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换取
“一百头战象,连同象奴,披甲和坐架,加上三百船稻米,换取一千具神臂弓,三万支弩箭,杨参谋,这笔生意,你们并不亏。你应该知道,战象是我们蒲甘最有力的武器,从来没有大规模输出给别国的前科,如果不是看在两国源远流长的友谊上,我是不可能说服大王这么做的。”
“阿难波先生。”杨行潜好整以暇地摆了摆手:“我了解你说的一切,正如你所说的,神臂弓是大宋重器,私自持有、藏匿、仿制皆是流刑,不过吾国与贵国友善,才会有此一唔,至于你提出来的条件,恕我直言,已经超出了杨某的职权,若是为此事发出文书请示,就不知道何日方能收到消息了,阿难波先生也不想这样吧。”
坐在他面前的男子低下了头,用手在茶杯里蘸了一下,然后在两人相对的小桌子上写了个什么字,杨行潜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有些犹豫不决地端起自己跟前的那杯茶,在嘴边停留了一会儿,才轻轻地抿了一口。
他心里很清楚,所谓的物资交换并不是此人来的重点,不过是为了之后的谈话,增加一些砝码罢了,蒲甘人出兵的消息,不需要任何通报,在他们当中的宋人军士就会用传音筒向他告知,因此前面打得如何,蒲甘人自己可能都还不了解,而他早就了如指掌了。
这一回出兵,是大王子梯诃都力主的,在杨行潜看来,那是一个有野心的人,要远远比现任的蒲甘王那罗梯诃波帝更为强硬,一直以来他就主张对元人作战,不过被国内的主和派压制了而已。
宋人带来的消息被证实之后,许多蒲甘人都认为这是一个机会,宋人牵制了元人在云南的大部分兵力,此刻他们正处于一种极为空虚的状态,这样的情形可能再也不会有了,因为如果元人一旦获胜,那么接下来,不听话的蒲甘就会是下一个目标,这一点,阿难波比任何人都要心知肚明,谁让他们连续拒绝了两次元人的招降,还将派去的使者给杀害了呢。
那么,与同为元人目标的宋人结盟,眼下就成为了一个当务之急的选择,让人不解的是,这位身份并不怎么尊贵的广西经略安抚使司参谋,表现出来的态度却是模棱两可,既不说应承也不说拒绝,一心扑在了粮食的收购上面,可他又拿不出多少真金白银,无奈之下阿难波才想出了这么个以物易物的办法,谁知道还是给拒绝了。
什么不可外传的利器,这话只能哄骗小儿罢了,谁不知道大宋如今处于风雨飘摇之中,时刻面临着元人的威胁,自己主动靠上去,居然还不领情,让阿难波一下子为难了,他倒底想要什么?
事情的确有些出乎杨行潜的意料之外,问题并不在于他们的想法如何,而是自己并没有这方面的授权,而他更知道一点,在自家主公的心目中,这些大宋的邻国都不是什么好货色,将来也许就是要消灭的对象,现在如果与他们走得太近,会不会有尾大不掉之嫌?
不能怪他小心,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处理,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就是刘禹自己可能也会一脸无措,照理来说,暗示对方出兵的目地已经达到了,他完全可以拍拍屁股回家,去接着忽悠下一个蠢蛋,可是从对方急切的眼神中,杨行潜好像捕捉到了一些什么。
这些天,他其实并没有关心过粮食的问题,原因很简单,没钱,原本这一趟下来,打得就是空手套白狼的主意,能哄就哄,能骗就骗,哄骗不过的就用武力威胁,都不吃的......那就换一个好了,反正这个半岛上国家林立,至于到目前为止,大宋水师这块招牌还是很好用的,战争则是能避免就要尽量避免。
“阿难波先生,我对贵国大王子的未来非常看好,他也许会是贵国走向强盛的领路人,所以,如果双方能有一个更为密切的合作方式,杨某也是乐见其成的。”杨行潜斟酌着用词,听得阿难波有些绕,但意思还是懂了。
“那么,贵方有什么条件?”他不想再兜什么圈子,直接了当地提了出来:“就算是要大理的土地,也不是不可商量。”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们对于贵国的利益没有意见,一旦你们能取得大理故地,就能同我们联成一体,到时候双方合作就不必像我一样,绕着海上走上一大圈。”杨行潜微笑着说道。
“那......”
“阿难波先生,我非常尊重贵国对于大理故地的渴求,而对于大宋来说,同样有一些领土,是我朝由来已久的,如果有朝一日发生了什么冲突,希望能得到贵国的相助。”
阿难波显然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杨行潜的话在他看来就是条件了,两人心照不宣地举起了茶盏,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
“既然杨参谋有意,我想这应该算是你我双方的口头约定,一俟大王子登上了王位,希望你的主公还是那片土地的主人。”
“你放心,一定是的。”
杨行潜哈哈一笑,不过虚与委蛇而已,其实双方都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可供交换,当然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只怕刘禹的渴望要比自己还要多得多,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什么样的约定都敌不过实力上的比较。
“那之前我所说的......”
“实不相瞒,数量上我没有异议,但是你也知道,我的船队不能缺少武器,一旦将所有的神臂弓交给你们,回程的时候,只怕连个海匪都打不过。”
“杨参谋说笑了,在这南洋海面上,有谁敢迎着大宋的水军旗帜冲过来?”他先恭维了一句,然后接着说道:“那这样吧,你可以先付一半,我方则全数给与,粮食今天就可以搬上船,战象就从前线的军队里面扣,直接由你的人接手,如何?”
“一言为定。”这么宽松的条件他还不赶紧答应,就是傻子了,对方连后一半的交付方法都没有提及,摆明了就是句空话。
第九十三章 印象
邕州城下,虽然军营里已经空无一人,连绵不绝的营帐也拆除一尽,可是热闹之处犹胜往昔日,原本不过一杆旗子,几个书吏的兑换公所,在不断地扩充之后,现在占地几乎达到了大半个城下町,就算这样,依然无法完全满足源源不断前来交易的峒人。
其中,除了由官府掌控的兑换公所之外,城外还自发地形成了一些交易的市场,峒人与峒人之间的互通有无,峒人与宋人之间的以物易物,一天下来总要到天黑才会结束,然后,城下就成了峒人们欢乐的海洋,他们烧起火堆,跳起自家的舞蹈,唱起熟悉的山歌,每每让城头的权守仇子真欣慰之余又有些担心。
“太守,城外来了一队人马,自称是安南国使,想要请见咱们的抚帅。”
“哦?”仇子真诧异地回过头,这个反应倒不是因为听到对方的名号,而是奇怪,事情都过去了这么久,他们怎么才来?
安南与广西不过一山之隔,两边的关系其实很微妙,面对那个共同的威胁,相互提防,又唇齿相依,正如刘禹之前所说的,如果大宋这一战败了,他们会不会跟在元人后头趁火打劫?而现在肯定是听到了元人挫败的消息,才会赶来打探虚实的,当然最为要紧的是,确定这个消息的准确性,毕竟那是战无不胜的元人,而对于宋人的德性,这个邻居只怕也是心知肚明。
“可有文书?“想到刘禹之前的交待,仇子真没有如一般宋人那样,听到外邦人士前来,就着紧得跟自家爹娘一般,而是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
“小的们问过了,他们说,国书只有见到抚帅才能拿出来。“前来禀报的是个都头,隶属于虎贲后厢,他们当中的大多数都在维持粮道和右江两岸各地的治安,城中一共只驻扎了四个指挥,分别把守着四下的城门,很显然,负责那处城门的指挥使正在等着自己的示下。
“既然如此,不妨转告他们,战事未靖,城中已经禁夜,没有文书本官无权放他们进来,有什么事情,待到明日再说。”都头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抬起头愣在了那里。
“那......他们如何过夜?”
“当然,本官也不是不近情理之人,你去府库中找赵书吏,依他们的人数,领上几领帐篷,让他们自行择个空地,想要与峒人一块也行,不过出什么事,不要怪本官没有提醒他们。”
安南与峒人的关系,可以用紧张来形容,特别是在两国的边界地带,现在峒人们正是士气高涨之时,一旦发生什么摩擦,并不是不可能的事,他们自己各个寨子还经常生事呢,当然只是没出人命,仇子真并不会多加理会,他又不是这里的实职主官。
都头将信将疑地走了,仇子真转过身,两手扶在城头上,朝城门的方向望去,就着火把照出来的些许光亮,隐隐能看到,在护城河的另一端,的确有一队人马驻足在那里,向着城头张望,天太黑看不清旗帜,估计就是都头嘴里所说的安南使者吧。
“太守为何,将他们晒在城外?“过了一会儿,仇子真听到背后响起了脚步,一个年轻的男子声音开口问道:“是怕他们会做乱么?”
“也是也不是,这种时辰,任何外人都是一种威胁,小心一点总无大错。“仇子真没有回头,他的视线放在一个骑在马上的安南使者身上,那人不同于一般的安南人,长得很是高大,隔得远远地,两人的视线似乎在黑夜中交汇,就这么相互凝视着。
“对于我们这里发生的一切,他们肯定早有耳闻,逆势时没有动静,听到我军胜了,就巴巴地派来使者,打的什么主意,可想而知,可是我大宋现在还需要他们吗?”
赵孟松有些明白了,自从被人从琼州半绑半架地弄到这里,所见所闻完全颠覆了他这几十年的经历,其中既有对力量的新的认识,也有各种谋划算计,甚至是不择手段,从一开始的反感和不解,到如今的思索领悟,他无法想像,如果换一个主官,会不会有这样的战果?不会有的,赵孟松在心中得出了相反的答案,那个同他差不多大的年青主官,一直行的就是非常之策,做的事情是别人根本做不出来的,这一点,他做为幕中书吏,体会犹深。
城头下,交涉未果的安南使者一行仍在护城河边观望着,眼见宋人不肯开城了,为首的一个老者有些悻悻地挥了挥袖袍,转身来到身后的一匹马前,朝那马上的人拱拱手。
“镇守使,宋人有言在先,命我等自便,你意如何?”他竟然用的是一口汉话。
“就在城外扎营吧。”被老者叫住男子看上去还要年轻一些,他将自己的视线从城头上收回来,随手指了一个方向。
这一行使者不过百人而已,宋人从城上送下来十多顶帐篷,十一月的广西,昼夜温差还是有些大的,他们当然不会客气,在男子的指挥下,很快就找到了一处空地,地上还留着军营驻地的一些桩子,倒是省了他们的功夫。
然而男子自己却没有参与这些事,他一个人背着手,走向了那些峒人的聚集地,看上去就像是好奇。
正在火堆旁载歌载舞的峒人们见到他过来,并没有流露出什么敌意,因为表面上看过去,此人的打扮与宋人没有太大差别,交领圆衫、襥头小帽,更像是个有身份的士子。
“这位头人,请问你们在这里,是庆祝什么好事吗?”没想到,他的一口流利汉话,此时又变成了夷语,不过稍稍生疏了一些。
“你是......”被他问到的峒人有些不解,疑惑地打量了他一眼。
“喔,我从钦州来,刚刚下船。”
男子的解释让峒人点点头,指着在场中摇头摆尾的自家族人,兴奋不已地说道:“我们来自右江道,这一回带来了上百颗鞑子的人头,可惜今天太晚了,明日才能换得到,这一趟回去,寨子里的族人就能好好过一个冬了,你说我们能不高兴吗?”
“鞑子的......人头?”男子有些不敢置信听着他的话,实在想像不出,就凭这群峒人,如何能拿下上百人的鞑子人马。
“是啊,我们联同附近几个州里的寨子,聚集了上千名勇士,才在一处密林间设伏,袭击了鞑子的一支粮队,大伙分享了所有的战利品。这样的好事,以前是想都想不到的,我们离得比较远,这是第一回过来交换,听说,有的寨子干得早,根本不需要跑这么远的路,人家直接将东西送上门,如果明天能见到管事的,我们也要求这样的待遇,你说是不是?”
很显然,对方将他当成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丝毫没有隐瞒事情的经过,而且看上去他们一点都不害怕,甚至还有些兴奋。
“你们不怕元......鞑子的报复吗?”
“报复?哈哈,你刚回来不知道吧,他们已经快被赶出大宋了,能不能回得去还要看我们答不答应,现在全都缩在大营里,除了粮队连个骑兵都派不出来了,他们拿什么报复?”峒人的脸上有些遗憾:“可惜这么一来,除了打劫他们的粮队,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人头越来越不好弄了。”
“你的意思,宋人会向你们收购这些人头?”
男子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惊异之色越来越明显,峒人点点头,扳着指头向他解释了一番,什么样的人头可以换什么样的东西,很显然他也是听那些换过的人讲的,说得有些不得章法,但是男子大致还是听懂了,这些人头可以换到许多东西,从衣食住行到奢侈用具,一应俱全,而且宋人拿出来的东西还不是一般的货色,有些他连听都没有听过。
男子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这个情况比他得知宋人打败了元人还要让人惊讶,因为那就意味着,宋人开始利用自己庞大的国力,用经济为手段去对付敌人,要知道,这里是高山密林丛生的西南边地,元人除了眼前的敌人还有无处不在的峒人猎手,更别说气候环境等等不利因素了,真要这么干下去,宋人只要足够坚韧,根本无惧于对方的强大,因为这意味着几乎所有的峒人都站在他们这一头,他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恐惧。
联想到今天的遭遇,他发现现在的宋人已经和他心目中的那个形象相去甚远了,一旦他们放下天朝上国的架子,放下那些圣人之言,用务实的方法去对付敌人,想要征服一个这样的国家,何只是难?
男子有些失魂落魄地看着眼前兴高采烈的峒人,根本没有注意到一个同他一样身穿长衫的宋人男子循着通往城门的官道走了过去,等到他们注意到城门边上的动静时,赫然发现,护城河上的吊桥被人放了下来,那个刚刚才过来的男子竟然被宋人迎了进去。
“为什么他可以连夜进城?”男子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因为他是这城里的主人。”峒人目光紧紧跟随着那个身影,露出一个尊敬的眼神。
第九十四章 疲惫
见到刘禹的第一眼,仇子真就敏锐地感觉到他有些不寻常,失去了往常的犀利眼神,显得有些心事重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他们,都没有开口去问,一直陪着他走到了设在城中的临时行辕。
“全军各部所有人的名册,都准备好了么?”
进了大堂,刘禹连水都没顾上喝一口,劈头就问,仇子真见身后的赵孟松还有些迷糊,赶紧暗中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喔,回抚帅的话。”赵孟松一个激灵,赶紧出声答道:“属下这些日子一直在与各军中原有的那些文书做着统筹,大致上已经弄得差不多了,只是有些指挥名册所载与实际人数相差颇多,属下等不敢臆测,想要等大军回转之时,再一一去核实。”
“来不及了,你随粮队今晚就走,直接到横山寨去,本帅会颁下一份钧令,命他们全力配合,务必要尽快弄出所有军士的名册,姓名、籍贯、家中情形、身高、体重等等,统统都要,人手你自行去调配,只要认得字能帮上忙的都带去,听明白了么?”
赵孟松一愣,他没想到刘禹突然间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弄这个,原本在他眼中,这不过是为了发放粮饷而做的估计,任是谁也不可能一一俱到,不过在刘禹略显严厉的注视下,他还是恭身行了一礼:“属下这就去。”
“可是战局有变?”仇子真等他走出去后,探身问了一句。
“鞑酋忽必烈已亲入荆湖,料想鞑子的大军,不日就将缘江而下,因此横山一线的战事必须尽快结束,那些败退的元人就留给峒人好了,我全军立刻就要准备开往静江府集结,不知道还有没有稍做整训的时间。”
刘禹这一趟是从南岛过来的,之所以要先到那里,就是为了即将到来的战事做准备,琼海将是他们的退路和基地所在,最终要怎么做,撤出多少人过去,刘禹的心里还没有底,一切都要等到进入他的治所才能知道。
“抚帅是打算要兵援荆湖?”仇子真一听就明白了。
“本帅身为荆湖策应使,责无旁贷,战事在荆湖展开,总好过在这里打,不过打不打,现在说起还为时尚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召集各州郡守前往静江府的公文发出去了么?”刘禹揉了揉脑门,显得有些疲惫。
“抚帅走的那天就用快马送出了,算算日程,走得快的,如今应该都到府城了。”
打心里说,仇子真不太愿意参合这种事,可是现在没有办法,他被刘禹抓了丁,有些事情已经变成了身不由已,好在有一场胜利打底子,做起事来并没有太多顾忌,毕竟刘禹才是这一路的最高统帅,手握几乎全部的兵马,还有朝廷颁下的便宜行事特权。
这些天他有些大概明白了刘禹的意图,如果一旦要领兵入援荆湖,广西就会陷入权力的真空状态,这些文人包括他自己,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刘禹这么做,多半是为了给他们一些警示,或者称为告诫,无论如何,只要他没打算称兵造反,对这些人是没什么太多办法的,他们的品级虽然不高,可是个个都是州中主官,按制弹章是可以直接上到政事堂的,真要是得罪狠了,就是一件非常恶心的事。
“城下怎么会有那么多峒人?”
一路过来的时候,刘禹就有些奇怪,原本应该漆黑一片的官道两旁,居然生起了许多火堆,大量的峒人在围着火堆淡笑、甚至是唱歌跳舞,恍然间他还以为自己穿回了现代,碰上了野营的驴友呢。
仇子真面带苦笑地向他解释了一通,说实话,刘禹在制订这个计划时,是没有想到峒人们会有这么大的积极性的,毕竟对方是一支组成严密,战斗力很强的军队,一旦失了手,后果肯定是个死,按照他的思维,有什么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的?拿来换取那些东西,疯了还差不多。
眼下,这些峒人的确有疯狂的迹象,他们已经不满足于单打独斗了,而是主动联合相熟的寨子,状大已方的力量,将这些散兵游勇集合起来,汇成了一股不容忽视的队伍,又加上大自然所产生的天然环境,做为本地的主人,自然有办法搅得敌人鸡犬不宁了。
当然,最主要的前提还是宋人自己争气,取得了一场瞩目的胜利,将双方的力量对比相对接近了不少,有了他们这支大军做为后盾,才会造成峒人群起而攻之的局面,这个局面就是刘禹心中最理想的状态,战争将原本还有些隔阂的两个民族拉在了一起,他就有把握让他们再也分不开。
这样的结果,要比歼灭一两万鞑子还要让人高兴,不过此时刘禹的面上毫无笑容,反而有些凝重。
“既然如此,以后的兑换之处就不要放在邕州城下了,用木筏子顺江而上吧,让所有的峒人都到江边去兑换,比例依然不变。”仇子真听了心中一凛,心知抚帅对于这些峒人还是有提防之心的,并没有完全无条件地相信。
“下官明日就出具告示,晓谕城下一干人等。”仇子真拱拱手应下,然后提到了刚刚才发生的那件事。
“安南国使?”
刘禹微微一愣,对方会派出使者并不稀奇,因为此刻他的船队就在中南半岛沿岸疯狂地搜括粮食,其意当然不光光是为了供养这只为数降到了三万左右的军队,更为要紧的是,为了以后的计划做准备。
“下官认为不妨一见,听听他们倒底想要干什么?”仇子真的提议倒是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无论如何,眼下还不到再竖一个敌人的时候,况且对方虽然名义上是元人的附庸,但是骨子里并不服气,倒是颇有些后世那个猴国的风采。
“晾他们几日再说,明天,先找人去将药品运进城,为伤员治疗才是本帅此行的重中之重。”
刘禹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他知道,邕州城中现在几乎变成了一个大医院,数千名从前线撤下来的伤员被安置在了城中,连带着这城市的卫生都好了许多,街道每日里都会被人打扫地干干净净,连所有的角落都不放过,就像是后世申请全国卫生城市时,所进行的那种全民大扫除。
第九十五章 不适
听到声响,躺在一张竹床上的胡幼黄睁开了眼,头脑中还有些悬晕感,让他的眼皮子十分沉重,看到的东西也是重重叠叠地,然而他的心里已经平静了下来,因为耳边传来的全都是熟悉的汉话。
“......算你小子命大,不过少一只手而已,不耽误你娶媳妇行房,只是这兵是当不成了。没关系,伤好以后回琼州去做个巡检,管管地面还是可以的。什么?你怕没人肯嫁,放心吧,等你有了官身,拿着公务员的工资,旱涝保收,别说少只手,就是腿脚都瘸了,照样大把人肯嫁,不信?厮杀汉怎么了,告诉你,在本帅的治下,敢上阵和鞑子拼命的,都是好男儿,状元都没得比!”
“夷人?听得懂本帅的话么,听得懂就好,以后让你们的儿女都来学堂,不会汉话可不行,这是本帅对你们的要求,否则他日被人欺负了,你得用汉话喊冤本帅才听得懂,是不是?没问题,你们所有人的儿女今后都要读书识字,不用你们出钱,都是官府的首尾,今后老子手下的兵,不识字的......不要。”
“汉人?汉人又怎么了,你们要是愿意,本帅许你们自北地将亲人接来,放心一路通行无阻,老子大都城都平趟,哪里走不过?与他们一样。哭什么,迎着大火冲向鞑子的那股子精气去哪了?不要担心,涂了这些伤药,最多结个疤,人黑一点,有一点点痛,忍不得了就喊出来,没人会笑话。”
......
听着这些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话语,胡幼黄不禁有些吃惊,他所在的屋子只有他一人在,不大的屋子里除了身下的竹床,还有些简单的摆设,墙角放着一个药钵子,四溢的药香充满了整个屋子,他想要试着撑起身体,不知道牵动了哪处伤口,只感到一阵疼痛。
屋子里很是整洁,雪白雪白的墙壁一看就是新刷的,地面上没有任何灰烬,细闻之下还有一股子石灰水的味道,再看看自己的身上,衣衫都是不知道谁给换的,这样的环境,同那些天死守城中相比,已经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他一边听着不时传来的谈笑声一边在脑海里回忆起那些熟悉的面孔,也不知道他们还有多少人活着。
让他有些奇怪的是,这个声音显得十分年青,不光是年青,竟然有一种在哪里听到过的熟悉感,作为全国统考前三名中的一员,他的记忆力自不必说,可是眼下脑子里还有些胀痛,怎么也没有想起来,正在疑惑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过来,等到了近前时,又缓了下来,几乎再也听不到了,而就在此时,一只男人的手覆上了他的额头,温暖的触感让他一下子睁开了眼。
“醒了?可有不适处,温度倒是降下来了,呆会再吃上一付药,应该没有大碍了。”刘禹收回了自己的手,关切地看了看对方的气色,他穿着一身便服,后头也没有跟着人,可是胡幼黄盯着他的脸,过了好一会儿,才露出了一个不敢置信的表情。
“你......你是刘子青!”
不能怪他反应太慢,两人一共就见了一面,还是在差不多半年以前,这期间发生了太多的事,都有各自的际遇,一时半会儿哪里还记得起来,此刻的刘禹已经不是他记忆中那个,漏夜叩关,搬兵前往人生地不熟的沿江两岸,只为了救出已经致仕相公府上的少公子,七品小吏了。
“正是本帅,成玉兄。”刘禹笑吟吟地看着他,这个‘本帅’让后者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
“你就是本路新任的抚帅?”他这半年以来几乎都呆在横山寨中,除了本路的事务还有些耳闻,朝廷上的变故几乎一无所知,一听之下不禁骇然,这是何等的奇速?要知道一路帅臣最低也得正五品,而静江府是大都督府,正任官至少也要四品,对方没有自称权守,那就是四品以上了,从七品升上四品,半年......他这个正经科甲出身的一甲第三名的探花郎只能感一阵汗颜。
“如假包换。”刘禹自己去寻了个凳子在他床边坐下,为他捻了捻被角,用平静的语气说道:“这些都是小事,说来话长,等哪天你大好了,咱们再慢慢聊。”
“横山寨?”胡幼黄最放不下的,始终是自己付出了心血的那个小小边城。
“已经在我军的手中,鞑子被赶出了左江道,如果你好得快,或许能亲眼看到他们被赶出广西路的那一刻。”刘禹说到这些的时候,脸上没有半分喜色,因为他们收复的,几乎就是一座空城。
胡幼黄的神色黯淡了下来,虽然他有了感觉,但是让人亲口道破,还是有区别的,那感觉就像是绷了很久的一根弦,突然间被放开,脑中浮现出那些挡在自己身前的影子,一个又一个,直到被鞑子屠戳殆尽,他的眼中滚出一滴混浊的泪水,声音也变得哽咽起来。
“若不是某一力主持,雄略前军三千余众和那些民夫就不会尽皆战死了。”胡幼黄的语气无比低沉:“此刻某却一人独活,如今一闭上眼,就是他们那些浴血的脸。”
忽悠别人去送死,其实自己的心里并不好过,在这一点上,没有人比刘禹更能理解他的想法,有时候也会怀疑这么做的正确性。可是国家民族正处于历史的转角,总要有那么一些人站在前面,去试图阻挡那滚滚而过的车轮,没有这些螳臂,就意味着整个民族的沉沦,文明毁灭于野蛮,再也直不起腰。
“成玉兄,烽火入京的那一日,朝堂上还在为要不要同元人和议争吵不休,没有人认为一个小小的边城,能坚持到新帅到任的那一天,而你们。”刘禹目光灼灼地看着对方:“不但撑到了最后一刻,而且等到了援军的到来,如若不然,鞑子早已经席卷整个邕州,甚至进逼静江城下了。到那时,刘某就是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无法挽狂澜于既倒,有此功绩,谁敢说,雄略前军全体将士,是白白牺牲?”
这是他的真心话,横山寨一丢,邕州能坚持多久?历史上降了鞑子的马成旺父子,他可不会报以任何希望,元人至少能拿下半个广西,他这个路臣还没有上任就只能龟缩于琼州了,那样的话,不等元人的中路攻势发动,自已就要被迫渡海作战,靠那些毫无训练的新兵,没有任何缓冲地直面敌人。
现在的战事限制在了邕州境内,他可以从容整合整个广西路的力量,最后才能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这一切都与胡幼黄在横山寨的坚持脱不开关系,因此在得知对方还有一线生机时,他便赶紧回去了后世,取来了一些特效药。
“不瞒你说,在发与朝廷的捷报中,某已经保举你出任静江府通判一职,民事上,某还需要你的襄助,一旦战事绵延,这样的事情不会少,鞑子一天还存于世上,于你我都是如此,若是不想让百姓们沦于敌手,便早一天好起来吧。”
“你的意思,元人的攻势,不只我广西路一处?”胡幼黄勉力撑起自己的头,靠在了床头上。
“正是,独我广西就要面临两路攻势,某在这里不会呆太久,一俟鞑子退兵,就会转往静江府,希望那时,成玉兄能够与某同行。”刘禹将一个枕头塞在他的后背上,让他能靠得舒服一些。
静江通判?胡幼黄有些茫然,他还没有从死里逃生的境遇里走出来,突然间就成了路治的民政长官,这个结果的确出乎他的意料之处。要知道,路臣虽然都兼着知府事,可是一路之事何等繁琐,哪有精力再去顾得上别的,因此民事委于通判并不是刘禹的发明,而是通行的惯例,这是路治通判与一般州府通判的最大区别,刘禹这么说,就是给与了他最大的信任。
“下官自当尽力,抚帅打算如何做?”他没有力气行礼,不过语气间已经接受了上下级的转变。
对方的干脆反而让刘禹迟疑了,两人相识时间不短,可并不算是有什么深交,相较于其他人,这个科举制度下的受益者会不会接受自己的那一套?殊难预料,然而想到时间上的紧迫,不得已也要赌一把了,至少这个人在气节上还是可信的。
果然,当他将自己的打算说了一个大概时,胡幼黄的表情就有些精彩了,过了半晌都没有说话,就这么怔怔地看着他,
“别无他法了么?”
“救亡图存,在此一举。”刘禹目光坦然,毫不躲闪。
“那就让下官来做吧,出了事,你尽可推说不知情。”
“呵呵,某从不让人背锅,以前没有,今后也不会,你记得一点,帽子越大,撑起的天就越大。你们只管去做,无论发生什么,都有本帅在后头,到了静江府,介绍几个同僚与你认识,日后好方便一共同事。”
胡幼黄点点头,他方才所说的倒不是什么试探之语,不过能得到上官如此肯定的答复,只会让他们这些做事的人心安。刘禹所说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他还需要消化一下,假如连自己都没有想通,又如何去说服别人,这么一想,困意就上了头。
刘禹见状,为他盖上被子,轻轻地退了出来,他的时间同样很紧张,能抽出这么一会儿,已经很不容易了。
第九十六章 纷至
送往邕州城中的伤者足有数千人,他就算再有精力也不可能面面俱到,能在每一处病房露个脸,说几句鼓励的话,就已经是极限了,要知道,就算是这样的表面功夫,大宋的文臣也是从来不屑一做的。
当然这么做的效果就是,让那些原本毫无生气的战士们一下子都有了动力,因为刘禹所保证的并不只是他们的未来,甚至还包括了他们的孩子,能让自己的子孙成为读书人,这比什么样的抚恤都要吸引人,至于这是不是一句逛语,经历了整个战事的军士们并不怀疑,在他们的印象中,这位高高在上的抚帅不同于他们所知的任何一个上官,从来不会说什么大道理,只会摆出最为让人信服的事实。
第二天,城外的峒人们就发现,邕州城开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早,一个指挥的宋人军士突然分成几队出了城,他们的主要任务是维持秩序,同时将经略安抚使司最新的钧令传达给所有的峒人知晓,今后的兑换事宜将会就近在右江两岸进行,不需要再跑到邕州城下这么远了。
对于峒人们来说,这当然是个好消息了,花在路上的时间,都足够他们策划一次出奇不意的袭击行动了,那等于就是损失了好多本来可以到手的事物,如何能不喜?
与这些喜形于色的峒人相比,得到消息的安南使团在这一天并没有得到城中的召见,理由是抚帅正在处理某些大事,暂时没有空搭理他们,当然,如果他们等不及,想要自行离去或是继续前行去往京师都悉听尊便。
“镇守使,我们怎么办?”看似为首的老者无法,只得来找那个男子商量。
“等等吧。”
男子的表情没有表现出多少异样,仿佛一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他走出自己营帐,同昨天晚上一样,背着手走向了城下热闹得有如集市的兑换所。
说是集市,还真是恰如其份,各种语言版本的争吵声不绝于耳,让人奇怪的是,这些争执大多数都是属于峒人之间的,反而在摆着桌子的那一片地方,峒人们老老实实地排成了一列,等待着属于自己的一刻到来。
男子的心中一凛,装做不经意地朝那边踱过去,不料还没有走近,就被一个宋人军士给拦了下来。
“请留步,要想瞧热闹,去别处。”言语虽然客气,动作上却是丝毫不让地挡在他身前。
男子停下了脚步,朝军士的身后看了看,隔得太远,根本看不清那些桌子上摆放的是何事物,不过看峒人们放着精光的眼神,就知道绝不是普通货色。
“请问这位小哥儿,这样的交易是仅仅限于峒人之间呢,还是用鞑子的人头即可?”男子朝他拱拱手,低声问了一句。
军士见此人彬彬有礼,又没有强行闯入,上下打量了一番,对他说道:“你等会儿。”,便走到一个贴着公告的木栏前,指着男子向一个小吏说了几句,不多时那个小吏就跟在军士的后头,来到了男子的面前。
“这位官人请了,不知你是......”小吏看来比军士有眼色,一眼就看出此人另有来历,男子倒也没有拿大,微微就是一笑。
“在下是安南使团中人,在此等候贵国主官的余暇,见此地甚为热闹,故而有过来看看。”
“安南人......”小吏恍然大悟,随即便压低了音量说道:“这里的一切虽是为峒人所设,可我们上官也说过,只要是一心对付鞑子的,无论是何等样人,都是本国之友,亦会接待如故。”
“原来如此,多谢提点。”
男子听完颌首称是,两人拱手作别,看着对方离去的身影,正是昨夜所来使团安置的方向。小吏的笑容慢慢地在脸上消失,他转手将那个军士叫过来,在耳边低语了几句,后者会意地点点头,转身走向了城门的方向。
“此间事了,还要委屈你一下,待我去静江府之后,这里的一切就交与你了,特别是与峒人的关系,还有诸邻国,安南这一行人不会是第一个,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从各个安置伤员的住所出来,刘禹在仇子真的带领下,沿着城中的街道走向库房的方向。
“嗯。”仇子真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不是刘禹提起,他都忘记了自己的本职是知庆远府了,刘禹的意思他还是很明白的,拖着暂时不见安南人,就是为了等候其他的使者一齐到来。
中南半岛上的这些国家中,真正与大宋交好的不多,坐看风向的才是多数,他们抱着两不得罪的目地,指望的就是左右逢源,元人如果势大,改换门庭也不过是寻常事,国与国之家,概莫如此。
当然,刘禹也没指望就凭这么一个胜利,就能树立起他们追随大宋的信心,不过至少,能让他们不要落井下石,就已经达到目地了。
城外传来的消息到的很快,刘禹听到军士的禀报,同仇子真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摇摇头。
“莫非这些安南人也动了心思?”
“哪里,此人不过试探而已,他所在意的并不是峒人如何。”刘禹同样摇摇头。
“抚帅的意思是......”仇子真听他这么说,露出了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刘禹微微一笑:“咱们收取的那些人头,也是时候派上用场了,明日里等峒人都离开了,就照本帅所说的摆放,让远来的贵客们看看,他们这一趟没有白来。”
果然如刘禹等人所料,在随后的几天里,陆续陆续又到来了几批同样打着使者旗号的人马,这些穿着各异,又互不相干的使团,最远的来自于半岛南端的暹罗,近一些的则是中部的哀牢、占城等国,他们的到来填补了峒人离去的空间,邕州城下非但没有冷清,反而变得更为热闹了。
而让这些人使者吃惊不已的,并不是宋人所推出的交易措施,而是在通往邕州城的官道上,每隔上十几步就竖着一个木头桩子,桩子上面系着一个面色苍白,显然已经死去多日的人头,看他们的装束和样貌,绝不是居于此地的峒人或是宋人!这样的桩子,不光遍布官道两边,就连通往右江的沿岸,也同样分布着,如此庞大的数量,足以说明了,宋人所取得的胜利,成色十足。
当它们的身份被一些知情人猜出来之后,往往让整支使团都变得鸦雀无声,毕竟那是一个足以毁灭国家的巨大势力,宋人可以不在乎,他们却是得罪不起。
“畏威才能怀德。”刘禹在城头上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冷冷地说了一句。
又到月底了,照例说点什么吧
复更之后已经完成了六个月的连续更新,总字数接近一百一十万,故事情节推进得不算快,但基本上该揭示的都揭示了,没有明说的,读者也多半能猜出来,原本我也没想制造什么太大的悬念,不想让读者看得费劲,毕竟这只个网文。
写这个故事的初衷,是在14年的时候,一直在追着的一本历史文,那个死太监作者突然去写另一本书了,是谁我就不说了,书的题材也是关于宋朝的,不过是北宋末期。
结果那一阵严重书荒,到处找书看,有不少很不错的,也有些让人不舒服的,记得有一本让我看了非常难受,难受到现在想想都下不去手再翻看.
于是,就有了自己编个故事的打算,在自己的故事里,让主角有个好的结果,这条线算是暗线吧,估计能看出来的读者应该不多。
如果要循着这条线写下去,会发展出一个较大的篇幅,计划中是放在第二部里面的,如果还会有的话。
为什么要选择一个双穿门,相信很多读者之所以会来翻这书,是缘于此,而之所以会弃掉这书,也是缘于此,这个设定决定了,不管如何加以限制,都很难不崩,看看数据就知道,酱油的尝试,失败了。
因为当时第一次写东西,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写,会不会写,所以什么样的风格都想试一下,都市、古代、现代......所以看上去有些乱,特别是场景上的变幻。
遗憾的是,字数越多,就越觉得自己的功力不够,许多原本应该出彩的东西,都没有写出来,自己写得不爽,读者看得也不爽,因此这个月的订阅......非常地不好,都是作者自己的问题。
好了,不啰嗦了,十一小长假马上来临,祝所有的读者都有一个好心情,过一个快乐的假期!今天就让酱油休息一天吧。
感谢一直以来不离不弃支持的读者:longtu168168、secondboat、xl12011、心剑无缘等朋友的打赏!
以及:cmrr、老肥笨熊、柔和庄主、5977、包谷豆、selimmy、飞天熊猫、asmodeus1984、等朋友投的月票,
和所有订阅本书的读者,你们的支持是酱油写作的动力,非常感谢!
祝大家国庆快乐!
第九十七章 诱饵
广南西路、左江道、奉议州元人驻地大约三十里远的一处河谷,飘扬着一面蒙古人的百户旗。
当时出征之时信心满满的他们没有想到,这个被他们曾经打穿过的小小河谷,竟然成了他们的折戟之处,接连经历了独石滩和横山寨两场败绩之后,作为骑兵统领的万户乌兰忽都心志消沉,连带着整个骑兵大队都失去了那股俾睨天下的傲气。
元人退出横山寨后,宋人并没有进逼,双方在奉议州一带形成了对峙,这一仗从人数的损失上,相差不算大。元人失去了将近两万的爨人步卒,骑兵则少了两个千人队的编制,现在,乌兰忽都所部的主要任务已经不再是遮蔽战场,而是如何维持这三万多人的生命线,从云南一直延伸至此的那条粮道!而威胁他们的敌人,已经不再仅仅是几十里之外的宋人大军了。
右江河谷的一处滩涂上,锡丁望着远处的高山密林,露出了一丝凝重和无奈,因为谁也不知道,在那些看似平静的表面上,究竟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锡丁和他的半个百人队,是阿鲁浑部最后的余裔,同蒙古这个称呼一样,兀良哈氏同样由大大小小的一些部落组成,他们有些是速不台的亲族,有些是被赐下来的战利品,还有的则是被征服土地上经过合并和奴役者的后代,阿鲁浑部就是其中之一。
可是眼下,他要考虑的并不是要如何保存下部落中的种子,而是要不要追击这些该死的峒人,他们的身影就在不远处忽隐忽现,似乎在嘲笑着他的无胆。
“怎么样,还有救吗?”锡丁俯下身体,看着躺在地上的一个族人,他被峒人不知道从哪里射出来的箭矢击中,那张年青的面孔已经没有了血色,一个手下在他的鼻间试了又试,朝锡丁摇摇头。
“妈的!”锡丁恨恨地用鞭子虚抽了一记。
气归气,他知道就凭自己的这半个百人队,现在根本不可能做什么动作,别看前面的人数好像不多,谁知道他们在林子里有没有埋伏。
袭击点离着大营颇有些距离,尽管他早早地就发回了警报,可是出援的骑兵依然姗姗来迟,好在损伤不大,他并没有太过伤感,将死去的族人放到空余的马匹上,准备回程的时候,来援的骑兵百户驰到了他的马前。
“锡丁,又打算逃回去吗?”
对方的话语饱含着奚落,让他的脸憋得通红,没有哪个蒙古勇士会不在意这样的羞辱,他吸了一口气,指指远处。
“他们就在那边,我将我的族人送回大营,再来支援你,要不要向乌兰忽都万户请求多派些人过来?”锡丁迎着对方轻蔑的眼神,狠狠地盯了回去。
“就凭他们?”百户在马上朝他指的方向上张望了一番,似乎不想向这个怯懦的人一样成为笑柄,快马驰过他的身边时,轻飘飘地扔下了一句:“不必了。”
锡丁没有再坚持,他和自己的部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大队人马一轰而过,这些人是乌兰忽都的近卫,兀良哈氏最核心的部民,一向眼高于顶,不过勇猛也是过人的,以他们的规模,就算碰上上千的峒人,都足以自保,可是如果不止呢?锡丁的心里升起一股寒意,‘噌噌’地直冒上来。
在新到的蒙古百人队的压迫下,峒人很快就转身开始逃窜,在他们的那个方向上空气中升起了一种淡淡的雾气,这种被汉人的史书和医书记载为‘瘴’的事物,在百户的眼里,并没有太大的惊奇。
岭南,在华夏的历史上,其实很早就被涉足了,始皇帝南征,设桂林、象郡,汉时置交趾,都是指的这一带。然而实际上直到前唐时,这里依然是流放犯人的化外之地,原因就是难以适应的气候,特别是广南一带。
瘴气,就是这么一个让人谈之色变的自然现象,当它以‘气’的形式出现时,往往意味着人体的不适,最后导致死亡等等,然而对于曾长期驻于大理一带的乌兰忽都所部蒙古骑兵来说,这不过是当地土人自欺欺人一种障眼法罢了,他们有理由这么自信,就连被汉人称为‘不毛’的南沼故地都被他们征服了,这里又算得了什么?
那些峒人的速度很快,奔逃的方向也是非常凌乱,很显然是为了引敌人分兵,百户没有理睬那些逃向树林的峒人,只盯着一股河谷方向的人群,这伙人大约有三、四十个,正在慢慢地进入他们的射程中。
“嗖”地一声,百户射出了今天的第一支箭,精确地扎入一个落在后面的峒人大腿上,那人的速度一下子就降了下来,鲜血的流失和剧烈地疼痛让他不得拖着,一条腿慢慢地向前挪动,直到被百户追上。
对付这样的人当然不需要再浪费宝贵的箭支,百户收起骑弓,一只手拨出了腰间的弯刀,策马交错的一刹那,刀锋从峒人的身体上滑过,籍着冲力,将他从腰腹间劈成了两段,在惯性的作用上,走了两、三步才仆倒在地,下面的一半抽搐着,而上面的一半仍在下意思地向前爬,百户朝后看了一眼,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
“追上去!杀光他们。”
蒙古百人队发出了‘嗷嗷’地叫喊声,所有人都加快了速度,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丝久违地追赶溃兵,将他们慢慢杀死的快感。
眼见用速度逃不掉了,峒人们改变了方向,想要转向密林,蒙古人很有经验地将他们的打算掐死在摇篮里,凡是路向那个方向上的峒人,无一例外都被追上去射杀,剩下的只能被一路赶着,直到一个小小的山谷里,峒人们的眼中露出了绝望,因为前面没有路了,蒙古人显然是故意的。
余下的十多个峒人猬集在了一起,互相倚靠着,一言不发地看着蒙古骑兵围成一个半圆形,缓缓地向他们逼近,对方似乎并不急于猎杀他们,个个的脸上都带着狞笑,就连骑弓都收进了囊中。
“一个都不要放过,把他们的人头割下来,摆在江边,就像他们所做的那样......”百户举起弯刀,正准备劈下去,突然脑中传来一阵警兆。
没等他抬起头看上一眼,一支羽箭急速地破空而至,他只来得及偏过头,羽箭就擦着他的脸庞飞了过去,钉在了脚下的泥土里,百户骇然转身,眼中传来的情景让他的心猛地跳个不止。
山谷的顶上一下子冒出无数的人头,密密麻麻的影子就像天上凭空多出一片乌云,将光亮挡住了一大半,这些手拿木弓、身穿土布衣衫、脸上涂得五颜六色分不清长像的峒人,此时正用一种野兽般的眼光盯着他们这伙百人队!
“轰”,没等他喊出后撤的命令,这个小小的山谷间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巨响,大量的滚木从顶端滚落,一下子就将谷口给堵得严严实实,在部下的脸上,百户发现了一种同刚才亡命逃窜的峒人一样的神情,那就是......绝望!
山顶上的峒人们没有打出什么旗帜,一堆头人模样的聚在一起,商量着竟然是如何分配下面的人头,虽然那些蒙古人还在做困兽之斗。
“可惜了。”一个身材矮壮的峒人朝下面看了一眼,转过头说道:“那个百户是我的,别的是你们的。”
另外几个头人相互看了看,都没有什么异议,因为对方派出了最多的诱饵,损失最大的得利最多,这是事前就商量好的。
一共不过百来人,几句话便能决定,几个头人按照各自出兵的比例,将战果很快地确定下来,等他们商量好,一个拿着圆筒子在悬崖边上眺望的男子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笑着摆摆手。
“商量好了?赶紧吧,援兵还有一刻功夫就到。”
对于施忠的话,头人们并不十分着紧,这个谷口被树木给遮挡了,如果他们想要进去,就得下马来搬,到时侯,说不定还有更大的战果在等着他们。
“那个百户......你们说过,能换到最好的刀。”之前的峒人头领指着下面,用一口结巴的汉话说道。
“归你了。”施忠直接解下自己背上的一个包袱,连布带刀一块扔了过去。
峒人头领急急地打开包袱,露出一柄革制包囊的鞘来,上面没有镶嵌什么宝石,只有亮白的钢钉紧紧包着囊身,刀柄上并不是通常的制式,两片乌木般的护手被同样的钢钉铆在一起,显得坚实而紧致。
“唰”地一声,他一下子将刀拔了出来,匹练般的刀光在阳光闪出异彩,就像一汪流动的水,让所有看到的峒人都舍不得闭上眼睛。
“果然,要好上......一百倍。”峒人头领爱不释手地摩梭着刀身,他能想到的赞美之辞太过有限,最后只能说出这么一句朴实的话。
“杀光他们!”
钢刀被他高高地举过了头顶,嘴里发出了巨大的吼声,随着他的吼叫,几只牛角被人吹响,山谷上峒人们同时拿起了弓箭,居高临下地锁定住那些茫然的骑兵身影,然后轻轻地松开弦,无数支锋利的箭矢飞了出去,一声声地惨嚎次第响起,不过片刻功夫,就归于沉寂。
“吁!”
施忠没有判断错,在过了大约一刻来钟之后,大队的蒙古骑兵就从河谷的一头奔驰而来,尘埃掀起的烟雾遮盖了整个河谷,就连那些若有若无的瘴气都被赶得无影无踪,同它们一样,无论是被追赶的峒人还是追赶他们的自己人,都消失了。
“去看看。”
看着眼前堆得高高的树木,上面还有着新鲜的断口,连树枝都没有扯下来,乌兰忽都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怒气,沉着脸吩咐了一句,几个亲兵跳下马,从那堆树木上爬了过去,过了不大的功夫,他们又出现在了木头上面。
“都死了,和以前一样,没有留下头颅。”亲兵的脸色有些惨淡,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情景,不过一百具人马的尸体,箭支插得满地都是,每个人或是马的身上都被射满了,就像一个个箭靶子一样。
早已经料到是这种结果,乌兰忽都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愤怒,他都快要麻木了,抬头看着那些高高的山峦,似乎变成了一个永远征服的噩梦,每天都在挑逗着他的神经。
从横山寨退却之后,峒人的袭击行为就愈加大胆起来,除了被他们直接掌控的奉议州之外,附近的峒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逃得干干净净,之后出现的袭击行为,全都出现在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要说其中没有熟知地形的本地峒人参与?就连大军统帅赛赤典都不信,可是不信又能如何,就算杀光了奉议州这里的峒人,也不过平添了对方的怨恨而已,根本于事无补。
那是一个完整的百人队!就算是对上宋军,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地被人消灭,能怪他的部下们大意么?乌兰忽都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避免这一切,难道每一回都要出动整个队伍?就算是那样,会安全吗,没有人给他答案。
“搬开这些树,将他们的......”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自己的部民曝尸荒野,乌兰忽都举起马鞭子,指着那些障碍物,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从河谷的方向,传来了急速的马蹄声。
“禀报万户,云南急报!”
来人是与他一样的蒙古骑兵,甚至就在同一个万户所里,他们正是留守云南的那部分人马,由大军统帅赛赤典的长子纳速刺丁为行军都元帅,如果只是一些小的骚乱,根本不足以让他派来信使,因为那是足足五个蒙古骑兵千户所。
乌兰忽都看着他那摇摇欲坠的身影,感到自己的一颗心已经沉到了滇池的底部。
第九十八章 礼仪
“大宋是礼仪之邦。”一个威严的声音在邕州招抚使司大堂上回荡。
“所谓礼仪,并不是强人拿着刀到了你的家里,你管他吃管他喝,还要伸出头去任他砍。”刘禹的眼光在堂下扫过,平静得波澜不兴。
“什么是礼仪呢?就是碰上这种强人,你返身从屋里拿出一把更大的刀子,一刀把他捅翻在地,砍断他的手脚,割下他的耳鼻,把他所加诸于你身上的欺凌,一百倍一千倍地奉还于他,这才是礼仪。”
刘禹一边说一边比划着,做了一个割脖子的动作,不过这个动作太过于现代化,下面的这些人有多少能看得懂,就不得而知了。
站在中间的男子看懂了,就在别人还需要翻译来听那些话时,他已经清楚了知道了这位新上任的抚帅所要表达的意思,大宋已经与过往不同了,准确一点来讲,这个与他们相邻的广南西路与他们过往的印象不同了。
虽然对方不过是大宋治下的一个路臣,可是就统治面积和人口数量而言,一个广西路足有二十多个州府,上百个羁縻州,大大小小的峒寨成千上万个,光是汉人就超过了三百万,再加上他们从不计入丁口册子的峒人,这是一个放到中南半岛上也足以称雄的大国。
而刘禹,就是这个大国说一不二的主人,凭着这场胜利,这个看似还很年青的抚帅,至少是前途无量的,说不定以后就是大宋的掌舵者,因此不论是出于现实的考虑,还是为今后计,站在大堂上的这些使者都没有露出任何异议,哪怕对方说的这些话毫不客气。
实力才是通行这个世界的不二法则,在战争的结果出来之前,打着广西经略安抚使司旗号的一支巨大船队就在半岛的沿岸扫荡,这个扫荡当然指的不是登陆抢劫什么的,他们只要一样东西,就是各国都盛产的稻米,数量不限!而给出的价格几乎和白拿差不多,什么时候,自诩为礼仪之邦的大宋会干出这种事?因此,各国才会不约而同地派出了使者,想要一探究竟。
现在,他们亲耳听到了对方的解释,什么叫做“礼仪”,知道的是人家在形容元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说的就是他自己,元人公然入侵固然是强盗之行,你派人强买粮食又算得什么?
“诸位都是国使,照理来说,本官应该派人护送你们去京师,向朝廷献上国书,以贺我大宋新君登基,可是不巧现在本官的辖境还有些不靖,暂时派不出人手,若是你们想要自行上路,本官将会让人为你们开具通关文碟,总之绝不为难。”
刘禹还是第一回处理外交事务,应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去说话,怎么样才能让外宾感到宾至如归,如何让他们高兴而来,更高兴地回去,统统都不在他的考虑之中,因为需要照顾别人情绪的应该是下面这些人才对,就像是后世,灯塔国需要理会猴国怎么想吗?
“我是来自占城的使者,想请问上官,你们需要多少稻米,才能满足这场战争?”一个身材不高的男子朝他弯了弯腰,他的汉话有些生硬,不过听懂还是没有问题的。
“很多,你们有多少,我就要多少。”
刘禹连一个字的废话都不想和他们讲,果然,这句话一说出来,下面的各国使者就开始议论纷纷,一些人的脸色也开始变得很难看。
“可是,如果照上官所说的话,我们可能负担不起这么多的粮食。”男子摇摇头。
“这位使者,你要知道我们正在同元人作战,我们的战争保证了他们的步伐不会南下,也就是你们的安全,照理来说,作为藩属,你们理应与宗主同进退,不光是出钱还得出力,然而我大宋是怎么做的,非但没有要求你们出兵,就连一点点粮食,都是出钱购买的,”
这是比刚才的话还要让人惊悚的言论,就连那个安南的男子都露出了不解的目光,不知道这位抚帅是不是太过年青了,他难道不知道,这么强硬的态度只会将他们推向对立面吗?万一他们附合了元人,广西路可就是腹背受敌的结果。
“当然,你们可能觉得价钱上吃亏了一些,可是你们想过没有,除开了大宋,你们上哪里再去找这么一个,强大的、和善的、讲道理的邻国?”刘禹的脸上现出一个讥讽的笑容:“元人?他们要的可不仅仅是这些,安南的使者就在你们当中,你们可以问一下,元人对他们提出的要求是什么?”
堂下一片大哗,这已经是近乎逼他们站队的表态了。
安南来的使者都沉默地低下了头,他们岂能不知对方在说些什么,相较于元人的强硬,宋人可谓温柔如水,这些使者之所以不知足,不过是大宋过往对他们太好了,好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知道灾难来临时,还有没有机会后悔。
“都不说了,本官来说吧。”刘禹扳起指头。
“第一,国主入觐。”堂下安静下来,听他一一讲述,这些内容其实有些人心肚明,毕竟都是邻邦,消息不难打探到。
“第二,王子为质。”听到这里,使者的表情还算正常,这些条件并不出奇。
“第三,上呈土地民册。”
说到这里,刘禹停了一下,谁不知道上缴了这个就是投降的意思,大理不就是这么亡的?
“第四,征发军役。”
“第五,缴纳赋税。”
“第六,派出蒙古人,自上而下,一应事务都由他们决之。”
......
安南的使者面目苍白,这些条文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无异于亡国了,因此他们一直都顶着,只在名义上自称附庸,然而谁不知道,元人一旦占领了广西,接下来就会轮到他们,来履行这一条条的国策了。
其他各国的使者也没好到哪里去,元人既然能在安南这么做,自然也不会饶过别的国家,他们在实力上还不如安南呢,而最关键的在于,对方并没有虚言恫吓,这的确就是元人开出来的条件。
“诸位,大宋不光是为自己在打仗,也是为了你们,如果你们认为买一点粮食都无法做到,没问题,现在就提出来,本官保证,以后绝不再骚扰贵境。”
一条条地述说完,刘禹朝他们一摊手,脸上现出了人畜无害的微笑:“大宋对你们,推衣衣之,解食食之,朝贡一分,送还十分,如此还不知足,那便让元人来教教你们,如何做一个顺民吧。”
第九十九章 用意
信息的不对等,会造成判断上的迟疑,甚至是失误,所有的这些使者所见所得的,全都是发生在广西境内的事,他们并不知道,这个看似强盛的大宋,已经芨芨可危了,而这个放出狠话的路臣也只是嘴炮而已。
当然,即便他们了解这一切,也不可能做出什么来,元人要的不是什么朝贡体系,而是实实在在的国土。对此,安南这个云南行省的邻国有着切肤之痛,因此当这个既不像会议,又谈不上召见的过程结束之后,刘禹便收到了要求私下见面的请求。
“安南?”已经走入后堂的刘禹停下了脚步,思忖了一会儿,向吴老四点点头。
那片狭长的领土在华夏的历史上经历了多次地失而复得,一直到明末才最终离开了版图,说起来也是很可惜的,统治距离远,环境难以适应这些客观条件,虽然也能成立,但实际还是因为没有足够的利益驱使。
在后世,那个屡屡与华夏在南海上起争端的猴国,凭借的就是长达三千多公里的海岸线,而这些海岸线无一例外都在南海的包围中,如果历史上没有失去的话,整个北海湾乃至大部分的南海都成为毫无争议的华夏内海,哪怕在海洋价值还没有完全开发出来的时空,其影响力依然是不可估量的,因为它就是中南半岛上各个小国缩影。
来人被领进来的时候,刘禹已经换上了便服,吴老四将他带到堂下,自己站在了一侧,目光警惕地看着对方。
“说吧,你是什么人,为何要见本官?”刘禹抬眼打量了一下,这个使者生得倒是相貌堂堂,身材也不像一般的安南人那么矮小。
“在下陈国峻,是鄙国的北境镇守使,治所就在谅州,与大帅是邻居。”
刘禹微微一愣,让他吃惊的并不是此人一口流利的官话,而是他的这个身份,安南的北境同时与蒲甘、大理、大宋接壤,可以说是其国防重中之重,此人能身居镇守使,差不多已经属于位高权重的方面大员了,更何况,他自称姓‘陈’,这个姓统治安南才不过二十多年。
“你混入使团前来邕州,是想一探虚实?”刘禹的话语没有丝毫客气。
“诚如大帅方才所说,贵我既是邻邦,便有唇齿之依,请相信没有人比我安南更希望大宋得胜,如此我们的谈话才有可能进行下去,不知道大帅以为如何?”来人不以为忤,面色严峻地点了点头。
刘禹的脑中急速地转着,来人的用意倒底是什么?他没有历史上的参考,根本猜不出来。历史上元人在还没有尽灭大宋的情况下,就迫不及待地发动了对安南的讨伐,前后历经数次,都败在了粮道不继和气候炎热上面,最后一次连统帅唆都都丧生在了白藤江边,一直到忽必烈死,都还念念不忘。
这么说,还的确有些唇亡齿寒的味道,不过现在么?刘禹微微一笑。
“未经检验,本官也不知道你是真是假,但是你说的话,我还是认同的,那么请告诉本官,你们安南是否能为大宋提供足够的粮食?请放心,本官会按市价支付,支付的方式,可以再谈。”
“这个么......”来人显然没有想到对方的眼睛只盯在粮食上,迟疑了一下他拱了拱手:“鄙国虽有些产出,不过粮食乃是国之根本,贵国用量又大,而我能做主的北境,又非高产之地,还请大帅给我一些时间,好在国内慢慢斡旋。”
“那你来见本官,是何用意?”刘禹的笑容恰到好处地凝结在脸上,迅速地变成了冷意。
“元人逢此大败,其内里必然空虚,在下想与大帅约定,一齐出兵,攻入大理境内,你我两家联手,将元人赶出大理,所占之地,各依战果,如何?”来人对他的态度转变似乎早有准备,仍是站在那里稳稳地答道。
果然如此,刘禹的表情再一次发生了变化,由冷淡变成了惊诧,这种技巧被他运用得越来越娴熟了,而在来人看来,对方的表现才符合一个宋人边臣的正常心理。
且不谈宋人早已经进入了战争状态,就是在正面,他们也承担着元人的主力,这个时候说什么一齐出兵,不过是为其行为找个借口罢了。刘禹在脑海里想像着三国一齐攻入大理时的情形,不知道赛赤典面对这样的局面,还有没有之前的从容淡定。
其人既然敢这么说,指不定来之前就已经有了布置,看起来,元人的强硬已经将他们逼上了绝路,与其等着对方大军来袭,不如先发制人,取得一个不错的战果,为最终的谈判争取到有利的条件,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
“大帅不允?”来人一脸地困惑,在他看来,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宋人没道理不接住。
“非也,可惜啊,你来得晚了。”刘禹的表情和他的话语一样,充满了遗憾。
“此话怎讲?”
“元人入境之时,本官就遍遣使者,以寻求诸国的帮助,像你们,是以粮食为主,粮船我们自己出,价钱也并非有所亏欠。然而诸国的态度都是敷衍,要么就是干脆不许,你们怕在元人入主广西之后被他们算帐,也怕大宋战胜之后,其势更大,因此双方最好打得两败俱伤,天长日久地对峙下去才好,我说得对吗?陈镇守使。”
来人的面色有些局促之意,不过身体依然站得很直,国与国之间本就是如此,他并没有认为有什么不妥,当然也不知道这位新任抚帅为什么要较真。
“如今战局已定,元人不日就将被赶出广西,甚至会被反攻回去,本官的终点在哪里?善阐、大理、你想像不出来,因为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所以才会要这许多粮食,有备无患嘛。你现在问本官,我就回你一句话‘机会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争取的。’,你们已经错过了。”
“错过了什么?”来人一愣。
“就在数日之前,本官的使者代表大宋与某国订立了同盟,相约一同攻元,他们的大军已经深入了大理故地,如今只怕都快打到大理城下了,你说你们晚不晚?”
来人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直愣愣地盯着刘禹看了半晌,只看到了一片挚诚,对方根本没有必要骗他,因为这件事是自己主动提出来的,那么就剩下一点,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这个某国是谁?
“蒲甘!”根本不用多想,这个名字就脱口而出,两国之间没有边境,但是都与大理相邻,做为安南的北境最高长官,陈国峻又岂能不知道那个国家是谁。
如果说一直以来,大宋是温和无害的,那么这个蒲甘就是强势而逼人地,被他征伐过的国家几乎遍布整个中南半岛,无法想像一旦他们得到了大理故地,会变成什么样子?
大宋居然会与他们结盟?这简直是比广西沦于元人之手还要令人惊讶的消息,然而陈国峻知道这个消息十有**是真的,因为正如对方所说,在他们要求粮食等物资的时候,各国都采取了观望、敷衍的态度,不愿意介入过甚,唯一有可能说动的,就是这个自恃武力的蒲甘,他们甚至敢于主动攻击元人。
难怪,对方会对他的建议置若罔闻,人家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开始布暑了,这种事情当然要找武力最强,最具有侵略的国家来商量,而不是他们这些首尾两端的小国了。一时间,陈国峻的冷汗直冒,他另可让元人占据大理,也不想同为半岛之一的蒲甘取得,那样的话平衡就被打破了,要知道蒲甘人可没有任何适应上的问题。
“蒲甘一旦取得大理故地,就与陈镇守使相邻了吧,我希望双方本着睦邻友好的态度,和平共处下去,大宋不会介入你们之间的争端,因为双方都是我们的朋友。”刘禹很认真地补上了一刀。
“多谢大帅告知实情,在下这就回去,就你们所需的粮食一事与鄙国主商议,相信不会让大帅失望。”
陈国峻立刻就有了决定,在同时面临蒲甘这个有可能成为心腹之敌的情况下,他不得不再一次将希望寄托在了宋人身上,至少也要让他们保持一个不偏不倚的态度,否则,就凭宋人强大的水师,安南是没有一块清静之地的。
要知道,安南......也是宋人的故地!
刘禹很客气地同他告别,对方这么心急,显然是想打探出真实情况,再怎么说这种消息也是他提供的,不经过证实,没有人敢妄下定论,否则就是一个亡国灭种的下场。
“收拾一下,我们也要走了。”刘禹转过身向吴老四吩咐了一句,后者什么也没有问,抱了个拳就退了下去。
堂上的人都走了以后,刘禹的神色依然没有放松,原本从这里到横山寨,通过后世只需要几个小时的车程,可是他一点都不想那么做,感觉就像有人无时无刻地在盯着,让人不寒而栗,因此他另可骑上马,连夜赶上几天的路,磨得双股出血。
怎么办?是将这一切向国家和盘托出,等着某个上级有关部门接手,还是装作和以前一样,直到被人揭开一切,刘禹只要一放松下来,脑海里就充满了这种纠葛,甩都甩不掉。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直袭而来。
第一百章 坟莹
离着邕州三百多里的横山寨城下,已经没有了之前战场上的那种惨烈,在峒人和宋人军士的努力下,战场被打扫一空,尸体或被焚化、或被掩埋,凡是有用的事物,不管是衣甲器仗还是木头石料,都被峒人们搬走了,他们需要这些来建设家园。
城中驻满了宋军,由于伤员都被竹筏子送到了邕州,这里没有人哀号呼痛,有的只是劫后余生的喜悦,经过了生死,不论原来是宋人、汉人还是夷人,不论来自广西的哪一个州府,都有了真正的袍泽之情,表现在具体的形式上,就是无所顾忌的调笑,代替了之前的那种沉默和提防。
同被清理出来的战场不一样,位于城池后面靠着大山的一侧,布满了个头几乎一样大的坟茔,如果从城头上看,你会发现它们排列得很整齐,整齐得就像是宋人的军阵一般。
的确,这些新坟就是按照军阵而建的,里面埋葬着雄略前军三千多将士,而最头里的一个,就是都指挥使周兴。
“某就知道你会在这里。”姜才没有骑马,他是直接从城里找来的。
“把你那个会吐烟的事物,与某一根。”马暨没有回头,将手朝后面一伸,两个方块状的就被人摁在了他的手心里。
学着那些老烟枪的做法,马暨从打开的烟盒里抽出一支,叨在嘴上,然后撑开小一些的方盒子,摸出一根火柴,在黑色的纸皮上划着了,将火苗伸在上头,不一会儿,就冒出了一股轻烟,袅袅地浮现在空中。
而当他将剩余的烟盒连同火柴一块递回去的时候,姜才摆摆手说道:“送你了,不过你要少吸些,抚帅说过了,这事物会上瘾,于身体有碍。”
“若是明日就会躺在这里头,有没有关碍打什么紧?”马暨满不在乎地将烟盒揣进腰间,轻轻地吐出一口烟雾。
姜才看着这些排列整齐的坟莹默然不语,他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丁家洲之时,他的前部先锋七千多弟兄,活下来的不过百十来号人,其余的不是死在被鞑子追赶的道路上,就是建康城的城头,那时候,哪有什么人会为这些大字不识一个厮杀汉来立一个坟头?
可眼前的这些坟头里面不光是一具尸体,他们每个人都被一个新制的棺椁装敛一新,为此,刘禹不惜下令砍掉了周边所有的树木,这些天他们干得最主要的事情就是这个,然而没有一个人有什么怨言,毕竟他们是活下来的那一部分。
“你知道吗,当某在静江府得到军报时,根本就不相信这厮会死守到底。”马暨的眼神在烟雾中忽隐忽现:“他也许不会献城投了鞑子,不过逃跑是肯定的,带着人跑到邕州,就是某能料到的极限,没曾想,当某再见到他时,已经成了一堆烂肉,连模样都分辨不出来。”
“去年,某是这里的主官,而他就是奉了某的将令,前来此地驻扎的。”马暨摇摇头自言自语:“这厮,技艺不出众,最大的功夫就是拍马屁,如果元人再迟上一个月打来,他已经被调入静江府,就连调令都已经书好,盖上了印,只可惜,他再也看不到了。”
他用捏着烟的手指着眼前的军阵,如同这些人就活生生地站立在那里:“这里的每一个人,某都差不多能叫出名字,从十余岁从军算起,每一天在厮杀中度过,无数同他们一样的弟兄倒下了,到现在不知道还没有尸骨留下,被鞑子砍去作军功,或是被野狗吃进肚子里,谁曾想过,这帮狗日的,会有这么好的去处,老姜,你想过吗?有一天咱们也会被人祭奠,受人香火。”
姜才没他这么多感慨,身死何处早就注定了,然而做为一个世人,有谁不希望有个归处,谁愿意当个孤魂野鬼,可是就连这么简单的愿望,如今都成了奢望。在朝廷的眼中,他们这些人最好的结果不过是诏书中的一个数字,谁会为了他们做这些事,有那功夫,修桥铺路建个书院还能让人称颂,搞这些,难道这些粗人会口口相传?
而刘禹偏偏就在做这些无用功,在他的计划里,整个坟场将会被上好的汉白玉石砖围起来,大门上会立起一座牌坊,不是为了纪念某个金榜题名的士子,而只是这些籍籍无名的粗汉。
他比马暨更为了解的是,做完了这些,他们就将开拔,去远赴另一个更加残酷的战场,面对更为凶恶的敌人,还能让人感慨的功夫,已经不多了。
“鞑子有异动了?”马暨当然知道,姜才过来并不是为了给他送烟的。
“暂时还没有,我想就快了,咱们休整了这么久,鞑子也是一样,趁着现在士气如虹,让弟兄们见见血,同时也能练练兵,抚帅临走时,是不是有所交待?”姜才倒不是闲得慌,而是觉得这么好的机会,不抓住有些可惜了,至少现在的他们,并不怵与鞑子的野战。
让人有些出乎意料,这支大军的统帅并不是跟随了刘禹更久一些的姜才,而是这个屡屡与前任路臣对着干,最终还没被拿下的马暨,原因并非后者是权兵马司总管,而是在刘禹走的时候,亲口吩咐下来的,因此姜才才会跑来找他。
马暨思索了片刻,他还没有从传统思维中转变过来,现在退至奉议州的元人人数依然多过他们,照理来说防守才是最为稳妥的法子,而姜才的眼光,显然已经不再局限这场战事上了。
刘禹是怎么打算的,在走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同他们说清楚,因为计划开始时,他也没有想到会不会成功,与其抱着一个虚无飘渺的期待,不如踏踏实实地打好基础,这一点马暨与姜才并无二致。
“你说得不错,走,进城商议一下?”
马暨拍拍手将已经燃尽的烟头扔在地上,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坟场,便转身同姜才一块儿,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
第一百零一章 急攻
从邕州城到横山寨的沿江土路上,一支庞大的队伍正在行进着,处于当中的是举着告牌、打着节旗的全副路臣仪仗,从形式上,已经有了几分后世明清封疆大员的范儿,除了没有一顶八抬大轿以外。
在这副仪仗的四周,是人数多达五千的武装禁军,他们全部由换了装的虎贲后厢军士组成,这是所有人马中唯一一支没有上过阵的队伍,原本就是在这条道路上做保障之用的,不但路况熟,走起来还真有几分纠纠雄风,当然这是做给外人看的。
虽然时间有些紧,刘禹依然选择了这么走,原因就在于他后面还带着由各国使者组成的一支观光团,当使者委婉地向他的属吏提出这个要求时,刘禹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下来,让这些亲眼目睹一番,比什么样的说辞都要有力,为此耽误几天功夫也是值得的,毕竟以后的战事,还要指望这些国家至少保持名义上的中立。
要说这条路和平时有什么不同,那就是道路两旁多了些木头桩子,从样式上就能看出来,这些木头桩子已经经历了日晒雨淋,上面挂着的人头几乎被风干,除了大概的模样还是认得出的,人精一般的使者们一眼就能看出,这绝不是临时弄出来的,宋人是铁了心地打算要警示世人了。
问题在于,这条路足有三百余里,差不多十步左右的距离就竖着一根,这么算下来,两边的人头数量已经超过了两万余!得到这个结果的使者们无不是暗自吸了口冷气,再看看身边这些盔甲鲜明、士气高昂的宋人,眼神已经带上了几分敬畏,发自内心深处的那种。
而高琚马上的刘禹,没有一丝的志得意满,仿佛这个胜利是多么地微不足道,使者们这才想起来,一直以来对方就从来没有夸耀过,提起的时候也是轻描淡写,不知不觉中,对于这位年青的广西路新任路臣,又加深了几分印象。
孰不知,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上面,经过了几天的赶路,前方高大的城墙已经远远在望了。
只不过,没等同行的各国使者们舒一口气,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缘着城池一直到右边岸边,整齐排列的军阵一眼望不到边,旌旗烈烈、甲仗生辉,一张张或年青、或苍老的面容紧紧朝着一个方向,就是那面硕大无匹的帅旗下......一张平静如水的面容。
“下官知娈凤州韦氏与同行,二十七州、五十一峒诸司参见抚帅。”
在齐整的军列之前,一个出人意料的女声清脆地响起来,刘禹看着马前黑压压的一大群峒人服色的身影,微微一颌首。
“诸位辛苦了。”
邕州本地共有四十四个羁縻州,还有左江、右江、特磨等数道,以及未计入内的数百个大小峒寨,现在向他行礼的已经过了半数,余下的半数要么地处偏远,要么就还要元人的手中,这其实已经意味着峒人这个群体全数倒向了他的一边,看在那些使者眼里,顿时就多了几分凝重,这比一场大胜来得还要令人震撼,谁不知道这位新官上任才只月余!
见到他们的阵势,刘禹的脸上现出一丝欣慰,并不是使者们所想的群夷毕服,而是这些人总算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要将一个女人推出来。
“属下马暨会同诸军、厢、营指挥使参见抚帅。”
从峒人头领们的人群中穿过去,便是以马暨、姜才等为首的军中将校,随着他们俯首作礼,发出一片铁叶子相互撞击发出的“镲镲”声,从马上看尽是一丛丛豆大的红缨。对于这些亲信部将,刘禹连一丝笑容都没有,等到他们抬起头的时候,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冷咧了几分。
“整军已毕?可能战否。”
“正要出战,请抚帅登高一观。”马暨朝着身后一扬手,指向了横山寨那座高大的城池。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刘禹会顺势带着这些使者入城时,他却出人意料地策马前行,沿着庞大军阵当中留出的空隙,带着身后排成两列纵队的后厢军士,穿阵而过,一直到军列的最前面,才将马步放缓,就这么擎着马儿登上了高坡,居高临下地审视自己的军阵。
“将士们,元人就在前面,已成困兽之势,进进不得,退退不了,天上地下到处都是我们的人,让他们一刻不得安生。”刘禹举起一个铁皮筒子,声音从那个筒子里传出来,被山风吹向了四面八方,就连落在后头的各国使者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差不多一个月了,鞑子在我境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再多过一天,本帅都忍不了。”他的声音陡然间放大:“毕其功于一役,就在今天,冲上去,击溃他们,追着他们的屁股,狠狠地捅上一刀,剁下他们的首级系在桩子上,让这伙强盗永远都不敢再踏进一步。”
“好不好?”
“好!”
不管是阵列于横山寨城下的二万人,还是他带来的五千多后军,都举起了手里的刀枪齐声响应,士气被他一下子鼓了起来,还在行军状态的后厢所部直接变成了前锋,径直冲向了奉议州的方向。
又是这么简单粗暴的搞法,马暨和姜才交换了一个眼神,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两个人都很清楚,原本他们计议中的打法已经无法实施了,一切只能按照这位抚帅的意思去做,搞不好还得打成僵持。
正如刘禹所说的,离着数十里外的奉议州元人大营里,的确涌动着一股骚动和不安,原因很简单,在峒人无孔不入的打击下,他们的粮草供应出现了问题,已经几近断粮的边缘。
在这种情况下,军纪什么的很难维持下去,抢掠就是无法避免的事,首先遭殃的就是本地的峒人,然而大军统帅、云南行省平章赛赤典已经无法考虑那么多了,他现在满脑子在想的都是,自己该怎么办?
要想再度进攻,就要面对已经拥有坚城的宋人大军,除非他不顾一切从云南再征召兵员,否则就凭手里的三万多人,根本不可能实行。
退兵么?不是他不想,而是不敢,这是大汗亲自颁下的征讨令,云南这一路虽然是偏师,却是不容忽视的一个方向,他们担负不仅仅是广西方向的攻略,还有对于中南半岛上各个国家的威慑,赛赤典无法想象,如果自己失去了这支大军,云南这个立省不过一年的边地,要如何维持下去!那样的话,他就算是自裁也挡不住大汗的怒火,因为那是大汗亲手征服的土地,是他一生的骄傲。
两者相权,就算是败回去了,至少没有输个精光,将来还会有翻身的机会,照估计,中路的大军发动在即,到时候他再重新加以策应,罪责会减轻不少吧。
这种煎熬让他一下子仿佛老了十岁,原本虬曲的发须白得不见一丁点黑,情绪也是少有地烦臊不安,忽辛掀开帘子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付情景。
“军中存粮还有多少?”赛赤典原本在帐子里踱着步,一见他就劈头问道。
“不到三日,昨日的粮队只运来了半数,还有一半尽皆被峒人抢了。”忽辛的神色有些黯然,几乎不敢同父亲的眼神对视。
“将所有人的口粮再减两成,从我做起。”
忽辛低低地应了一声,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原本的口粮就已经不足量了,再减,军心只会更加浮动,虽然还不至于马上崩溃,可并不是长久之计。
“还有什么事?”赛赤典见他有些迟疑,有些不耐烦地问了一句。
“乌兰忽都的一个百人队前去追赶峒人未归,他带着大队人马过去接应,一直没有消息,要不要派人去找找?”
又是峒人,赛赤典在心里哀叹了一声,这一仗最大的失败不在于损失多少步卒,而是彻底地失去了这一带的民心,原本峒人大多数都处于观望状态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主动起来,当然并不是主动投附自己,而是转而与自己为敌。
什么时候,元人的大军会被人如此轻视了?他们这么做,难道不怕有一天换了统治者,找他们秋后算帐?对于血仇,元人可不会像宋人那般轻轻地就能揭过,可偏偏这一切就发生在眼前,这同样是他烦恼的原因所在。
对于乌兰忽都,他倒并不怎么担心,这个人谨慎多过勇猛,如果没有太大的把握,是不会亲自犯险的,况且忽辛也说了,他带了大队人马,就算打不过,逃回来应该没有问题吧。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按忽辛说的派兵去接应时,帐子外面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不用问他也知道这是前面的探报回来了,而且肯定发生了什么。
“平章,宋人的大营有动静了!”
赛赤典的猛地一转身,那双深绿色的眼睛一下子急速地收缩,射出了惊异的目光。
第一百零一章 急攻
从邕州城到横山寨的沿江土路上,一支庞大的队伍正在行进着,处于当中的是举着告牌、打着节旗的全副路臣仪仗,从形式上,已经有了几分后世明清封疆大员的范儿,除了没有一顶八抬大轿以外。
在这副仪仗的四周,是人数多达五千的武装禁军,他们全部由换了装的虎贲后厢军士组成,这是所有人马中唯一一支没有上过阵的队伍,原本就是在这条道路上做保障之用的,不但路况熟,走起来还真有几分纠纠雄风,当然这是做给外人看的。
虽然时间有些紧,刘禹依然选择了这么走,原因就在于他后面还带着由各国使者组成的一支观光团,当使者委婉地向他的属吏提出这个要求时,刘禹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下来,让这些亲眼目睹一番,比什么样的说辞都要有力,为此耽误几天功夫也是值得的,毕竟以后的战事,还要指望这些国家至少保持名义上的中立。
要说这条路和平时有什么不同,那就是道路两旁多了些木头桩子,从样式上就能看出来,这些木头桩子已经经历了日晒雨淋,上面挂着的人头几乎被风干,除了大概的模样还是认得出的,人精一般的使者们一眼就能看出,这绝不是临时弄出来的,宋人是铁了心地打算要警示世人了。
问题在于,这条路足有三百余里,差不多十步左右的距离就竖着一根,这么算下来,两边的人头数量已经超过了两万余!得到这个结果的使者们无不是暗自吸了口冷气,再看看身边这些盔甲鲜明、士气高昂的宋人,眼神已经带上了几分敬畏,发自内心深处的那种。
而高琚马上的刘禹,没有一丝的志得意满,仿佛这个胜利是多么地微不足道,使者们这才想起来,一直以来对方就从来没有夸耀过,提起的时候也是轻描淡写,不知不觉中,对于这位年青的广西路新任路臣,又加深了几分印象。
孰不知,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上面,经过了几天的赶路,前方高大的城墙已经远远在望了。
只不过,没等同行的各国使者们舒一口气,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缘着城池一直到右边岸边,整齐排列的军阵一眼望不到边,旌旗烈烈、甲仗生辉,一张张或年青、或苍老的面容紧紧朝着一个方向,就是那面硕大无匹的帅旗下......一张平静如水的面容。
“下官知娈凤州韦氏与同行,二十七州、五十一峒诸司参见抚帅。”
在齐整的军列之前,一个出人意料的女声清脆地响起来,刘禹看着马前黑压压的一大群峒人服色的身影,微微一颌首。
“诸位辛苦了。”
邕州本地共有四十四个羁縻州,还有左江、右江、特磨等数道,以及未计入内的数百个大小峒寨,现在向他行礼的已经过了半数,余下的半数要么地处偏远,要么就还要元人的手中,这其实已经意味着峒人这个群体全数倒向了他的一边,看在那些使者眼里,顿时就多了几分凝重,这比一场大胜来得还要令人震撼,谁不知道这位新官上任才只月余!
见到他们的阵势,刘禹的脸上现出一丝欣慰,并不是使者们所想的群夷毕服,而是这些人总算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要将一个女人推出来。
“属下马暨会同诸军、厢、营指挥使参见抚帅。”
从峒人头领们的人群中穿过去,便是以马暨、姜才等为首的军中将校,随着他们俯首作礼,发出一片铁叶子相互撞击发出的“镲镲”声,从马上看尽是一丛丛豆大的红缨。对于这些亲信部将,刘禹连一丝笑容都没有,等到他们抬起头的时候,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冷咧了几分。
“整军已毕?可能战否。”
“正要出战,请抚帅登高一观。”马暨朝着身后一扬手,指向了横山寨那座高大的城池。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刘禹会顺势带着这些使者入城时,他却出人意料地策马前行,沿着庞大军阵当中留出的空隙,带着身后排成两列纵队的后厢军士,穿阵而过,一直到军列的最前面,才将马步放缓,就这么擎着马儿登上了高坡,居高临下地审视自己的军阵。
“将士们,元人就在前面,已成困兽之势,进进不得,退退不了,天上地下到处都是我们的人,让他们一刻不得安生。”刘禹举起一个铁皮筒子,声音从那个筒子里传出来,被山风吹向了四面八方,就连落在后头的各国使者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差不多一个月了,鞑子在我境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再多过一天,本帅都忍不了。”他的声音陡然间放大:“毕其功于一役,就在今天,冲上去,击溃他们,追着他们的屁股,狠狠地捅上一刀,剁下他们的首级系在桩子上,让这伙强盗永远都不敢再踏进一步。”
“好不好?”
“好!”
不管是阵列于横山寨城下的二万人,还是他带来的五千多后军,都举起了手里的刀枪齐声响应,士气被他一下子鼓了起来,还在行军状态的后厢所部直接变成了前锋,径直冲向了奉议州的方向。
又是这么简单粗暴的搞法,马暨和姜才交换了一个眼神,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两个人都很清楚,原本他们计议中的打法已经无法实施了,一切只能按照这位抚帅的意思去做,搞不好还得打成僵持。
正如刘禹所说的,离着数十里外的奉议州元人大营里,的确涌动着一股骚动和不安,原因很简单,在峒人无孔不入的打击下,他们的粮草供应出现了问题,已经几近断粮的边缘。
在这种情况下,军纪什么的很难维持下去,抢掠就是无法避免的事,首先遭殃的就是本地的峒人,然而大军统帅、云南行省平章赛赤典已经无法考虑那么多了,他现在满脑子在想的都是,自己该怎么办?
要想再度进攻,就要面对已经拥有坚城的宋人大军,除非他不顾一切从云南再征召兵员,否则就凭手里的三万多人,根本不可能实行。
退兵么?不是他不想,而是不敢,这是大汗亲自颁下的征讨令,云南这一路虽然是偏师,却是不容忽视的一个方向,他们担负不仅仅是广西方向的攻略,还有对于中南半岛上各个国家的威慑,赛赤典无法想象,如果自己失去了这支大军,云南这个立省不过一年的边地,要如何维持下去!那样的话,他就算是自裁也挡不住大汗的怒火,因为那是大汗亲手征服的土地,是他一生的骄傲。
两者相权,就算是败回去了,至少没有输个精光,将来还会有翻身的机会,照估计,中路的大军发动在即,到时候他再重新加以策应,罪责会减轻不少吧。
这种煎熬让他一下子仿佛老了十岁,原本虬曲的发须白得不见一丁点黑,情绪也是少有地烦臊不安,忽辛掀开帘子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付情景。
“军中存粮还有多少?”赛赤典原本在帐子里踱着步,一见他就劈头问道。
“不到三日,昨日的粮队只运来了半数,还有一半尽皆被峒人抢了。”忽辛的神色有些黯然,几乎不敢同父亲的眼神对视。
“将所有人的口粮再减两成,从我做起。”
忽辛低低地应了一声,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原本的口粮就已经不足量了,再减,军心只会更加浮动,虽然还不至于马上崩溃,可并不是长久之计。
“还有什么事?”赛赤典见他有些迟疑,有些不耐烦地问了一句。
“乌兰忽都的一个百人队前去追赶峒人未归,他带着大队人马过去接应,一直没有消息,要不要派人去找找?”
又是峒人,赛赤典在心里哀叹了一声,这一仗最大的失败不在于损失多少步卒,而是彻底地失去了这一带的民心,原本峒人大多数都处于观望状态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主动起来,当然并不是主动投附自己,而是转而与自己为敌。
什么时候,元人的大军会被人如此轻视了?他们这么做,难道不怕有一天换了统治者,找他们秋后算帐?对于血仇,元人可不会像宋人那般轻轻地就能揭过,可偏偏这一切就发生在眼前,这同样是他烦恼的原因所在。
对于乌兰忽都,他倒并不怎么担心,这个人谨慎多过勇猛,如果没有太大的把握,是不会亲自犯险的,况且忽辛也说了,他带了大队人马,就算打不过,逃回来应该没有问题吧。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按忽辛说的派兵去接应时,帐子外面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不用问他也知道这是前面的探报回来了,而且肯定发生了什么。
“平章,宋人的大营有动静了!”
赛赤典的猛地一转身,那双深绿色的眼睛一下子急速地收缩,射出了惊异的目光。
第一百零二章 表演
事情有些不寻常!
同马暨一道骑在刘禹身后的姜才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一点,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刘禹的第一眼,他就发觉到了。
往日里,像这么出格的事情刘禹并非没有做过,可那大多是谋定而后动的一种自信,而今天,对方的表情虽然看似平静,可那双眼眸里,多了一些别样的东西。
焦灼。
是的,就是焦灼,其中隐隐还有一些不安,不同于马暨这帮新结识的下属,他同刘禹打交道的时间很长,因此当别人可能只是疑惑的时候,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些笃定,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印象中,能让刘禹有这种表现的事情不多,将思维稍稍发散一下,姜才立刻就想到了一种可能,也唯有那种可能,才会影响到他的情绪,于是趁人不注意,他用双腿暗暗用上了力,让马儿驰到了刘禹的身边。
“鄂州方向有消息了?”
“唔,不出十日,鞑子的大军就要南下了。”刘禹自然不会瞒他,放低了声音,连目光都没有变化,远处的鞑子大营已经出现在了视野中。
难怪,姜才同他一样注视着前方,一道赤色的洪流正滚滚向前,这几乎是广西全路仅有的兵马了,而对手人数还要更多一些,休息了这么久,不管士气怎么样,他们的防御必然是完备的。这一点,姜才相信刘禹不会想不到,那是为什么,要派上一支毫无经验的新军?
“莫担心,鞑子不会死战的,他们只怕要退了。”
好像看出了他的想法,刘禹轻轻地说了一句,姜才毫不掩饰心中的惊骇,几乎就要脱口问出来,好在急时地煞住了嘴,才没有让人察觉出来。
他并不知道刘禹还有后招,而后者没有告诉他,只是因为这件事情并没有把握,直到确切的消息辗转传回来的那一刻,刘禹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否则便会像姜才他们所担心那样,鞑子的这部分人马将会把他们牢牢地牵制在这里,无法用于荆湖战场。
刘禹才不相信,为了达到这个目地,对方会不惜舍掉整个云南,要知道他们统治那里的时间并不长,还有不少潜在的原大理旧势力存在,比如说段氏。
这一仗其实是打给后面的那些个使者看得,只有让他们亲眼目睹元人是如何在宋人的攻势面前败退的,才能将他谋划的效果最大化。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儿,虎贲后厢的五千步卒已经接近了敌人的射程,开始沿着河岸展开队形,元人的大营看上去一应如常,可是刘禹知道,他们的确就要退了,因为紧盯着大营动静的探子,将真实的消息一字不差地传了回来。
“擂鼓,进攻!”
随着刘禹的手势落下,跟在中军的吹鼓手们立刻举起了手中的木槌,隆隆的鼓声响彻河谷平原,列成攻击阵形的步卒们挺起长枪,踏着鼓点缓步上前,朝着敌人的大营逼去。
元人的大营已经有了一些慌乱,从中军大帐中传出的将令一支支地分发下去,然而所有接到将令的将校们都发现,平章并不是让他们出营列阵,而是整军后撤!
乌兰忽都的消息只比宋人来袭晚到了那么一会儿,因此才造成了将令的前后矛盾,原本早就应该列阵出营的队列,突然间要转向后方,而后方还在源源不断地朝前走,如果不是平素训练得益,现在早就彻底乱了。
“来不及了,去告诉段智明,让他的人无论如何要坚守一刻,直到我军全数撤出。”
此时,赛赤典已经无意去追究为什么这个消息会到得这么晚,赶紧趁着宋军还没有攻上来,马上撤军回去才是最要紧的事,当宋人的鼓声传来时,他的脸色苍白得就像一张纸,身体也在止不住地颤抖着。
蒲甘人大举入侵云南,这个他最担心的消息,居然真的发生了,要知道那是一个桀骜不驯的国家,两次斩杀了他们派去使者,还对大理故地蠢蠢欲动,也许正是这个原因,赛赤典才会顿兵横山寨城下那么久,潜意识里,就在防着这一天的发生吧。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消息是从大理路传来的,上面说蒲甘人已经拿下了镇康路,那里的城池可没有宋人这么坚固,别说坚持一个月了,就连几天都是奢望,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长子的身上,那里还有留下的五千蒙古骑兵。
可是赛赤典也知道,希望不会太大,对方号称来了二十万!,就算实数只有一半,也是十万之众,没有自己这三万大军的支援,他都不敢去想,回去的时候,大理还存不存在。
然而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自己得活着回去,宋人无巧不巧地这个时候主动进攻,在他看来,就是一种策略,两国之间如果不是达成了什么密谋,怎么可能配合得天衣无缝,如何才能全身而退?他没有把握,因为这一路上,还有数不清的敌人在等着。
就在这种矛盾当中,接到固守命令的段智明深深地知道,自己和自己麾下的这几千人马,已经被平章抛弃了。
一刻?一刻有什么用,除非他能挡住宋人的攻势,否则这支以步卒为主的大军根本逃不了多远,最后的结果肯定是被一路追杀直到歼灭殆尽。
放下兵器投降么?段智明不是没有想过,可是据他所知,宋人根本没要过俘虏,所有的人都被他们砍下了脑袋,挂在木桩子上,与其那样还不如战死算了,至少能给妻儿留个活路,想到这里,他拔出佩刀,扯着嗓子就是一阵大喊。
“上,上,挡住他们。”
宋人的前部已经越过了濠沟,冲向了第一道栅栏,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所受到的箭支,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这都要缘于那一阵的混乱。
并不结实的栅栏直接就被推倒了,双方在大营的边缘处短兵相接,失去退路的爨人在段智明的带领下以疯狂的姿态扑了上去,一时间竟然没有让宋人前进半步。
战局发生了意外的僵持,随着探子传来的消息,鞑子的主力正在全力后撤,速度几乎与溃逃无异,他们丢下了所有的辎重,只带上了仅有的口粮。
马暨等人有些沉不住气了,就连姜才的表情也是一样,这几乎是到手的胜利,只要突破了他们的最后那道防线,就是衔尾追杀的轻松活计,军功可谓唾手可得。
然而身为主帅的刘禹依然是那付平静的表情,仿佛没有看到他们的动作,其实他的心里何尝不是这么想的,要放弃一场到手的大胜,是多么地遗憾。
可惜,他别无选择,甚至还要阻止最后的追杀,因为只有赛赤典带着人逃回去了,才有可能阻止蒲甘人取得大理,否则他们的下一个目标不会其他,就是自己的广西。
让二者在大理打个旗鼓相当,才是最为符合他利益的选择,更何况还有一个安南在一旁虎视眈眈,将他们的眼光都转移到大理去,广西也就安全了。
“追杀的活,让峒人们去干,他们不会轻易逃得掉的,咱们马上就要转向静江府了,现在一刻都耽误不得。”
眼见着后厢所部经过一番激烈地厮杀,最终突破了敌人的守军。刘禹知道这一幕应该要落下了,他给出的理由自然是光明正大的,任是谁也说不出个什么来。
经过了这一番的折腾,他的倦意又涌了上来,丝毫没有一点胜利的喜悦。
第一百零二章 表演
事情有些不寻常!
同马暨一道骑在刘禹身后的姜才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一点,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刘禹的第一眼,他就发觉到了。
往日里,像这么出格的事情刘禹并非没有做过,可那大多是谋定而后动的一种自信,而今天,对方的表情虽然看似平静,可那双眼眸里,多了一些别样的东西。
焦灼。
是的,就是焦灼,其中隐隐还有一些不安,不同于马暨这帮新结识的下属,他同刘禹打交道的时间很长,因此当别人可能只是疑惑的时候,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些笃定,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印象中,能让刘禹有这种表现的事情不多,将思维稍稍发散一下,姜才立刻就想到了一种可能,也唯有那种可能,才会影响到他的情绪,于是趁人不注意,他用双腿暗暗用上了力,让马儿驰到了刘禹的身边。
“鄂州方向有消息了?”
“唔,不出十日,鞑子的大军就要南下了。”刘禹自然不会瞒他,放低了声音,连目光都没有变化,远处的鞑子大营已经出现在了视野中。
难怪,姜才同他一样注视着前方,一道赤色的洪流正滚滚向前,这几乎是广西全路仅有的兵马了,而对手人数还要更多一些,休息了这么久,不管士气怎么样,他们的防御必然是完备的。这一点,姜才相信刘禹不会想不到,那是为什么,要派上一支毫无经验的新军?
“莫担心,鞑子不会死战的,他们只怕要退了。”
好像看出了他的想法,刘禹轻轻地说了一句,姜才毫不掩饰心中的惊骇,几乎就要脱口问出来,好在急时地煞住了嘴,才没有让人察觉出来。
他并不知道刘禹还有后招,而后者没有告诉他,只是因为这件事情并没有把握,直到确切的消息辗转传回来的那一刻,刘禹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否则便会像姜才他们所担心那样,鞑子的这部分人马将会把他们牢牢地牵制在这里,无法用于荆湖战场。
刘禹才不相信,为了达到这个目地,对方会不惜舍掉整个云南,要知道他们统治那里的时间并不长,还有不少潜在的原大理旧势力存在,比如说段氏。
这一仗其实是打给后面的那些个使者看得,只有让他们亲眼目睹元人是如何在宋人的攻势面前败退的,才能将他谋划的效果最大化。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儿,虎贲后厢的五千步卒已经接近了敌人的射程,开始沿着河岸展开队形,元人的大营看上去一应如常,可是刘禹知道,他们的确就要退了,因为紧盯着大营动静的探子,将真实的消息一字不差地传了回来。
“擂鼓,进攻!”
随着刘禹的手势落下,跟在中军的吹鼓手们立刻举起了手中的木槌,隆隆的鼓声响彻河谷平原,列成攻击阵形的步卒们挺起长枪,踏着鼓点缓步上前,朝着敌人的大营逼去。
元人的大营已经有了一些慌乱,从中军大帐中传出的将令一支支地分发下去,然而所有接到将令的将校们都发现,平章并不是让他们出营列阵,而是整军后撤!
乌兰忽都的消息只比宋人来袭晚到了那么一会儿,因此才造成了将令的前后矛盾,原本早就应该列阵出营的队列,突然间要转向后方,而后方还在源源不断地朝前走,如果不是平素训练得益,现在早就彻底乱了。
“来不及了,去告诉段智明,让他的人无论如何要坚守一刻,直到我军全数撤出。”
此时,赛赤典已经无意去追究为什么这个消息会到得这么晚,赶紧趁着宋军还没有攻上来,马上撤军回去才是最要紧的事,当宋人的鼓声传来时,他的脸色苍白得就像一张纸,身体也在止不住地颤抖着。
蒲甘人大举入侵云南,这个他最担心的消息,居然真的发生了,要知道那是一个桀骜不驯的国家,两次斩杀了他们派去使者,还对大理故地蠢蠢欲动,也许正是这个原因,赛赤典才会顿兵横山寨城下那么久,潜意识里,就在防着这一天的发生吧。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消息是从大理路传来的,上面说蒲甘人已经拿下了镇康路,那里的城池可没有宋人这么坚固,别说坚持一个月了,就连几天都是奢望,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长子的身上,那里还有留下的五千蒙古骑兵。
可是赛赤典也知道,希望不会太大,对方号称来了二十万!,就算实数只有一半,也是十万之众,没有自己这三万大军的支援,他都不敢去想,回去的时候,大理还存不存在。
然而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自己得活着回去,宋人无巧不巧地这个时候主动进攻,在他看来,就是一种策略,两国之间如果不是达成了什么密谋,怎么可能配合得天衣无缝,如何才能全身而退?他没有把握,因为这一路上,还有数不清的敌人在等着。
就在这种矛盾当中,接到固守命令的段智明深深地知道,自己和自己麾下的这几千人马,已经被平章抛弃了。
一刻?一刻有什么用,除非他能挡住宋人的攻势,否则这支以步卒为主的大军根本逃不了多远,最后的结果肯定是被一路追杀直到歼灭殆尽。
放下兵器投降么?段智明不是没有想过,可是据他所知,宋人根本没要过俘虏,所有的人都被他们砍下了脑袋,挂在木桩子上,与其那样还不如战死算了,至少能给妻儿留个活路,想到这里,他拔出佩刀,扯着嗓子就是一阵大喊。
“上,上,挡住他们。”
宋人的前部已经越过了濠沟,冲向了第一道栅栏,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所受到的箭支,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这都要缘于那一阵的混乱。
并不结实的栅栏直接就被推倒了,双方在大营的边缘处短兵相接,失去退路的爨人在段智明的带领下以疯狂的姿态扑了上去,一时间竟然没有让宋人前进半步。
战局发生了意外的僵持,随着探子传来的消息,鞑子的主力正在全力后撤,速度几乎与溃逃无异,他们丢下了所有的辎重,只带上了仅有的口粮。
马暨等人有些沉不住气了,就连姜才的表情也是一样,这几乎是到手的胜利,只要突破了他们的最后那道防线,就是衔尾追杀的轻松活计,军功可谓唾手可得。
然而身为主帅的刘禹依然是那付平静的表情,仿佛没有看到他们的动作,其实他的心里何尝不是这么想的,要放弃一场到手的大胜,是多么地遗憾。
可惜,他别无选择,甚至还要阻止最后的追杀,因为只有赛赤典带着人逃回去了,才有可能阻止蒲甘人取得大理,否则他们的下一个目标不会其他,就是自己的广西。
让二者在大理打个旗鼓相当,才是最为符合他利益的选择,更何况还有一个安南在一旁虎视眈眈,将他们的眼光都转移到大理去,广西也就安全了。
“追杀的活,让峒人们去干,他们不会轻易逃得掉的,咱们马上就要转向静江府了,现在一刻都耽误不得。”
眼见着后厢所部经过一番激烈地厮杀,最终突破了敌人的守军。刘禹知道这一幕应该要落下了,他给出的理由自然是光明正大的,任是谁也说不出个什么来。
经过了这一番的折腾,他的倦意又涌了上来,丝毫没有一点胜利的喜悦。
第一百零三章 选择
在虎贲后厢突破元人大营的时候,宋军在广西路境内的作战就差不多结束了,之所以说差不多,是因为还要在敌人后面作出一付追赶的姿式,而其实上是为了将他们送出境。
后厢的这五千人就地转为戍军,驻守横山寨城,他们将与驻于邕州的另外五千人进行轮换,为期是一年。在送行的队伍里,除了他们这一部是象征性的以外,漫山遍野的峒人则是为了自己最后的收成在奋斗,对于亡命逃窜的元人,自然没有了任何的畏惧心理,一路上不断有新的寨子加入其中,至于他们会追到哪一步,已经不在刘禹的考虑范围之内了,因为他病倒了。
自从发生穿越这种小概率事件以来,刘禹就不记得自己上一回发烧是什么时候,而一向以来他的身体还算不错,曾经长途跋涉两三天都坚持下来过,这一回的病就来得有些蹊跷。
“以吾观之,大帅这情形,是肝经下行,脾肾虚寒,湿邪困体,水火不济......并无大碍。”没等军中老医继续卖弄,马暨就用不耐烦的眼神盯了过去,吓得他赶紧收了口。
“那如何会昏迷?”
“一路劳累加之急火攻心,此时不宜用药,也不宜用针,裹上被子睡上一觉,明日若是祛了热,这病就算发散了,到时某再备下几付汤药,将养数日,一保无恙。”
老医的言之灼灼并没有让姜才一干人等放心,原本时间就很紧,哪有数日这么长的时间可以挥霍,要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偏是刘禹这个主帅,他们几个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同老医一起退了出去。
“施彪子他们回来了,某有些布置要去同他们商议,若是抚帅有事相召,你着人来叫某。”
走到外间,姜才向马暨等人交待一声,便当先走向城门的方向,他在这城中没有住处,平日里一向都是睡在军营中,此刻横山寨城里已经开始了大规模的整治,毕竟以后要驻扎五千人马,没有屋子可不行。
马上就要过冬了,石屋自然是来不及的,好在左近木材到处都是,在峒人的帮助下,一棵棵还没有扒去树皮的树木被抬进了城中,就地锯成板材,在后世看来这是极为浪费的行为,因为这些树几乎都有盆子粗细,是用来做家具的上好材料,而他们却在搭建屋子,还只是临时的。
骑马穿过这些热闹的场景,城外的大营里同样热闹非凡,毕竟是一场实实在在的胜利,任是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扫了将士们的兴。让他们趁着这难得的休整时间稍稍放松一下,才能更有利于后面的调遣,哪怕是治军极为严整的姜才,此时都会挤出一个笑容来,不时地与相熟的军士打着招呼,一直到自己的寨门处,一眼就看到了等在那里的施忠等人。
“你这厮,这么快就跑回来了,莫非是有婆娘在等着?”姜才一句看似无意的玩笑话,居然让施忠一下子红了脸,讪讪地手脚无措,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让姜才一下子怔住了。
“过去说。”他心知肯定有内情,拉了施忠一把,两人来到一个僻静处,施忠已经不复平日的惫懒模样,唯唯了半天才开口说出实情。
“......天地可鉴,老施可没有用强,都是那婆娘自己提出来的,况且某也与她说了,已有妻室,她说不在乎,只求一夜欢好,只是老施知道她的身份不一般,怕有什么关碍处,故而才来你这里讨个主意,某应是不应?”
听完他的述说,姜才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显示自己心里的诧异了,印象中两人虽然算不上冤家,也应该尿不到一个壶里去,如今居然会......
姜才有些好笑看着自己的这位老伙计,心知他已经动了心,不然就连提都不会提,对于施忠的话,姜才还是相信的,这厮色心是有的,色胆......也是有的,可是如果牵涉到了军纪上头,那却是不会的,他且精着呢。
只不过,对方的确有些麻烦,不说韦凤玲是个峒人,就是身份上,也不是普通人,这么做会不会妨碍到抚帅的计划,姜才沉默了一会儿,他的模样让施忠心中忐忑不安,又不敢追问,只能眼巴巴地干等着。
“你呀,倒是有艳福。”姜才好气地擂了他一拳,笑骂道:“她的品级比某还高,居然看中了你这厮,此事若是真如她所说,没有什么后患,倒也罢了,只是你要想清楚了,今后若是有孩儿,可是姓韦的。”
这个道理其实很容易想通,韦凤玲公然这么做,只怕也有与宋人交好的意思在里头,一个包含了宋人血统的孩儿如果今后继承了娈凤州,对于刘禹来说,自然是乐见其成的,这要比什么样的笼络都要好。
见他松了口,施忠喜不自胜,不住地抓头挠脑,一付猴急的模样,姜才不禁摇摇头,他来找对方,可不是为了这种事情的。
“先嘱咐你一件正事,明日里大军就要开拔,你们要走在所有人的前头,从现在开始。”他抬起腕看了一下表盘:“离明日四更还有六个时辰,某不管你们在干什么,你和你的人必须在这个时辰出发,前赴荆湖,咱们在那里没有眼线,抚帅急需知道那里的一切,明白么?”
“属下遵命,必不会误事。”施忠正色向他抱拳行了一礼,刚要转身,被姜才一把拉住了。
“告诉你的手下,那些女子都是可怜人,你们不能因此看轻了人家,更不得打骂羞辱,如果发生了这种事,不必某说,你也知道是个什么下场吧。”
姜才的话让他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脸上的喜色慢慢褪却了,他自己姑且不论,手下那帮小子是个什么想法,又岂能不知,无非就是找个不花钱的小姐罢了,可是姜才说得很对,那些女人可不是普通人,绝不会像暗门小姐一样奉承他们,这句提醒一点都不多余。
横山寨城中的一处石屋子里,就是那间唯一没有被鞑子毁坏的住所,只余了躺在炕上的刘禹一人,他的脸色扉红,双眼紧闭,眉头皱起,双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一个拳头,嘴唇微微张着,似乎想要喊出来,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此刻他只觉得自己被人捆在一个奇怪的架子上,手脚都无法动弹,身上被各种传感器贴着,无数身穿白色大褂的男男女女在附近走动着,身后的大屏幕上,显示着自己的立体解剖图,所有的骨骼经络都清清楚楚,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就在他奋力挣扎的时候,一个拿着手术刀的男子走了上来,蒙在口罩后的那双眼睛就像狼一样,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番,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意。
“让我们来看看你的身体构造吧。”他的话让刘禹浑身颤栗,不管怎么挣扎,身上都无法动弹半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刀离自己越来越近,男子眼中的笑意也越来越大。
“啊!”
刘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高喊了一声,口里插着的一根导管被他吐出,打在那个男子的脸上,他的动作一下子停了下来。
“为什么是我?”没有人回答他。
“为什么是我!”
刘禹连声高呼,在男子的身后,突然出现一双漂亮的眼睛,带着一种悲悯望着他,动作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低下头用很小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语。
“因为,是我们选择了你。”
女人看着他,露出了一个同样的笑意,她伸手从男子的手里接过手术刀,不由分说地朝着刘禹的胸膛插了下去,这一刻,刘禹甚至感觉不到任何地疼痛,只有一种深深地恐惧。
“抚帅!”
“抚帅!”
刘禹茫然地眼开眼,姜才的面容在他眼前慢慢变得清晰起来,他想抬起手动一动,这才发现,全身都已经湿透了,就连头发上都沾满了汗水,身上更是腻腻地十分难受,头脑里还有些疼痛,就像是真的被人用刀劈开了一样。
“郎中说了,只要出一身汗,这病就能好上一大半,方才见你一直昏迷,又热得烫手,某都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后来见你开始出声,头脑开始冒汗,这才安心,他们已经烧下了热水,一会儿你去泡上一时半刻,等汗都发出来,某再让郎中来瞧瞧。”
“什么时辰了?”刘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了一眼外头已经黑了下来,有些虚弱地问道。
“快到初更了,你已经昏迷了大半天,如果不行,明日便再歇一日吧,还有好些路要赶,万一有个好歹......”
“不,你们照常出发,你的骑军要先行一步,一到静江府就控制住城防,那些已经到达的各州主官,不要让他们随意走动,都呆在驿馆里,等本官的到来。”
听到他思路很清晰,姜才这才算是放下了心,他一边忙不迭地应下,一边叫人将烧好的水端进来,倒入一个新制的大木桶中,新鲜木材被热水一浇,散发出一股清新好闻的植物味道,刘禹只觉得脑子一下子清醒了不少,挣扎着坐了起来。
姜才等人知道他的习惯,不习惯让男子侍候,等到水倒好,便同亲兵们一齐退了出去,刘禹费力地解开身上的衣衫,直到最后只剩了手上的那串链子,他愣了一会儿,才将它脱下放在桌子上,就这么光着走入了木桶中。灼热的水温烫着他皮肤,此刻却感觉不到任何的不适,因为他的目光一直盯着那串在油灯下闪着异彩的链子,脑子里回荡着一个声音。
“为什么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