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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哥是出来打酱油的     混在1275txt下载     混在1275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四章 雄鹰折翼(六)

    沿江水寨原本是制司下属的横江水军驻地,除了供水军驻泊的营寨,岸边还有修葺船只的作坊等设施。而这些东西在围城之前几乎都被搬进了城中,搬不走的也都就地毁弃,因此水寨一旁的岸边,只余了几幢空荡荡房子。

    水军万户张荣实此刻就站在一间空房的外面,他身上只穿了件中衣,由于离得很远,这里听不到城里的骚扰声,他本来睡得很熟了,结果传来的爆炸声逐渐变大,硬生生地被吵醒转来。

    那里是码头的方向,城外的大营应该是出事了,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水军大寨,黑乎乎地没什么动静。寨外的江面上红光闪烁,他知道那是几只巡夜的小船在来回穿梭,大江对岸的方向上也没有灯光的迹象,平静的背后总让人感到莫名的不踏实。

    可能是北方汉子的天性使然吧,干了这么久的水军,张荣实仍然更喜欢睡在岸上,尽管这间临时改出来的小屋远没有他那座船上的楼间舒服。可现在,他知道自己睡不成了,因为一阵蹄声响了起来,这是他派去大营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

    “大营那边有宋人出城偷袭,大帅命我等不必惊慌,各自守好本寨,水军亦然。”来人跪倒在地,向他转达了大帅伯颜的话语。

    听完后张荣实松了口气,转而向来人询问起大营的具体情况,此人也只是看了个大概,只知道前营确实是崩溃了,宋人已经出城追杀,不过大帅已经有所对策,应该不会让宋人有机可趁才是。

    前营?张荣实知道他们的统帅是史格,那是一个截江大战裹伤不退的硬汉,怎么就被打得全营崩溃了。那么这冲天的爆炸与火光又是从何而来?来人却也说不清楚,他挥手让人退下,恰在此时,又是一阵整齐的爆炸声传来,差不多就在码头附近,燃起的亮光照透了天际,只怕江那边都能看得到。

    黑沉沉的大江已经与大地融成了一体,乍一看上去根本不知道界限在哪里,其实在爆炸渐起的时候,苏刘义就已经带着几十条快船出了营。他在一艘稍大点的蒙冲上,船上除了八个浆手还有一伙弓弩和几个水鬼,他蹲在船头紧盯着远处的敌军水寨,保持这个姿势快半个时辰了。

    怕被巡船觉察,他不敢靠得太近,划浆的也放到了最低,只是保持住不让船被江水冲走,周围除了水流就只有手腕上传来的“嘀嗒”之声,这块叫做“系晷”的事物整个淮军中除了李大帅就只有他有,苏刘义再次抬起手瞅了一眼上面的刻度,转头看向江岸码头的方向。

    驶近江心,明显地能感觉到爆炸声越来越清晰,火光的影子时不时地出现在天空中,苏刘义的脑海中出现城中的友军奋勇杀敌的情景,战斗的热血沸腾起来,让他不禁扶着船舷弓起了身,顺便活动了一下有些麻木的脚部。

    “再靠近些!”苏刘义轻声吩咐下去,不一会儿,两边的木浆划动,船身无声地向着对岸水寨处滑了过去,远处的红光慢慢变得大了些。苏刘义在心里估计着距离,直到敌军巡船上的军士身影都可看清时,才出声阻止了船身的进一步向前。

    “你们先下去,游近了方可一齐动手,尽量不要弄出声,弄到船后,别让那灯熄掉,你们换上他们的服饰,明白了吗?”苏刘义指着两只移动得很慢的巡船说道,这并非计划中的行动,而是他的灵机一动,一旦有误,就只有马上强行冲寨了。

    尽管有风险,苏刘义还是决定这么做,敌人的水寨外唯有这两只巡船还在动弹,而且速度极慢,他估计船上的军士并没有多少精神在四下观察。蒙冲上的六个水鬼换上只露出眼睛的皮靠,口中含了把短刃,一个接一个地从舷边滑了下去。

    苏刘义有些紧张地盯着他们的动作,这几个都是军中水性最好的,他们在江中的划水动作十分隐蔽,几乎没有声音,也没有引起水花啥的,待到快要接近敌船了,六人一齐低头潜入了水中,江面上再也看不出什么。

    没有让他过多等待,不一会儿,六个人分成两组分别从两边攀上了敌船,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齐撑着船舷跳了上去。随着几声低呼和不大的“扑通”落水声传来,苏刘义便知道他们得了手,按照约定的信号,巡船上的灯左右摇晃了几下,两条船都停了下来。

    “传令下去,火船当先,其余的各船跟着某,准备冲进去。”一击得手,苏刘义毫不犹豫地下达了攻击的指令,一旦火起,不管对岸有何动作,李庭芝都将随即命人渡江,直接攻击燕子矶下的码头。

    指令被传了下去,满载着草木火油的火船一艘艘驶了出去,这种船前面有铁尖,只须两人操作,后面还拖着一只空艇,为的是供人逃生之用。余下的几只蒙冲则以苏刘义为首跟在了后面,正在此时,码头方向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

    “现在,传本帅号令,全军出发!”爆炸声闷雷一般地传来,红光清晰可见,站于江边大营外的李庭芝立刻明白了这就是通话时所说的信号,周围的苗再成,许文德等将领闻言齐齐抱拳称是,按照确定的布置走向自己的队伍,首批渡江淮兵的已经上了船,在数百艘战船的前导下,开始向对岸进发。

    尽管由于天黑看不真切,千帆竞渡的庞大场面还是让李庭芝感到心潮起伏,当年没能救下襄阳城的遗憾绝不会在这里重演了,他手握剑柄,大步走向自己的座船,亲兵们举着大旗跟了上去。

    “不好,寨中起火了!”用不着亲兵那略显夸张的呼叫,张荣实也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水寨中突然燃起了几十处大火,而烧得最猛烈的那艘,正是自己的座舟,水军中最大的一艘楼船。

    一时间,张荣实的呼吸都快要停顿,这绝非是事故所致,宋人前来偷营了!他的眼前浮现出那个早先与自己对战的将领模样,愣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远处的寨子外面,两艘巡船仍在来回穿梭,他们是瞎子么?他气得恨不得将这些船上的人斩成两段。

    亲兵们还在大叫着“救火”,张荣实只觉得头脑中嗡嗡作响,一阵目眩,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口中喃喃地说着什么词。一个亲兵扶住他,侧身弯下腰仔细一听,却是两个字“完了!”

    由于水寨中船船相连,火势被江风一吹,蔓延得很快,没过多久,江岸边上已经无法热得无法站人,打水救火更是无从谈起。岸上的人看着这冲天的火光,和惨叫着跳入江中的船上军士,都知道水军的大势已去。

    此刻,伯颜立于三层甲板的女墙之后,正在望着大营那边愈来愈往这边而来的爆炸火光。自己传下的指令居然丝毫没有奏效,大营中的溃败仍在继续,不知不觉间有了一丝忧虑,面色也渐渐凝重起来。

    过了这么久,传回来的消息只证实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这些爆炸之物确实是从城中打出来的。伯颜已经不再关心宋人是如何做到的,他只担心如此下去,要退到何处才能逃脱爆炸的威胁。

    天色仍然漆黑一片,距离拂晓还有不少时间,黑夜已经成为他最大的敌人,在这种状况下,赖以致胜的骑兵能发挥的作用不大,自己的对手,最大限度地利用了手中的武器,让自己难以还手。

    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楼船近处的江面上掀起一股浪花,这是石弹落水的效果。伯颜疑惑地望向远方,城中倒底是什么兵器,能打得这么远,敌人有此利器在手,还能围攻下去么?

    “大帅!看,是大江,大江那边。”背后响起的呼叫声让伯颜猛地转过头来,看到的情景让他不由得呆住了,原本毫无动静的江面上突然出现大片的黑影,就着船上的灯光,港口内的情形渐渐显现出来。

    一艘不逊于自己座舟的高大楼船冲进了港口,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不但利用拍竿攻击着港口的船支,船上的投石器也在发射石弹,已经有好几艘民船被击得四分五裂沉入水中,石弹的方向也对准了自己的这艘大船。

    “水军呢!张荣实何在。”伯颜须发皆张,怒不可遏,陆上的乱局还没有解开,水上又发生这种事,他都开始怀疑自己带的还是不是几个月前的那支战无不胜的大军,可是看到亲军们同样吃惊的表情,伯颜顺着一看,脸上终于变了颜色。

    远处的水军大寨火光冲天,其势甚至比城外被爆炸过后的样子还要大。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心知已经无法挽回,这么久以来,“战败”这两个字首次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那感觉有些不寒而栗。

第一百一十五章 雄鹰折翼(七)

    “吱......嗤嗤”这是精钢相互摩擦发出的轻响,随着投石机上的刻表不断地被下调,射击的倾角越来越大,投出的距离也越来越远。跨坐在中间的射手掌控着这一切,一分半分地调整着,不敢有丝毫地疏忽。

    那根刻表被做成了一根钢尺的模样,只要转动边上的圆形旋钮,就可以上调和下调。自然,射手并不明白那上面标注的奇特符号具体含义,因此,当他转着转着圆钮突然不动,就像是卡住了一样,却不知道上面的刻度已经打到了最后,钢尺上短短的标注线上是一个阿拉伯数字“0”。

    无奈之下的射手不得不把这一情况上报给了刘禹,这就到极限了?他快步走下高台,来到那台投石机旁边,一看那上面的刻度就明白过来,不一会,别的投石机也相继如此,确认之后,他马上下令所有的人员就地休息,等候下一步指令。

    一方面这些人打了这么久也确实有些累了,另一方面溃兵被逼到了码头附近,再退就是大江,这就需要追兵把他们往上游方向赶。回到高台之上的刘禹看着那块沙盘,将一个不同颜色的骑马小人往前推了推,而那个地方,已经很接近鞑子大营了。

    城西右侧在走出石首山脚之后,就没有多少遮掩之物,好在被城中发射的炮火所吸引,姜才所领的这一千余骑军并未碰上什么麻烦,在悄悄干掉了几个散碎的侦骑之后,他们顺利地沿着沙盘上标出的小路到达了江边附近。

    此刻这些骑军俱都下了马,人人衔枚牵马在野地里列成长队,身为主将的姜才也不例外,只是他胸前挂着一个双目单筒的夜视仪,显得有些滑稽。凭借着这个东西,他总能在黑夜里制敌于先,能无声无息地来到这里,倒有大半是它的功劳。

    爆炸的轰响声不绝于耳,他身旁的战马隐隐有些噪动,不安地抬起被裹起来的蹄子,感觉到异常的姜才伸手抚了抚马头的鬃毛,眼睛却依旧在大江的方向上转悠,只是时不时地就抬起手腕看一下。

    又等待了一会儿,江边沿岸的大路上突然响起一阵纷乱的脚步,似乎有大队人马正在行进,姜才举起夜视仪,镜头里看到的事物都是绿色的,让他很不适应,因此只有当需要时他才会放到眼前。

    出现在他眼中的是前方不远处的景像,一群敌军向着码头那边仓惶而逃,可后面并没有追兵。姜才将镜头向他们的后面移动,才发现了远处大江上的异样。那是鞑子水军大寨的方向,镜头里似乎有烟气在燎动,他干脆放下了夜视仪,只见远处通天的火光映红了夜空。

    李大帅动了!他这一动,就达成了太守战议之时所说的局部范围内的夹击之势,而自己的骑军将成为戳破敌人幻想的一把利刃,让他们彻彻底底地崩溃,尝一尝当日丁家洲那般被驱赶屠杀的下场。想到这里,姜才一把吐掉口中的衔枚,反手将胸前的夜视仪甩到了背后。

    “听某说,噤声之令到此为止,全体上马,随某冲阵。鞑子已如困兽,男儿建功便在此刻,我等的目标只有一个,伯颜!余者皆不足道。”姜才摘下挂在鞍旁的大枪,翻身上马,策着马儿沿着队列边跑边喊道。

    “这劳什子,某早就想吐掉了!”部将施忠和骑兵们齐齐扔掉衔枚,一个个笑骂着胯上战马,憋了这么久的气,听完姜才的话,纷纷高举手中的刀枪附和着。

    待到亲兵将他的将旗展开,面前的骑兵们已经完成了整队,姜才调转马头,当先驰向了沿江的大道,大队骑兵跟随他,从后面向那些逃往码头的敌人水军们追去。

    由于港湾内宋人水军的攻击越来越猛,伯颜不得已带着亲兵从座舟上下到了码头,这里还有阿术统领的两万多步卒,还有沿江布置的回回炮,无论如何,他必须要尽快稳住阵角,仅凭这些力量,至少支持到天亮。

    令人感到欣慰的是,在他到达之前,阿术就已经集结了所属的步卒,将整个码头封了起来。而他的那杆大斾,也从大营中被救出,重新竖立在了军阵之后,旗顶的黄金狼头在这黑夜之中仍然闪着诱人的光亮。

    站在自己的大斾之下,伯颜才稍稍心定,周遭被无数火把照得通亮,整齐的军阵如山一般挡在了身前,他倒要看看,宋人有何能耐,还能在这陆地将他击破。水军没了就没了,那些战船本就是缴获至宋人的,鄂州城下,他一次就烧掉了三千多只,了不得下次再从宋人手中夺取就是。

    不知何时,响了整整一晚的爆炸声停了下来,许久也没有再出现一次,伯颜终于看清了前方的溃败景象,本该如阵中一样肃杀挺立的那些汉军已经完全没了模样,灰头土脸,丢盔弃甲,惶惶如丧家之犬,与以前那些宋人何其相似。

    在阵前指挥的平章阿术冷冷地将这些人赶向了上游的方向,以防他们冲击,在杀了数百没找准方向的溃兵之后,其余的人都转身逃向了另处。数万人奔跑时掀起的大股烟尘遮蔽了军阵的前方,待烟尘渐渐散去,阿术惊奇地发现,后面的大队宋人步卒居然就这么径直冲了上来。

    “伯颜受死!”的大喝声响彻整个港口,数千宋军步卒毫不畏惧地冲向数倍于已的军阵,在这一刻伯颜突然有个荒谬的想法,丁家洲之败或许是他们故意为之,为的就是引诱自己来到这坚城之下,然后聚而歼之,否则如何解释这些突然变得悍勇无匹的南人?

    怒喝声还未停歇,刘师勇的屈刀已经砍中了面前一个步卒的肩头,顺势一拉,那人痛哼着撒掉了手中的兵器,刘师勇一脚将他踢倒,屈刀旋出一个半圈,刀光散过,鲜血溅上了他的衣甲,不知何处伸来的枪尖被另一手上的大盾挡下,他再次发出一声低吼,屈刀直直地捅进了一个敌人的胸膛。

    一个瘦长的宋军步卒闪过两枝长枪的攒刺,后背却重重着了一刀,他转身一刀将偷袭者的头颅砍下,接着腿上就是一痛,一枝长枪扎在了上面,他奋力地将手上的大盾一个挥击,执枪者被打了一个趔趄,未及取他性命,前方闪动的枪影已经到了胸前。

    整个军阵的前方,数千宋军步卒与数量远超自己的敌军缠斗在了一起,每个人都是以命搏命的打法,弓弩手都失去了目标,整齐的大阵开始松动。见此情景,阿术将手一挥,身后的四个骑兵千人队脱阵而出,从两翼向前方的宋军包抄而去。

    “分头迎敌,莫让鞑子骑兵冲起来!”听到李十一的报告,后面不远处的金明立刻将队伍分成两部,每部五百左右的重甲步卒带着二千多禁军各自转向两边,将还没有加上速的鞑子骑兵堵在了战场之外。

    同时在大江之上,本来想要抢进码头的李庭芝所部淮兵碰上了一点小麻烦,停在港内的船只实在太多,前方的战舰用了半天时间也没有清出一条可供出入的水道,为了避免江岸上敌人炮火的轰击,李庭芝当机立断,用信灯传令各军自行寻地上陆。

    濠州团练使、知真州苗再成带着所部向上游寻转着,很快便找到了一处浅滩,简单的测试之后,近万名淮兵在他的带领下淌着没过小腿的江水向岸上前进,刚刚踏上岸边,就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呼喊声。

    “这话不错,我等也是如此,两淮健儿们,随某杀敌!莫要输给了他们。”苗再成一阵大笑,拔出腰间的宝刀,当先冲向前方,周围的淮兵执起长枪大步跟在他后面,敌阵已经在望,飞矢破空之声呼啸而来,不断有人中箭倒下,其余的人却恍若未觉,怒吼着飞步向前。

    “伯颜受死!”带着两淮口音的大喝声从敌阵的背后响起来,与匆忙集结起来反冲回去的敌军逐渐接近,敌方步卒面上的表情已经清晰地出现在眼中,淮兵们放下长枪,就这么平端着迎了上去,不一会儿,就响起了“扑嗤扑嗤”的枪尖入肉之声.

    如此强力的冲刺之下,不管身上穿的是皮甲还是铁甲,都无法阻挡长枪的穿刺。眨眼之间,苗再成闪过一杆长枪,手中的宝刀平举,无须用力,已经将错身而过的敌军步卒削得人首分离,无头的尸身往前跑了好几步才仆倒在地。

    冲天响起的口号终于让伯颜心惊,腹背受敌之下,军阵虽然仍然还在支撑,但如果没有援兵,溃散也只是时间问题,他抬头看向远处的天际,一丝鱼肚白般的光亮若隐若现,破晓时分已经到来。

    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就在他心思飞转之时,码头上的战事又起了变化,军阵的左侧突然又出现了一股溃兵,虽然人数不过数千,可促不及防之下,这些人已经一头撞了上来,左翼变得混乱一片。

    “娘的,居然让那些步卒抢在了前头,弟兄们,再快些,晚了就没得吃食了。”姜才双腿用力猛地一夹马腹,胯下的战马后蹄蹬地,前蹄腾空,速度一下子就加了起来,他手中的长枪挥动,将马前的溃卒劈倒在地,落下的前蹄重重地踩了上去。

    “伯颜受死!”震天的口号从千余骑兵的口中怒喊而出,惊雷一般地在伯颜耳中炸响,中计了,他终于感到了一阵悬眩,腿脚软软地就欲跌倒,眼疾手快的亲兵一把将他扶住。

    “去......告诉阿术,让他无论如何,挡住宋人,天亮之后,援兵就会到来。”伯颜一把推开亲兵,断断续续地吩咐道。

第一百一十六章 雄鹰折翼(八)

    “为了表达圣洁虔诚的心意用那

    百香俱备的食品之精华,

    奶香俱备的圣水之汁液,

    供奉英明圣主成吉思汗及其盟友。

    让旺盛的火苗愈燃愈烈,

    用灿烂的灯山把你供奉。

    让旺盛的火苗愈燃愈烈,

    用灿烂的灯山把你供奉。

    用檀香、柏叶燃烧的香味,

    浓烈而盛大的香烟把你供奉。

    ......

    圣主成吉思汗和您的盟友,

    一同酣享我们全体虔诚的盛奠,

    赐给我们平定一切骚乱的神力,

    赐给我们驱逐一切病魔的神力,

    赐给我们消除无谓纷争的神力,

    赐给我们获得无量福禄的神力,

    赐给我们增加智慧的神力,

    赐给我们发挥威势的神力

    ......”

    随着一段用密语唱出的“祝词”,身着长袍,头戴圆帽的军中萨满从盛满马奶酒的大碗中用手指蘸出几滴,分别点在拜伏在地的阿术等人头上,完成了祝祷仪式的最后一部分。因战情紧急,一切只能从简,众人仍然希望能得到长生天的庇佑,获得战无不胜的力量。

    “亚拉塔!”阿术长身而起,拔出腰间的弯刀举过头顶,用蒙语高呼着,几十个百户以上的军官和他自己的亲兵一齐拔刀相和,然后各自踏蹬上马。阿术回头看了一眼,视线从身后的二千多骑兵一直延伸到那杆黄金大斾,然后转身从亲兵手中接过自己的战矛,缓缓策动了马匹。

    他的战旗黑漆漆地在夜晚更是融成了一体,上面绘着一只张着大嘴的猎狗头,旗帜传自祖父速不台,曾经跟随着他一路西征足迹踏遍了罗斯,黑海,乃至欧罗巴,插上过多少名城大邑的城头,这是整个兀良哈氏的荣光。

    黑纛上的貉尾被江风吹得忽上忽下,时不时地掠过阿术的肩头,就像是祖父高兴的时候用力拍过来的手。前方的道路被三面压过来的宋军挤得没了空间,见此情景,阿术别无他法,只得一头加速冲向了自己的部下。

    从开始的喝斥到怒骂再到鞭打,眼看着宋人骑兵踩着人群转瞬即至,阿术抬起长矛用尾部狠狠地打向马后,战马吃痛之下抬高双蹄冲向了前方,被踏在马下的步卒惨叫声四起,他视若未闻,口中发出野兽般地低吼,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越来越大的宋将身影。

    不长的距离,双方全力策马,手中的兵器高高地举起,遥遥地指向了对方。片刻之后,“锵”得一声脆响,矛枪在空中高速对撞,两匹马上的人同时发出怒喝,全力控制着尖头的方向,以求刺中对手的要害处。

    一股沉重的大力从枪杆上传来,姜才腰劲下拧,手上蓦得微转,大枪打了一个小旋格开了迎面袭至的长矛,只是由于一阵反力的驱使,他的大枪也被荡开了一点,带棱的精钢枪尖划过对方肋下的重甲,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之音。

    迎面相向快得双方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将两条同样凶狠的眼交汇了一番。全力之下竟然打了个旗鼓相当,姜才微微有些错愕,对手的那一击擦着他肩甲上的虎头吞锷过去,溅起的火花弹到了脸上,可他却毫无知觉。

    随着两位主将的交锋,身后的骑兵们刚刚将高举的长枪放平,两股对冲的骑兵就踏着阵中的步卒身体飞速撞在了一起。一时间,“砰砰”地沉闷响声不绝于耳,闪避不及的战马甚至被迎头撞开,将背上的骑兵甩了下来。

    狭小的空间让这场战斗一开始就陷入了以命相搏,要想冲过去,就只有将对面的敌人搠下马去,而落马之人基本上躲不过被践踏而亡的下场。低头,矮身,红了眼的宋军骑兵全力施展着平时苦练的技巧,以求能够在这血肉磨场中多活那么一刻。

    错马之后,姜才立刻陷入了敌阵中,枪尖刚刚刺入对面骑兵的胸膛,柘木条搓成的枪杆就在头部的留情结作用下弯成弓形,他双手猛的一用力,看似就要折断的枪杆蓦地弹起,将鞑子骑兵自马背上撞飞出去,重重地砸在后面的骑兵身上。

    无须收势,大枪划了个弧形扫向另一侧的前方,打在一个鞑子骑兵的后背,将他重重地打下马来,手中劈出的弯刀也无力地掉落在地上。跟随着他冲过来的骑兵们自觉地散开,遮护住自家主将的侧后,阵形慢慢地变成了箭矢状。

    鞑子倒底人多,总会有躲闪不及之处,一不留神,身上就重重地吃了一记,痛感反而激发出他的血气。带着一股杀意,姜才怒吼连连,手中的大枪横荡开来,肆意在鞑子骑阵中飞舞,一个接一个的敌人倒在了马下。

    不知过了多久,姜才突然觉得手上一轻,原本重重叠叠的身影在眼前消失,沉重的压力在瞬间逝去。原来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杀透重围,矮下身在马上转头略看了一眼,他便知道身后的弟兄已经少了一小半。

    枪尖上的鲜血顺着突起的棱条滑下来,映得留情结下的红缨更加鲜艳,自己的身上脸上也早被染红,那些鲜血倒底是鞑子的还是自己的,他不知道,自己受了多少伤,他也不知道。

    痛快,真是痛快!姜才的心中涌动着热血,冲阵杀敌,所向披靡,男儿生于世间,求得不就是这一刻。再一抬头,那杆醒目的黄金大斾已经映入眼帘,姜才眼神轻蔑地扫过围在旗下那一大群步卒,仰天发出摄人的长笑。

    “弟兄们!伯颜就在前方,大好的头颅,等着俺们去取,此时不冲更待何时。”笑声未停,姜才已经夹紧了马腹,胯下的战马一声长嘶,四蹄相交,本已经慢下来的速度又加了起来,人、马、大枪瞬间合一,如龙腾一般扑向前去。

    “濠州姜才来也,伯颜匹夫何在,可敢一战!”

    “伯颜匹夫,可敢一战!”

    “伯颜匹夫,可敢一战!”

    ......

    身后的余骑跟随姜才的大嗓门,一边齐声狂吼,一边催马奋力向前,不过数百人而已,却如同千军万马一般奔腾开来。蹄声隆隆,吼声震天,阵前的步卒都变了颜色,两股战战,手中的刀枪都似拿不稳。

    伯颜盯着不远处的宋人骑兵,面如死灰,这周围全是自己的兵卒,足有数万人,来骑只有数百,还经历了一番血战,可这架势,怎么感觉自己才是砧板上的那条鱼肉?阿术都挡不住,前面的这些步卒又挤得甚事。

    “带着大帅快走,我来断后!”身材高大的统领大喝一声,几名亲兵马上架起伯颜,也不由他分说,带着他退向后方,踉跄间,伯颜挣扎着举起手指向那杆大斾,嘴里却发不出一个音符。

    侍卫统领看着他的眼睛,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最终还是缓缓摇了摇头,随即转过身,面向了狂冲而来的宋人骑兵。没有了大斾这个目标,这伙狠人又怎么会善罢干休,统领的眼光望向远处,阿术的骑兵正在回转,可是,还来得及么?

    “转头,快转头回去!”阿术大吼着狂打战马,险险地避过来冲过来的已方骑兵,没有大幅回转的空间,听到他的命令,骑兵们狠狠地勒住疆绳,将胯下的战马拉得原地跃起,千余人撞在了一堆,场面更加混乱不堪。

    迎着破空飞来的箭矢,数息之间,姜才已经冲入了步卒阵中,巨大的动能将来不及射出第二箭的弓弩手们生生撞飞。低喝一声,手中的大枪再次舞动起来,他突然感觉到左手有些不灵便,目光下斜,这才发现肩上中了一箭。

    大枪交于另一手,姜才一把折断箭杆,反手将没有箭头的箭杆捅向了马后,健马再次发力,奋蹄猛冲。几个起落间,思念已久的那杆大斾已经近到马前,姜才用空手拔出腰间的马刀,侧身就照着旗杆劈下去。

    “铛”得一下重音响起,姜才发现自己的刀劈中的是一柄鞑子惯用的弯刀,两刀相交之下,齐齐吃不住那番大力而折断。籍着马儿的冲力,姜力顺势将还剩下半截的刀刃插入了侍卫统领的胸膛,那具尸体死死却抱住了他的胳膊,拖得他的战马停了下来。

    姜才跳下马,用力甩掉了那个死人,急切之下找不到合用的刀具,眼看四周的步卒就要围上来,他将手上的大枪插在地上,冲上前去,俯身下去一把抓住了旗杆,双腿立定,腰力下沉,蓦得一声大吼,大旗被他从土中拔了出来。

    “咔嚓”一声脆响,姜才将那旗杆在膝上磕成了两截,举着饰有黄金狼头的半杆旗帜哈哈大笑,视那些步卒们如若无物。紧随而至的骑兵们士气大振,将身前的步卒赶得四散而逃。

    “弟兄们,还有力气否?咱们一起冲出去。”姜才胯上伤痕累累的战马,将半截大旗丢与自己的旗手,大枪平举指着远处冲过来的鞑子骑兵笑说道。

    “敢不效死!”众人齐声和应,调转马头迎了上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 雄鹰折翼(九)

    就在前方众军刚刚开始合围之际,建康城西的龙光门又一次被打开,每个人都喝过一碗散装白酒之后,步卒们列队整齐得沿着吊桥迈步出城。在他们之后,一辆辆牛车被人牵引着紧紧跟随,上面驮着奇怪的大铁滚子。

    为了保证计划的顺利实施,哪怕在南门最危急的时刻,刘禹都没有把他们调过去。当然,那也是因为城门最终守住了,否则也就由不得他了,现在攻城的敌军已经渐渐退却,他已经可以放心带队出城去了。

    城门之内,打了一夜的投石机都停了下来,义勇们正在军士的指挥下将它们转向,虽然搬了整晚的弹药,可这些人完全没有疲累的迹象。个个都精神亢奋地喊着号子,底部的黑色橡胶轮子开始转动,巨大的机器沿着街道缓缓开动起来。

    “叶少监,那些投石机就交与你了,如何使用,你已明了。只是注意一点,刚开始发炮之时,切记先打一弹以定远近,然后再进行调整。”一身戎装的刘禹站在城门边上,指着那些投石机对身后的叶应及说道。

    “太守所言,叶某自当谨记于心,城外兵危战凶,尚请多加小心。还有某的表字‘筠用’,如蒙不弃,不妨直呼之。”叶应及看着仍然显得漆黑一片的城外,言语中已经带出了一丝担心,方才那些得到新鲜事物的喜悦已经荡然无存。

    听到他的话,刘禹转过身来,军器监直属枢府所管,叶应及和自己没有隶属关系,平日里打的交道也不算多。没想到这位前相公之子也是个直性之人,看着比自己年龄要大上许多的技术宅,刘禹眼含笑意点点头。

    “既然如此,你也直呼刘某‘子青’吧,筠用兄。”两人相视一眼,各自“哈哈”一笑,眼看步卒们就要过完,刘禹也不再多说,举手与他作别,带着自己的亲兵快步赶上前方的队伍。

    叶应及走上城楼,在高台之上看到队伍已经全部跨过了吊桥,一挥手大声说道:“拉起吊桥,关上城门!”。守军听到他的命令,赶紧传了下去,片刻之后,随着“吱呀”的细响,粗大的铁索被大力蹦直,沉重的吊桥缓缓被拉了起来。

    “且慢!”城下忽然响起女子的喊声,街道上一骑飞奔而过,正准备合上城门的几个禁军微微一愣,那身影就风一般地从空隙中穿过去,一路冲过壕口、羊马墙,毫不停留地踏上正在抬高的吊桥,就在叶应及不知道要如何叫她的时候,战马已经一跃腾空,飞过了护城河。

    摇摇头一阵苦笑,叶应及挥手示意守军们继续行事,城门合上的“咣当”之声传来,视线之外,出城的队伍已经没入了黑暗中。而刚刚出城的那一骑也渐渐远去,倒底该称呼她“金姑娘”呢还是“金小娘子”?叶应及觉得这个问题很是复杂。

    “既然穿上了这身衣甲,你现在就是个军士,军中自有法度,谁也违逆不得。擅自离岗,偷跑出城,你知道要如何处置么!”注意到附近步卒们的视线都瞟了过来,刘禹放大了自己的音量,他确实有些生气,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将她放在了南门,没想到还是跟了出来。

    全副武装的小萝莉低着头一声不吭,紧抿着嘴唇任由他数落,反正就是一付“我就干了,你能把我怎么着吧”的样子。刘禹训了半天,口干舌燥地自己也觉得无趣了,这才停下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现在他总算体会到家中有个叛逆不听话的儿女是如何让家长头疼的了。

    “也罢,你就跟在我身边,仍旧带着他们吧。”刘禹心知也不能赶她回去让守军再开一次城门,那样就真成儿戏了。雉奴闻言松了一口气,从马背上取下自己的大弓,背起来牵着马走在他的身后。

    回头看看城池的方向,刘禹大致估算了一下距离,他的队伍基本上已经到了计划中的起点位置。抬起腕看了一眼表针,时间所剩已经不多了,而他们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就是这里了,将那铁滚子搬下来,注意戴上手套,划到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刘禹踩了踩脚下的泥土,软硬适中,正好行事,于是站定了大声发出命令。几个亲兵赶紧上前,指挥那些牛车停下,赶车的义勇纷纷跳下来,戴上事先分发的劳保手套,将牛后面的板车放斜,把那个铁滚子拉到地上。

    “对对对,就是这般,绕一圈而后将铁棍敲入地下,两根铁棍间的间隔再远一些,好了,照此行事吧。”刘禹也将厚厚的手套戴起来,上前去示范性地指导了一下,便吩咐他们赶紧开工。

    这些事情说起来很简单,那些所谓的铁滚子就是两根长长的粗铁丝圈成了一卷,上面每隔一小段便用铁丝打一个结,形成两个突出的尖刺。这些铁丝被放开再绕出一个个的圈后固定在一端尖的角铁上,再把角铁的尖端敲入泥地中,就形成了一道后世很著名的“蛇腹式铁丝网”。

    刘禹所带的这五千多人将会利用这道防线,将鞑子对西门的增援挡下来,确保那边战斗的胜利。然后,这道防线也将成为阻挡敌人撤军的障碍,要知道,西门之敌,对于总数达到二十万的敌人来说才不过半数。

    按照计划,本来他们早就应该出城的,可是由于敌人突然攻击南门,让刘禹马上判断出敌军不想黑夜贸然去救援,或者说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西门的情况有多紧急,于是这个行动便推迟到了现在。

    整个行动分成四部分从两头分别朝中间同时展开,这样会极大地节约时间,哪怕布置得不那么规范,只要有这种带刺的铁丝被固定在地上,就能给敌军的行动造成很大的阻碍,而这是经过实战检验过的。

    施工的步卒和义勇们都很明白自己的处境,默不作声地迅速工作者,雉奴也带了亲兵前去帮忙。刘禹负着手在后面看着他们忙碌,有了李十一这双眼睛,他并不担心鞑子会突然出现,时间过得很快,黑夜慢慢散去,天际出现一道亮光的时候,身前的铁丝网也逐渐地成形了。

    就在这时候,纷乱的蹄声响了起来,刘禹下意识地就看向前方,铁丝网的另一边,灰暗暗地并没有任何动静,李十一也没有传来消息。再仔细听了一下,声音是从后面传过来的,他转过身来,雉奴带着亲兵们已经将他围了起来,目光警惕地注视着前面。

    “八公山下,前方来者何人,报上名来!”身前的一个亲兵开口大叫,刘禹暗暗点点头,虽然很有可能是友军,但这是战场之上,必要的规矩还是要有的。

    “草木皆兵!某是姜才,太守可在?”听到声音,刘禹挥手让亲兵们散开,迎着来骑走上前去。这的确是姜才所部骑军的暗号,为了辨识,出城的每一部都有不同的回语,就连李庭芝的淮兵也不例外。

    视线之内,骑兵们的身形渐渐明朗,却叫他大吃一惊,当先的姜才浑身浴血,从上到下已经完全认不出来,他身后的骑兵们也都是一样,只有一点除外,所有人的眼睛都闪着兴奋的精光。

    见到刘禹的出现,姜才立刻将手一挥,骑兵们慢慢降低速度直至停了下来。姜才甩蹬落马,从旗手那里接过一根卷起来的事物,大步走到刘禹的面前,径直地递了过来。刘禹接过来的时候手上猛地一沉,差点就没拿稳,这上面的狼头,竟然真的是用黄金做的,而且用料还不少。

    “回禀太守,我部骑军,幸未辱命!”

    “好,很好,都是好样的。”看着眼前的血人,和他身后明显未及半数的骑兵们,刘禹一时间哽咽地话都说得结结巴巴。他将半截大旗交给身旁的雉奴,走上前来,一个一个地打量过去。

    “去,给大伙示众,这可是鞑子大帅伯颜的大旗。”回到阵前,刘禹吩咐了雉奴一句,伯颜的死活已经不重要了,这面大旗已经能够充分证明我军的胜利。

    雉奴领命转身而去,骑上了她的马,就在马上挥手将那旗子展开,大喊着沿铁丝网向前狂奔,正在劳作的步卒与义勇们听完,都起身高呼,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都统辛苦了,伤得怎样,不如先入城让大夫帮弟兄都诊治一番。”高兴过后,刘禹回过头来关切问道,姜才的身上除了血渍,还有从盔甲里露出来的半截箭杆。

    “些许小伤,不碍事,方才在城下与叶少监对话,方知太守带人出了城,左右无事,某等就来听用了。太守大可放心,某与这些弟兄,只需稍稍休息一下,马上就能冲阵杀敌。”

    姜才说完,还举了举胳膊示意无恙,看他满不在乎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拍古装片化的妆。刘禹点点头,转而询问了一番西门战斗的情况,听到惨烈处也不禁唏嘘,没有办法,强军都是打出来的,经此一役,刘禹相信,眼前这些活下来的人都不再会对鞑子有任何畏惧。

第一百一十八章 收网(一)

    南门外的战斗已经平歇下来,猛攻了大半夜,宋人的抵抗丝毫不见减弱,反而越来越强。起初几次还能攻上城头,到了后面,密集的矢石使得护城河都难以逾越,等到邓州行军千户、宣威将军董文忠直挺挺地跪倒在自家兄长的面前时,众人都明白这战事便算是到了头。

    “你且起来吧,传令下去,鸣金收兵,全军各自回营,多遣些人手警戒,不可懈怠。”中军大帐之内,一向治家甚严,很少言笑的董文炳看着小弟身上缠得乱七八糟的布条,以及盔甲上随处可见的血渍,心知他们确实尽力了,不由得放松了神色,口中的话语也变得柔和了些。

    亲兵们七手八脚一齐把董文忠搀起来,观他的神色尚好,知道已无大碍,董文炳便不再管他。帐中人多感觉有些气闷,他信步走了出去,大营外人头攒动,外出攻城的各军正在陆续返回,那些士卒虽然灰头土脸的有些狼狈,不过还算得上秩序井然。

    望着远处一片红光的城池,他实在是有些不解,自己这等攻势之下,都没有让守军回城么?大帅那边一直再没有消息传过来,他不由得有些担心,虽然有近十万大军在,可一旦崩溃起来,也是难以收拾的局面。

    夜色正浓,破晓之前黑得如同鬼蜮,那两个骑兵千人队的遭遇已经告诉了他,守军早有防备,这种情况下贸然出击,很可能会中对手的圈套。带兵这么多年,一向杀伐果决的董文炳头一次犹豫了,或许因为不是主帅,又或许是他根本不相信就凭城中那点兵力,会对伯颜的大军造成多大伤害吧。

    哪怕是真的败了,也总会有一两个信使前来吧,直到现在都没有消息,是被宋人截断了?董文炳看着城西的方向,那边响了大半夜的爆炸声已经停下来了,他的心思胡乱地飘散着,莫名地生出一股烦臊。

    “彦明,城西那边还没消息么?”一阵马蹄声响,昭毅大将军、左翼蒙古汉军上万户阿刺罕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董文炳转过身来,看着他都等不及下马就直接发问,显见心中是多么忧虑。

    “莫乱猜,大帅睿智非凡,手下又是兵多将广,不会有事的。”董文炳待他走近,摇摇头安慰道。

    “我接到命令就赶来了,具体发生了何事,一点都不知晓。忙古歹在那边收拢骑兵,天亮后也会尽快赶来,你这大营中是何事?刚刚攻过城么。”

    阿刺罕对董文炳的话没有尽信,他是从北门过来的,本来从距离上来说,北门到西门更近,可由于中间被石首山挡着,反而得绕一个更大的圈子才行。大帅给他的指令到得很晚,虽然只是让他们严防死守,可这不寻常的话语还让他敏感地嗅到了什么,于是便亲自来到了这里。

    见他发问,董文炳也没有瞒他,将自己这晚的攻城情况述说了一遍,也包括了派出的两个骑兵千人队损伤大半的实情。阿刺罕沉默地听完,半晌没有说话,在头脑中消化着这些信息,从宋人开始攻击到现在过去了三个时辰,这么长的时间,会发生什么?

    “彦明,你可曾派人去城西查探?”思索了一会,阿刺罕问道。

    “有,前后两拨,一共四人,都没有回来。某现在手中只有一千骑兵可用,宋人必然有所准备,再遣人过去也是无益。”董文炳指着城西的方向说道,两千人都被打了回来,再派一千人去又会有什么用,他有个感觉,宋人似乎能看到他们的所有行动,这怎么可能,董文炳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不瞒你说,我有个直觉,大帅那边肯定出事了。彦明,你若是信我,现在就要集军出战,否则可能就来不及了。”遮蔽战场信息,是蒙古骑兵最擅长的破敌手段,阿刺罕的直觉并非没有道理,如果城西无恙,怎么也不可能这么久不通消息。

    “阿刺罕,某心中也觉得有些不妥,不然不会下令攻城。可如今黑夜之中,就凭营中这些步卒,不明之下,怕会中了宋人的圈套,天亮在即,成与不成,也不在这一刻了。”

    董文炳的语气中有些无奈,阿塔里那厮走了很长时间,也不知道找到了晏彻儿他们没有。再说了,如果大帅那边真的出了事,手中的这几万人可就是他们最后的力量,怎么也不能再有失。

    听完他的话,阿刺罕不再多说什么,虽然自己是蒙古人,可论起和大汗的情谊,眼前的这个汉人恐怕还要更深一些。眼下攻城的大军中,除了城西伯颜自己统率的那一部分之外,其余各门的军队都交与了他节制,阿刺罕抬头看着天边颜色的变化,只希望黎明早一刻到来。

    “叮呤呤......”的清脆的响声再一次出现,挂在铁丝网上的铜铃被震得摇曳不止,刘禹和站在一旁的两淮置制大使李庭芝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微笑了起来,这已经是第四起了,不知道哪个倒霉鬼又一头栽进了铁丝网中。

    想起头一批被缠得浑身是血的那几个蒙古骑兵,连人带马拉着铁丝网向前冲了很远,巨大的冲力将好几根深埋进地下的角铁都拽了起来,害得步卒们还得重新布置一番,好在事情还算简单,费不了多少力气。

    “喔,子青,如此妙招,让本帅开了眼界啊,只是这种铁线,是如何做出来的呢?”尽管双方通过对讲机交谈过,在见面之时,李庭芝还是为眼前这人的年轻所惊诧,这么大的战事行动,居然就是他主导的,不由生出自己是不是老了的感觉?

    “还望大帅见谅,此物产自外番,某也是托人自广泉一带购来,他们是如何做成的,某实是不甚清楚。只不过,既是铁制,所费也是不菲,若不是这般危急时刻,某也是用不起的。”

    刘禹不打算去普及后世炼钢知识,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拉出来的呢还是压出来的,含含糊糊地说一下,信与不信就由不得他了。李庭芝点点头,显然他也只是随口而言,并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

    随着李庭芝过来的还有金明和刘师勇所部,在三面夹攻之下,特别是那杆大斾倒下之后,伯颜所部已经彻底崩溃。金明二人所部干了一晚上,体力已经有所不及,因此追击的任务就交给了李庭芝麾下的淮兵们。

    当然了这种痛打落水狗的好事情还是很受士兵们欢迎的,李庭芝将它交给了自己的亲信许文德所部,再加上大江上苏刘义带领的水军,从这两个方向赶着溃兵们向上游逃去。

    敌军实在太多了,数量大到城里城外的人手加起来都吃不下去,现在这样的结果已经算得上不错,李庭芝从江边带着人一路过来的时候,地上差不多到处都是敌人的尸体,鞑子的大营里更是尸横遍野,就算现在什么都不做,这也是一场可以夸耀的胜利了。

    眼前这种被称为“铁丝网”的阻挡物绵延极广,根据刘禹的介绍,一直伸展到牛头山一带,将城西与别处的联系彻底切断。李庭芝刚听到他说的时候着实吸了口冷气,从这里过去有多远他是知道的,怕不有十多里长?难怪这个年轻人说所费不菲,那可是铁,在大宋有些地方是可以拿来制成钱币用的。

    不仅长,而且很宽,来来回回整整四道,上面布满了尖刺,无论是人还是马陷进去都休想脱身,越挣扎就缠得越紧,真是阻敌利器啊。李庭芝掂须而叹,随着天色渐渐亮起,前面的景象更直观地呈现出来,密密麻麻地布满地下,怪不得被称作“网”。

    铁丝网的后面,大群大群的宋军步卒们都坐在地上吃着随身所带的干粮,刘禹阻止了他们想直接去江边打水喝的行为,让人从城中运来了后世那种塑料瓶装的矿物质水。虽然战事还在进行,他已经下令让城中义勇帮忙在城西寻找死去的马匹,好给大家做一口热的肉汤。

    “子青,那边可还有十万敌军,骑兵也不少,你有何打算?”李庭芝接过刘禹递来的一瓶水,盖子已经打开,喝了一口,却也平常,只是那瓶子居然是透明的,软软地不知道是何物。

    “依托此物,大量杀伤敌人,直至他们崩溃,全歼不太可能,但要让他们就这么全须全尾地退回去,某着实心有不甘,还望大帅襄助。”刘禹没有废话,直接说出了心中所想。

    李庭芝点点头,这年轻人显然并不谙熟官场法则,对着自己这个品级大上许多的前辈就这么直愣愣地提了出来,没有任何的遮掩试探利益交换,这种人他喜欢,原本率军来援也只是尽人事,可没想到啊,一场大胜已经可期。

    他一招手将手下的几个指挥叫了过来,指着刘禹对他们说:“今日之战,他就是你们的主帅,有何指令,等同本帅所出。这话只讲一次,战起之时,有谁抗令不遵,直接军法从事,无须再来请示本帅,听清没有?”

    几个人面面相觑地恭身称是,刘禹也不敢怠慢,各自还了一礼,心说史书还是靠谱的,李庭芝确实是个顾大局之人。战线太长了,就凭城里的这些人,全拉出来也不够防守,李庭芝带来了三万多淮兵,一下子就解决了他的难题。

    “禀太守,南门外烟尘大作,鞑子恐怕有大动作,隔得太远了,看不清实情,还望太守注意,语毕。”打开对讲机,李十一的声音传了出来,刘禹抬眼看了看刚刚蒙蒙亮的天空,无奈地对李庭芝相顾一眼,这热饭恐怕是吃不成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收网(二)

    天际渐白,残夜慢慢地消去,徐来的江风中透着丝丝微凉,一层薄雾在空气中飘浮着,将远处的景像映衬得模模糊糊。站在不知道何物临时搭起的一个高台上,刘禹努力地调整着手里的望远镜,结果还是一样,这东西可没有透视功能。

    铁丝网后面,四万多宋军步卒各依本官正在迅速地整队,由于军制相同,城兵与淮兵混编在了一起,沿着铁丝网横列开去,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

    军阵之中,上至各军正副都统、指挥使,下到都头、正副、准备将,大小将旗层层叠叠,旗下的步卒按照刀盾、长枪、弓弩的顺序依次站立。而当中靠后一点的位置,刘禹的大旗与李庭芝并排矗立着,被江风吹起发出烈烈之声。

    不管出自哪里,年青的步卒们都紧握兵刃,等待着敌人的到来。一夜的战斗并没有让他们感到疲累,反而因为不断的胜利使得肾上腺分泌加速,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其一: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之。

    其二: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此谓慢军,犯者斩之。

    其三:夜传刁斗,怠而不报,更筹违慢,声号不明,此谓懈军,犯者斩之。

    其四: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

    ......”

    片刻之后,一阵叫喊之声响起来,背插令旗的军法官驰马来回奔走,举着大喇叭将十七禁五十四斩的军令宣之于耳。刘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行事,和鲁港那种小规模战斗不同,这可是双方加起来超过十万人的野外大战,让身在其间的他也激动不已,手脚有些不自觉地有些微微颤动。

    “子青这是首阵吧,过会就好了,想当年,某那时的表现,唉,提不得提不得了。”李庭芝微笑着说道,手拈长须似乎不胜唏嘘。

    “嗨,倒叫大帅见笑了,不知为何,想到战事将至,就有些兴奋,倒也不是害怕,大帅征战日久,愿有以教我。”

    “无他,只有一个‘信’字。他们信你,你信他们,可交之生死,则战无不利。”李庭芝指着前面的步卒,说出自己的心得,话虽简单,其实刘禹知道要做到这些也不容易,他一拱手口称“受教”,两人便不再言语。

    交淡了几句,刘禹的心境平复了一些。肉搏相向鲜血横飞的战斗早就见识过了,现在不过是人多了一些而已,或许是打了两个多月,好不容易等到胜利即将到手,有些患得患失吧。

    “......束伍之令曰,五人为伍,共一符,收于将吏之所。亡伍而得伍者当之,得伍而不亡有赏,亡伍不得伍身死家残。亡长得长当之,得长不亡有赏,亡伍不得长身死家残,复战得首长除之。亡将得将当之,得将不亡有赏,亡将不得将,坐离地遁逃之法。

    战诛之法曰:什长得诛十人,伯长得诛什长,千人之将得诛百人之长,万人之将得诛千人之将,左、右将军得诛万人之将,大将军无不得诛......”

    军法官的宣告到了尾声,战场之上沉寂下来,最后这一段话有些绕口,基本上是说给军官听的,刘禹这个大学生也听得云里雾里,只不过他知道,律令再严,真到了战败之时也没什么约束了,大家都是逃命要紧。

    在他的身后,每隔一段距离立着一架大鼓,膀大腰圆的力士们提着木槌等候指令,再远一些,姜才带着剩余的骑军和金明的重甲步兵成为他手中仅有的预备队,以应对突发事件。

    身前的军阵经过调整,已经排列整齐,这是宋军惯用的叠阵,前排的步卒将半人高的大盾立起来,后面的枪手将尾端插入泥土中的长枪斜靠向前,最后排的弓弩手解下箭囊,打开支架放在了身边,以便伸手就能拿出箭支。

    没过多久,前方传来隆隆的轰响,脚步整齐有力,刘禹心中一动,敌人来了!举起望远镜一看,镜头中仍然雾茫茫地,他凝神静气屏住呼吸,等着那声响越来越大,直到白雾中渐渐地闪现出黑色。

    “弓弩手准备,目标前方,平射,直到本官新的指令。”在心中估计了一下距离,刘禹对着身边的掌旗官发出了指令,他立刻记下来,将令旗分发下去,不一会了,军阵便响起军官们的叫喊。

    “平射前方,放!”话音刚落,弓弦弩机之声响起,各种箭矢飞射而出,朝着看不清楚的前方飞去,不一会儿,“啊啊”的惨叫声次第响起,敌人显然是促不及防,脚步声马上变得纷乱起来。

    紧接着,第二轮的打击就到来了,不断地有人被射得仆倒在地,只是他们仍然在前进,似乎是军官们喝斥阻止的叫喊声不断传来。冲到近处的敌军步卒终于现出了身形,可是看到身前的这个大网,许多人都无法置信地张大了嘴。

    第三轮射击彻底熄灭了他们的进攻之意,近在咫尺的对手被似乎无法逾越的铁网挡着,自己只有被打的份,这种情况下,谁都无法再撑下去。剩余的敌人乱轰轰地掉头就往回跑去,铁丝网前面一地的尸体,有几具甚至直接挂在了网上。

    “什么?你再说一遍。”董文炳怒不可遏地一脚将那个带队的汉军千户踢倒在地,一千多人,不过打了一个照面,就只回来一小半,而他们连对手的数目都没搞清楚,怎么不叫他恼火。

    铁网?什么样的铁网能让全副武装的步卒无法寸进,他不敢相信,没有听从阿刺罕的建议,结果宋人果真有了防备。现在怎么办,忙古歹和晏彻儿的骑兵都没到,再等下去,万一大帅真出了什么好歹,一向沉着冷静的他顿时有些无措了。

    “来人,拉下去斩了,首级挂在营前示众,再有妖言惑众、畏敌不前者,等同此例!全军集结,随后出发。”听到他的指令,几个亲兵上前将那个吓得乱喊乱叫的千户拖了下去,一旁的阿刺罕望着他欲言又止,叹了口气随他走出大帐。

    天空中,一轮红日刺破云层,在阳光的照射下,薄雾逐渐消散,视野变得清晰起来。不等大军集合完毕,董文炳骑上马带着一队亲兵就径直出了大营,阿刺罕赶紧找到营中的蒙古骑兵千户,叫他立刻带人去保护。

    没有跑出多远,刚刚转过弯,宋人斜长的阵形就在远方出现,火红色的旗帜,军袄排列在一起,如同巨龙一般横卧着,眼前的情景打消了他最后一丝侥幸,大帅那边一定出事了,否则宋人怎么可能这么大规模地出城列阵。

    “宋人以逸待劳,如若强攻所费时日不知几何,不如自别处绕道吧,大帅的安危要紧。”阿刺罕看着面色惨白的董文炳,出言提醒道。

    董文炳无言地点点头,招手下令营中唯一的骑兵千人队沿着宋人的军阵而行,为大军找出一条可行的通道。至于那个千户说的什么铁网,早已经被他忘得一干二净,一行人就在这里等着骑军传来消息。

    然而半晌之后,那个蒙古千户带回来的消息却让包括阿刺罕在内的所有人都惊呆了,这伙宋人居然封锁了整片出路,那该是多长的距离?如果真的要绕路,就得翻越远处的那座牛首山。

    这些宋人倒底想干什么?难道他们以为能够聚歼这里的大军,还是想要逼我们绝一死战么?那就成全他们,董文炳被几次三番的坏消息撩拔得怒气上冲,一番狠劲涌上心头。

    “阿刺罕,左右无事,不如比试一番。你我各领一部,看看谁先突破那处,如何?”董文炳怒极反笑,挥动马鞭指向远处的宋人阵地,打着哈哈同阿刺罕说道。

    “就如彦明所言,万一我要赢了,你府上那座玉马可得归我。”阿刺罕强笑着回应道,眼底却有一丝忧虑,事出反常必有妖,宋人如此大咧咧地摆下阵来,倒底所恃什么?

    虽然就算没有骑兵的支持,想要正面击破宋军大阵也并非难事,可他还是习惯性地望向了身后,只希望不拘是哪个都好,能够及时地出现在这里,就是谢天谢地了。

    城门外的敌军人马动静很大,刘禹通过南门的观察员很快就得到确切消息,这一次不会再是试探性进攻了。大规模的战斗之下,铁丝网可以减缓敌人的速度,却没办法阻档,毕竟后面没有重机枪阵地。

    “筠用,投石机布置好了没有,恩,就在西南角处布置阵地,到时听我的指令吧,随便什么弹都好,只要能打出来就行,语毕。”

    一旁的李庭芝听到他们的对话,不禁有些诧异,城中离此甚远,难道他准备将投石机一直打到这里?只是看到刘禹一脸成足在胸的样子,还是忍下了心中的疑问。

第一百二十章 收网(三)

    “敌军已进至一百步!”几个声音同时响起,后面的弓弩手中各自站出一名军官,将手中上好弦的神臂弓遥指上天,然后齐齐抠动扳机。刘禹从望远镜看到,那些弩箭先是高高飞起,接着迅速落下,正好掉入进攻的敌人队列中。

    “距离够了,开始齐射!”洪亮的声音再次响起,弓弩手一侧的旗手挥动手上的三角小旗,几排神臂弓整齐地举起来,小旗落下,阵中猛地响起一阵弦响,数千支弩箭飞上了天空,带着摄人的尖啸声落入大队步卒的头上,尽管很多人举起了盾牌,还是有些人被射中跌倒。

    箭雨让进攻的敌人加快了速度,而这也是正是刘禹发动抛射的主要原因,等到他们再近一些,弓手们也加入了其中。一时间,空中被箭矢布满,敌军步卒们开始拔脚下狂奔,跑得最快的人赫然发现一张大网横在前面,而自己却已经收不住脚了。

    “扑通、扑通”的跌倒声和惨叫声几乎同时响起来,大队的敌军步卒被挡在了铁丝网外,前面的人仆倒在上面,后面的人仍然被挤着踏了上去,原本气势如虹的冲锋一下子变得混乱不堪。

    “各队自行发射!”随着刘禹的命令,弓弩手们开始尽情挥动手上的武器,毫无阻碍地收割着不远处的生命。阵中的几万刀枪兵和将校们目瞪口呆地成为了看客,李庭芝突然发现,野战还能这么打,杀人居然如此轻松。

    他亲眼看到一个敌军很聪明地将手中的大盾辅在脚下,可暴露的身体就马上成为了箭矢的最好目标,不得不说敌人还是很英勇的,他们用自己同僚的尸体当作踏板,仍在不屈不挠地试图冲过来。

    可是这铁丝网足足有四道,等到有人已经要爬到第三道铁丝网的时候,整个进攻的队伍就已经损失十分惨重,再也难以为继了。退回去的敌人毫无意外地再次被弓箭照顾了一番,李庭芝大概估计一下,能活着回去的恐怕不会超过三成,短短地时间里,敌人就在这铁丝网前扔下了数千具尸体。

    敌人退却之后,前排的长枪手拔出长枪走上前去,他们的任务却不是杀人,而是用手中的长枪将铁丝网上覆盖的尸体和其他事物挑开,以便迎接敌军的下一轮攻击,当然也顺手给未死透的敌人补上那么一下。

    “唉,可惜了!”刘禹喃喃自语地望着前方,似乎对结果并不满意。

    “可惜什么?”李庭芝眼含不解地看向他。

    “没有更多的铁丝,只能布下这四道,如果敌人下次还这般拼命,有可能冲得破也未可知。”刘禹说的是心里话,他自己也没想到效果会有这么好,还好敌人找不到门板之类的东西,不然一样能破解。

    李庭芝哑然失笑,冲破了又如何,这么沉重的打击之下,他们如何再面对后面的刀枪盾墙?不要说步兵,就是鞑子骑兵的冲锋也很可能难以奏效,没看到那几名撞到网里被活捉的鞑子信使么,这会还绑在后面呢。

    这一次,阵后的董文炳清楚地看到了那个铁网是如何作用的,被杀掉的那个汉军千户没有说谎,可是现在也只有将错就错了,他没有时间来后悔,如何攻破那个东西才是当务之急。

    他和阿刺罕联合发动的这次攻击,一共损失了超过五千多步卒,不能再这样子一**地送死了,必须一击而定。询问了逃回来的军将,董文炳大致明白了那个网是什么。

    一时间,他马上想起了攻城时用来渡过护城河的长梯,可惜啊,昨晚的攻城行动,将大营中准备的这些东西全都消耗殆尽,这也是他后来停止攻城的原因,那么现在呢,要怎么办?

    营中还有回回炮,不过等它们被移动到这里,只怕天都快黑了,董文炳的眼睛紧紧盯着前面的敌阵,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

    宋人的正面很宽,足够他展开军力,他有些不信,就凭现在还剩下的六万多人,全线发动攻击,会冲不过去。虽然没有长梯,但盾牌还是足够的,只要能冲过那个该死的铁网,他相信凭这些士卒的实力,一定能将那些宋人击败。

    “去通知阿刺罕上万户,全军一齐攻击,这一次务必要破敌。”董文炳下定了决心,便转头朝自己的亲兵吩咐下去。

    林溪是溧水县境内一条宽度不大的小河,最终西向汇入溧水,只不过若是雨季来临之时,河水也会暴涨,那时便不可能直接淌水过河了。河中段有座石拱小桥,连接着两边的官道,通向溧水方向的这一侧是一处略高的小坡地,斜斜地向下延伸开去。

    此刻,保康军承宣使、都督府军事张世杰就将他麾下的三万多鄂兵背靠林溪列出一个横阵,整个大阵绵延数十里,如同一只张开翅膀的巨鸟,挡住了前方鞑子骑兵前进的道路。这个大阵与刘禹等人在建康城下所列的几乎一模一样,都是分成几层的标准对抗骑兵阵型。

    说来也巧,交战的双方其实都没有摸到对方的踪迹,在此对阵完全就是一场遭遇战。张世杰带着人穿过银树东坝地区的时候,刚好经过了那片战场,一走出山区,满地被吃成骷髅的无头尸骨便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默默掩埋了同僚们的遗骨之后,溧水河边的惨状再一次考验了他们的心志,原来那些失去的头颅都被堆在了这里。近万颗头颅垒成的骨塔让这些转战千里的百战老兵都不由得痛哭失声,根本无须做任何动员,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来。

    这些士卒全都来自荆湖北路,而那里已经失陷,今生都可能再也回不去了。现在他们还能帮别人掩埋,有朝一日自己战死他乡,又有谁会帮他们入土呢,简单祭奠了一番之后,重新上路的老卒们都有了一种强烈的求战意识,这却是张世杰所能料及的。

    因此,前方探子无意中与鞑子侦骑相遇,张世杰便亲自带人前去查探,当他发现这伙鞑子只有数千人,而且是只孤军之后,马上就决定攻击前进。鞑子骑兵也不恋战,且退且走地就来到了这里,几股骑兵汇集之后,便与张世杰所部对峙起来。

    在荆湖作战多年,他不怕鞑子的骑兵,就算他们分兵袭扰,他也不惧,因为他的军中有多达三千的骑兵。而且数目本来有五千的,可在鄂州之战时,赵文义、范兴两将在大泽损失了两千多骑,就算如此,这种数量的编制仍然为诸军之冠,千里转进之时,也全赖这些骑兵才得以全军无恙地到达了临安。

    张世杰单骑立在石拱桥头,视线越过前方的军阵看向鞑子方向。他们似乎没有冲阵的打算,几支千人队乍分乍合,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他所站的这里是整个军阵最高的地方,四下动静一览无余,也不怕鞑子玩出什么花样。

    另一头的鞑子阵中,上万户晏彻儿有些懊悔,原本他是打算以自己所部的七个千人队拿下面前的宋军,可经过一晚上联络,现在也只来了六个,最靠外面的那一支前出到了溧阳县一带,怎么也联络不上了。

    在经过一番试探之后,他发现就算七千人在手,也不太可能击溃这只足有数万人的队伍,因为他们的统兵将军太难缠了。排出的这个阵型像个刺猬不说,占据的地形也十分有利,那个小坡虽然不算陡,可正面攻击就变成了仰攻,这还不算,自己这一面是朝着太阳的,阳光一会就将升上去到时候会变得十分刺眼。

    发现这种数万人的援军照理应该要马上通知围城的大营那边,可他现在却走不了了,自己一旦先走,孤离的那个千人队就有被围歼的危险,这是晏彻儿绝不可能承受的结果。南征以来,他还没有过这么大的损失呢。

    麻烦的还不仅如此,这些宋人的布阵极宽,刚好横在了溧水县与溧阳县的交界处。那支千人队如果不注意,很可能一头就撞上来,怎么办?要是这些人来追自己那就好了,可用什么吸引他们呢,晏彻儿的头有些大。

    一阵马蹄声在身后响起,他回身一看,却是自己布置在后方的巡骑,来骑只是告诉他大营方向有人过来,他挥挥手让将人带来的时候,发现居然是自己留在大营中的三千户之一的阿塔里。

    “什么?”听完阿塔里的话,晏彻儿气得差点从马上摔下来,怎么也不敢相信,才过了一个晚上,自己就损失了接近两千人。这可是足足两千骑兵,哪怕碰上两万宋人,也不可能一战而没,就算是打不过,还跑不掉么?

    可阿塔里接来传达的命令,却让他进一步陷入了两难之中,“集合队伍,火速返回”。抛弃那支千人队么,他们不但是自己的部属,更是族人,晏彻儿咬着下唇,狠狠地将手一扬。

    “阿塔里,你带两千人绕过去,无论如何要找到他们,然后返回来。其余的人,跟着我向前,不要冲阵,只用箭矢骚扰他们。”众人轰然相应,各自领命行事。

第一百二十一章 收网(四)

    对面远处敌阵中的号角吹起来的时候,刘禹便知道他们正在列阵集结准备出击,而这也是投石机唯一的机会。目标不是死的,一旦他们移动起来,反应很慢的投石机就基本上无能为力了,因此,他马上通知了城里的叶应及。

    不多时,一颗石弹飞到了半空中,“咚”地一下砸到两军之间的空地上,刘禹在望远镜中估算着距离,以及两百台机器能覆盖的范围,将大致的调整方案报给了城里。然后眼睛死死盯着敌军的动向,不一会儿,镜头中就有了动静。

    此时天已大亮,日头升至半空,投射下来的光线越来越强烈,正好从战场的中间穿过,敌我双方都占不着便宜。这个没有办法,不这么列阵,就没办法挡住敌军,而此时刘禹的镜头里闪动是大片大片的耀眼金光,这是兵器和盔甲上的金属被阳光照射所致。

    震天的行军鼓敲起来,那片金光开始慢慢变大,沉沉地压了过来。刘禹向左右望去,两边都无法看到头。敌人这是倾尽全力了?他的脸色渐渐凝重,不知不觉中,呼吸也变得粗放起来。

    无数旌旗招展之下,踏着鼓点的敌军齐步向前行进着,走在最前面的几乎都是身高腿长的北方大汉,从上到下铁盔札甲,硬木镶铁的大盾举在胸前。光看这服饰,就知道品级定然低不了,长刀拍打在盾面上,嘴里还不时地呼喝着什么。

    看着他们离战场中间的那颗石弹越来越近,刘禹一手拿着望远镜,另一只手在对讲机上摸索着,按在了发射键上。一个汉军百户看到一半埋进泥土中的石弹,有些诧异,抬起脚用力地蹬下,似乎想要将它踩进去。

    “就是此刻,连打三轮,要快,语毕。”放下望远镜,刘禹凑上对进机,发出了指令。听到他的话,李庭芝将镜头对准了城池的方向,打算亲眼看看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

    当那尖啸之声响起来的时候,已经压倒了战场的隆隆鼓点,根本不需要望远镜,两百颗各种石弹飞上半空,黑压压的如同一片阴云。不分敌我,战场上所有的人都为这一刻所慑,不自觉地昂首看天。

    尽管有了准备,李庭芝还是为自己看到的景象惊得呆住了,他并不是没有见过那种矢石如雨的景象,可是让他惊诧的不是这个。而是这片石弹还飞在半空没有落下的时候,城中又飞起了一片相同大小的黑云,什么样的事物能打得这么快?

    可是听刘禹的口气,三轮?李庭芝没有等多久,首轮石弹落入人群中的时候,第二轮石弹刚刚升上了半空,而城头上方马上又升起了一片新的黑云,原来如此,他拈须微微点了点头。

    也许是敌军根本想不到石弹会从城中打出来,那片阴影落下的时候,许多人还在傻愣愣地看着,首先反应过来的大小军官们开始大声呼叫,可是来不及了,巨大的尖啸声如同死神的呼吸,砸落到密集的人群头上。

    一瞬间,原本整齐的队伍立刻出现很多的缺口,断臂残肢伴着鲜血四处横飞,凄厉的惨叫声回响起来,哪怕穿着全身铁甲,在此时也脆弱得如同片瓦,轻易地就被撕成了碎片。

    敌军开始发力向前奔跑,队形出现了些许散乱,那些空缺马上就被填上,只是很快,第二轮弹雨便落了下来。等到第三轮打击来临之时,整个队伍已经快要冲过那片区域,只有为数过半的石弹打中了人群。

    刘禹无语地对李庭芝对视一眼,这种打击之下,就连被弹区的那些敌军步卒都没有溃散。李庭芝脸上也有着一丝苦笑,他想到的则是,如果是自己手下的淮兵遭此打击,会不会还能如此戮力向前?

    “传令!弓手对空,弩箭平射,自行发射。”刘禹收敛心神,投石机要转动角度才能赶上他们的推进速度,而偏生那种机器向前伸展很快,左右旋转却不容易,敌军一冲近,就很难再靠它们了,于是他一声令下,后阵的弓弩手开始行动起来。

    敌人十分密集,根本无须瞄准,神臂弓首先向前方打出一波箭雨,平飞的铁制弩箭穿过铁丝网,堪堪迎上了冲入百步之内的敌人步卒大队。将正在奔跑躲避空中石弹,来不及举起手中盾牌的步卒射倒一片,反应过来的敌人赶紧以盾护身,不料天空“嗤嗤”之声响起,无数的羽箭又当头而下。

    只不过神臂弓虽然力能及远,发射间隔却很长,除了刘师勇那种牛人可以数息之间上弦之外,大多数普通禁军都要将弓身倒置,使劲踩住那个尾环。因此,等到宋军阵中发出第二阵箭雨之时,敌人已经接近了前方的铁丝网。

    从天上和前方同时而来的打击还是让敌军无法兼顾,一些神射手们总能找出敌人不经意间露出的缝隙,然后一箭致命。就在这时,刘禹耳中突然听到一些轻微的响动自空中传来,还未及抬头,几个亲兵就举起大盾将他和李庭紧紧护住。

    “铛铛”从天而降的箭矢撞在木制的大盾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这是敌方弓手的还击?刘禹挣扎着举起望远镜,看到敌军队伍后面一部分人停止了前进,想必就是他们发射出来的,赶紧通过对讲机联系了城里,这些人站着不动,正是投石机打击的好目标,谁让他们威胁了自己的生命呢。

    过了一会,城中的投石机开始发射,断断续续地落下,开始驱赶敌军队伍后面的那些弓箭手,虽然杀伤不多,可却让他们再也不敢站在原地从容发射,来自天空的威胁马上就降低了不少。

    站在一旁的雉奴满不在乎地拨开一支落下的羽箭,敌人靠近了铁丝网,总算是进入了她的射程。一反手,桑柘木长弓就到了手中,照例将一支箭咬在口中,明亮的大眼睛眨了几下,似乎锁定了目标,接着弓弦一阵轻颤,一支黑色羽箭飞出,射穿了一个军官防护最弱的小腿下方,疼得他动弹不动。

    铁丝网前的敌人开始将大盾辅在脚下,前面倒下的同伴尸体也被利用了起来,冒着宋军的箭雨打击,艰难地在铁丝中开路。不久之后,光是倒毙的尸体就辅出了好几条通路,敌军步卒们在军官的带领下,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

    阵前手执刀盾长枪的宋军步卒都蹦直了身体,凝神闭气准备迎接敌人的冲击。后排的弓弩手竭力加快自己的发射速度,只求能稍稍延缓敌人的步伐,见此情景,最后面的金明等人也赶紧站起了身,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从刘禹的角度看过去,前方密密麻麻的人头像潮水一般地涌进来,长枪入体刀盾相交,两支军队狠狠地撞在了一起。在一眼望不到边的战场上,处处都是厮杀呐喊之声,战争方式变得异常简单,不管是哪一方,倒下一个便补进去一个,直到一方无人可补。

    “冲进去了,冲进去了。”紧握双拳的董文炳语气有些激动,在他看来,只要两军绞杀在一起,就算是成功在望了。前方的战场上,到处是倒毙的尸体,如此大的伤亡,只要能换来一场胜利,那就值得。

    离他不远处的阿刺罕却没有他这么乐观,这种总数接近十万人的贴身肉搏,比拼的不过是看谁先撑不下去,至于胜负只能交给上天了,交战双方都几乎毫无花哨可言。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就这场战斗的表现来说,这些汉军的确相当强韧,堪称精锐。

    这根本不是蒙古人的作战方式,他在马背上欠了欠身,不自觉地又一次回头看向城南大营的方向,希望视线中能有大股烟尘的出现。如果手中有一支万人左右的骑兵,他就可以让他们从牛首山绕过去,不管是从背后发起突袭还是去救援生死不知的大帅,都比这么硬撼敌人的坚阵要强上许多。

    董文炳和阿刺罕所期盼的都是蒙古骑兵的到来,可他们都好像忘记了,就在东门外,还有一支军队。两人都有意无意地没有提及,似乎他们根本不存在一般,这让烦恼地在自己大帐中走来走去的吕文焕有些不知所措。

    “六哥,大帅命我等坚守,咱们就遵命而行便是,何必自寻烦恼,阿刺罕上万户经过之时,不也没有要求我等随行。”范文虎咧着嘴说道,满脸的不以为意。

    只能说东门离城西太远了,中间隔了整整一个建康城,因此尽管昨晚炮声震天,却根本没有影响到这边。大帅伯颜传来的命令也没有说得多严重,因此直到现在,大营那边发生的事,他们一无所知。

    吕文焕沉着脸没有答话,他的烦恼完全来自直觉,这是一种长期身在军伍形成的战场第六感,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总觉得心神不宁。特别是阿刺罕带着人从东门过去的时候,倒底是什么行动,竟然都没有通知自己,这实在有些反常。

    “不是某疑心,实在是事有蹊跷,小心些,总没有大错。夔哥儿,你亲自走一趟,看看董参政那处有何动向。”过了良久,吕文焕才转过身来,目视自己的侄儿,吩咐道。

第一百二十二章 收网(五)

    “锵!”的一声,两把打造精良的钢刀在空中相撞,迸发出耀眼的火花,刀锋上再次磕出一个细小的豁口。它们的主人都拼命想要压倒对方,可空间狭小,手上的大盾已经将各自身体大部分要害护了起来,能施展的手段着实不多,只得这般一刀一刀地拼下去,看看谁的人或是刀先撑不住。

    对于交战的双方来说,这个位置至少已经各自换过三次人,倒下的尸体就这么被踩在脚下,谁都没有办法向前半步。生死只不过一瞬间的事,没有人敢稍稍分神,从而成为别人的垫脚之物。低吼一声,两人都将视线盯住了对方,手上却不约而同的扬起,再度蓄上力,恶狠狠地又一次劈下。

    烈日已经升至当空,炎炎的光线似火般地烘烤着大地,别说是在战场上拼得你死我活,就是算是站在阵后的刘禹等人,也都是满头满脸的汗水,可这又算得了什么呢?和那些流在地上的鲜血相比,根本没有人在意。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鞑子这已经是二通鼓了吧?”身在这真实的战场上,刘禹顿时觉得后世拍出的那些所谓历史大片是何等的荒谬,没有什么一骑当千的英雄,有的只是以命搏命的惨烈厮杀,双方都是精锐,每杀死一个人都不知道要付出多少代价。

    “你听错了,二通鼓声之前早就闭了,现下是第三通,况且他们前排的那些熊罴之士在破网之前就死伤了不少,如令这些人看上去还有些声势,实则不过是凭的一口气。”

    李庭芝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指着前面的敌人细细说道。其实两边都不是铁人,打了这么久,体力消耗都差不多,敌人固然气竭,自己这边又何尝不是,若不是以逸待劳早就已经被攻破了。

    可是看看刘禹的表情,再想想他刚才的问话,心中一动,城中出战的兵马并不多,算上姜才的骑军在内,也就一万多人,这肯定不是全部的守军。李庭芝望着不远处的城池,若是此地打得筋疲力尽时,突然从城中杀出一队生力军,那会如何?

    “子青,想不到你的胃口如此大,这里可有不下五万人。”谁都期望一场大胜,可在李庭芝看来,如果损伤太大,就得不偿失了,军阵中大多数都是他带来的淮兵,不可能就这样子拼光掉。

    没想到刘禹就是一阵摇头,有些遗憾地说:“某倒是真想留下这些人,可惜自知力有不逮。只不过就这么放他们过去,却也不能,城西的溃兵还未退出建康府境呢,再等等吧,大帅麾下的追兵回转之时,这里也该分出胜负了。”

    “你在城中没有留一手?”李庭芝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已经过去了二个多时辰,估计就要达到他所说的逐出建康府范围了,也说不定已经在回城的路上,心下松了一口气。

    “没有,城中尚余一万多禁军和二万多乡兵义勇,能济得甚事。他们可不只这点人马,不知为何鞑子的骑兵还未出现,怕是另有所图,若是实在不行,便放开缺口让他们过去吧。”

    城西不仅是伯颜的十万人营帐所在,更是整只征南大军的补给线和物资储存地,如今落入自己之手,别处的敌军再也不可能围攻下去,甚至再过几天就有可能断粮。因此他们现在肯定拼死也想要打开一个缺口,刘禹等人却不会这样子和他们拼消耗。

    说倒底还是可用之兵太少,让这场大胜少了几分成色。前面的呐喊声都小了很多,只有兵器碰在一起发出的脆响,刘禹转头看着城中的义勇将一个个大喇叭绑在长长的竹杆上,然后将线接入了控制台。

    这是一套简化的广播系统,干活的都是最早学会的那批人,因此安装起来很快,那些义勇扛着竹杆向两边散开,长长的电线和音响线拖在地上。尽管不知所以,李庭芝没有再发问,就如同城里的人一样,见得多了,也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突然,远处的敌人那边爆发出一阵欢呼,刘禹和李庭芝差不多同时举起了望远镜,镜头中的情景让他们微微皱眉,远处黑压压的一片,那是大队的鞑子骑兵,差不多有一个万人队的规模。

    “城中的石弹能否打到那处?”李庭芝的眼睛离开目镜,转头问刘禹。

    “太远了,鞑子很聪明,如果他们以骑兵绕过牛首山,我等便有腹背受敌的危险。”刘禹摇摇头,骑兵移动太快,等到石弹打出去,人早不在原地了,根本不可能造成太大的伤害。

    “遣人入城吧,集合所有的战兵,若是他们决意如此,就从城中出兵先击溃阵前这些步卒。”这座山的范围颇大,就算是轻骑,绕过来所费时间也是不少,听到李庭芝的话,刘禹毫不犹豫地让亲兵传令给在后面整休的姜才,不一会儿,姜才便带着骑军绝尘而去。

    两人议定的时候,对面的敌阵上,敌人的两个主将也为如何使用这些生力军争论起来,一旁的万户忙古歹根本插不上话,只得任由他们去,因为各千人队分得很散,他收拢人手费了些功夫,所以到得晚了些。

    “阿刺罕,他们从来没有走过那条路,山林之中,万一迷了方向,岂不是白白误了这好机会?”不论阿刺罕如何陈说,董文炳只是不允,在他看来,与其绕个不知道行不行的大圈,还不如趁着现在步卒们打得体力下降,一举从正面冲垮他们。

    “就算如此,那边正陷于缠斗,哪里还有骑兵突击的空间?”阿刺罕的反诘让董文炳也有些无语,两人都说服不了对方,只得将这些骑兵留在原地待命,看看战局的发展会不会有所变化。

    忙古歹万人队的及时赶到带给董文炳不少信心,按照他的想法,等到晏彻儿的人马赶回来,那时自己便能占尽优势。也好,让宋人想跑都跑不了,想到这里,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而此时他的亲兵突然带了一个人前来,让他们同时醒悟过来,营中还有一部新附军呢。

    吕师夔目瞪口呆地望着远处陷入焦着中的战事,连前来此处干什么都险些忘了,他根本想不到会看到这种情景,宋人竟然敢出城,而且看样子还打成了平手。

    “吕镇守,来得正好,回去转告你家参政,叫他尽遣所部,前来此处听用,不得有误。”董文炳看着他失魂的样子,原本热切的话语就有些冷淡下来。

    唯唯地应了一声,吕师夔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回身之后还不时地转头看看,走得跌跌撞撞。直到在自己亲兵的搀扶下骑上马背,才赫然发觉所有的攻城队伍中,就只有东门的自家一部没有在这里,吕师夔心中一凛,手上的马鞭用力挥下,催动坐骑穿过大队的蒙古骑兵朝城东奔去。

    随着援兵的到达,沉寂良久的战鼓再次敲响,为这股气势所振,前方的敌军步卒提起精神,此消彼涨之下,堪堪占了些上风,眼看着阵线有些松动之意。

    “哈哈!”阵后的大喇叭传出一阵放肆的长笑之后,将敌人的鼓声压了下去,刘禹手持话筒,跃上了高台,形象很是拉风。

    “弟兄们,不要害怕,鞑子已是笼中困兽,网底死鱼,嘣哒不了多久了。这是我大宋之地,既然来了,再想回去,还得问过我们手上的刀枪答不答应,大伙说是也不是?”

    宋军们齐声响应,趁着敌人错愕间,又将形势扳了回来,刘禹看得真切,立刻决定再烧上一把火,他从亲兵手上接过一个人头,提着上面的发辫高高举起。

    “你们的大帅伯颜人头在此,尔等还要顽抗,不怕死无葬身之地么!”巨雷般的爆喝被扩音喇叭响彻全场,听了这惊人的消息,不光是敌人,就连宋军都怔住了,这却是刘禹始料未及的。

    “休听他胡说,这是假的,假的!”一个敌人军官模样的大嗓门叫起来,其实相隔甚远,以人的目力来说,根本看不清五官长像,不过那发式一望而知就是蒙古人,因此他的的话语中也带着一丝颤音,不敢十分笃定。

    “死鸭子嘴硬,假的,那你们再看看这是何物,这也是假的么?”刘禹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再次弯下腰,将那半截大斾接到手中,一股大力拉得他差点就要栽下去,刘禹狠心一咬牙,双脚用力站定,手上一挺,举重般地将那个黄金狼头举过了头顶。

    正午的阳光直直地照在上面,金光闪闪的甚是扎眼,敌人步卒们眼望着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事物,张口结舌再也分辩不出半个字。虽然不至于就此丢下兵刃溃散,那士气却一下子就跌到了谷底,反观宋军个个精神大振,欢呼之声此起彼伏。

    “擂鼓!全线进攻。”见此大好情景,李庭芝立刻吩咐掌旗官,不一会儿,阵后的力士大力挥动木槌,鼓声隆隆而起,宋军将士的喊杀之声震天动地。

第一百二十三章 收网(六)

    那大喇叭虽然能扩音,但是一则距离实在太远,二则被鼓点等杂音所干扰,董文炳等人并不清楚前方发生了何事。但数万人一齐高喊那声响又岂能挡得住,宋人的士气大振之下,自己的那些步卒竟然被逼得缓缓后退,让他不由得心情再度紧张起来。

    那些步卒是他亲自带来的,实力如何没人比他更清楚,不知道因为什么事会被宋军所趁,可明明是自己这方占优,董文炳百思不得其解。这种退势,一旦变成了溃败,那就真的无法挽救了。

    惊疑不定中,望向了一旁的阿刺罕,只见这个蒙古汉子不知道何时已经取下了万年不摘的皮毡子,换上了一顶铁盔。再看看其他的骑兵,也俱是整装束甲完成了出战的准备,这是要亲自冲阵?

    “参政在此掠阵,我带儿郎们去兜一圈,去去就回。”阿刺罕摘下鞍旁的骑弓,举起示意了一番,不多时,阵后就响起了号角,几个千人队开始催动战马,缓缓向前,而他们的万户忙古歹却没有动作,待阿刺罕前行之后,他马上占据了刚才的位置。

    董文炳并没有发话阻止,千户也好万户也罢,乃至阿刺罕这个上万户,平时作战也都是冲杀在前的,而这支万人队,其实他也没有多少约束之力。真要有事,他们只会听阿刺罕这个蒙古自己人的话,此时出阵的并不是所有的骑兵,看来他们也是想压住阵角。

    果然,为防宋军城中的炮石,骑兵们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列成横队分散开来,而是从战场最上边的位置直直地冲了过去。阿刺罕的大旗挑在队伍的中间,他此番亲自上阵,却不是为了夸耀武力,而是想靠近战场看看前方倒底发生了何事。

    骑兵的速度提得很快,在靠近铁丝网还有几十步的时候,前方突然开始变向右转。马上的骑兵张弓搭箭,籍着冲力,纯以双腿控马,稳稳地转了一个方向,同时箭矢飞向高空,然后身体略略伏下,稳住速度的当儿手上已经从马后的皮囊中再次抽出一支羽箭。

    数千人的骑兵如同一人一马,就在宋军的眼皮底下完成了这个战术动作,仿佛是参加草原“那达暮”大会一般。阿刺罕和周围的骑兵们一样,手上不停地射出一支支羽箭,眼睛还抽空盯了一眼高台之上的那个宋将,那人手上的东西让他锐利的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感觉到头顶上的阳光是如此的刺眼。

    在这一瞬间,阿刺罕的心沉到了谷底,手上虽然还在机械地射箭,身上却是冰凉一片,他很想脱队而出,冲上前去看个究竟。那个人头看不清长相,可那个大斾!他更希望是假的,只不过......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骑兵的出现,还是步卒们已经被逼到了后方的铁丝网,反正他们再一次稳住了战线,重新和宋军打成了拉锯。骑兵们完成一轮奔射,前面的人已经转向了过来的方向,是不是再转一圈,都在等待阵中阿刺罕的指示。

    可是没想到的,阿刺罕的大旗倒了下来,这是全军回转的意思,众骑兵虽然不解,却也遵从军令快马加鞭,这里离城池有些近,谁都不想被从天而降的炮石砸到。不久,大队骑兵就回到了出发地,整个过程刚好转了一个大圈。

    “首级!”听到阿刺罕的话,董文炳耳晕目旋,几欲栽倒,他能想像到城西败了,可怎么也没想到,会败得这么惨!如果真是大帅伯颜被杀,那这次征战就算是彻彻底底地完了,明明是占尽优势的已方,倒底是怎么一回事?

    “太远了看不清面目,可那大旗......”阿刺罕没有说完,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董文炳明白他的意思,纵然人还没死,一军帅旗落入敌手,也差不多等同身死了,怪不得自己的百战精兵会突然士气全无,可现在他们要怎么办?

    到了这个份上,攻城是不可能了,如果能完完整整地将这些人撤回去,就可算是大功一件。可宋军的士气正旺,怎么可能放他们过去。望着前面激烈的战场,他在想宋军拼命将自己挡下,恐怕不是阻止自己援救城西吧。

    粮食!董文炳突然想到,围城日久,原本还是一次运来几日之粮,可越到后面越是懈怠,每次都是只能运当日之量。到了后来干脆开始拖欠,而大营所有的存粮都在城西,不说多久,今日战到现在,将士们可是粒米未进!

    再回想整个建康府境内,宋军已经坚壁清野,这方圆百里休想找到一点吃食,这种情况,甚至可以上溯到上游的太平州。不行,不能再这么僵持下去了,否则不用多久,只需要等到明天,这些人就再也拿不起刀,挥不开弓。

    “我还是那句话,绕过牛首山去,宋人都是步卒,他们要敢追来,正好试试某家的骑射。”阿刺罕的话从道理来说没有问题,宋军只能挡住一面,下面是城池,后面是大江,只有上面可行。但是前面的那些步卒怎么退回来?

    阿刺罕比他还要着急些,这里没有草原,蒙古骑兵们不可能像西征那般带上牧群,战马也不能光吃草,掉膘不说,冲刺乏力控制不灵会要命的。至于汉人么,北方多的是,死上几万个又有什么关系,可这话不能宣之于口。

    况且他也深知,现在下令鸣金退兵,只会败得更惨,宋军绝不会放过这个衔尾追杀的好时机,就像自己经常干的那样。时间在一分一刻地过去,两个最高统帅骑在马背上,都是汗湿重甲,心思转了一回又一回,却又如何想得出两全其美的办法?

    狠狠心,阿刺罕就在想自己带着骑兵先走算了,反正董文炳也奈何不得自己,就算到了大汗面前,也是有功无过。正想下令,就听见背后传来声响,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身一看,大队的步卒奔向这边,当先骑马之人正是吕文焕。

    “二位统领恕罪,文焕领兵来迟。”虽然名义上的官职是平级,吕文焕却丝毫不敢倨傲,下马抱拳就恭身行礼,马上的二人对视一眼,首先想到的居然是,这帮降人又要来分粮食吃了。

    接近三万的新附军慢慢在后面排成方阵,这支生力军却让董文炳不知道如何使用,都怪自己开始之前信心满满,一下就遣出了所有的人马,搞得战线上一点缝隙都没有,如今想将他们替换下来都没有办法。

    “咱们的骑兵回来了!”远处响起一阵蒙古语,董文炳只听懂了个大概,翘首远眺,果然,上方大片的烟尘滚滚而来。晏彻儿万人队回来了,他的手中又多了一支可用之兵,董文炳心中燃起一丝希望,这么多人在手,不如正面破敌而去,宋军同时战了这么久,他就不信他们都是铁人。

    随着蹄声越来越近,旗号渐渐清晰,没错,正是他盼望了一整夜的晏彻儿,这些骑兵风尘仆仆地脸上还有些焦急之色。董文炳心生感动,没关系,晚是晚了些,不过来了就好。

    看到接近自己的阵地,晏彻儿纵骑而出,马鞭一刻不停地抽打着,速度越来越快。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二人面前,他也不下马,就于马背上转身用马鞭指着自己的身后,二人不明所以,顺着看过去,却只有冲天的烟尘,不禁疑惑地望着他。

    “宋......宋人大队人马,足......足有数万人,正......正追击而至!”晏彻儿喘着粗气,结结巴巴地磕出一句话,却让两人大吃一惊。

    宋军阵后的高台上,刘禹愣愣地看着一支插在脚下不远处的羽箭,刚才那阵子骑射,促不及防之下,还是造成了一些伤亡,只是鞑子骑兵不知道为何转了一圈就回去了。

    举了半天,刘禹的手臂已经累得不行,看到前面战线趋于稳定,便干脆扛在了肩上。就在此时,别在束带上的对讲机突然叫了起来,刘禹将那颗人头扔给了亲兵,卸下旗杆放在脚下,拿出对讲机按下接听键,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出来。

    “太守,俺是李十一,现在在城南的高台上,鞑子的援兵到了,从城东而来,全是步卒,为数不少,语毕。”城东,那是新附军的营地,刘禹望了望天,厮杀了这么久,战士们已经尽力了,是不是要放开缺口让他们冲过去算了。

    “城南又有鞑子骑兵到来,约有数千人,语毕。”没过一会,李十一再次传来消息,听到这个消息,刘禹暗自叹了口气,蹲下身体,撑着亲兵的肩头,就打算这么跳下高台。

    “太......守。”一只脚正悬空,就听得对讲机中李十一声音又一次响起,激动得话都说不完整了,刘禹收回脚,就这么蹲着和他通话。

    “发生了什么事,说清楚,语毕。”刘禹不知道又是什么坏消息,没好气地大声说道。

    “大旗,咱们的大旗,咱们援军的大旗,咱们的援军到了......”李十一语无伦次地喊道,一惊之下,刘禹顾不上和他生气,赶紧站起身,举起胸前的望远镜,就从高台上望过去,援军只可能从城南方向来,而他的镜头里却是一片飞扬的尘土。

    烟尘很高很大,刘禹这处还是不够高,没办法看清后面倒底是什么,他耐心地等待着。不多时,滚滚的尘土中一杆大旗挑了出来,虽然几经努力也看不清上面的字体,但那制式,无疑正是宋军所有。

    “好你个刘子青,原来后着在这里,怪道你要在此拼死堵住鞑子的退路,居然还敢瞒着本帅,该当何罪?”耳边传来李庭芝爽朗地笑声,刘禹却是一脸地无辜,天作证,这可真不是他干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收网(七)

    “咵咵!”的响声整齐而有力,这是皮靴踏地的效果,这些在临安出发前才发下的新鞋,经过这许多天的行军,委实有些破烂不堪。可是比起从荆湖过来的千里回转,这么点距离又算了什么,一骑当先的张世杰骄傲地高琚马上,这是他的兵,大宋的第一强兵!

    尾随跑得不见踪影的鞑子骑兵,他缓缓地驰上一个高坡,远处的高大城池已经在望,城墙上空的“宋”字大旗仍在飘扬。总算没有出现他所设想的最坏结果,然而,这个高坡之下,却有厮杀之声传来,他张目眺望,左边杀成一团的是守军么?他们怎么会出了城。

    负责掌旗的是他的本族侄子,擎着他的大旗跟在他的身后上来,看到坡下密密麻麻的敌军,吃了一惊。身形一个不稳,险些就从马上跌落,手中的大旗也倒了下去,急切间,一只大手伸过来,稳稳地托起大旗,顺势就是一下,将旗子插入了泥土中。

    “就立于此处,用心看护,再有闪失,自己去领军法罢。”张世杰口气淡淡地,听在那人耳中却如仙乐一般,赶紧应了一声,扶住那旗杆,再也不敢胡乱张望。张世杰说完便不再看他,在他们的后面,大军仍然排着战斗时的队列昂首而行,先行的指挥见到大旗在高坡上立定,大声喊了一句,让队伍的速度慢了下来。

    鞑子虽然人数占优,形势却不太妙,陷入缠斗的步卒有些进退两难,后面的大队人马猥集在一起似乎也不知所措。短短的时间内,张世杰就发现自己这个方向正好堵住了鞑子的退路,不但地形有利,就连阳光也是从后面照过来的。

    “去,看看张指挥到哪里了,催催他。”都指挥使张彦的那一万余殿前禁军行动迟缓不说,战力也颇有疑问,不过对上了鞑子一个骑兵千人队,便立刻停止了前进,最后还得自己带骑兵去接应他们。

    可这个方向实在太宽,张世杰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边,那里已经是牛首山脚的范围,包得太死,须防鞑子狗急跳墙,也许留个口子将鞑子赶进山区更现实一点?张世杰有些举旗不定,来的时机太好了,眼看着有可能拿下一场大胜,他的心思也多了起来。

    没等他想明白,坡下鼓声大作,敌军步卒列出一个横长的队伍,呐喊着冲了上来。张世杰的视线丝毫没有停留地直接盯住了他们后面的骑兵,这次进攻似乎是试探性的,不但那些骑兵没动,就连这些步卒也只不到总数的一半。

    走在队伍的后面,范文虎口中不停地叽叽咕咕直骂娘,原本以为跟着元人有好日子过,谁知道一转眼就成了这情形。好端端的围城,怎么变成了被人围,这些宋人混不似自己认识的那些,突然就转了性变得能打了呢。

    “都给老子下死力,冲不过去全他娘的得死!”想不通归想不通,范文虎心里还是很清楚,既然做了大宋的逆臣,就再也回不了头了。他一把拔出佩刀,恶狠狠喊了一句,听到他的喊声,队伍的脚步加快跑了起来。

    阳光正对着照过来,加上高坡上那些将士们的兵器甲胄,反射出耀眼的金属光泽,刺得仰攻的步卒们根本睁不开眼。范文虎眯缝着看向那个骑马而立的高大身影,似乎有些熟悉,守军们就这么看着他们跑上来,静静地像一堵墙似的。

    突然,那人身旁的大旗摇动了一下,前排守军执起长枪,大喊着就冲了下来,黑压压的如同潮水一般。甫一交战,就似乎抵挡不住,任范文虎如何喝斥怒骂,他的队伍还是很快就开始往下跑,无奈之下他也只得跟了下去。

    宋军并没有追赶,那些前冲的步卒都矮身蹲了下来,紧接着,无数的箭矢从高坡上飞出,毫无遮挡地钉进逃跑的敌军后背。居高临下,敌人又是往后跑,真没有比这更好的靶子了,弓手们尽情地收割着战果,直到再也看不见人影为止。

    面色铁青的吕文焕一言不发地盯着这一切,拿他当炮灰也就算了,好歹也得派点骑兵配合一下吧。短短地这么一刻,那些人不知道能不能有一半活着回来,看着身边两个同样面沉如水的统领,他只得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不要再妄想了,彦明,董参政!下决心突围吧,宋人不知道后面还有没有人来,万一......”阿刺罕毫不客气地说道,来援的宋人并不弱,蒙古人丁本来就少,他可不想在这里和宋人拼消耗,否则就算是侥幸胜了,大汗也饶不了他。

    “既然如此,就劳烦上万户带骑兵为全军开路吧,晏彻儿,你跟随本官。吕参政,你所部还是生力军,就作殿军之用。”董文炳无法,再坚持下去,阿刺罕就要独自走了,忙古歹的人他管不到,可晏彻儿是明令归自己统辖的,蒙古人的军纪最为森严,阿刺罕又岂敢阵前抗命。

    与晏彻儿对视了一个无奈的眼神,阿刺罕答了一声,就命忙古歹集合队伍,几声嘹亮的号角声后,忙古歹已经领着前军朝远处的山脚进发。吕文焕呆立在一旁,连阿刺罕临走前与他打招呼都忘了回应,心中只是在想,自己被抛弃了!

    “传令!鸣金收兵,晏彻儿,你带上骑兵策应一下,能接回多少都行,本官在此谢过了。”目送着骑兵大队前行,董文炳回身便下达了收兵的指令,不管怎么样,他还是想多救些回来,若不是看吕文焕已经如此了,怕逼反了他们,他都想直接让新附军上去把他的人换下来。

    听到后方响起的金磬之声,铁丝网前的敌军步卒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后排的弓箭手最先开始通过铁丝网,接着所有的人都且战且退。慌不择路之下,那些原本没有被填上的空隙立刻被占满,随着宋军的步步紧逼,撤退眼看着就要变成一场溃退。

    “弟兄们,鞑子想要逃跑,鼓声呢,擂起来!”高台上的刘禹大叫一声,阵后的力士再次挥动大槌,隆隆地鼓声中,宋军步卒大步向前,追着敌军冲过铁丝网,那上面全是敌人的尸体,硬生生地将铁丝网辅平,让后方的刘禹等人看了都直咋舌。

    小萝莉放了一箭见敌人已经去得远了便退回了高台附近,还没站定脚就见一群高大的身影从旁边跑过去,自己的哥哥扛着骇人的精钢狼牙棒当先而行,笨重的步人甲也没能影响他几分,他们很快追上了前面的队伍,一路穿过弓箭手和长枪手,插入了最前排的刀手之中。

    “这个金明,动作好快。”举着望远镜的刘禹笑笑,敌人后方派出了骑兵似乎是想反冲,敌人的步卒也在边跑边让开通道,眼看着就要与宋军的追兵迎头撞上,看着他们不紧不慢的速度,刘禹并不担心,此刻宋军们士气如虹,就是神仙来也难挡得住。

    人马还未到,照例又是一番箭雨,宋军最前面的步卒都举起了手中的大盾,金明等人却满不在乎地继续向前,只是稍稍侧头避开射向脸部的箭矢,虎吼一声,手中的狼牙棒已经劈向了一个鞑子骑兵的马头。

    晏彻儿并没有让骑兵们加速冲阵,他只是想迟滞一下追兵的速度,救回自己的步卒就可以了,但是没想到追兵中居然有这么多的重甲步卒,促不及防之下,赶紧打了一个口哨,命令骑兵们向后脱逃接触。

    然而周围全是自己的败兵,想要回转只能原地调头,晏彻儿用力拉动疆绳,将坐骑停下,正想着调转马头。就看见一个宋军大汉飞身冲了过来,挡在前面的几名骑兵全都口吐鲜血飞出去,他赶紧抽出腰间的弯刀,指着那人大叫一声。

    “杀了他!”周围的亲兵催马向前,举刀就向那人砍去,只听得“当当”地几声响。上好的精钢弯刀不是脱手飞出,就是断成两截。紧接着,那个大汉奋力前冲,人影乍闪,一条黑影就带着呼呼的风声当头而下,晏彻儿慌乱之中忙举起手中的刀,耳边响起战马的哀鸣,手臂被一股大力震得失去了知觉,刀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鞑子受死吧!”一句汉话从那人嘴里迸出来,被战马掀倒在地的晏彻儿浑身冰凉,不由得闭上了眼睛,他认得的汉字不多,这几个字的意思恰好都知道,半截身体被马压住,就算不被杀死,也没有逃脱的可能了,眼前突然一片黑暗,一个身体压在了自己身前。

    金明的棒子一挥出去就感觉不对了,地上一下多了一个人的身体,被他棒上的的狼牙打得后背上全是血洞。金明拔出棒子待要再打,几个亲兵已经从马上飞扑下去,死命地抓住了他的四肢,只不过,后面的宋军步卒很快就赶上前来,一刀一个尽皆砍死。

    “这人可能是个大官,捉活的!”金明阻止了他们继续的动作,简单嘱咐了一句,便继续向前追杀,宋军们七手八脚地拉开上面的尸体,将晏彻儿从马身下扯了出来,将他反手扭住,推搡着朝阵后面去。

    阵后的董文炳眼看着骑兵们刚刚上前,一转眼间又随着步卒们一起溃退下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疑惑间,突然听得亲兵们同时向着一处叫喊,转头看过去,远处的城池那边,城门大开,吊桥被放了下来,一队宋人骑兵正在缓缓通过。

第一百二十五章 收网(八)

    “都快些,看看人家,都接战了,你们这帮腌货,还好意思自称天子亲军!”满口官话的张彦骂骂咧咧地踢了附近的禁军步卒一脚,谁想这个老兵油子只是笑笑,仍旧是一付不紧不慢的样子,搞得他一肚子火也没处发。

    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他是韩震谋反事件之后才接管的殿前禁军,不过几个月而已,在军中的根基不深,平素无事时倒也是嘻嘻哈哈地你好我好。可真要到了这战场之上,便颇觉得指挥不灵,倒也不是说违反他的军令,可总是这么拖拖拉拉地,好不叫人烦恼。

    既然都到了这战场之上,但凡是个男儿,没几个人不想着建功立业封妻荫子,他张彦自诩不是个怕死之辈。只是手下这些无不是都是出自临安府的良家子,天下第一等的繁华之地呆惯之人,纵然年青之时还有几分豪气,到了娶妻生子之后哪还记得。

    骂了一通没甚效果,张彦也冷了下来,前方的主帅张世杰给他们的命令是进驻山脚,那一带转过去便是深山密林。攻不出去,原地驻守还是可以的,就装备器具来说,他们这些禁军比张世杰手下那些“叫花兵”不知道要强出多少,平时倒是老是笑话别人,在这战场上若是差得太多,丢得可不仅仅是自己的脸。

    看着前部已经接近防区,他松了一口气,只要列阵完毕,自己就能凭借强弓劲弩钉死在此,鞑子休想冲得过来。正想叫来旗手将自己的大旗就此竖立,前方异变陡生,几名禁军不知道被哪里飞来的羽箭射倒。

    “敌袭,戒备!”张彦一把拔出佩刀,朝着队伍大喊一声,队伍立刻停止前进,所有的禁军都矮身、立盾、抽出刀枪弓箭。片刻之后,蹄声响了起来,张彦心里一紧,这种地方居然会碰上鞑子的骑兵!

    也可林合刺带着麾下不满员的千人队再次成为全军的先锋,让他感到郁闷的是,上了前面不远处的高坡,就是一片被砍伐过的林地。虽然没有树木的遮挡,可那些高出地面的树桩仍然成为马儿的障碍,速度根本就起不来。

    更不要说边上不远处就是宋人的步卒大阵,按照一般的常识,这一带比那边还要好守,宋人不可能不做布置。果然,前部开路的百人队刚刚冲上去,就打出了遇敌的信号,让他一下子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一边遣人向后面一点的万户忙古歹传信,一边跳下马来,亲自上前观察形势。谁知道走到前面一看,宋军退地很远,并没有攻上来的意思,只不过走得近些,便会招来一阵箭矢,也可林合刺计较了一番,便有了主意。

    “快去告诉万户,从那侧转进山林,要快些,惊动了宋人于我军不利。”一个亲兵受命而去,他则带着人不时地朝天射出一阵箭雨,也不往前攻,就这么远远地对峙着。

    接到报信的忙古歹不以为意,这才是他认识的宋人嘛,高声传令加快速度之后,也让人通知了后面的阿刺罕。整支万人队立刻变成两人一排的长纵队,战马踏着小碎步向着山林进发,阿刺罕回头望了一眼董文炳的大旗,一言不发地催马赶上前去。

    高坡之上的张世杰的注意力一直在坡下的新附军之上,那些人当中似乎多数和自己的手下一样,都是出自荆湖北路,保不定当初就曾经并肩战斗过,可惜啊,如今成为生死敌人。

    看了半晌也不见动静,他便开始望向别处,这里视野很开阔,可以居高俯瞰,下面各处战场一览无余。远处的鞑子步卒正在溃退,为数不多的骑兵也被裹挟了进去,退路已被自己堵住,这一回的胜利再难跑掉。

    想到退路两个字,张世杰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左翼,这一看不要紧,立刻让他气得七窃生烟。大队的鞑子骑兵正从容地通过一侧进入山林,而张彦的兵马居然没能堵上那个缺口。

    “传令,突骑军立刻集结,随本帅走!”张世杰恨声吼道,阵后的骑兵马上开始整队,堪堪完成,就看见自己的统领已经带着亲兵策马而去,赶紧催动战马追上前,数千人沿着高坡,就这么斜斜地冲了下去。

    听到隆隆的蹄响,也可林合刺还以为是自己这边的骑兵在加速通过,没想到从头顶罩过一片阴云,这才发现声音传来的方向不对头。惊诧地回头看去,只见高坡处的阳光已经被遮蔽得严严实实,大队的宋人骑兵潮水一般地涌来,慌忙地就向马背上爬。

    “咱们的骑军来了,大伙儿一起冲啊!”张彦看清之后,起身叫了一声,禁军们都跟着他向前跑去,等到冲到近前,才发现鞑子的数量很少,早就被张世杰带来的人淹没了,而鞑子大队则刚刚好进入了山林中。

    见到敌人没入林中,张世杰也不再追赶,带着人回到了坡上,刚才这番冲刺,鞑子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也谈不上有什么抵抗,逃散的人都随着跑进了山中,好在人数不算多,大头还在下面。

    “张指挥,某知道弟兄们一路辛苦了,可如今友军还在那处拼命,咱们有地势之便,在此挡住敌人,行不行,你不妨直言!”张世杰提着还在滴血的人头遥遥指向远方,话语之中已经颇不客气。

    张彦胀得满脸通红,却说不出一句分辨之词,实在是太丢人了,敌人不过数百,就将自己吓得不敢前进半步。张世杰说完,也不等他答话,摇摇头就上马带着人走了,那些骑军看着下面的人,满脸的轻蔑之意掩都掩饰不住。

    “张某今日就战死在这里了,不愿意跟随的,趁早给老子滚蛋,否则一会有谁敢临阵脱逃,休怪某的刀下无情,奶奶的,就是一帮娘们儿也比你们强!”等到张世杰的骑军行得远了,张彦挥着佩刀破口大骂,禁军们都红了脸,各自依次排出了防守的阵列,将通往山区的口子封了起来。

    南门外,一路狂奔的姜才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眼中只有那个大旗下的敌人身影,身上的那些伤都做了处理,虽然还有些隐隐作痛,可他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了。在南门城墙上用望远镜观察时,他一眼就发现此人,看那服饰样貌一定是个大官,因此,甫一开城门,便一马当先冲出来。

    一夜血战,折扣了那么多弟兄,只拿到了一杆旗子,却走脱了伯颜,让他还是有些不甘的。现在这个机会,无论如何也不能再错过了,敌人显然没有反应过来,除了几十个亲兵模样的在聚拢保护,大队的步卒居然是背对着他们的方向防着另一边。

    跟在他身后的骑兵只有不到二百人,余者都因伤重进了慈恩局,还没来得及加速,自家都统就冲向了前方,不论他们如何拼命也追赶不及。这些骑兵的后面,一队队步卒正整队出城,在他们中间统领的,赫然是一身戎装手执弓箭的通判袁洪。

    两个亲兵骑马举刀左右袭至,其余的人则保护着董文炳想退入新附军的阵中,姜才看了,腿上猛力一夹,马蹄腾起,“嗖”得向前窜出,他自己伏身躲过两边的刀光,理也不理的径直冲了过去,两个亲兵收势不及,一头撞入后面的骑兵阵中。

    正在退却的亲兵再次分出数人出来阻挡,姜才哼了一声,大枪在身前横荡开,巨大的弹力将前面的亲兵直接扫落,战马毫不停留地踏上去,踩着跌落的人身继续冲上前。见势不妙,剩余的亲兵全都扑了上来,拼死也要挡在他的马前,而董文炳则狠狠地抽打坐骑,以求拉开距离。

    眼看目标就要逃远,自己一时半刻又冲不过去,急切间,手上掂量了一下,姜才突然一个后仰,然后猛地离鞍站起,大枪脱手而出,划过挡路亲兵的头顶,直奔董文炳的后背而去。

    正在奋力策马的董文炳只觉得身上一轻,一股大力将他推得前倾,紧接着喉头一甜,这才感觉到胸口的巨痛传来。嘴中的鲜血慢慢淌下,眼前的情景变得模糊,意识逐渐流逝,身体歪歪斜斜地栽了下来,参知政事、征南军副帅董文炳殁于阵前。

    救援不及的亲兵们都惊得呆住了,愣愣地连阻挡都忘了做,齐齐高喊着返身回去,只是等他们靠近,被他们拼命阻拦的目标已经停在了那里,姜才一把拔出自己的大枪,兴奋地哈哈大笑,浑没当自己处在战场之上。

    不远处的吕文焕等人目瞪口呆,他们倒是想来救援,奈何大军还未及回转,董文炳就已经落了地,谁都不敢相信,主帅就这么死了?吕文焕望着滚滚而来的溃兵大队,再看看前后左右的宋军,这才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绝境。

    “传令!全军,随某突击。”目睹一切的张世杰毫不犹豫地下达了命令,三千余骑兵随着他从高坡上冲下来,无须加速已经快如飞奔,身后步卒们齐声呐喊,端着刀枪跟在了后面。

    “列阵,向前。”袁洪带着城中剩余的禁军和所有的乡兵截住了城东方向,至此敌军被四面包围,再也难以逃脱。这个结果,高台之上的刘禹却是不曾想到的,也许是这许多的偶然加在一起,最后就成了必然。

第一百二十六章 收网(完)

    前方的步卒追着溃兵渐渐远去,后面的力士们仍在奋力敲打着军鼓,刘禹搭着亲兵的手从高台上跳下来,骑上了小萝莉带来的马匹。被亲兵们牵着向前没走多远,就到了交战的区域,沿着这条线两边全是相向倒下的双方步卒尸体,整齐地延伸出去,如同列阵一般。

    “慢着,将他们搬至一旁,战事结束后再细细收敛。”刘禹停下来,指着地上那些尸体说道,亲兵们两人一组很快便清理出一个出口,这些都是自己这方的战死者,年青的脸庞上仍然带着狰狞的怒意,如果不是为了维持战线,又怎么可能成为他人的垫脚之物。

    刘禹以前根本不信会有什么人肉长城,在穿过缺口的那一刻,他的心被深深地震撼了。铁丝网挡不住意志坚强的敌人,可他们却凭着血肉之躯做到了,英雄?从来都只不过是活下来的那些人,胜利?却是靠着死者的前仆后继才取得的。

    “走吧,此事不忙,朝廷自有厚恤。”李庭芝的声音响起来,人却越过他驰向了前方,刘禹暗叹一声,是啊,还有朝廷在呢!前面的铁丝网已经完全看不出形状,密密麻麻的尸体铺满了一路,他带着亲兵追上去,跟在最后面的,则是举着喇叭牵着线的义勇们。

    战场上已经乱作一团,失去指挥的敌军没头苍蝇一般地四处乱撞,被追赶着跑回来的汉军步卒、数千蒙古骑兵、唯一还有建制的新附军,让三面而来的宋军堵在了一个不规则的方形区域中,而且越来越小。

    董文炳战死之后,这里官职最高的就应该是参知政事吕文焕了,可别说蒙古人,就是汉军也不会听他的。汉军中则以万户解汝楫为尊,骑兵还有几个千户活着,若是能稳住阵脚,几方面的人坐下来慢慢协商,凭着高出宋军的战力,倒也不会这么被动。

    可这是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任何的假设都是可笑的,吕文焕也曾试图遣人联系他们,不过一去就没了音讯。他一面指挥手下抵抗着前面的冲击,一面苦苦思索着脱身之计,眼下已然这样,还是各自保命要紧。

    “大哥儿,事急矣,如今要想破围,只有打通那处山道,否则我等将死无葬身之地。”陈奕是个文官,范文虎是个庸才,想来想去还是得靠自家人,吕文焕找来自家侄儿,指着远处山脚语重心长地说道。

    吕师夔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情况已经不容得他多想,只得点点头,转身大喊了一声,也顾不得整队,带着营中的精兵冲向了那边。看到他们走后,吕文焕跳下马,现在骑在马上太显眼,若不是害怕弓矢,他连身上的衣甲都想换掉。

    原本是想徐徐收兵的,谁知道宋人突然从城中杀出,主帅一死大旗一倒,撤兵就变成了溃退。随着宋军的步步逼近,方形的区域渐渐变成了长条形,而且还在变细变小中,解汝楫随着撤回了出发地,四下的情形已经了然于胸,这等局面下,任是谁也回天乏术了!

    “随某冲出去!”好在自己的部下都在周围,虽然战了半天又饿又累,可求生的意志压倒了一切,他一声大叫,仍然聚集了很多人,蜂拥着冲向上方,既然前面突破不了,很自然得就会想到那处山脚了。

    一时间,战事的焦点都集中在了高坡上的那片小小区域,被围住的敌军,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那里做为突破口,从城头上看过去,整个战区变成了一个奇怪的斜三角,而顶点就在那上面。

    突然成为主角的张彦并不满意自己地位的提高,甫一接战,敌军就像是不要命似的扑了上来,完全没有阵型阵法,这里的正面并不宽,一次也就够一个百人队完全展开。可敌人顶着侧面鄂兵的围堵仍旧拼死而上,那份坚韧让立下死志的张彦都一阵心惊。

    “顶住,他们跑不掉了,弓箭不要停,弩手上快点,看看前面,这都是战功啊!”挥舞佩刀的张彦跳着脚大喊大叫,别看这里都是老兵,可真正见过阵仗的没多少人,他不得不威胁利诱地一齐来,真要在自己这里崩了阵,那就百死莫赎了。

    飞矢如蝗,刀枪如林,前排的步卒奋力抵挡着敌人的冲击,长枪一搠出去就直接穿进身体拔都拔不出,可敌人瞪着血红的大眼一刀就砍在脖颈处,死也要拉上一个垫背。平日里言笑不禁的老兵油子哪曾见过这种事,心中顿时胆寒,手上脚上都有些哆嗦。

    眼看阵脚有所松动,张彦带着亲兵就冲了上去,补上了刚刚空出的一个位子,还没站稳,一支铁枪头刺了过来。正欲扭身躲闪,就被后面的人拉了一把,等他站定,面前已经补上了自己的亲兵。

    “死战!不退。”一个、两个、三个,敌人的攻势很猛,几乎是以命换命,步卒们补充了一茬又一茬,敌人仍是潮水一般地源源不断涌上来。张彦大呼酣战,没有过多久,他的前面已经空无一人,自己的亲兵全都填了进去。

    一狠心咬牙就要亲自上前,人影一闪,一个老卒抢在了前面,头也没回地呵呵笑着说:“指挥莫急,等俺们这些厮杀汉死光了你再上也不迟。”,正是先前被他踢了一脚的老兵油子,张彦眼眶一热,笑骂了一句,仍是原地大叫着指挥。

    吕文焕抱着自家侄儿插满了箭支的尸身,呆呆地看着前面的战事,他实在想不通,这宋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韧了?一支是这样,两支还是这样,现在再碰上第三支,居然依旧是死战不退。

    懊恼、悔恨、伤心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更多的恐怕是绝望。攻上去的人仍然很多,可他觉得没什么希望了,这种感觉就像是当初无奈地打开襄阳城门时一样,完了,一切都完了。

    经过进一步的压缩,战场的空间已经非常狭小,数万人马被挤在了一堆,外围的宋军很从容地慢慢挤压着,彻底地封死了他们的退路。敌人只是机械地向着前面冲杀,没人想过自己的处境。

    “大宋将士们,听某号令,举盾!一齐举盾。”几十个扩音喇叭将刘禹的声音放得很大,压倒了战场上数万人的声响,所有的宋军步卒下意识地举起手中的大盾,过了一会儿,一颗石弹呼啸着从天而降,落入双方交战的边缘,将一个鞑子骑兵从马上打得飞了起来。

    “上调半分,换震天雷,打三颗。”刘禹看着那个轨迹在心中默算了下,用对讲机发出指令。过了一会儿,一个黑呦呦的圆球飞向半空中,落在交战区的敌军密集的人群中,“轰”得炸响开来,周围的人被炸得人仰马翻,惨叫连连,发出的巨响让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片刻之后,又是连续两下爆炸声,几乎打在相同的位置上,刚刚被人群挤满的那片空地再次被炸开,断肢残臂,血肉横飞,惨叫声响彻整个战场。一个与宋军步卒面对面的汉军吓得一哆嗦,手中的兵器“砰”地掉到地上,周围的步卒们面面相觑得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放开了手。

    越是老兵,越是清楚知道这种圆弹的威力,宋人能打得这么准,那就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抗衡的,再这么下去只有白白送死。放下兵器的人越来越多,如同瘟疫一般传播开来,见些情景,自知无法阻止的解汝楫也只得长叹一声,一把将佩刀插在地上。

    “弃械,卸甲,自缚!”刘禹擅自将投降程序给改了下,这里的敌人实在太多了,为防止出现意外,他另可麻烦一点。听到他的喊话,一些认命的人马上就开始了动作,而多数人则愣在了那里。

    “弃械,卸甲,自缚!”

    “弃械,卸甲,自缚!”

    ......

    包围的宋军边喊边用刀枪敲打手中的盾牌,有节奏的呼声此起彼伏,除了那些琚于马上的蒙古骑兵,几乎所有人都陆续开始了这几步。敌军们扔掉兵器,摘下头盔,解开系带,脱下衣甲,再用甲上的系带绑住手腕,然后用嘴打个结,一屁股坐下,就算是降了。

    开始没听明白汉话,后来才反应过来的几个蒙古军官气愤不已地用鞭子左右抽打,想要阻止他们,马上就被不知道哪里飞来的弩箭射了下来,绝望之下,就连幸存的蒙古骑兵都自觉地下了马,学着步卒一样地解除了武装。

    直到这个时候,刘禹才真正松了一口气,看看一旁的李庭芝也是喜形于色,这不仅是大胜,而且堪称完胜,面前的敌人比自己这边站着的人少不了多少,说是奇迹也不为过。

    “此处便交与大帅了,某还要回城给招讨报个信,想必他老人家等得有些急了。”刘禹将手中的话筒交给李庭芝,抱拳行了个礼,就在马上与他告别。

    “去吧,告诉诚甫公,某这边事了,便入城去拜望他。”李庭芝笑着点点头说道,他现在很想进城去看看,这些人是怎么守了这么久的,当然还有那传说中的利器。

    此处距南门最近,刘禹带着小萝莉和亲兵们绕过包围圈,朝着城门方向转过去,差不多正要转向的时候,就看见包围圈中一群骑兵挤了出来,看那旗号正是姜才所部。

    刘禹催马上前截住他们,正想和姜才打个招呼,却看见姜才手里抱着一个包裹,血污满布的脸上居然有些泪痕,不由得一阵诧异,心说难道有重要的人物阵亡了?

    “叫太守笑话了,某只是想起了那天倒下的弟兄们,可惜啊,他等没有福气见到这场大胜。原是怕影响大伙的心情,就欲先行离开。”姜才努力想挤出个笑容,却似乎触动了心事,泪水再次涌出眼眶。

    “都统高义,弟兄们在天之灵必感欣慰,刘某岂敢笑话,这谁人的头颅,是拿去祭奠的么?”刘禹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些弟兄,昨夜的骑兵还是更早时候丁家洲的那些先锋,能让铁人一般的姜才这般模样,那该是何等伤心之事。

    “姓董的一个鞑子大官,某想先拿去摆摆,过后再去邀功。”姜才打开那个似乎是战袍撕开做成的包裹,董文炳白发苍苍的人头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刘禹点点头不再说话,伸手拍了拍姜才的肩膀,两人并骑而行,城门已近,一番示意之后,守军再次放下了吊桥。纵骑上桥的一瞬间,身后的欢呼声山崩海啸般地响起,两人一齐住马回头,传入耳中的正是宋军的惯用口号。

    “万胜!”

第一百二十七章 闲敲棋子落灯花

    “唉,下错了下错了,再来过再来过。|顶|点|小说 www.[2][3][w][x].com”一身玉色暗纹襦衫,头上罩着软幞头的孟之缙满头大汗地连连说道,他的面前是张圆角石桌,上面搁着一面金黄色的榧木棋盘,对面却是同样身穿燕居常服的汪立信。

    “哈哈哈,落子勿悔,之缙你这等行径,君子不齿也。”老人笑得十分欢畅,“啪”地一下将他的胖手挥开,敏捷地根本不似古稀之龄。只是面上泛着此许异样的潮红,让肃立一旁的汪麟暗暗担心。

    这里是制司衙门后院,撑天的大树遮住了阳光,江风吹过带着阵阵清凉,原本是个十分惬意的休闲所在。可孟之缙一则是身宽体胖,二则是心不在焉,倒显得身处蒸笼一般,浑汗不止。

    汪立信笑着示意儿子,接着伸手从盒中拈出一颗玉石棋子,飞快地下在了早就瞄好的位置,而随此子一落,孟之缙那块足有四、五十子的“大龙”便再无活路,瞪着眼睛看了半晌的盘面,孟之缙还是只得无奈地推子认输。

    这场对奕是从昨日夜半开始的,孟之缙的棋力其实在汪立信之上,平时也颇好此道。可昨日里,刚开始还能专心行棋,很是赢了几盘。等到城外炮声渐消、动静变小的时候,他就有些分神了,落子也开始随意起来,算上刚才的,不知不觉已经连续输了五盘。

    看着对面老人得意的神情,孟之缙伸手接过汪麟递来的汗巾,边擦边寻思着要怎么开口打听。强自镇定了好几个时辰,心头却像被挠抓似的,痒不可耐,偏偏他也知道,两人一直就在一起,有什么军情密报的也瞒不过他,没有就是没有。

    “之缙莫要心急,快了,还敢不敢再来一盘?老夫今日红运当头,正要大开杀戒。”汪立信看了他一眼,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笑着揶揄道。一听之下,孟之缙更是糊涂了,快了是什么意思?

    两人捡好棋子重新开局,在星位放上四个座子,孟之缙举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仍旧是让汪立信先行。老人也不客气,拈起盒中的黑子,便在角位上挂了一手,玉石与榧木的敲击之声清脆可闻。

    你来我往地下了百余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状态特别好,汪立信的妙招迭出,到目前为止两人的局面竟然是势均力敌。孟之缙排除杂念,正在苦思对策,突然一个亲兵从门外进来,汪麟看见了,赶紧地去将他拉到一边。

    “刘机宜适才送来这个。”亲兵将一个袋子递过来,贴着汪麟的耳边,轻轻说道。孟之缙的视线跟着他们的动作,耳朵已经竖了起来,那声音虽小,“刘机宜”三个字还是听清了的。

    “人呢?”汪麟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有些不解。

    “本欲进来的,见招讨正在兴头上,说是回府处理事务,和稚姐儿一行先走了。”汪麟点头将亲兵打发出去,拿着那袋子走到桌边,汪立信先是看了看儿子的表情,然后才瞅了一眼袋中的事物,思索了片刻,眼中精光一闪,旋即不见。

    孟之缙眼巴巴地望着汪麟手上那袋子,实在是想不通里面会是什么,一分神,手上的棋子就落在棋盘上。汪立信放眼看过去,却是走在了边线上,这根本就是毫无意义的一步,不由得摇头轻叹。

    “赋有云:‘三尺之局兮,为战斗场,陈聚士卒兮,两敌相当’。走棋布子如行军打仗,局不息战不止,万事都不可相扰,之缙,你这修为还须锤炼啊。”汪立信表面上对着孟之缙在说,眼神却是瞟着自己的儿子。

    “招讨说得是,晚辈受教了,只是心思实乱矣,不堪对局,城外战事倒底如何,还请告知。”孟之缙站起身,拱拱手说道。

    汪立信见状,放下了棋子,朝着儿子呶呶嘴,汪麟会意,将袋子递了过去。孟之缙打开看去,怔了一会,伸手从里面拿出,不相信地举起来,指着那事物说道:“木屐?”

    “正是,刘子清那小子!”汪立信笑笑道,见他二人仍然是懵懵懂懂的,想了一想,也站起身来,拈着颌下的清须做了一个很潇洒地动作,口中淡淡地说道。

    “小儿辈遂已破贼。”听了他的话,两人对视了一眼,孟之缙的表情从疑惑慢慢变成了醒悟,既而变成了大喜。

    “大......大捷?”他有些不敢置信,口齿含糊不清地说道。

    “如何?放心了么。”汪立信点点头,孟之缙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不由得喜笑颜开,提心吊胆地过了这么久,如今苦尽甘来,赶紧告辞出府找人分享,就这么跌跌撞撞地跑着,哪里还有半分仕子的矜持。

    其实汪立信自己也是十分高兴,只是没有表现得那么明显而已,知道结果后,心头就是一阵轻松,疲累之感顿时涌上来。拖着残病之躯,又熬了这么久,站在原地就已经有些头晕目眩。

    “大哥儿,过来扶我一把。”听到父亲微弱的话音,一脸喜色的汪麟吃了一惊,赶紧上前撑起他的手扶住。那种无力感立刻传了过来,汪麟觉得如果自己一松手,父亲很可能就会瘫倒在地,这是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么。

    “扶我进房躺下,晚些时,你去请那老郎中前来,悄悄地去,不要叫他人知晓。”汪麟听着父亲在耳中轻轻地吩咐,平常都是自己执意之下才去请的大夫,今天却是父亲自己开口,他唯唯地应着,心乱如麻,一丝凉意升了起来。

    带着小萝莉一行人回城的刘禹确实到过制司门口,听到里面的欢快笑声,他觉得还是不要去打扰人家为好。于是就差人买了一双木屐送了进去,他相信凭着他们几人的学识,很容易猜到是什么意思。

    不像这些古人,刘禹此刻又饿又累,还不好意思明说,只能找了这么个理由跑回来。熬夜这种事,他从大学二年级以后就再也没干过了,撑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只是看着身边亲兵一个个吃兴奋剂似得兴高采烈,就连那个未成年小女孩也是如此,“你们自己滚蛋,老子要吃饭睡觉了。”这句话怎么也不好意思宣之于口。

    仗是打完了,事情可没完,城外那几万人的吃喝拉撒现在就要开始解决,还有满地尸体的战场,自己人的尸体要赶紧清理收敛起来,这可是夏天,只要再多过几天,那里就会成为真正的地狱。

    回到自己的府中,刘禹扳着指头一件一件地吩咐下去,具体的事情他不会管,自然会有胡三省等人酌情处理,将身边的这些亲兵一个个都打发走,连小萝莉也被派了出去,这才叫人烧水做饭,狠狠地享受了一番封建官僚的腐朽生活。

    安置队伍、清理俘虏、打扫战场......种种事情都很繁复,李庭芝忙得直到入夜之后才得了空,他卸下戎装带着两个亲兵,就这么骑着马从南门进了城,顺着街道边打听边向制司行去。

    沿途所见让他有些吃惊,被围了这么久,城中的情形却如同平常一般,到了这个时辰,街上仍是人行往来,竟然连宵禁都没有!看那些百姓的脸色,既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激昂愤慨,外面发生的战事似乎对他们毫无影响。

    这番见识完全颠覆了李庭芝的所想,若不是有事在身,他都想着下马找人打探一番了。城中的那些柱子和上面的喇叭倒是见过的,里面正在播着说书段子,他饶有兴致地边走边听,慢慢就到了目的地。

    守门的亲兵验过他的身份文碟,不敢怠慢,当下就将他请了进去。李庭芝阻止了他们前去通报的举动,打算给老朋友一个惊喜。穿过后院到了内间门前,却见守门的亲兵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李庭芝以为里面人已经睡了,返身想要退出,就听到对话声传了出来。

    “......怎么会呢,前几日还好好地呢,请仔细看看,要用何药我即刻去买,不管怎样请救家父一命!”

    李庭芝听得心惊,再也按捺不住,伸手一把挑开门帘,进得房来。房内一共三个人,背对他正在说话的是有着一面之缘的汪麟,边上的老者应该是个大夫,而他要找的人,正闭着眼躺在床上。

    “诚甫公!怎会如此?”李庭芝大步向前,一把握住那只瘦得皮包骨的手,大热的天里,这手居然是冷冰冰的,他的心顿时就沉了下去。

    汪立信感觉到来人,睁开了眼,撑着身体就想要坐起,李庭芝帮他拿了个垫子靠在背后,眼睛却盯着老者,想要听到一个不同的答案。

    “病入沉疴,非药石之力所能为了。”老医者思虑良久,还是轻轻摇摇头,室中烛影摇动,一时间都无人再说话,汪麟见床边人多,便拿起一把剪刀独自走开,来到放着烛台的桌前。

    “祥甫亦非常人,何必做此小儿之态,老夫临去之时,能亲眼看到这场大胜,于愿足矣。如无他事,今日就宿在府中,陪老夫聊聊如何?”汪立信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李庭芝见他如此说只能神色黯然地点头。

    “老郎中,无论如何,请再给老夫三日,某不能让阖城军民值此大胜之时,却无法尽欢啊,在此先行谢过了。”转过头,汪立信朝着老医一拱手,慌得他赶紧回礼,口称“不敢”。

    “呲”一声轻响,豆大的灯花被汪麟一刀剪落,他愣愣地站在那里,耳中嗡嗡响成一片,突然间泪如泉涌,再也抑制不住。

第一百二十八章 战场

    虽然战果还没有最后统计出来,不过谁都知道这肯定是一场载入史册的大胜,可对于这个城市来说胜利带来的不仅仅是喜悦,因为城中很多的家庭失去自己的亲人,甚至有些可能是家中唯一的男丁。

    死者已矣,能做的不多,但起码可以收敛遗体告慰亲人,作为一个后世来的人,刘禹深知这种对死者的尊重更能激发生者的军心士气。而他也一直就是这么做的,否则谁还愿意去拼命?

    大宋就是这么一个例子,一方面这些军士拿着可能是本时空最高额的军饷,当然这是纸面上的。另一方面,他们的社会地位却连娼妓都不如,几乎和罪囚是一个等级,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撑了三百多年,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接到刘禹的指令,胡三省马上交接了城门的防务,找出已方战死者的遗体是重中之重,必须要马上开始。城中大部分军队都出了城,除了必要的防务,就只有城北大营中的那些义勇可堪一用了。

    集结起来的义勇拉上牛车,大队人马从西门出去,进入了城外的战场,这还是西门几个月以来的首次开放。没等守军关上门,突然一群百姓自街中涌出,门前的守军见人多不及阻拦,便目视落在队伍最后的胡三省。

    “算了,开门放他们出去吧。”从言语中得知这些百姓都有家人在军中,不知道大战之后是死是活,于是想自行出城寻找,胡三省以城外不安全为由劝了几句,见无人听从,也只得由着他们去。

    在踏出吊桥之后的那一刻,一股战场上特有的肃杀之气便扑面而来,就在护城河的边上,倒毙着两具鞑子的尸体。铁枪一般的弩箭将他们钉在地上,脸上还带着临死前痛苦挣扎的表情,这一幕让所有出城的人都静寂无声。

    往前走了没多远,第一个交战之处便出现在眼前,这里是金明带人阻截鞑子骑兵的地方,倒下的人马随处可见,大多是敌人的尸体。可很快,第一个战死的宋军步卒就被找到了,这是满脸胡茬的中年人,后面的百姓一拥而上,看了半天最后却无人认领。

    “包裹好便装上车,将那些堆做一堆,留下首级,尸身就地焚了。”胡三省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见到有宋军小队人马在远处巡视,方才发下命令,几个义勇展开带来的白布,将那名战死者裹好抬上了牛车,其余的则去捡起刀剑挥砍。

    百姓们早已四散开来,跑到前面去细细翻找,经过一片没有人烟的开阔地,再前面一点就到了敌人的大营,那外的景象,让心急跑得最快的几个百姓只看了一眼就赶紧跑了回来,蹲在地上哇哇一阵大吐。

    那营里断臂残肢飞得到处都是,几乎找不到一具完整的尸体,胡三省带着义勇们到这里的时候,一群男女老少都聚集在一起看着前面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个人上前,除了一个包着头巾的年青妇人。

    “可怜哎,听说她家就只有一个男丁,这要是出了事,叫家中的女人怎么活?”一个同住在下江桥的中年女子摇头说道,听到的人都有些戚然,可想一想谁又比谁好多少呢。

    从自家男人离家开始,妇人便整夜都未曾入睡,城外传来的每一阵声响都让她心惊不已,次日天一亮便起身来到了城门附近,希望能早早地得到消息。等到城门大开,她几乎是第一个冲出去的人。

    胡三省摇摇头不明白这些百姓在想什么,战损还没有出来,怎么就这么肯定自己亲人回不来了?如此急匆匆地就跑到这里来。只不过多些人帮忙也好,这么大的战场,光靠那点义勇还真有些忙不过来。

    “别看了,继续行事。”他冲着义勇们喊了一句,领着人向前面的营地里走去。还好这一带几乎没有宋军的遗体,因此干起来就很快,除了头颅,别的都被捡做一堆,倒上火油烧起来,难闻的气味随风飘散,惊得乌鸦呱呱乱叫。

    到了码头附近,宋军的战死者就开始多了起来,不远处的一排尸体整整齐齐地仰面倒下,如同参加检阅一般。他们手中的刀枪无一不是穿着一个敌人,而同时敌人的兵器也扎进了他们体内。

    同来的百姓中首次出现了嚎哭声,一个母亲模样的老妇抱着个浑身被射得刺猬一般的年青人几乎昏厥,百姓们来不及感概,马上便又出现了第二个、第三个......

    胡三省暗暗叹了一口气,指挥着手下的义勇一个个地将他们分开,然后包好抬出来。牛车就停在后面,放满之后就会拉入城中,要等到家人亲属认领之后才会收敛入土,无人认领的那些则会统一火化。

    妇人神情紧张地盯着每一具被抬出来的尸体,生怕下一个出现的就是自己熟悉的那张脸,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儿,两只手不住地绞着衣角,一直到不再有人被抬出来,她仍是独自走上前去查看。

    “死汉子,你要敢就这么走了,奴就是化身厉鬼潜下地狱也要将你揪回来!”带着这股子执念,妇人用袖子掩着口鼻,在令人作呕的营地里到处翻找,全然不顾那些平时看都不敢看的东西。

    找了半天依旧没有结果,妇人站起身,就看到一小队宋军列队朝这边走来,赶紧上前拦下,也顾不得羞涩,就这么怯生生地向人打听。被拦下的步卒听完她的话,便笑了起来,这人他刚好认识,都在同一队中。

    “原来是大嫂,你家大郎可算是命大,身上中了几处刀枪仍是硬挺着没倒下。俺们都统说了,无论如何一定要救活他,人已经抬到那边,你自己去寻寻吧。”步卒指着城南的方向说道。

    “多谢小哥,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妇人惊喜交加,不住口地连连称谢,步卒摆摆手,追上自己的队伍,继续向前巡视。妇人看了一眼那人指出的方向,提着裙子便快步走去。

    日头落去,夜色渐渐沉下来,好在带来的人手还算得力,城西的清理事务已经进行的差不多了。胡三省站在高处极目远眺,偌大的战场上到处都是冒着烟的火堆,乌鸦在低空盘旋飞舞,时不时地扑下去,不由得想起几句诗文来。

    “鸟无声兮山寂寂,夜正长兮风淅淅。魂魄结兮天沉沉,鬼神聚兮云幂幂。日光寒兮草短,月色苦兮霜白。伤心惨目,有如是耶!”

    老医者攥着针尾,细细地金针陡然一挺,再入穴半寸,裸身坐在榻上的汪立信紧闭着双眼,豆大的汗珠聚在脑门上。这是最后一针了,一套家传秘法使出来,医者自己也是累得身心俱疲。

    “今日行针已毕,只要歇息半刻,招讨便可下地,不过还是不可过度劳累,否则......”过了一会,老医者拔出金针,观察了一下汪立信的神色,仔细地把过脉,心知无碍,才松了口气。

    说到这里,老医者伸出袖口擦拭了一下额头,没有说会怎么样,可汪麟等人又哪会不晓得言中之意。本就是油尽灯枯之人,如今是全凭一手神针吊着,再有反覆,就是神仙来了,也无能为力。

    “老夫失礼了,大哥儿,你替我送送郎中。”汪立信接过衣衫披上,暗自调息了一下,倒比平日里来得精神些,这位老者号称是建康府的“第一名医”,手上确实有一套。

    从他领命出京之时,就想过自己可能回不去了,只不过他现在还不能走,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做完。细想想,马上要举行的祝捷会,给朝廷的奏捷表章,自己的遗表,还有就是给家中的老妻的书信。

    心思胡乱地转着,眼睛却不自觉的瞅到了书案上的一个匣子,那里面的东西才是他最关心的。它关系到了一个人的前程,汪立信在围城之前就得到了它,却到现在也不知道要如何处理。

    汪麟送了老医出去没多久,因为他要行针而去厢房小憩的李庭芝走了进来,有些不放心,他睡得很不踏实,一睁眼就想过来看一看。只是年龄渐长,再也不像少时那般能熬得住,想想汪立信,李庭芝心下唏嘘不已。

    “祥甫啊,你来得正好,正好有事帮老夫参详一下。”汪立信看到他,伸手招呼他过来,李庭芝快步走到床前,就着灯光看看老人的精神还不错,才略略放下心。

    “祝捷之事么,诚甫公就不必亲临了吧,让大郎替一下,郎中都说过了不能操劳。”见他这般着急,不知道所说的是什么,李庭芝不敢胡乱答应,只得就自己的猜测劝说道。

    “不妨事的,敬上一杯酒,老夫就离席便是,不说这些了,你先前见过子青了吧,觉得此子如何?”汪立信目光炯炯得看着李庭芝,似乎马上就想要知道他的答案。李庭芝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一时间沉呤不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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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在1275介绍:
21世纪宅男刘禹在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可以通往13世纪的双向传送门,本来只想倒卖东西赚点钱的他,却被人出卖而惨遭追杀,被逼武装自己以求报仇的主角,投入历史的大潮中。建康,临安,扬州,静江,崖山,民族的末路来临,他是否能力挽狂澜面对21世纪国安特工和…混在1275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混在1275,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混在1275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