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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哥是出来打酱油的     混在1275txt下载     混在1275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七章 压力

    帝都xx医院的手术室门外,苏微紧张地盯着门上面的指示灯,“手术中”三个字显得那样地刺眼,刘禹感到她的手不住地在用力,好像在寻找着什么支撑一样。

    他暗自叹了口气,今天对于这个女孩来说,也许是最难熬的一日,这世上仅余的两个亲人,全都躺在了里面。先是呼吸微弱的弟弟被人抬进了急救室,过了不久,全身被包得像个粽子的母亲从救护车上送了上来,双眼紧闭着怎么叫也叫不醒,她能撑到现在还没倒下,已经是个奇迹了。

    就在不久之前,也是这样的情形,不过在外头煎熬的是他自己,陪在身边的就是这个女孩,如今双方调了个,真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做为一个曾经的经历者,对于她的惶恐,他感同身受,而自己能做的,只是在她需要支持的时候,送上一点温暖。

    “谁是苏尘的家属?”手术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个身材不高的护士朝门外喊了一声,刘禹立刻感到她的身体一下子僵硬了起来,似乎就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我们是,请问......”刘禹赶紧将她扶起来,走过去还没有问出一句完整的话,就被对方打断了。

    “赶紧将这个签了。”护士递过来一张纸,那上头的标题赫然写着“病危通知单”。

    “我来。”刘禹正打算签上自己的名字,苏微一把抢过去,拿起笔‘唰唰’就写完了,速度快得有些不可思议,护士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进去后将那门又给关上了。

    他看着这个突然坚强起来的女孩,想到她刚才熟练的动作,对于里面躺着的那个男孩来说,十多年的临床经历,这样的事情肯定不是第一次,或许在她们母女的心里,早就有过最坏的打算,刘禹抓起她的手握在手心里,女孩转过头,向他挤出一个笑容。

    “有一回,我记得他十五岁那年,小尘突然拒绝治疗,吵着要回家去,当我得到消息从学校赶过来的时候,看到妈跪在他的病床前,不是求他接受治疗,而是想和他一起走......”

    苏微用手抹了一把眼睛,身体几乎靠在了刘禹的身上,语气飘乎不定:“我没有进去,那天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多余的人,不知道属于哪里?一个人走在马路上,一直在想,如果......如果他们都不在了,我该怎么办。”

    “别瞎想,不会有事的。”刘禹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听到女孩的呼吸声断断续续地,慢慢地变成了低泣,一下下地打在了他的心里。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们明明是因为胖子的事才回来的,结果胖子好端端地呆在看守所里,苏家母女三人几乎同时遇险,如果不是自己误打误撞地赶到了医院,只怕怀里这个最好的结局也是躺在里面了。

    这个问题,不光是他想不通,就是站在监视器后面,看着两人相拥在一起的钟茗,同样一团乱麻,事件的主角躺在手术室里生死不知,而她的工作还远远没有结束。

    从表面上看,整件事可说是圆满解决了,医院里没有发生无辜群众死亡的后果,两个潜进来的杀手一死一降,人质虽然情况不太好要,可大部分是出于本身的病症。另一个地方,三名绑匪全部被击毙,同样没有引起大规模的伤亡,将社会影响压缩在了一个较为理想的范围之内。

    现在的问题在于,在苏红梅消失的接近两个小时里,绑架他的那些人倒底知道了些什么?对于她的目标会有多大威胁,全都是急需要搞清楚的,而这一点,必须要等到伤者得救。

    “院长。”监控室的门被人推开了,钟茗转头一看,来人就是这家医院的负责人。

    “伤者情况不好,我刚才了解了一下,身上一共有三处中枪,全都打中了脏器,在送来医院的时候,就已经进入了休克状态,我们医院派出了最好的大夫主刀,但是说实话,救活的机会不到三成,我们一定会尽全力的。”

    “那就谢谢你们了。”钟茗同他握了一下手,抢救是个很耗时的过程,她没有时间守在这里,来这里只是为了解一下结果。

    走出医院大楼,外面的秩序正在渐渐恢复,虽然到处还是能看到武警的身影,那主要是为了防止混乱。从投降的杀手嘴里得知,敌方派来医院的只有两个人,之所以功败垂成,是因为没有想到有一个警察守在那个病房里,否则早就得手了。

    钟茗来到马路边上,准备招手拦一辆出租车,她这一趟是坐着指挥车来的,那个车子还有自己的工作要做,不值得为她的事跑上一趟,等了一会儿,出租车没招来,倒是来了一辆挂着军牌的suv。

    “回局里?走吧。”陈锐的脸上还有些油彩的痕迹,钟茗没有拒绝,拉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的位子上。

    一路上,陈锐开得很稳,既不算快也不慢,意料中的搭话并没有发生,两人一直沉默着到了局里的办公楼下,他将车子稳稳地停住,才转过头露出一个笑容。

    “伤要不要紧?”

    “没事了,谢谢你。”钟茗打开车门,其实胸口还是有些痛感的,只是伤得不是地方,她不想让人过份重视。

    “那......保重。”等她下了车,陈锐立刻发动了车子,没有丝毫停留。

    他的结束语让钟茗微微一愣,直到上了楼,进了局长的办公室,这个谜底才被解开。

    “他申请调到xx部队的报告已经批下来了,今天就是报到的日子,如果不是出了这档子事,已经在飞机上了。”局长的口气里饱含着惋惜。

    听到这句话,钟茗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了窗外,那辆车子已经没了踪影,而那支被局长叫出名字的单位,就是她的心上人消失之前所在部队,号称“国之利刃”的特殊力量,没想到他居然会申请去那里,而且还通过了考核。

    当然,她还不至于自恋到认为,人家是为了她才会这么做的,能进入那支部队,是每个有理想的共和**人都为之向往的目标,就连钟茗自己也不例外,只可惜她当年并没有通过考核。

    “怎么样,你这伤?”

    “没事了,只要不做大的动作,就感觉不到疼痛。”钟茗不得不将标准答案又说了一次。

    “你呀,说过多少次了,指挥员的位置不是第一线,你这么做,让战士们怎么想?不信任他们吗。”

    局长不再客气,尽管他知道原因,但是该批评的还是要批评,否则就变成了纵容,钟茗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受教,这一次情况的确很危险,如果不是对方太过重视,用上了最保险的方式,没有直接瞄准头部的话,她已经牺牲了。

    “总结报告应该还没有出来,你这么急赶回来,是为了什么?”好在局长也只是点到为止,并没有长篇大论的意思。

    “苏红梅生死不明,很难从她口中问到情况,其他的绑匪都被击毙了,我想要调阅一份资料,这样才能确定敌人倒底想从她嘴里知道什么?”

    “你是说二十年前她所从事的研究?”局长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

    “嗯,上次的材料里没有记载,不知道是落下了还是别的原因。”

    “不是落下了。”局长摇摇头:“那份材料的保密级别很高,我申请过,没有批下来,上会的时候我问过部领导,你猜怎么说?”

    钟茗一脸的好奇,他们局所从事的工作,已经可以用匪夷所思来形容了,居然还有批不下来的研究报告?

    “领导说,‘那份材料国内能看到的不超过十个人,就连老子都没份,你觉得你有多牛b,能排到这里头去?’”局长学着领导的口气,却没有将她逗笑,反而一脸地凝重。

    局长能理解她的感触,事情虽然看上去结束了,可是敌人如此处心积虑,说明他们了解的程度甚至可能超过了自己,敌暗我明之下,就意味着风险在成倍地增加。

    钟茗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犹豫的表情,关于计划的风险,局长已经不只一次地提醒过她了,上回甚至直接说到了‘结束’这种字眼,这表明上级领导肯定有了类似的考虑,才会通过这种方式来提醒自己,可是现在还停得下来么?她有些不敢设想。

    “别着急,先把这一次的事情处理好。”局长不想再给她施加压力。

    钟茗点点头,向他敬了个礼,准备告辞出去,不料刚刚一转身,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是从医院打来的,心里不禁“咯噔”跳了一下。

    “出什么事了?”放下电话,局长看到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便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医院方面通知我们,苏红梅的抢救......失败了。”

第七十八章 解脱

    “行了,好好躺着吧。”

    老冯一把按住儿子的肩膀,制止了他的动作,也不知道是触到了哪个部位,疼得王冰吡牙咧嘴,只是忍着没有叫出声来。

    从现场回来,老冯就直奔这里,虽然另一个牵挂的人就在百米以外的某个地方,可是当他经过那个楼道口时,看到两个年青人等在外面,竟然没有勇气站过去。因为他不知道,如果被女孩问起,为什么没有救下自己的母亲时,他要如何回答。

    当然,儿子的伤情也让他挂心,实际上王冰的情况远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好,肋骨骨折、多处软组织锉伤、大量失血、脾脏受损、中度脑震荡......如果不是身体底子好,只怕现在和手术室里的母子一样,都在抢救当中了。

    “医生说了必须住院,你就老老实实呆着吧,工作上的事,我会安排别的同志接手,咱们处离了你还不转了?”对于老头别样的关怀,王冰早已经习惯了,他的半边脸被包着,连个笑容都只能出一半,却还在努力着,让老头看了有些心酸。

    “这件事情很奇怪,敌人好像了解我们的一举一动,而我们却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说话的时候,王冰的嘴是歪的,发出来的音有些怪异,如果不是熟人,一时很难听懂他在说什么。

    “总结的事等到你好了再说,现在就别操那么多心了。”老冯没有说他的感觉是对还是错:“这次行动,你做得很好,问题出在我身上,不应该让你一个人来到医院。”

    王冰一愣,他很少看到老头有这么自我反省的一面,可见最后的结果让他多么难过,差一点就赔上了苏家的所有人还搭上自己的儿子,老冯的后悔是真真切切地,当时他完全是出于直觉,然而却没想到误打误撞地碰上了,事情虽然没有到最坏的那一步,可也远远谈不上有多好。

    这种自责在王冰看来其实没有必要,处里的人手有多紧张,从确定目标以来就可以看出,他和楚青两个人干了一整队人的活,从来就没有得到过任何支援,当然他并不是想要抱怨什么,这样的经历对他的成长来说是极为有利的,哪怕差点被人打死,都足以成为他今后训练的动力。

    因此,在事情没有显露之前,老冯怎么可能将本来就不够用的人手再抽调出来,就是为了照顾一对姐弟?毕竟任何一项工作都是非常重要的,谁也无法排出一个具有权威性的优先级出来。

    父子俩都有些拙于语言,平时在家的时候交流就不多,如果没有工作上的那点事,就连安慰的话,老冯翻来覆去也就那几句,王冰睁着一只眼看着他,倒不是想要引起他的注意,而是一种习惯,或者说是依赖。

    每当这个时候,老冯就会习惯性地想要摸烟出来,等到夹在手上的时候,才突然反应过来这里是病房,他讪讪地将烟又塞了回去,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去忙吧,我真的没什么了,一定会听你的话,好好养病。”王冰不知道是看出了什么,见他依然站着没动,又补了一句:“一会楚青他们会来看我,你在这里人家都不敢随便说话。”

    “臭小子。”

    老冯摇摇头,儿子的想法他当然猜得到,说实话这么久没有消息,他的心里一直都是七上八下的,苏红梅倒在他的怀里的时候,鲜血几乎浸透了他的衣服,最后能不能醒来,谁也没有给他一个确切的答案。

    从儿子的病房出来,老冯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许多,手术室并不在这幢楼里,而是隔壁的侧楼,同这里通过走廊相连,为的就是方便病人及时接受手术。

    当他穿过走廊来到楼道口时,正好看到手术室的门被打开了,一个医生快步走向拥在一块儿的那对男女。

    “你们是苏红梅的家属吧?”

    刘禹扶着苏微的手,朝对方点点头。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伤者的多处脏器受损,送来的时候,已经出现了衰竭,经过抢救,依然没有办法......”医生的话就像死亡宣判,让刘禹感觉到手上一沉,差点跟着她一块儿滑到地上。

    刚刚走到门口的老冯眼前一黑,几乎再也迈不动脚,他不敢相信,几个小时前还在电话里让他去接人的那个声音,已经永远听不到了。

    “妈!”

    被医生救醒的苏微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发出了痛苦地哭喊,刘禹神色黯然地抱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时候只怕任何安慰的话都显得太过苍白。

    “我还没说完,伤者目前注射了强心针,她的意志力很顽强,应该是想看到你们,还是抓紧时间,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听到医生的话,苏微一下子收住了哭声,刘禹赶紧扶着她走了进去,手术室里只剩了几个护士在收拾东西,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充满了其间,手术台的周围到处都是染着血渍的纱布、绵球、盛器,而躺在那张床上的人则一动不动,直到他们走近了,才好像感应到了什么。

    “妈!不要扔下我。”苏微挣脱他的怀抱,跪倒在手术台前,大哭着摇晃那个身体。

    站在她身后的刘禹清楚地看到,被透明的氧气面罩罩着的那张脸,已经完全没了血色,许是被她的声音刺激到了,苏红梅缓缓睁开了眼睛,侧过头看着自己的女儿,她努力想要伸出手去触摸,却已经没有了力气,只有指尖发出了微微地颤抖。

    刘禹蹲下来,抓住她的手放到苏微的脸上,直到被后者握住,在自己的脸上摸索,才放开。

    苏微从来没有感觉到母亲的手指这么冰凉,甚至感觉不到多大的力度,很显然,母亲的生命在一点点地流逝,而她只能无助地看着。这种感觉让她无比绝望,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滑过苏红梅的指背,掉到她的病床上。

    “小......小微。”苏红梅张开嘴,发出的声音气若游丝,她必须要将耳朵靠上去,才能勉强听得清:“对......不起。”

    “妈,求求你,只要能好起来,无论你做什么都行,我保证再也不反对了,求求你,不要扔下我......”刘禹转过身去,不忍心再看她们生离死别的情形,然而让人有些意外的是,老冯扶着门框站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术台,却没有走过来。

    “对......不起,妈......妈不能......再陪你了。”苏红梅的手在女儿柔顺的头发上轻抚着,艰难地吐出想说的每一个字:“今后......你要......好......好地......活着,一定......要。”

    “我听你的,我都听你的,妈,别离开我。”

    “好......孩子,别......难过。”她的眼角渗出一滴泪花:“妈好想......看到......我的......小微......出......嫁,一定......会是......最漂亮......的......新娘。”

    “妈,你一定看得到,一定看得到。”苏微在她身上哭得泣不成声,刘禹转头看了一眼,那只放在苏微头上的手,正用力地抬起,似乎向着他的方向。

    “让......妈......和他......说......句话。”

    刘禹和苏微的想法是一样的,都以为这是母亲对于女儿终身的托付,他甚至已经想好了怎么去回应,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拒绝这最后的要求。

    “小禹。”当他蹲下去俯身去听的时候,苏红梅的声音又低了一些,就连近在咫尺的苏微都无法听清楚。

    “你的......那个......东西,会......带来......灾祸,千......万要......小心。”

    刘禹陡然一惊,他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看着苏红梅的脸,只见她轻轻地闭了闭眼睛,就像是点头一样,刘禹一时间懵了,是苏微告诉她的么?感觉上又不像。

    “小禹......别紧......张。”刘禹再次俯下身去:“那......是我的......第三个......孩子。”

    没等他的惊骇布满脸上,又听到了苏红梅的声音:“告诉......我,它......是不是......真的......能够......扭曲......时空?”

    这一下,刘禹再无怀疑,对方不但是知情者,而且还是参与者,这个东西不是什么天外飞来的神器,而是出自共和国老一辈科学家的手,他无声地点点头。

    “好想......看到......那种......景象,一定.......好美。”苏红梅的脸上现出一个欣慰的表情,让不明所以的苏微还以为刘禹答应了她什么。

    刘禹什么话都不敢说,只能握住她的手,在那串手链上轻轻划过,熟悉的触感让她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成果被认定的那一刻,实验室里充满了忘情的欢呼。

    “伯母......”没等刘禹说出口,苏红梅的视线已经离开了他。

    “老冯。”

    刘禹站起身后退了几步,将位子留给了最后进来的老头。

    “我在呢。”看着她的样子,老冯悲从中来。

    “他们......知道......我的......项目......代号,一......一定......有人......”听到她的话,老冯脸上的惊异一点都不比刘禹要少。

    “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红梅!”

    老冯感觉被他握着的那只手一下子落了下去,连忙去看她的脸,只见苏红梅的眼睛半睁着,原本就微弱的光线已经消失了,一滴泪水从眼角渗出,无声地划过脸庞。

第七十九章 危机

    在母亲被白布盖上的一瞬间,苏微崩溃了,刘禹想要将人抱起的时候,没想到她的力气是如此之大,以至于最后不得不在老冯的帮助下,才将她的手指一根根地掰开,甚至有那么一刻,刘禹都怕那些细长柔嫩的手指会断掉。

    只不过,被他抱出手术室之后,苏微并没有像他以为的倒下,虽然神情依然哀伤、虽然满脸都是泪痕,她却坚持着站在了那里,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那扇门,因为那后面还有一个生死不知的亲人。

    老冯跟着白车去处理后事了,刘禹陪着她站了一会儿,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然而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之后,他还是开了口。

    “陈述就快到了,等会儿让她陪着你,我有些事情要去处理,晚一点再过来。”

    “那你快去吧,我在这里等述姐。”苏微望向他,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刘禹点点头转身走向了楼梯口,即将下楼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苏微用手死死地掩着嘴,不让自己发出的声音流露出来,可是那种压抑之下的哭声,更让人心痛,手术室外就她一个孤零零的身影,也许只有在无人的时候,她才不会掩饰自己的内心吧。

    他收回了已经踏出去的脚,转身离去。

    “先送我去公司。”

    等到陈述开车到了医院,他一把将她拦下,这个时候,能发泄出来是很可贵的,没必要上去打断她。

    “怎么回事?”

    将车子调了一个头,重新回到路上,陈述看了他一眼,问道。

    这正是刘禹出来的原因,他也没有答案,原本以为整件事情和自己无关,可是苏母临终前的那些话,让他感觉到了一种危机,被人窥视、甚至是掌控的那种危机。

    “她弟弟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你们都是女人,也许更好说话些,多开导开导她,人生还长得很......没有过不去的坎。”

    “过得去的才叫坎,过不去的......叫坟。”

    说完这句话,陈述没有再问什么,很快就将他送到了公司楼下,刘禹等她走后,仰起头看了一眼当初自己亲自选定的这个大厦,对于他来说,这个公司已经彻彻底底沦为了幌子,都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踏足过这里了。

    当然,以他这么拉风的外形,想要让人忘记都难,当前台接待的女文员看到他出现之后,立刻摆出了一个标准的空姐笑,刘禹本不打算理她的,想了想还是停下了脚步。

    “麻烦你带我去办公室。”反正要问人,就是她了吧。

    他选择来这里一是为了清静,二是人手够多,如果有什么需要马上就能使唤,然而老总亲临还是在公司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至少几个部门的主管都坐不住了,纷纷前来请示工作。

    “今天不开会,你们忙自己的去吧,有什么需要我签字的文件,先......”刘禹左右一看,一事不烦二主,指了指那个文员:“先交给她,然后集中送到这里来。”

    胖子在公司里为他留了办公室,可是并没有配秘书,因为那个职务一直是苏微在做着,等到将人都打发走,欣喜不已的临时秘书为他轻轻带上门,刘禹没功夫打量一眼自己的地盘,就伸手按下了电脑的电源键。

    在等待进入系统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办公桌上放着一个信封,拿起来一看,正是胖子那熟悉的字体,不用拆他也知道里面写着什么,在做出那些决定时,事情就已经成了定局,为什么?

    “为什么?”

    苏微在看到老冯的那一刻就收住了哭泣,她知道对方的身份,所以才会将了解真相的希望放到他身上,她不希望母亲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却连个说法都没有。

    “我们去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老冯的脑海中始终刻着他进屋时,苏红梅脸上的表情,看到那个表情的一瞬间,老冯就明白了对方的心思,也许对于她来说,死亡并不是一个最坏的结果,就算这次能侥幸得救,以后呢?她就会天天生活在恐惧中,时刻提防着不知道会从哪里来的伤害,甚至还会连累自己的孩子,那样的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但是这一切,他却没法对苏微说,这个女孩太敏感了,如果让她得知了真相,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他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手术室里的那个不要再出事,否则......他无法想像女孩该怎么活下去。

    “你想和妈结婚,是为了监视她,对吗?”苏微接下来的问题根本出乎他的意料,那种突如其来的尖锐就像直抵喉头的尖刀一样,让人在瞬间寒毛竖起,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又不是小孩子,以前不懂,过了这么多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如果仅仅是二十年前的那件事,她不可能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看到她为了一份工作,苦苦哀求人家,而实际上她根本就不会,在最初的时候,做什么都比别人慢,经常到很晚了,才拖着一个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有时候还要做一些零碎的手工,为了多赚那么一点点钱。她最高兴的时候,不是我在学校考了一百分,而是又学会了一种技能,或是烧出了一份能吃得下去的饭菜......”

    在苏微的脑海里,那些片段就像电影一样清晰地掠过,让她感觉,自己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母亲。

    “你知道吗,她以前的脾气并不是现在这样,有时候会很急,有时候还很暴躁,可是每一次发完脾气,抱着我们姐弟哭过一场,接下来就会变得很温柔。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就变成为了她的标志,几乎再也没有和人红过脸,不管遇上什么事,都是小心翼翼地陪着笑,结果我曾经还以为她......”

    苏微似乎想笑,而老冯看到的,只有不停涌出的眼泪。

    “冯叔叔,能不能告诉我,她倒底做了什么,让你们二十多年都没有放松对她的监视?让那些人不惜不派出杀手来要我们姐弟的命。”

    “小微......”

    老冯从来没有这么难以开口过,哪怕对上再难缠的罪犯,他都显得游刃有余,可是这个女孩不是罪犯,所以他说不出口。

    “她是坏人吗?是特务吗?还是和那个人一样是叛徒?”苏微的眼睛让他无法直视,可是问题却直指要害,老冯的心都在颤抖。

    “她不是......”

    “那这是为什么,她都死了,而我这个做女儿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看到,她的眼睛始终都没有闭上。”苏微的眼中泛起了红色,让老冯又想起了那天在公墓时的情景。

    “听我说,小微。”老冯扳着她的肩膀,将她按到了椅子上:“你的母亲,是我仰望了一辈子的人,她的问题,不在于她做了什么,而是背负一个非常特殊的使命,这个使命关系到国家安全,绝不是你口中说的那些。”

    见她的神情变成了惊异,那种令人心悸的红色开始减退,老冯才放开她,习惯性地摸出一支烟,用颤抖的手点上,然而却没有往嘴里放,就那么夹在手指上,任它燃烧。

    “你知道吗,从见到你妈妈的第一眼起,她就在我的心里扎下了根。”老冯的脸上泛着苦涩,如果不是今天这种情况,他是绝对不会在别人面前说出这种话来的,哪怕对苏红梅本人,都从未提起过。

    “那时候的她,就像天上的星星,你可以远远地看上一眼,却永远无法触及。”他转过头:“小微,那天在阅兵场上看到你,我就想起了当年看到你母亲时的情景,神采简直一模一样,都是那么美丽。”

    苏微呆呆地听着他的讲述,根本无法将他嘴里的那些形容词同自己印象中的母亲联系起来,反正从她记事开始,母亲的样子已经变得憔悴,不修边幅,唯一没有改变的是,认真做事的态度和良好的教养。

    然而在老冯的嘴里,那是一个充满了自信和骄傲的科学家,满口专业名词的学者,从来不知俗事为何物的科研工作者,这样的人,理应活在象牙塔中,而不是天天为生活奔忙、照顾儿女、计算一日三餐、洗衣做饭......

    “相信我,她的事情一定会搞清楚,你冯叔叔想和她在一起,首先是我内心的愿望,其次是因为你们姐弟,她一个人太累了,我希望能分担一点。至于你说的监视,我并不否认其中有一些工作的因素,但我更愿望把它看成照顾,照顾你的母亲还有你们,而这些她都知道。”

    “总有一天,我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小微,她比任何人都要爱你,甚至......”

    老冯适时地住了口,他不想说出来之后,让这个女孩背负上更多的心理负担,至少在苏红梅的心里,希望她这辈子能轻松地度过,那么有些事其实不知道会更好。

    而就在这时,手术室的大门终于打开了,门上的三个字同时熄灭,两人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苏微看着走向自己的医生,心里无比紧张。

    “手术很成功,那孩子,求生意志非常顽强,是他自己救了自己。”神色显得很疲惫的主治医生连个笑容都没有,因为他已经知道,就在不久前,两个孩子的母亲过世了。

    苏微提着的心突然间松开,身体却不由自主地瘫软下来,一下子就滑落到地上。

第八十章 盖棺

    刘禹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宽大柔软的坐椅就像一个温暖的怀抱,他却毫无感觉,眼睛也没有看向窗外的帝都景色,而是直愣愣地盯着自已的左手手腕,那串为他带来一切的手链,无声地闪着光,一下下地刺着他的眼睛。

    办公桌上的电脑屏幕,显示着一个非常著名的购物网站,就是在那上面,他用为数不多的钱,定下了一串当时看来很有可能是某个山寨货的所谓高科技饰品,购买它的原因,除了钱的因素,还有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宣传图片,以及夸张得吓死人的用语。

    然而,当他打开那个店铺时,却发现早就已经被注销了,就连商品页也变成了‘404’之类的字样,一切消失地无影无踪,只是手上的这个实物,提醒他自己的确不是在做梦。

    才不过一年而已,在他打开自己的帐号时,惊奇地发现一切都消失了,唯一没有消除的,只有一条购物记录,不过曾经与他联系的那个id,已经变成了离线状态,无论他怎么发出信息都没有任何回应。

    “菽麦”

    刘禹念着这个有些拗口的客服名,他只知道两个字都是五谷中的一种,莫非对方是个吃货?作为直接的联系人,也许只有对方能解释,为什么会把这样的神器寄给他,只收取了一点可以忽略不计的报酬?

    如果这个东西像苏母所说的,是某个实验室中的产品,它又是怎么流出来的,更为要紧的是,苏红梅母女三人的遭遇,是不是同它有关?如果有关,那就意味着,自己也许就会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一时间,刘禹感觉自己直冒冷汗,哪怕在开着暖气的房间里依然寒气逼人。

    “刘总。”听到敲门声,刘禹转过头,端坐如初。

    “您请的客人到了。”见到他的示意,临时秘书打开门,将两个男子放了进来,然后为他们几个分别端上了茶水,弄好了一切,才脚步款款地走了出去,将门带上。

    这两个男子就是前些天在公司楼下对面的咖啡馆里,刘禹见到的事务所负责人,这种找人寻踪的活,也只有他们才可能帮得上忙。

    “郑律师,您觉得还行吗?”为首的男子端起杯子抿了一下,笑着开了口。

    “第一印象还不错,不过我需要的是结果,只要结果理想,那他就是最好的。”这两天发生的事,让刘禹几乎忘了胖子那档子事。

    “他去外地采证了,以我对他的了解,这个官司,有戏。”男子显然很谨慎,并没有大包大揽说什么大话,这也是刘禹欣赏他们的原因。

    “但愿如此吧。”刘禹叫他们来当然不是为了胖子的官司:“这次找你们,是我的一个私活,非常重要,一旦有了可靠的线索,报酬在上回的基础上翻倍。”

    他的话让两个男子眼色一亮,显然他们平时的工作量并没有排得很满,否则怎么会让苏微盘剥得叫苦不迭,这样也好,有饥饿感才会有动力,刘禹并不介意多付出些金钱,相比自己的秘密,那根本就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东西。

    “既然你们都意,我们就算达成意向了,这件事一定要保密,我们必须要签订一个正式的合同,合同文本我已经准备好了,一会儿你们看看,能不能做。”

    “没问题。”既没有听到内容,也没有看到合同,为首的男子就答应了下来,对方已经说了是找一个人,线索不多,这有什么打紧的,只要没有太苛刻的赔偿条款,无非就多花上一些精力罢了,比起可观的报酬,这又算得了什么。

    等到把所有的手续都过了一遍,刘禹才向他们介绍了自己的要求,两个男子顿时就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这个活会有这么大的报酬,因为对方给出的线索几近无无,除了一条购物记录,和一个id名称,什么都没有。

    更麻烦的是,事情已经过了一年之久,对方如果有意隐藏痕迹,早就能抹得干干净净,不过,看在那些串起一串的零的份上,两人一咬牙,立刻就开始研究起那些仅有的线索起来,为了方便他们工作,刘禹干脆连电脑都让给了他们。

    帝都市区的另一幢大楼内,钟茗也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接待了几位客人,他们的打扮看上去与事务所的两个男子区别不大,然而级别上却有天壤之别。

    她的办公室里一直有个人声在流淌,这个声音并不属于在座的任何一个人,竟然是已经被宣布死亡的苏红梅。

    “......这种高分子复合材料的作用非常广泛,能用于某些不易处理的事物载体,当然因为它不具有环保性,还有很大的发展潜力,也是我们今后研究的主要方向。”

    “......当在其中加入一些别的成份时,这种铁基化合物就会发生根本性的变化,其坚韧程度、防水性、可加工性都会得到很大的提高,更重要的是,它将成为一种非常易得的材料,广泛用于人民群众财产和人身安全,将会为社会稳定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

    .....

    坐在沙发上的几个男子相互看了对方一眼,面上都有些不可思议的神情,这种神情在钟茗看来,就是某种信号了,她不得不有所担心,因为这些录音来自于网上的一个公开站点,任何人都可以从那上面下载,如果事情被定性了,那就意味着不可估量的后果,这个后果将为案子的审结提供最直接的证据。

    这绝对不是钟茗愿望看到的,她没有想到的是,苏红梅会交待出这么多机密,为了分辨出这些谈话内容的具体情况,她才会从材料研究所请来了几位专家,毕竟人家才是这方面的权威。

    录音很长,足足放了四十多分钟,看到几个专家脸上的苦笑,钟茗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难道真的已经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

    “钟同志,还有么?”录音放完之后,一个年龄稍大的专家开口问了一句。

    “没有了,请问这些内容是不是属于军事保密范围,它对于我国的国防工程有什么样的意义?如果被敌对势力知道了,会造成多大的损失?”问出这些问题的时候,钟茗的脸上不自觉得有些心痛。

    没想到,几个专家同时现出一丝惊愕,那个发问的老专家,更是以一种认真的表情看了她半天,似乎在确认她说的是不是真话。

    “难道......”钟茗脸上的失望愈加强烈。

    “同志,你真的不是在开玩笑?”专家们面面相觑,老专家扶了扶眼镜。

    “怎么?”钟茗一时间疑惑了。

    一个看上去最年青的专家忽然憋不住了,低下头笑了起来,这个笑声就像是信号,几个人都发出了不同程度的笑声,老专家不敢动作太大,但是脸上的表情说明了,他也是一样。

    “还是我来说吧。”见钟茗的脸色有些不太好了,老专家才让他们都停下,自己开了口:“如果你没有拿错东西,这根本就是个恶作剧嘛,什么保密材料,我告诉你,全都是些很普通的东西。”

    见她面露不解,又解释了一句:“你比如说那个高分子复材料,就是塑料垃圾袋,而所谓的铁基化合物,就是不锈钢防盗网,你觉得这些东西能够得上保密级别?根本不需要我们来,你随便去大学里找一个类似专业的学生就行了。”

    钟茗没有笑,心里反而有种如释负重的轻松,为了证实这一切,别说让她被专家笑话了,就是再过份一些,都不会放在她的心上,因为说出这些话的人,已经用生命证明了,什么叫做......忠诚。

    将专家们送出门之后,她坐到沙发上,将那个录音又放了一遍,苏红梅的声音很平静,听上去就像是在课堂上对着学生讲课一样,然而,这一切的后面,却是她的儿子被人挟持,女儿几乎丧命!

    不知道什么时候,钟茗的泪水布满了脸庞,她不知道自己在同样的情况下,会作出什么样的选择,但可以肯定的是,绝不会有对方这么冷静,充满了智慧,这才是那个真实的她,年仅三十岁的主任级研究员,国家重点实验室的项目带头人。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顾不得擦一把脸,她先停下了录音,然后接通了电话。

    “钟头儿,公安那边转了些资料过来,我发到你的邮箱里了。”手下的声音提醒了她,钟茗放下电话,打开了自己的电脑,专属的内部保密邮箱显示,新邮件已经收到。

    打开之后,她点开了一些图片,里面是一些现场的照片,还有一些证物的分析,总得来说用处不大,三个绑匪都被当场击毙了,电话之后的那条线索也没能再查下去,对方不但关了机,就连追踪的结果都只能到某个城区的范围,几乎等于无用。

    然而,绑匪留下的手机还是提供了一条非常重要的信息,这条信息同样是关于苏红梅的,那是她在警察到来之前与绑匪的对话,绑匪为什么要录下这段对话,是因为在某个地方有人利用这个在听着远处发生的一切,唯其如此,才留下了这段珍贵的录音。

    “你说得不错,二十年前,的确有个项目以我的生日作为代号。”

    “在那些日子里,我们不眠不休地工作,每个人都是一样,虽然条件很差,但是,只要想到这一切都是为了祖国的强大,身上就充满了力量,这种力量你永远想像不到,因为它会让你们在梦里颤抖!”

    “可是,你为之奋斗的祖国,已经抛弃了你。”

    “曾经我也是这么以为,但是看到你们今天的疯狂,我就知道,过去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你们这些懦夫,除了用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威胁女人和孩子,还有什么用?你和你的主子,永远不可能在我身上得到什么。”

    .....

    泪水再一次从她脸上滑落,钟茗拿出了一个档案袋,里面是关于苏红梅的资料,她将一张放大的半身像取出来,摆在自己的桌面上。

    对着那个有些苍老,但是眼神清澈的女子,庄严地敬了一个军礼!

第八十一章 修补

    江南秋迟,十一月的临安府,立冬这个节气早已经过去,然而这座南华夏最为繁华的都市,依然笼罩在富有诗意的暮色当中,除了偶尔飘落的一片落叶,才会让这种美景,平添了一份萧瑟。

    “走吧。”身着常服的右相留梦炎紧了紧披在身上的斗蓬,踏上了早已准备好的肩舆。

    这种四人抬的坐辇有些像是后世的滑竿,就算是上坡下山都能平稳自如,何况是走在整齐的街道上。往日里,留梦炎会趁着这么会儿的功夫,闭上眼睛假寐片刻,等到了禁中,就更加有精神处理政务,然而这些日子,无论他怎么努力,心头总是纷纷扰扰,就连正常的睡眠都轻省了不少,平素保养得极好的容貌,更是多了些许憔悴之色,这便是所谓大权独揽的代价么?

    他听着耳边不时传来的呦喝声,看着薄纱帘外那些朦朦胧胧的街景闪过,京师的喧嚣一如往常,混然没有大难当头的紧迫,不禁陷入了沉思当中。

    左相陈宜中因伤告病已经月余,这一个月,对于他来说,几乎可以用焦头烂额来形容,各地的战报如雪片一般纷至沓来,几乎没有一日安宁,由此而产生的流民、恩恤、安置、纷争、诉讼、推诿等等不一而足,饶是他殚精竭虑依然顾此失彼,应付不暇,短短的一个月下来,竟然已经生出了倦怠之意,这在之前简直是不可想像的事。

    可他心里清楚,这样的感觉都是真的,毕竟为相者,想要享受的是那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站在顶峰被人膜拜景仰的自矜,而不是面对破墙烂瓦、四面透风的屋子缝缝补补、抠抠索索,现在留梦炎所做的,偏偏就是这么个泥瓦匠,让他如何能得意地起来?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所有这一切的起因无非就是个‘钱’字,早已见了底的国库干净得连只仓鼠都不愿意呆,秋税还没有收上来就被瓜分殆尽,如今还不到十二月,而政事堂已经把主意打到了明年的夏税上,加征的念头一再被提及,可却又一次又一次地否决掉。

    田赋已经征无可征,再加就会激起民变,执政的哪个不是家有良田,对此自然是一清二楚,可是做为国家财政支柱的商税,最大宗的市舶司收入里,琼州还没有开埠,其今年的税入就已经被预支了,而各地的水关、厘所、城门乃至盐、茶等提举司哪怕忙得不可开交,可是数目上同往年比没有变化,就意味着不管想什么法子,都不过是纸面上的一句空话。

    往他们身上费脑子?那就是去动士绅们的口食,这个时候,与找死有什么区别?一想到这些破事,他的头就疼痛不已,如今自己当了家,才明白当年贾似道为何要行打算、公田等法,硬生生地将自己逼到大多数人的对立面上,从而在败落之时,没有一个为他说话。

    加税不得其法,又没有余钱可支,国家面临着这么大一场战事,这么一来,还有哪个会饿着肚子去同鞑子拼杀?不知不觉他的眉头已经深深地皱了起来。

    “相公,到了。”

    略略一低头,迈出肩舆的他已经恢复了大气、从容的面相,然而让他意外的是,自己的仪仗都到了政事堂的台阶下,里头居然没有一个人出来迎接,这种怠慢被他的心情放大了无数倍,面上已经明显地露出了不满之色。

    “相公,那边。”还是随侍的家人知机,留梦炎顺着他的手指略略一看,就明白了事情的原由。

    在离着不远的另一边,一顶相同制式的肩舆正在准备抬到别处,而那不用说,正是位居其上的左相陈宜中所乘之物,他居然来了?留梦炎赫然转头,重阶之上,倒是隐隐传来了人声。

    “......余者倒也罢了,这‘蓓蕾黄花当径开,朣胧佳月出云来。’一句却是何意,莫非是讥讽本相明堂高卧,坐看你等忙得脚不沾地?”还没有进门,陈宜中的声音就进入了耳中,留梦炎闻言一惊,不知道他这是向谁在质问。

    “原本并无此意的,听你这一解释,某倒是觉着,此意尚好,诸公以为如何啊?”

    一个略带蜀地口音的男子接话道,让他一下子就放心不少,迈入堂中,只见一群人正围坐在一起,当班直舍们站在外面,似乎在看着什么东西,而被他们簇拥在当中的,正是久未露面的陈宜中。

    “依某看,此语未必上佳,倒是另有一句,恰如其份。”留梦炎含笑走过去,外面的直舍们一见到他,赶紧起身为他让开一条路。

    陈宜中正对着大门口,一看到他的身影就从坐榻上下了地,而原本背对着的男子转过身,足足比旁人高出一头,正是新近以参知政事衔,为太皇太后亲点,升入政事堂的原浙西路臣、知临安府家铉翁。

    “汉铺,连你也来取笑某。”

    陈宜中快走了几步,当先迎了上来,后面跟着的家铉翁等堂中属吏,在外人看来,这样的场景,就好像是他才刚刚沐休而归一般。

    “哪里。”留梦炎摇摇头:“不独某,诸位说说,是否如此?”

    一个月的休养下来,对方的气色倒是显得很不错,脸上的那些痕迹,如果不是凑近了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什么来,然而以他的威势,天下又有几个人敢凑近了去瞧?

    “那某倒想听听,你说的那话有何高明之处?”陈宜中摆摆手,将他让到了坐榻边上。

    留梦炎一边解着颈下的带子,一边打量周围各色人等,不过以他的眼光,也看不出这是有意为之呢,还是凑巧如此,陈宜中此前不声不响地躺了那么久,谁都不知道他准备何时出府,到了后来,留梦炎差不多已经认为对方是有意将烂摊子扔给自己了,没想到他又来了。

    “某想起则堂昔日有一句春题,虽不是十分应景,然放到此处,却是要恰当些。”将斗蓬取下来交给侍候的直舍,他同陈宜中一样摆腿上了坐榻,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吟道:“春光只在花梢里,更倩君诗为一催。”

    陈宜中一听之下不禁愕然,原以为他只是接个话头,没想到这位居然真能点出题来,叹了口气说道:“好一个‘更倩君诗为一催’,则堂大才。”

    倒是家铉翁连连摆手逊谢:“拙作而已,不值一提。”

    当然,两个丞相加上一个副相,不可能是为了品鉴什么诗词文章而聚到一起的,闲话叙过之后,政事堂也就到了办公的时间,那些围在外头的属吏们一下子都走向了各自的位子,中堂上就留下了他们三人,和几个侍候茶水的直舍。

    “不瞒二位,躺了这么久,再不出来走动走动,只怕连骨头都要酥了。”作为首相,陈宜中自然要先开口:“某也知道,这些日子的国事有多艰难,在此还要多赖诸位分担,如今咱们都在这里了,日后就当同舟共济,齐赴时艰吧。”

    说罢,他就在坐榻上拱拱手,两人哪敢受他的礼,都是执手回应,不管他人如何,留梦炎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也明白,大宋实际上的第一人,借此宣布了自己的回归,而自己,又将回到千年老二的位置上来,不过此时他的心里倒没有那么排斥了。

    “陈相重归,国之幸事,客套话就不必说了,则堂,近日收到的消息,不如你来说说吧。”留梦炎目视坐在下首的家铉翁。

    “两位相公。”家铉翁倒是不疑有他,做为三人组中的最末一位,这原本也是他的活儿。

    “先说今日一早收到的,於潜县传来消息,天目山鹰嘴崖上的烽燧被点燃了,烟分四柱,快马今晨便入了城,消息刚刚传到枢府,谢同知不敢怠慢,亲自送到禁中,这会子,只怕圣人也与闻了。”

    留梦炎心里一惊,然而他看了看对面,陈宜中毫不动容,心知对方已经知晓了。

    “是四川?”

    “正是,加上广西一路、两淮的两路、海上的一路,这就已经有五路了。”家铉翁点点头,面上再也不复之前的轻松表情。

    二人当然明白,除开这明面上的五路兵马,还有至今没有动静的荆湖一线,光是目前的攻势已经是难以应付了,如果那里再发动起来,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的形势连年初都不如,哪里还凑得出十多万人去?

    “两淮目前尚在僵持,淮西元人自从占了安丰军等处之后,兵锋便顿于庐州城下,到如今已近半月,依然未能破城。”

    “李叔章素有才干、调度得当,这是自然的事。”陈宜中接口赞了一句,二人都知道这个位子就是他推举的,如今证实了他的眼光,当然有些得意。

    “据得报,元人围城兵马甚多,不下十余万,我们的人目前都聚于安庆府境内,只有五万左右,且互不统属,怕是要请二位相公拿个主意。”

    这件事陈宜中还是刚刚听闻,家铉翁便向他细细解释了一番,这只兵马主要以张世杰的人马为主,占到了大多数,靠着安庆一府的支撑,目前驻于桐城一带,隔着大别山余脉与鞑子对峙,因为地势险要,双方还没有发生激烈的交锋,不过小规模的试探,几乎天天都有。

    除了他的兵马,从大别山各隘口撤出来的淮西旧部大约有一万多人,此外还有隔壁无为军刘师勇的数千人,以及镇巢军洪福麾下的雄江水军,有了他们的存在多少也能牵制元人向周边发展,淮西的局势便形成了这么个暂时的僵持。

    如果没有援军的话,庐州城的陷落只是个时间问题,想到这里,三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目前的局面是明摆着的,要说实力,沿江制置副使、知安庆府张世杰最强,就是品级来说也是他最高,原本是出任整只军马统帅的最佳人选,可问题在于......他是个武将!

    年初为什么要将十多万军马交于贾似道之手?就是因为只有他才能节制那些武人,当然最后的结果并不理想,但是这个原则并不能打破,那么问题来了,谁去?

    “若是李叔章未被围,倒是一个合适的人选。”留梦炎出人意料地叹了口气。

    “李祥甫呢,不是已经命他督军江淮了么?”陈宜中和他一样的想法,但是实情已然如此了,再后悔又有什么用。

    “淮东亦是一样。”家铉翁苦笑着说道:“楚州被围已近二十天,元人的水师又出没于沿海,李参政分身不暇,目前已经将行辕前至扬州,正在聚拢兵马,不久只怕就会有大动作。”

    一个是名义上的辖地,一个是起家的根本,李庭芝会如何选择,不言而喻,然而谁都说不出什么来,毕竟他只有一个人,无论元人从何处突破,最终还是要汇于建康城下,那里才是江南屏障。

    “叶少保率海司船队北上了,如今应该到了楚州海面,与元人交手与否,却不得而知。”

    陈宜中同留梦炎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想到这只老狐狸居然会选择主动出击,倒是让他们有些意外,不过对方这份军报,与其说是请示不如说是通知一声,现在反对又有什么用,如果真能阻敌于海面,倒是能让临安府有个退路存在,并不是毫无益处的。

    让他们有些不安的是,叶梦鼎此举肯定与李庭芝有过商量,否则这么大一只船队的补给,没有地方上的接应是万万不可能的,两个边帅没有通过枢府,就如此毫无顾忌地交通,正是朝廷最为提防的,可是目前来说,他们又能怎么办?

    “补上一份诏令送到扬州去吧。”没办法,就算为了朝廷的脸面,这个锅也得背,留梦炎看着陈宜中,无奈地开了口。

    不必说了,这就是叶梦鼎的用意,陈宜中心里恨得牙痒痒,面上还得装出一付微笑,既然这个老家伙要去送死,那就送他一程好了。

    “叶镇之如此高龄还要亲赴险地,正是我等楷模,将此诏明发天下,以彰其事。”

    见陈宜中拍了板,家铉翁转头叫过一个直舍,命他将指令传下去,自然会有人写好诏书,依命而行,陈宜中显然不想再说这个话题,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南边有没有消息?”

    南边?两人一愣,如果说四川要归于西南,那这个南边就只可能是指广西。

    “才过了一个月,只怕人还在路上吧。”留梦炎知道他心中所想:“不过自从烽火入京,随后的军报便只说了元人入寇邕州,打到哪里了,并无音讯,某料想,或许此刻与庐州一样顿于城下,也未可知。”

    “当是如此。”家铉翁接下去说道:“邕州城坚,我军又有了准备,应该不会像十七年前那般为敌所乘,等刘子青到了任,广西的局势,只怕比别处还要理想一些。”

    “喔,你如此看好他?”陈宜中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恩,就算不胜,也不至于大败。”

    家铉翁坦然答道,他倒不是为别人说话,两人其实并无交情,不过一路看过来,客观上评介肯定会中肯一些。

    “但愿如此吧。”陈宜中摆摆手将此事揭过,一切都要等到确切的消息传来,现在还为时过早。

    “江州呢?”

    他最关心的还是荆湖一线,那里的防御有多薄弱,从赵应定接任江州就可以看出,如果元人将两淮的兵马牵制住了,只怕到时候连援兵都抽不出来。

    “前日的消息还是一应如常,对面的元人没有增加什么力量。”

    “枢府去信督促一下,某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家铉翁一愣,去信很简单,能说什么呢?一应守备事宜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做为一线的守臣,人家肯定比千里之外的京师要紧张得多,拿不出任何实质的东西,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措辞。

    “苏任忠就快返回了,各地的勤王兵马不拘如何,总会有一些,到时候再凑凑,未必不能......”眼见有些尴尬,留梦炎接过话头,可是这里的人谁不知道,指望那些就和年初一样,最后到来的不过寥寥几支而已。

    江州是第一道防线,一旦被突破,后面就是江东路,一直到建康城下,都不会再有什么阻碍,何况元人还未必一定会这么走,万一循别路的话呢?

    “宁国府出缺,李祥甫有意将袁洪调任,奏书一早就上来了,刚才某突然一想,这未必不是个办法。”沉默了一会儿,留梦炎拍了拍桌子,突然说道。

    “可是原任建康通判,之后积功升为太平州的那个袁洪?”陈宜中对此人还是有些印象的。

    “正是,李祥甫的意思,太平州城小人寡不好守,不如将人迁到宁国府去,元人如果想要进逼京师,那里是绕不过去的。”

    这的确是个办法,陈宜中一想就明白了,宁国府境内多山,元人的大军不好施展,比之别处更好守一些,袁洪经历过战事,也算知兵之人,有他在就能起到阻碍的作用,不像年初那样,早早地就降了敌人。

    “如此甚好,就擢升此人太常少卿、知宁国府吧,今日便将任命加急送出,时不我待了啊。”

    事关京师防卫,当然要特事特办了,不过留梦炎知道,李庭芝在上书的同时肯定已经着手进行了,无论朝廷会不会下正式任命,都不会影响他的计划,这完全就是出于直觉。

    议到了这里,并没有结束,因为之前的那个问题还没有答案,聚集在安庆府境的那些军马,派出何人才可委任?

    “某倒是有个人选,此人刚从荆湖回来,原本想着他多年出为边帅,可入枢府,不过现在看来,只怕还留不得。”见二位相公不说话,家铉翁从袖笼中摸出一份文书。

    陈宜中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他,朱禩孙,原本的京湖宣抚大使,先后参与了援川、援襄等战事。表现嘛,乏善可陈,胜绩不多,败绩不少,阳逻堡之战,夏贵是自己跑了,他是跟着也跑了,这样的人,能担负起统兵救援的重任吗?

    只不过这人的资历倒是足够了,原本张世杰就在他的麾下,同夏贵旧部也有接触,一时间有些踌躇。

    “若是泉州战事早日结束,朝廷就不至于无兵可用了。”留梦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悠悠说道。

    陈宜中一听之下,眼睛突然一亮,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

第八十二章 寻夫

    “臣妾叶氏觐见太皇太后,圣人万安。”

    “起吧,过来让老身看看。”

    璟娘依言站起身,低着头用不急不徐的趋步走到了谢氏的座前,差不多离着两步不到的样子,才抬起头。

    在谢氏的眼里,这个小女孩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许是在生死之间走过一遭,眼神中再也没有之前的那种小心翼翼,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如同深潭中的一汪碧水,波澜不兴。

    一想到她可能还不知道,不光是自己的夫君,就连七十多岁的老父亲,都上了第一线,谢氏在心里暗叹了一声,一把牵过她的手,触手处只感到了一片冰凉,不由得有些吃惊。

    “怎得如此冷?你这身子......”

    “回圣人的话,臣妾将养了许久,已经大好了,许是今日天寒,故而有些凉意,不妨事的。”

    谢氏看着她削瘦的脸颊,没有再说什么,拍了拍自己的边上,示意她坐上来。璟娘没有推辞,她并不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优待了,再说今天的确有些风大,大殿里又空旷,就更是显得冷嗖嗖地,只有这个位子下面,因为谢氏年纪大了,早早就铺上了火龙,倒是有些暖意。

    “你才刚好,这样的天气就不应该出来,要是再着了凉,损伤了元气,就是一辈子的事,有什么话遣人递进来,或是让你兄长转达都成,无需巴巴地走一趟。”谢氏执着她的手,目光慈祥地说道。

    “许久未曾进宫了,又怕扰了圣人的清静,只莫罪怪臣妾便好,就是为了前日的殊恩,这一趟也是要走的。“璟娘笑着回应。

    “什么殊不殊的。”谢氏摇摇头:“你夫君离京万里,就只有这么一个要求,不为他,还有叶府呢。”

    “倒底不合规矩,臣妾有些惶恐。”璟娘低下头,并不是羞涩,而是想起了她口里“离京万里”的夫君。

    “你呀,就是太守规矩了。”谢氏用玩笑的口吻说了一句。

    一个外命妇的诰封,还真不需要太过讲什么制度,只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就行了,什么养儿、守孝、殉节之类的,就算君王什么不给,外廷也很少会为了这种小事去讽谏,除非太不幸了,生在正人盈朝的仁宗时代。

    只不过,谢氏还是了解这个女孩的,以她的性子,出了这么大的事,要说芥蒂可能没有,但也绝不会无事跑来同自己扯闲篇,那就肯定是有事了,一个孤身在家的女人会有什么事?她一想,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这一趟过后,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了。

    “不瞒圣人,臣妾此来,是为了辞行。”果然,谢氏抓着她的手一紧:“母亲前些日子来了信,言及身上有些不适,臣妾想回宁海看看,以尽孝道。”

    面对谢氏的注视,璟娘毫不闪避地抬起头,清丽的眸子里透着一股坦诚,谢氏知道,她身上肯定带着那封所谓的家书,这样也好,没人会对“孝”字说三道四,只是一想到那么远的路,她就由衷地为女孩的身体担忧。

    “什么时候动身。”谢氏拍拍她的手,让璟娘的心落到了实处。

    “明日一早。”

    这么快?谢氏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感受,心上的人远赴虎狼之地,不能跟随也就罢了,现在是自家的土地上,能耐着性子忍到现在,还要归于病体未愈,现在站得走得,哪里还能呆得住,京师再繁华,怎敌得上爱人在侧?她不由得有些羡慕这对小夫妻,连生死关都一起过了,还有什么难得住?万里之遥又如何,比得过阴阳相隔么。

    “路上不太平,莫要赶夜路,莫宿野地,人手多带些,到了地方,该打点官府的,莫要怕麻烦,须知‘出门在外不比家中,再多小心都不为过,平安......’’

    没等她说完,璟娘一下子离开了坐榻,就在她的座前,一个大礼拜了下去,谢氏没有出言阻止,等她全了礼,重新站起来,才又开口。

    “等到了地方,记得给老身来个信,就夹在捷报里吧,也能早些看到。”

    “圣人......”

    这是再也明显不过的提示,谢氏根本一早就知道她的打算,璟娘的话哽在了喉咙里,心里无比难受,这一见只怕就是永别了,想到过往的种种,心里的那点疙瘩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

    “去吧,老身还等着过些年,你们夫妻一同回京,想必那时你已为他家添下丁了。”

    谢氏以为,外臣不过三年一转,而三年之期并不算长,可是璟娘的心里很清楚,夫君怕是不会再回来了,当然这话只是在心里想想,她再朝谢氏施了一礼,便退出了慈云殿。

    除了圣人,赵清蕙那里也要告个别的,知道她要离开,后者的不舍就更加明显了,两人虽然往来得并不频繁,以璟娘的性子,这样的交情已然不浅了,如果说谢氏还有几分相见的可能,再过些年,这个宫中唯一的女孩多半已经嫁作人妇了。

    于是,将人送出“澄碧水堂”后,宫人惊奇地发现,往日无忧无虑的公主脸上,多了些愁容,甚至在她师傅进来之后,发出了悠悠的叹息。

    “我竟不知,你何时与她好成那样了?”女子拿手去揪她的鼻子。

    “师傅,诗里说‘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可曾有过女子如她,一心寻夫的?”赵清惠皱了皱眉头,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眼中写满了向往。

    “莫说万里了,你能把这临安城的十里御街走下来,不叫她们扶,我便许你三日不用摸琴。”女子感到有些好笑:“你当诗里都是好的么,还有一句叫做‘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等不得经年的,就只能自己去寻,一路上还不知有多少苦头吃,想不到她小小年纪,竟会有如此心志,难怪能做他的妻子。”

    说到后来,女子停下了笑意,她明白自己这个徒儿的心里,其实羡慕的是对方能随处出游,也只有不解民间疾苦的人,才会觉得那样的生活充满诗意,可是现在的外面是个什么情形?战火已经重燃,什么时候烧到这里都是未知之数,到时候,只怕再想过一天这样的安逸日子,已经是奢望了。

    璟娘的车子出了宫城之后并没有马上回府,而是在当中的教睦坊停了下来,这里是夫君成亲之前的居所,后来让给了金明,两口子都曾经上过他们家,可是她却从来没有进到这里,今天自然不会错过了。

    “哎!看着点,别又打翻了。”

    “你们几个小猴子,上树上做什么,赶紧下来。”

    ......

    让璟娘惊奇的是,刚来到这个院子,还没有上前敲门,里面就传来了很大的吆喝声,她是见过金涂氏的,一想到她的体形,再配合这些话语,活脱脱的就是一个市井妇人的形象,然而她却没有因此而轻视什么,那是她的大嫂,同叶应及娘子一样,在她的心中并无二致。

    结果让院门被人打开时候,璟娘刚一摘下帷帽,就吓了一跳,院子里面居然有好些人,除了站在当中的金涂氏,还有几个妇人在做活计,一群丫头模样的女孩则不停地追着几个孩童,跑得最快的那个已经爬上了院子当中的那棵大槐树上,吊着两个脚丫子洋洋得意地做着鬼脸。

    “哎呀,弟妹,你怎么来了。”璟娘不禁被她的直白逗乐了,这么招呼客人,不熟悉的还以为她在赶客。

    “嫂嫂这里好热闹。”

    她不想让自己的到来给别人增添尴尬,没等金涂氏叫人出来招呼,就自己寻了个石凳子坐下,竟然连个帕子都没来得及垫上。

    “唉,一群猴崽子,倒叫你看笑话了。”这幅做派果然引起了金涂氏的好感,她朝女孩们嘱咐了几句,就在另一个凳子上陪坐下来,一边拿起桌上的杯子猛灌,一边还衣袖子扇风,哪有一点正四品硕人的风范。

    “那是应娘子,他男人在北边没回来,树上那个是她的孩儿,这个是关娘子,同丈夫一块儿打北地过来的,那两个小的是她的孩儿。左右我这里人少,地方又宽敞,就干脆叫她们住下了,每日里都是这般,吵得头都大了。”

    虽然嘴里叫苦不迭,不过璟娘看得出来,这位粗性格的嫂嫂其实很喜欢这个场面,丈夫常年不在家,又没个小的傍身,再加上她的性子,只怕也不是喜欢交际的,这么一来,日子就难过了,还是像她说的人多热闹一些更好。

    几个女人里面,就属她的品级最高,而年纪却是最小,在自己家里,哪里还会计较这些,两个女人上前待要见礼,都让她给拦住了,虽然没有见过,可是早就听夫君提到过,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

    “关先生可还没回来?”正是看到院子里没有成年男子,璟娘才会在这里坐下的,否则多少也要避些嫌。

    “他自从来了这京城,整天到处逛,什么青楼瓦舍的没一处能放过,几日不回家都是寻常,最近又结识了一个什么秀娘子,正鼓捣一个曲子呢,等哪天弄成了,还请夫人不吝赐教。”

    关娘子年纪稍大些,说话一口北地口音,听着还是很好懂的,璟娘含笑点点头,她知道这位关先生是个戏曲大家,而且风格与本地的截然不同,不过之前一直在养病没有机会欣赏,现在病差不多好了,却又没有时间了。

    璟娘是个喜静不喜动的性子,自从嫁了刘禹,之前的生活习惯连同性格不知不觉都发生了变化,像这种院子,出嫁之前的她打死也不可能踏足的,更看不得一院子的乱七八糟、鸡飞狗跳,现在不光能来,还能带着欣赏的目光看着孩子嬉闹,感觉有趣的时候,也能同她们一样宛尔一笑。

    “大哥近日可有家书送来?”金涂氏不防她会问这个,怔了一下。

    “不瞒你说,我不识字,我那口子便不常写什么信,不过前些日子遣了人传了个消息,说是大兄弟已经到了广西,一切都安好,也怪我,被这几个猴子一闹,都没想到去你门上报个信。”

    “无妨的,本就应该我登门才是,那几日天天闭门在家,没想过这些,他这一路我倒是不担心。”璟娘无所谓地摆摆手,传音筒可比口信要快,她在刘禹到达的当天就已经知道了。

    “今天登门,是为一事,不知嫂嫂可曾想过,去寻大哥?”

    璟娘当然不会自己一个人走,京里的这些人家,至少金明家中是要同行的,再加上寄居在她家中的映红,如今看看,只怕还要多添上几户,这些事情,刘禹在离开的时候就交待清楚了,她不确定的是,人家愿不愿意与她同行。

    “我那口子倒是说过,只是我看你一直病着,便没有好意思提起,怎么,打算上路了?”金涂氏打量了一下她的气色,面上依然有些苍白,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变化所致。

    “恩,我预备明日一早就起程,嫂嫂不如同我一起吧,咱们也好有个照应。”

    金涂氏有些茫然,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院子里的动静,这样的生活才过了没多久,又要离开了,心里还真有些舍不得。

    “我们当家的说了,应娘子你们如果愿意,也不妨同去,那边倒底是自家地头,做什么都要方便些。”

    两个正在做针线的女人一下子愣住了,让她们没想到的是,这位看起来满身富贵的夫人,竟然还邀请了她们,而且很明显,并不是什么客套话,因为那根本就没有必要。

    “我那口子不知道肯不肯动,得要晚上回一声才行。”关娘子是颇有些意动的,这里虽然繁华,可是花销也大,又没有认识的可以依靠,不如跟着那刘公子,至少看起来,人家是真有本事的人。

    “若是关先生不愿意,娘子不妨告诉他,我家官人有一物相赠,不过要他走一趟,此物绝对让他不虚一行。”璟娘抿着嘴,笑着加上了一句,样子与她的夫君忽悠别人时,看上去差不多。

第八十三章 自信

    扬州,在历史上给人的印象,往往同后世的某个著名服务性行业联系在一起,僻如莞城,而实际上在宋代之前,这里几乎就是江南的代名词,虽然它的地理位置,实际上处于江北。

    做为大运河的起点,沟通南北的枢钮所在,无论什么年代,它都有着自身的独特性,战火从来就没有缺少过。两次民族危机来临的时候,它都是做为抵抗的象征坚持到了最后,而不仅仅是人们所熟知的“扬州十日”,很难想像,在那烟花拂柳的温柔表面下,蕴藏的是一颗不屈不挠地铁血之心。

    南渡之后,虽然扬州依然属于大都督州的建制,可是实际上辖区内的丁口并不算多,比之两浙的一个普通州府尚有不如,原因很简单,它处在抗敌的第一线,时刻面临着兵锋的威胁。

    “烟花三月”是它最美的季节,如今已经到了冬天,凛冽的北风给这座淮东路治,带来了更多的肃杀之气。

    城内的两淮制置大使司,现在变成了李庭芝的临时行辕,帅府亲兵关防四面,到处可见青袍文吏、甲胄武人穿梭内外,个个都是一付严峻的表情,连说话声都放得很低,只要稍喧哗之语,就会迎来执勤兵将们怒视的目光,谁不知道如今大帅宵衣旰食,正在应对着大宋有史以来最为严重的一次危机。

    “......通州兵马到了没有?什么,还在泰州境内,他杨思复在搞什么,再去人催催。”

    节堂上,却不复外面的肃静,一些声音甚至就像是在咆哮,大案之后的李庭芝睁开眼睛,看着那个急切的身影,脑中的那些个倦意,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叙之,从这里往通州的官道上,全都是下来的百姓,只怕已经拥堵不堪了,杨思复一面还得安民,慢一些也是没有法子,你莫要心急。”

    听到他的声音,刚才还怒容满面的一个文士赶紧住了口,上前来仔细瞧着他的面容。

    “可是吵到相公了?”

    “无妨,左右也睡不着了,有什么新到的军报,拿来本相瞧瞧。”

    李庭芝坐直了身体,文士赶紧将盖在他身上的一件翻毛斗蓬拿起,为他披在了身上,还低下身子去案下拿铁钎子拨弄了一会儿火盆,想让炭火能烧得更旺盛一些,同时嘴里不停地说着话。

    “没有什么大事,依属下的意思,相公还是去后院躺一下,真有什么急务,属下自会去请示的。”文士说完,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劝不动,可这话还是得说。

    “还是这里好,真到了后头,就更没心思了。”果然李庭芝摆了摆手:“海上,还是没有消息么?”

    文士知道他挂心什么,从那日一别已经过去了好些日子,海司船队迎着鞑子的水军北上,如果一切顺利应该早就交锋了才对,可是自从船队离岸,之后就再无消息传来,让李庭芝有些不安。

    “许是远了些,沟通不便所致,岸上的眼线并未发现鞑子有所动静,水军应该无恙。”

    水陆两隔,眼下肯定是顾不上了,冬日的海面上同样不会平静,这个时节风流中甚至还会夹杂着冰霜,不知道那个老人撑不撑得住,这种安慰之语,显然不足以打消他的顾虑,李庭芝叹了口气,没有继续再问下去。

    “刘兴祖那边呢?”

    “昨日的军报,鞑子连续猛攻,死伤叠踵,不过连城头都未能挨上,刘兴祖连苦都没叫,可见尚有余力。”文士拿出一份军报递给他,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唆都太急了,这种大城怎么可能一蹴而就。”李庭芝摇摇头:“城内亦是伤亡不小,转告他们,一应治疗都需按建康故制,妥善安排好。”

    文士应了一声,有些不解,相公这个时候居然还有闲心为敌人打算,可见对于楚州城,他是放心的。

    “他不能不急,淮东进展不顺,只怕他不急,大都城里的那位也不会放过他,听闻探子说,淮水上的浮桥还在加筑,元人将所有能搜罗到的船只都用在这上面了,粮食、器械每日里源源不断地运过来,征发的民夫足有数十万之多,只怕是存着,用人将我楚州堆下来的心思。”

    “做梦!”李庭芝放下军报,轻轻地吐出两个字。

    文士的脸上满是佩服,到了今天,才看出一个多月前,李庭芝的决定是多么英明,不但将楚州境内的百姓全都撤空了,就连隔壁州县也不例外,紧邻的招信军自不必说,后头的高邮军如今也是一样。鞑子分兵二万多进犯高邮县城,如今已经顿兵城下,大掠四野却无所得,连一粒粮食都要从后方运来,这么冷的天,想想都有些不寒而栗。

    然而这一切的背后,是牺牲了整个淮东路的民生!百姓流亡失所,同样在野地里挣扎,虽然沿途都有赈济,可哪里比得上自己的家,所谓战争,便是如此残酷,就算胜利了,也逃不过刀笔,如果没有一颗钢铁般坚强的心,谁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而李庭芝偏偏就这么做了,文士看着他瘦得空空如也的身体,止不住地一阵心酸。

    这些做法,不但得不到朝廷的支持,就连百姓同样不会理解,在他们眼中,让他们背井离乡,舍弃家园的那个人,不是鞑子,而就是这位李相公!国家是什么?民族是什么?对于他们而言都不如一碗端在手里的米饭来得重要。

    因此战争的结果虽然还没有出来,但是李庭芝个人的命运已经注定了,如果他前世还能被建祠称颂的话,这一世只怕就是个不择手段的酷吏而已了。

    “晚了。”对于这位心腹的想法,李庭芝一看便知:“本相在大宋做到了位极人臣,去了那边又能如何?难道还能封王。”

    就算真的封王,文士相信他也不会去的,对于这句看似玩笑的话,文士同样报以一笑:“高邮县城比不得楚州那般坚固,禇一正未必能坚持多久。”

    “无妨的,本相也不想让他坚持多久,叶少保决战于海上之日,便是我等进兵之时,本相倒要看看,唆都敢不敢背靠坚城,前出几十里与我一战。”

    李庭芝的眼中谢出一阵精光,那种久违的霸气是文士极少看到的,不知不觉他的胸中也充满了自信,甚至有些期待这一刻的到来。

    不过紧接着,到来的并不是他所想像的军报,而是一个特殊的人物,此人级别才不过一个从九品的承信郎,比之帅府中的亲兵可能还不如。然而不但纵马直入帅府,而且还得到了李庭芝的亲迎,就连他的心腹幕僚,都见怪不怪。

    “属下见过大帅。”李十一在堂外跳下马,匆匆几步走上台阶,对着迎面而来的李庭芝抱拳行了一个军礼。

    “来得这般急,可是出事了?”李庭芝等他直起身,一眼看出他的脸上写着‘焦急’两个字。

    李十一看了一眼节堂上的情景,没有马上答话,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圆筒,拧开盖子,将里头的一卷纸拿出来,不等他展开,李庭芝就匆忙伸手接了过来,略过上面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直接看向了最后的结果。

    敌酋已至襄阳府!

    简单的几个字,马上就让他明白了对方的来意。

    “你要走?”

    “正是。”对方问得直接,李十一答得干脆:“他们最多还有十日便会到达鄂州,属下将会带上一半的人手前赴广西,特来向大帅辞行。”

    这是一早就约定好的事,李庭芝倒是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毕竟,虽然名义上对方是挂在建康幕中,其实就是刘禹的私兵,当然这话只能暗地里说。

    忽必烈一旦到达鄂州,就意味着中路元人的攻势即将展开,荆湖将是首当其冲,紧接着便是他的沿江,面对几乎没有设防的江州,和空了大半个的江东路,后果如何可想而知,李庭芝的心里五味杂陈,最痛苦的时刻终于就要到来了。

    “这里的一切,黑牛......也就是刘二会接管,有他在,大帅尽可放心,两淮之间的联系不会中断,只是各处的人手会有所减少,消息可能要简略一些,我们会把重点放在交兵之所,必不会误了大帅的事。”

    “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刘子青那里的压力更大,元人若是攻入广西,他就会腹背受敌,你快些过去帮他,是对的。”

    李庭芝当然不是想要为难他,在刘禹的计划里,整个大宋是一盘棋,哪一处都不可缺失,他几乎是只身赴任的,而要面对的同样是两处攻势,李庭芝又怎么可能不为他担心。

    “多谢大帅的照顾,那属下这就走了。”李十一没有再废话,同来时一样,匆匆地步出了大门。

    将人送出节堂,李庭芝站在阶前,看着远处布满了乌云的天空,脸上再无方才的自信,一种大厦将倾的感觉突然而至,让他的心情格外地沉重。

第八十四章 拖延

    同扬州不一样,离着千里之遥的福建路,从路治所在的福州到广南方向的官道上,几乎没有什么人流,原因当然是境内发生的那场变乱,持续已经数月之久了,依然看不到有结束的迹象。

    当然,做为整支大军的支撑,一队队赶着大车的民夫每天却都要穿行其间,为前线送去粮草补给,今日的这队人当中,却与平时不太一样,走在最前头的,是两个骑着马儿的文人,当先的那个年纪颇有些大了,看着精神矍铄,与他并排稍后一点的年青些,神态有些不太自然,似乎心不在焉的样子。

    由于后头跟着粮队,整个队伍的速度并不快,他们纵然骑着马,也不可能放任驰骋,反倒有些外出游兴的意趣。

    “君贲,出为外任,比之朝中,别有一番不同吧?”年长者目视前方,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

    “这个么?”本地主人、福建路臣陈文龙不防他会这么问,愣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天渊之别,下官之前为言官,想做事了就去探访一番,不想做了,便是整日高卧也无妨,哪像如今......”

    “哈哈,想不到你这状元嘴里,还会有如此恢谐之辞。”年长者仰头大笑:“老夫却知,你这话是有所指的,在骂朝堂上的某些人尸位素餐,其中也包含了老夫吧。”

    “相公言重了。”陈文龙哪里肯认,在马上摇摇头:“就凭相公舍执政而出为路臣,‘尸位素餐‘这四个字无论如何也加诸不到你身上,只是眼下国势动荡,下官等纵有报国之心,亦无救亡之策,倘若有朝一日鞑子打到了这里,也不过空有一腔热血罢了。’’

    听了他的话,年长者,从签书枢密院事任上,自请出为广南东路经略安抚大使、判广州的贾余庆一下子沉默了,陈文龙这话说得是实情,骤逢国难,边境上处处烽烟,他这个曾经的枢府主官又岂能不知,正是因为知道,又束手无策,才有了外放之心。

    他的任命与刘禹是差不多同时下来的,不过却很是晚了些日子才动身,原因自然是枢府的事务太过繁复,交接起来就没有后者那么容易,也正是如此,刘禹都到了广西了,他才刚刚过福建路。

    而在陈文龙的眼中,贾余庆的此行的目地恐怕不单纯,泉州战事拖得太久了,朝廷不可能不闻不问,所以他才会陪着走上一趟,一来看看实情,二来万一出现什么僵局,有他在,也好有个转寰的余地。

    而对方也好像有所察觉,一路上都没有提起过这件事,那就更不寻常了,要知道,金明的广州都督府,就在他的治下。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泉州港的码头附近,依然同数月前没有什么区别,到处都是木材燃烧之后的灰烬,整个海面上黑糊糊地一片,看着让人触目惊心,哪里还有一点点本时空全球第一大商港的影子!

    原本热闹无比的街区,此刻只有些野狗在钻来钻去,大多数的屋舍都被拆成了白地,留下的唯一痕迹,就是其间那些平整的道路,记录着曾经的繁华景象。不过今日荒无人烟的码头上,突然驰来了一队人马,为首的大汉身高腿长,胯下的马儿如同一只大狗般,显得十分滑稽。

    “你这身子,如何上得船?”

    到了地方,金明等人停下马,他转过头看了看身后那人,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应该撑得住,等到了地方将养几日,张某命硬着呢,且死了不,放心吧督帅。”张青云呵呵一笑,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他原本就显得肖瘦的身体,在大病了一场之后更是不堪,看着就像个麻杆似的,金明想要他多在泉州呆些日子的,谁知道刘禹那里缺人缺得厉害,杨行潜都被用作了海上,琼海的工程全靠着陈允平一人管着,怎么也顾不过来,况且那些材料不是自己人哪会放得下心,于是没办法,只能将招去了。

    当然就他本人来说,也打算早一点过去的,这里的事情其实已经上了轨道,大部分文书的工作交与了叶应有,他一天到晚大部分时间倒是在帐子里躺着,眼看着稍稍好了点,就迫不及待地打算上路了。

    “话虽如此,倒底还是有些行险。”

    从这里去琼海,走陆路到雷州再从徐闻县过海峡是最快的,可是张青云这身体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长时间跑马,那样的话说不定还不如坐船,金明知道他心意已决,便不再相劝,只是嘱咐一路上多加小心。

    “督帅,战事拖了这么久,朝廷必有所查,如今元人已然南下,这里的十万大军只怕会是他们眼中的香饽饽,你可要有个准备才好。”

    “某知道,你转告子青一声,能拖什么时候,老金就拖到什么时候,最多不当这个劳什子官了,他们还能杀了某不成?”金明大大咧咧地一摆手,浑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那某就走了,他日有缘再见。”

    “一路保重。”

    看着张青云下了小船,从一片黑水当中划向停在港外的那艘海船,金明的面上泛起了一股凝重,张青云提醒的话正是他最为担心的,如今到处都缺兵,就属他这里数量最多,任是谁当政都不可能放过,但是如果交出兵权,这些人就会被拉上去,成为鞑子马蹄下的泥浆,从而让刘禹的诱敌深入成为一个泡影。

    鞑子占据两浙之后,只能循一条路下来,福建多山,在这里同他们周旋,是最为稳妥的法子,可惜他知道政事堂绝对不会同意这样的战略,因为那等于是将大宋最为繁华的区域拱手让出,谁敢背这种锅?

    可是这十万之众,已经是福建、广东两路能集结起来的唯一军力了,经过了几个月的整训,虽然还谈不上精锐,倒底有了些形状,比之临时招募的那些不知道要强上多少,这个时机是刘禹千辛万苦才创造出来的,他怎么忍心白白扔掉。

    “禀督帅,从福州解来的粮队到了。”帆影远去之后,他也该回营了,还没等上马,一个亲兵从他们过来的路一骑飞至,就在马上向他一抱拳。

    “陈文龙也来了?”金明虽然自称老粗,却又不傻,这种事情叶应有就能处理的,巴巴得跑来告诉他,言外之意还用说嘛?

    “不只是他,还有一个老者,不过叶公子好像认识他,但小的没听太明白。”

    “回营。”

    果然来了,金明毫不吃惊,他只关心一点,这个老者会不会是前来顶替他的。

第八十五章 抗命

    再次看到被包裹在一片高墙当中的泉州城,陈文龙依然有些惊诧,他总觉得这次看到的同上次相比,有些不一样,但是一时半会又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

    而在他身前,好歹做过许久执政相公的贾余庆,则已经惊讶地嘴都合不拢了,哪怕发现叛军根本没有被围,双方隔城对峙,甚至他们占据了上风,都不足以代替他眼前的这一切。

    金明居然在泉州城外,又筑了一个更大的......泉州城!

    “不瞒相公,下官当时看到这种情形,亦是不知做何感想。”很显然,陈文龙的话并没有释去他心中的疑惑。

    “他筑成此......物,是在何时?”贾余庆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来形容眼前的这个事物了。

    “两个月前,据闻,完工只花了不到三个月。”

    贾余庆在心中默默一算,如今已是十一月中旬了,那也就是说,金明从京师一到这里,就开始了筑墙的工作,几乎是一刻未停,他回头看了看远方,那些荒无一人的土地上,到处都是残留的地基和碎物,很显然,那就是这个高墙材料的主要来源。

    “人呢?”再一想这么庞大的工程,又是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需要的人力可想而知。

    “筑成之后就被迁走了。”陈文龙苦笑着摇摇头,这些人实际都是他的子民,可是现在却不归他管了,顿了一下又补充说道:“琼州。”

    听到对方的解释,贾余庆不知道要怎么来评价这位金帅了,这算是出奇制胜呢?还是异想天开?让他觉得恼火的是,这一切政事堂居然毫无所知,枢府之前也没有接到过任何消息,差点儿就忘了这里还有场战事。

    他们二人没有进大营,而是选了一个不大的土坡驻足观望,眼前的大营同别处没有什么不同。一队队荷枪实戟的军士正在各自主官的带领下进行着操练,高墙上,手执弓箭的守兵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号令齐整、刁斗森严,让他这个前枢府主官也不得不承认,此人还是有些章法的。

    “老夫听闻,叶少保的公子在营中执事?”贾余庆突然放低了声音。

    “正是,他自福州过时,下官还未接到任命,上次押运粮队到此,才见到这位叶公子,倒是能吃苦,若不是旁人介绍,下官怎么也不敢相信他会是少保之子。”陈文龙不知他是何意,同样低声答道。

    “少年壮志啊。”

    贾余庆似乎赞叹了一句,陈文龙原本还听着感觉没什么的,可是细嚼之下地总觉得这话有些不对,一个相府公子,屈居大军之中,做得全都是繁琐的事,无论如何也同壮志扯不上吧?然而看了对方一眼,脸色平平无奇,好像就只是有感而发一般。

    “金明过来了。”

    无须陈文龙提醒,贾余庆也注意到了从大营中驰过来的几骑,哪怕隔得尚远,为首之人高大的身躯都显得异常突出,这在南人当中是不多见的。

    “君......陈制帅。”金明在几步之外下了马,迎着他们走过来,刚要与陈文龙打个招呼,眼神撇过他身边的老者,立时就改了口,然后转向了老者,伸手一抱拳:“不知枢相到此,金明失礼了。”

    在京中呆了那么久,就连出任督府的制令都是出自对方之手,两人自然是认识的,虽然老者一身便服,明显不愿意以官身相见,金明依然一口叫破了他的真身,贾余庆脸上现出一个微笑,摆了摆手。

    “不必如此,如今老夫已经不在枢府,这个相公啊,休要再提。”

    “那相公到此是......”金明就像没听到他的话一般。

    “出知广州,路过此地,闻得大军驻于此,故而停下一观,没想到让你听闻了。”贾余庆语带谦逊地解释了一句,不知道的肯定以为他是被贬出京的,然而陈文龙却知道,他此番以使相出外,身上还带着大学生的馆职,绝对不是什么左迁。

    金明倒是没听出这些弯弯绕,见他的职事与自己关系不大,也就放心了不少,只不过,邀请对方进营的时候,却被贾余庆一口拒绝了。

    “接到诏书到今天,已经晚了许多,再不走,只怕人还没到任,弹劾的奏书就已经呈上了诸公的案头。”贾余庆看似不经意地望一眼那个高墙:“听闻你筑此墙久矣,不知叛军可曾有所动?”

    “初时还有出城的迹象,后来等到营墙筑成,便没有再动弹,说实话,如果那时候他们拼死杀出,下官虽然人众,却是不堪一击的,好在叛贼畏我天威,让下官一举成功,确实有些侥幸。”金明做出了一个后怕的表情,陈文龙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什么。

    贾余庆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似乎颇有些欣赏的意思,闻言指了指那边:“如今他们坐困死地,又过去了这么久,没有一丝动摇或是出降的迹象么?”

    “相公英明。”金明顺着他的话头接下去:“下官原本就是这么想的,围城已历数月之久,城中纵然有些储备,只怕也快消耗尽了,等到他们支持不住时,不是出城拼个鱼死网破,就是乖乖送上一份降书,如此,大事可期。”

    可是朝廷等不及了!贾余庆看着对方的脸色,恭谨的态度下,是一脸的不卑不亢,一口一个‘相公’地捧着自己,让他连发火都做不到。

    “战事拖延日久,地方上已然困苦不堪,还望督府以大局为重,尽快破敌,解民于倒悬,救国于水火......”贾余庆的话让陈文龙一愣,完全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态度。

    “政事堂诸公可有明令?”金明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贾余庆知道他这话是有所指的。

    “那倒没有,出京之时,我等便将此事尽付于你,老夫虽已不在位,但也知道军务不可轻忽,更不能朝令夕改,可是如今大宋境内处处烽火,朝廷已经下诏勤王,你这里早一天结束,朝廷就能多出十万大军,故此才有这一问。”

    “非是下官想这么做,贼人人数虽不多,但都是积年老卒,又有坚城之固,而反观我军。”金明脸上有些无奈:“多为各地临时调来,尽是老弱不说,还缺兵少甲,下官有鉴于此才不得不做此非常之举,如果没有这道墙,只怕都不用他们出城来打,自己就先跑了个一干二净,下官不想让朝廷在此时再逢败绩,还请相公体谅。”

    这话中有多少水份,就连熟知营中情形的陈文龙都不甚明白,见贾余庆的目光射向了自己,既不想点头也不想摇头,只能偏过头去当不知道,贾余庆虽然疑惑,面上却是不显。

    “无论如何,老夫也只是提上一句,该怎么打,你心中有数就好,时候不早了,一会儿还要赶路,就在此别过吧,等你凯旋了,广州城里,老夫再备酒相待。”

    金明朝他一拱手,带着自己的亲兵又倒转回去,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远处,他的脸上已经寒霜一片,再也不复之前的和熙。

    “君贲,你的难处我知道,但兹事体大,你要有个准备才好。”陈文龙陡然一惊,面带不解地望向了贾余庆。

    “若是让你领军,可有把握一鼓而下?”

    听到再也明白不过的话语,陈文龙感到的并不是可以掌握一支大军的喜悦,而是一个现实的问题,金明这么做,倒底是何用意?

    一直到贾余庆离去,他都被这个问题困扰着,对方既然敢这么说,肯定就有了易帅之意,虽然说什么之前有过承诺,可是现在枢府中的主官全都换了人,这种承诺还有多大的效力?只有天知道,想到这里,他没有马上往自己的治所赶,而是拨马向着大营的方向驰去。

    “嗯?快请。”金明刚刚在自己的大帐中坐下,还没来得及卸下衣甲,就听到了陈文龙请见的消息。

    进到帐中,看到对方气定神闲的模样,陈文龙就更是不解了,就算没有最后那番提示,对方来者不善是明摆着的,这位金帅莫非真的心大到这个地步了么?他才不会相信。

    “贾相走了么?”金明站起身,将他往里头让。

    “嗯,某此来有一问,不知你可否明白告之?”事到如今了,陈文龙哪还有闲心同他客气。

    “你是否想说,某食言了?”金明果然如他所料,并不是不知道,陈文龙一言不发地盯着他,想要听到这回是个什么说法。

    “坐吧。”金明知道他是跟着粮队来的,连歇息都没有歇息,事情再急,一口水的功夫也是没有相干的。

    “不瞒你说,城中已经数次遣人前来纳降,都被某拒绝了。”听到这个话,陈文龙差点一口水呛在喉咙里,他将杯子端在手里,抬起了头。

    “他们已经撑不住了。”金明的脸上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意:“消息断绝比没有吃食还要让人绝望,我军连城没摸一下,摆明了就是想将他们困死在城中,如果他们不降,就只能反攻一座十万之众把守的坚城,试问这等情形下,谁会愿意?”

    “原本某还想着他们真能拼一把,也好让某的麾下这些新丁见见血。”陈文龙惊异地看到,金明竟然有些遗憾。

    “可是目前还不能结束,一旦战事结束了,你知道朝廷的打算,这些人将会被调到何处,不说别人,就说这些畲人,他们肯跑到离乡千里之外的地方,去为大宋卖命么?”

    金明的话像一柄重锤,打在了陈文龙的心里,这里是福建,也是畲人的家乡,他们能自愿从军就是这个原因,但是一出了福建路,就是外乡,他们有什么义务去帮别人打仗?一旦逼得狠了,只怕倒戈一击都是有可能的,想到这里,陈文龙只觉得冷汗蔌蔌而下,打湿了后背的衣衫。

    因为这些畲人,与他陈家是脱不了干系的!

    刨去占了大军总数近五成的畲人,那些福建本路、和广东过来的戍兵,其实也是差不多的情形,在本地至少还有一拼的血气,人离乡贱,语言不通,习俗各异,最后还有多大的战斗力,他又岂能不知。

    “可是......”想到贾余庆离开前的那些话,陈文龙就忍不住了。

    “可是朝廷不会这么想,病急还要乱投医呢,何况是大厦将倾。”金明接过他的话继续说下去:“若是毫无希望,本帅倒是愿意带着他们去作最后一搏,哪怕最后战死了,也对得起这身官袍,而现在正是为了这江山的存续,某才不得不做这个逆臣。”

    陈文龙一时倒不知道真假,想到之前他何尝不是保证过,心中便举棋不定,做为一个正统的文人,朝廷下令勤王,地方上只有举兵响应的,断没有保存实力甚至是借故欺骗的道理,可对方的那一番话,并不是没有道理,一旦这些兵马覆没,福建广东两路就再无防卫力量,鞑子都不需要进兵,一纸缴文只怕就会收入囊中,到那时,大宋就完了。

    “听贾相之语,政事堂诸公恐有易帅之意,到那时你待如何?”陈文龙的语气有些艰难,他感觉自己在一步步滑向深渊,偏偏还相信那是生路。

    “还能如何,缴出兵权,听候处置罢了。”金明毫不惊异,甚至都没当一回事:“可是这个督帅,某希望是你来做。”

    陈文龙大惊失色,今天居然有两个人同时提出了这种建议,而双方看上去还是水火不容的两类人。

    “实情你最清楚,不论最后做何打算,至少某也算是尽力了,如果交与他人,好大喜功之下,后果便殊难预料,你也不想这些人,白白去送死吧。”金明一脸地挚诚。

    “某不过一个权府,朝廷不会一再超升的。”陈文龙摇摇头。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你是本路路臣,又是大军粮草督办,只有你接手才最为合适,无需太多时日便能上手。”

    “某当如何做?”陈文龙喃喃自语,他开始有些相信对方,是真的另有打算,而不是为了贪恋兵权,因为如果金明按朝廷的意图早日拿下泉州,这个带兵入卫的统帅必然还会是他,于他而言一点损失都没有,根本无须同他们对着干,为了笼络,朝廷还得加恩才行,试问这样的条件还有什么可求的。

    “很简单,上书弹劾某!”

    金明指了指自己,就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

第八十六章 条件

    将人送出帐外,金明看到陈文龙的背影有些跌跌撞撞,甚至在上马的时候,都差点没踩稳,他面色平静地左右打量了一番,几个月的心血就在这里,倒底有些舍不得,然而这一切都已经由不得他了。

    掀开帘子回到帐中,里头赫然多了一个身影,站在他的帅案前,认真地整理着那些文书,听到动静,回头朝他笑了笑。

    “他可应下了?”

    “看不出来,内心或有挣扎,如何做,某就不得而知了。”金明摇摇头,将系了好久的带子解开,将头盔取下来,挂到一个钩子上。

    “放心吧,此事多半成了。”

    叶应有一听就明白了,以陈文龙那种性子,纵然心里再肯,面上也是不会显得,能有这么一番表情,就说明他至少会加以考虑,权衡之下,又有极大的可能性,所以成功的机会很高。

    自然,以金明的性子是说不出那番话来的,不得已,只能让叶应有为他出了这么个主意,文人之间有自己的沟通方式,他不懂也不想去懂,只要最后能达到目地,就是了。

    在这里无所事事地呆了好几个月,其实金明早就不耐烦了,仗没有捞到一场打,破事却层出不穷,如果不是刘禹一再叮嘱,他才不会老老实实干到现在呢,这个情况同样适用于叶应有,眼见着连张青云都抱病动了身,他不由得想要去瞧瞧,被爹爹吹成一朵花儿的琼州,倒底是个什么样子。

    “有了这番变故,依你的估计,还有多久才会落到实处?”金明将甲胄一一解下,放到帐中的一个架子上,这种鳞甲需要每天都做保养,最是精细不过,而他也习惯自己来,从不假手他人。

    “事关一军主帅,文书往来撕掳,少说也能拖上两三个月。”叶应有手上整理着文书,嘴皮子动得很快:“若人选不是陈君贲,不过一纸诏命的事,如今这么一来,就成了文武不合、相互攻讦,政事堂那些都是成了精的人,绝不会将事情看得简单,咱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到时候你再上几道辩驳的折子,把官司打到圣人那里去,他们纵然想要快,都不成。”

    “文书的事就劳烦你了,某是见不得那些鬼扯精的。”金明似懂非懂地嗯了一声,他现在倒有些庆幸留下了这个公子哥儿,否则还不知道如何去应付这样的事情。

    “若是妹婿在此,当有更妥善的法子,某只能想这么个主意了。”突然间,叶应有叹了口气。

    金明摇摇头没有理他,刘禹会怎么做他不知道,但肯定不会搞这么些明堂,从做事风格上来看,后者更倾向于武人,简单粗暴,一击即中。

    将文书整理完毕,叶应有便告辞出去,这些日子呆下来,他的样子已经变了不少,军营之中能有多好?原本白若冠玉的脸庞黑了许多,不知何时长出的胡子倒是让他多了些英武之气,看着周围连绵不绝的营帐,和那些军士们走过身边时敬畏的目光,心中不知不觉有了一种满足感,不是那种写出一篇好文章的那种满足,而是被人看重,靠的不是相府衙内的帽子,而是自身的本事。

    随着他的得心应手,金明几乎将军务以外的所有事情都交与了他,累是真累,一天忙下来,有时候进到自己的帐子,倒头就能睡着,可是那种充实也是实实在在的,让他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成长。

    “叶先生。”听到人声,他转过头,只见一个营中的军士正朝他执礼,身后跟着一个男子,此人穿着宋人的制式战袍,看装扮还是个将校,不过眼神躲闪,看了他一眼就低下头来。

    “什么事?”叶应有隐隐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不过还是多问了一句。

    “此人自那边来,说是督帅旧识,想要求见,小的们不敢擅专,特来请示,你看通报还是不通报?”叶应有闻言,不由得多看了那人两眼,难怪装束如此熟悉,这分明就是殿前司甲士的衣甲嘛。

    他知道金明的出身,从一个普通的军士一步步积功升上来的,原本不过在边军,后来受人提拔,调入了三衙,同那些禁军出身的御营将士多有交情,可是眼下是个什么情形?一边是叛军,一边是平叛主帅,分明不是个好时候,更何况才刚刚发生了那等事。

    “你是冯大虫?”没等他想到该怎么处理,一个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金明挑开帘子,看着来人有些不敢相信的模样。

    “是某,想不到你还认得出来。”来人有些讪讪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日在京郊,某还以为你们都死了,最后只找到了吴老四他们几个。”金明没有让他进帐,就在门口站着说话,叶应有看了看四周,布满了亲兵,料想无碍,便带着那个军士先行离开了。

    听到提到京郊的事,来人一脸地惨然,那一战他们几乎全军覆没,而导致这一切的居然是昔日好友,可悲的是,自己还要来求他,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开口了。

    “吴老四还活着,如今可能已经消了罪,你这是从里面来的?夏景想要如何。”金明毫不在意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宛如老友之间重逢,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一切都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

    “那厮命真大。”他感慨了一句,随即就神色黯然地说道:“夏指挥想让你放他一条生路,城里的一切,都随你处置。”

    “晚了。”金明摇摇头,毫不作伪地回了他一句:“某放不放他生路,这城中的一切都在某的一言之中,这样的条件,你认为某会意动么。”

    金明没有说出来的是,包括此人在内,城中派出来的信使已经第四批了,这些信使分别于不同的人所遣,而他们又相互瞒着,为的都是某个人或是某些人的利益,这说明什么?城中已经乱了,根本不需要再去攻打什么,自己就会垮掉。

    “那......”既然行不通,来人就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了,就此回去,又有些不甘心。

    “某也不是想要赶尽杀绝,有些人必须死,否则没法向上头交待,而有些人,就要看他们怎么想了,你说是不是?大虫。”

第八十七章 距离

    下葬的这一天,帝都的天阴沉沉地,风虽然不算大,但每次吹起都能让人忍不住缩缩脖子,穿着一件黑色大衣的刘禹看了看边上的女孩,打消了将领子竖起来的念头。

    这里位于京郊,燕山脚下,是一个新近开发的陵园,价格虽然依旧不菲,但比起那些个老牌子已经算得上白菜了,地方是陈述帮着找的,钱是刘禹出的,而苏微看到这里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因为......清静。

    同来的只有一辆车三个人,原本刘禹想要公司同事都来致哀的,被苏微拒绝了,她相信自己的母亲此刻不愿意被任何人打扰。因此,就连老冯都没有通知到,仅仅推着刚刚醒来的弟弟去太平间看了最后一眼,就毅然决定了这一切,而此时离着苏红梅去世,才只有三天。

    那个四四方方的骨灰盒子被放下去的时候,苏微的脸上充满了不舍,然而却没有流出一滴眼泪,从上次在手术室外开始,刘禹就再也没有在公开场合看到过她哭泣。灾难能使人坚强,这个女孩子从出生开始,只怕没有过过几天幸福日子,今天是亲手葬母,不知道哪一天可能还会有一次,他真担心这种坚强会让她撑不住。

    黑色的花岗岩制成的墓碑上面,是一张彩色的半身像,母亲的笑容如同和煦的春风,让苏微在寒冬中都能感受到温暖,她不由得轻抚着那个熟悉的面容,屈膝跪倒在地,喃喃自语:“妈,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地活着......”

    刘禹朝着陈述使了个眼色,同她一块儿退到了停在路旁的车子边上,将空间留给了女孩一人。

    “给我来一根。”见他靠在车门上点了支烟,陈述毫不客气地伸出了手,刘禹直接将整包连同打火机一块递了过去。

    “太冲了,不过我喜欢。”刘禹看着从她那双艳丽的红唇里吐出的廉价烟雾,没有吭声。

    “她现在只有一个人了,你准备怎么办?”

    陈述拿胳膊捅了他一下,朝那边呶呶嘴,刘禹看着那个小小的背影,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这个问题。

    他要是能知道怎么办就好了,这几天刘禹就一直被这个问题困扰着,苏母嘴里的灾祸肯定与她自身的遭遇有关,而他现在连威胁来自何处都不知道,对方既然敢用苏微姐弟去威胁母亲,总有一天就会用父母来威胁自己,到那时,他该怎么办?杀父母证道么。

    陈述没有听到回答,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那天发生的事她不在场,并不了解详情。但是刘禹等人遇险是知道的,照理来说,经过了这么一番经历,两个人应该更进一步才对,但是她眼中看到的,是一个沉默不语,一个面无表情,就如同现在,这个问题有那么难答么?连句玩笑话都没有。

    “我要离开几天,等下你把这个交给她。”没等她吃惊的表情出现在脸上,刘禹就从大衣内袋里摸出一个信封,递了过去。

    虽然有些好奇,陈述也没想当面打开,她摸着那个信封感受了一下,里面似乎很薄,像是只有一张纸,分手信?支票?还是别的什么,刘禹没有理睬她的眼光,自顾自地拉开车门坐了上去,陈述转头一看,苏微朝着他们这边走过来,面色显得很平静。

    “我想去医院。”

    “送我回公司。”

    没等陈述开口,两个人突然一起出声,坐在驾驶位上的她无奈地回过头,苏微的视线还在远处的那个墓地上,两人之间离着一只手的空隙,刘禹拍拍她的座椅说道:“先去医院。”

    车子在寂静的林荫道中滑行了一段就钻出了陵园,这条路上没有多少车流,陈述的车速不算快,车厢里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到,她刚要想出什么话题来打破这种平静。突然间发现,一朵白色的小花落到了车子的前玻璃上,晶莹剔透,很快就化成了一滴水珠。

    下雪了!

    帝都今冬的第一场雪来得很突然,从车子里下来的钟茗有些兴奋地哈了口气,一直到了局长办公室,她的帽子上、肩膀上都还有雪花粘在上头。

    “来得这么快?”局长抬起头,看她的样子一愣:“下雪了?”

    钟茗“嗯”了一声,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身上,在她拍打雪花的时候,局长站起身,一把将办公室的窗户推开,雪花被风吹了起来,伴随着一股让人精神抖擞的冰凉,在他的视线里,帝都的上空白茫茫地一片,一场大雪如鹅毛般飘落,瞬间就覆盖了大地。

    “烛龙栖寒门,光曜犹旦开,日月照之何不及此?惟有北风号怒天上来。”

    “想不到您还挺有诗意地。”钟茗走到他身后,不知道一场大雪有什么可看的,她之所以会这么高兴,可不是因为这种突如其来的天气变化。

    “小鬼头,你知道后面一句是什么吗?”

    钟茗的眼睛在他的办公桌上打转,嘴里却脱口而出:“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局长微微一怔,没想到她还真知道,不过一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心不在此,有些好笑地关上了窗子,回到了办公桌前,将正中的一个抽屉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文件袋,袋子上面印着红色的“绝密档案”四个字。

    “上头真的批了?”钟茗兴奋地盯着那个袋子,高兴之情溢于言表。

    “敌人都能一口说出项目代号了,咱们的侦察人员却一无所知,这样的案子怎么查?”很显然,局长没有她那么兴奋,摇摇头继续说道:“这里面写得什么,我也没看过,你要记住,它依然是绝密,不能再扩散太大,需要让哪些人知道,你只能先申请,报了批才能透露给他们,明白吗?”

    “是!”

    钟茗收起笑容,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局长这才将袋子递给了她,规矩嘛,依然是只能在这间屋子里看,不能记录更不能拍照。

    当她拿着袋子坐到沙发上时,局长帮她倒了一杯水,放到了茶几上,正好看到她从文件袋中拿出一张照片,那是一张拍自八、九十年代之交的彩色照片。照片上的女子一头短发,明眸皓牙,微笑中透着矜持,身穿一件白大褂,双手很随意地插在口袋里,在她的周围,是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实验器材,背后的墙壁上,用红纸贴成了一句诗词:“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钟茗将那张照片反过来,上面用钢笔写着几个字‘一九xx年十一月十一日,摄于帝都’,她顿时明白了,那一天是苏红梅的生日,也是311重点实验室接到项目批复的日子。

    这个项目最后被命名为1111项目组,或者叫四个一项目,并不完全是某人的生日因素,而是在项目的排序上,它恰好位于第一千一百位左右,这才是华夏国内最通常的做法,当然,结果发生了某种巧合,就是始料未及的事了。

    钟茗将之前关于苏红梅的档案又看了一遍,同专案组的材料不一样,这上面记载的几乎全是她的辉煌,天之娇子般的学生生涯,志得意满的研究历程,立功受奖如同家常便饭一般,你很难将这一切同那个说话总是细声细语,背部佝偻的老妇人联系在一起。

    她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将档案放下,紧接在后面的,就是关于这个项目的资料了,秘密就在眼前,钟茗有些紧张地吸了口气,将那份厚厚的报告翻开。

    经过了几天的整顿,帝都xx医院已经恢复了秩序,毕竟它是个大型公益性机构,不可能因为发生了这种事就长期关闭,苏微快步走进电梯,手指习惯性伸到数字‘3’的上面,突然想起来,又滑到了‘5’然后按下去。

    原来的那间病房虽然没有太大破损,可是因为死了人,还是被医院决定暂时先封掉,里面的病人就被分到了各个楼层的空余病房,苏尘在脱离危险之后,也被安排到五层的一个四人病房,里面的人没有一个是原来的病友,这是出于苏微的要求,不希望人家经常提到母亲的事情。

    “......后来呢。”走到门口,苏微突然听到了弟弟的声音,她不禁停下了脚步。

    “后来,这个坏人因为盗窃,在一次全城大搜捕当中被人认出来,然后被公安机关在一间小旅馆里抓获,这时候,他才承认了当年那个案子就是他做的,他是不是很狡滑?不过再怎么逃也逃不过法网,这就是警察叔叔们的工作。”

    老冯的声音清晰传来,苏微知道他在和弟弟讲故事,几乎每天只要有空他都会来,然而苏微却有些不想看到他,只要一看到他,就会想起母亲那双没有闭上的眼睛,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小微?”就在她打算转身离去的时候,被那个声音给叫住了,老冯走到她的身后,低声问道:“能不能告诉我,她葬在哪里?”

    “燕山,五号墓区。”

    老冯好像有些诧异,没想到她这么爽快就说了出来,走过她身边的时候,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不必了,我就是不说,难道你会查不到?”

    苏微转过头,反身朝着弟弟的病房走去,只留下老冯呆滞的身影,过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第八十八章 线索

    将人在医院门口放下,陈述载着他继续前行,从后视镜里,她看不出刘禹在想些什么,脸色上十分平静,一直目视着那个女孩消失在大雪中。

    “你是准备跟我走,还是留在这里等案子开庭?”车子开到一个十字路口,在等绿灯的时候,刘禹突然开口问道。

    “上哪儿?”陈述的语气里有些紧张。

    “南岛啊,那还有一堆事呢,难道让我一个人回去?”刘禹怪异看了她一眼,这女人不知道在想什么,反应都变得迟钝了。

    “噢。”她舒了口气,对着镜子甩甩头发,还夸张地拍了拍胸口:“老娘还以为你抛弃了小石头,要跟我私奔呢,搞得人家紧张兮兮地。”

    “奔你个头啊,我又不是你的菜。”刘禹虽然知道她是故意搞怪,还是有些不太适应这种风格的转变。

    “所以才紧张啊,万一你来个霸王硬上弓怎么办?”陈述咯咯就是一阵笑,惹得刘禹朝她翻了个白眼。

    “绿灯了,霸王。”

    “切,老娘怎么说也应该是霸王花。”

    就这么一路斗着嘴,车子很快来到了公司楼下,陈述将它停在了路口,却没有转进停车场里,在刘禹开门下车的时候,她才好像想到了什么。

    “我还是晚一天过去吧,小石头出了这种事,我们都走了,万一她想不开怎么办?”

    “不会的,她比你想像的要坚强。”

    刘禹没有勉强她,估计傻女人还有别的事儿要办,而他自己却不得不走了,在那个时空,还有大量的伤员等着他的药去救命,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就停不下来了。

    这些天他都是呆在公司里,和所有的员工都照过面了,一路上不断有人同他打着招呼,这种平淡的职场生活才是他以前最为向往的,拥有自己的公司,不用看别人的眼色,朝九晚五,醉生梦死。

    “刘总!”那个前台文员再一次充当了他的临时秘书,一看到他的身影就殷勤地迎了上来。

    “客人到了吗?”刘禹朝她点点头,脚步不停地走进去。

    “到了,正在会客室里等着。”

    “把他们请到我的办公室,给客人倒两杯咖啡,我就喝茶好了。”

    来人就是他上次见到的那两位,自从与他们签订了合同,刘禹并不指望一时半会地就会有消息,因此,当他接到对方的电话时,心里还是很吃惊的,事情才过去了三天,这么快就有眉目了?

    没过多久,两人就被临秘带了进来,刘禹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他们的表情,并不是那种查到什么线索的欣喜,反而隐隐有种凝重和不安。

    等到打完招呼各自坐下,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对方不但没有动那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就连谢谢都忘了说,刘禹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等他们开口。

    “对不起,刘总。”果然,对方的第一句话,就让他心里一跳。

    “出什么事了?”

    “您上次让我们查的事情,可能有些麻烦,我们不知道应不应该继续下去。”为首的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什么麻烦?”

    “事情是这样的,因为您提供的线索太少,我们不得不动用了一些关系,通过他们的内部服务器去查找那个id的登录地址,您也知道这是非常不容易的,但是为了客户,这点险还是值得冒的。”

    男子的话在刘禹听来没有太大感觉,他知道能在帝都这种地方开设一家调查公司,肯定有着自己的关系,不然那些取证工作,几乎都是在打法律的探边球,一不小心就会惹上官司,甚至是身陷囹圄。

    “辛苦你们了,那么有结果了吗?”

    “结果很奇怪,那个地址显示并不在国内,而是东欧的某个国家。”

    刘禹惊讶地张大了嘴,这怎么可能?他分明记得东西是从帝都寄出来的。

    “寄货地址和电话呢?”

    “我们核实过了,都是假的。”

    他这才记起来,快递实名制在那一年还没有开始实行,对方既然有意隐瞒,就根本不会用自己的身份。

    “快递公司那边有没有线索?”

    “这家公司根本就没有收寄过这个包裹!”

    男子一脸苦笑,刘禹一脸的懵逼,他清楚地记得,来送包裹的是一个年青的男子,身上穿的就是标准的快递公司工作服,态度还很不错,直接将东西送上了楼,连口水都没喝就走了,难道就是他?

    可是过了这么久,他又没有刻意去记起,那个男子长什么样,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了,想画张模拟人像都不可能,刘禹不禁有些气馁。

    “那这事就办不成了?”

    “后来我们找一个电脑高手,他告诉我们,这个地址很可能经过了处理,并不是它真正的位置。”男子摇摇头:“在他的帮助下,我们从服务器的登录文件入手,将它的伪装一层层地剥掉,最后终于得到了一个真实的地址。”

    “在哪里?”

    “城北,那里是一家机械厂的办公室。”

    刘禹一下子站了起来,他想到过对方可能什么都查不到,因为毕竟线索太少了,没想到这两个人其貌不扬,还真有些本事,那些什么服务器地址之类的他听不懂,但是只要能有个结果,就比什么都要强。

    “您别激动,听我把话说完。”

    男子摆摆手,刘禹这才想起他们进门之前的表情,对方既然这么说,就肯定是遇上什么难题了

    “这家机械厂,并不是普通的单位,它是一家军工企业,我们找了一些关系,人家都劝我们放弃,说是里面的人不简单,考虑再三,我们还是决定来告诉您一声,要不要继续下去?”

    “你们的意思,会有风险?”刘禹一下子就听懂了。

    “当然,说不定是个保密单位,如果要调查,可能会被当作特务抓起来,我们只是想赚点辛苦钱,并不想参与到这种事情里面去。”

    从对方的神情可以看出,他们并不是想要趁机加价,而是真的萌生了退意,既然如此,刘禹也不想勉强,毕竟他同样不想冒险。

    “那就结束吧,报酬我会按合同付给你们,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感谢你们的工作。”

    出去之前,男子将他们取得的资料放到桌子上,刘禹看着那个单位的名字默然不语,为什么?一个军工单位会无缘无故地寄给他这么一个东西。

第八十九章 来历

    这是一份保存了二十多年的实验报告,笔迹纤细娟丽,钟茗一点都不陌生,因为那就是苏红梅的亲笔,然而同她在自辩书中的笔迹唯一不同的是,这份报告的字里行间充满了希望,而不是像后者流露出的彷徨、恐惧、甚至是绝望。

    对于那些天书般的分子式、结构模型、数据推论,以她的知识是根本看不懂的,还好这份报告最终要上呈领导部门,除了这些专业的部分之外,还有较为通俗易懂的描述,这些描述简单来说,就是她和她领导的项目组,发现了一个新的元素,不存在于元素周期表上的新元素。

    从那些饱含感情的话语中,钟茗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些科研人员在二十多年前的兴奋,因为这原本并不是她们的课题方向,在对于某种新材料的实验过程中,无意中出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数据曲线,而这个变化被苏红梅敏感地观察到了,并决定朝着这个方向继续下去,才最终得以引出了最后的成果。

    当时,她这么做是要冒风险的,因为一旦实验失败或是没有结果,就意味着在当时来说,巨额经费的损失,并且还要担负原本任务未能完成的责任,然而苏红梅却偏偏认定了自己的判断,力排众议、一意孤行地执行了下去。

    如果只是发现了一种新元素,也不过就是为自然界增加了某种物质,说不定会有某个科学领域的奖项或是提名,可是当她们对这种新物质的研究深入之后,发现了其中一个重大的特性,它能在特定的情况下,发射出某种电磁信号,而这种信号会干扰我们本身的磁场,从而造成时空的扭曲!

    在一份科学严谨的正式报告上,突然看到这种类似于玄幻位面的描述,钟茗不得不揉了揉眼睛,以便判断自己是不是眼花了?要知道那可是九十年代初期,互联网都还只是大学实验室里的一个雏形,她突然间想到了自己的目标,有些不敢置信张大了嘴。

    “这怎么可能。”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自己从事的是一种超自然力量的监控,完全没有想到,这些东西居然会是从实验室里面出来的,难怪国家会把它列为绝密,甚至研究成果都没有公之于众,因为这是比核武器还要危险的存在,不管是哪个政府得到了,都会引起巨大的风波。

    现在她才明白,苏红梅为什么会用生命去捍卫这个秘密,哪怕敌人用她的亲人相威胁。

    “完了?我就不看了,你直接汇报吧。”局长从来没见到她惊讶成这样过,印象中哪怕心上人出了事,也不过是哀伤过度而已。

    “我们所掌握的01号物品,就是苏红梅领导的1111项目组,最终的实验成果。”钟茗来到他的面前,说得第一句话就让他的脸色变了。

    “可是01号物品不是来自晋陵古墓中吗?”局长放下手中的笔,同样现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的确是出自墓中,但却不是它的本源。”

    钟茗手中拿着那份报告,递过去的却是附在报告后面的几张照片,这些照片一一被放到了局长的办公桌上,按照拍摄的时间顺序,可以清楚地看出它的演变过程。从一块不起眼的材料胚体,慢慢被分解、煅造、打磨、抛光、成形、最后串成了一串,得到的就是他们所熟悉的那个形状,而这一切,竟然全都是由苏红梅一人完成的,看着最后照片上,她将成品戴在手上,兴高采烈地做着展示的模样,两人才明白,为什么这个东西会做成了一串手链。

    “不是它的本源,却又出自墓中......”局长闭上眼喃喃自语,过了一会儿,突然睁开眼:“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我的推断并没有错,墓室的主人就是‘补天计划’的执行者,由于他只获得了单向穿越的能力,因此一直无法同我们取得联系,只能用这种方式把东西送回来,他知道,只要01号物品出现在华夏的境内,我们就有办法探测到。”

    局长默不作声地听着她的分析,钟茗的脸上十分平静,提到那个人的时候,没有产生任何的情绪波动,这倒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他说不清楚,但是这个结论,同他心里想的是一样的。

    那就意味着,01号物品实际上经过了近千年的深埋,在这期间,极有可能发生了某种不为人所知的变化,才会造成现在的目标能够安然无恙地来回穿梭,然而遗憾的是,根据专家之前的判断,两者之间相差超过了百年,他们根本没有在异时空相见的一天,因此,‘‘补天计划’的一号执行者倒底遭遇了什么事,已经成为了不解之谜。

    “如果你的判断是事实,那么为什么,历史没有发生改变?”

    局长的疑问让钟茗一愣,这是一个很明显的破绽,她无法想像一个拥有现代知识、经过党的多年培养、身手不凡的特种部队精英,会安安心心地做个封建社会的顺民,特别是在那个民族动荡的危难年代。

    “我无法解释,只能想到一点,我们用什么来判断,历史是不是已经发生了变化?”

    是啊,谁又能知道,我们所熟知的一切,还是不是原本的那个历史,局长转头看了看窗外,漫天的大雪遮盖了视野,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现在,敌人的行动表明,他们至少已经探知了这个项目的存在,那就会千方百计地打听01号物品的下落,这样一来,会给你的计划带来极大的威胁,毕竟我们不知道他们的下一步打算,从刚刚发生的案子来看,这伙敌人极度狡猾,并且不择手段,他们做事没有下限,让人防不胜防,你还是要决定继续下去吗?”

    “我记得刚刚进入局里时,您曾经对我说过,我们的国家看似一片繁荣,其实不过是在透支逾六十年的人口红利而已,世界局势发展到今天,所有的国家都已经失去了国土拓展的空间,对于一个人口即将超过二十亿的大国来说,它将不再成为发展的动力,而是负面因素。因为,要达到同样的生活水平,我们需要的资源几乎是整个西方发达国家的总和,而效率却只有他们的四分之三,西方国家对我们的敌视注定了,不管我们怎么做,都绝不会和平取得这些资源,这就是“补天计划”被提出的原因,为我们的子孙后代寻找一个可持续发展的方向,而不是坐等敌人的蚕食,一方面不断地吸引我们的高精尖人材移民,一方面又打着自由贸易和全球化的幌子,利用这个全球最大的市场为他们的经济提供支撑,直到吸干最后一滴血,或是自行解体的那一天,我们将成为民族的罪人。“

    “苏红梅虽然是01号物品的制造者,可是补天计划制定时,她已经被隔离审查,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些,她在案件中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要提醒我们,敌人通过某种途径已经探知了,这个不为人所知的1111项目,并且在寻找01号物品的下落。正因为这样,我们才不能停止,让她的努力成为泡影,让之前所做的一切毫无价值,让英雄的血白流。”

    局长注意到,她在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情绪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不知道她嘴里的这个‘‘英雄’’,是指的谁,抑或是兼而有之。

    他知道,对于苏红梅的死,钟茗有种深深的惋惜,如果她没死,就会是01号物品这种变化最好的研究者。可惜,局长心里明白,就算抛开二十年前的那件案子不谈,这个女人也不可能再参与任何机密了,因为她的弱点太多,而知道的又太过详细,永远都是敌人首选的目标,可能死亡才是最为理想的结局,至少现在不会再有人去打扰她的清静了。

    “如果你决定继续下去,对于目标人物的保障,就要制定更加细致的措施,不是每个人都会像苏红梅一样,将自己和亲人的生死都置之度外的。”

    局长的提醒,正是钟茗最为担心的地方,反间谍并不是她的本职,这一部分只能交给别的部门来做,然而事情已经牵扯到她的目标了,那就不可能不闻不问,牵扯精力倒是其次,如何保障这种事件不再发生?

    “别着急,要充份发挥你手上的资源,安全部门的同志们会担负起主要的工作,公安_部门将会负责地方,一旦有什么蛛丝马迹,都会及时上报。敌人这一次的行为虽然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损失,却也给我们敲响了一记警钟,隐蔽战线上的斗争同样是血淋淋的,容不得一丝一毫地放松。”

    “是,感谢首长教诲。”钟茗想了想,还是提了出来:“我认为,苏红梅的表现,足以证明她的清白,是不是请上级领导考虑,恢复她的名誉?”

    “还不到时候,一切都要等尘埃落定,这也是对她家人的一种保护,放心吧,祖国绝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忠诚的儿女。”

    结束了案卷的分析,走出局长办公室的那一刻,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局长用询问的眼光看了过去,发现钟茗放下电话后,脸色有些复杂。

    “目标消失了,是在南岛附近。”

第九十章 代理

    “他走了?”

    “走了,我送他去的机场,这会估计已经到了。”

    xx医院附近的一家宾馆,是陈述一直住着的,她这次过来,害怕家里问起,就没想着回家去,便在这里开了一间房。此刻她刚刚洗完澡,坐在床上吹头发,而另一个则在浴室里,隔着哗哗的水流声聊着天。

    苏微原本想要回那个小屋,被她给拉来了,说是做个伴,其实苏微知道,她是怕自己胡思乱想,毕竟那个屋里有着太多母亲的痕迹,很有可能自己都受不了,这才答应了下来。

    两个女人谈到刘禹的时候,有些和平常不一样,语气间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随意,如果不是她主动提起,陈述一时半会都没想过会聊到他身上去,当然这个话题是不可能避开的,她也有种好奇心在作祟,这俩人之间倒底发生了什么?

    “你去看过他了?”苏微从浴室走出来,头发还是湿漉漉地,她拿着一条浴巾擦了擦,便坐到了床边,陈述的头发已经差不多吹干了,她从另一头爬过来,跪在苏微身后,一手拿起她的湿发,一手打开吹风机帮她吹拂。

    “嗯。”陈述知道她问的是胖子。

    “恨他吗?”苏微感到拿着自己头发的那只手,滞了一下。

    “我什么都给了他,最后闹了这么个结果,怎么可能不恨,我恨不得一脚踹死他,恨不得这辈子重新来过,可是能行吗?”陈述说得咬牙切齿,苏微却听出了别的意思。

    “听禹子说,他有苦衷,倒底是什么?”

    “管他是什么,和别的女人上过床是真的吧,背叛了老娘是真的吧,屁的苦衷。”陈述不屑地呸了一口。

    这也是奇怪的一对,苏微不知道她倒底是怎么打算的,但是看她没有避开这个话题,就说明其实已经没多大恨意了,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吧。

    “律师说他的案子还有希望,最后未必告得成,要不你接手吧,正好公司还有一大摊子事,南岛那边就别过去了。”

    “他是死是活关我屁事。”陈述摇摇头:“本来今天我就打算走的,想到你挺可怜的,就留下来陪陪你,看你这样子,不需要我陪啊,害得老娘还耽误了一天功夫。”

    “别死撑了,你要是不关心他,干嘛大老远地跑来,婚都离了,他死活反正也不关你的事,还往人家里跑......”

    “我......我那是想看看他的下场,幸灾乐祸不行啊,一见到那个死胖子,穿着个囚服,茸拉个脸,头都不敢抬,老娘可高兴了,我跟你说。”

    苏微听着她在那里嘴硬,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说起来这四个人都摊上了倒霉事,真不知道是流年不利呢,还是坏事会感染,想想她再想想自己,苏微突然沉默了下去,一直到她将自己的头发吹干,都没有再说话。

    陈述在那说了半天没人响应,最后自己也住了嘴,在她的脸上,看不出有任何高兴的痕迹,将手里的吹风机放到床头柜上,两人在床上并排躺了下来,都睁着眼睛,陈述见状,拿胳膊捅了她一下。

    “说完我了,你和禹子怎么了?怪怪的,看得人渗得慌。”

    “其实我也不知道。”苏微望着天花板,悠悠地说着:“我想是那天的情形吓着他了,后来不知道妈在临终前同他说了什么,我就再也没见到他笑过,一脸的心事,偏偏又没法问。”

    “那天倒底出了什么事?”

    “我妈被人绑架了,他们后来还跑到医院来杀我和我弟弟,为什么我不清楚,但是如果不是禹子,可能我和弟弟都已经死了。你不知道,当时有多险,一个坏人就这么一刀捅在他心口上,我以为他肯定躲不过了,可是没想到......”

    苏微将事情大致说了一下,听得陈述冷汗直冒,而她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刘禹绝不是因为她说的那个原因。

    “我想妈可能托付了他什么,我们姐弟俩都是累赘,人家不愿意也是正常的。”苏微一说完,陈述就偏过头去,“嘣”得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

    “哎!”这一下是真疼,苏微不解地惊呼出声。

    “你傻呀,什么累赘,你弟弟不就是要花点钱?禹子缺那点钱,还是舍不得?至于你......当不了正房,做个小的也不错嘛,他会不要,你妈要真这么说,他估计得笑死。”

    陈述开着玩笑,苏微却听到了心里,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没说出来,母亲的事情并不简单,她害怕今后可能还会发生,也许就会连累到他,这是苏微所不愿意见到的。

    说实话,在看到刘禹被压在地上的那一刻,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救不了他,就和他一起死好了,没想到最后都活了下来,可是这样一来,欠他的就更多了,多到她这一辈子可能都会还不完。

    “你肯定想多了,禹子是什么样的人,我认识了他八年,怎么也算了解,他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是如果他没有那个意思,一早就躲得远远了,你以为他是滥好人吗?”

    “可是......”

    “可是什么,这是他让我交给你的,里面有可能是分手信,或是支票,不过我没看。”陈述从放在床头柜上的一个手包里,拿出一个信封,交给苏微的同时,自己也偏过了头去。

    拿着那个薄薄的信封,苏微有些紧张,就像是法庭的判决书一般,在陈述的注视下,她打开了信封,从里面拿出一张信纸,当然不会是什么分手信,上面不但有公司的抬头,还盖着公章。

    这是一封授权书,即日起,苏微就是帝都总部这边的代理总经理,仍然身兼总裁助理!

    上面一共只有几句话,公事公办简单地可怕,可是苏微一看完,就忍不住捂住了自己嘴,发出了“唔唔”地低泣,陈述叹了口气,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

    “放心了?老娘也能安静地离开了。”

第九十一章 奔逃

    历史上的蒲甘与大理之间,大致上是以潞水为界,这条江在流至蒲甘境内时,被叫做萨尔温江。

    在大理亡于蒙古人之后,如今的潞水对岸,已经成为了元人新设的云南行中书省,而原本的各府、寨,也被改为了路、州,纳入了统一的行政之中,尽管它离着大都城,有着差不多上万里路。

    位于潞水一侧的芒甸是个人口不过千人的小寨子,经过改制之后,原来的头人成为了元人治下的管民千户,寨子成为了县,它的上面是镇康路,再上去则是金齿宣慰司,直到最顶端的云南省。

    按道理说,这里是边境之所,理应重兵把守,堡垒云集,可是看上去,它和别的寨子没有什么区别,河边的石阶上,女人们顶着大木盆,将一盆盆的衣物浸入水中,拿起木杵敲打着,时不时地发出一阵调笑声,弯弯曲曲的沿河小路上,各种驼马、行人往来纷纷,赶得急的目不斜视,悠闲的则时不时地左右看上一眼,遇上相熟的还会高声叫上一句,然后在众人的轰笑声中继续前行。

    当这片土地还被称为大理的时候,因为双方都笃信佛教,两国之间便没有大的纷争,现在这里成为了元人的土地,他们的强大更是让这些边民心安,因为百姓们都会认为,应该紧张的是对面,即使......两次从这里出去的招降使者,都被顽固的蒲甘人所杀。

    “嗷!”一声浑厚的叫喊突然响彻潞水两岸,在河边洗衣的女人们都好奇地朝对面望去。

    江对面是一片密不透风的参天密林,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一直没有多少人类的活动,几千年的繁衍下来,树木便越长越盛,树林为动植物的生长提供了充足的空间,里面是猛兽的天堂,这种叫声,就敢属于其中的姣姣者,食物链顶端之一的大象所有。

    潞水是两岸附近所有生物的饮水来源,隔着一条大江,经常能看到成群结队的野兽来到江边汲水,因此就算是象群突然间出现,也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女人们依旧在捶打着手里的衣物,抬起头用好奇的眼光等待着。

    从密林里奔出来的,是一只小象,虽然它的高度已经超过了寨子里最高的人,在女人们的眼里,依然只是一个刚刚来到世间的小生命,摇摇晃晃的迈着腿,用不安的眼神打量了一下四周,特别是对面的人类之后,才慢悠悠地踱到了水边,伸出长长的鼻子放到水里,憨态可鞠的模样让女人们都停下了动作,就连行人的目光也被吸引了过来,因为他们都知道,象是群居动物,绝不会只有一只出现,而且还是只小象。

    果然,不多时,林子里传出来更大的动静,那些高大的树木,突然间变得颤动不止,树叶在风中抖落着,发出了‘‘哗哗’’的声响,紧接着,一声又一声的长啸声响了起来,大地开始微微地震动,就连江水都不安地泛起了涟漪,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一支庞大象群的出现。

    “轰!”地一声,一棵粗大的树木被一只鼻子卷着拔了起来,横腰扯成了两截,就在人们的目瞪口呆中,那只鼻子卷着半截树身冲出了树林,巨大的躯体足有两个成人那么高,通体雪白,长长的獠牙就像两把锋利的弯刀,它一路不停地冲到了水边,却没有像小象一样去汲水,而是猛地一甩鼻子,将那个树身扔了出去,在空中飞行了一会儿之后,“啪”地一声打在水面上,溅起了一阵水花。

    “嗷!~”

    巨象的仰天长啸就象号角吹响,霎时间,整个丛林里都沸腾了起来,没等啸声停歇,对岸的那些女人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她们离得最近,看得也最为清楚,这只奔出来的头象并不是什么野兽,它的浑身上下闪着金光,而身上则驼着一个座驾,座驾的前端坐着一个浑身黝黑的象奴,后面是个带着穹顶的小屋子,里面的人身披锦帛,头戴金冠,手拿一根金色短杖,正用一种近似怜悯的眼光看着她们。

    “天哪,是蒲甘人!快跑啊。“

    反应快的女人大喊一声,扔下衣物连盆子都不要了,掉头就朝岸上奔去,还有些懵懂的被人一拉,也没命般地跟在后头,不一会儿,就连同路上的行人一块儿,汇成了一股四散奔逃的洪流,向乡野间蔓延开去。

    “大理,就在我们的脚下,蒲甘的勇士们,进攻!”巨象座驾上的锦袍男子很满意这种效果,大笑着举起手杖,高喊道。

    “呜!~”

    这一回,真正的号角声被吹响了,成千上万的大象从密林中奔出,踏着江水冲向了对岸,首当其冲的就是位于潞水一侧的芒甸县城。

    “这可比马强多了!”

    冲在右侧的一队大象,同别处的蒲甘人不一样,每头大象上的坐架上都装着两到三名宋人军士,为首的一个拿着一架双目圆筒,扫视着下面的情形,有如小山一般高大的身躯为他提供了足够的视野,远处的目标一览无余。

    也难怪他心生感触,一人多深的潞水,在这些大象脚下就如同小水沟一般,轻轻松松地就踏了过来,那些粗木和竹子搭成的屋子,不过是些最简单的障碍物,连让大象们伸伸腿的功夫都没有,直接一脚就踏成了碎片。

    庞大的象群像蝗虫一样扫荡而过,不紧不慢地赶着奔逃的百姓,将恐惧向元人统治的深处推进。

    “你这厮,瞎张望什么?莫要忘了鞑子的骑兵。”

    “记得咧,他们吓都吓跑了,哪敢靠近?”

    虽然嘴里说得轻松,毕竟这是元人的地盘,军士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千里镜的视野里,在那些奔逃的人流当中,几乎全都是普通的百姓,爨人、乌蛮、摆夷各种装束都有,唯独没有他们所期待的蒙古骑兵。

    这是很不寻常的,根据情报显示,元人至少在云南留下了五个蒙古骑兵千人队,芒甸作为边境重镇,怎么也应该配属一个才对,然而直到踏平了被充作县城的那个大寨子,都没有发现骑兵的踪影。

    “咦,那是什么?”军士的镜头里突然出现了一股烟尘,就在大队人流的前方,他诧异地嘀咕了一下,就发现那股烟尘并没有阻挡人流的去路,而是分成了两部,绕过了人流,直逼后面的象群而来。

    “鞑子的骑兵来了,准备。”随着一杆旗帜的出现,军士马上就知道,他们的主要对手来了,人数看起来不算多,估计是得到消息后匆匆赶来的。

    这头大象身上载了三个宋人军士,除了一个了望者,还有两个弓弩手,他们从背上解下一柄乌黑的弩机,将尾部放到脚下踩住,然后用力一蹬,把扳机扳开,露出了深深的弦洞,两人分别从坐架上的箭囊里抽出一支弩箭,“啪”一声摁到了弦洞里,提起弩机,用力将它放到架子的栏杆上,眯起眼睛,等待着鞑子骑兵进入射程的那一刻。

    同他们一样,右侧的这几十头大象上,宋人军士都已经做好了准备,无数支闪着精光的箭头,对准了鞑子骑兵驰过来的方向。

    “二百步。”

    “一百五十步。”

    “一百步”

    “九十。”

    ......

    “自行发射。”

    随着了望者的一声令下,大象背上响起了一片“咔嚓”的声音,弩机被执着它的手松开,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机件传递,将被紧压在弦洞里的无羽弩箭“嗖”地推了出去,接近八十步的距离上,几乎呈一条直线般飞向了目标。

    “神......臂......弓!”

    冲得最快的一个鞑子百户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胸口上,乌黑的弩箭只露出了一小截在外头,曾经久在国内参与过征宋之役的他,一眼就认出了这种名闻暇尔的大杀器,因为在这个距离上,能够如此精确又有巨大杀伤力的,只能是它,可惜这也是他生前最后的记忆。

    “梯诃都王子,您的部下真是英勇善战。”那只巨大白象上,一个宋人模样的男子,用很生疏的蒲甘话恭维了一句。

    “你们宋人的事物,同样犀利无比。”

    “彼此彼此。”

    看到曾经战无不胜的蒙古人骑兵在密集的箭雨下,像割麦子一样地倒下去,他们的许多人当中还拿着点燃的火把,不过连冲到象群面前的机会都没有,这样的战果让锦衣男子和那个宋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是哈哈大笑。

    “勇士们,让我们一路前进,踏平大理城!”

    “踏平大理城!”

    “踏平大理城!”

    ......

    这一天,士气如虹的蒲甘军队在他们的大王子梯诃都的率领下,突然发动了袭击,攻入了元人云南行省辖下的金齿宣尉司,一路势如破竹。烽火这种原始的传递方式,被情急之下的当地守官开启,一直传送到统治的核心区域,也就是梯诃都王子口里所说的“大理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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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在1275介绍:
21世纪宅男刘禹在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可以通往13世纪的双向传送门,本来只想倒卖东西赚点钱的他,却被人出卖而惨遭追杀,被逼武装自己以求报仇的主角,投入历史的大潮中。建康,临安,扬州,静江,崖山,民族的末路来临,他是否能力挽狂澜面对21世纪国安特工和…混在1275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混在1275,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混在1275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