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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哥是出来打酱油的     混在1275txt下载     混在1275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九章 祝捷

    府衙的浴室之内,腾腾的水汽和着原木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闻起来非常舒服,再加之心情放松,不一会儿,刘禹就靠在桶上打起了鼾。从他开始穿越算起,不知不觉,已经有大半年了,头上的长发已经及肩,再也不需要戴个假发套了。

    他是真的很累,这么多天的围城,几十万人的大决战,还有城中相当数量的百姓,虽然说不上险像环生,却也真正经历过破城之险。殚精竭虑、步步为营,其中的种种苦处,又怎么会是一个普通的二十一世纪小宅男能承受得了的。

    见他睡得这么香,亲兵们几次进来都不忍心将他叫醒,到了最后,还是桶中水凉让他感到温度骤变才睁开了眼。只眯了这么一会,刘禹却觉得过了许久一般,打量着这间小小的浴室,好半天才恍过神,记起自己身在何处。

    好在天气炎热,倒也无逾会感冒啥的,披上长衫推门出去,天色已经黑了,繁星布满了夜空。刘禹盯着远比后世清晰的星空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感觉有人在看他,一扭头,小萝莉那双如星星般闪亮的眸子出现在面前。

    “唉,打完了。”刘禹笑着伸了个懒腰,没有战争的世界真好。

    “嗯,打完了。”雉奴回应了他一个干净而清爽的笑容。

    按照他的建议,宴会设在城西南的大校场上,一则是地方宽畅,二则是偏僻不致于扰民,谁要是喝多了,还可以直接睡在旁边的军营里。别看来的都是将校,其实也就是一帮老兵痦,撒起酒疯来就是不管不顾的性子。

    刘禹带着几个亲兵骑马赶到的时候,这里已经是人头攒动,粗粗看去怕不有几百人之多。在门官处登记了自己的号牌,如果是武官还得留下佩剑,这是防止酒后撒泼刀剑伤人,刘禹将马和亲兵留在外面,自己一个人就走进去。

    “老刘,城外那些俘虏安置完了?”穿过一堆不认识的军官,好不容易看到了刘师勇,刘禹一把将他拉到边上问道。城外可有数万人,稍不留神就容易出大事,不问清楚,他还真有些不放心。

    “恩,百户以上的军官都被甄别后关入了城中的军营,几个大官也按你吩咐的扔进了制司牢中。”刘师勇低声说道,这也是应有之义,蛇无头不行,将军官们分离开来,那些素来只会听命行事的士卒就闹不起来。

    刘禹对这个时空的俘虏安置办法颇有微词,杀降当然是不会的,可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放了吧。这几万人都是老兵,你只要放回去,下次肯定就会在战场上见到,要按他的意思有愿投军中的直接编入,不愿的那些人怎么也得当几年劳工赎赎罪。

    可胡三省等人劝他的理由居然是朝廷不会为他们出钱粮,没办法,都是穷闹得。这个号称富甲天下,gdp总量和人均在本时空排名第一的大宋朝,现在连犒赏军队的钱财都发不出来呢。

    “太守还是准备卖人么?”刘师勇见他突然没了声音,一脸思索的模样,不由得出声相问,纸钞无用,真金白银府库里却是少得可怜,战事之后花钱如流水,这些都是维持军心士气的关键所在。

    刘禹却是一脸苦笑地摇摇头,现在比不得围城时,那会可以当作权宜之计,如今再要胡乱处置,除非他不打算在朝堂上混了。政事堂又会如何处置?刘禹想想便头疼,以史书上那帮人的尿性,搞不好......

    “老刘,你倒是躲得清闲,叫某一通好找,来来来,某与你介......咦,这不是刘机宜么?”两人正在沉默,突然一个大嗓门响起来,刘禹转头看去,却是老熟人,在鲁港一同并肩而战的指挥使苏刘义。

    刘师勇迎过去当面便是一个熊抱,完了还擂上两拳,俩人可算是难兄难弟,如今劫后余生还能在些相聚,确实很不容易。接着苏刘义将带来的人介绍给他们,原来是李庭芝手下大将,濠州团练使、知真州苗再成,和刘禹正好是隔江相对的邻居。

    打过招呼,刘禹见他精神抖擞得被打了两拳也没事,明白他的伤早已痊愈,李庭芝向他介绍过,苏刘义带着水军追击城西伯颜本部的溃兵,陆上的指挥许文德不见人影,估计是还没有回城,趁着这个当口,正好问一问追击的情况。

    “痛快,真是痛快,机宜还记得鲁港那日我军大部被鞑子追着的情景么,如今是现世报还得快啊,老子带着水军赶羊一般,看着不顺眼就打上一炮,比老许又轻快又安全。只是可惜,伯颜等人骑着马儿跑得太快,不然,哼......”

    一番话说得很快,周围的刘禹几个人都笑了,这种情形确实难得,无论怎么吹牛也不为过。从他的话语中还得知,溃兵已经被赶出了建康府辖境,水军载着一路缴获的军械顺流而下,先行回了城,步卒仍在路上。

    可惜啊,虽然苏刘义说得很轻松,刘禹知道,由于没有骑兵,这种追击效果不大。敌人最多也是丢弃了身上的重物,跑起来要比逆流的船只和全副武装的步卒快得多,因此,东西可能捡了不少,人却没有杀几个。

    苏刘义的大噪门和有趣的解说让四周的将校们都围了过来,让他越发地兴奋,说书一般地滔滔不绝,直讲得唾沫横飞。刘禹听着听着有些无聊,四下拥挤也让他不太习惯,隔着人群,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便挤了出来。

    卸下步人甲的金明只穿了一身寻常的武牟服,背身而立的姜才比他矮了半个头,浑身上下缠着纱布。两人不知道在聊什么,发出爽朗的笑声音,金明还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大有惺惺相惜之义。

    “老姜,你这般模样,身上的伤不碍事吧?”刘禹用眼神和金明打了个招呼,掏出烟和火柴,给他俩一人发了一支,刚才人太多,他只带了一包,发不完还不如不发,姜才突然看到后面伸过来的烟,顿时喜笑颜开。

    烟这东西还真是不分时空不分场合就能流行,看着两个老兵娴熟地点火吐圈,美滋滋地吸了一口,像极了后世k粉的那些人群。只不过他自己的存货也不多了,没法像以前那样见者有份。

    “真是好事物啊,对了还有那晚的酒,烈性,浓香扑鼻。为了这个,这点伤算得什么,太守,今日的还有那种好酒吧?”姜才露出一个回味的表情,一旁的金明也不住地称是,显然心有戚戚焉。

    刘禹暗笑着点点头,由于没什么名气,这种散装白酒的批发价才三块多一斤,为了这个低价,苏微可没少费功夫。想到那个女孩一个人守在宾馆里,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就有略微有些走神。

    没过多久,随着汪立信、李庭芝等主帅的到来,校场上结束了乱遭遭的局面,各自在军士的指引下坐上早已摆好桌前。不同于别处,刘禹这一桌却是清一色的文官,胡三省、叶应及、孟之缙、赵兴装等等,还真是文武殊途。

    隔着老远,刘禹观察一下汪立信的气色,看上去还不错,见到他的目光,汪立信微微地点点头。他那桌上只有四个人,除了李庭芝,另外的两个刘禹并不认识,估计应该是援军的主帅。

    看到人到了差不多,酒菜也正在上来,李庭芝与身边的几人低语了一阵,便端起一杯酒,咳了几声将注意力集中过来。还好场中人数不算太多,因此这里也没有布置广播系统,安静的环境之下,声音还是能听得很清楚的。

    “诸位,第一碗酒,本官提议为官家与太皇太后贺,为我大宋朝廷贺,大伙同饮。”李庭芝遥敬了一圈,场中众人一齐起身,面向临安方向,将杯子举过头顶,口中称贺,然后一饮而尽。

    “这第二碗嘛,当献与战死沙场的弟兄们,没有他们的拼命,我等也不可能坐在这里,致:英灵不灭,魂兮归来!”李庭芝说完,将酒缓缓撒在地上,场上的将校们也和他一样,神色肃穆,气氛庄严。

    “三碗酒,敬此战首功之将,诸位都想想,何人可称首功?”李庭芝声音陡然放大,眼神从场上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去,听到他的话,所有人都左顾右盼,议论纷纷。

    “还是本官来说吧,先夺鞑子大帅伯颜之旗,后于万马军中斩主将之首,身被四十余创,血流如注,犹自酣战,这等人物可称首功否?”李庭芝缓缓揭出答案,大家这才恍然大悟,特别是后到的援军将校们。

    “可!”

    “那是自然。”

    众人轰然应声,军中重武勇,这种实打实的战绩谁不称羡,一时间,所有的人目光都聚集在了纱布缠身的姜才身上。从军几十年,他何曾有过这种高光时刻,一时间面红耳赤激动不已。

    “某不敢当不敢当,都是大伙的功劳,来,大伙同饮同饮。”姜才忙不迭地举杯回敬,口齿不灵地连连逊谢。看着李庭芝瞧过去欣赏的眼光,刘禹有些感慨,“双忠”还会像历史上那样聚首么?

    三杯酒过后,祝捷宴会就正式开始了,早就饿得不行的武将们哪里还有闲心客套,划拳猜枚,你来我往,校场上一下子热闹起来。刘禹看了一下桌上的菜肴,还是挺丰富的,那切成一片片的似乎是......

    “牛肉?这可是好口福,哪里买来的。”刘禹夹了一块丢入嘴里,啧啧称道,虽然现在平日里也吃,但在这种宴会上猪肉是上不得台面的。

    “买?城中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道,市场上哪里还有这等可买。今日胜利的消息一传出,制司衙门司户房那里就来了好多报称耕牛跌死的百姓,明白了么?”孟之缙不再像在当涂那时的畏首畏尾,反而有了几分能吏的模样。

    “这如何使得,耕牛是农户家的命,租来拉货也就罢了,怎么能杀了呢。”刘禹吃了一惊,停下著说道,胡三省等人看了他一眼,却没有接话。

    一时间,桌上的人都沉默了下来,百姓没有什么觉悟,谁对他们好,便会百倍相酬,出人出力还不算,这种平时自己不吃也要好好喂养的家畜,说杀就杀了,这样的百姓,老天何忍待之。

    “子青,来,老夫与你引见。”汪立信的声音响起,刘禹等人都站起身来,只见老人引着一个武将走了过来,那人身材高大,生得极为雄壮,目光炯炯,直摄心魄。

    “不敢劳烦招讨,还是某自家来报吧,张世杰,久闻太守大名,幸得见。”来人一抱拳,冲着刘禹朗声说道。

第一百二十九章 谋划

    张世杰!就算是刘禹走出大学校园已经好多年,学的那些知识早就还给了老师,这等彪炳史册的人物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整部宋史,煌煌三百余年,几乎就是以此人的死作为终结,不管能力实绩如何,做人到了这个份上,还复何求?

    贾似道、汪立信、李庭芝这等实权人物都见识过了,他也不可能逮个名人就如后世追星族那般星星眼。只是看着对方那张写满历史的刚毅面庞,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时间愣在了那里,周围的人不知何故,纷纷看向他们。

    “督府,张督府。”这时,汪立信身后闪出一人,走到刘禹的身边,附耳轻轻说了一句。刘禹被他一提醒,顿时省过神来,对着有些不解的张世杰拱拱手,端起了桌上的一杯酒来。

    “督府谬赞了,千里勤王,百战援江,此番大德,阖府上下莫不感激,某不才,唯以此酒相敬,请!”一番话说下来,高帽子不要钱似地送过去,两人笑着干了一杯,霎时间有些尴尬的气氛便立刻消融了。

    趁着桌上的几个人轮流敬张世杰,刘禹想要感谢一下刚才提醒他的那人,一回头便发现此人颇为面熟,仔细一想竟然是被自己抓回来的那位原制帅幕僚,此时应该被关在牢狱中的“陈先生”,过了这么久了他都几乎已经忘了这人的存在。

    “机宜勿要惊讶,正是学生,目下已入招讨府中,种种情形,此处多有不便,他日有遐,再细细分说罢。”陈先生靠近他轻声说道,然后潇洒地对他揖了一揖,仍是走过去站到了汪立信身后。

    汪立信带着张世杰前来也不仅仅就是打个照面,一轮酒后,暗中和刘禹作了个眼色,刘禹便会意地随着他们几人一同离席,转去了校场旁的一间空舍内,不出所料,室内之人正是李庭芝。

    “子青,余下种种,你与大帅、张督就在此相商,但有何议都如老夫所出,还有几封奏书要写,老夫就先行一步了。这位唤作杨行潜,是本官幕下赞画,所议之事,他或许能帮上几分。”

    送走汪立信,屋内几人又简单见过礼,对于这位陈先生怎么改了姓“杨”的,刘禹脑中充满了疑问,但既然汪立信开口作保,他也不好马上就问。四人里面,李庭芝官位最高,因此都在等着他先开口。

    “建康左近战事虽了,尚有许多失地还在鞑子手中,两浙路的镇江府、常州,淮西的和州、无为军,江东路的太平州、池州、南康军等等,还有整个荆湖北路,不一而足,张督,子青,叫你们来就是为了此事。”

    在李庭芝说话的时候,改名叫杨行潜的那个赞画已经找了一个桌子来,在那上面将一张地图辅开。刘禹拿起一个烛台将周围点亮,一看之下,正是自己当初送与汪立信的那张,比这时空的画法,要详细直观得多。

    也不知道张世杰是首次看到这种地图被震到了,还是在思考着李庭芝的话,他盯着地图,在标注建康府的附近上下反复地看。眉头也渐渐地皱起来,似乎难以抉择一般,不知不觉就很过了一会儿。

    “某先说两句,临安发兵之时,某与张指军接到的制令是援救建康府,若是城池不保,也要尽量救出守军。如今已然功成,这些事体,当以大帅、招讨为尊,但有所遣,直言便可。”

    李庭芝与刘禹对视了一眼,不管张世杰是不是说的套话,这番好商量的态度已经表露无疑,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大军不可能始终聚在建康城下,分兵各处,至少粮食供应能分担不少,围了几个月,只出不进,府内的各仓也顶不了多久了。

    破敌是大功,收复失地也是大功,鞑子这一退,远的不说,近处的这些州军肯定是要拿回来的。更重要的是,根据最新的上谕,谁收复的失地,谁就能成为那里的主官,张世杰现在恰恰只有一个虚衔在身。

    “张指挥带所部禁军趋常州,张督部众较多,镇江府守军不少,此地便交与你,如何?”当初石祖忠举城而降的时候,镇江府还有两万多守军,只不过鞑子大军新败,这些人还会不会跟随他死硬到底就不好说了。

    这个安排还是很照顾张世杰的,镇江府是浙西路的大郡,两浙之地本就繁华,可以说是一个香饽饽了。听到李庭芝的话,他点点头,有地方收还有仗打,这样的安排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太平州自鞑子屠城,刘禹清野之后,整个州内几乎就没了人烟,鞑子的溃兵这一跑,至少也得退入池州才站得住脚。这样一来,太平州狭长的地界就变成了一个缓冲区,在百姓返回之前,这里都供大军长期驻扎。

    按照刘禹的想法,自然是趁此良机将鞑子逼得越远越好,池州还是太近了,水陆并趋,直入建康也用不了多久。可现在这里的兵力还是少了点,除非李庭芝带着淮兵配合,再举建康之兵一起才可能做到。

    李庭芝仿佛了解他的想法,看到刘禹的视线转过来,只是无言地摇摇头,他也想痛快地打过去。可经历一番血战,兵员有所消耗,且不说这是整个淮东路仅有的机动兵力,就制度而言,救援一江之隔的建康府已经是擅行独断,再私下跨区进行征讨就不可能了。

    他的打算也不过就是顺手收复两淮路辖下的,和州、无为军即可,虽然实际上是和淮西路的夏贵分治,但他始终头上也顶着两淮制置大使的头衔,这也可以说是自家境内之事,算不得逾越。

    “下官有个想法,不知道可不可以说?”站在一旁的杨行潜突然插了一句,一直静静地听了半天,突然这么出声,让三人都望向了他,李庭芝微微颌首示意他继续。杨行潜对着众人作了个揖,便站到桌前的地图旁边来,手一伸指向了建康府紧邻的镇江、常州两地。

    “招讨与刘机宜还未进建康之前,某便与镇江、常州两地有所往来,因此对当地的情形颇为熟悉。先说说这常州,自赵太守遁走之后,城中尚有安抚戴之泰等人,戴某不过无胆鼠辈,城中守兵才只千余,张指挥若去,只消将建康之战详情射入城中,便可不攻自破。”

    说到这里,杨行潜顿了一会,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以前的那些勾当,脸上有些赦然之色。李张二人不明所以,刘禹却是心知肚明,也不点破,只是略微点了点头,仍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再说这镇江府,这洪太守......咳,不提也罢,兵马总管、都统制石祖忠却是个棘手之人,此人有些手腕,行事也很果决,兼之城中兵马不少,镇江亦是大城,若是强攻,恐怕颇不合算。”

    “有何提议,赞画不妨直言。”张世杰听他的口气,似乎有别的办法,毕竟手下就这些人,如果能够少死一些,张世杰还是很高兴的。想到这里,虽然对方只是个小吏,仍是语带客气地相询。

    “既如此,杨某就抖胆说了,还请各位上官以朝廷的名义写下一封赦书,免了石祖忠的投敌之罪,杨某携此书信入城在前,张督的大军紧趋于后,凭此三寸不烂之舌,定为督府说得此城来降。”

    此话一出,在座的三人都有些惊讶,特别是刘禹,这可不是什么“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戏说。这一时期的史书上,入城劝降的使者,不管是哪一方面的,被直接斩杀的比比皆是,杨行潜此举,是在拿命拼啊,他为什么?

    “不瞒各位上官,杨某此举,也是因为之前做错了一些事,不得不行险补救,也因此招讨才会给某自由之身。请放心,石祖忠那人某深知,此行虽不敢说决无凶险,却也难有性命之逾。”

    听完他的解释,众人都释然,写一封赦书不是什么大事,权宜也好,朝廷就算今后不承认,那也是以后的事。如果真的能不战拿下镇江,刘禹便可以和他商量收复别的地方,张世杰的自由性很大,本人又有战心,再说他的部下大都是鄂兵,进军荆湖方向应该是水到渠成之事。

    此事就此议定,李庭芝当即命人准备纸笔,一封书信此刻间挥毫而就,再加上他、汪立信、以及张世杰三人的联署,这封赦书也算是似模似样。就在遣人将书信送到制司的当儿,刘禹的一个亲兵告罪进得房来。

    “什么,在慈恩局中闹事,何人胆敢如此?”刘禹一听亲兵的传话,勃然大怒,慈恩局是救死扶伤之所,住的全都是战场幸存之人,他想不出为什么会有人要闹事,发生了医患纠纷么?

    “是张......张督部下的一个将校,自称是副都统。”亲兵看了一眼房内的人,低下头说道,事涉自己的人,张世杰听着也吃了一惊,李庭芝却是手抚长须,沉默不语。

第一百三十一章 教训

    离开了校场的喧嚣,刘禹带着人策马飞驰在街道上,与他并骑的张世杰也只带了几个亲兵,不知道实情如何,两人都没有说话的兴趣。张世杰在心里已经把那个闯祸之人骂了不知道多少遍,正在风光的当儿,出了这破事,叫他好生丢脸。

    “......看清楚了,爷爷身上这伤是和鞑子们拼命落下的,没有俺们这建康城保不保得住都说不准,不过一个粉头,叫你唱个小曲,也敢拿大,惹急了爷爷叫上弟兄们,打杀了你们这帮贼厮鸟!信不信?”

    到了慈恩局,还未及下马,院门外就传出破锣般的嗓音,在这静寂的夜空中显得分外清晰,刘禹蹦紧了面容,看看一旁的张世杰,也是面色铁青,两人一言不发地下马带着人就朝门内走去。

    “太守你来了就好了,也不知那位将官发了什么酒疯,直嚷嚷要拆我这院子呢。”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老大夫见到他们一行,喜出望外,忙不迭地只是诉苦,刘禹随口安慰了几句,脚下丝毫不停地声音传出来的那所房中。

    这是一间狭长的病室,固定在墙壁上的两排烛台点起的光亮照得室内恍如白昼,门口被几个军士堵着,滔滔不绝地骂声从门内传出来。最让刘禹生气的是,隔得这么远,一股酒气仍然扑面而来。

    “拿下他们,不从者只管打!”顾不得和张世杰商量,刘禹阴着脸发出了指令,几个亲兵解下佩刀,也不拔出,就这么举着冲了过去,因为是赴宴,他带的人不多,一招手,将门外的守卫也叫了进来。

    这些亲兵原本就是老兵油子,又经过了一番长时间的守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手底下谁没有几十条鞑子的性命。那些堵门的军士不知道是不是在专门瞅着屋内的热闹,直到沉重的刀鞘及身才反应过来。

    张世杰带着人远远地缀在后面,伸手制止了手下亲兵的想要上前的动作,他一眼就看出刘禹并未想伤人。既如此,自己的部下看样子犯的事也不大,只要没出人命,就是得些惩戒也是活该,一帮腌货!喝了几两马尿就给老子丢脸。

    话虽如此,镶着铁钉铁条的刀鞘打在身上也是让人疼得受不了,更别说这些亲兵招式刁钻古怪,专捡人身上那些痛得厉害的部位招呼,“呯呯嗙嗙”地一阵乱响之后,门口已经倒下了四五个捂着身体的军士。

    “好大的胆子,竟敢打爷爷的人。”正在骂骂咧咧的那个将校听到身后的动静,愕然地转过头,一下子就发现自己这人的人全都已经倒下,只有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几个亲兵模样的举着连鞘佩刀正逼过来。

    此人似乎伤了一只手臂,被三人夹攻之下,仍是左躲右闪地抵挡了好一会儿,才不小心被打中膝盖跪倒在地。身上被几把刀架住了还在试图站起,口中更是不停地骂着,直到看着一身绯袍的刘禹从外面进来才住了嘴。

    刘禹的脚下很快,因为他一眼就看到了房间的另一边,被大群伤兵围在身后的那个女子,虽只是布裙木钗,素面朝天,仍难掩其姿容。眼瞅着刘禹大步走过来,女子恬淡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灵动的目光流转,似乎在说着话“就知道你会来。”

    看到佳人无恙,刘禹总算放了心,只不过想到此女性情刚毅,怕给她留下什么心理阴影,脚步并没有减慢。片刻之后,就走到他们的面前,伤兵们主动让开,将后面顾惜惜和她那个吓得缩头缩脑的小婢女露了出来。

    “本官来晚了,让大家受惊,还望恕罪。”顾惜惜看着他径直走来,毫不顾忌地当众问安,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得轻含贝齿,敛首低嫀地点了点头。刘禹见她如此,一问即毕,转头和熟识伤兵们打着招呼,似乎忘了被放倒的那些人。

    “你是啥人,凭何要制住我等?”倒在地上的将校挣扎了一番,见无法动作,于是抬起头问道,刘禹撇了他一眼,仍是同伤兵们嘘寒问暖,便当他不存在一般,好在亲兵们有分寸,也没有过多地折辱他。

    其实刘禹心里也有些诧异,这事虽说后果不算严重,但影响极坏,他有心借此立个规矩,同来的张世杰却到现在也没有进屋,似乎打定主意只是旁观来的。既然如此,他也就不客气了,同所有人打过招呼后,刘禹慢慢转过身来,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

    “本官来问你,你说你身上有伤,伤在何处?”刘禹示意亲兵将那人拉起来,应该是为了治伤,此人没有着甲,身上穿着一领短绔,满脸的虬须,面色潮红,一张嘴就是酒气,估计喝了不少。

    “便在此......你是何人,某为何要答你?”那人刚想扭头示意,突然就口气一转,眼睛斜斜地看着刘禹,满脸的不服气模样。

    “这是建康太守,五品正堂,问你不得么?还不速速回话。”身后的亲兵用刀鞘拍了一下他的背,低声喝道,听到这个官称,那人脸一下子耷拉下来,样子也不敢再那么嚣张,随手一拉,将绔子扯了下来。

    他的伤在上臂,身上林林总总地还有十七八处,箭伤刀伤枪伤烧伤,裸露的上身几乎没有一处好皮肉。衣服一脱下来,刘禹的身后就响起两个女子低低地惊呼,她们也算是在这医院呆过些日子了,仍然为眼前所见触目惊心。

    “观你这伤处,也算得骁勇,为何要在此欺负一个良家女子?”刘禹示意亲兵帮他穿上衣服,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口气虽然放低了点,言辞之间却是更加凌厉。

    “良家?某却不知,还以为......”那人听到刘禹的话,也是吃了一惊,原本他想的是能来到这种地方的,不可能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子,再加上喝多了点,就有些放肆行径,如果是良人那就是干犯军法的勾当了,想到这里,一时间汗都下来了。

    “以为什么?你知道她是何人么,她是名满这建康城的曲艺大家,只为减轻弟兄们的伤病之苦,自甘来此,不取分文。寻常人等,千金都未必能听到她的曲子,你倒是好大的口气。再说了,就算是你口中的粉头,那也是我大宋的女儿,容得你这般强买强卖?”

    “尔等一路奔波,不惜性命来援,某与建康府数十万百姓足感厚恩。然,鞑子未能破城,你们反倒要来欺辱他们么?某知道各位原出荆湖,那里目下已为鞑子所占,家中也有兄弟姊妹吧,想想他们,心何忍之?”

    “不妨再告诉你,你今日喝了许多酒,想必也吃了不少肉吧,那些都是城中百姓节衣缩食,宰了自家的耕牛送给你们的。府中没有要他们这么做,朝廷更没有,想想吧,要是赶走了鞑子,百姓们还要家破人亡,我等有何面目自称官军?”

    借着一丝酒劲,刘禹将心中的话滔滔而出,他也不过是借题发挥,这时空的可以说是“兵匪一家”,越能打的兵往往军纪也越坏。听完他的话,那几人神色讪讪地,都有些尴尬。

    “说得好,某这些手下都是粗人,平素野惯了,就得这般教训一下,方知道天高地厚!”张世杰边喝采边走进房中,路过地上那几人,还一人狠狠地给了一脚。

    “愣着做甚,还不谢过太守?都去给那位小娘子赔礼,回营之后,自己去找军法官,若是明日某查过尔等敢耍滑,哼哼。”几句话便将这些人发落了,刘禹见他如此,也不再多说,由着这些人给自己和顾惜惜告罪出去。

    “全赖太守建此院,救了不少军中弟兄,特别是刚才那个混蛋,他那伤还是阵上为某挡的,多谢太守,还请受张某一礼。”张世杰的低姿态让刘禹也不得不回了一礼,知道他其实是为了此事道歉。

    事情揭过,张世杰仍是兴致勃勃地到处参观,刘禹叫了个大夫陪着他,自己和亲兵送了顾惜惜出门,一路朝着她们的停在外面的小轿走去。

    这些变故似乎没有对她造成多大影响,从出院门一直到上了小轿,顾惜惜都是一脸的淡然,刘禹不放心地看了又看,还是不明白她心中所想,是不是为刚才的事惊到了?

    从慈恩局到她的居所不算远,这个时分,街上的行人已经没有几个,一行人几匹马拥着一顶小轿,就这么施施然地走在街中,刘禹骑在马上,被秦淮河边的风这么一吹,仅有的那点酒意也荡然无存。

    “大家受惊了,还是早些歇息吧,若是他日还去慈恩局,某会叫雉奴带人同行,必不叫今日之事再发生。”到了她的居所前,刘禹就在马上对着那顶小轿出声说道,似乎听到了轿中轻轻地“嗯”了一声,他看着轿子进了门,方才同亲兵们打马回转,疾驰而去。

    “姐儿,你为何不同太守说,我等就要离去了?”位于二层的绣楼上亮起烛光,一面临街的纱窗被人推开来。

    “说了又如何,不是还没走么,过得一日是一日吧。”顾惜惜望着那人远去的方向,轻叹一声,悠然说道。

第一百三十二章 囚犯

    现在的招讨府第,也就是原本的制司衙门位于建康城御街之上,行宫侧后,而它隶属下的大牢却远在城南,靠着秦淮河与司户仓房的储蓄区相对。这里可不是什么小偷小摸的寻常犯人都能住得进来,那是县廓府院的事,只有带着品级的犯官以及钦命案子等的主犯才有资格在此。

    要这么说起来,当初的“陈先生”现在改了名的杨行潜能被关在这里,还算得上是高规格的待遇了。刘禹选择此地只是因为人少清静,便于管理,实际上当时连着杨行潜在内,整个大牢都没超过三个犯人。

    这里也不像一般牢狱那般潮湿阴暗,诺大的牢内关着的不过十余人,个个俱是单人独室,比起别处好上何只百倍。但是从一呼百应的王侯日子一下子沦落至此,哪怕就真给个锦衣玉食,又如何消受得下去?

    不消说贵为大元参知政事的吕文焕,这可是宰执之衔,放到大宋,就是官家太后也得称一声“相公”的臣班中第一等人物。就算是次一点的解汝楫、范文虎等人,一个是汉军上万户,一个是新封的两浙大都督、中书右丞,平日里哪个又受过这等苦。

    靠里的一间牢室里,吕文焕呆呆地坐在床边,那双眼睛死灰一般地毫无生气,从昨日被人推进来,他就这副表情没有变过。才只过了一天多而已,吕文焕头上原本不多的黑发俱都变得雪白,一辈子争争夺夺的那些东西再也

    新附军的几个将领中,被射成刺猬的侄儿吕师夔就在他的怀中咽的气,继之而上的沿江大都督陈奕过了没多久也被人砍下了首级,数万大军就这么崩溃了,连同自己一块成了别人的战利品。

    为什么?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宋军真要有这等实力,当初为何没能打破鞑子对襄阳的包围,以绝对优势的大军围城围到被守军围歼,这样的笑话只有新莽时期成就了刘秀威名的昆阳之战可以媲美吧,想到这里,吕文焕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自己的人生就是一个笑话。

    一墙之隔的范文虎不明白他在笑什么,全军覆没变成了阶下囚,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若不是高兴,那这位六叔肯定是失心疯了,怕什么呀,宋人还不至于会杀人,否则拿什么去和大元谈条件。只要不死,再来过就是,等下次......范文虎的面色变得阴狠,手上也攥成了一个拳头。

    解汝楫住在对面,看着狂笑不止的吕文焕,他只撇了一眼就不再理会,心思飞到了军中的那个儿子身上。还好,他已经注意到那小子在放下兵器之前就已经偷偷地换上了小兵服饰,以他的机灵劲,只要小心一点不被认出来,应该能逃得一命。

    至于自己这些人,只要不杀,最多就是付点赎金,毕竟活人比死人更值钱,那个守将又不是没干过,要说仇恨,旁边的几个蒙古千户比自己更招恨吧。解汝楫在心中宽慰着自己,过了一会,就听到了牢门被打开的声音,一行脚步声传了过来。

    已近午时,阳光从高墙上方的铁窗射进来,被牢室的栅门格成一条条地照在地上,刘禹昨日睡得很早,加之没有了压力,这一觉足足睡到了现在才起,他到这里来并不是兴之所至,而是要找一个人。

    因为囚犯的规格比较高,守卫在这里的自然也不是普通的衙役,一个指挥的禁军临时充当了牢头的角色,分成几班轮流把守,尽管都认得这位太守,仍是照规矩验过了号牌才由当值的都头带着进了牢房。

    “何人发笑?”进门没多久,牢里就传出一个有些尖利的笑声,夜枭般地回荡在囚室里,若不是青天白日的,还真有几分诡异,刘禹不由得向身前的禁军都头问道。

    都头也不知何事,着人叫来了一个文吏,此人对着手上的名册找了一会,又盯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了一会,转过头将一个名字指了出来。刘禹一看,这三个汉字的繁体和简体相比没什么变化,刚好他都认得。

    “吕文焕?”这个名字还是当初看那本著名的武侠小说《射雕英雄传》时知道的,只可惜,这是一个原本可以成为民族英雄的人物,刘禹站在门外看着那个须发皆白的老头,不知道为什么在不停地发笑。

    “黄口小儿,盯着老夫做甚?”被刘禹冷冷的目光盯了一会,吕文焕感觉不太自在,停下了笑声,抬头一看,发现面前站着的是个陌生的年青人,上下打量着自己,眼神间颇不友好。

    “趁着还能笑,尽管笑吧,时日无多了,吩咐下去,不要克制他们的吃食。”刘禹扭头对着都头说道,不打算再理这个老头,转身就准备走开。

    “你是何人,凭什么这么说,你们的朝廷不会杀老夫,他们不敢。”吕文焕见自己被无视,有些恼怒地大声叫道。自己都投降了几年,宋人朝廷连自己在临安的家眷都没有动,府第更是秋毫无犯,怎么可能杀自己?

    “你说得很对,朝廷是不敢,只不过,你等的生死,朝廷说了不算,某说了才算。都听好了,某叫刘禹,他日下了地府,不要叫错了名字。”脚下顿了一顿,刘禹头也不回地走开,听到他的话,吕文焕等几个懂汉语的都愣在了那里。

    这里已经是最里面的牢室了,刘禹干脆对照着名册一路将所有关押的人都巡视了一遍,被他们这么一番说话,一些原来睡着的都醒了过来,眼神冷漠地打量他一行,直到一间牢室前站定,里面的囚犯面朝墙壁睡着,鼾声雷动,这么大的动静居然也没能让他醒来。

    “将他唤醒,找两个人押出来,某要带走。”刘禹核对了一下名字,没有错误,正是自己要找的那人,于是合上名册,扔给了都头,自己转身先朝外走去。都头得令,转身叫了两个禁军,拿出钥匙打开牢门,推搡着将那人拉下床来。

    被人弄醒后,程鹏飞迷迷糊糊地站在地上揉着眼睛,任牢兵们给自已戴上镣铐,顺从地跟在他们后面出了牢门。原以为是要去过堂之类的,谁知道一路给带到了一处酒楼,直到抬脚进了二楼的包间,他还是一阵迷茫。

    楼间里已经有了几个人在内,一个年青的文官坐在当中,旁边是个身长六尺多的彪形大汉,另有几个亲兵打扮的散布在周围。程鹏飞疑惑地看着这几个人,不像是要杀自己,也不像是要审自己。

    “围城之初你进城递过劝降书,在招讨那里我们见过,还记得么?”年青人一开口,程鹏飞就立刻想起来了,的确是,难怪看着有些面熟。只是不明白他的目地,也没有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不知道该叫你程都统呢,还是叫程千户,在谈正事之前,某有一事不明,可否告知?”刘禹也没请他坐下,就这么戴着镣铐站在中间,程鹏飞听到他的话,只是点点头依然没有说话。

    “据某所知,你和所部数千人在新附军中颇有勇名,为何历次攻城,都不见你带队上前?”显然没想到刘禹问的是这个,程鹏飞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旋即眼光黯淡了下来,面上多了一丝无奈。

    “程某不得已做了叛贼,不过是为了给手下弟兄找条活路,那日从城中活着回营之后,某就找吕参政要了个运粮的差使,一直都在后军,是故未曾参与过攻城,只不过,若是吕参政或是大帅下令,某等也不得不依从。”

    “既如此,这次某等找你来,也是想给你和你手下那些弟兄找条出路,你愿意听么?”刘禹的手指扣打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响声,程鹏飞面色变幻了几下,似乎在心中挣扎了一番,才轻轻地点点头。

    见他同意了,刘禹示意亲兵为他解开了镣铐,并将他带到桌前坐下,两个亲兵手扶刀柄站在他身后,以防不测。身高马大的金明则坐在了他与刘禹的中间,一把将桌上的罩布扯开,露出了下面的东西。

    “这舆图......这是荆湖路啊!”程鹏飞看了一会,不出所料地发出了惊呼,图是向着金明这一边的,刘禹和程鹏飞要看清,都只能歪着头,程鹏飞看到这么精致的地图,一激动就想站起身,却被身后的亲兵给压了下去。

    “你说得很对,这张正是荆湖南北两路的地图,当然还有京西南路。”京南路其实只有一个襄阳府和周边地区,早在几年前这建制就随着吕文焕的降元而不存在了,刘禹一边解说一边用金属教鞭指向了大江一带。

    “鞑子南侵之后,本来是以襄阳为起点,在占领我荆湖北路大部之后,其大本营就转到了鄂州来,此次战败,伯颜等人不但丢下了你们这些步卒,还损失了大部分水军,是也不是?”

    “嗯,大帅......伯颜领我等顺江而下时,鄂州由阿里海牙分兵镇守,不过某听说他随后就带着人攻向了江陵府一带,如某所料不错,你等是想趁着此刻他们兵力空虚,打鄂州的主意?”

    听程鹏飞说完,刘禹与金明对视了一眼,这人的感觉很敏锐,刘禹刚才不过说了一下鞑子的形势,他就立刻想到了后面的计划。刘禹也不瞒他,毫不退让地迎上了他的目光,郑重地一点头。

    “既然如此,找某来为何事就很清楚了,不错,某与手下弟兄都长期驻守鄂州,闭着眼睛都能进进出出。可是真要是占领了鄂州,就等于截断了鞑子的退路,你们要如何守得住,他们几十万大军的前后夹攻?”

    “守城?还有比这建康城更难守的么,鞑子要想夹攻,就得过这大江,没有了水军,他们用什么渡江,只要将他们堵在江南,不用打,饿也能饿死这帮狗日的。”金明粗豪地接过话头,一拳砸在桌子上,发出“嘭”地一声巨响。

    程鹏飞没有再说话,静静地盯着那张地图,刘禹的这个计划很冒险但也有很大的成功可能,只要动作够快,程部打着新附军的旗号,直接就能骗开城门。只不过凭他那几千人是不可能守得住的,后续部队在哪里?这才是关键所在。

第一百三十三章 文青是种病

    鄂州,就是后世的江夏市,鄂省的首府,襄阳城出降之后,这里就成为了抵御元军的前线要地。时人谓:“鄂州失而荆湖不存,荆湖失而大宋则亡”,从历史的进程来看也是如此,宋蒙前线三大战场,四川、两淮、荆湖,元军只突破了最关键的这一个,就直入临安逼得宋室奉表出降。

    因为长期处于交战区,这里也成为大宋主要的兵源地,鄂兵与川、淮兵齐名。史书上赫赫有名的“岳家军”与中期名将孟珙的麾下精锐皆出自这里,张世杰能以一旅孤军突破重围,千里转进,中途还收复了饶州等地,最后平安入卫临安,鄂兵敢战之名由此可见。

    拿下鄂州就能将阻断大江,将南下的阿里海牙一部元军后路堵住,连同伯颜的那些溃兵,这将是很多人想都不敢想的胜利。薄薄的一张纸上不过廖廖数百个字,估计是为了不让更多人知晓,这字是出自刘禹的亲笔,歪歪斜斜地狗爬一般。

    看到这份异想天开的计划,虽然还只是个设想,但仍然将汪立信和李庭芝二人惊得目瞪口呆,两人对视一眼后,都是摇头苦笑,身为知兵的行家,两人都知道此计划看似大胆,却极有可能成功,可正是如此,才愈加惋惜。

    “后生可畏啊,不瞒公,某现在只要一想到成功的可能,胸中就有一股难抑的冲动。真如计划所说,将鞑子大军锁在大江以南,就算无法战胜,朝廷也可借此谈得一个有利的盟约,我大宋再不复倾国之危矣。”

    汪立信盯着那张纸没有接话,他又何尝不知,这是一个天大的机会,一旦赌赢了,就是再造之功。可是一想到自己活不了几天了,不由得生出一阵难过,他难过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错过了这大好的机会,大宋以后怎么办?

    “唉,再给老夫一年,不,哪怕只有半载时光,某也要竭力促成此事,可惜啊!”汪立信的话语中饱含着惆怅,李庭芝明白他的意思,此时城中三股军队能和谐相处,全赖着这个垂死老人的官声头衔,没有他的居中协调,刘禹一个愣头青,又有谁会听他的。

    而要行此事,要调动的就不只现在这点军队了,荆湖南北两路的各路禁军,荆湖北路安抚副使、知岳州高世杰的洞庭水军,乃至淮西夏贵所部。将是灭金之战以来最大规模的军事部署,这种赌上国运的战事,只有朝廷才有权作出抉择,并遣宰执一级的人物来统率。

    “就算是你我二人领衔上奏,政事堂也不会准的,他们现在等这个,只怕已经等得望眼欲穿了。”汪立信拍拍刚刚拟好的奏捷表章,战果统计甫一出,还未及核对,制司就遣人将副本取了过来,表章草就之后,汪立信又马上命人带到张世杰那里让他联署,为何要这么赶,李庭芝是心知肚明的。

    “你去姜才那里调一伙骑军,每人都配双马,一个时辰后府外听用。”汪立信吩咐一声,将汪麟打发出去,从建康到临安,只有出府境到广德军一带才会有驿站,且还不知道会不会碰上溃兵,因此除了使者,还得带上骑军护送。

    按照兵部订下的规制,寻常急递不过一日一夜三百余里,如果是报捷,五百到六百里都属正常。将府内亲兵叫进来,汪立信把装入匣中的表章用红绳系上,连同写给老妻的家书一同交给他。

    “一会你带上骑军出发,记住插双旗!”亲眼看着亲兵将木匣绑在身后,汪立信将一面漆金木牌交与了他,这代表最高优先级的传驿,而背插双旗,则是表示来使不仅是捷报,且是大捷!

    李庭芝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行事,一直随他将人送出门外,目送着一行人上马走远,汪立信仍在立阶之上眺望。不远处的行宫飞檐接天,碧空云洗,山恋叠翠,真个是一派美不胜收的大好江山。

    刘禹却无法知晓这番变故,为了论证计划的可行性,他已经回到了后世,只不过大白天的,也不敢公然出现在闹市区。于是只能从石首山上的那处寺院着手,同往常一样,后世寺院中的一干僧人游客看到他突然走出来,也只是诧异了一下,并没当多大回事。

    酒店一楼的餐厅内,苏微仍是坐在自己的老位子上,眼睛无意识地瞅着落地玻璃窗外的行人,桌上的那杯饮料早已经见底,插在里面的那根软管变成了她手上的玩具,上次一别,一转眼又有好几天没见了。

    要说她这个工作还真是轻松,轻松地连她自己去领工资的时候都不好意思,记得上次回来,那位年青的老板就说了这边的工作已经结束了,那为什么单单自己一个人还要守在这里,却又一天天地无所事事。

    只不过,她打电话回帝都总公司那边里,负责人事的陈述却告诉她工作岗位就在这里,还给自己安上了一个“总裁特别助理”的头衔,那不就是传说中的小秘么?转了一圈,还是没能摆脱这种花瓶的角色啊。

    唉!天色还早,老板不会这个时候回来,这么一天天地混日子似地呆在这里,不知道哪一天才是个头啊。想到这里,苏微莫名地生出一股烦燥之情,感觉自己像就是一个久等丈夫归家的怨妇一样,这感觉让她脸上一红,“呸呸”地连连摆手。

    “小姐你好,我可以坐这里吗?”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苏微抬头一看,是个不认识的中年男子,虽然餐厅里开着空调,可这大热天的,穿得西装笔挺,还摆出一个自以为绅士的姿势。

    “你认错人了,这里没有什么小姐。”苏微没好气地说道,她心里正烦着,哪有空应酬陌生人,只是这男子好像听不懂她的潜台词,仍然站在那里没有离开的意思。

    “对不起,我的朋友来了,你还是请便吧。”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走进酒店,苏微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就迎了出去,男子顺着她的背影看过去,那个她苦苦等待的男人居然是个如此邋邋遢遢的模样,不仅愕然。

    “去订两张到江夏的飞机票,越早越好,我在下面吃点东西。”刘禹和她打了个招呼,就直接吩咐道,苏微“嗯”了一声,却没有马上上去,而是跟着他回到餐厅。

    坐到苏微那个位子的旁边,刘禹招手叫来了一个侍者,点了一份套餐,苏微知道他身上没带钱,随手帮他付了账,才转身向电梯走去。侍者拿着那张大钞走回柜台,又将点的套餐和找来的零钱端来,刘禹将零钱揣进自己的裤包,毫不在意地狼吞虎咽,一旁的男人看得眼都直了。

    “哥们有福气啊,你的女朋友对你可真好。”男子感慨地说道,一脸地可惜,刘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搭理他,自顾自地吃着,昨晚的宴会上就没怎么吃,现在还的确有点饿。

    男子见刘禹只顾吃饭,不再多问,只是不住地打量他,从头到脚没一件像样的衣服,一看就是网上的便宜货,说不定还是那位姑娘付的钱,越看越是惋惜,仿佛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老兄在哪高就啊?”耐心地等到刘禹吃下最后一粒饭,连里面的汤水都没放过,男子终于忍不住了。

    “你问我啊,自由职业者,混着呗。”刘禹毫不在意地甩甩头,长长的马尾摆动了一下,很有艺术家的气质。

    “画家?搞音乐的?”看他的架势,似乎是想打破沙锅问到底,刘禹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为什么会对自己感兴趣,浑身上下看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什么。

    “差不多吧,你抽烟吗,要不要来一根?”刘禹顺手拿出一包六块钱的中南海,男子的眼中露出一丝鄙夷之色,摆摆手示意不用。刘禹也不管他,又掏一个一块钱的一次性打火机点上,自己在那里吞云吐雾。

    “没办法,她就喜欢我这个样子,你也知道的,文青女嘛。”刘禹得意地吐出一个烟圈,正巧朝着那人的方向飞过去,男子厌烦地摆摆打烟雾打散,憋红着脸似乎想发火又发不出,让刘禹暗暗觉得好笑。

    苏微从楼上下来的时候,看到那个男子居然还没走,和自己的老板在那聊得正欢,心里也有些奇怪。走过去直接将刘禹拖起来,挽起他的手,就这么依偎着走出去,刘禹不解地回头看了看那个男子,满脸的愤慨?

    “走吧,两小时后就有一班飞机,这是最近的,票我在网上订好了,我们得快点赶去机场。”出门打了个车,苏微才放开刘禹的手臂,将行程告诉他。

    “那哥们谁呀?莫明其妙地聊了半天,你朋友?好像对我充满了敌意,不会是你的追求者吧,我还是离你远点,可别一不小心,殃及池鱼。”刘禹开玩笑地说道,却招来了苏微的一个白眼。

    “我哪知道,好好地坐在那里,他自己上来搭腔,一开口就是......你们聊什么了都?”苏微想起刚才的事就火大,心说还不是为了等你。

    “他对我说‘文青是种病,得治’。”刘禹笑笑,将手中没燃完的烟扔出车窗,弹进了路边的下水道中。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夭折

    波音737/800窄体双发喷气式客机以0.7马赫的速度穿行在蓝天白云之间,刘禹坐在靠窗的位置,静静地看着舷窗外的景色,阡陌纵横的大地呈现出一种浅灰色的块状,中间被一条白色的长带子弯弯扭扭地分隔开来,那就是横贯华夏的全国第一大淡水河--长江。

    “各位女士、先生们,飞机马上就要降落,请回到座位上系好安全带,在指示灯熄灭前,请不要使用洗手间。”随着空姐甜美的嗓音响起,仅过了一个小时之后飞机就降落在了江夏市天河机场,走出机场通道的刘禹被刺眼的阳光蜇得眯缝,这里的气温和金陵差不多,他们的运气不错,从一个火炉来到了另一个火炉。

    江夏市的夏口区,这里曾经打响过“辛亥革命”的第一枪,是闻名全国的首义之城,现在则成为了鄂省的政治、文化中心,省委、省政府的所有部门都设在这里。走出机场候机厅,刘禹和苏微坐上了去夏口区的出租车,车子在高速路上飞驰,现代化的高楼大厦接踵而过。

    刘禹的目的地是历史上的鄂州城,根据后世的考古发现,它位于江夏市夏口区的中心,如今已经变成了著名的风景名胜区,历经700多年的延革,还能相对准确定位的,也只有连绵不绝的那些低矮山岭了。

    一旁的苏微看着刘禹拿着两张纸在那里对比,口里不停地咕咕囔囔,大的那张是她在机场买来的江夏市旅游地形图最新版,小一点的看那线条似乎是手绘的,最奇怪的是样式很古怪,感觉就像是古时的藏宝图,难道说......苏微的脑洞大开,臆想着寻宝探险之类的刺激事情。

    “诶,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叫了一声没反应,刘禹好笑地捅捅边上自己的这位助理,苏微“啊”地一声从yy中醒过来,不好意思地装做整理头发,刘禹也没多问,从怀中拿出一张纸交给她。

    “一会下车后,你去联系一下上次那些人,条件我都写在上面,计划做得详细点,跟他们说报酬照旧。呆会我可能不会回来吃晚饭,你不用等我,另外,帮我订一张江夏到巴陵的动车票,今天晚上最末的那一班就行。”

    听着刘禹的吩咐,苏微从手袋中拿出纸笔记了下来,刘禹给他的纸和上次的差不多,只不过一个是守城,这个则是攻城。她的历史知识很贫乏,根本不知道这些都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只不过给人打工,有事做就照做而已。

    刘禹最欣赏她的就是这一点,遇事不八卦,做事很认真,因此这些看似荒诞的事都从不避她。事情交待完之后,刘禹将手中的两张地图折好收起来,穿越的大致位置他已经确定了,只不过到时候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

    出租车在夏口区的一家“如家快捷酒店”门口停下,房间是来之前就订好的,做为集团的长期客户,刘禹他们还享受到了九折的优惠价。匆匆忙忙地洗个了澡换了身衣服,刘禹便将苏微留下自己一个人提着一个旅行袋出了门。

    “去龟山。”再次坐上一辆出租车,刘禹将地点告诉司机便把视线投向了窗外,这里是江夏市最繁华的地段,已经完全看不出一点历史的痕迹,大宋在哪里?是深埋在柏油马路的地下,还是仅仅是自己头脑中的想像。一时间,刘禹有些恍然。

    那些藏宝图般的手绘图是根据程鹏飞的记述画下来的,做为鄂州城的主要守将,他对那里的一草一木都记忆犹新,再加上曾经戍守荆湖的金明一干人等的补充,已经是刘禹在古代能找到的最准确的地形图了。

    过了七百年余年,就连长江都可能改了道,整个华夏国内遗留下来的宋朝建筑屈指可数,刘禹的每一次新穿越,都像是一场赌博。为了让赢面更大一点,他不得不小心求证,尽量找到靠谱的历史遗迹,因此刘禹经常自嘲,他是在用生命考古。

    跨过那座被伟人诵为“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的江夏长江大桥,位于江心上的龟山就遥遥在望,上面架设的电视塔比山本身更为显眼。而在他的对面,则是著名的蛇山,原本也在他的考虑之内,只是因为位于城内,被发现的风险较大才作罢。

    下车之后,刘禹沿着山路拾级而上,由于天气炎热,路上的游客并不多,这里是龟山东麓,整个山才只百米高,因此走了没多久,一座古墓就出现在刘禹眼前,这里人迹渺杳,墓前只有一块高大的石碑和一根华表,石碑上写着“吴汉昌太守鲁肃墓”。

    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从程鹏飞和其他人的口中,刘禹已经证实了宋朝时这墓已经存在,他将手绘图拿出来,再次确认了地点,拿出旅行袋中的衣物,就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穿戴起来。

    大白天的就这么穿越,刘禹也是没有办法,要想保证计划的突然性,就得抓紧时间,而具体的情况,只能利用现代的便利交通,他自己亲自去查探。一天之内除了鄂州还有上游的岳州和江陵府要去,所以他才不得不带上苏微帮自己做一些杂事。

    被范文正公描述为“......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的洞庭湖横亘在岳州城前,不同于后世的因人为的因素面积逐渐缩小,现在正是它的全盛时期,号称“八百里洞庭”。从岳州城头一眼望去,无边无际,直接云天,可见其湖面的辽阔及气势的雄伟。

    而此刻立于城头的中年男子却无遐欣赏这一美景,他手里拿着一张纸眉头紧皱着,上面那些字不知道是何人所写的,工整得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而那边上的彩色图像,更是匪夷所思,见所未见。

    而这纸,男子下意识地用手弹了弹,虽说不擅文道,但这种纸张,表面洁白如雪,四周毫无毛刺,只怕府内上贡的优等湘竹纸也比不上?倒底会是何人所为,为什么,上面居然还盖有江淮招讨使、两淮制置使以及都督府军事的大印?

    比起这些细节,上面的内容更是让人吃惊,沿江而下的鞑子大帅伯颜在建康城下一战而没,二十万大军溃败,死伤无算,俘敌超过五万,他本人丢下鞑子大汗亲赐的节旗仅以身免?这要是真的,叫他如何敢信。

    “城中没有任何异样?找不到投信之人?”男子的心乱了,这是南渡以来有数的大捷啊,如果战果是真的,就只有孟珙与蒙古人联合灭金一役能比,更为重要的是,纸上说明了,南下的阿里海牙部不会超过四万人,而且他们呆了多久了。

    “禀太守,此信直接放在府衙的台阶上,那时已经入夜,城门早已关闭,若是要追查,属下这就可以遣人大索城中,料他也跑不掉。”被男子问到的军官抱拳答道,男子却摆摆手,这不可能是鞑子奸细所为,如果是自己人,不露面肯定有不露面的理由,万一揭破了反而不美。

    他是从君山水军大营赶回城的,因为事情太蹊跷,不得不由他亲自处理,事到如今,他已经有几分信了,这种谎很容易揭破,更别说那上面的彩图栩栩如生,分别是几个人的首级和一杆大旗的图样,下面清楚地标注了名称。

    “传令,命人将此事急报江陵府,现在就出发,某就在此坐镇城中,看看后事如何。你亲自跑一趟君山大营,叫那边严加戒备,没有某的手令,不得与鞑子接战。”

    军官得令走后,男子将视线从那纸上收回,望着远处黑漆漆的湖面,眼神空洞,思绪不知飘散到何方。身后的大旗被湖风吹得烈烈作舞,上面一个斗大的“高”字若隐若现,旁边的白幅从上到下写着“荆湖北路安抚副使”的字样。

    而他不知道的是,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几百里外的江陵府荆湖北路抚司衙门的后院正堂内,两个人也在看着同样的一张纸,文官打扮的京湖宣抚制置使朱祀孙瞅着一身戎装的荆湖北路安抚使、知江陵高达,静静地等着他看完。

    “此事颇有蹊跷,制帅,你怎么看?”须发皆白的老将高达抬起头,迎着朱祀孙的目光问道。

    建康城南的制司大牢内,程鹏飞站在床前看着墙上铁窗后的那片夜空,月光如水银泄地一般地照在他身上,桌上搁着一封拟就的书信,一旁的烛台早已燃尽,就如同他此时的心情,绝望地走到了尽头。

    是的,绝望,原本被告知老帅要见他,程鹏飞还以为计划通过,自己被原谅了。谁知道,一番交谈之后,却好像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将他心中的火苗彻底熄灭,看似身体无事的老人居然捱不过三天了?

    而那个计划,也自然不会再执行了,虽然老帅安慰他只要反正,性命官职都可得保,可那有什么用?如果只是为了保命,他早就降了,家中父母妻儿俱在鄂州,不夺回那里,自己一降,元人可不是大宋,他们立刻就会下手,若是家人都不在了,自己还活着干什么?

    他很想长笑一声,这贼老天真会开玩笑,前一阵还弄得他热血沸腾以为能洗涮耻辱,后一刻就让他心如死灰没了生志,老帅救不了他,谁也救不了他,当初不得已降元是为了家人和手下的弟兄,现在呢。

    就这样吧,程鹏飞暗暗叹了口气,左右和对面的囚俘都已经入睡,牢兵们也停止了巡夜,他慢慢地解开裤上的系带,从窗口的铁栅栏上穿过去,将两头笨拙地打了一个死结,真是讽刺,当初没有为大宋殉国,如今却要为元人陪葬,后世会如何看待自己呢?程鹏飞自嘲着,将带子套在了头上。

第一百三十五章 惊闻

    不得不说,刘禹这只小蝴蝶扇动的翅膀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的,在原本的历史上,早于四月就应该打响的洞庭湖之战,一直拖到了五月上旬两军还在宽阔的水面上对峙着。由于兵员没有历史上那么多,阿里海牙谨慎地不断从鄂州后方调兵,一直到现在才占据了优势。

    他对面的高世杰仍是带着二万多人和一千六百条战船的洞庭水军严阵以待,这场战役在史书上只有短短地一句话,完全和它的数万人与战级别不相符。刘禹冒险前来的只是因为高世杰虽然最后降了,但是毕竟还是先打了一场的,矮子里拔将军,比那些未战先逃或是降的强一些,这就是大宋末期的实情。

    刘禹给他留下的东西,不仅告诉了他建康之战的结果,让他能有一点信心,而且指出了对面的阿里海牙拥有两倍于他的军力,这样一来,他如果稍稍有点常识,就不会贸然主动出击,而坚守才是宋军的强项,不管是在陆上还是水上。

    做完了这些事,刘禹根本没有时间再去验证一下效果,就匆匆地回到江夏市,会合了呆在酒店中的苏微,立马赶紧往机场赶。一趟跑下来,他在这些地方都没有机会睡上一觉,因此,还在候机的时候,刘禹就开始闭上眼睛打起盹来。

    看着坐在椅子上不住点头的老板,苏微知道他又忙了一夜,这么睡很难受,无奈之下,只好将自己借给他靠靠了。刘禹在恍惚之中被扶着坐好,脑袋斜靠在一个柔软的枕头上,似乎还闻到了一股清香,他很舒服地哼了哼,不一会儿就发出了轻微地鼾声。

    帝都大学校园内,郑灏云活动了一下有些酸涨的脖子,从图书馆里走了出来,烈日炎炎,不远处的湖畔树荫便成为很自然的选择。从昨天到今天,他一直呆在图书馆里查资料,为的却不是他自己的学业,而是老同学发来的一份设计。

    苏微,想起这个和自己谈了两年恋爱的女孩,郑灏云还是有几分惋惜,两人的分手不是他提出来的,而是出于苏微的坚决要求,至今他也没有明白是为什么。一毕业,两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只知道她在帝都找工作,而郑灏云则考取了帝都大学的历史系研究生,继续留在校园深造。

    也许她是对的吧,郑灏云走到一张石凳上坐下来,未名湖的景色从这里望过去,一览无余,外面的社会太复杂,他喜欢这种单纯的象牙塔式生活。打开手中的笔记,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钢笔字,这就是他的成果,现在已经有了思路,再整理一下就可以形成定稿。

    这已经是他今年接到的第二个设计,据苏微说,这是她的公司老板要求的,很奇怪,什么样的公司会有这样的要求,模拟一个真实的古代战场,却并不是曾经发生过的历史。不过,管他呢,自己有兴趣,还有酬金可拿,这么好的事情有什么可说的。

    整个策划就像是完成一个即时战略游戏,而他也是这么和参与进来的那些师兄们说的,这一次计划比上回更为复杂,地域更广,要考虑的因素也更多。最后的审核将由他的导师历史系高教授完成,不一会儿,下课的时间到了,郑灏云合上笔记站起身来,向着教工楼的方向走去。

    金陵市酒店的包房内,随着一声声细微的声响,喷墨打印机里不断地吐出一张张写满了字的a4打印机,等到机器停下来,苏微的手上已经拿了厚厚的一摞,足有三十多页,用订书机订起来,就像一本杂志的模样。

    刘禹从她手中接过装订好的文件,随手翻了翻,不错,这次比上次要详细得多,各种地形图、势力图、兵力部署甚至是所有参战将领的特点总结都一一分列。已经赶得上正规的论文了,刘禹很满意,相信它一定能打动汪立信这些人。

    酒店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正好,用不着大老远地跑去石首山那个寺院中,刘禹收起文件,提着装满香烟的旅行袋就和苏微告别出了门。那些烟都是苏微从超市买来的,全是最普通的那种,这个老板的癖好有些奇怪,难道他不知道自己的身家么?苏微站在房中,就这么目送他走出去。

    “你说什么?”刚刚在自己的府中坐下,还没来得及歇一口气,就被一个亲兵的报告惊得跳起来。程鹏飞死了?自杀在大牢里,为什么,刘禹心中第一个念头就是为人所害,可看到那封字迹工整的遗书,他却糊涂了,为了家人?难道他的家人不在鄂州。

    找来看守的禁军,一问才知道他曾被汪立信叫到过制司府中,再回到牢中才发生了自杀事件。刘禹立刻出府赶去制司,汪立信好似知道他会来一般,穿戴整齐等在院中,刘禹急得连礼都忘了行,劈头就问了出来。

    “子青,‘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鹏飞此举,老夫也引为憾事,只是你那个设想,某与李帅等人商议过了,确实无法实行,与其让他空怀希望,倒不如将实情托出,如此一来,也算是求仁得仁了吧。”

    “这却是为何?招讨,岂不闻‘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如今鞑子新败,正是我等有为之时,何故要踌躇不前,坐失良机。鞑子不比我等,只需过个一年半载,就能恢复过来,到那时,我等拿什么去退敌?”

    刘禹滔滔不绝地说着,奇怪的是,不知为什么,汪立信却没有像以前那样称许,沉默地负手而立。一旁的汪麟几次想忍不住想插话,都被他严厉得眼神制止了,一口气说完,没有得到回应,

    “说完了?那就赶紧出去,城中多少事情等着你,老夫累了,没什么事别再来打扰。”汪立信摆摆手,没有理睬他投过来的不解目光,将他打发出去,看着这个年青人的背影,遗撼的表情写满了脸上。

    一股愤闷无法疏解,刘禹烦燥地在大街打马狂奔,好在没什么行人,不然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大街上到处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气象,这是城中的百姓为了战争的胜利和结束在欢庆,可刘禹却没有多少欢愉的心情。

    不知不觉中跑到了西门附近,他跳下马跑上了城楼,望着漆黑一片的城外,像极了那天晚上反攻时的天色,只可惜......

    “大帅是不是早就知晓此事了?”听到背后的脚步声响起,刘禹转身一看,李庭芝带着几个亲兵走了上来,没有理睬他的发问,李庭芝首先将那些亲兵打发走,这才走到他身边,偌大的城楼上,空荡荡地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还记得本官与你家招讨相识,那是咸淳五年冬,某接替病重的吕文德任京湖制置使,诚甫公时任荆湖南路安抚使、知潭州,为解襄阳之围,某调集两湖之兵,可真正可用之人仅数千,其中以公所创之威敌军为甚,无奈功亏一篑,可谓某平生撼事。”

    “这些你都知晓,可你不知道的是,范文虎坐拥大军,不听号令,某曾多次弹劾于他,欲请代其职,都被贾相公所阻。而诚甫公数次向某进言,劝某断然处置这厮,可惜啊,那时本官瞻前顾后始终下不了决心,才纵了那个奸贼后来投了敌。”

    李庭芝的声音十分低沉,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惆怅,刘禹听懂了,他是在告诉自己,汪立信决不是为了自己的官位前程才如此做的,可若非如此,究竟是为什么?难道这里面有自己不知道的隐情。

    “大帅既然有此憾事,现在就有一个很好的补救机会,只是不知道愿不愿去做?”刘禹将那份计划书递了过去,刚才在招讨府只顾着说话了,都忘记了把这个拿给汪立信看,李庭芝接过这本书一样的东西,走到立在城头的火把下翻看。

    才看了几页,他就大吃一惊,纸上写得明显就是上次那个设想,只不过远比上次要详细,几乎包含了所有的因素。已方的情况也就罢了,为何敌人的一切举动都能细细列出?难道,他早就派出了细作混入荆湖。

    刘禹看着他的疑惑表情,猜出了他的意思,毫不掩饰地点点头,确实是细作,只不过,这个细作就是他本人。为了得到详细的情报,他可是冒了极大的风险,这要是最后不能实施,怎么对得起他这番心血?

    “夏贵此人,跋扈尤胜范文虎,绝不会照我等的意思去做的。”看到淮西的部分,李庭芝指着上面的人名摇摇头,他太了解这个人了,否则为何会主动请求朝廷将两淮分置,因为自己根本就指挥不了他。

    “既然如此,就如那日招讨劝说大帅一般,将其断然处置。”刘禹做了一个向下压的动作,满不在乎地说道,这个人今后反正也会降元,不如现在先拿下他,也好提前去除一个隐患。

    “难,此人不比范文虎,老而成精,素来十分谨慎,淮西被其经营多年,差不多已形同割据。一不小心,就会功败垂成,再说了,就算杀了他,他的那些心腹很可能会直接投了鞑子,这样一来,敌还未破,我等自己就先乱了。”

    李庭芝仍是摇头不只,荆湖那部分的军力他没有说什么,那些反正也只是配合,这个计划动用的主力就是两淮兵马,再加上建康府现有的这些人手,拿下鄂州,控制大江,阻断鞑子的退路,在出其不意的情况下,还是很可能成功的。

    只不过这样一来,就变成了逼鞑子与我军在荆湖展开决战,倘若有失,大宋的所有能战之兵将全部损失,这种毕其功于一役的大冒险几乎肯定会被政事堂抵制,到时候,别说是援兵,不拖后腿就是万幸了。

    这种复杂的事,又要怎么去和刘禹分说呢,李庭芝看着这个一脸激动的年青人,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般浑身热血,直以天下为已任。正要开口,忽听得自己的亲兵跑了上来,朝他打着眼色,李庭芝知道亲兵敢这么违反自己的命令,只能说明事情很紧急。

    走过一旁,亲兵附耳一番言语,李庭芝立刻变了颜色,该来的还是来了,这贼老天,连三天的时候都这般吝啬不肯给足,这才刚刚过了两天多而已啊。

第一百三十六章 殇

    “大哥儿,我走之后,你便带着你母亲回乡居丧吧,家中好歹还有几亩薄田,你等节省些,吃用尽是够了的。将来就算是丁忧期满了,五年之内也不要再出来做官,就在家中耕读,这世道啊,要乱了。”

    听着父亲絮叨的嘱咐,汪麟硬咽着说不出话来,只是连连点头。记忆中,长这么大父亲还是头一次用如此温和的语气同自己说话,投射过来的目光抱含关切,殷殷之情溢于言表,汪麟痛彻心菲,泪水止不住地直涌出来。

    “朝廷过后应有荫叙,我已在遗表中替你推了,你那几个孩儿都是好的,如今空下来,好生教导一番,平平安安长大成人,便是我汪家之福。倘若五年之后大宋仍在,你要如何做,便都随你去吧,咳咳......”

    说完这些话,汪立信感到胸中气血翻腾不止,忍不住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汪麟急忙端起床边的芋盆,盛起的全都是斑斑鲜血,他含着泪为父亲轻轻拍着后背,只恨不得能以身代之。一直以来,习惯了在父亲的羽翼下,眼看着这参天大树就要倒了,今后该如何是好?

    好一阵,汪立信才止住了咳,就这么一会,直似将胸中的气血全都吐了出来,脸上变得血色全无,门帘响动,李庭芝已经大步走了进来。汪立信一瞧见他,便挥手将儿子打发了出去,汪麟没奈何,只得一步一回头地向门口挪着。

    “公无须担忧,大郎宅心仁厚,行事稳重,他日必有建树。”见汪立信依依不舍地盯着儿子的背影,李庭芝还是头一次在这个性格刚毅的老人身上看到这种舐犊之情,不由得出声相慰道。

    “老夫活了七十有四,上天待某已然不薄,不敢再有什么奢求,祥甫说得是,儿孙自有其福,多想也是无益。”汪立信用锦帕擦干了嘴角的血迹,微笑着请他坐下,李庭芝的视线只在那张惨白的脸上停了一会就马上移开,床边的小几上放着几封文书,最上面的那封已经漆好,看那格式便知道是遗表。

    眼前之人从上任到现在才不过屈屈三个月,一直处于繁重的事务中,说起来完全是给累垮的。想到这里,李庭芝的心里一阵发紧,脸上带出了一丝哀容,汪立信见他这般神色,却露了一个笑容出来。

    “祥甫是从子青那处过来的吧,这小子是不是还在愤愤不平?”说来也怪,哪怕是在病得将死的当儿,汪立信一提到那个年青人,就不由得想发笑,此人是他的福将啊。

    “放心吧,他只是不知情,某已与他谈过,如今应该能体会公的一片苦心。此子因擅机变,却又是个官场稚儿,假以时日,稍加磨砺,便可成栋梁之才。”李庭芝笑笑说道,并没有告诉他实情,老人已然这样了,还是不要再过多操心了。

    “老夫走后,朝廷必会重新遴选沿江制置使,刘子青毫无资历而祥甫你,大有可能会被召回加参政衔入政事堂。果真如此,江淮两地主帅都换了人,某担心,好不容易打下的这个局面又将败坏,祥甫以为如何?”

    李庭芝不由得苦笑,汪立信说得没错,朝廷急需一个知兵的宰执,想召他回临安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两淮系边防重地,轻擅不得,故此拖延至今。而现在打了一个大胜仗,顺理成章地就能将他召回了,只是他自己不太想参与到那些政争之中去。

    不仅如此,他走后,接任的几乎可以肯定是夏贵,两淮都交给这么一个人,如何叫他放心?汪立信的担忧也在此处,只是没有明说出来罢了,但既然提出来了,多半就有应对之法。

    “公有言但说无妨。”李庭芝站起身来,直接坐到了汪立信的床边,这样子隔得稍近些,老人说起话来也能省点力,被角上散布着点点血迹,李庭芝毫不在意地伸手将被角捻紧,目光已经对了上去。

    “还记得先帝曾说过‘两淮之地唯李祥甫一人可担之’,大江乃是我朝的命脉所在,俗语云:守江必守淮,也唯有你能不待诏而来援,若是换成了夏贵,今日这建康城还保不保得住,就难说了。”汪立信摇摇头,停顿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

    “如今鞑子已得到大半个荆湖西路,不需要再强攻重兵云集的淮扬,最好的进军方向就是如这次一般顺江而下,拿下了建康,临安就再无屏障了。因此,若是让你任沿江制置使、行宫留后、挂使相衔,祥甫可愿意吗?”

    听了汪立信的话,李庭芝不仅愕然,若说品级,与他现在担任的两淮制置大使相差无几,可建康是留都,地位不可同日而语,因此这么任命算得上是升迁。只是夏贵呢,李庭芝目视着他,带着一丝疑问。

    “夏贵么,仍是接你的两淮制置使,只不过如你现在这般,调往淮东知扬州,老夫想以这建康之功,举荐刘子青任淮西制置使、知庐州。”汪立信轻轻地说出他的打算,李庭芝这才恍然,原来还是为了那个小子着想。

    李庭芝将目光转到了那份遗表上,如果他所料不错,汪立信应该是在这上面写的举荐之语,一般来说,只要不是过份的要求,朝廷都不会拒绝,更何况,刘禹的战功是实打实地,叙功的排序很靠前,升迁也是应有之义。

    “夏贵未必会遵行哪,弄不好还会有一番首尾。”李庭芝摇摇头,他对付这种桀骜不驯的下属没有太好的办法,当年的范文虎是一个,现在的夏贵也是一个,甚至到了委屈求全的地步。

    “此人老夫素知,墙头草而已,老得糊涂了。若是鞑子打下了建康,他可能尊号令,但现在是朝廷胜了,他又没有胆子降敌,更不可能起兵反叛,最多不过是拖延一番,这种事情交给刘子青去头疼吧,料得他会有办法的。”

    这是阳谋,汪立信在遗表中举荐非亲非故又有大功之人,朝廷若是允了,就只有让夏贵另调他处,为了安抚他还得是高升,于是正好李庭芝这个位子合适,而李庭芝此时自请出镇建康,便是顺理成章之事,老人的用心良苦啊。

    有了坐镇建康府的李庭芝加上夹江而望的刘禹,两人合力锁住大江,便可保住这大宋一时无虞,至于以后,汪立信叹了口气,想不到那么长远了,自己能在这个时候离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若是祥甫没有异议,老夫这遗表明日就可发出了,只是这么阻了你的前程,还望祥甫莫要怪罪才好。”汪立信的口气很轻,倒底有些算计的味道在里面,他不希望让人产生芥蒂。

    “公说得哪里话,做惯了边帅,真要回朝去与那些大头巾撕扯,某想想就觉得无趣,这般最好了。夏贵那厮已经八十许了,再过两年说不定自己就熬不住了,某不信老天这么不长眼,会让这蠢人长命百岁。”说到这里,两人视线相对,都笑了起来。

    制司衙门的后院站了不少人,刘禹愣愣地看着那道门帘,他没想到,自己千算万算,居然把这么当务之急的大事都给忘记了。此时,一本商务出版社印制的《宋史》就在他怀中揣着,上面的列传清楚地记载着汪立信就是这个月亡故的,打了胜仗又有什么用,疾病并不会因此而稍减一分。

    到了这一刻,他终于明白早先李庭芝那番话的意思了,失去了汪立信这个居中调和的关键人选,他刘禹何德何能去指挥这么大的战事,硬要开展那个计划,最后很可能功亏一篑将目前的战果全都葬送掉。想到这里,刘禹之前的那些个不满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现在涌上心头的只有无尽的遗憾。

    小萝莉的低泣声隐隐传来,身材高大的金明立在庭中,和他一样目光发直,一脸地哀伤,院中随侍的那些亲兵也都低下了头,空气中带着一股深深的悲戚,仿佛会感染似的,让人觉得十分压抑。

    过了一会儿,汪麟从房中出来,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迎着众人关切的目光,他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便和众人一道,站立在庭院中。紧接着进去的李庭芝呆了很久,出来之后,便将金明兄妹给叫了进去,一路从刘禹身边走过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

    金明和雉奴出来的时候,两人都已经悲不自胜,小萝莉更是哭成了泪人,金明扶着她走到刘禹身前,拍拍他的肩膀示意让他进去,刘禹收敛心神,举步上前,一把挑开了帘子,便跨进房中。

    桌上的牛油蜡烛烧了许久已经有些昏暗,刘禹几个大步走到床前,看着老人那张削瘦的脸,不知道要如何开口。汪立信同样就着烛光打量着这个年青人,两人就这么举目对视,房间中安静了下来,只有烛花的轻爆声隐约可闻。

    “子青,听老夫一句,雉姐儿,并非你的良配。”忽然,刘禹的耳中传来一个有些突兀的声音,待听清了那意思,顿时就呆在了那里,他怎么也没想到,老人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说的是这个。

第一百三十七章 我来自未来

    从开始穿越到现在,刘禹都没想过要在这里找个媳妇,晚霞那是机缘巧合,算不得是正经的成婚。而听汪立信的口气,似乎是在担心他对雉奴有想法,是因为俩人一直在一块么?

    对于小萝莉,刘禹自恃没有什么养成的爱好,一直以来也都当她是妹妹看待的。若不是那张酷似晚霞的脸,估计都没兴趣搭理这种未成年少女,不过相处的久了,肯定是有感情的,会不会是爱情呢?刘禹摇摇头,为什么会突然说到这个呢。

    他的表情变幻都被汪立信看在了眼里,他待金氏兄妹有如自己的子侄,当然希望雉奴能找到一个理想的归宿,只不过若是不能成为正妻,还是不要轻易应允的好。想到这里,他决定开口将话题岔开。

    “数月之前,你初到老夫府上时,名刺上写得是‘常州人氏’,老夫没记错吧?”

    汪立信紧盯着刘禹,目光炯炯完全不像是大病之人,刘禹不知道他的用意,仔细想了想,那封名刺还是找人代笔的,上面确实是写的常州,于是点点头。

    “那下面有封书信,你先看看,上面写得是否属实?”

    汪立信指了指一旁小几上的那摞文书,刘禹走过去拿起来,面上的已经封好火漆,接着翻到第二封,口子已经被撕破,他目示汪立信,老人点了点头,刘禹抽出信纸,短短的几行看下来,额头直冒冷汗。

    “常州共有刘姓之人七百五十二户,名称叫做刘禹者有九人,无一人字子青,除去二个不满十岁的幼童和四个五旬以上老朽。似你这般年纪者尚有三人,那下面是他们的画像,你觉得你像哪一个?”

    一口气将话说完,汪立信靠在床架上闭目休息,似乎是在等着听他的辨解之辞。刘禹的心思转动着,看这个情形,调查之事应该早就在进行了,要对这么多人一一查证,所费的时间和精力更是难以想像,难道从一开始,就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

    常州离着建康并不远,就算是以古时的效率来说,快马跑个一两天也就到了,可在这之前,常州一直都降了啊。那这封书信是在降之前就送到的?刘禹蓦然惊醒,在他们去建康的同时,汪立信就已经遣人去了常州了,甚至比他们要快得多。

    “你是个聪明人,老夫也不瞒你,接到制书让你入幕的那一天,飞骑便出了临安城。为了不至于大动干戈,老夫还许了赵与鉴一些好处,行事之人是某用惯的一个老人,可惜呀,为了保住这个秘密不让他人知晓,已经被老夫处置了。”

    一直以来,刘禹的身份问题都是他的软肋,除非大宋亡了,否则那些户籍资料都是查得到的。因此,他并没有去编一个更容易让人揭破的说辞,而是直接用了后世的地名,从这一点来说他没有撒谎。

    只不过,要进入大宋的官僚体系中,一个清白经得起推敲的出身是必须的,汪立信选择这个时候告诉他,当然不可能是为了揭露,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要帮他掩饰了,否则没必要处置经手之人。刘禹放下手中的书信,静静地等待汪立信的答案。

    “子青,老夫不管你是何经历,只看这数月来你做的事,也断然不会害你,不过你也应该明白,官做得越大,这些细微之事越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哪怕你就是北地的汉人也无妨,张督府不就是如此出身,现在只有你我两人,告诉老夫,你是何人?”

    汪立信盯开眼,看着这个年青人,却发现他完全没有惊慌的表现,只是眉头微皱地若有所思,多半是为如何措辞而感到为难吧。刘禹踌躇了,北方人,这倒没什么难度,他本身就说得一口普通话,只是,对上了垂死老人殷切的目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好叫招讨知晓,某确实曾到过鞑子的都城,后来发生了不忍言之事,方才南下来到大宋的,但是,某也不是北方人。”说到这里,刘禹顿了一下,然后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一样地,表情凝重了起来。

    “某确实是常州人氏,只不过不是此刻的常州,而是来自于后世。”刘禹说完,心情有些轻松,这还是他头一次对别人透露这个秘密,哪怕明知对方就快要走了,话说了出来,也就没什么负担了。

    “后世?何谓后世。”汪立信有些疑惑。

    “某打个比方吧,若是从唐、五代而言,大宋之人便是后世,若是从秦汉说起,隋唐之人便是后世,这么说,招讨是不是能明白一些?”刘禹费力地想着要如何才能解释得让人听得懂。

    “匪夷所思,简直是匪夷所思,世上居然有这种奇事,你的意思是说,对于我等,你是从一个还未发生的时代前来,这怎么可能。”

    汪立信睁大了眼睛,若不是相处了这么久,他几乎就会以为眼前这人在说胡话,这种事,比转世投胎还要叫人难以置信。等于就是在说,一个人突然来到了他的祖先所在的时代,而且能和他称兄道弟平辈相交,这岂不是乱了伦常?

    “此事估且不论,你告诉老夫,如你这般的,世上还有其他人吗?”

    “这个某也不知道,只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碰上过与某有着同样遭遇之人,但既然某能如此,‘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倘有他人亦能,也非难以理解之事。”

    说到这里,刘禹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实际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天会选择了他,或许是有某种天意吧,以往他也从没有纠结过这种问题,既来之则安之,现在想想,没准还确实有不为人知的理由呢。

    “唉,老夫明白了,那些奇物,不用说都是来自你说的后世吧?这是上天垂怜我大宋,特以子青降之。”汪立信目中闪着光芒,精神似乎也变得好了起来,这莫不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吧。

    刘禹对他的猜测不置可否,救星?英雄?那是美国大片里的噱头,绝不可能是他刘禹。他可没有什么超能力,最重要的,他对临安那个朝廷一点感情都没有,所以就更谈不上忠诚了。

    “既然你来自后世,那当知道大宋的情形吧,这一次,究竟撑不撑地过去?”

    看着老人满含希望的脸,刘禹犹豫了一会才点点头,算了,何必再让人走都走得不安心呢。再说了,建康之战都发生了,历史已经改变,谁知道后续会怎么样呢。

    “你呀,休得瞒骗老夫,唉,到这时候,都不肯说句实话么?”汪立信老而成精,一眼就看出刘禹是在敷衍他。

    无奈之下,刘禹突然想到自己的怀中有本《宋史》,干脆一把掏出来就递了过去,汪立信刚刚看到封面上的那两个字,立刻就变得手脚颤抖起来,只有新的王朝建立时才会这么给前朝修史,大宋倒底还是亡了。

    汪立信很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那上面的字不但是简体,而且还是横排,只是汉字本就一脉相承,看着形状再结合上下文,猜也能猜到是什么意思。从目录上找到写着自己名字的那篇,直接就翻了过去。

    自己读着自己的列传,这是一种很古怪的感觉,汪立信却毫不在意地一口气读完,然后将那书合上交还给了刘禹,他已经知道了大宋的最后结果,别的就没兴趣再看了。

    “从现下到你那个后......后世,中间相隔了多少年?”汪立信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消化着这一切。

    “七百余年”刘禹不加思索地回答道。

    “难怪,老夫一直就觉得不解,似乎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某些结果看似不可能,偏偏你就能一说既中,原来如此。那日你在老夫府上侃侃而谈,想必也是读过此书了,不过,老夫好奇的是,如果你未能入老夫的法眼,那时你将如何?”

    “以重金贿赂贾似道府中幕僚,参与丁家洲之战,伺机改变战役的战果。”刘禹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这本来就是他的b计划,不过没有机会实施而已。

    “那廖莹中等人确是贪财无状之辈。”汪立信说道:“你之所以选择老夫,还有一点,是因为知道老夫快要死了,我说得对么?”

    刘禹无语地站在那里,摇头不是点头也不是,汪立信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再纠缠这个问题。

    “我料到朝廷很快就会派员前来,你要赶紧命人将后世的那些事物都藏起来,有人问起也要矢口否认,不是个个都像老夫这般看得开的,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人籍此攻讦,这是其一。”

    “其二,这是你的户籍履历,把它记熟了,任何人问起都是这套说辞,老夫能帮你的也就这么多了,今后还要靠你自己。”说完将一个信封递给了他。

    刘禹抽出来一看,正是关于自己的各种资料,其中写着父母双亡,自幼由乳母带大,苦读十年考中了秀才,家中薄有资财,除了屋契之后甚至还有十几亩田产,这等周全,让刘禹不由得一阵感动。

    “最后一点,知建康府是不可能了,你想过自己去哪里任职没有?”

第一百三十八章 陨落

    刘禹心里很清楚,既然选择了要在体制内混,在自身没有实力之前,就要遵循它的规则。做官之路,无非也就是科举、推荐、简拔这几途,汪立信废力苦心也不过帮他弄到个秀才,表示他曾经参加过科举,而进士身份则是不可能凭空捏造的。

    科举虽起于隋、唐,却是兴于宋,这时代的进士虽然没有后来的明清那样子一天登天,却也是清贵无比的。它代表你已经进入了士大夫这个阶层,而大宋恰恰一向是标榜的“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

    “现如今这样的情形,朝廷想要开科取士是不大可能了,如此也正好,此番捷报奏上去,若是入了太皇太后的眼,以官家的名义赐个进士出身也非不可能,否则没有这层皮,论官叙职都非易事,升迁之路也庶几无望。”

    汪立信缓缓地说道,大宋尽管相比前朝,每届取士的数量都大大提高了,可架不住参加的人太多。以他的才能加上苦读,都要到四十多岁才登的科,这条路就像是独木桥,想要走过去,除了实力运气也很关键,实在是太难了。

    “招讨知道某的本事,若是带兵与鞑子相抗,也还马虎,叫某去治理地方,定会搞得乱七八糟,民不聊生,实非百姓之福。还是建康府这样的好啊,有袁通判、胡机宜一干人相帮,诸事都无须费心。”

    “你呀,不过就是个‘懒’字,民事繁琐,却是最考究才德,百姓称一声‘父母’,又岂是白叫的?把你的那些聪明劲,但凡用上三分,哪有做不好的道理,子青,别看你来自后世,老夫却觉得,你天生就是应该是宋人。”

    汪立信被他这一番惫懒搞得哭笑不得,相处了这么久,哪里还不知道他的德性,遇到复杂一点的情况能躲就躲,能推就推。刘禹听到他的评价,也有些不好意思,倒底是来自后世,很多时候他也没有一个这时代官员应有的自觉。

    “朝廷新任的吏部尚书陆志侃与老夫有些交情,你的这些事,最后还得着落在他身上,老夫今早已经去信一封,你若是有机会回到临安,不妨上他府中拜访一二,只是人走茶凉,若是......也不必抱太大期望。”

    “政事堂的三个相公,陈与权刚愎果决,此时正在风头上,能不与他交恶就尽量避免。王熵此人与他一样先前都是阿附贾似道的,只不过两人素来不合,此番同时为相也必然针锋相对。至于留梦炎嘛,为人奸诈无比,行事见风使舵,与他相交要分外小心。”

    刘禹听着汪立信的讲述,这些都是从史书上看不到的东西,他当然知道老人这是在指点他,政治这些道道太过复杂,他一向很不喜欢,但不代表他不懂,这番提点,至于让他对政事堂的这三人组有了个粗略的认识,没什么新鲜的,还是互相制衡的那一套。

    “这建康府是不错,可惜......老夫倒是替你选了一处地方,只是现在事情还未定,到时候有了结果,你自然就知晓了。今后要建府开衙,手上没有得力之人不行,你以为老夫为何要释了那杨行潜,便是为你留下的,先征辟他做个幕僚吧,此人有些本事,你日后慢慢看吧。”

    “再说个你可能不爱听的话,你在那后世可曾有妻小?”刘禹正在专心地听着,冷不防被问到这个问题,他摇摇头,心里面微微有些诧异,这是两个不同的时空,有或没有能影响到什么?

    “那就好,有些事哪怕逃得过世间的法则,也难逃自己的内心。老夫要说的是,既然是在这宦途上走,妻族的助力也很关键,结一门得力的姻亲,并不丢人,这也就是为什么开始老夫说雉姐儿非你良配的原因,这孩子从小命苦,何忍再让她做个妾室。”

    又一次说到了雉奴,刘禹这才恍觉,他觉得人家还小是用的后世的观点,在这里,已经是可以谈婚论嫁的年龄了,而且,对于包办婚姻这种事情,做为一个后世来的人,怎么都觉得有些不适应,干脆直接说开了好。

    “招讨说笑了,某与金明交厚,视雉姐儿有如亲妹,是何原因公是知道的,某可以对天发誓,从未有过非份之想。至于是否要结亲,因家中双亲尚在,请恕某无法应承,公之好意某只能心领了。”

    听到他的回答,汪立信点点头不再继续说下去,趁着还有些精神,在头脑中想着还有没有要提醒他的事。刘禹见他从自己进来开始,说的全是别人的事,一句也没提到过家人,这似乎有些不正常。

    一口气说了这么半天的话,汪立信的精神慢慢地开始变差,一股倦意涌上了心头,疲累得直想闭上眼。刘禹看到这种情形,心知不妙,赶紧出门,院子中比刚才又多了些人,胡三省、叶应及、孟之缙、袁洪等人都齐齐赶到了,把这里挤得满满当当。

    “招讨现在如何了?”胡三省见他出来,走上去一把抓住,急切地问道,其他人的目光也都投向了这里。

    “招讨请各位进去,他......”刘禹一阵哽咽,喉咙像是被塞住了一样地说不出来,众人听了他的话,都明白后面的意思,汪麟更是加快步伐,飞快地从他身边跑了过去,胡三省等人也随之走了进去,看到床上两眼紧闭的老人,俱都掩面而泣。

    听到动静,汪立信睁开眼睛,微弱的视线一个个扫过屋中的众人,脸上带着欣慰的笑意,看得众人鼻子发酸,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汪麟早已经扑倒在地上,抓着他渐渐冰凉的手发出低低的啜泣声。

    “老夫就先走一步,国事便拜托诸位了,他日,若是侥天之幸,大宋仍旧屹立不倒,莫忘了给老夫上柱香以告之。惜乎!吾见其进也,吾未见其止也!......”

    长吟悠长,余韵渐消,众人闻之无不是泪流满面,站在这里的除了汪麟以外,全是他的同僚下属,府中的大部分亲人都没能见上最后一面,而老人在临终之余,念念不忘地仍然是大宋的安危,只不过值得安慰的是,比起原本的历史,他走得还算是平静。

    第二天的清晨,安宁坊前长街的木头柱子下同平时一样站满了人,百姓们都在等待着头上的那个大喇叭发出声响,战事虽然已经结束了,但是这个娱乐却仍在继续,每天的说书段子、小曲什么的依旧让人回味无穷。

    林东家的胭脂水粉最近开始卖得好了起来,库存消耗得很快,如今鞑子已经退了兵,路上应该安全了。他还思量着哪天要去江南带进点货,可一直在追听的《岳爷爷评传》就要接近尾声,他舍不得放弃,实在不行,就只能让管家带人跑一趟了。

    可今天似乎有点不寻常,等了良久,至少比平时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那个大喇叭还是毫无动静,百姓们开始窃窃私语,又过了一会儿,柱子下的小贩们已经开始肩担准备要离去时,映红的声音突然从喇叭中响起来,那声音不像平常的清脆,好像哭过一样。

    “建康城的百姓们,映红要在这里通报大伙一个不幸的消息,刚刚带领我们艰苦奋战,战胜鞑子大军的江淮招讨使汪公,因心系国家,积劳成疾,于昨日夜里与世长辞,享年七十四岁,汪公生前已经颁下谕令,城中不可举丧,百姓们仍如平常一般”

    听到映红有些抽咽的声音,众人一时都愣住了,这位汪公大伙倒也都知道,只是平时都很低调,等闲难得见到。这么大的官,说走就走了,再一想到他是为了城中百姓的安危才会如此辛劳,大伙都神色黯然。

    “今日,也是本广播电台的最后一次播音,数月的陪伴,让我们见证了这场伟大的胜利,映红与全体参与播音的同僚一起谢谢大家,下面请欣赏平恨生的《精忠说岳》第八十回‘表精忠墓顶加封,证因果大鹏归位’。”

    平恨生熟悉的语调再一次响起来,林东家与柱子下的百姓都知道这是最后一回了,连续听到不好的消息,一时间,所有人都失去了说话的兴趣,柱子下面静悄悄地,只有平恨生的说书声在上空荡漾。

    “......诗曰:力图社稷逞豪雄,辛苦当年百战中。日月同明惟赤胆,天人共鉴在清衷。一门忠义名犹在,几处烽烟事已空。奸佞立朝千古恨,元戎谁与立奇功!”

    “锵”地一声响,惊堂木拍下,这一次张青云没有说“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而是直接感谢了一番听他说了这么久的广大建康百姓,看着外面准备开始收拾的军士们,想起这些天以来的经历,他忽然觉得有些恋恋不舍,似乎这说书比读书考功名还要有吸引力一些。

    一旁的映红早已经红了眼圈,张青云明白两人是一样的心情,数月以来,也算得上是朝夕相处,如今事情结束了,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再相见的机会,他心中暗叹了一声,站起身来掏出自己的手帕递了过去。

第一百三十九章 诈敌

    从太平州境里的当涂县到芜湖的沿江官道上,足有十余步宽的路面挤满了逃散的人群,说来也巧,这条路短短几个月之内连续迎来了两趟这种溃兵,只不过这些人当时是追赶者,而现在,他们变得比那时候的宋人还要狼狈不堪。

    穿着一身普通士卒衣衫的伯颜和仅余的几个亲兵混在队伍中显得毫不起眼,原本还想保持几分威仪,可经过了几天的逃亡,如今也变得灰头土脸,早没了一军统帅的模样,周围左近的那些普通士卒甚至都不知道这个相貌憔悴的中年人就是自己的大帅。

    大队人跑出建康府之后,宋人就停止了追击,趁着这点空当,伯颜等人在当涂县境内做了一番收拢,人数众多的溃兵们按各自的统领重新排出了队伍,他们这才发现一个非常的问题,大军没有粮草了,就连侦骑平素一般随身的干粮都没来得及带上。

    这个时候,宋人实施的坚壁清野就发挥了作用,派出打草谷的散碎骑兵把马儿跑得口吐白沫,也没能带回来一粒粮食,这里不像草原,都是开发了几千年的居住区,根本没有什么野味可打,漫山遍野唯一的活物可能就是老鼠了。

    没奈何,伯颜与阿术等人商议,除了保留几十骑做为尖兵之外,其余的马匹都被杀了用于充饥,虽然相于庞大的人头数显得杯水车薪,可倒底是肉食,省着吃也支撑他们走了几天的路。

    为了保持军心,伯颜拒绝了让他带人骑马先行的建议,坚持要和普通的步卒们同行,可这些毕竟不能当饭吃,眼看着断粮已经快一天,饿着肚子还得快速赶路的士卒们放慢了速度,一个个低着头,早先被鼓舞起来的几分士气已经荡然无存。

    也不能说他们没有准备,早在前天就派出了快马赶往最近的粮草集结点,可那是远在池州的铜陵,离着当时大战的战场丁家洲还有半天的路程,更别说这里是太平州的中心地带,等他们到了再组织人力运过来,早就不知道是哪天的事了。

    望着远处渐渐接近的那个城池,伯颜心中无比地懊悔,这就是被他们屠掉的芜湖县城,如果没有那番举动,现在已经能躺在城里休整了,可如今,伯颜仿佛能听到天空中传来的嘲笑声,那是几万冤魂在看着他们如何地倒霉,因果报应么,伯颜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这里的人群大多都是他所在的城西大营中逃散出来的,而另外方向的那些人,伯颜想想就觉得痛心,那是接近十万之众啊,只跑出来阿刺罕所带领的大半个骑兵万人队,虽然还没有收到确切的消息,但直觉上,伯颜不认为他们还能突围而出。

    如何向大汗交待已经不是他考虑的重点了,自己既然没有死,那肯定要担起大部分的责任,可被问到为什么会败得这么惨,他要怎么回答?伯颜直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这是比失败本身更为可怕的事情。

    “呵!”江边方向上传来阵阵欢呼,伯颜知道,那是一些水性不错的汉军在江中捉鱼,由于没有专门的捕鱼器具,他们只能靠着敏捷的身手同鱼儿玩追逐游戏,因此每天的捕获非常地少,分到每个人头上,就连喝碗浓一点的鱼汤都成了奢望。

    这些人都是原来的水军,张荣实这个蠢货,居然让人烧了大寨,将好不容易形成战力的那支水军葬送得干干净净,人死了没什么,再招就是,马儿杀了也没什么,蒙古人从来就不缺那个,可这船,造起来颇费时日,再要成军又不知道费多少功夫了。

    更可气的是,他还没法降罪,这番惨败,现在要做的只能是善加安抚,自己将责任担下来,以免手下冷了这些人的心。不知怎么地,伯颜突然想到了那些被刷在空无一人的镇子里的标语,一语成谶啊,自己差一点就真的性命不保了。

    马蹄声在前方响起,几骑飞快地驰向了这边,灰尘渐去之后,伯颜看到了马上的高大汉子正是阿术,他一直在前方担任先行的。看着他们几人放慢了速度在向着队伍张望,伯颜知道肯定是有事要找自己,于是示意亲兵出声招呼。

    “前面侦骑碰上了几个传信的骑兵,阿里海牙带着人往上游的岳州去了,从这里一直到襄阳,都没有咱们的水军。”见到伯颜的身影,阿术跳下马来,没功夫客套,直接就说出了他打听到的事情。

    伯颜听完了心里顿时一沉,传信的使者才到这里,阿里海牙肯定还在岳州方向没有回来。胜负先不论,想让鄂州方向以水军进行支援是不可能的了,而鄂州方面也不知道他们的情况,自然不会想到他们已经没有了粮草,再遣人去那里么?伯颜一阵头疼。

    “大帅,一入池州,就得去征粮,就是抢,也得把自己也喂饱了再说,至于宋人的死活,顾不得了。”阿术这才说出了自己来的目地,原本一路很顺利,也就基本上没怎么扰民,都是以安抚为主,甚至要收得比宋时更少些,但现在,阿术的意思很明白了,还是干回老本行吧,否则这些人还能活下来多少都说不定。

    伯颜一时无语,南下之前,大汗一直叮嘱着让他尽量少杀,自己也保证过了,要做“当世曹彬”以不杀而定江南。形势比人强啊,就算自己不点头,进了池州,这些只怕饿得连人都会吃的士卒又怎么来约束?铜陵的存粮早就运来了,后面的还远在荆襄。

    “就照你所说的吧,若是征到了粮食,能不杀人就不要杀,这江南,我们以后还会回来的。”伯颜虚弱地加上了一句,他也清楚,这话和没说区别不大,败兵加上饿兵,放入乡间就如野兽入羊群,阿术不以为意地答应一声,领着人向前而去。

    这次的南征到了这个份上,就算是完结了,一场从政治到军事的完败,就连那面大汗亲援的大斾,代表着部落荣耀的黄金狼头都成为了宋人的战利品,自己想要洗刷这耻辱不知道要到何时,伯颜在原地怔了一会,仰面朝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洞庭湖往大江下游方向的入口处呈现出一个不规则的半圆形,如同猛兽张开的大嘴一般,而此时点缀在湖面上的那些高大战船,便像嘴里的尖牙利齿,似乎随便准备要择人而噬,当先的千料大舰虽不如伯颜的那般雄伟,却因为安置了更多的战具,而更加地可怕。

    三层甲板的女墙之后,立着一个长相粗豪的蒙古汉子,他手撑着中间的那台小型投石的支撑木,视线飘向了前方的湖面,那里有座小岛,宋人叫它做“君山”,而岛下的港湾处就是宋人水军的所在,此刻,湖面上只有廖廖无几的一些小巡船,所有的主力大舰都无影无踪。

    大元荆湖行省平章阿里海牙心中十分不解,原本宋人水军和他隔湖对峙了好几天,自己没有进攻而是悄悄地从鄂州调来后备军力,准备出其不意地一举破敌,谁知道刚刚准备停当,那宋人就像得到消息一般地消失了。

    洞庭湖太大了,几百上千条船藏起来,想要找出来就和大海捞针没什么区别,可要拿下岳州,就必须得解决这些水军,不然连岸都登不上,他盯着水寨的方向看了良久,仍是难下决心,就听得背后的木梯传来“蹬蹬”的脚步声。

    “仲畴,你来说说,宋人突然避战,是何道理?”来人是个三十多岁的汉人,阿里海牙叫着他的字,头也不回地问道,两人虽然是上下级,交谈却是十分地随意,汉人上前一步,仰目看去,丝毫也不拘礼。

    “某还是那般说法,宋人定是在等援军,至于他们如何得到的消息,这却不知了,依某说,还是直攻过去,逼他们一战,胜负立时可见分晓。”沉思了片刻,益、莱路行军上万户、汉军兵马副都元帅张弘范转头说道。

    援军?阿里海牙知道他说的是上游的江陵府方向,这原本就是他们的目标,那里是荆湖北路的路治所在,也是屈指可数的大邑,人口、田亩、赋税都是远超其他各州军的,也只有拿下了江陵府,才算得上掌控了这一路。

    宋人的统帅高达是员宿将,用兵谨慎经验老道,并不容易对付,因此阿里海牙才会想在他到来之前先解决眼前的这支水军,可如果敌人避战不出,要硬去冲那防守坚固的水寨么?

    “平章,下决心吧,不打就只能撤了,拖不得。若打,某愿为先锋,为平章驱驰。”张弘范一抱拳,沉声说道,阿里海牙正要开口下令,忽然发现不远处自己的快船上打来了信号。

    “晚了,他们已经来了,而且是倾巢而出,好一个高世杰,把我们都涮了。”听到阿里海牙的话,张弘范愣住了,顺着来船的方向看去,上游方向的湖面上樯橹如林,织帆如云,黑压压地一支大船队开了过来。

    “传令,全军后转。”阿里海牙不再犹豫,一挥手发下指令,传令兵立刻将命令发出去,各大船的旗斗上纷纷打出信号,船队开始调头,阿里海牙有些不甘心地望着宋人水寨的方向,发现那里水门大开,一艘接一艘的战船驶出,高世杰出来了!

    上游船队的巨大楼船之上,迎风飘扬帅旗同样书着一个“高”字,荆湖北路安抚制置使、知江陵府高达冷冷地看着远处鞑子船队的动作,在他的座舰周围,除了最当前的一排确实是楼船斗舰之外,后面的那些,大部分都是毫无武装的民船,甚至是渔船,只是桅杆上多扬了面旗帜罢了。

    “老高,你这番行险,倒叫本官吓出一身汗来。”朱祀孙没有说谎,他的胖脸上满是汗渍,也不知道是真的吓出来的,还是天气炎热给热地,边擦着汗,边心有余悸地说道。

    高达没有回答他的话,他此番确实是倾巢而出,只不过不是为了打仗,而是想吓走敌人,好在计划得逞了,不然就凭眼前这几艘战船,还真不一定能打得过鞑子,话虽如此,他望着敌人远去的帆影,脸上仍是一片凝重,丝毫没有喜悦之情。

第一百四十章 捷报

    五月的西湖,虽然满湖的荷枝上只是挂着一个个的小花苞,那传说中引起金主亮投鞭渡江之志的“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胜景还远没到时候。也挡不住城中文人雅士泛舟湖上吟风弄月的兴致,这不,钱塘门刚刚一打开,出城的宽阔官道上,等候良久的人群便潮水一般地涌了出来,行人车辆摩肩接踵,将道路挤得再无空隙。

    临湖沿街的各种商铺东家却是笑开了花,纷纷将伙计们打发了出去,就在路旁高声叫卖,就算是大多人都不宵一顾,也总能招揽到几个歇脚待行的客人,这等情形下来光顾的,绝不会像往常那等斤斤计较,出手都是豪阔得紧。

    就算没招来客人,看着路上的种种热闹情形也是种乐子,哪个汉子被人踩到了脚要找回场子、哪家的小娘子挑开轿帘露出亮丽的眉眼、哪个独行的妇人被人擦了油掐着腰跳脚大骂,种种种种,每日里的这些有如瓦戏一般,叫人看得乐此不疲。

    路旁的一幢二层酒楼之上,靠着最里间的大房十分宽敞,与别的屋子不一样,这房里竟是一边临湖一边靠街。而此时,偌大的房中,只坐着一个年青人,月白的长衫系着条襥巾,边上侍候的是一个年纪更小的小厮。

    也不知道是不是湖面上的风光早已看惯,这人将桌子搬到了窗边透过窗口饶有兴致地看着街上,不时地将一口口精致的果子扔进嘴里,只不过不管发生如何可乐的事,在他眼中也只有一丝淡淡地笑意。

    就在这当口,密集的蹄声从街道的另一头响起来,年青人抬起头朝那个方向看过去,远处已经掀起了一股巨大的烟尘,随着蹄声临近,一群骑兵现出了身影,年青人看到当头那人的打扮,脸色立时变了,哧得一下站起,小厮不明所以,跟着他的目光朝外看去。

    那个骑兵不过是普通的殿前司侍卫亲军马军打扮,这等军士在这大宋行在倒也寻常,可他背上插的靠旗却不简单,上好的硬木细杆在巨大的冲力下仍然挺得笔直,杆头的红色长缨迎风飘扬,窄小的旗面被扯得烈烈作响,上面只写了一个小小的“捷”字。

    好吧,捷报使者也算不得多出奇,可此人却是背插双旗,楼上主仆二人的眼睛一瞬间就亮了。“走,我们回府。”年青人看着他们过来的方向,略略思索了一番,便抬脚走出房门,下楼出门循别道上马而去。

    有些不明所以的街上行人们一时间都怔住了,等到反应过来之后,都纷纷向两边避让。只不过人流太大,再如何挤,也不过让出了一条小路的空儿,堪堪容得一人一马可过,更有一处,一个身材肥胖的汉子挤了半天仍有半边身子露在外面,眼看着那骑飞驰过来,急得胡乱叫骂。

    “建康大捷,行人避道!建康大捷,行人避道!”马上骑士扯开破锣般的嗓子喊得震天响,人马却毫不停顿地险险擦过那人的身边,呼呼的风声将他的衣角鬓发吹起,人却吓得愣在了当地,动也不敢动弹。

    这还不算,后面呼拉拉的一队骑兵俱是如此,上好的北地战马,精良的驭术,骑兵们浑不将这窄小的间隙当一回事,谈笑间便穿了过去,等到这伙狂人俱都过去,胖汉子已经吓得两股战战,话都说不出,一阵腥臊热气升腾,竟似尿了出来。

    城中清河坊的陈宅之内,陈宜中一身常服地坐在书桌之后,虽然今天并没有早朝,可他仍旧早早地就起了身,照平常的打算,再过个把时辰,就应该整装前去政事堂处理政务了,可今日不知道为何,他总有些心不在焉,心思也难以集中。

    “东翁,此事颇有些蹊跷,怕不是那么简单。”一个清客模样的中年人拿着封奏折,看了又看,沉思半晌才对着他说道。这人能进入书房这等要地,应该是陈宜中信任之人,因此言语间也随便一些,并不以平常的“相公”称之。

    “喔,说来听听。”陈宜中站起身来,清客将奏折递给了他,这折子他早就看过了,是御史弹劾签书枢密院文及翁、同签书枢密院倪普两人“尸位素餐,因循苟且”,要求将他二人罢官去职的行文。

    老实说,做到了使相一级的人物,哪个没有几封弹劾奏书,如果真的没有,只能说明你太没有存在感了,人家根本不宵找你麻烦。而行枢密院事是陈宜中自己兼任的,除了那些挂名的地方帅臣,文倪二人几乎就是实际上的主官,这一回两人同时被弹劾,不得不说事出突然。

    再看看现在的形势,鞑子进攻日渐猛烈,四川、荆湖、江淮几个方向上都在进行着抵抗,求援的急递一封接一封地送进来,任是谁坐在那个位子,每天都会焦灼不安,却不会有什么好的办法,因此,要说“尸位素餐,因循苟且”这几个字倒也没什么错。

    “东翁,内容我就不说了,只说这上书之人,看似与两人都无瓜葛,可实际上,我查过,他与文及翁新纳的一房妾氏是同乡,且是同村,倪普的儿子,则与他的侄儿过从甚密。若是这还不够,从他家的门房嘴里得知,前日夜里,有轿子深夜来访,轿中之人虽未露面,可那轿边侍候之人,已经证实是倪普的亲信家人。”

    “你是说,他二人是自己指使此人弹劾自己?”陈宜中听完,恍然大悟,怪不得奏折刚刚上递,还没下发审议,两人就都免冠待家堪罪,连辨折都没写,一付老老实实听候处理的模样,完全不似以前脾性。

    “我也不愿做此猜想,但实际情形很可能就是如此。”清客摇摇头,这没什么难以理解的,国事艰难,这些位子又十分紧要,一天都疏漏不得,他二人不想干又不想跑,就出了这么一个主意,就这个月内,弃职而逃的官员已经数不胜数了。

    “不过是小人行径,免了就免了吧,也省得他日敷衍塞责,误了朝廷大事。”陈宜中摆摆手,将那奏折扔到了书桌上,天要下雨,随它去吧,他还有更多重要的事情要考虑,看看时辰将近,便唤来家人准备好仪仗,准备出门事宜。

    与清河坊一墙之隔的保民坊内,一座气势雄伟的大宅当街而立,这是当年南渡之后修建的亲王府第,只是后人获罪才重新赐给了别家,现在的主人姓王,正是时任左丞相的王熵王相公居所。

    宅内的建制也远比陈宅要恢弘得多,在这寸土寸金的地面,居然有一个阔逾十丈的大花园。而此时,王相公便怡然自得地坐在园中亭间饮茶,眼前的花团锦簇好时光似乎怎么看都看不尽,比起那些烦心的政事要可人的多。

    “回禀相公,公子已经回府了。”一个家人在亭子外恭身作礼,王熵只是“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他的这个儿子自小便聪明异常,学业也不错,让他操心的时候有限,只不过最近经常早早就出了府,也不知道去干什么,很晚才会回来,今天倒是个例外。

    过了一会儿,一个年青人行色匆匆地快步走来,正是钱塘门外酒楼上的那个人,虽然一路跑得满头汗水,可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见到自家父亲在前面,脚步又加快了些,很快就到了亭子外。

    “父亲安好,儿有要......”话还没有说完,王熵便递了一个严厉的眼神过来,再看他这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哪里还有一丝富家贵公子的气度,不由得更是恼,气就不打一处来。

    “书都白念了?夫子没教过你,修身养性,看看你自己,这般邋遢,如何见人,若今日有贵客在,你也敢这样怠慢?”王熵的语气又急又快,没等他说完便出声打断了他,王公子一脸地无奈,只得作礼赔罪。

    “父亲教训得是,儿知错了,当谨言慎行,不辜负平日的教导。”听到儿子软语认了错,王熵的脸色也渐渐缓和了下来,伸手叫来一个家人,吩咐下去给他打盆热水洗涮一下。

    “说吧,出了什么事?”看着儿子洗完,擦干净面,又回复了往日的丰毅俊郎形象,王熵这才记得他进来时说过的话,而此时他也恢复了平时的语调,王公子偷眼看了一下父亲的神色,放下心来,这才起身进了亭间。

    “适才儿从城西而来,看到有奏捷使者打马过去,观他们的方向,似乎是东南面。”王公子见父亲喝的茶水所余无几,便从一个侍者手中接过暖壶,将其中的热水倒入杯中。

    “你说什么?捷使,你可曾看清了,确实从东南而来么?”不料王熵听清之后,脸色一下子就变了,长身站起,伸手屏退一众家人,亭间就只余了他们父子二人,这才直视儿子的眼睛,开口问道。

    “看清了,儿敢肯定,确实从东南面来,从钱塘门入的城,此刻若是所料不错,已经进了枢府吧。”王公子也不退让,迎着父亲的目光说道。

    王熵的神色变幻莫定,东南方向的捷使,那就只能是建康,援兵出发才过月余,怎么算也是刚刚才到,这就打了胜仗了?当初朝廷议定是否派兵,他可是主张谨慎的,三个相公,只有陈宜中力主即刻就派出,留梦炎则是不置可否,如今......

    “不只如此,使者是侍卫马军打扮,背上插的是双旗!”还没等他思量清楚,王公子又给他说了一个更骇人的消息,双旗?大捷!这怎么可能,大败才是常态之情吧,王熵的心里七上八下,彻底地乱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御街行

    其实,那位王衙内说得也不完全对,他只看到了捷使一行人自酒楼下驰过,却并不知道,当他抄小路回府的时候,捷使们还远远没能到达枢府。因为守城的兵马都指挥使见事情重大,不敢擅专,只能将一行人留在了城门下的大棚内,单命得力的手下前往报信,这等大捷,要如何操作,还得看各位相公们的意见。

    大伙都是侍卫亲军的同僚,捷使众人中品衔最高的才不过是个都头,人家一个堂堂的五品都指挥使和颜悦色地相请,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再说了,他们人已经进了临安城,就算是完成了军令,至于缴令的过程,那是诸位上官们操心的事,他们只需要遵行便是。

    背插双旗的禁军都头在和同行的骑军队正商议之后,五十多人的骑队稳稳地停在了设在城门的大棚前,人虽下了马,队形却丝毫不乱。都从马背的后袋中拿出了水瓢来,排着队地进大棚打水,让管棚的老军奇怪的是,他们并不为了给自己喝,一个个小心地端着水瓢,又回到了自己的军马前,将那上好的凉白开送到马儿嘴边。

    一旁的指挥使带着羡慕的眼光打量这一行人,大宋缺马缺得利害,堂堂的侍卫亲军马军司也做不到人人有马,这里不过五十多人的队伍竟然有一百多匹北地良马。人人配得都是双马,奢侈得让他都觉得痛惜,至于他们的举动也很好理解,好马比人精贵啊。若是不这么做,他才会骂人哩,那是暴殓天物!

    他是个行家,一眼就看得出这些人无一不是百战余生的老兵,眼中的那股血腥气掩都掩不住,手底下若是没有几十条性命,无论如何是装不出来的。再看他们的装备,衣甲倒也寻常,可趁手的丈余大槊挂在鞍边,精良的牛角骑弓悬于另侧,后袋左右各挂着两个箭囊,满满的全是雕翎羽箭,加上腰间的短刃,可长可短可近可远,这样的精锐,就是殿前司诸班直也难以找出几个。

    若说开始他对这场胜利的成色还有些疑问的话,现在看到这些杀神,心中已经完全相信了这的的确确就是一场大捷!心思转过这几转,再看看那个做挺胸凹肚状的小都头,眼中就只剩下毫不掩饰的嫉妒了。

    “来来来,诸位弟兄辛苦了,请在鄙处稍作歇息,某已遣人前往枢府,料得不久就会有谕令前来,左右无事,大伙不如亲近亲近,与某家细细说说这场战事如何?”

    指挥使笑着说完,便放下了架子,伸手就欲去揽那都头的肩背,谁知不巧碰到了他背上的长条包裹,这可是被都头视若生命之物,他下意识地就闪开,指挥使一下拍空,也是一怔,旋即对上了都头不好意思地目光,他毫不在意地“呵呵”一笑。

    一列丞相仪仗排着长队从清河坊出来,前方鸣锣的家将早已拐上了河道,他自己的肩舆还在坊中刚刚出了府门。倒不是他想要摆这威风,而是怕路上出了状况误了办公的时辰,耽搁了国家大事那便不好了。

    陈宜中坐在微微有些颤动的舆中,几个角夫都是用惯的老人,抬得四平八稳,标准就是舆中的茶水可以有涟漪却不能洒出。薄如蝉翼的蜀绸恰到好处的将四面遮挡住,却又不似布匹那般地闷不透气,只是这蜀绸?陈宜中暗叹,以后怕是不那么容易得了。

    他没有在舆中饮茶的习惯,因此只是微闭双眼想着心事,走上河道之后,临安城的喧嚣气氛便扑面而来。不用往外看,他能体会到种种的繁华热闹,可是谁又知道这些竟如水月镜花般地不真实,随时都可能被北面轰然而来的马蹄所踏碎。

    从他所在的清河坊,一路穿过朝天门,沿街前行再经过保民坊,便是枢密院等处,而他要前去的政事堂,还要经过前方的太庙和白马庙,这里离着大内已经不远了,两边的大街上仍是商辅密布,多少人做的就是这些达官显贵的生意。

    “前方何事,去问问。”正沉思间,突然前面的队伍里传来了争执的声音,陈宜中睁开眼睛,掀起一角叫过一个侍卫,拦路喊冤这种事并仅仅发生在话本里,就算是冒着杖责之刑击登闻鼓的也略见不鲜,可在大街上拦住当朝宰执的车驾,若没有合适的理由,恐怕就会是千里以上的流刑了。

    等那侍卫回转将打听到的消息告之时,陈宜中立刻下令放下肩舆,自己端正衣冠走了出来,因为事情必须要他亲自去处理。仪仗中的家将们早就将周围隔离开,陈宜中在街上立定,右边的枢密院大门洞开,两只巨大的石制貔貅姿态各异的立在门边,一个绯袍官员快步向他走来。

    “启禀使相,下官是枢密院副都承旨,有要事请谕令,只因院中诸位上官都不在,故此抖胆拦下了相公的车驾,还望恕罪则个。”来人一拱手,恭恭敬敬地给他行了一礼,陈宜中摆摆手,他不耐烦听这个,是什么事情非得拦下自己才是他最关心的。

    “钱塘门守将适才遣人前来,说是报捷的使者已经抵城,现下在门前歇息,他想请命各位相公要如何行事?”来人直起身,将事情道出,他也不想做这种事,可没办法,现在整个枢府就他品级最高,推也推不掉。

    “使者来自何处?你们院中为何只有你,其他人呢。”报捷?钱塘门?陈宜中敏锐地抓住关键,这个方向只会是......他心中一动,声音也不免有些颤动。

    “使者自东南建康府而来,手持金牌,背插双旗,故此城门守将才会前来请示。今日院中不知为何,各知院事一个都未在,就连都承旨都不见人影,下官刚刚命人前去他们府第催请了,不过还未有回音。”

    陈宜中没有去听后面的话,“建康大捷”四个字已经将他震得呆住了,一股巨大的喜悦从心头升起,这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啊,陈宜中不动声色地将笼在袖中的双手互掐了一下,让自己不喜形于色丢了相国威仪。

    自从决定反戈倒贾以来,这么多日子,他一直活在兢兢业业当中,当初做此决定也是认为自己决不会比贾似道差,等柄政掌权了才知道,这高位有多么地不胜寒,多少个不眠之夜,多少次如履薄冰,总算换得了些许甘来。

    谨慎起见,陈宜中亲自与传话的军官谈了一番,细致到来人的服饰打扮,形貌口音,确定是当初从禁军中挑选随行中人。而在这个当儿,那位副都承旨遣去找人的也回了话,居然一个都没有找来,品级最高的同知枢密院事、两浙安抚制置大使兼知临安府曾渊子居然举家离城不知去向了!

    “那些人无须管他,现在本相以知枢密院事之职命你,代枢府前去钱塘门迎接来使,确定实情后即刻前来回禀。本相就在院中候你,还有,从现在开始,你升为枢密院都承旨,制令本相一会就写好送去吏部报备。”

    将火线升官喜不自胜的那位都承旨打发走,陈宜中昂首走向枢府的大门,眉眼之间尽是笑意,援救建康府是他顶着压力颁下的,如今还有谁敢笑话他。还未走出几步,身后又响起了锣声,陈宜中微微一笑停下脚步,保民坊离这里更近,那人尽然比自己倒得还晚些。

    “刚刚听闻建康大捷,老夫在此恭喜陈相了。”王熵带着口语的官话响起来,虽然是祝贺之语,可这口气中怎么听都带着一丝落寞之意在里头。

    “王相客气了,同喜同喜。”陈宜中矜持地转过身,缓步迎过去,平平地回了一礼。

    两人并肩走进枢府,一番计议之后,干脆遣人将三人组中的那位留梦炎留相公也一并请了来,就在这枢府之内,执掌大宋最高权力的几位文官交换了意见,这种喜事没有人会故意去找别扭,首先决定的就是要赶紧通知听政的太皇太后谢氏知晓。

    留梦炎赶来没多久,去钱塘门的那位都承旨也带着那位捷使都头到了院外,一丝不苟地验明正身之后,都头解下几天来从不离身的包裹交给了陈宜中,也不客气,取出那封奏捷表章一目十行地看完,这才递给边上的两位相公,没错,这是汪立信、李庭芝、张世杰三人联署的奏书,真实性已经无庸置疑。

    “了不得啊,得赶紧派人入宫,让官家和圣人们都高兴高兴。”留梦炎一字一字地看完,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感慨地说道,王熵就着他的手扫了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三人难得达成一致,陈宜中立刻叫人持自己的札子前往大内。

    这里距离最近的宫门和宁门没有多远,因此,三人组只是喝了半盏茶的时间,派去宫里的人就回来了,同行的还有一位内侍省都知,陈宜中认得他正是太皇太后的亲信总管,三人不敢怠慢,都站起了身。

    “咱家奉太皇太后的口谕来给三位相公传个话,太皇太后说,此乃是国朝南渡以来有数的大胜,不可简慢,着来使及行员直入城中,自御道行至和宁门外,太皇太后将携圣人一睹我大宋将士之风采。”

    三人听完,俱是面面相觑,御道行走!这是何等的大恩,八十许的老相公才可能得到的重赏,这一刻,相公们才恍然,如今宫中只有寡妇幼子,正是风雨飘摇主少国疑之时,太需要这种大胜的消息来刺激了。

    “咱家可能没说清楚,圣人的原话是从钱塘门入城始,无须下马。”老都知出门前又补充了一句,像是生怕他们会怠慢一般,三人苦笑着将他送出门,御道跑马,那就得命都水监将上面的石板俱都撤下,以免踩烂,这可是皇家出行才有的待遇。

    只不过,在座的都是人精,略一想就明白了,太皇太后就是想这么折腾一番,等道路整理完了,全城的百姓也就都知道了。谁不爱看个热闹,到时候,还不把御街两边给挤得水泄不通,也只有这种万人空巷的效果,才不会辜负皇家的一番恩典。

第一百四十二章 廷议

    “端明殿学士、沿江制置、江淮招讨使臣汪立信并

    同知枢密院事、两淮制置大使、淮南东路营田大使、河南山东诸路招讨使、知扬州府臣李庭芝及

    保康军承宣使、总都督府军事臣张世杰具咸状奏曰:

    德祐元年三月中,大军溃于丁家洲,番贼酋首伪称丞相伯颜者率平章阿术、阿刺罕、并参政董文炳、吕文焕等将及马步水军二十余万沿江而下,直欲犯我建康。危急之时,兹有臣幕中机宜刘禹料敌先机,于鲁港会同军中僚属胡三省等人破贼先锋骑军千人,

    抢出大军辎重物资数以万计,而后又及时回援,一举荡平城内原都统徐旺荣等人叛国投敌之行,臣遂以此二功保举其直宝章阁、权知建康府。自三月下贼围城以来,历二月有余,大小战事不下百次,全城军民上下一心,毙伤贼军数万人,守将刘禹、金明、姜才

    等辈俱是身先士卒,终得城门不失。至五月初,观围城贼军已有疲惫之象,遂与来援的李庭芝所部相约,七日子时许,城兵尽出,金明、刘师勇、刘禹分领步队,姜才领骑军,出其不意,趁夜杀往,贼虽力战,仍未能阻我之势,战至丑时许,终不支而溃败。

    我军各部奋力追至江边,与李帅前后相夹,贼酋聚兵数万于伯颜旗下,四面相拒我军不得进。当是时,矢如雨下,姜才领所部骑军冒死突击,死伤籍枕,才每身中一矢,以手断之,马仆,再复起,如是者三,终破阵,直杀至贼旗前,伯颜丧胆而逃,仅以身

    免......其后,刘禹更与李帅麾下淮兵阻贼于城西,亲临刀兵,誓死不退,破晓战至午时,张世杰督援军至,断贼退路,又,才再领余骑突阵,身被数十创,斩其帅董文炳于阵前,始获全胜。后论功:以姜才斩将夺旗为第一,以刘禹运筹临阵为其二......

    此战共获贼参政董文炳、万户史格、同万户吕师夔、陈奕等之首,俘参政吕文焕、蒙人万户晏彻儿、万户解汝楫、同万户范文虎以下三十余人,士卒五万余,得伯颜大旗一,余者将旗数百面,良马一万余,军械器具不计其数。委获大捷,臣等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一篇洋洋洒洒数千字的奏书,写得有如后世的网文一般,从武侠到玄幻,虚虚实实,竟然一个字都没有提到刘禹带来的那些东西,陈宜中的官话带着江南口音,此刻读起来抑扬顿挫,娓娓动听,洪亮的声音在殿内回荡,久久不息。

    因为并非大朝会,几个人便在较小一点的崇政殿内议事,御座之上,年仅五岁的官家赵隰明显还没有从城楼观礼、万民朝拜的景象中回过神来,仍是一脸的兴奋之情。长长的文章读完,相公们也并没有把这小孩童的反应当一回事,目光都看向了被珠帘遮挡的后座。

    帘后的太皇太后谢氏同样地激动不已,只不过年逾花甲,早已学会了克制与掩饰。先前在和宁门的城楼之上,她同官家看着那些骑兵远远地从长街上现身,然后就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随着来骑越行越近,那呼声也逐渐变大,从城楼上听起来,感觉全城都在呼应似的。

    来骑并没有纵马飞驰,而是控制着马儿一路小跑,然而五十余人的小队,整齐得如同一骑,就连谢氏这个妇人也看出了道道,这是堂堂得胜之师啊,当他们停在和宁门前之时,谢氏的心情就和城下百姓喊出的口号一样,“天佑大宋!”

    从去年七月先帝早逝开始,柄政已经大半年了,有宋以来,像她这样临朝称制的太后不少,可国事艰难如此的并不多。每次下了朝,她都好生羡慕那些在大宋最富强时期的同行们,只需要挂个名就可,多的是名臣良相打理朝政,可自己有什么?

    到了今年,北方那个强邻终于露出獠牙,竟然出动大军欲要一举灭国,谢氏看着城下的这些大字不识几个的军汉,居然是从未有过的顺眼,到了现在这个光景,再多的文人仕子又有什么用,只有这些虎狼之士,才可能保佑自己和官家安枕无忧!

    百姓们说得没错,官家是天子,当然能得上天庇佑,大宋立国三百多年了,经历过多少风风雨雨,就算是倾覆之危也并非没有过,还不是都挺过来了,这一次,也绝不会有事,谢氏暗暗给自己打气,不知不觉心思就飞到了别处。

    陈宜中念完奏书半晌了,殿中都没有任何动静,他与王熵、留梦炎二人对视一眼,三人俱是无可奈何。一时间,崇政殿中静得落针可闻,三人只得站在那里各怀心事,静等着太皇太后回过神来。

    “各位相公辛苦了,来人,赐座。”只过了一会儿,谢氏就反应过来,赶紧先命人搬来垫子给他们铺上,以示对执政的尊重。陈宜中拿着那份奏书,想着刚才也不知道听没听清,便交给殿中的内侍,让他传给谢氏。

    又等了一会,估计谢氏差不多看完了,陈宜中从垫子上直起身,对着御座的方向虚举起白玉圭板,

    “启奏太皇太后、官家,此报虽则有三人联署,然依例仍应派出干员往察,建康府距离京师不近,此事需越快越好,否则天气这般炎热,首级难以保存,如果变得面目全非难以辨认那便不好了。”

    “老臣王熵附议。”闭目养神的王熵睁开了眼睛,这件事就算是陈宜中不提起,他也会发言的。

    “臣留梦炎亦附议。”

    “准奏,应遣何人前往,各位卿家不妨提出来。”谢氏将手上的奏章放在一旁,密密麻麻的文字看得她有些头疼,这也算是老毛病了,一边的贴身女官赶紧以指压为她舒缓。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王熵与留梦炎都看向了陈宜中,示意让他先来。

    “臣保举一人可为正使,兵部侍郎黄镛素有清名,可任之。”陈宜中也不推辞,拱拱手朗声说道。此人是他的同僚,当初一起弹劾奸相丁大全而被时人称为“六君子”,现在是他最得力的同党。

    “既然陈相公荐了正使,臣便推举一人辅佐吧,礼部侍郎陈景行老成持重可当此任。”王熵等他说完,缓缓地出声,这种事情自然是少不了礼部的参与,他推举此人也是正理,不管胜果倒底如何,他也得让自己的人去亲自看一看。

    “兵部与礼部各出了一人,枢密院正管此事,不妨也遣一人充为副使。”留梦炎最后发言,只不过他没有提出具体的人选,可大家都知道如今的枢密院几乎没有人主事了,最大的官儿除了陈宜中兼任的不算,就只有那个刚刚被提拔的都承旨。

    这些提议都没什么可争执的,很快就被谢氏同意,那个枢密院都承旨理所当然地进入了使者队伍,这件事就此议定。接着要议的事则更为重要,那就是枢密院需要任命新的知事,否则这个部门一旦瘫痪,对全国的战事将会是致命的。

    “臣保举一人,两淮制置大使李庭芝,朝廷已经多次有议此事,最后都未能成行,此次恰逢大捷,召入京中也是顺理成章。他本人已经是同知枢密院事,臣提议加参知政事衔入政事堂,专备兵事。”留梦炎出人意料地开口说道,这与他平素不争先的调子不符,让陈王二人觉得有些奇怪。

    几百里之外的建康城,刘禹拖着疲惫的身体从素白一片的制司府中出来,灵堂已经设好,府中处处白幡招展,一派肃穆的景象。刘禹已经几天没有合眼了,众人是看他快要支持不住,才将他硬赶出去的。

    在亲兵搀扶下,刘禹回到了自己的府中,可进了房,躺在床上,却怎么也难以入睡,一闭上眼睛,汪立信那张循循善诱的老脸就会出现在眼前。一直到合上双眼,老人都没有向他提什么要求,可话里话外无不是在让他担起更多的责任来。

    说实话,自从穿越以来,刘禹觉得自己过得从来没这么充实过,在这个时空,他不再是那个碌碌无为的小宅男,现在就算再让他回去当个混吃等死衣食无忧的蛀虫,他估计也是不甘心的,尽管这是他以前的终级目标。

    在这里呆久了,刘禹感觉自己都快要融了进去,而不是像以前那样觉得和自己无关,或者真的像老人说的那样子,自己更适合当一个大宋人吧。也许建功立业才是一个男人最大的追求,每次他在街上看着百姓们投来的感激和敬畏目光,就有着抑制不住的自豪感。

    可熟知历史的他更加知道一个事实,大都城里的那个大汗还能活很长的日子,现在元人最大的目标就是这个看似孱弱无比的大宋,这才仅仅是开始,往后的攻击会一波接着一波到来,那时,自己还会不会像现在这么想?

第一百四十三章 惦记

    两浙东路台州宁海县坐落在天台山脉和四明山脉之间,背山靠海,西高东低,县治主要位于东部的平原上,陆地尽近便是后世的三门湾。境内河流纵横土地肥沃,确是生民极好的养息之所,至咸淳年间,全县已经有户四万余,丁口十余万,为浙东望县。

    城外的东仓上宅村距县城约摸七十里,侧面是西山余脉,名为苍泉的小河穿村而过,河上横跨着一座石制的单孔圆拱桥,长不过二十步,却让村中的百姓从此出行无逾。此桥建于咸淳九年,而在那一年,正是致仕的前相公叶梦鼎归田之时,故而此桥名为“归锦桥”。

    沿着苍泉河向山中行不过数里,便有一座天然岩洞,洞前瀑布从山间直泻下来,如匹练悬垂,飘然欲去。瀑下的深潭一池碧水,卵石累累,清澈见底,不时有大小的鱼儿游过,泛起点点鳞光,正是个休憩闲趣的好地方。

    一老者坐在背阴的潭边一块巨石上,戴着一顶普通的竹编遮阳笠,身上是件寻常绔子,光着一双脚丫子竟然连双布履都未穿,就这么踩在石面上。笠下的一双眼睛专注地盯着前方的浮标,身后站着个老仆,也似他这般紧张,只不过他的关注点放在前面老者身上,似乎害怕他会一不小心跌下去一般。

    “嗬”突然老者口中轻轻作声,那软木标儿已经有有动作,忽上忽下,老者却并没有急于拉杆,而是稍等了一会,那个标儿开始向一边横走,这才翻腕急抬。长长的钓杆将上好的丝线蹦得笔直,老者立刻起身双手一使劲,鱼钩离水弹起,一尾尺许的青鱼打着卷儿飞出来,老仆见状也上前相助,不一会儿,这尾青鱼就进了旁边的竹篓中。

    “少保,好技艺啊,今日可有不少,等回府叫厨娘做你最爱的鱼羹,最好不过了。”老仆翻看着篓子说道,而被老仆称为“少保”的这个老者正是少保、观文殿大学士、醴泉观使叶梦鼎,已经请祠回乡数年了,现在终日不过就是嬉戏山林做个老渔翁而已。

    老仆的话让叶梦鼎微微一怔,的确,最近自己这钓鱼的手艺越发得好了,几乎每天都能满载而归。还是家乡的山水好啊,久坐腰直,叶梦鼎就在石上立定,极目眺去,郁郁葱葱的山林,清澈地流泉,壁立的山仞,还有自己少时读书的归云洞,只觉得心旷神怡,竟然抬脚就欲举步。

    “使不得,少保你如今七十有五,可比不得年轻时了,万一要有个闪失,老身万死也莫赎。”被唬得不轻的老仆一把将他搀住,从巨石上扶了下来,这石头虽然很大,但石面也有些滑,若是不留神,就可能掉下潭中,老仆年纪也大了,自恃无法像年轻时救他起来,故此语气多有怨怪。

    叶梦鼎知他是好意,且是跟随多年的旧人,日头比长子叶应及的年岁还要久,哪还会在意这些,笑着摇摇头,搭着老仆的肩膀,缓缓地蹲身下地,自家知道自家事,如今确实比不得以前了,

    “你这老苍头,老来老来,嘴越发碎了,不过略站站也忒多话。这些鱼儿不必带进府了,一会回去,你给村中王家大娘送去,她家媳妇刚刚生产,喝些鱼汤能补补元气。”听到叶梦鼎的话,老仆“唔”了一声,这王家是他早已故去的启蒙恩师,自他得官之后,每次回乡都会有照应,现在就更不必说了,逢年过节的节礼是不会断的,比寻常亲戚还要厚些。

    既然已经下来了,叶梦鼎也就熄了再上去钓鱼的心思,只是在周边缓缓地踱着步子。不知不觉,又想到了还远在建康的长子,自从收到他上一封书信到现在,已经三个多月过去了,一点音讯都没有。

    虽然已经致仕,朝廷还是会定时送来邸报,让他们这些老臣了解时政,以备随时咨询。因此他也多少能了解一些战事的情况,知道建康城被鞑子大军围住了,朝廷虽然派出了援军,可究竟有没有用处,叶梦鼎心下并不看好。

    作为能与贾似道分庭抗礼的一代国相,对于大宋的军备还是知甚详的,被贾似道葬送在丁家洲的那支大军,已经可以说是朝廷最后的一点精锐了,他们都不成,现在派出的会好到哪里去?

    而自己这个亲自教导的儿子,没人比他更了解秉性了,若是城破,绝不会偷生的。叶梦鼎暗暗叹了口气,还好这之前已经将他的家小送了回来,而家中众人完全不知道这一切,现在迟迟没有消息,难道真的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大郎福泽绵延,不是早夭之像,况且建康非比他城,鞑子没那么容易攻得破。”老苍头观他的表情就能猜出他所忧的是何事,开口安慰道。做为贴身的亲信之人,叶梦鼎有事也从不避他,故此他比府中别人知道得更多。

    “老夫也希望是如此,此子虽然天份不高,可忠厚孝顺,希望老天庇佑吧。”叶梦鼎仰天而叹,他一共才两个儿子,后来虽然纳了几门妾侍,可全都生的女儿,好在儿子们都长成了,也给他生下了男孙,才不至于香火难继。

    叶梦鼎心中更着紧的还是这大宋江山,虽然不再秉政了,一颗心却早已与朝廷拴在了一起,当年若不是贾似道太过专横,他又何必要主动致仕。如今鞑子大举进攻,大宋已经处于风雨飘摇中,家乡虽好,也不是世外桃源,前几个月的邸报上,当年的同僚江万里就已经全家殉了国,如果哪天鞑子打到了宁海,自己怕也是这个下场吧。

    就在这当儿,一个府中的家仆举着个事物边叫边朝这边跑来,叶梦鼎停下脚步,仔细一听,那人叫的是“大郎来信了!”。尽管盼了许久,多年为官形成的雍容气度让他显得不慌不忙,等那人跑来,只看了封面上的字形就明白儿子无恙,心中顿时大定,再拆开来一目十行地看下去,眼睛一瞬间就亮了。

    “哈哈,建康大捷呀,果真是上苍庇佑,去去去,买些酒肉来,就在村中开流水席,把老少乡邻们都叫上,人人有份。”叶梦鼎抚着雪白的长须高兴地大笑,担了几个月的那点忧虑立刻抛到了九霄云外,忙不迭地催促送信那人赶紧去置办,他要与村中百姓一起庆贺。

    接着读儿子的信,他敏锐地注意到一个名字,儿子在后来的信中不断地提到,用词也是毫不吝啬地夸奖,叶梦鼎的眼前马上浮现出一个年少有为的形象。不但将建康城治理得井井有条,而且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甘冒矢石,身先士卒,简直就是个文武双全的栋梁之才。

    “刘禹此人,你可有印象?为何老夫为相多年,执掌吏部也有数载,竟似从来没听说过这等才俊。”叶梦鼎随意地问着老仆,果然老仆思考良久也是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他思考起儿子的用意,左思右不得要领,猛然看到溪边几个浣洗的妇人这才恍然。

    “老夫的女儿个个钟灵毓秀,想要迎娶,须得有些本事才行,呵呵。”叶梦鼎笑得像个发现了吃食的老狐狸,老仆看了只觉得不寒而栗,他知道每次自家少保这个表情,都代表着被他惦记那人要倒霉,不由得摇摇头,为这个叫“刘禹”的人默哀。

    而此时,临安府,位于白马庙一侧的中书省政事堂中,陈宜中手中也拿着一份文书,这是刚刚被六百里加急送来的,他打开一看,居然是封遗表,而书写它的人,正是前天轰动全城的那封捷报中领衔上奏之人。

    对于汪立信殁于王事,陈宜中并不十分惊讶,毕竟七十多岁的人了,碰上这么大的战事,殚精竭虑费尽心血都是可能的。只是有些婉惜啊,若是没有亡故,以他这次的功劳,升官封爵都是跑不了的,如今只能遗赠了。

    这封遗表最出奇的地方在于,汪立信在表中没有为自己的子孙求荫补,如果这算是谦逊之意的话,那他在最后极力推举的一个人名就让人思量了,此人并非他的故旧,而是几个月前才入幕中的,这又是为何?

    刘禹?陈宜中总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再一想,这不是捷奏上提到的那个人么,仅次于斩将夺旗的姜才评为功劳第二的权知建康府事!此人倒底有何本事,让一个老者临死还要这般看重,不遗余力地推举。

    再看看这官职,淮西制置使、知庐州,差不多是连升三级了,这要怎么办?陈宜中疑惑了,这个职位并没有空下来,现在担任的人的是夏贵,那个让人又恨又无可奈何的老匹夫,陈宜中想到这个名字就直咬牙。

    他早就想把夏贵换掉了,从这一点来说,汪立信的这个保举也算是正中他心思,可刘禹合适么,这已经不是政事堂诸公能决定的了。以汪立信的资历,若要加恩,只能出自官家,当然现在也就等于是太皇太后,想到这里,陈宜中把遗表笼入袖中,准备进宫面圣。

    被这些人无端端惦记的刘禹正在建康城南中街的燕居楼中喝酒,请他来的是胡三省,作陪的却是太府寺丞、军器少监叶应及。由于有丧事,也没有叫什么陪酒的歌伎,只是些寻常的席面,不过,听到胡三省的话,刘禹却吃了一惊。

    “身之兄,你没开玩笑吧,估且不说这婚事此时提起合不合适,筠用兄,某记得你都四十许了吧,你的女弟不是......”刘禹疑惑地看着叶应及,后者与胡三省对视一眼,两人放下酒杯,都是哈哈大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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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在1275介绍:
21世纪宅男刘禹在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可以通往13世纪的双向传送门,本来只想倒卖东西赚点钱的他,却被人出卖而惨遭追杀,被逼武装自己以求报仇的主角,投入历史的大潮中。建康,临安,扬州,静江,崖山,民族的末路来临,他是否能力挽狂澜面对21世纪国安特工和…混在1275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混在1275,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混在1275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