门吏,直接便往里走。

    “奶奶的!”看到岳肃还敢发火,那门吏的火更大了,嚷道:“你一个区区七品知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衙门,我不让你进去,你就是进不去!”

    “我今天倒要看看,我到底能不能进去!”岳肃现在也是愤怒到顶点,一把扯住门吏的衣领,拽着他朝大门走去。“等下见了吏部大人,本官倒要问问,这是谁定下来的规矩!”

    吏部大门外,自然有站岗差役,一个个见到岳肃这幅模样,全都懵了。打来当差的那一天起,他们还真就没见过这样的主,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处置。眼睁睁地看着岳肃走进吏部衙门。

    那门吏现在也傻了眼,但很快反应过来,一个劲地嚷嚷道:“你这七品县令,好大的胆子,竟敢扰乱吏部衙门,等一下让你好看。你放开我……放开我……”

    今天是京察的大日子,吏部衙门忙的是不亦乐乎,不过忙的人大多都是下面的郎中、员外郎、主事,高层人物,如尚书、侍郎要到最后拍板时才忙碌一些。

    正堂之内,吏部尚书郑继之与两个侍郎正在里面喝茶,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吆喝之声,心下纳闷,何人如此大胆,敢扰乱吏部衙门。很快,有差役禀报,说是有人拽着门房朝这边走来,还声称要找尚书大人评理。

    “有这等事?”郑继之满腹疑惑,说道:“叫人进来吧。”

    不一刻,就见岳肃和门吏走进大堂,此时岳肃已经送来手。那门吏一进来,马上跪倒在地,哭诉道:“三位大人,可了不得了,这个阳朔知县不经允许,就敢擅闯吏部衙门,小人上前阻拦,还被他打了。”这一招叫作恶人先告状。

    “好大的胆子!”郑继之看向岳肃,“你叫什么名字,现任何职,竟胆敢擅闯吏部,难道这个官是不想继续做下去了吗?”

    岳肃进屋之后,一看上面所坐三人胸前的补子,就知道是本部主官,不过并没有慌张,向上拱手,不卑不亢地道:“回禀大人,下官名叫岳肃,现任阳朔知县,并无胆量擅闯部院,只因在外排队入门京察,轮到我时,却被门吏无辜阻拦,且说不出道理。所以下官这才陡胆带他进来,想问问大人,这是何缘故,吏部衙门可有如此规定。”

    郑继之和两位侍郎见岳肃一表人才,且说话条理分明,面无惧色,心中也有些喜欢。明朝的官吏,并非史书上所言那么不堪,作为高官,受贿自是必然,要不然谁去当这个官。但对有能力的官员,还是很喜欢的,毕竟这么大的天下,也不能全是废物,总需要有能力的人在下面治理。要不然像海瑞这种不识趣的人,怎可能当上那么大的官。

    郑继之微微一笑,看向门吏,说道:“他所言可是实情。”

    门吏不敢狡辩,点头道:“是。”

    “谁给你的胆子,要拒人于门外,不让进来的。”

    “这……”门吏这下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进门先后,并无明文规定,但吏部衙门有个潜规则,凡是没有关系的官吏,都要在外候着,等到最后方可入内。这是传统,而小小的吏部门吏,平常也没什么职权,不趁这个时候威风一下,还等什么时候威风。

    “自己下去令二十板子。”郑继之一挥手,将门吏打发先去。

    郑继之,字伯孝,襄阳人。嘉靖四十四年进士。自知县做起,直到吏部尚书,素有清望,在明代算是个能臣。如非卷入党争,其人生毫无污点。

    门吏下去,郑继之又仔细打量岳肃一番,心中甚是喜欢,问道:“岳肃,你是哪里人士。”

    “下官湖广云梦县人士。”

    “哦。”郑继之满意点头,他是湖广襄阳人,岳肃也是湖广人,大家算是同乡,既然是自己人,便不能再加责难。说道:“你的考绩何在,让本官瞧瞧。”

    “考绩在此,请大人过目。”岳肃拿出考绩册,差役接过,呈给郑继之。

    岳肃的考绩是优,上面还有标注,说岳肃廉洁奉公,屡破奇案,上缴赋税丝毫不少。

    郑继之看过,更加满意,已经打定主意,这个京察要加以提拔。京察打击的是东林党,岳肃是楚人,算是自己人,不提拔这样的人,还提拔谁。

    “岳肃,你的考绩,本官留下,你且回去休息,等候消息。”

    “多谢大人。”

第二章 铜仁知府

    傍晚时分,吏部值房之内,聚集了几名官吏,这都是负责此次京察的主要人物。为首之人,自然是尚书郑继之,余下还有两位侍郎,以及考功司郎中赵士谔、吏科署科事左给事中徐绍吉、掌河南道印御史韩浚。

    大家坐在一起,讨论的无非是这次要把拿下官员拿下去,优提劣汰,那是必然,不过劣的要想继续混下去,就要多花些银子。吏部好不容易才等来这么一次发财的机会,不狠狠的捞一笔,实在对不起自己。

    当然,有一些官员,不管你干的好坏,送不送礼,都要裁掉。那就是东林党。凡是隶属东林党的官员,只要你是五品以下,需要京察的,对不起,一概回家。而属于齐楚浙三党,只要你差不多,都会提拔。

    众人正忙活之时,一名差役跑了进来,“启禀大人,内阁传谕。”

    郑继之将令谕接过,翻开一看,脸不由得凝重起来。这是一份奏章,是黔国公沐启元上奏的,沐启元是开国功臣沐英的后代,世袭黔国公,佩征南将军印,充总兵官永镇云南。这在明朝,可是了不得的大人物。要知道明朝开国至今,倒下去的大人物数不胜数,唯有这沐家,一直屹立不倒,还世代掌兵,为朝廷看管西南门户。

    他上奏的事,从来没有小事,这一次,他参的是贵州巡抚、布政使及铜仁知府,罪名是治理无方、渎职懈怠。

    为什么参这几位仁兄,郑继之是知道的,起因是铜仁府发生的一桩命案,只是这死者身份有些特殊,所以才会闹出这么大的风波。

    黔国公沐启元有个女儿名叫沐天娇,天娇的丈夫名叫许天照,也算是郡马爷了。许天照是有才之人,先考中云南乡试解元,后来入京会试,还考了个二甲第七名,被外放到贵州道当了名御史。而他的御史府就在铜仁。也不知因为什么事,无缘无故被人毒死,经仵作验尸,是中了苗人的蛊毒。黔国公因为女婿的死大发雷霆,参铜仁知府治理无方,渎职懈怠,这倒霉的知府只好自请致仕。后一任知府似乎是发现了点什么,结果也落了个中毒而死。接下来又连续换了两任知府,都没干长远,上任没两个月,就被黔国公参倒。

    新上任的知府,又是干了两个月,结果还是没有查出什么线索,他也算是有自知之明,不等沐启元参他,自己就上表自清辞职。可没想到,沐启元似乎没有了继续等待的耐性,这一回不但参了他这个知府,连贵州巡抚和布政使也一起参了。

    除了参他们三个之外,沐启元还提出一个请求,再破不了案,就让贵州派兵,把当地苗人连锅端了,挨个严刑拷问,肯定能查出凶手。

    这种事,朝廷怎能答应,云贵川一代,没事就有当地土人造反作乱,这才消停几年,要是无缘无故去扫了几个苗寨,还不得再起刀兵。战争打的是粮饷,万历三大征后,国库里哪还有钱,还有九边的军费,都快将朝廷压垮了。

    万历皇帝看了奏章,直接把方从哲叫来,当面骂了顿吏部官员,命他赶紧让吏部选干吏派往铜仁,尽快把案子破了,给黔国公一个交代,省的他一天到晚的上疏,也让老子清静清静。方从哲也是个能臣,知道不能由着沐启元,万一动刀兵,国家是真受不了。于是马上将奏折转给郑继之,下面的批复是,擢吏部立即选干吏前往铜仁就任,限期破案。

    这是严令,而且事关黔国公,郑继之知道,马虎不得。当下将奏折传阅一遍,说道:“诸位今日署理京察,想来也见过不少官员,可知有谁善于断案?”

    “这个……”几位官员都是互相瞧瞧,谁也没有开口。虽说考绩上都写的不错,什么官声清明,善于断案,但大多数都是胡说八道,用钱买来的成绩。再者,他们也知道,举荐出来后会得到什么职务。铜仁知府,是正五品的官职,可惜是在不毛之地,多于土人打交道,绝非什么好去处。而且风险极高,估计两个月内无法破案,就得和前任一个下场,被黔国公参掉。自家亲信,怎能送到那里。

    众人皆不开口,却有一人突然说道:“尚书大人,下官听说一人,明察秋毫、善断奇案,在民间素有好评,且这人应该也到京参加京察。”这人便是徐绍吉。

    “有这等人,可知他叫何名姓?现居何职?”郑继之连忙问道。

    “我也是在街头巷议中听闻,此人姓岳名肃,任阳朔县令。”

    “岳肃!”一听到岳肃这个名字,郑继之随即想起白天闯门的七品县令。点头道:“此人不错,应该可以胜任。”

    “大人也听说过这个岳肃。”徐绍吉诧异地道。

    “何止听说,我还见到过呢。”说完,郑继之拿出岳肃的考绩,讲起白天的事。

    众人听完,无不点头,这人倒是个铮臣,不当御史,还真可惜了。

    郑继之笑道:“我原本也打算提拔他当御史,但现在看来,只有让他先委屈一下,去铜仁当知府吧。如果真有本事,等破了这桩案子,再提拔他也不迟,若只是浪得虚名,被黔国公参掉,也只能怪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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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两天,岳肃都是平静地留在广西会馆等候,他相信自己会有一个公平的待遇。

    这天一早,他和往常一样,起床洗漱、吃早饭。清粥小菜,他吃的很香,正这时,有个伙计在外敲门,岳肃让他进来。

    “岳大人,外面有人求见,自称是你的朋友。”

    “我的朋友?”岳肃清楚,自己在北京城里并没有什么朋友,心头纳闷,问道:“可知他叫什么名字?”

    “那人自称姓李名应,是大人的同乡。”

    一听说李应的名字,岳肃马上站了起来。当初二人一起救助善堂的孩子,后来自己在布政使府,乡试作弊被识破,还多亏了他让妹妹来通风报信。自己能当上这个县令,十有**人家还帮忙出过力。

    现在再次相逢,怎不让岳肃高兴。连忙让伙计领路,迎了出去。在会馆的大厅内,那翩翩公子坐在一把椅子上,不过脸上禁色憔悴之色,似乎晚上没睡好觉。他的身边,站着的还是那个俏丽书童,书童也是那样,而且还有黑眼圈。

    “李兄弟,你怎么来了。”岳肃一见到李琼盈,几步来到她的面前。

    李琼盈正打着哈欠,看到岳肃,赶紧提起精神,起身说道:“岳兄,没想到我们又碰面了,若不是我那书童几天前在街上碰到岳兄,咱们怕是要失去这次见面的机会。”

    岳肃含笑点头,见她一脸憔悴,立即抓住她的手,说道:“贤弟,为何如此憔悴,难道是昨夜没有休息好。来,到我房间一叙。”

    乍被岳肃拉住手掌,李琼盈的身体不禁打了个哆嗦,身子好似触电一般。不过岳肃倒没有留意,拉着她来到自己的房间。

    到房间坐下,少不得聊些阔别之情,岳肃讲述了一年来充任阳朔县令所做的事情,如除掉武家,破获十里屯与皇明镇的两桩案子,只听的李琼盈是热血沸腾,心向往之。

    岳肃讲完自己的事情,又寻问起李琼盈这一年来都做了些什么,顺口又问了句“令妹现在可好,上次的事,还要多谢她。”

    李琼盈心中偷笑,心想,“舍妹就是我,要感谢的话,就感谢我好了。”他可没有跟岳肃如实讲述这一年来都被老爹关在家里的事,是满嘴跑火车。

    不过岳肃可不是容易糊弄的主,从她闪烁的目光中,看出不少猫腻,但没有揭穿。别人既然不愿告诉自己,可能是另有苦衷吧。

    二人继续闲聊,门外又传来店小二的声音,“岳大人,有吏部的人来找您。”

    岳肃不知何故,估计是京察的考绩下来了,连忙开门,请来人进来。

    “岳肃屡破奇案,官声清明,京察议,擢升岳肃为贵州铜仁府知府。”

    过来的是一个吏部司务,在明朝是个从九品的官职,一般就负责下发些委任状,跑个腿什么的。岳肃从他那里接过行文,叮嘱李琼盈在会馆等他,他先随司务到吏部报到。

    去吏部无非是说几句感谢的话,然后领了知府官服与官凭,磨蹭一会,也就一个时辰。返回会馆,少不得又要和广西布政使叙谈几句,说些交割的事宜。新任的阳朔县丞已经安置,布政使让岳肃将工作暂时交给新任阳朔县丞,自行前往贵州上任即可。阳朔县令的空缺,吏部自会派人,不过已不是岳肃该管的事。

    知县升知府,可谓是越级提拔,从七品一下子升到五品,而且还是举人出身,再加上他现在这个岁数,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返回自己的房间,李琼盈已经备好酒菜,说是为他庆祝。酒席丰盛的没边,什么鲍参翅肚是样样都有,共计二十个菜,看的岳肃是脑袋直迷糊。

    在会馆里也不是白吃白住,最后是得结账的,虽说到京京察属于公差,回到县里可以报销,但岳肃手里满打满算也就几十两银子,估算着都不够这一顿饭钱。李琼盈是庆祝自己升官,总不能让她算账吧。这顿饭吃的,岳肃是特别尴尬,兜里钱不够还不好意思说。

    “岳兄,恭喜你荣升知府。铜仁这地方,也不知是什么光景,可否带小弟去见识见识。”

    吃过两杯酒,李琼盈是单刀直入。她今天来的目的,就是想和岳肃私奔的。

    岳肃对这个“小兄弟”感觉一直良好,既然人家说想陪自己去转转,那一道去又何妨。“贤弟既然想去,为兄自是求之不得。”

    见岳肃答应,李琼盈马上说道:“那咱们吃完饭就启程吧。”对她来说,自然是越快越好。原以为还要等上几日,没想到岳肃的委任已经下来,即刻便能上任。自己离家出走的事,料想不出一日,就能被发现,以父亲的实力,想要找到她还不容易。只有尽快离开京城才好。

    她的想法正好和岳肃不谋而合。京城的消费这么高,哪是他能承受起的,还是快些回去的好。

    吃饱喝足,岳肃让小二算账,连同这几日的宿费一起折算。小二一报出价格,差点没把岳肃吓死。“岳大人,一共是一百七十两。”

    一百七十两!岳肃的汗流了下来,自己哪有这么多钱。好在李琼盈的反应比较快,从怀里掏出一叠金叶子,说道:“这桌酒席是我为岳兄高升庆祝,怎能让岳兄破费。”说着,将金叶子递给小二,并让他换了些散碎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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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广西会馆,李琼盈雇了辆马车,三人一路前往通州。李琼盈连逃跑路线都已经设计好,她知道走旱路的话,肯定会被老爹的人追上,反倒是走水路安全。

    包了艘小船,顺着运河直下湖广。这一日,已到长沙,正是长江流域,过了今晚,明日便可登岸。

    撑船的艄公是父子二人,为人本份,在水上还有不少本事,见明天能到达目的地,心中很是高兴,傍晚时打了几尾鲜鱼,邀请岳肃三人一起食用。

    春天的晚风特别舒爽,吃着鲜鱼,喝着小酒,心情别提有多好。到了夜晚,岳肃和李琼盈都无心睡眠,二人坐在船头,欣赏起天上的明月。

    突然间,将面上传来悠扬的琴声,琴声婉转动听,好似天籁之音。琴音是从前方传来,李琼盈忙吩咐艄公划过去,想仔细倾听。

    向前行了能有半里水程,终于找到,琴音是从一叶小舟上传出。让艄公落锚,岳肃与李琼盈在船上仔细倾听。听到一半,岳肃忍不住赞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说来也巧,岳肃这声称赞刚一落地,那头的琴弦竟忽然崩断,留下的只是一声叹息。

    船上坐着的是一青年女子,年纪能有二十上下,相貌之美,难以形容。可谓是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疑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

    女子见琴弦崩断,眸子中露出一丝凄凉。这张琴伴随自己十年之久,如同自己的第二生命。冥冥中,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正这功夫,一年轻公子颜色匆匆,满怀心事的走进船舱。女子一见他进来,脸上的愁容立即一闪而逝,说道:“李郎,你回来了。”

    李公子仍是面沉如水,一言不发不说,竟独自上床休息去了。

    女子心中纳闷,款款坐到床边,柔声问道:“今日有何见闻,为何如此不快?”

    李公子叹息一声,并不开口。女子追问了三四次,没想到他竟睡着了。这一来,女子更是委决不下,坐于床头难以入睡。

    直到四更时分,公子再次醒来,又是叹息一声。

    女子见他醒转,忙问道:“郎君有何难言之事,频频叹息?”

    李公子拥被而起,欲言又止,眼泪簌簌落下。女子抱住他的肩头,软言抚慰道:“妾与郎君情好,已有二载,千辛万苦,历尽艰难,得有今日。然相从数千里,未曾哀戚。今将渡江,方图百年欢笑,如何反起悲伤?你我夫妻,死生相共,有事尽可商量,莫要如此。”

    李公子思量再三,似乎终于打定主意,含泪说道:“想我当年穷困,蒙恩卿不弃,委曲相从,诚乃莫大之德。但反复思之,老父位居方面,拘于礼法,况素性方严,恐添嗔怒,必加黜逐。你我流荡,要到何时?夫妇之欢难保,父子之伦又绝。日间蒙好友孙富邀饮,为我筹及此事,寸心如割!”

    女子听罢,大惊道:“郎君意将如何?”

    李公子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孙富为我想出一个法子,不知娘子可愿听从?”

    女子疑惑道:“那孙富是何人?不知为郎君出的什么主意?”

    李公子道:“孙富乃扬州盐商之子,少年风流之士。听闻我在此,特来相聚。席间我将你的出身告知于他,并说出难以回家的原因。孙富想出一个妙计,愿用一千两白银纳你为妾。我得了银子,也可回家见高堂,而你也有了归宿,也算是一举两得。只是你我的情意难以割舍,是以悲泣。”言罢,泪如雨下。

    女子一听这话,放开两手,冷笑一声道:“能为郎君出此计者,真乃大英雄也!郎君千金之资既得恢复,而妾归他姓,又不致为生计拖累,发乎情,止乎礼,真是一举两得啊。那一千两白银现在哪里?”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秦淮花魁杜十娘。而那公子,便是赎她出火坑的李甲。李甲的家境不错,父亲曾做过一任知府,一心希望儿子博个出身。两年前,李甲前往南京参加乡试,结果落地,在秦淮河上结识了杜十娘。他为十娘花光了所有盘缠,十娘感他忠厚,愿与他结为百年之好。用激将法令老鸨说出三百两银子可赎身,暗中资助李甲白银一百五十两,李甲找到好友,又挪借了一百五十两,方将十娘赎身。回家途中,李甲担心父亲嫌弃杜十娘的出身,终日闷闷不乐,却巧今天早上有好友孙富前来拜访,给他出了这么一条一举两得的计策。其目的,无非是想得到杜十娘。

    李甲闻言收泪,说道:“未得恩卿许诺,银子尚留在他那里,未曾过手。”

    杜十娘笑道:“明早快快应承了他,不可错过机会。一千两不是个小数目,须得如数点清,免得被人欺骗。”说完,十娘即起身挑灯梳洗。一边打扮,又一边故意道:“今日之妆,乃迎新送旧,非比寻常。”于是脂粉香泽,用意修饰,花钿绣袄,极其华艳,香风拂拂,光彩照人。

    装束完了,天色已晓。

    天一亮,果有一船前来,船上站着一个衣冠楚楚的富家公子,想必定是李甲口中的孙富。在他身后,还跟着四名仆从。两船相交,孙富与仆从过船,接着抬过两口箱子。

    李甲到船头相迎,只听孙富说道:“李兄,银子已经抬来,不知佳人可否答应。”这时在他的心中,还管你答不答应,要是李甲敢说半个不字,定是会动手的。

    杜十娘早在舱内等候,见到孙富前来,心中暗自冷笑。随后听李甲说道:“十娘已经答应。你我这就签订字据吧。”

    这孙富早将契约准备好,与李甲签字画押,然后清点银子,两个箱子内果是足色白银。杜十娘此刻缓缓而出,手中抱着一个锦匣,她的脸上洋溢着笑容。孙富一见今日杜十娘的装束,真是魂不附体,一双眼睛都直了。不仅是他,他身边的四个仆从亦是如此。

    杜十娘径直走到船头,轻笑道:“银子可足数?”

    “一两不少。”李甲连忙达到。

    “那就好。”杜十娘的脸上笑意更甚,取出一把钥匙,将锦匣打开。拉出第一层抽屉,对李甲道:“你看这些是什么?”

    李甲和孙富一瞧,里面尽是首饰,翠羽明彆,瑶簪宝珥,充牣于中,少说也值千两银子。两个人是满脸惊诧。

    但这只是开头,令他们吃惊的还在后面。杜十娘又打开第二层抽屉,全是玉箫金管,第三个抽屉,尽是古玉、紫金等玩器,价值数万两。

    “哈哈哈哈……”

    杜十娘仰天苦笑起来,将三个抽屉的宝物一起抛入江中。让船上之人是目瞪口呆。这时,杜十娘将最后一个抽屉拉开,大笑道:“你看这是什么……这是东海夜明珠……这是祖母绿……这是猫儿眼……你知道这些值多少钱吗……”

    一边说着,她一边将所说的宝物抓起,一个个是晶莹剔透,散发着豪光。她的眼泪,不停的流下,说完这些,作势便要将锦匣丢入江中。

    “别……十娘……我错了……我……我不卖了……”看到杜十娘有这么多宝物,李甲那还舍得,忙不迭地大声喊道。声音已是哽咽,后悔不已。

    “你现在后悔了……”杜十娘轻笑起来,江风将她的泪水吹入滚滚长江。

    “十娘……是我错了……”李甲大声恸哭起来,冲过去就要将十娘抱住。

    “不是你错了,而是我错了!”杜十娘长叹一声,不等李甲近前,抱着百宝箱纵身投入长江。“扑通!”

    也就在这一刻,小舟的旁边又响起一个落水之声。

    “蓬!”

第三章 横江救十娘

    杜十娘在小舟上将珠宝首饰丢入江中的时候,旁边船上的那个人一直在注视她。这个人就是岳肃。

    清晨起来,他简单的洗漱一番,就坐在船头吃早饭。随即看到杜十娘站在船头,将珠宝撒入长江。

    这一幕,是那样的熟悉,仿佛曾经见过一般。他连忙吩咐艄公将船靠近,因为他有一种预感,这个女人一定会投江。

    一切都和电视中演的一样,杜十娘纵身跳入长江,两船的距离只有两米,岳肃毫不犹豫,一个猛子扎进江里。

    这辈子,岳肃从来没下过水,好在上辈子自己常到游泳馆去练习,作为一名优秀的警察,多掌握一门技能,对自己是有很大好处的。

    入水之后,她马上看到杜十娘正在缓缓下沉,江水很急,加上杜十娘已是心灰意冷,完全没有求生的意思,只是条件反射般的挣扎几下。至于百宝箱,早已脱手而出。

    岳肃分水向前,片刻来到杜十娘的身边,左臂将她夹住,立即向上。

    “呼……”

    脑袋露出水面,正好看到艄公将船桨伸过来,岳肃抓住船桨,游到船边,将杜十娘拉上船去。上船之后,杜十娘已经昏迷,岳肃知道,此刻不是讲究什么男女有别的时候,忙双手压住她的胸部,将水积压出来,跟着又给她做人工呼吸。幸亏救得及时,岳肃的手段也算不错,杜十娘终于悠悠醒来。

    “啊……我……这是死了吗……”

    “姑娘,你没有死,你被岳大哥救了。”不等岳肃回答,李琼盈便说道。在她看到岳肃跳水的时候,吓得是花容失色,等到岳肃将人救上船,紧张的心才落下。

    “我没死……”死里逃生的杜十娘,眸子里滚出眼泪。李甲的忘情负义,令她再也不相信世上的任何人,她自小被卖入青楼,早已恨透了这个世界。当遇到李甲的时候,她以为自己终于遇到可以托付的人,没想到,李甲最后还是出卖了她。世上也没有再值得她留恋的,抱着必死之心的她,竟然没有死成。

    也不知是天意,还是造化,现在的杜十娘已经是心如止水。她望了一眼岳肃,苦笑道:“谢谢……”

    与此同时,一条船已经贴了过来,就听船上有人喊道:“十娘……你没有事吧……是我的错……你原谅我吧……”

    杜十娘挣扎地想要起来,身上实在没有气力,岳肃忙伸手相扶,让她直起身子。杜十娘看了一眼李甲,说道:“你我缘分已尽,以后我们再不相干。”

    “你和他的缘分尽了,和我的还没尽呢!”李甲身后的孙富跨上一步,大声喊道:“我可是花了一千两银子买的你,只要你不死,你就是我孙富的人!”

    “是吗?”杜十娘惨笑道:“我不是任何人的,我的命只是我的,你还没有资格。”她转身瞧向岳肃,又道:“恩公相救之德,杜十娘无以为报,若有来生,定当结草衔环。”说完,奋起全力,又要投进江中。

    岳肃怎能让她再做傻事,右臂向前一拦,将她抱住。“你怎么还做傻事!”接着似乎又想起什么,问道:“你刚刚说,你叫什么名字?”

    “贱妾杜十娘……”

    一听这个名字,岳肃的脑袋“嗡”地一下。虽然他对这个名字并不意外,因为怒沉百宝箱的这个桥段,他在《花魁杜十娘》的电影中曾经看到过。而且看到最后,还不禁落泪,感慨杜十娘的有情有义。这个电影,他是和黎兰一起看的,记得是李嘉欣主演。李嘉欣虽然漂亮,但和杜十娘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见到岳肃满脸的惊愕,杜十娘还以为岳肃听过她的名字,知道她的出身,或许还会不齿。她摇头一笑,说道:“恩公,十娘是个不洁之人,还请让我去吧。让滔滔江水,洗清我一身的污浊。”

    岳肃被这句话惊醒,抢道:“不!你不能死!刚刚你已经洗清了,现在你也算是再世为人。熟话说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还望你能爱惜身体,坚强地活下去。”

    “我还有机会么……”杜十娘摇头泣道。眼前孙富苦苦相逼,自己只要不死,就会被人家抢走。谈何坚强地活下去。

    岳肃当然明白她的心思,让李琼盈扶杜十娘进船舱,自己直起身子,看向孙富和李甲,喝道:“谁说杜十娘是你的人,你有何凭据?”在明朝,人是可以买卖的,不过需要有凭有据。

    “有卖身契在此,李甲已经签字画押!”孙富一把拉住李甲。

    “那杜十娘可曾在上面签字画押?”岳肃冷笑道。

    “有李甲画押即可,她哪有资格画押。”孙富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岳肃。似乎很纳闷,岳肃为什么会问出如此白痴的问题。

    不过他跟岳肃相比,才是真正的白痴,岳肃这么问,自然有他的用意。岳肃又笑道:“李甲是谁?跟杜十娘是和关系,凭什么有权利将她做卖?”

    “他是杜十娘的丈夫,自然有权利!”

    “杜十娘的丈夫?”岳肃笑意更甚,大喝道:“那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谁人可以作证?”这种官司,对他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别看岳肃现在是一副落汤鸡模样,但举止气度,分明像是在审问对方。

    李甲当然没有和杜十娘正是成亲,这一点孙富也知道,他马上说道:“杜十娘是李甲在秦淮河上买来的妓女,他当然有权利将人再次卖掉!”

    “原来是这样,那可有卖身契?”岳肃冷声问道。

    若是李甲手中有卖身契,这事还真不好办,他堂堂朝廷命官,总不能抢人。可惜,李甲现在拿不出卖身契,早在赎出杜十娘的时候,杜十娘已经把卖身契烧了。经岳肃这么一问,李甲也是茫然。

    孙富并不知情,看向李甲,问道:“卖身契应该在你手上吧。”

    李甲摇头一笑,说道:“早被十娘烧了……”

    岳肃见他没有卖身契,义正言辞地道:“既然没有卖身契,杜十娘便是自由之身,你哪有权利将人变卖,难道不知拐卖人口是何罪名么!还是速速离去,不要在此纠缠。”

    就这么走,孙富哪里肯干,怒道:“小子,你算那颗葱,竟敢跟小爷如此说话。识相的话,赶紧把人给我送过来,否则定让你好看!”

    “让我好看!”岳肃大喝道:“你可知我是何人,本官乃朝廷委任的五品知府,难道你还敢杀官造反不曾!”

    “就你……”孙富蔑视地大笑起来。也难怪他会发笑,看岳肃的年纪,不过二十左右,说他是知府,何人会信。随即大声吩咐道:“给我上,把人给我抢过来!”

    两艘船现在相隔不到半米,四名仆人得了吩咐,纵身跳跃过来。岳肃岂会给他们机会,冲着第一个过来的小子直接就是一脚,登时将人踢入长江之中。

    “救命……救命……”这小子可没有岳肃的水性,一掉进江里,挣扎两下,便要下沉。

    另外三个,似乎也不会什么水性,不过看架势,丝毫没有救人的念头,冲着岳肃扑将过来。

    他们这点本事,跟岳肃相比简直都不够看的,只三拳两脚,三个一起被打进江里。这一下,可吓坏了孙富,让船夫赶紧掉头,不过逃跑时还不忘丢下狠话。“小子,你给我等着!”

    李甲现在是垂头丧气,人财两空的他,跌坐在船上,已不知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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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时分,终于弃舟登岸,来到宁乡县。四人找了间客栈落脚,明日再雇车赶路。一路无话,终于回到阳朔县。洗尽铅华的杜十娘死意全消,一心只想给岳肃做奴做婢,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杜十娘在秦淮河上见过无数达官显贵,虽说她也知道岳肃是个官,但没想到这位知府大人和天下的官吏截然不同,没有丁点骄奢之心。路途上,大家吃的都是粗茶淡饭,和以往的锦衣玉食是天地之别,甚至都比不上这些日子和李甲的吃喝用度。

    不过她吃的很舒服,感觉这种平淡的日子特别安静、怡人。李琼盈和兰儿开始并吃不惯这些饭菜,但也没有多说,只是将就,可见岳肃吃的特别香,时间久了,也都习惯。

    这一日,终于回到阳朔县。岳肃将升迁的消息告诉阮傲月、金蝉等人,大家都为他感到高兴,立即打点行装,准备随他上任。

    阮傲月见到杜十娘、李琼盈之后,心中难免纳闷,同时惊愕杜十娘的美貌,不知她和岳肃是什么关系。当听到杜十娘自报家门之后,心头也是一颤。得知岳肃救下怒沉百宝箱的杜十娘,阮傲月一声不发,谁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想法。但她并没有说出将杜十娘拒于门外的话。

    李琼盈听说阮傲月是岳肃的妻子后,心中无比低落,此刻的她,不知该何去何从。心系岳肃的她,想了整整一夜,才得出一个结论,跟着这个男人继续向前走吧。毕竟自己的父亲也是三妻四妾。

    童胄本身是阳朔县的捕头,得知消息后,专门找到岳肃,表示愿辞掉阳朔县捕头的差事,随同前往铜仁府。岳肃当然高兴,一年来的相处,他已将童胄当成自己兄弟,和金蝉、铁虬一样。

    捕快中有四个名叫张威、王顺、李晨、赵敬的,向来是童胄的心腹,听闻这个消息,也决定追随岳肃同往。他们都是没有家室的,父母早亡,跟着童胄混,现在靠山要走,自己以后留在阳朔,还不知能混个什么样子。眼下岳大人升任知府,在他们眼中,这可是天大的官职,继续追随,保不住将来也能博个出身。

    岳肃也答应下来,大家都没有什么负担,连行李都少,尤其是岳肃,做了一年的知县,家底算起来,也就十几两银子。雇了三辆骡车,主要是女眷乘坐,并装载行李。

    阳朔的百姓一听说岳大人升迁,要离开阳朔,是各个不舍。大家不约而同的聚在一起,烧香洗街,跪地相送。最后也不知在谁的提议下,做了一把伞,将自己的名字添上,送给岳肃。区区一个小县,在伞上签名的人,竟能有上万人。

    “岳大人,慢走……”“岳大人,一路顺风……”“岳大人,将来有空一定要回来看我们啊……”……

    看到百姓的热情,岳肃不禁感动的落泪。短短一年时间,能得到一县百姓的拥戴,也可见他这个知县,做的何等称职,何等深入民心。

    李琼盈、阮傲月、杜十娘看在眼里,无不为之动容。

    李琼盈的父亲富甲天下,府上门庭若市,却也没得到这么多百姓的爱戴。阮傲月是学政之女,父亲的学生何止千人,但和岳肃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因为这些百姓是真心拥戴,不像那些读书人,只是官面文章。最为震惊的还是杜十娘,一路观岳肃举止,只当他是一个洁身只好的清官,现在一看,岳肃不仅清廉,而且深受百姓爱戴,堪比青天。“世上竟有如此好官,若早遇上此人……”杜十娘想到这里,不禁觉得有些自惭形秽,自己一个不洁苦命人,怎配得上一代青天,如果能伺候他一生一世,已是心满意足。

    辞别阳朔百姓,赶往铜仁府。贵州是不毛之地,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这一点不假。一路之上,便遇到两股劫匪,好在金蝉等人各个英勇,轻而易举地将匪盗打发。

    来到铜仁府,岳肃先到知府衙门拜印交割,安排家人居住。该说不说,知府的后宅要比知县的大上能有一倍不止,岳肃的家眷也不多,每人一个房间还有空闲。

    按照惯例,新知府到任,同知、通判、推官都是要来拜码头的,本地商贾也要来打个招呼,说一些多蒙照顾的话,晚上宴请一番,再送上不少孝敬。一连数日,知府衙门都应该不得消停。

    可到任之后,令岳肃倍感诧异,同知、通判、推官三位大人倒是上门拜会,不过只说几句场面话,便一一告辞,连晚上接风洗尘的话都没提。当地的士绅更是不给面子,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难道说当地民风淳朴,不讲究什么贿赂官吏?岳肃还真有点不相信,当天中午,便打发金蝉、童胄跟衙门内的差役打听,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四章 烫手的山芋

    “竟然还有这么一回事。”

    中午时分,金蝉和童胄请了府衙的一位捕头喝酒,席间旁敲侧击,说什么铜仁的士绅好不给面子,大人刚刚上任,没有一个拜会的,实在太不像话。

    那捕头酒劲一上来,便把铜仁府最近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二人。什么黔国公家的郡马爷被蛊毒毒杀,当地的知府老爷被参掉乌纱,接下来的几任知府,都是干不到两个月就卷铺盖走人,还有一个搭上性命。所以现在的地方士绅对继任的铜仁知府都不看好,估计也干不长,不必在其身上花冤枉钱。于是,岳大人到任,没有一个上门送礼。

    得知事情真相,金蝉托词有事先走,留童胄作陪。回到府宅,将消息一说,岳肃这才明白,为什么天上会掉馅饼砸到自己的头上,一下子能连升四级。

    眼下一块烫手的山芋握在手中,稍有不慎,自己的下场将和前面几任一样。

    正犯愁间,有差役前来通禀,说黔国公府上的主簿大人前来拜会。

    主簿不过是个九品小吏,一向算不得什么,但公爵府上的主簿,就不一样了,来到地方上,谁都要给三分颜面。打狗还要看主人嘛。

    岳肃在花厅会客。黔国公府上的主簿名叫沐义,四十岁上下的年纪,世代为沐家家奴,所以被提拔为主簿。沐义一向仗着黔国公的势,是为所欲为,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这次来到知府衙门,目的无非是施压。

    原本沐义以为,公爷连续参掉了好几个铜仁知府,这一次朝廷应当上心,派一个干吏过来。没曾想进了花厅才看到,新任知府是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后生。轻蔑之意油然而生,也不等岳肃请他落座,直接一屁股就在上首的位置坐下。

    “黔国公府主簿沐义,见过府台大人。”语气之内,毫无半分礼数。

    对方如此目中无人,岳肃的涵养就算再好,也是按耐不住。他没有客气的寒暄,开门见山地道:“不知主簿大人找本官所为何事?”

    沐义轻笑道:“府台大人刚上任,想来还不知铜仁现在有一桩棘手的公案,此案涉及国公大人。乃是郡马也被暗杀一案,前几任的知府都因此落马,我这次来也是好意,希望大人尽快破案。两个月内无法破案,前车之鉴已是显然。如果岳大人自认没这份本事,那也无妨,我有个办法可以保住大人的乌纱。”

    岳肃故作惊讶地道:“郡马爷在铜仁被害,这可是大事,主簿大人可知因为何事?”

    “因为何事?我要是知道的话,这案子早破了,还能有那么多知府丢掉乌纱么。”沐义语气不善地道。

    “哦。”岳肃微微点头,又道:“适才大人说,若是本府无力破案,您有法子保住我的乌纱,不知是什么法子。”

    “办法和简单,你上奏朝廷,请黔国公发兵过来,将附近的苗寨全都平了。天下只有苗人会下蛊毒,肯定是他们所为,宁杀错、不放过就是。”沐义冷笑地道。

    “这个法子倒也不错,但为何要让本府上奏,黔国公自陈表章便是。”岳肃淡淡地道。

    越界带兵是大事,剿灭当地苗寨更不是小事,激起民变,由谁负责。岳肃岂能上这份表章,料想前几任知府都是晓得其中厉害,是以宁可辞官还乡。谁都知道,只要这份表章上达天听,别说皇帝,内阁就是根本不能答应的,搞不好还会直接治你一个渎职懈怠、无能的罪名。即便答应让黔国公越界带兵,到时苗人奋起反抗,一起兵戈下来,也不知要打上几年,朝廷还不得劳师糜饷。黔国公位高权重,朝廷不会算到他的头上,上陈表章的人,还不得被钉上罪魁祸首的名头。千秋骂名谁能担得起。

    见岳肃如此回答,沐义的脸色难看起来,冷道:“这是你铜仁府治下的事,怎么能由黔国公上陈表章,这一来,岂不是无私也有弊。府台大人,我看还是你上奏朝廷的好。要不然两个月之后无法破案,你哪辛辛苦苦赚来的功名……”

    “本府的功名不由主簿大人操心。”岳肃现在也把脸沉了下来,“刚刚你也说了,铜仁府是本官治下,一切都应该由本官做主。本官接印之时,朝廷并未下令,让本官限期破案,铜仁府公务繁多,总不能为了一桩案子,就动用铜仁一地的全部精力吧。还请主簿大人回去转告国公,就说本官会尽力的。”

    “尽力,就凭你一个毛头小子,能有什么本事破案。我丑话可说到前头,就两个月,过了期限,你不想走,黔国公也会把你参走!”

    沐义的声音是越来越大,根本没把岳肃放在眼里,摆明现在就是给岳肃下最后通牒。岳肃的脾气终于被他点燃,喝道:“主簿大人,你口口声声说两个月无法破案,这是朝廷的规矩,还是你家黔国公的规矩?黔国公不过是管理云南军务,我贵州铜仁府的政务想来也不必他老人家操心。这桩公案,横竖都是本官治下的事,他若以苦主的身份关心此案,本官自是欢迎。倘是咄咄逼人,休怪本府不领他的情面!”

    说完,岳肃将茶杯端起,“送客!”

    见岳肃态度强硬,且端茶送客,不点情面也不讲,心中怎能不怒。前几任知府虽说也都没答应,但哪个不孝敬一番,让他回去美言几句。岳肃倒好,连顿晚饭也不管。

    “好!算你有种,咱们走着瞧!”

    沐义气急败坏地走后,岳肃端坐在花厅思量起来。沉思良久,将金蝉喊来。

    “金蝉,你刚刚说,铜仁府先后撤了三个知府,还有一个死在任上。我分析,那死了的知府,想必是查出点什么,你去问一下,死的这个知府叫什么名字,现在家在何处?”

    “是,大人。”

    虽然说没给沐义留面子,但案子该办还是要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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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在任上的铜仁知府名叫王盛才,籍贯山东。说起这家伙来,也算是个杯具,原本在山西当推官,正巧铜仁府知府出缺,他也不明底细,托关系、找门路,花了不少钱,最后将老家的田产也卖了,才谋上这个差事。

    风风火火的带着家小来到贵州,本想着大干一番,好好捞上一笔。别看贵州属于不毛之地,可铜仁产矿,在这当官想要捞钱,是很容易的。要不然,王盛才也不能下这么大的血本。

    上任不到两个月,黔国公三天两头的派人来催,让他连捞钱的机会都没有。迫于压力,想找两个替死鬼认了这杀人案,哪曾想,事情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这个地方,苗人都抱团,你要敢无缘无故的抓人,最后屈打成招定上罪名,苗寨的人就敢组团拎着刀找你拼命。

    眼看着老办法用不上,黔国公又催的紧,王盛才是急的团团转。也不知是为什么人,突然有一天晚上,他在家大喊一声,就死了。经仵作检验,是中了苗疆蛊毒。

    死了一个郡马,又搭上一个知府,事情越来越大。怎奈苗人强悍,无凭无据的话,容易闹出民变,朝廷才一拖再拖。

    王盛才的家现在铜仁城内三马胡同,打听清方位后,第二天一早,岳肃就带着金蝉、殷柱、童胄、铁虬前去访问。知府出门,要是身穿元服,终究太过扎眼,五个人便微服前往。

    王知府一死,家里马上中落,只留下孤儿寡母,还有两个下人,靠着王大人的抚恤金度日。岳肃好言慰问,打听一番,一点有用的情报也没有,和金蝉在差役口中打听到的基本一样,耳朵里只是充满了那寡妇的哭声。

    看到人家孤儿寡母生活不容易,岳肃留下五两银子,说来是不多,但岳大人实在不富裕。

    离开王家,已经快到中午,五个人找了个饭馆,品尝一下当地的小吃。

    油粑粑和糯米包子号称铜仁最地道的小吃,五个汉子都是能吃的主,每样叫了五笼,吃不了可以带回家。

    五个人在角落里品尝,是赞不绝口,快要吃完的时候,从二楼走下十几个士兵装束的,领头的是一个把总。

    一行人径直朝饭馆大门走去,刚要跨出门口的时候,小二几步来到那把总的身边,满脸堆笑地道:“军爷,你们好像忘了点事。”

    把总瞧了他一眼,眼珠一瞪,说道:“忘记什么事了,爷好像没落什么东西呀。”

    “不是您忘东西了……是您……”小二畏畏缩缩地道:“是您……忘记……给……给钱了……”

    “给钱?”把总抬手一个耳光,将小二扇的就地转了个圈,怒喝道:“他奶奶的,爷在城里的大馆子吃饭都不给钱,在你这吃点油粑粑,你还敢管我要钱!这一巴掌就是赏给你的,不用找钱了!滚!”

    小二捂住腮帮子,扭头无助地看向掌柜,现在的他,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那把总身后的士兵,此刻也都鼓噪起来,一个个将腰刀抽出来,说道:“奶奶的,吃你点油粑粑还想要钱,想要钱也行,问问老子手中的家伙愿不愿给!”……

    “老兄,吃饭付账是天经地义的事。要是当兵的都像你们这样,谁还敢卖你们东西。你们这样,和强盗有何区别,我大明朝的脸面都被你们丢尽了!”看到士兵在饭馆吃饭不给钱,还恐吓、打人,岳肃立时就火了,此地可是他的治下,怎容这些人胡来。

    “哎呦,茅坑里怎么蹦出你这么快石头来,它妈的,敢管老子的事。你知不知道老子是谁,不想活了吗?”这把总今天也喝了点酒,奔着岳肃这桌就冲了过去。他身后的士兵,见首领上来,也跟着一拥而上。

第五章 郡主

    把总几步冲到岳肃桌前,金蝉、铁虬四人连忙站了起来,而岳肃则是坐在原位,纹丝未动。

    “奶奶的,是不是找死!”把总还像刚刚扇店小二一样,伸手便要打岳肃。

    金蝉怎容他碰到岳肃,抬腿一脚,正中其小腹,将他踹的是仰面朝天跌倒在地。

    士兵见把总被踹倒,马上过去搀扶,有几个已经举起刀来,作势欲砍。

    “啪!”岳肃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大声喝道:“你们好大的胆子,难道没有王法了吗?本官乃是新任铜仁知府,对本府动刀,是打算杀官谋反吗?”

    这一嗓子,着实将众士兵吓了一跳,一个个扭头看向把总。把总好不容易在两名士兵的搀扶下爬了起来,捂着肚子瞪向岳肃,怒道:“它妈的,敢打老子。就你这乳臭未干的样,还铜仁知府,你要是铜仁知府的话,老子就是贵州总兵了!还愣着干什么,给我上,打死了算我的!”

    士兵们一等到他的吩咐,马上来了精神头,抡刀就砍。明朝的士兵,在这个年头已经没有什么战力,但在欺负百姓上,大家的精神头还是十足的。

    云贵之地,多有土人叛乱,这里的士兵,多少比中原的士兵强悍那么一丁点。但再怎么强悍,又岂是金蝉几人的对手。

    金蝉、殷柱、童胄、铁虬,四个人亮开架势,抡起板凳,和士卒们打在一起。乒乒乓乓之声是不绝于耳,一会功夫,十几名士兵全被打翻在地,不是头破血流,就是被捂着腰腹弄哭不堪。

    见到手下这么快全被打倒,那把总是吓破了胆,金蝉几个这时都面带冷笑地看向他,手里还拎着七种武器之首的板凳。

    “好汉,刚刚都是我的错,还望几位大人有大量,饶了小人这一次。我现在马上付账……”

    “放肆!”岳肃怒喝一声,说道:“铜仁乃本府治下,你在此地横行不法,还敢指使士兵冲撞本府,可知道是何罪名?现在说一句错了,马上付账就能完了吗?把他们都给我带回知府衙门!”

    “是!大人!”金蝉几个答应一声,伸手便去抓人。

    这一回,岳肃说出这番话,把总可是彻底傻了眼,看这架势,对方还真是铜仁知府。现在要是进了知府衙门,按个什么罪名,自己都得受着。只是这个罪名是什么样呢?往轻里说,是冲撞,往重里说,就是意图谋刺朝廷命官,等同造反。

    “大人……”把总不等金蝉动手,直接跪到地上,左右开弓,不停地扇自己的耳光。“都是小人有眼无珠,冒犯了大人,还望大人见谅……”

    “见谅的话,到知府大堂上说吧。带走!”岳肃喝了一声,又叫过店小二,算过饭钱,让他跟着到知府衙门作证。

    看到这位是知府老爷,店小二和掌柜都吓呆了,一个劲地表示不用给钱,但岳肃哪里肯。算过饭钱,带着小二与把总,一同前往知府衙门。

    把打翻在地的这些士兵,等岳肃走后,才敢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大家彼此瞧瞧,都知道闯了大祸。事到如今,只能赶紧去报信。大家彼此搀扶,一同朝守备衙门赶去。

    这把总名叫葛笙,是铜仁守备牛乾的小舅子,一向仗着姐夫的势,在铜仁横行。当兵欺负百姓,也是常有的事,铜仁的地方官吏,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是不毛之地,武人多少还是有点地位的,加上葛笙还有点后台。

    近一年来,铜仁发生大案,各级官吏更是忙的焦头烂额,谁还有功夫管这些“小事”,葛笙也就更加无法无天。

    被带到知府大堂,岳肃二话不说,当下先赏了葛笙六十大板。差役们明白,这是大老爷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谁也不敢懈怠,板子没有留情,打的葛笙是血肉横飞,连连求饶。

    板子刚打完,马上有差役通禀,说是守备大人牛乾求见。守备是正五品的官职,同岳肃这个下等府的知府平级。不过明朝重文轻武,你一个五品守备,在同级别的文官眼中根本算不得什么。可以说,别说是守备,即便是副将,知府给面子还要看心情。这就是文官的优越感,你敢不服,我就参你。

    葛笙听说牛乾来了,像是吃了定心丸一样,心总算落下。不过这种苦大兵,实在是没什么见识,在他心中,守备貌似很了不起。谁料,岳肃微微一笑,说道:“出去告诉他,说本官公务繁忙,无暇会客。”

    一句话,打发了。

    见岳肃这么说,牛乾的心彻底凉了,战战兢兢地望着岳肃,不知知府大人会怎么处置他。岳肃对明代的官场制度是了解的,牛乾这种人,按上一个罪名,杀了也无妨,不过自己刚刚上任,不便杀人,好好教训一顿,让他知道厉害便是。

    放当然是不能马上放的,还要让他再吃点苦头。岳肃刚刚让人转达牛乾的话,其实真正意思是——就凭你来本府这求情,还不够资格。

    牛乾当然明白岳肃的意思,差役回复之后,他马上出城,去班请救兵。

    铜仁每年产粮不多,在全国知府等级排在下面,不过确是不折不扣的军事重镇,贵州总兵行辕就驻扎在城外。请总兵出面为一个把总求情,那是不可能的,官场讲究对等接待,退求其次,找了副将尤传成。

    说了不少好话,尤传成才跟着牛乾风风火火地赶到知府衙门,替葛笙求情。

    面子挣足了,岳肃没有再做为难,治了葛笙一个滋扰地方的罪名,又赏了六十大板,罚银二十两,赔偿饭馆的损失。并让牛乾将葛笙手下的十几名士兵全都交出来,一同治罪,各打了五十板。

    两次六十板,加起来是一百二,什么人能受得了这个,仗着差役没往死里打,葛笙才保住一条性命,被抬出府衙时,已是奄奄一息。十几名士兵,白天被金蝉打一顿,现在挨了板子,都是被架出县衙的。

    看热闹的百姓是纷纷拍手称快,尤传成看到百姓叫好,甚是觉得颜面无光,狠狠瞪了牛乾一眼,先行离开。牛乾也是要脸的人,小舅子既然死不了,自己也别跟着显眼,赶紧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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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儿,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么热闹?”

    一辆马车缓缓从知府衙门这条街的十字路口经过,百姓们的叫好声,惊扰了坐在马车的一位年轻贵妇人。妇人将窗帘挑开,出声问道。

    马车跟着一个秀气的小丫鬟,以及十几名侍从,丫鬟一听妇人问话,马上让一名侍从过去打听。

    侍从听命而去,找了命百姓问清原委,匆匆回来复命。是知府大人打了一名横行乡里的把总,百姓们都在交口称快。

    妇人听后,低头不语,似乎若是所思。丫鬟竹儿看到妇人不吭声,自以为猜对了主家心思,语带不满地道:“郡主,这个新任知府也真是的,上任之后不忙着查姑爷的案子,反倒是打人立威,简直是粉末倒置,分不清孰重孰轻。哼,他要是两个月内找不出凶手,再立威也得滚回老家去。”

    车上的妇人名叫沐天娇,乃是黔国公沐启元的女儿,实实在在的郡主。她有个弟弟特别有名,叫作沐天波,是下一代的黔国公。

    沐天娇对竹儿的埋怨之声,并没有在意,说道:“朝廷知府理当为民请命,治理地方,有欺压百姓的不法之徒,自然要管,他做的也没错。”

    “郡主,这知府不忙着查姑爷的案子,你怎么还为他说话?”竹儿不解地道。

    “他当的是朝廷的官,又不是我们沐家的官,有何粉末倒置?若是一上任就光忙着应付我沐家,不理其他政务,我反而瞧不起这种人。天照的案子,已经这么久了,想要查出来,谈何容易。父亲为了自己的颜面,废公济私,我觉得很是不对。以前我也是因为伤心没了理智,现在想想,倘天照在天有灵,绝不希望我这么做。”沐天娇悠悠地说完,略一沉吟,又道:“我们到知府衙门走一遭,去看看这位新任知府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车夫得了命令,掉转马头,朝知府衙门行来。看热闹的百姓们,此刻渐渐散去,葛笙等人好似丧家之犬,狼狈不堪地被抬走。

    来到知府门前,侍从喊来守门差役,说天娇郡主要见知府大人。差役连忙通传,此刻的岳肃已经到后衙翻阅郡马案的卷宗。听闻郡主求见,他也知朝廷体制,连忙整理元服,亲自出门相迎。

    沐天娇看新任知府的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上两岁,心中难免纳闷,不知朝廷怎么派这么一个后生前来。不过她并没有像沐义那样,生出轻蔑之心,反而觉得此人或许有什么过人之处,否则年纪轻轻,怎能爬到这般高位。

    岳肃给沐天娇见礼,通过姓名,引她到后衙落座,差役端上茶水后,岳肃才说道:“不知郡主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其实,即便不问,岳肃也知道沐天娇必是为丈夫的事前来。但经过沐义那件事,他先入为主,以为沐天娇也是仗着权势,来威逼自己的。

    不想,天娇郡主将姿态摆的很低,声音温和,“岳大人,我今天来,是以死者家属的身份,求大人代为申冤的。先夫被苗蛊毒害,至今死不瞑目,我这做妻子的,实在伤心。”

    “郡马爷的案子,下官已经知道,现在正着手查办。目下刚刚到任,千头万绪还无法了然,卷宗上虽有记录,无奈都是泛泛之词,对案件没有半点帮助。郡主既已苦主身份前来,那最好不过,下官想寻问一下,郡马生前可有什么仇家,死时的情形如何,死前都吃过什么东西?”

    岳肃所问的问题,卷宗上都有记录,不过从这上面,看不出一点端倪。只好请郡主再回答一次,尝试在其中找出线索。

    沐天娇如实答道:“先夫生前一向克己奉公,平易近人,在私下并无什么仇家。他身为御史言官,公事上难免会得罪一些人,但我大明向来言者无罪,无数言官都没有因为弹劾某人招来杀身之祸,想来也不至于是因为公事。况且,先夫生前上呈的几份奏章,都已经查过,所参奏之人,并无谋害先夫的嫌疑。至于先夫死时的情景,还记得他那时正在看书,突然大叫一声,然后翻滚在地,不停的痛呼,脸上呈黑色,好是骇人,我派人去找郎中,可已经来不及,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人就死去。郎中和仵作都说,这是中了苗人的蛊毒……”

    说到这里,沐天娇已是泪眼婆娑,声音哽咽。“当时的知府曹大人曾带人前来验看,在府内并未找出蛊毒,先夫亡故的晚上,是与我一同用饭,吃的是一样的饭菜。他不喜饮酒,只爱喝茶,当晚的茶水也经过验看,其中仍无蛊毒。如何中蛊,实令人费解。”

    她的描述,和卷宗上的记载基本相同,如此一来,岳肃也有些无可奈何,只能感慨,苗人的蛊毒太过神奇。思索片刻,又问道:“不知郡马亡故当日,可曾去过什么地方?”

    “先夫白日在御史衙门,听差役说未曾外出,到了时辰,就打道回府,轿夫也说,在路上也没遇到什么可疑的事情。”

    “这就奇了,怎么还能无缘无故中了蛊毒呢?”岳肃现在也理不清思绪。

第六章 黑苗

    与郡主谈完案情,岳肃仍是一点眉目也没有,眼看着快到晚饭时间。按照惯例,要是男宾的话,肯定要留下吃晚饭,可沐天娇终究是女流,留她吃饭多有不便。而且这位新任知府岳大老爷也没有与权贵交往的觉悟。

    但人家终究是郡主,端茶送客似乎有些不太礼貌,倒不如客气一下,于是岳肃说道:“郡主,现在时辰不早,已到了晚饭时间,不如在寒舍由贱内作陪,略用些酒饭再回府吧。”意思是说,现在不早了,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该回家吃饭就回家吃饭吧。

    任谁都知道这是礼节性的送客,谁想沐大郡主却做出一个出人意料的回答,“既然岳大人好意挽留,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沐天娇这么做,其实也是有目的的,她是想看看,岳肃会怎样招待自己,也可从中窥测这是一个怎样的官吏。对于朝廷为何派一个年轻的知府来铜仁,她还是想不明白,到底是岳肃真有能力,还是朝廷故意打发一个人来敷衍。

    听到沐天娇答应留下吃饭,这一来可苦了岳肃。招待郡主,可不能像平常吃饭那样,随便弄两个菜就行,怎么也得做两个像样的。

    让差役招待沐天娇去花厅用茶,岳肃又命人请出夫人作陪,再喊来铁虬,让他赶紧张罗酒菜,再去菜市场买两个硬菜回来,不能怠慢。

    知府后宅要比以前的县衙后宅大上一倍不止,是个三进的大院子,女眷住在后进正房,金蝉等人住在前进厢房,李琼盈和兰儿因为是女装打扮,就安置在中进客房。

    花厅在前进正房,主要是岳肃会客使用,金蝉负责做饭,很快炒好四个菜,有什么溜豆腐、黄瓜炒鸡蛋、尖椒土豆丝、辣子鸡丁。这都是家里常吃的菜。铁虬到市场买了两个好菜,一盘虾,一条鲑鱼。

    六个菜上齐之后,铁虬留在一边伺候,当然竹儿丫头还是没有资格落座的,站在一边。岳肃又叫出阮傲月出来作陪,郡主是女人,自己一个大男人总不便单独与她用饭。

    当看到知府大人就用这些菜招待自家郡主时,忍不住冷嘲热讽道:“岳大人,你就算要在我们郡主面前扮清廉,也不至如此吧。”

    这话一出口,岳肃颇为尴尬,却也无心跟她一个丫头见识。只是她的话,惹恼了一边的铁虬。铁虬愤愤地道:“这是什么话,你知道这盘虾多少钱么,我们家何尝舍得吃这些……”

    “铁虬……”岳肃忙制止铁虬,说道:“这里不用你伺候,你先下去吧。”

    “是。”铁虬一拱手,转身就走。

    阮傲月在一旁轻声道:“我家相公出身贫寒,自幼过惯苦日子,为官至今刚过一载,并无积蓄,今日一餐已是奢侈,倒让郡主见笑了”

    沐天娇看在眼里,断定铁虬绝非做作,举止中是个直爽的后生。她嫣然一笑,拿起酒杯,说道:“岳大人果然为官清廉,适才是竹儿无礼,我代她给大人道歉。”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黔国公世代将门,沐天娇自也是将门虎女。言谈举止有大家之风。

    岳肃、阮傲月举杯相陪。沐天娇又端起第二杯酒道:“这一杯我代铜仁百姓敬岳大人,希望岳大人能够真正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也希望我夫君的疑案早日告破。”这一餐竟是尽欢而散。沐天娇出门之后,望着岳肃的背影,不禁点点头。又对一边的竹儿道:“你这丫头,以后不得再说这位岳大人的坏话,他是一个难得的清官,若是我大明朝都是这样的官员,何愁天下不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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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清早,岳肃升堂发下火签,让差役去请铜仁府治下的三位苗寨首领到堂。郡马许天照是死于苗人蛊毒,现在已可落实,要想对蛊毒多加了解,只能找本地苗人了解。在铜仁府治下,共有三个苗寨,分别是“寨方”、“寨柳”、“寨勾”,其族人皆以此为姓。三族素来和睦,进退与共,所以铜仁府称其为三苗。苗人的首领,叫作土司。土司都是世袭,有的大土司,朝廷还要委以宣抚使的官职。

    从苗寨到铜仁府,有八十里路程,骑马也要半日,三寨的土司对此案倒也十分配合,在申时初刻,一同赶到府衙。

    岳肃在后衙接待三位土司,先是问候几句,互通姓名,随即进入正题。

    “今日请三位土司到府,不为别事,只因郡马许天照死于蛊毒,而蛊毒向是苗人特有,故此特请三位协助调查。”

    方寨首领名叫方齐,他第一个说道:“岳大人,前几任府台大人也都找过我们,我们已经说的很清楚,并不是所有的苗人都会下蛊,会下蛊毒的只有黑苗,而我们三家都是青苗,并不懂得下蛊。”

    方齐回答之后,另外两位土司柳台、勾尧都纷纷点头。

    “那不知附近可有黑苗的苗寨?”岳肃再次问道。铜仁的地图岳肃都已看过,苗寨只有这三家,不过治下还有不少侗族、彝族、壮族的寨子。他怕地图上的标注不准,所有想要确定一下。

    “铜仁境内除我三家苗寨之外,再无其他苗寨。至于说黑苗,根本就没有寨子,他们一向都是隐匿山野,无从寻觅。”方齐如实答道。

    “这是为何?难道黑苗和你们不一样,不用聚寨度日?”

    方齐摇头一笑,说道:“以前黑苗也是聚寨生活,只是他们总下蛊害人,为苗人所不齿。后来我们青苗连同白苗一同将黑苗消灭,所以世上再无黑苗的寨子,苟活的黑苗人大多也都隐居山野了。”

    “原来如此。”岳肃点头,又好奇地道:“黑苗会下蛊毒,想来应该十分厉害,你们青苗和白苗怎么能有实力将他们消灭呢?”

    方齐答道:“因为饲养蛊毒,极是耗费精血,所有黑苗人的寿命都不长,族人也就很少。我们和白苗虽然不会下蛊,但却会解蛊,我们两家联合,消灭黑苗并非难事。”

    得到方齐的回答,岳肃这下更犯难了,青苗不会下蛊,附近又没有黑苗,到哪里去找毒害郡马爷的凶手。对青苗的族人严刑拷问,那是绝对不行的,要是能这样做,还用等岳肃么,前几任知府早就严刑逼供了。

    从苗寨打破缺口的想法,这次也打消了,岳肃送三位土司出府,随后着集府衙的所有差役。衙门里当然要安排自己的人,任谁也是这样做,岳肃当即委任童胄为总捕头,金蝉、铁虬、殷柱为班头,分管三班衙役。跟随童胄到此的四个差役张威、王顺、李晨、赵敬全都在衙门补了差事。

    至于岳肃如此做,衙门的人并没有什么意外,这近一年来,铜仁府的知府频频更换,衙门里的捕头也跟走马灯似得换,哪任知府到来,不用自己的班底。即便来的是光杆司令,在破案的压力下,也换个好几任捕头。

    分派停当,岳肃又让金蝉带人在城内暗访,查一下许天照有什么仇家,在死前得罪过什么人。御史衙门更得严查,专门让殷柱带人去检查在许天照死的那天,衙门里有什么蹊跷之事。毕竟当日郡马爷只到过衙门办公,这地方是最值得怀疑的。

    其实,岳肃想到的,前几任知府也都想到了,御史衙门的差役大多数都被提案审讯,不受过刑都少。怕激起民变,苗人打不了,几个差役还打不了么。甚至有的知府还打算将毒害郡马爷的罪名按在差役头上,只是黔国公不是好糊弄的主,你敢敷衍了事,我更得参你。

    郡马爷的案子重要归重要,其他的公务也不能耽搁,近半年来,历任知府都忙活这桩无头公案,府里的公文都要堆积如山。下发差役退下后,岳肃开始批阅公文。

    不管大事小情,他都仔细批复,遇到上呈过来有疑点的案子,便要开堂重审。一时间,堆积的公务很快被他理清,治下的行政秩序也得以顺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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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头,被请来的三位苗寨土司在城内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离城而去。三寨并不在一块,每寨之间的距离都有二三十里,来到一处三岔口,三位土司分道扬镳。

    土司是苗寨中首领,出门当然不能一个人,每个人都带了六名手下,方齐也不例外。

    他带着族人打马回寨,在距离苗寨还有不到二里地的时候,突然冒出二十多人,这些人各个骑马,且手持武器,一见到方齐,二话不说,抡家伙就上。

    苗人虽少,却各个都是硬汉,护着方齐死命向前,准备突出重围。怎奈此地道路狭窄,双方对冲马匹相撞,只有一个苗人冲了过去。那苗人穿过之后,本想掉转马头,回来助阵,却听有人喊道:“快回去搬救兵。”

    这一嗓子喊完,那苗人才反应过来,立即打马返回苗寨。

    马上交锋,一般来说,生死就在一瞬间,一个冲锋便能解决战斗。可这场厮杀,却拖了好一阵功夫,不知是苗人英勇,还是对方较弱。但人多杀人少,终究不难取胜,片刻功夫,就砍死两个苗人,方齐也受了伤。

    双方刀来枪往,苗人先后战死,可他们的英勇,也换来对手的死亡,三个敌人被戳死。方齐最终被杀,护卫他的五名苗人四个被杀,一个重伤。就在重伤这人要被补上一刀的时候,苗寨的援兵来了,形势突变,敌人无暇逗留,连自己人的尸体也没收,催马便跑。

    “阿爹!”冲在苗人最前面的是一个穿着红色衣裙的少女,少女一到方齐的身体旁,立即滚鞍下马,抱住他的尸体。

    “阿爹……阿爹……”

    少女名叫方彩儿,是方齐的独生女儿,看到父亲已死,是痛苦失声,不一刻竟晕了过去。

    其他的苗人大部分继续去追击敌人,少部分留下方彩儿的身边,见她晕过去,忙过去搀扶。苗人向来不缺少血性,且同气连枝,老土司的死,令大家一起痛哭。

    众人哭完,将尸体全部收敛,敌人的尸体,少不得要砍上几刀来出出气。有眼尖的突然发现,敌人的刀上竟然有字。

    “彩儿小姐,您看,这刀上有字。”那苗人连忙将刀拿起,呈到方彩儿面前。

    方彩儿接过一瞧,上面果然刻有字——“大明云南总兵府”。

    云南总兵是谁,苗人当然知道,方彩儿一看到这七个字,是怒不可亵,狠狠地将刀向地上一插,仰天大叫道:“沐启元!”

第七章 祸起萧墙

    几日后,方寨举行了十分隆重的葬礼,另外两位土司柳台、勾尧都亲自到场。葬礼上哭声一片,尤其是方彩儿,都有些痛哭失声。按照苗寨的规矩,土司之位是世袭的,只要前任族长有后人,不论男女,皆可接任。

    方齐没有儿子,只有方彩儿这一个女儿,理所应当的被族人拥戴为新一任土司。方彩儿长得很漂亮,不过从小苗寨长大的她,并不像女子那样三步不出闺门,也不会什么琴棋书画、针织女红。她唯一会的就是骑马射箭、舞刀弄棒。在族里算是出类拔萃的好手。

    父亲的死对她打击很大,痛苦之后,她取出象征身份的金箭,当着众人的面,将金箭高高举起。

    “各位族人,我父亲是被黔国公沐启元这个老贼害死的。大家都知道,他的女婿死了,找不到人出气,就赖到我们苗人头上,想把我们全部歼灭,以显示他的威仪。我们以往,一直对汉人百般忍让,可他们竟然得寸进尺。现在,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我决定,一定要杀死沐启元,为我父亲报仇,向大明朝讨一个公道!”方彩儿带着悲愤,大声的喊道。

    所有的族人,此刻也是义愤填膺、万分悲痛,大家同仇敌忾,跟着方彩儿高声喊道:“为老族长报仇!”“杀死沐启元!”“向大明讨一个公道!”……

    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悲戚的声音,响彻洞天。

    过了好久,族人的呐喊声才停下,只听方彩儿举着金箭,又大声喊道:“今天,我对着父亲的金箭发誓,谁能够杀死沐启元,为我父亲报仇,我就嫁给谁,族里的土地、牛羊都是他的!”

    “杀死沐启元!”“为老族长报仇!”……

    一听到方彩儿的这个誓言,族人的精神头更足了。不提那族长之位和牛羊土地,但就说方彩儿的美貌,族人之中,也有不少人垂涎三尺。这次的呐喊声更是响亮,过了良久,才停歇下来。

    方彩儿望着部众,大声说道:“各位方寨的勇士们,沐家永镇云南,实力之强,我也是知道的。要是想跟他硬碰硬,绝没有那么容易。现在敌强我弱,倘直接撕破脸皮,对我们苗寨并没有好处,搞不好还会给寨子带来灭顶之灾。我有一个提议,就是在族内挑选勇士,前去刺杀沐启元,只要能够杀了沐老贼,我方彩儿一定兑现承诺嫁给他。即便失手死掉,我也会向他保证,善待他的家人。他的阿爸就是我的阿爸,他的阿妈就是我的阿妈。不知道,族里有谁敢前去行刺!”

    “我!”“我!”……

    方彩儿的话音刚落,马上有数十个小伙子站出来,表示愿意前去刺杀沐启元。

    “方寨的勇士们,我方彩儿代表我死去的阿爹,谢谢你们!”方彩儿说着,“扑通”跪倒在地。

    部众们见她跪下,一个个都跟着跪下。还站在一边的,只剩下柳台、勾尧。这两位老人互相瞧了一眼,心中都是都很纠结,三苗一向同气连枝,方齐死了,另外两寨为他报仇也是义不容辞的事。只是一旦起事,三苗很可能会遭受全族覆没。云贵之地,时常有土人造反作乱,其结果如何,大家有目共睹,都是被大明的军队消灭。

    想要劝说方彩儿,可眼下这个场合,二人觉得实在是不合适,要劝的话,也得等到方彩儿冷静下来。

    哭泣声中,方齐终于安葬,到了晚上,少不得招待两位族长吃饭。饭桌上,柳台、勾尧说出了心中想法,希望方彩儿能够暂时忍了,待机而动。真想报仇的话,总不能在这个时候,等到风头过了,再派人刺杀沐启元也不迟。

    道理很简单,你现在派人刺杀,不用想都知道是你做的。等过上一两年再动手,只要刺客死了,很难联想到是方寨干的。毕竟堂堂的黔国公,在云南有不少仇家,被沐家剿灭的部族不计其数,想他死的人是一抓一大把。

    方彩儿听罢,思索片刻,说道:“两位伯父,你们说的道理,彩儿明白,容我再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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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月后,云南昆明黔国公府出了一件大事,就是有人胆敢来刺杀当代黔国公沐启元。刺客很是狡猾,身手也不错,竟然潜入沐启元的书房行刺。别看沐启元位高权重,但沐家子弟向来勤勉,从未将武功扔下,沐启元将刺客打成重伤,命人严加审讯。

    “反了,真是反了,竟敢有人到我的公爵府行刺。你们这些护卫干什么吃的,还能让他进入我的书房,今夜当值的,每人一百鞭子!那个刺客,一定要用最狠的刑法审问,让他供出到底是受谁指使。不过要给我记住,不能让他死了!”

    沐启元震怒了,后果很严重。

    当值的护卫一个个被打的遍体鳞伤,可没有一个抱怨的,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勇士,对今晚的失职,令他们无地自容。他们现在心中想的,只是找出幕后主使,将那些害自己挨打的人全部杀掉。

    刑讯室内的侍卫,都红了眼,同伴们被打,他们都将怨气发泄在这个刺客身上。

    “往死里打!”

    一上来,侍卫们也不问是谁指使,先是将公爵府的刑法,挨样过了一遍。这里的刑法,即便跟大名鼎鼎的诏狱相比,也差不了多少。打完之后,才问刺客招是不招。

    在这种非人的刑法下,不管是什么都能问出来。刺客终于受刑不过,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我是铜仁方寨的族人,是土司大人派我来的……”

    得到这个回复已经足够,侍卫们甚至都没有用为什么,就去禀告黔国公。

    “反了,真是反了,一个小小苗寨还敢行刺本爵,天照定是他们害死的。此仇不报,我还哪有脸面坐镇云南。来人啊,立即给我修书贵州总兵张彦芳,让他马上将那个方寨铲平。就说,如果朝廷怪罪下来,一切都由本爵承担!”

    别看沐启元愤怒到极点,他也没敢亲自提兵前往贵州。无召越界出兵,那可是掉脑袋的罪过,即便是世袭公爵,也不能太过嚣张,要是被御史参上一本,诬陷自己有造反的嫌疑,结果如何,谁也无法想象。请贵州方面出兵剿灭就不同,现在自己有人证在手,完全可以视对方为乱匪,日后朝廷追究,自己站在理上,也有话说。反正是他们先刺杀我的,刺杀朝廷公爵,和造反无异,贵州总兵出兵剿灭,再正常不过。

    “是!”看到公爷动了震怒,书办哪敢怠慢,当下写好公函,派快马投到贵州。

    贵州总兵行辕就设在铜仁,快马五日,信使就将沐启元的书函送到总兵张彦芳的手上。

    张彦芳阅过之后,没做丝毫考虑,既然黔国公说有凭有据,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开打呗。他是行伍出身,对打仗还是比较热衷的,毕竟功名富贵全从这上面来。那些文官总担心激起民变,酿成巨大后果,这家伙可从来没有考虑过。在他的眼里,区区苗寨,能有什么战力,还不是手到擒来。

    “传我将令,命尤传成立即点兵五千,给我荡平方寨!”

    调动五千兵马,动静当然不能小了,大军一向方寨的方向开拔,三苗便得到消息。三苗同气连枝,守望相助,岂能不帮忙,柳寨与勾寨的苗人立即动身,赶往方寨。

    方寨现在已经准备就绪,男丁全部集结,寨外做好防御工事,弓上弦、刀出鞘。等到三寨人马这一汇合,声势更旺,人数不下六千。

    三苗土司在寨前聚首,柳台和勾尧都感觉到官军突然来犯很是蹊跷,转念想到,定是方彩儿派人去刺杀黔国公,结果失手泄漏。

    “彩儿,你是不是派人去刺杀沐启元了?”见面之后,柳台也不打招呼,张口便问。

    “没有啊。”方彩儿茫然地答道。看她的表情,似乎并未做过。

    “你没派人去刺杀,怎么官军会打上门来。彩儿,我是你的长辈,咱们三苗一向同舟共济,即便真的派人,你也不必瞒着我们。没看到我们已经把人马带来,准备助你抵挡么。”勾尧语重心长地说道。

    “两位伯伯,我真的没有派人去。上次您们二位说的话,我认真考虑了,觉得很有道理,现在动手,定会想到我方寨,所以我没派人,准备忍上一年半载再动手。”方彩儿肯定地说道。

    “真的没有?”勾尧追问道。

    “真的没有!”方彩儿郑重点头。

    “这就怪了,既然你没动手,官兵怎么会打上门来?难道就不怕把事情闹大吗?”勾尧诧异地说道。

    柳台也是心下狐疑,思索片刻,说道:“这事来的蹊跷,我看不如这样,咱们赶紧派人进城打听一下,到底出了什么事?”

    “大哥,这事有什么可打听的,兵来将挡,既然官兵打上门了,咱们跟他们拼了就是。我看一定是因为他们无法破那桩案子,才栽到我们头上,好给沐启元出气。”勾尧大声说道。

    “不!”柳台坚定地道:“沐启元已经派人杀了方大哥,火气应该降下,绝不至于现在发兵剿灭寨子。他们要是想动手的话,应该早就动手了,怎会等到今天。我觉得其中肯定另有缘故。”

    “即便有缘故又能怎样,官兵马上就要打上们来了,现在就算查明原因,又能怎样?”勾尧不以为然地道。

    “你还记得咱们前些日子见到的那位知府大人么?这人眉宇间一股正气,要是另有原因,我们请他出面,或许能够化解这次的无妄之灾。”柳台中肯地道。

    “哼!”一听柳台提到知府大人,方彩儿马上是怒从心头起,不悦地道:“要不是他找父亲进城,父亲怎会在路上被人袭杀,我看这事,八成就是他和沐老贼联手搞的。汉人都是官官相护,这种事经历的还少么。柳伯,我看这事就照勾伯伯说的办,跟他们拼了!”

    “可是……”柳台的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可官军作对,那是没有好下场的,以现在三苗的实力,就算击退这次攻击,那以后怎么办,明军还会源源不断的开来,不把自己灭了,绝不会干休。他思虑良久,终于开口道:“我看这样吧,我亲自入城去拜会一下这位知府大人,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如果真的无可避免,咱们只好拼了。”

    “柳伯,您这一去,还不等于羊入虎口,我不赞成。”方彩儿果断地道。

    “彩儿,伯父的老了,就算现在不死,也活不了多久。汉人有句话,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认为,我这次去的话,哪怕是死,也是重于泰山。你们想,倘若知府大人真能帮忙的话,咱们三苗会免予这场灭顶之灾,如果他们真的是官官相护将柳伯杀了,我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反而会激起族人的士气,何乐而不为呢。”

    “柳伯……”

    “大哥……”

    “兄弟、彩儿,我意已决,你们不用再劝我。我的部从现在交给你们指挥,我这就上路!”

第八章 化解干戈(上)

    “有这等事?”

    后衙之内,岳肃接见了柳台,听过他的讲述,眉头深锁起来。事态的严重性,岳肃是清楚的,激起民变,作为地方官,自己脱不了连带责任。

    犹豫一下,岳肃说道:“柳土司,照你的说法,此事起因全在方土司被刺,而派人刺杀他的是黔国公。你们还没有派人报复,张总兵那边就兴兵征剿了。”

    “大人,是这样的。”柳台点头说道。

    “不应该呀,要是朝廷下旨剿灭,起码也要知会地方,哪有不告诉本府的道理。这事想来另有原因,这样吧,我随你走一趟,看看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对了,你说是黔国公派人刺死方土司,可有何凭证?”

    “回大人,凭证自然是有的,刺客留下的兵器上,刻有大明云南总兵府的字样。要不是黔国公,何人会有这样的兵器?”柳台据实说道。

    “欲盖弥彰!”一听柳台这么说,岳肃直接下了定论。冷笑道:“堂堂黔国公,要是真有心派人刺杀的话,也不至于穷的非要拿刻有自家字号的兵器。这事更是蹊跷了,怕是有人从中挑拨,想要兴什么风浪。三苗在本官治下,现在我既然知道,就不能不管。”

    言罢,又大声喊道:“铁虬,速速备马,带人随我出城。”

    知府衙门当然备有马匹,不过很少,只有七匹,岳肃带着铁虬、童胄,及阳朔县跟来的四名差役,一同出城,准备到总兵行辕问个究竟。

    几人刚一出城,迎面遇到两个苗人,柳台一见来人,正好认识,是本寨的人。

    “你二人来此何事?”

    “族长,官兵现在已经赶到方寨,在离寨子十里处扎营,方族长让我们过来打听消息,看您的处境如何。”一名族人如实说道。

    “这么快。”柳台看向岳肃,想要征求他的意思。

    岳肃沉吟一下,说道:“那这样吧,先不去总兵行辕,直接去军营。”他现在着实担心双方动起手来,未免浪费时间,还是决定先去军营问个究竟。

    一行人打马直奔方寨,快马急行,一个时辰,已见到明军大营。此刻是酉时,天色黯淡,军营内正埋锅造饭,炊烟四起。“去军营。”

    岳肃双脚一磕马腹,当先引路,来到军营门前。守门士兵看到有人过来,马上剑拔弩张,做好迎敌准备,等见到岳肃身穿五品官服,后面跟着的人也是差役打扮,才放下戒心。

    一个士兵客气地问道:“请问这位大人,来此有何公干?”

    童胄紧随在岳肃身后,不等岳肃回答,已大声说道:“我家大人乃是铜仁知府,来此是要见你们将军。”

    “原来是知府大人。”士兵们连忙施礼,然后就有人立即前往中军禀报。

    这次带兵的将领是尤传成,上次到知府衙门给葛笙求情,闹得自己很是不爽。现在听说岳肃在外求见,也没有亲自迎接,而是让旗牌去把人带进来。

    岳肃只带着童胄与柳台进营,来到中军帐,互相见礼、落座。随后岳肃才道:“尤将军,不知你兴兵到此所为何事?”

    “本将奉总兵将令,来此剿灭叛匪。”尤传成大咧咧地说道。

    “剿灭叛匪?不知何人是叛匪?”岳肃质问道。

    “自是方寨的一众族人。”

    “尤将军,这话从何说起?”岳肃淡笑地道:“方寨乃本府治下,本府尚未听说他们有叛乱之心,在将军口中怎么就成了叛匪?再者说,将军出兵之前,为何不与本府打声招呼?”

    明代武将被管制的很严,在地方上动兵,当地文官都是有权过问的。这就叫以文制武,监督于你,你不服都不行。

    “本将只是奉命,知会地方之事,归总兵大人,他为何没有知会,本将一概不知。至于说方寨族人为何是叛匪,这事总兵大人倒是说过,方寨族人胆大包天,竟敢刺杀黔国公,现在证据确凿,难道不是叛匪么?”尤传成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必须要回答,只是语气特别不善。不过这也有情可原,武将一直被文官压制,当然很不服气。

    “你说罪证确凿,那证据在什么地方,拿出来给本府看看。”岳肃强硬地道。

    “岳大人,本将领的只是上指下派的差事,若要证据,还请您自己到总兵行辕去要吧。”

    看到尤传成态度强硬,岳肃冷哼一声,说道:“尤将军,你说方寨的族人是叛匪,但本府却没看到方寨反叛的迹象,地方之事,由本府做主,还由不得你来插手。既然你说方寨之人刺杀黔国公,那本府就将方寨土司缉拿归案,自当给黔国公一个交代。至于你,还是速速退去吧。”

    “岳大人,本官奉了总兵官的将令,哪有你说退兵,我就退兵的道理?要想让我退兵也不难,你自向总兵行辕讨令去吧。来人啊,送岳大人!”这次是总兵大人下的将令,自己是奉命行事,有道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尤传成眼下也是赌气,非要给那些文官一点颜色看看。

    但岳肃岂是善茬,见有士兵近前,似是要强行送客,他豁然而起,大声喝道:“尤传成,你好大的胆子。本官好言相劝,你竟胆敢不停,一旦激起民变,我看你如何收场。本府将丑话说在前头,只要刀兵一起吗,我第一个参的就是你,到时定让你官位不保!”

    岳肃这一将嗓门提起,过来的士兵,又吓得倒退回去,一个个看向尤传成,等待他的示下。尤传成被岳肃的一声怒喝,吓得也不禁打了个寒颤,别看武将管兵,但在这些饱读诗书的文官眼里,啥都不是。文官最看不下武将靠军功升迁,只要抓住一点点把柄,定据本上参。朝中的文官似乎很有默契,看到有文官参武将,不管有理没理,肯定一起帮忙去说那武将的错处。一句话,你们武将,永远别想翻身盖过我们文臣,谁叫我们天下读书人是一家呢。

    尤传成还想争辩,但就是没有了底气。他明白,不管这次剿灭苗寨是胜是负,被当地知府参了,准没好结果。打胜了或者还能好点,顶多是降职,万一战败,这激起民变的罪名是担定了,官位不保那是肯定的。他可不傻,知道文官参武将,基本是一参一个准,想当年俞大猷立下多少功劳,还不是一参就革职,自己一个副将算个啥。人家黔国公官高爵显,被人刺杀尚不敢越境带兵征剿,自己一个跑腿的,犯得着这么拼命么,天晓得被参之后,黔国公会不会出面保自己,就算具保,还不知管不管用呢。

    心中一个劲地暗骂文官无耻,脸上还得露出友善的微笑,“岳大人,您这是说哪里话,我这不也是奉命行事,没有办法。要不然这样如何,您给张总兵写封信,让他下令让我撤兵,否则我擅自撤兵,这罪责实在是担不起。”

    他这么做,也是推卸责任,不管方寨是否真的叛乱,由你当地最高文官具保,日后闹起来,跟他自己便没了关系。我要剿灭,你不让剿,这事总不能怪我。

    岳肃也不傻,当然明白尤传成的意思,眼下自己只是听了柳台的一面之词,天知道方寨是否派人去刺杀黔国公。若是直接书函让张彦芳撤兵,日后若是确定真是方寨所为,方寨再有什么动作,自己的前程也就不保。

    他略一思量,说道:“这事不急,本府现在要去方寨一趟,将方寨土司缉拿到案,加以审问。你先在此安兵不动吧,等本府将方寨土司提至贵营之时,自会行文张总兵,让你退兵。倘本官今夜进方寨有去无归,你就按照张总兵的军令行事吧。”

    岳肃这番话,一是说给尤传成听的,二是说给一边的柳台听的。自己现在就进方寨提人,你们老实一点。

    “大人为国操劳,本将着实佩服,既然大人如此说,那本将在此候命就是。”尤传成嘴上客气,心中却在想,你最好是进去后让那些苗人给杀了,我打着为你报仇的名义剿灭苗寨,更是大功一件。

    柳台听了岳肃的这番话,心中有些犯难。瞧岳大人的意思,这是要将方彩儿提到知府大堂审问,方寨的人能够答应么?但不这么做,自己似乎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知府大人提审人犯,那是应该的,你不跟着去,便是拘捕,谋反的罪名就落定了。

    同岳肃离开军营,众人打马赶到方寨,方寨现在是戒备森严,两位族长却是忧心忡忡,正为柳台担心。这时有族人禀报,说柳族长与知府岳大人一同回来了。

    方彩儿与勾尧出寨迎接,邀请岳肃进寨,大厅摆上酒宴,热情招待。

    酒桌上的岳肃,连筷子都没碰,开门见山地说道:“方族长,听闻老土司被人刺杀,本府深感遗憾,这次前来,不为别事,只为像方族长了解两桩公案。”

    “岳大人当真直爽,您想了解什么,但说无妨。”方彩儿的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岳肃。

    岳肃淡然道:“第一桩公案,乃是老土司被刺一案,听柳土司说,老土司是被黔国公所遣刺客刺杀,并有证据。不知这证据,可否给本府一观。”

第九章 化解干戈(下)

    “当然可以。”方彩儿大声说道:“来人呀,将刺客留下的兵刃取来给岳大人一观。”

    说完,冲着岳肃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嘲弄的意味,“岳大人,即便我们有黔国公谋刺我父亲的证据又有何用?难道说大人还敢治沐老贼的罪吗?”

    岳肃面无表情,坦然道:“本府一向执法如山,倘若真能确定是沐公爷刺杀令尊,定会据本上奏朝廷,为你们争一个说法。实在不行,本府宁可舍去顶上乌纱。”

    “有岳大人的这番话,我阿爸在天有灵也能瞑目。我方彩儿敬大人一杯。”苗人向来豪爽,方彩儿的性格也是大大咧咧,没有多少心眼。岳肃如此说,她也就信以为真。不过岳肃的话也非估计搪塞。

    岳肃举杯同她饮了杯中之酒,很快,一名苗人将三口钢刀捧了过来。方彩儿递给岳肃一把,岳肃往刀身观瞧,果然刻有“大明云南总兵府”的字样。

    缓缓将刀放在桌上,岳肃淡淡地道:“方土司,我此来为的第二桩公案,就跟这刀有关。你是不是认定黔国公派人刺杀你的父亲,所以决心报复,又派人去昆明刺杀他了。”

    柳台是跟岳肃一起回来,还没抽出功夫跟方彩儿他们说这事,现在岳肃当面提出,方彩儿和勾尧都是大吃一惊。勾尧不是没想过,朝廷突然派兵围剿,极有可能是因为方彩儿暗中派人行刺沐启元,否则的话,怎么会突然兴师。白日过来的时候,他和柳台曾问过方彩儿,方彩儿矢口否认,看表情,并非说谎,所以也就相信。

    现在岳肃再次提起,勾尧转头看向方彩儿,想看她如何作答,难不曾这丫头白天是说谎?要知道,刺杀黔国公是滔天大事,从岳肃的口中说出,想来应当属实。

    “大人。”方彩儿冲着岳肃一抱拳,正色地道:“阿爸发丧之时,我确实想过派人行刺黔国公,但经过两位伯伯的解劝,分析利弊,为了族人,我最后决定暂不动手,等待时机。大人说是我派人刺杀黔国公,我可以对天起誓,此事绝对没有。”

    在方彩儿说话的时候,岳肃一直盯着她的表情,见她大义凛然,慷慨激昂,并不像是在撒谎。岳肃点点头,说道:“那会不会是有人想为老土司报仇,私下行动,去昆明刺杀黔国公呢。”

    方彩儿摇头,说道:“今日我召集部众,所有的男丁已经按名册点名,未少一人。”

    “本官也相信不是你。”岳肃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随后说道:“尤传成的兵马就在寨外,打发他不难,但总要给黔国公一个说法。你在本府治下,这案子本官接手也无可厚非,你若相信本官,就请随我回府衙,我一定还你一个清白,也免得三苗受无妄之灾。”

    岳肃之所以相信方彩儿,也是有道理的。黔国公的府邸,守卫森严,虽说比不上皇宫大内,谅也不会逊色太多。进去刺杀黔国公,不管成功与否,都是有进无出,非死士不敢前往。

    刺杀黔国公等同自杀,自去的人早就做好不会生还的准备,一旦失手,绝对会自杀,怎能被俘之后,还轻易招供。能够供出主谋的人,估计也没有胆子进国公府行刺。所以说,这绝对是一个破绽。

    岳肃前世也是看过《鹿鼎记》的人,眼前这桩公案,和沐王府嫁祸平西王的桥段太过相似,而且也太假了。糊弄古人或许可以,但想瞒过已经活过一世的岳肃,简直是妄想。

    听完岳肃的话,方彩儿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跟着岳肃走,极有可能是羊入虎口,不跟着走,朝廷兵马便在眼前。到底何去何从,她也拿不定主意。

    这时,还是柳台说道:“彩儿,岳大人正气凛然,我相信他一定能还你一个清白。如果你担心有去无回的话,伯伯我愿意搭上这条性命,陪你同往。”

    他是请岳肃从中调和的人,也亲眼看到岳肃斥责尤传成,心中坚信,岳肃应该会给他们一个合理的说法。

    看到柳台站在岳肃这边,方彩儿略加思索,便道:“若能以我一人性命,换得全族平安,我一死又有何妨。岳大人,只希望你能言而有信,答应我,只要我随你前去,你就不为难我的族人。”

    在刚刚柳台说完的时候,方彩儿一直在衡量,想到岳肃在这种时刻,竟敢不畏生死,单刀赴会,如果是来诓骗自己的话,胆子未免也太大了。能有这副胆子的人,也是条好汉,应该能够信得过。

    “方土司,请你放心,本府绝不会食言而肥,不仅不会难为你的族人,还会给你一个公平的审判。只要你是无辜的,我定还你清白。”岳肃平和地道。

    “好!那彩儿就跟岳大人走一趟。”

    岳肃点点头,又道:“本府还有一事想问方土司,令尊那日并非一人进城,身边还有随从,不知在遇伏之时,他们之中可有幸存者。还有,刺客既然留下兵器,想来定有死者,不知尸体可在?”

    方彩儿如实答道:“阿爹进城时带有六名族人,方吉回来报信,方查身负重伤。对方死了三个,现已被乱刃分尸,丢进林子里喂狗了。”

    听到这个回答,岳肃无奈一笑,本来还想从刺客的尸体上查出点线索,现在看来是没指望了。只得说道:“那就请方吉和方查也跟我走一趟吧,这三口刀是物证,也要带上。”

    “没问题。”

    在大厅内简单吃过晚饭,岳肃也不休息,当下表示要带着方彩儿与方吉、方查先到尤传成的大营,然后连夜回城。

    方彩儿交代一番,请柳台、勾尧暂时留在寨里,帮忙照应,这才跟着岳肃离去。

    方查虽然受伤,但经过近一个月的休养,也基本痊愈,众人骑马赶路,很快来到尤传成的大营。

    尤传成这时刚吃过晚饭,听说岳肃回来,让人请他进来。岳肃领着方彩儿进入中军帐,开门见山地道:“尤将军,方寨土司方彩儿已随本官前来,协助调查黔国公遇刺一案,现在确定,方寨并无反意,如何处置,还要此案水落石出之后再行定夺。我这就修书一封,陈述利害,由你转呈张总兵,请他收兵。”

    尤传成陪着笑脸说道:“岳大人如此说,自是最好,我们当兵的也不想血流成河不是,毕竟大家都是爹生父母养的。”随后喊道:“来人啊!笔墨伺候。”

    等到笔墨拿来,岳肃刷刷点点写了一封书函,大概内容是:刺杀朝廷命官,若罪证确凿,株连全族,理所应当。但单凭黔国公一面之词,难以定案。方寨在本府治下,擅动刀兵,激起民变,由谁负责。故请张总兵暂罢刀兵,由本府先行审理,定案之后,再行处置。如张总兵一意孤行,不听劝阻,本府定据本上奏朝廷。另外,本府明日会行文巡抚衙门,将此间之事如实上陈。

    将书函交给尤传成,岳肃当即告辞,带着方彩儿等人返回府城。

    另一头,尤传成派人快马将岳肃的公函递交总兵行辕,张彦芳看过之后,只能无奈罢兵。别看他是总兵,比知府不知道高上多少级,但文官权重,自己真不停劝阻,灭了方寨,被他参上一本,怕是功劳半分捞不着,还要背上一个处分。而且人家岳肃也说了,要行文巡抚衙门,自己出兵灭寨,仗的是黔国公的公文,一没通知地方,二没上书巡抚,一旦事情闹大,被那些唧唧歪歪的言官一起弹劾,这总兵还干不干了。

    将书函往桌上一扔,说道:“让尤传成回来吧。”说完,又让人取来纸笔,给岳肃回了封信。其内容无外乎是,岳大人,等你定案之后,一定要知会本将,让本将点兵灭了方寨,这功劳么,一家一半好了。

    在他的眼里,岳肃这么做,无非是抢功劳。铜仁知府已经先后倒了好几个,这小子八成是怕步前几任的后尘,所以先把案子抢到手,然后随便把案子定了,上报朝廷,说自己查获叛匪,一下子能捞不少的政绩。

    只是,这次他完全猜错了。岳肃赶回铜仁城时,天色已晚,城门早关。亮明身份,守门士兵立即开门,一路回到知府衙门,岳肃让人让方彩儿三人留在后衙住宿,并让差役小心看守。

    次日清晨,他将三把刻有“大明云南总兵府”的钢刀包好,前往郡主沐天娇的住处。

    沐天娇见岳肃突然到访,很是纳闷,但马上让人请他到花厅用茶。

    二人见面之后,少不得行些官面上的礼节,然后沐天娇问道:“岳大人,不知您今日突然登门,所为何事?”

    岳肃正言道:“回郡主,下官听闻黔国公近日遇刺,不知事情可否属实,所以特到府上咨询一下。”

    “我父亲遇刺!”沐天娇一听这话,吓了一跳,忙道:“岳大人是从哪里听说的,我怎么不知道,我父亲现在如何?”

    从沐天娇惊慌的表情上,岳肃看出她并不知情,于是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总兵张彦芳得到令尊书函,说前些天被本府治下方寨的刺客行刺,所以请张总兵派兵将方寨剿灭。看来公爷应该无恙。”

    “哦,没事就好。”沐天娇长吁一口气,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她也是心有城府的人,打量了岳肃一眼,微微一笑,说道:“岳大人,我想您此次前来,并不是咨询我父亲近况的吧。看得出,您也是直脾气的人,不必转弯抹角,有什么直接说吧。”

    “郡主不但豪爽,还明察秋毫,本府佩服。既然郡主让我直言,那我就实说了。”岳肃笑盈盈地道:“昨日张总兵派副将尤传成出兵剿灭方寨,被我拦了下来,原因无他,只是不想激起民变。现本府已经将方寨土司拿获到案,经她说,令尊曾派人刺死她的父亲,也不知有没有这等事?”

第十章 郡主的书信

    “我父亲怎么可能派人去刺杀他。”

    听了岳肃的话,沐天娇直接说道。可说完之后,明显有些底气不足,毕竟父亲现在为了丈夫的事,觉得十分丢面子,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她的窘态,岳肃当然看在眼里,却只是顺杆说道:“郡主说的没错,我也是这么认为,黔国公怎么可能派人去刺杀一个小小的苗寨土司。这其中定有别情。君主请看,我这里有方寨的证物,也就是刺客留下的兵器。”

    说完,岳肃将带来的包袱打开,露出三柄钢刀。

    沐天娇是将门虎女,见到沾血的兵器,并没有紧张,而是疑惑地道:“这三把刀有何特殊,怎能确定就是我父亲指使。”

    岳肃提起一柄钢刀,刀把冲着沐天娇,说道:“刀身上刻有贵府的字号——大明云南总兵府,若说和沐公爷没有什么关系,实在不会有人相信。”

    “哦?岳大人可否将刀给我一观。”沐天娇说道。

    “自然。”岳肃起身向前几步,将刀呈给她。沐天娇接过一瞧,果是刻有自家的招牌。

    这下她并没有慌张,反是微微一笑,说道:“这等欲盖弥彰的小把戏,岳大人不会如此轻信吧。我沐家世镇云南,总不至于穷到连刺杀别人都带上刻有字号的兵器,然后留下落人口实,于情于理也未免说不过。岳大人,您说呢?”说完,她的一双妙目紧紧盯住岳肃的眼睛。

    岳肃心中暗道:“没想到这位郡主有如此眼光,我能想到的,她也能想到。”

    于是笑道:“郡主说的不错,沐公爷虽说官高爵显,想来不至于飞扬跋扈,杀人留名,落下口实,很有可能是小人栽赃陷害。一说到这陷害,下官突然又想到一层,会不会有人挑拨离间,从中也陷害方寨呢。”

    “岳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沐天娇淡笑道。她现在已经感觉到,岳肃今天登门的真正用意,或许就在这番话上。至于那所谓刻有自家字号的三把刀,估计这位大人已经看穿是对方有意陷害,只是拿过来装腔作势,衬托最后这番关键的话。

    “我听尤传成将军说,公爷手中握有方寨谋刺他的铁证,这证据无外乎是刺客本人,刺客在受刑之后,指认方寨是谋刺公爷的主使。但依下官愚见,这难保也是欲盖弥彰,试想敢入公爵府行刺的,定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死士,一旦失手,势必自杀,绝不会束手就擒。怎可能被擒之后,还实话实说,这是不是有点假。和故意留下那三把刀,应是异曲同工。”岳肃平淡地说道。

    “呵呵呵呵……”岳肃一说完,沐天娇立刻发出银铃般的娇笑。随后说道:“岳大人,您这一方面是为家父开脱,一方面又为方寨开脱,但您说这番话的真正用意又是什么呢?您今天专程到我这,应该不是单单为了说这番话的吧,想让我做什么?”

    沐天娇甚是精明,现在已经看出,岳肃另有所图。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郡主果真豪爽,那下官就直说了。”岳肃笑道:“下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郡主能将此间之事,修书一封给沐公爷,请他将刺客交予下官,两案一并审理。通过这两桩案子,下官认为,搞出这个局的人,定是有不可告人的阴谋,或者还和毒杀郡马的案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当然,如果沐公爷自认确实派人刺杀过方土司,那下官无话可说。”

    “原来是为这事。”沐天娇展颜一笑,说道:“岳大人何必绕那么多弯子,进门直说就是,我现在就修书一封给我父亲,顺便给他老人家请安。不过他是否愿将刺客交予你,我也无法保证。”

    说完,沐天娇立即让人取来纸笔,将岳肃所言之事一点不漏的写上,其中还为岳肃说了不少好话,夸其是个明察秋毫的清廉官吏,希望父亲能将刺客转交给他,由岳肃一并审理。

    书信写完,签上沐家特有的标记,让心腹之人立即快马送往昆明公爵府。

    见沐天娇帮忙,岳肃心下高兴,正事办完,也不便在孀妇家久留,立即告辞。沐天娇也没留他,毕竟男女有妨。

    回到知府衙门,岳肃先行文巡抚衙门,将此间之事详陈,并表达了自己的观点。接着在后衙升堂,提来方彩儿、方吉、方查,寻问老土司遇刺时的光景。方吉是遇伏后快马回去搬兵的,方查是在方齐身边护卫,力战重伤的。二人将当时的情况原原本本的告诉岳肃,岳肃听罢,表示要去案发现场瞧瞧。

    方齐被伏击的地方叫作一望坡,道路较窄,两旁皆是突破,距离方寨不足二里地。刺客敢在这个地方袭击,充分体现出他们的胆大心细,因为这个地方最适合劫杀,且堵住之后,对手不易纵马逃脱。

    岳肃到此,略一观察眼前的地形,心中是疑虑丛生,对方二十多人在这么窄的道路上前后夹击,你方吉有什么本事能突围而逃,去请救兵。还有,骑兵杀人,基本上就是一个冲锋的事,你方查怎么生命力这么顽强,能坚持到援兵赶来还不死。这未免也太侥幸了吧。

    带着疑问,岳肃偷眼瞧了瞧二人,却没有多言,而是打道回府。再次回到衙门,后衙之内增加了暗哨。现在在岳肃的眼中,方吉和方查无异是最大的嫌疑人。监守自盗,岳肃上辈子就是当警察的,这个道理他在明白不过。

    ***************************************************

    “公爷,贵州张总兵有书信送到。”

    黔国公府的练武场内,沐启元正教爱子沐天波练剑,主簿沐义拿了奉信跑来。

    “天波,你先自己练。”沐启元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接过信来展开观瞧。信上的内容自然是出兵剿灭方寨的事被岳肃给搅了,现在岳肃已经行文巡抚衙门,自己不便再私自动兵。

    将信看完,沐启元狠狠地将信往地上一丢,怒道:“好一个岳肃,胆子可真够大的,本爵遇刺,想要剿灭叛匪,他竟敢拦着。”

    沐义一听沐启元骂岳肃,马上煽风点火,“老爷,那个岳肃确实胆大,上次小人去找他,他丝毫面子也不给,甚至还不将您放在眼里。这些文官,凭着一篇狗屁文章,就能身居高位,不知自己姓什么了。”

    “你现在就去叫书办给我拟奏折,怎么写,你应该明白吧。”沐启元怒道。

    “明白,小人这就去。”沐义笑呵呵地应道。他当然明白,这是公爷要参岳肃。

    正这时,府内的管家沐广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声喊:“老爷,大小姐来信了。”

    “哦?天娇来信了。”沐启元的肃穆的脸上露出笑容,急道:“快拿给我看。”

    官家几步跑到近前,将信呈给沐启元。沐启元展信观瞧,看罢,对沐义道:“奏折的事,先放一放。来人啊,将那个刺客提来。”

    “是!”练武场边站立的护卫马上答应一声,赶往监牢,将刺客提出。

    刺客几经大刑,一点精气神也没有,完全是被拖来的。往练武场上一丢,直接趴在地上,连动都动不了。

    沐启元早上椅子上坐定,瞧了刺客一眼,问道:“你是受何人指使,前来刺杀本爵?”

    “小人……是铜仁府方寨的族人……受土司方彩儿指使……前来行刺……”刺客有气无力地道。

    沐启元轻轻点头,又问道:“本爵远在昆明,和你们方寨并无恩怨,为何要来行刺?”

    刺客似乎早有准备,答道:“我们土司说,老土司是被沐公爷派人害死的,所以就派我前来行刺,并许诺,只要能刺死公爷,就嫁我为妻,并将族长的位置给我。”

    听到这个回答,沐启元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把他押下去吧。”

    手下们不知公爷为何发笑,侍卫们当然不敢多问,将刺客又押回监牢。沐义和老管家则是不明就里地看着沐启元,心想,按理说,老爷应该发怒才是,怎么还有心情笑呢?

    沐启元把女儿写来的书信拿起来,说道:“你们两个看看吧,这事连我这宝贝闺女都知道了。她信上说的很对,这是有人从中挑拨,不知是有何企图。本爵倒是不惧他一个小小苗寨,但不喜欢被人当枪使,受人摆布。那个岳肃既然想管,就把这事交给他吧,我也想看看,能被我这宝贝女儿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人才到底有什么本事。沐义,你再跑一趟铜仁,把这刺客交给岳肃。对了,我再写一封信,你转给天娇。”

    *************************************************

    一晃半月过去,黔国公府的主簿沐义再次登门,随同他一起来的,还有上百名士兵押解了一辆囚车,囚车内蜷缩着一个男子。

    岳肃亲自出门相迎,沐义今天变得十分低调,因为他到达铜仁之后,先去见了沐天娇。话里话外,这位郡主对岳肃透着欣赏,沐义也不傻,大小姐都为人家说话了,看来是那小子搭上了自家小姐的门路。

    所以,再次见到岳肃,他是满脸堆笑,“岳知府,上次多有得罪,还请多多见谅。本官这次前来,是奉黔国公之命,将刺客送到府上,交由岳大人审理,还望大人不要让公爷失望。”

第十一章 略施小计

    犯人交割之后,岳肃先将人押进大牢,和沐义客气了几句,便送客。等到下午,沐天娇又登门拜访,从她口中得知,这刺客是个硬骨头,不论沐家如何动刑,就是一口咬死是受方寨指使,前来行刺的。

    岳肃思量一下,想出一个主意,说道:“郡主,下官有一个想法,或许可以从刺客口中诈出点东西,只是要委屈一下郡主。”

    沐天娇嫣然一笑,说道:“不知大人又有什么主意,只要对破案有所帮助,本郡自会配合。”

    “是这样……”岳肃当即将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其中还包括对方吉、方查的怀疑,沐天娇听完,连连点头,笑道:“岳大人端是精明,本郡从命。”

    接下来,岳肃吩咐后衙升堂,并喊来方彩儿、方吉、方查,让他三人在屏风后旁听,又让方彩儿将苗人衣服换给沐天娇,一切安排妥当,这才将刺客提堂。

    半月来一直躺在囚车里,没挨什么打,刺客的精神头恢复不少,一上堂来,就看到岳肃高坐在上,下面还跪着一个身穿苗人服饰的女子。苗族头人的服饰自是与众不同,任谁都能看的出来。

    差役将刺客按在地上,左右“威武”一声,岳肃将惊堂木重重一敲,大声问道:“下跪犯人姓甚名谁,为何刺杀黔国公?”

    公堂上的审讯和沐王府的完全两样,岳肃的威势也不是沐家的刑讯侍卫可比的。不过那刺客倒也光棍,直接答道:“我叫方笑,是方寨的人,受土司方彩儿指使,前去刺杀黔国公。原因是黔国公先派人谋害了老土司,所以……”他的回答和在沐家的回答是一模一样。

    岳肃点点头,又问道:“你说是受方彩儿指使,那是她当面授意,还是遣人委命。”

    刺客答道:“是她当面授意。”

    “很好。”岳肃再次点头,说道:“那你可敢和她当面对质?”

    “怎么不敢。”刺客直截了当地说道。

    “方彩儿!”岳肃向下一指郡主沐天娇,喝道:“现在你族人方笑指证你派他行刺黔国公,这话你也听到,还有何话讲。”

    沐天娇转头瞧了眼刺客,说道:“回禀大人,彩儿根本没有指使过任何人刺杀黔国公,还望大人明鉴,还我清白。这人并非我方寨之人,我根本不认识他,请大人莫听他一派胡言。”

    “哈哈哈哈……”岳肃大笑起来,说道:“好一个方彩儿,现在人证就在眼前,你还敢矢口否认。方笑,她说她不认识你,你并非她方寨族人,那你可认识她?”

    方笑扭头瞧了眼沐天娇,说道:“大人,我当然认识她,她就是我们方寨的族长方彩儿。族长,你可要为我做主呀,是你指使我刺杀黔国公的,怎么转眼就不认账呢。当初你还说,你要我将黔国公刺死,为老土司报仇,你就嫁给我,连族长之位也是我的。怎么……怎么能言而无信呢……”

    听完方笑的话,沐天娇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方笑,上面的岳肃更是将惊堂木重重一敲,怒声喝道:“方笑,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先前你说,是方彩儿当面授意你刺杀黔国公,可你连方彩儿长什么样子你都不认识,分明是来欺瞒本府。实话告诉你,跪在你旁边的人,根本不是方彩儿,乃是黔国公家的郡主。方笑,本官看你真是活腻歪了,在本府大堂上也敢信口雌黄。来人啊,火链伺候!”

    在岳肃说出沐天娇的身份时,沐天娇翩然起身,铁虬连忙搬过椅子,请郡主落座。

    跪在下面的方笑彻底傻了,没想到堂上的大人还有这么一招,这不是忽悠人么。你们汉人也太狡猾了吧,不带这么玩的。

    但此刻已经晚上,差役将烤的火红的铁器铺到地上,然后将方笑架起。岳肃再上面再次问道:“大胆刺客,本官再问你一遍,到底是受何人指使,前去刺杀黔国公。又为何诬陷方寨,有何企图?”

    这方笑的嘴也真够硬的,仍是大声喊道:“我确是方寨的族人,受方彩儿的指使,前去刺杀黔国公。她说只要刺死黔国公,就嫁给我……”

    岳肃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一根筋的人,谎言已经被无情的戳破,还敢坚持。岳肃这次真的怒了,大声道:“不受点酷刑,谅你也不会老实交代,把他给我按到火链上。”

    “是!”差役答应一声,将方笑的膝盖按到火链之上。

    “嗤”地一声,泛起一阵青烟,烧焦的味道充斥大堂。伴随这味道的,当然还有方笑的惨叫声。“啊……”

    转眼间,方笑便晕死过去。

    一边坐着的沐天娇在看到火链时,就有些活骨悚然,再看到活生生的人被按在上面,身上不禁生满鸡皮疙瘩。

    “用凉水把他泼醒。”

    差役将方笑架到一边,用凉水泼醒,岳肃再次问道:“大胆刺客,火链的滋味如何,你若是还不招的话,本府还有重刑!”

    方笑在公爵府的时候,已经被折磨的遍体鳞伤,现在又受了火链之刑,换做旁人,估计肯定招了。可这小子,好似吃了秤砣铁了心,仍然说道:“我确是方寨的族人,受方彩儿的指使,前去刺杀黔国公。她说只要刺死黔国公,就嫁给我……”

    “好呀……”方笑的回答差点没将岳肃气死,两世审案,从没见过这么钻牛角尖的人。但看方笑现在虚弱的样子,岳肃也怕再动重刑将他打死,反正自己也没指望第一堂就让他开口,强压怒气,说道:“将他押回大牢,小心看管,来日再审。”

    方笑被押下去后,岳肃将方彩儿、方吉、方查唤出,叫差役退下,只留金蝉、铁虬。

    方彩儿转出屏风,来到案前,就给岳肃跪下,“大人明察秋毫,彩儿佩服,还望大人为我方寨申冤。”说完,就一个劲地给岳肃磕头。

    方吉和方查也跟着过去,给岳肃跪下磕头,同样说一些感激涕零的话。

    岳肃让他们起来,赏了座位,说道:“现在已经可以证明,并非方寨谋刺黔国公,其中另有主使。但刺客一口咬定是方寨主使,想必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别看他现在不说,不过放心,本官明日定有办法令他开口。”

    “大人能有什么办法?”沐天娇不以为然地说道:“我们沐家已经对他动用许多刑法,将他打的遍体鳞伤,但他还是一口咬定是方寨指使。我就不信,大人难不曾还有办法让他不打自招。”

    “这种狗贼,不打怎能乖乖的招供。”岳肃从容自如地道:“你们沐家之所以拷问不出实话,那是因为一上来就先入为主,刺客说是方寨指使,你们就当是方寨指使。可眼下谎言已经戳破,他再自认是方寨主使,也是无用。至于刑法,呵呵……”

    岳肃露出一副冷酷的笑容,说道:“我不是瞧不起你们黔国公府上的刑法,武人嘛,充其量也就是鞭笞、刑杖、火烙,还能有什么了不得的酷刑。我这里可不同,有许许多多你连听都没听说过的刑法。你们听说过刷洗吗?”

    刷洗是锦衣卫惯用的刑法,贵州土人怎能听闻,沐天娇倒是知道,不过却装作一副迷茫的样子,故意问道:“岳大人请指教,何谓刷洗?”

    “刷洗,就是用刑时,把犯人剥光衣服,**放在铁床上,用滚开水往身上浇几遍,然後用铁刷子一下一下地刷去他身上的皮肉。直到把皮肉刷尽,露出白骨。”

    岳肃说的泰然自若,在场的人,各个是毛骨悚然,都用惊奇的目光看向岳肃,谁也想不到,这位仪表非凡的大人说出这种刑法时还能谈笑风生。沐天娇虽然知道岳肃要说这些,也不禁感到有些渗人。

    不过岳肃的话还没到此为止,他又说道:“除了刷洗之外,还有油煎、脑箍,样样都是非人的刑法,把人手脚放入沸油中烹炸,就算是铁打的汉子,也经受不住。不过这些在我看来都是一般的刑法,他要是还不招,我还有更狠的。比如在刷洗之后,在他的浑身上下洒上蜂蜜,再抓来上千只蚂蚁放在上面,让他尝尝万蚁食骨的味道。这种痛苦,生不如死,就不信从他的嘴里撬不出实话来。”

    最后这番话一说完,众人的脸色都变得惨白,仿佛正有千万只蚂蚁在自己的身上爬行。沐天娇知道岳肃的计划,倒还好说,方彩儿和方查、方吉的身上都在颤抖,估计心底都在想,你们这些汉人也太残忍了,怎么什么法子都能想得出来。要是受这些酷刑,都宁可一死,哪有问不出来的话。

    岳肃仍然微笑,说道:“这刺客今天受了火链之苦,再行刷洗的话,怕他支持不住,别立刻死了,就明天再动刑拷问吧。各位都回去休息吧,本官还有一些公务需要办理。”

    等到沐天娇、方彩儿等人一一告辞。岳肃马上将金蝉叫到身边,吩咐道:“今夜后衙的明哨尽量减少,多布暗哨,明面上的弟兄,允许他们晚上喝酒,而且必须喝的不醒人事。你带人给我仔细盯着,看方查、方吉他们有何动作。”

    “明白”

第十二章 现形

    夜半三更,知府后衙的院落里响起阵阵呼噜声,今晚听说是捕快张威的生日,在饭店点了好几个菜,又拿来几坛酒,请同他一起当值的众差役。

    大家一直喝到将近二更,一个个是酩酊大醉,倒下呼呼大睡。

    方查住的那间屋,房门突然打开,一个人影蹑手蹑脚地走出,关好房门,朝茅厕那边走去。

    茅厕是在东边墙根下,方查走到茅厕门外时,四下望了一圈,见没有人,跃起勾住房顶,纵身跳出大院。

    他似乎对铜仁的街道很熟悉,撒腿就朝西边街上跑去,穿过几个道口,来到一处较大的府邸。这座院子是通判府,和知府衙门的格局大致一样,衙门后面是住宅。

    方查哐哐砸门,很快出来一个家丁寻问,“是谁呀,大半夜的来通判府砸门!”

    “我有要是求见通判大人,请务必通传,我叫方查。”

    家丁应了一声,进去通传,不一刻便回来开门,说道:“老爷在书房等你,随我来吧。”

    由家丁引路,方查来到通判葛墉的书房。葛墉让家丁退下,单独留方查在房中。

    “方查,你不是在知府衙门里么,怎么突然跑到我这来了,出什么事了?”

    “大人,出大事了。这个岳大人实在狡猾,今天他审问黑子,故意让郡主穿上方彩儿的衣服,和黑子对质。黑子哪知道方彩儿的模样,误把郡主认作方彩儿,结果漏了底细。”方查将白天看到的事情,如实禀报。

    “没想到这个岳肃确实有点本事,竟能从黔国公手里把人要过来,我低估了他。不过这也没什么,黑子对我十分忠心,不论他们怎么拷打,他也会一口咬定是方寨的人,绝不会把我们卖出去。”葛墉十分肯定地道。

    “这哪有准,大人您还是早做决断吧。审完黑子后,岳大人说了,他有好几种叫人生不如死的刑法,就算是铁人,也熬不过去。”当下,方查就将岳肃今天后来所说的话,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葛墉听罢,沉吟片刻,说道:“这些刑法都是锦衣卫专有的,知府监狱里好像还没有现成的工具……”

    刚说到这,就听外面“哐”地一声,好像是院门被人砸开,跟着是一连串的狗叫。

    “你们是什么人,敢擅闯通判府?难道想造反吗?”

    “它妈的,我家大人是铜仁知府,通判算个鸟,不想死你给老子让开!”

    “汪汪汪……”

    随着狗叫声与急促的脚步声,来人距离书房书房越来越近。葛墉听的清楚,对方人数不少,少说能有几十号。当他一听到“铜仁知府”四个字事,他第一个反应就是中计了!

    葛墉看了方查一眼,说道:“你快藏到那边去!”

    “是。”方查是慌了手脚,顺着葛墉手指方向就走,准备转到屏风后面。

    哪曾想,在他转身的那一个,葛墉一个箭步欺了上去,此刻手中已多了把明晃晃的匕首。

    “死去吧,你这个废物!”

    “嗤”地一声,匕首插入方查的后心。

    “你……”方查做梦也想不到,葛墉会来这么一手,只说了一个字,身子就向前栽去。

    葛墉顺势抽出匕首,回手插入自己的心脏。

    “蓬!”身子直接摔倒在地,已是不活了。葛墉明白,方查是中了岳肃的引蛇出洞之计,现在人赃并获,只要在自己的书房将他二人堵住,自己是百口莫辩,何况自己本来就不清白。被抓之后,大堂之上受什么刑法,他再清楚不过,与其受辱,还不如一死了之。

    在他的身子倒地之后没一刻,书房的大门就被踹开,第一个冲进来的是铁虬,在他身后的是岳肃和牵着狼狗的阮傲月。

    岳肃一直认为方吉和方查之中肯定有一个与这次案子的主谋有联系,或许两个都不是好东西。但他始终做不得准,又怕打草惊蛇,所以才想出这个主意。故意在他们面前揭穿刺客说谎,然后再说自己有法子令刺客招供,如果二人真的和外人私通,肯定会坐不住。

    打更的时候,岳肃找到阮傲月,向她借狗。因为怕对方藏的隐秘,到时失去踪迹,有狗的话,找人方便的多,绝不会让对方溜掉。

    一切都如岳肃所料,金蝉负责跟踪方查,岳肃带着阮傲月、铁虬并五十名差役藏在后面,只要方查行动,立即追击。跟踪到通判府的时候,岳肃连犹豫都没犹豫,直接让人用事先准备好的铁锤砸开大门,随即一拥而入。反正在这铜仁府内老子最大,你一个通判算什么。狼狗前边引路,众人直奔葛墉的书房,只是岳肃万没想到,葛墉太过心狠手辣,立即做出反应,先杀方查灭口,再自行了断。

    “死的倒痛快!”铁虬检查了两个人的尸体,确定已经死亡,气的啐了一口。

    岳肃虽然生气,但比铁虬冷静的多,马上喊道:“金蝉,将府内的所有人不论老幼一起绑了,严加审问。然后带人详细搜查!”

    “是!”

    通判府闹出这么大动静,通判衙门的值班差役很快赶到,可一见是知府衙门的,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一个个老老实实的缩回去,生怕沾到自己身上。

    整个晚上,岳肃的人将通判府详详细细的搜查一遍,但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无奈只能暂时查封。葛墉的家人,不管是男女老幼,丫鬟仆人,一概押入监牢。第二天早上开审。

    葛家上下共五十多口,岳肃一一提审,审问时什么诈供、恐吓、动刑,能用的法子基本上全用上了,可始终打不开缺口,没有一个人承认认识方查以及那名刺客。

    提审的犯人多,有好处也有弊处,好处是诈供比较容易,总有经不住说实话的。可弊处也有,那就是万一都不承认的话,总不能全都用大刑吧,大刑下来,非死即残,重伤是难免,老弱妇孺都在里面,怎叫岳肃下的去手。

    审了一日,一点线索也没找到,被审的众人,男的就是不停的磕头,女的则是不停的哭泣,他们知道的倒也如实说,但关键问题是一点也问不出来。不过也不是一点收获也没有,找出不少葛墉为官期间贪污受贿、徇私舞弊、草菅人命的证据,就是和本案不挨边。

    将口供和昨夜擒凶的一切记录在案,然后行文巡抚衙门,又将昨晚行动的经过,详述一份,送给郡主沐天娇。

    忙完这些,岳肃突然又想起一个人来——方吉。

    方吉和方查一样,都是老土司的护卫,也是那日的幸存者。对于他能突围回去搬请救命,岳肃一直很纳闷,现在方查已经败露,这小子有没有猫腻,也该审审了。

    “来人啊,给我将方吉提上堂来!”

    方吉和方彩儿,今天都被软禁在后衙的房间内,一步都不许离开,偶尔能听到后衙院子里传来哭声,却都不知出了什么事。两个人也不敢打听,因为今天的公差,对他们的态度简直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一个个是凶神恶煞。

    方吉被带到堂上后,左右差役立即“威武”一声,随后又听差役喝道:“跪下!”

    平时岳肃对他和方查、方彩儿如上宾,说话的时候还有座位,今天怎么来了这阵势,就像审问那个刺客一样。见到岳肃的威仪,方吉也不敢再站着,连忙跪下,战战兢兢地道:“大人,不知你传小人来,有什么事?”

    “啪!”岳肃先将惊堂木重重一敲,喝道:“什么事!还用我来提醒你吗?一望坡老土司被俘而死,只有你和方查幸存,其中缘由,你当本官不清楚么!说,你为什么勾结方查与外人合谋害死老土司?”

    “我害死老土司?不,大人,冤枉呀。我从来没有和外人勾结,老土司对我家有大恩,我怎么可能和人同谋还他。”方吉说完,吓得是一个劲的磕头。

    “看来本府不提醒提醒你,你是说不出实话的。好,那我问你,一望坡那里,道路狭窄,前后都被敌人堵住,你是怎么冲出去的?”岳肃大声质问道。

    “大人,这事说来还真有点奇怪。当时我们被敌人堵住,本是一拥而上,打算强行突围,结果一个冲锋下来,其他人全被截住,只有我那里闪开一个口子,容我冲了过去。我本打算掉头杀回去,却听方查大喊,让我立即回寨搬救兵,这里有他们顶着。我一想也是不错,毕竟寨子离得近,一来一回也用不了多长时间,所以快马返回寨子,搬请救兵了。”方查老实地答道。

    “哼!”岳肃冷哼一声,说道:“你说的轻巧,你难道不知道骑兵交锋,生死只在眨眼之间,你返回寨子是用不了多长时间,但也足够老土司死上十回。本官在最后问你一次,为什么杀手把所有人都截住,单单给你闪出一条道路,这其中若无私情,谁人相信?你若不老实招供,休怪本府对你动刑了!”

    昨天方吉听到岳肃说的那些刑法时,都是汗毛直竖,要是用在自己身上,还不如立即就死。他赶着磕头,“大人,我真不知这是为什么。那时我也是被敌人的阵势吓破了胆,不知该如何是好,听到方查的喊声,就依命而去,什么也没多想。还望大人明察啊!”

第十三章 死结

    “啪!”

    岳肃将惊堂木重重一敲,喝道:“狡辩,似你这种无胆匪类,不动用刑法,谅嘴里也没有实话。左右,给我重打五十大板!”

    说完,将火签投到地上。

    火签一落,马上有四名差役上前按住方吉,把裤子一拖,抡起板子就打。“劈哩啪啦”五十板子,打的方吉是哭爹喊娘,一个劲地叫嚷,“大人,我真是冤枉的啊,我真不知道为什么啊……”

    等到板子打完,岳肃死死盯着方吉,再次问道:“方吉,本官再问你一次,你是招还是不招,若再不招,休怪我对你动大刑了!”

    “大人……我真的是不知道啊……”挨了五十大板,方吉说起话来都有些不灵光。

    “好一个不知道,本官将实话告诉你,方查现在已经招了,幕后主使之人就是通判葛墉,还说你是同谋。你若识相的话,就如实说了,免受皮肉之苦。昨天的火链你已看到,那洗刷的滋味,你不尝试,想必也能体味的到。本府现在再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从实招供,我饶你一死,倘再行狡辩。哼哼……左右,给我将火链取来!”诈供、恐吓是岳肃的老一套,这次照办不误。

    “是!大人。”

    今天审了一天,火链来回摆了两次,现在已经凉了,正在外面烘烤。差役答应一声,将火链取来,放到阶下。

    方吉那天见过火链,虽没看到刺客跪上去的样子,但也听过那杀猪般的嚎叫,闻到那焦糊的味道。这要碰到身上,还能有个好。

    “大、大人……我、我真……真不知道啊……”方吉现在急的都快哭了。那日突围的情景,确如他所说,别人都被拦住,只给他闪了个口子,为何如此,连他自己都不明白。

    “还在本府面前嘴硬!把他给我架起来!”岳肃大喝一声。

    差役立即上前,将方吉架了起来。适才挨了板子,裤子还没穿上,这一架起来,正好看到方吉被吓得失禁的窘态。尿液还滴滴答答的往下流淌。

    “大人……饶命啊……我真的不知道……”眼看着就要被架上这火红铁链,方吉忍不住哭了出来。“大人……那天我能突围,确实是莫名其妙,冲出去后没有继续战斗,反而回寨搬救兵,一是因为方查的喊声,二也是因为自己怕死……求大人明鉴啊……”

    这家伙现在是痛哭流泣,和先前那刺客相比,简直是天渊之别。

    看到方吉的怂样,岳肃料想这人确实是不知道,否则的话,估计也和当初审问武府仆人那样,一诈就诈出来了。

    岳肃毕竟不是草菅人命的主,火链一上,别看不能死人,但保不齐落下残疾,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绝不能乱用。见方吉说的真切,且胆小怕死,估计现在所言应该属实。于是说道:“难道是方查愚弄本官?方吉,你可敢当面和方查对质,不过本官有言在先,若是那时再说实话可就晚了,那洗刷之苦,定叫你尝上一尝。”

    “小人……敢……”方吉的声音夹带哭腔,但这个“敢”字还是说的比较响亮,看来倒是不发虚。

    “那好!”岳肃故意转头看向金蝉,问道:“金蝉,方查刚刚受刑之后,可转醒过来?”

    堂上的人有不少昨夜跟随岳肃去通判府,都到方查已经死了,心中都在嘀咕,“咱家这大人,说起谎来是眼睛都不眨,这方吉都已经长眠了,再醒过来,不就诈尸了。”

    金蝉也是憋着笑,一本正经地道:“大人,方吉适才受刑不过,已经晕死过去,泼了几盆凉水,还没有苏醒。不过大人放心,郎中已然看过,还死不了。估计过了今晚,便能醒转。”

    “那也好,就明日登堂对质吧。给我将方吉押入监牢,找郎中为他治伤。”

    将方吉带走,岳肃遣散衙役,让他们回家休息,然后将方彩儿请到堂上说话。方彩儿终究是苦主,所以没有像审犯人那样,只留金蝉在侧,也算是避男女之嫌。

    方彩儿到堂落座之后,岳肃将昨夜设计跟踪方查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方彩儿听完,简直都傻了眼,实在是想不到,方查竟然会是内鬼。恨得是牙根直痒痒,若不是听岳肃讲方查已经死了,非得将其抽筋扒皮不可。

    说完这些,岳肃将讲起今天审问方吉的事。

    方查之所以会被怀疑,那是因为骑兵杀人,片刻就会结束,他能坚持那么长时间,而且还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可见其中定有猫腻。方吉能够突围而走,也令人想不通其中道理。

    方彩儿听完这些,说道:“大人怀疑的确有道理,当初我就没有想到。不过若说他们两个人会私通外人,坑害我阿爹,我实在是无法想像。方查是我伯父的儿子,也就是我父亲亲大哥的骨肉,我大伯早逝,只留下方查一个儿子,父亲视他为己出,还让他当自己的贴身侍卫,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方吉算起辈分是我的表哥,我父亲曾经对他家有恩,他做出这种事还很难想象。”

    在苗寨里面,基本上大家都是亲戚,常年累月彼此通婚,家家都沾亲。这也是一种凝聚力,所有苗寨才会如此团结。

    一听说方查是方齐亲大哥的儿子,岳肃突然想到电视中常演的桥段,微笑地道:“那族长之位,原先是不是方查的父亲呀?”

    “大人您怎么知道?”方彩儿诧异地看向岳肃。

    岳肃笑道:“这就不难想象了,你们苗寨的传承,我也略有了解,土司之位,多为世袭,你伯父死后,土司之位却落到你父亲的头上,怕是那方查心有不甘吧。”

    “可……可是那个时候,方查才刚刚一岁,根本无法接任族长之位,所以族人才推举我父亲做族长的。而且在我父亲当族长之后,一直带他不薄。”

    “呵呵……”岳肃轻轻摇头,说道:“权利使人丧失心智,走上外途。好了,方土司,我要对你说的已经说完,这桩案子已经确定与你方寨无关。但线索就此中断,本府还要重新查访,估计还有事情需要依仗,所以想再留你在衙门上多住几天,不知你可愿意。”

    “大人客气了,你解我方寨之危,洗清冤枉,又帮我查出叛徒方查,大恩大德,方彩儿永世难报。留在衙门住上几日又有何妨。”方彩儿起身抱拳,恭敬地说道。既然查出是方查连同通判葛墉陷害自己的父亲,那这事肯定和黔国公无关了。但方彩儿不知道岳肃还要查什么。

    她哪里晓得岳肃的心思,葛墉既然自杀,这件事情背后肯定还有主谋,死去的葛墉与方查不过是个小喽啰。他要查的是,幕后那人为什么要两头嫁祸,这么做,是什么目的。

    “那就多谢方土司了。现在时候不早,方土司也该回去休息了。”

    ******************************************************

    自方查与葛墉死后,案子再无进展,一点线索也无法查出,仿佛打了死结。一晃数日过去,是一点眉目也没有。

    这一日,突然有人击鼓鸣冤,对岳肃来说,只要有人击鸣冤鼓,就必须受理。

    升堂之后,衙役将一个年纪能有二十五六岁的青年带上堂来,左右“威武”一声,青年立即跪倒叩拜。

    “草民大兴县百姓张明义叩见大人。”

    “大兴县?”岳肃纳闷地道:“你既是大兴县百姓,为何不在本地衙门申冤,要到本府这里,不知道越诉笞五十的规矩吗?”大兴县属铜仁府治下,但告状的规矩都是先在地方县衙,若不服判决,才可越级上诉,所以岳肃才有此一问。这也何现在法院一样,初级法院判完,你若不服,还可以到高级法院上诉。

    “回大人,小人已经在大兴县衙告过,只因当地恶霸买通官府,知县大人颠倒黑白,我才不得已越诉到知府衙门。还请大人为草民做主。”张明义叩头说道。

    “有这等事?”岳肃盯着张明义,问道:“可有状纸?”

    “有!”张明义说完,从怀中取出状纸。差役上前接过,抵到岳肃面前。

    岳肃接过状纸仔细观瞧,原来是这样一桩公案。

    张明义有个哥哥叫张明仁,做米粮生意,因半年前周转不灵,向本地大户刘胜借银九两二钱,言明算作十两,到期连本带利还银一十五两。张明仁着急买米,也就答应。谁想时运不错,半年下来,先后做成几笔买卖,共得银五十七两。张明仁带了中人前去还钱,不想刘胜却讹要二十五两,张明仁不给,刘胜就指使恶奴殴打,不慎将张明仁打死。于是刘胜找来邻里四人做伪证,言张明仁夜间入刘宅盗窃,被刘宅家人打死,大明律有言,夜入民宅,登时打死勿论。

    岳肃虽然着急黔国公府的案子,但身为知府,民间冤案也要办理。当即传话道:“童胄,你现在带着张明义前往大兴县提人,不管是刘胜也好,还是参与打死张明仁的家奴,都一并带来。当然,大兴县知县与当堂作证的四个证人也不能少了。”

    “属下明白。”童胄答应一声,就要带着张明义走。岳肃这时忽然想到什么,连忙说道:“你且过来,我还有事要交代于你。”

    童胄不知大人还要嘱咐什么,连忙来到岳肃身边。

第十四章 巧断命案

    岳肃嘱咐的不是其他,只是让童胄到时暗中打听一下,看看大兴县的知县官声如何。若果真是贪赃枉法之辈,就一并办了。

    童胄带着张明义,并十几名差役前往大兴县,一面通知当地县令,将刘胜等人提押到案,一并前往铜仁府;一面派人暗中打听县令顾敏的官声。

    顾敏年纪六十四,是个干瘦的老头,进士出身,在大兴县做了七年的县令。其官声不错,是个廉吏,但为人迂腐,不能算个干吏,凡事只知道照本寻章的去做。

    童胄第一眼看到顾敏的时候,看着老头面带菜色,不像平常官吏那样满脸油光,就知不是贪官,只一打听,便已确定。暗想,这位顾大人之所以无法断明此案,定是只记得律法上那条夜入民宅,登时打死勿论,却不晓得如何变通,因此被小人愚弄。等到了铜仁府,让我家大人教教你怎么审案。

    涉案人员全部带齐,顾敏也领了二十名差役帮忙押解,一行来到铜仁府。

    一回衙门,岳肃当下升堂,从童胄口中得知顾敏的官声后,对于这迂腐的老人,他也不想多加责难。在公堂之上,顾敏郑重地给岳肃见礼,岳肃请他落座旁听,其他人犯全部跪于阶下。

    左右“威武”一声,岳肃将惊堂木一敲,喝道:“下跪人犯一一报上名来。”

    “草民刘胜,大兴县人氏,经营酒肆、放贷为生。”跪在最中间之人第一个作答。

    “草民张明义,系死者张明仁的弟弟。”

    “草民赵五,系张明仁借贷银钱的中人。”

    “草民关羽,系刘府护院头目。”“草民张大,系刘府护院。”“草民王三小,系刘府护院。”“草民鲁小明,系刘府护院。”“草民李进,系刘府护院。”“草民周季系刘府邻居。”“草民武三系刘府邻居。”……

    下跪众人一一报上姓名,岳肃手持童胄上呈的名单,挨个核对。原告张明义,中人赵五,被告刘胜、关羽及四名刘府护院并四名作证的邻居全部到堂。

    “刘胜,张明义告你讹诈张明仁,并指使恶仆将其打杀,你可有何话说?”岳肃一见刘胜长得一脸横肉,就知不是善人,心中已然拿定主意。眼下犯人众多,如果他挨个提审,靠诈供的手段,轻松就能审清原委。但此刻顾敏坐在一边,他想教教这迂腐的老人,如何审理这种钻法律空子的案件。

    “回大人,张明义纯属诬陷好人,他哥哥张明仁夜间偷入我府,意图盗窃,被当场打死,邻居周季、武三等人亲眼瞧见,大人不信,可问他们。”刘胜大咧咧地说道。仿佛自己站着天大的道理。

    “大人,刘胜纯属一派胡言,我哥哥白日里同赵五前去还钱,被他打死,赵五亲眼所见,何来夜间偷盗一说,还望大人明鉴。”张明义一听刘胜的狡辩,当下激动地喊道。

    “本官审案,岂容你来多嘴,若再擅自多口,休怪本府治你个藐视公堂。”岳肃说完,瞪了张明义一眼。他并没有去问中人赵五,因为顾敏已将当时堂审的供词拿来,赵五矢口否认白日陪张明仁前去还钱。现在寻问,也是多余。

    他看向证人周季,问道:“周季,依刘胜所言,张明仁夜入刘府偷盗,你是亲眼看到的了?”

    “回大人,小民当时在家睡觉,半夜里刘府来人将小民叫过府去,和我一起被叫去的还有邻居武三等人。我们去时,见张明仁已经被绑,他夜间私入民宅,不是偷盗,又是作甚。”周季说话时,一直低着脑袋。

    “武三、杨七、朱小宝……”岳肃又对另外三个证人说道:“周季话可属实。”

    “回大人,完全属实。”三人一齐答道。

    “这么说来,张明仁夜间入刘府偷盗,是已经被刘府之人捕获之后,当着你们的面杀死的了?”岳肃屏声静气地问道。

    “是,大人。”周季、武三等人仍是一口同声。在县衙大堂上,他们也是如此回答。按照大明律,夜入民宅,登时打死勿论。在他们心中,凭着这条,张明仁被人打死,也是白死。

    岳肃还是心平气和,微笑地看向刘胜,说道:“刘胜,武三他们说的可属实?”

    “回大人,完全属实。”刘胜万没想到,这位知府大人和县令顾大人一样,都是这么好糊弄。

    岳肃还是微笑点头,又问道:“那出手打死张明仁的都有谁?”

    “是我手下的护院。”刘胜十分随意地答道。

    谁料,岳肃听完这话,却将惊堂木重重一敲,怒声喝道:“好大的胆子!张明仁夜入民宅,即便有错在先,但擒拿之后为何不交由官府处置,偏要私自打杀,你这分明是藐视官府,不将朝廷律法放在眼里!来人呀,将刘胜、关羽及刘府护院拉到一边,每人重打四十大板!”

    说完,将火签抛到地上。

    “啊……”一听岳肃这话,刘胜同他的护院全都傻了眼,连忙呼道:“大人,冤枉呀……我们并未犯法,为何要打我们……”

    “藐视官府,难道不算犯法,那在你们眼里,什么算是违法!给我重重的打!”

    岳肃将手一挥,左右的差役一拥而上,将刘胜等人按倒在地,脱掉裤子,抡起板子便开打。“劈哩啪啦”,公堂之上是惨叫不止。六个人一起挨打,声音哪能好听。这时他们才知道,上面这位大人可不是好糊弄的,这桩案子,还不知要怎么收场。另四个证人虽然没有挨打,但一个个是心惊胆寒,板子别看没打在他们身上,也叫他们一个劲地哆嗦。

    一旁的张明义,是真个解气,心中对岳肃是佩服万分。

    一顿板子打完,刘胜等人只能趴在地上,连跪都跪不起来。岳肃在上面轻笑一声,问道:“张明仁被打死之后,是何人出首告发。”

    张明义答道:“回大人,是草民。次日天明,草民见兄长一夜未归,嫂子焦急万分,便到刘府打听,结果刘府的人将哥哥的尸体丢出,说哥哥夜入刘宅,被当场打死。小民不信,知兄长白日里是跟赵五到刘家还钱,就找他寻问,他将事情原委诉与我听,我一怒之下告上县衙。谁知县令大人提审之时,赵五却变了口气,只言未与哥哥去过刘府。”

    他说这番话时,岳肃将目光落到赵五的身上,赵五是战战兢兢,脑袋垂的老低。心中盘算,如果大人过问,自己该如何回答。

    但他想错了,岳肃并没问他,而是大声说道:“张明仁夜入民宅偷盗,依律并不该死,刘府将其制服,擅自将人打死,理该偿命,判斩监后。关羽、张大、王三小、鲁小明、李进系从犯,刺配辽东充军。周季、武三、杨七、朱小宝知情不举,罪减一等,刺配蓟镇充军。让他们画押。”

    见岳肃连问都不问,直接将案子判了,在场的所有人全都傻了眼。尤其是周季、武三、杨七、朱小宝四人,吓得差点没瘫了。心中暗道:“也就收了刘胜十两银子,却落个充军罪名,这哪担得起。刘胜现在反正也判了死刑,还是自求脱身为好。”

    想到这里,周季第一个说道:“大人,草民冤枉呀。那天晚上,草民并不在家,第二天早上回来,才听说此事。刘胜给了我十两银子,让我上堂如此回话,还望大人明鉴呀。”

    “大人,草民也冤枉啊。那天晚上,刘府并无人登门,是次日上午,刘胜过来,给我十两银子,上我上堂作证,求大人明察。”……

    在周季表明立场之后,武三、杨七、朱小宝为求脱罪,各个说出实话。堂上做伪证,虽说也会判刑,但和充军比起来,可是轻得多。毕竟大家都有家有业,要是充了军,家里可怎么办。要知道,在明代知情不举与窝藏人犯都是重罪,尤其是窝藏人犯,属连坐,等同案犯一起量刑。对于封建时期的这种刑法,岳肃还是很赞同的,因为在现代,许多人都怕惹事上身,有的明知道何人犯法,却不敢举报。有重典限制,知情不举的人相比现代要少得多。

    周季等人说出受贿做伪证的实情后,岳肃冷哼一声,说道:“照你们这么说,你们在那天晚上并未看到活着的张明仁,只是被刘胜买通,到衙门做伪证了。”

    “是、是……”周季等人赶着答道。

    “让他们四个画押。”

    行文书办得了吩咐,拿着录好的口供让四人画押。随后岳肃喝道:“刘胜,你私相授受,买通人证,可知是何罪名?本府问你,张明仁到底是怎么死的,若不老实交代,定叫你皮肉受苦!”

    周季等人一反水,刘胜现在已是无言以对。张明仁死在他家,仵作也已验尸,是被活活打死,再狡辩也是徒劳,还要受无谓的刑法。当下也不做隐瞒,说出事情,打死张明仁的前因后果与状纸上所写基本相符。

    叙述完毕,岳肃令他签字画押,再次问道:“关羽、张大、王三小、鲁小明、李进,刘胜命令你们对张明仁下手时,是谁第一个动的手?”

    五人都知道,第一个动手的,估计要被重判,这个时候可不是将哥们义气的时候。张大、王三小、鲁小明、李进,纷纷把手指向关羽,齐声说道:“是他。”

    “让他们画押!”

    画押完毕,岳肃最后看向赵五,说道:“赵五,你还有什么话说,知情不举,县衙大堂做伪证,可知是什么罪名么?”

    前面岳肃一直没提到赵五,他还以为刘胜认罪之后,大人能把他忘了。现在一听到这番话,吓得险些晕过去,带着哭腔说道:“回大人,草民本不想做伪证,只是受了刘胜的恐吓,不敢实话实说,还望大人明鉴。”

    “哼!”岳肃大声喝道:“若是世人皆如你一般,胆小怕事、自私自利,那国法何存,天理如何伸张,死去的张明仁要到哪里去讨公道?”

    岳肃说完,又道:“让他画押!”

    一干人犯全部画押完了,岳肃当即宣判,“刘胜讹诈不遂,打死人命,收买人证,按大明律判斩监候;关羽身为刘府护院头目,带头打死刘胜,依律判斩监候;张大、王三小、鲁小明、李进系打杀刘胜之从犯,相比主犯罪减一等,判充军蓟镇;赵五知情不举,公堂之上做伪证,蒙蔽视听,有碍公允,较主犯罪减一等,判充军辽东;周季、武三、杨七、朱小宝,收受贿赂,当堂做伪证,蒙蔽视听,使好人蒙冤,判罚没所有贿银,另每人罚银二十两充公,杖八十,监禁半年,以儆效尤!”

    今天童胄带回这么多人犯,当然引起铜仁城内百姓们的注意,大家纷纷跑到府衙二门看热闹,看到岳肃轻描淡写地了结一桩公案,各个拍手称快,大声喝赞。

    坐在堂上下首处的知县顾敏见岳肃把这一桩自己误判的案子轻松断明,换苦主公道,不禁没有丝毫怨气和害怕,反而由衷升起一股敬重之心。暗想,朝廷怪不得派一个年纪轻轻的后生来当铜仁知府,确是有识人之明,我不如也。

    宣判完了,岳肃再次将惊堂木一敲,说道:“将犯人一概收监,退堂!”

    然而,他的话刚一落定,却听堂下有一人呼道:“大人且慢退堂!我有要事举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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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中枢一木匠介绍:
臣本山野木工,专椎凿髹漆之事,聊以度日。蒙先帝器重,不嫌臣班门弄斧之才,赐进士及第,僭越中枢,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后老父病丧,丁忧还乡,陛下夺情起复,以臣巡按江南。臣行事鲁莽,有负圣眷,陛下不加追究,仍委以重任,着臣予兵部,付军国之事,实令臣感激不尽。
现国家动荡,外虏当前,李自成、张献忠之流不思忠君大义,反起兵谋逆,骚扰地方,妄图窥测神器。所谓攘外先要安内,微臣不才,愿提兵南下,与闯逆会兵于洛阳,以报先帝知遇之恩,陛下重用之德。今自造棺匣一口,随军而侍,若不灭寇,誓不还朝。
——引自岳肃《出师表》明末中枢一木匠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末中枢一木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末中枢一木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