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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哥是出来打酱油的     混在1275txt下载     混在1275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八章 和议(八)

    到了第三天,一切如常,仍然没有重开谈判的迹象,而朝廷接连颁布了数道诏令,其中大部分是对蜀中战事的封赏。主帅张珏不出所料,差使转了正,勋爵都接近了武臣的顶峰,现在他的官职全称变得十分冗长。

    “检校少保、宁江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四川制置使、管内营田、夔路策应使、知重庆府、河池郡开国公食邑二千五百户,实封七百户”

    在刘禹的心中,这是一份迟到了整整七百年的封赏,因为在原本的历史上,他的这一战功达成之时。大宋已经风雨飘摇,谢氏带着小官家出降,二王逃往了福建路,蜀中孤悬将近了两年,交通断绝之下哪里还有什么诏命。

    除了这些,还有对曾唯的追赠,而奇怪的是,姜才的功绩却一字未提,更别说封赏了。虽然只是剿匪,可那毕竟也是实打实的战功啊,刘禹很是不解,他上头又没有直属的主官,谁会吞了他的功劳?

    凭感觉也知道其中肯定有什么问题,就在刘禹在想着要不要去枢府走一趟的时候,一个不速之客自己跑上了门,一进来就坐到了院中,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

    “升道兄,这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好你个刘子青,某在那里忙得脚不沾地,你可倒好,还有空在家里喝茶赏花,把日子过得如此逍遥,真是羡煞旁人。”

    谢堂的身材有些胖,大热的天跑上一趟,已经连脑门上都冒着汗,端起凉茶猛灌了几口,气都没喘匀,就开始发起了牢骚。

    “整日里与银钱打交道,数钱数到手抽筋,这是何等的福气,难道你谢升道还不愿意?老实说,那感觉爽不爽?”

    “‘数钱数到手抽筋’,你还莫说,那些金银搬得多了,确实累得手软脚软,爽倒是爽,可累也是真累。”

    刘禹的话让谢堂觉得十分贴切,这可是收钱,饶是平素见惯了大场面的,亲眼看着整箱整箱的金银过手,确实让人有心花怒放的感觉,因此他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你这么大老远地跑过来,不光是来取股权证的吧。”

    截止到现在,他们一共卖出去多少,因为刘禹控制着源头,所以大致上心里是有数的。而能让他上门的事情不多,这背后肯定也是那些掌事人的主意,谢堂已经回过了气,听了这话,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怪道姑母一直夸你,确实比某聪明一些,一猜就中,那你再猜猜,某为何事而来。”

    “这有何难,钱多了觉得烫手吧,心头就像猫爪子在挠,不花出去觉都睡不着,生怕让人偷了去,某说得对么?”

    刘禹毫不在意地说道,谢堂听完猛得一拍大腿,还真得就像他说得那样,几千万缗的银钱就推在库房里,虽然请动了俗称“大内侍卫”的御前诸班直看守,可谁知道他们又可不可靠呢,这些日子,谢堂睡觉都睡不安稳,就连其它掌事的也是一样。

    别看大宋一年岁入是多少多少,可那绝大多数都是实物,银钱根本占不到多少比例,哪里像现在一样,那可是货真价实的金山银山,谢堂从来没想到过,财富过多也是一件受罪的事。

    “我等议了一下,是不是现在就开始入货了?算算看也差不多了吧,先赶着这一趟的信风,赚上一笔,再按你说的那般,自己组船队出海,如何?”

    “那你们准备如何入货,让人带着银钱去各地收?”

    “不是这样还能如何?你有什么别的法子。”

    谢堂对他的问题感到很奇怪,买卖不向来都是一手钱一手货,就算他们是大宋的顶级权贵,最多也就是价钱上占些便宜,强买强卖的事情是不怎么敢干的,皇城外面可摆着登闻鼓呢。

    刘禹自己就做过推销,采购上是怎么回子事也略知一二,吃回扣、报虚账、中饱私囊都是延续千年的潜规则了,他自然不会去操这门子心,然而放着这么多的硬通货,还要自己去跑腿,这可是七月的大署天,下人们也是人,咱们多少得讲点人性不是?

    “你找人放出风去,朝廷要进行大宗采购,叫各地商贾带货样上京,到时候统一竞标。价格越低越好,事物越精细越好,一旦中标,货到~付款,童叟无期,你怕他们不会趋之若鹜?”

    “你说得这个法子,似乎有些道理,最近一直有人找到某家,希望能买他家的货,你的意思是让他们互相残杀,咱们好坐收渔人之利?”

    谢堂理解得不慢,因为海贸的货物量需求很大,以瓷器为例,完全压在官窑上,产量有限,而且精品都被自己消化了,那么质量次一些的民窑就成为了主力,这在后世的打捞挖掘中都得到了证实。

    既是出自民间,自然会有竞争,甚至就会有专门做这条线的所谓“皇商”,刘禹的意思则是打破垄断,让所有有实力的商家都参与进来,拼价格比质量,就像后世的政府采购一样。

    “这只是其一,其二么,你们现在大概卖出三千万缗了吧,有钱人可不仅仅集中在京师附近,等那些富商进了京,看到了你等的大手笔,会不会有想法?”

    “其三......”

    “还有三?”

    谢堂觉得自己的脑袋瓜子有点不够用了,听刘禹的意思,他竟然是打算将国中富商一网打尽!这代表什么,那可是整个大宋的财富,这小子不会玩空手套白狼,然后一刀宰下去杀个干干净净吧。

    “你想到哪里去了,咱们这是正大光明的生意,要全民参与,全民懂么?”

    刘禹发现他想歪了,不由得有点恨铁不成钢,都掌握了这么大的资源,还需要搞歪门邪道?低级、庸俗、没档次,当然这些评价他是不会宣之于口的。

    “其三,你说说这是什么?”

    刘禹拿起一张空白的股权证看着他问道,谢堂有些不明所以,这不是很明显的吗,但是刘禹既然这么问,肯定不会是普通的答案,他干脆摇了摇头,等前者说出来。

    “这是一千三百缗,若是你能做到在大宋各地随取随兑,那么谁还会带着那些劳什子金银铜钱?”

    刘禹同他灌输的自然就是后来开展的钱庄业务,那本应该是近代银行业的雏形,最早就是为了避免随身携带大宗银钱而想出来的,而在大宋更容易被人接受,因为现在通行的就是纸~币。

    “那不成会子了?这如何使得,朝廷现在发行的那些几乎成废纸了,咱们这么做,会出大乱子的。”

    “谁让你当会子用了?你见过有人吃饭完了甩出一千三百缗?这只是一纸凭证,如果能做到异地存兑,就会有意想不到地便利,它有些像是会子,但又不同于会子,总之你不能把当成一锤子买卖。”

    谢堂的反应很快,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货币功能,而刘禹现在并不想走得这么远,事情要一步一步地做,有时候自然就会水到渠成,不需要操之过急。

    而他们现在收的这些硬通货就成为了资本金,若是取得了货币发行权,就算印上五倍于此的纸钞也毫无风险,这样的概念,刘禹会慢慢向他灌输,迟早有一天他们会自己醒悟过来,从而走上一条不归路,甚至都不会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

    刘禹自己就是个生瓜蛋~子,也没办法说出太高深的经济学理论,他只能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去潜移默化地影响他们,如果这样下来,他们仍是不顾一切地还要去给鞑子当顺民,那神仙也救不了他们了。

    历史上,所有的战争行为都可以解释为经济行为,抢土地、抢人口,抢来做什么?税收,财富,没有这些,鬼才会去要空无一人的荒地,所以鞑子的南下是必然的,大宋不想被灭只有一条路,灭了他,没有其他的选择。

    对于这场毫无意义的和议,他已经一点兴趣都没有了,唯一的愿望就是别签下一个愚蠢的协议,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而他更不想成为那张纸上签名的一员,哪怕只是走个过场。

    谢堂带着几千张漂亮的纸片片走了,去继续他们的搜刮大计,这场局已经套进了大半个临安城的富商和仕绅。如果哪天元人打进来发现,自己还得为一笔天文数字的空帐买单,忽必烈的表情会不会很精彩?这倒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夫君,若是在这里过得不如意,无论走到哪里,一定要记得带上奴。”

    刘禹难得一见的忧国忧民不出意外又一次打动了璟娘,对于妻子的小心思,他会心地一笑。是的,迟早有一天自己会离开这里,而他已经不是孤家寡人,这个小女孩早就成为这个时空里他最牵挂的人,自然不会落下。

    眼前的这座城池,在后世被称为“天堂”,而在本时空,同样美的不似人间,正因为它太美了,才会引起豺狼的觊觎,只不过自己的归处会在何方?刘禹轻轻地揽过她,没有办法回答她的问题。

第一百八十九章 和议(九)

    位于吴山脚下的临安府狱,没有一般大牢中那样拥挤和污浊不堪,偌大的牢房里,原本可以容纳数百人,此刻却显得空荡荡地。内中只关押了不到二十人,几乎每一个都能拥独立的整间监牢,而且不用与人相邻。

    贵为大元水军万户的解汝楫在这里已经呆了快两个月了,当然他自己是感觉不到有这么久的,日复一日地单调日子,吃了睡睡了吃,唯一让他有感觉的就是自己似乎胖了许多。

    这样下去还要如何上马提刀?这个烦恼暂时不在他的考虑之内,何时才能离开这个该死的牢狱,才是他每天心心念念的。

    从建康府换到这里,条件也改善了许多,这个改善指的当然不光是饭食,而是终于没有掉脑袋的风险了。他相信主君肯定在想办法救自己出去,家人们肯定也在想法子,迟早有一天自己会出去的,因为被关在这里的不只他一个。

    此刻,牢里静悄悄地,连个脚步声都没有,解汝楫瞅了一眼相隔一间囚室的那个蒙古人,仰着头躺在草席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刚进来时,就属他最咋呼,结果没人搭理,过了几天自己就消停了,终于有了阶下囚的自觉。

    对于这样的举动,解汝楫是从来都不参与的,他早就摆正了自己的位置,老老实实叫干什么就干什么,好在宋人也没有什么为难之处,饭食上更是从不亏待,比起那些大营中的普通军士,吃不饱饭还得干体力活,已经是天堂一般了。

    要说有什么不好,那就是与世隔绝,外面现在什么样子,那种无知的迷惘是很令人煎熬的。不过方寸大小的铁窗,就连月亮都很少看得见,每当这时候他就会觉得心里空落落地,各种各样的思潮便会随之而来。

    “咣铛”一声,惊破了牢室中的宁静,所有的人都转过头,这时候已经过了饭点,下一顿还早得很,难道会是前来打扫的?解汝楫看着牢门的方向,心中有着同样的疑问。

    “只有一刻钟,人都在这里,依着名册,速速查看吧。”一个宋人的声音响了起来,看上去像是个禁军将校,他搬了把椅子坐在过道中间,他的手下将一个漏斗型的事物反扣在地上,下端的尖嘴开始缓缓地流出细沙。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响起,解汝楫看着匆匆走来的一行人,为首的拿着一本册子,一边翻看一边向他们这里瞅,他的装束解汝楫十分熟悉,那不是宋人,而是个汉官!

    “解万户?可曾安好。”

    看样子,宋人是按品级高低顺着排列地,在柴紫芝手中的册子上,排在头一个的就是解汝楫,看着眼前有些发福的中年人,他轻声问了一句,可是那人愣愣地看着自己,一付不敢置信地样子,也没有回答他的话。

    “可是解万户?”

    不得已,他加重了音量再次发问,宋人规定了时间,还有十多个人要一一查看,不能浪费太多时间,这一回,对方总算有了反应,木木地朝他点了点头。

    “解万户,身上可有不妥?”

    柴紫芝上下打量着他,看上去没有受伤的痕迹,解汝楫嚅嚅地动了动嘴,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到最后还是只能用摇头来示意。

    实际上,解汝楫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因为他不知道要从什么地方开始。而对方显然没有等下去的耐心,点点头拿笔在册子上勾了一下就向前而去。他双手攀着铁栏,看着他们走到那个蒙古人的囚室前,不知道要不要喊住。

    “爹......爹!”

    突然一个不大的叫声传入他的耳中,那声音熟悉得就像是在梦里,解汝楫疑惑地转过头,一张让他思念无比的年青面容出现在眼中,他根本不敢相信,竟然在这里见到了自己的嫡长子!

    “帖哥,你是帖哥。”

    差点就大声叫了出来,好在反应及时,解汝楫掩住了自己的嘴,只让声音传入了两人之耳。一身随员打扮的解帖哥双目含泪,他没想到,记忆中那个英明神武意气纷发的父亲,才不过短短几个月,竟然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儿不孝......”

    只说了三个字,解帖哥就哽咽难当,总算是见到人了,好生生还活着,看上去没有受什么罪,那些问候之语就没有再说出口。

    解汝楫朝牢门口看了一眼,宋人将校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似乎在同手下交淡。他这才转过头,儿子强忍泪水不敢哭出声来,他也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冲动,没有去抓住那双手。

    “你怎的来了,你大父可知,家中可好?大帅退兵了么?大汗有没有降罪。”

    一口气,解汝楫将刚才没有问出口的问题全都说了出来,这里是监牢,没有时间嘘寒问暖。解帖哥被他这么一问,也马上想起了自己的身份,赶紧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儿就是受大父所遣,想着前来通通关节,父亲放心,家中一切安好。大帅回了大都,战事已经平息,我等正与宋人在议和,一旦谈成,儿就能将父亲接回去了。”

    听到儿子口齿清晰的述说,解汝楫终于放下了心,宋人既然准许前来牢中查看,那就说明离达成和议不远了,心下一松再看看这个素来孝顺的儿子,越发地瞧着顺眼了。

    “那就好,这么说大汗并未降罪,可惜了那些部众,也不知最后还能回来几个,还有二哥儿,他......他也回不去了。”

    解汝楫有些伤感,这一仗损失最大的就是他的所部,整整一个汉军万人队全都陷了进去,其中多数都是跟随他父子起家的部属,就算自己能回去,这么大的损失也是补不回来的。

    二哥儿?解呈贵,帖哥脑子有点乱,那小子不是孤身返回还得到了大汗的嘉许么,难道父亲并不知情?见到父亲一脸的遗憾,他赶紧将事情说出来,以免担心。

    “什么?”

    这下子轮到解汝楫凌乱了,犯下那么大的事,还能全身而退,这个二小子有这么能干?可是,明明那个宋官说了,如果他不死,自己就得死啊,一时间他微微有些失神。

    “父亲稍安,保重身体,儿有机会就会再来。”

    没等他想明白,一刻钟的功夫就到了,解帖哥不敢逗留,匆匆道了个别,便随着一行人向牢门的方向走去。

    愣愣地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解汝楫本能地产生了一丝不安,这种情绪就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他说不清楚为什么,可就是无法排遣,突然间他甚至有一种喊住儿子的冲动,可直到牢门重新被关上,也没有发出任何地声响。

    鄂州大营中,靠着江边的一处水寨,飘扬着一面“解”字大旗,同样身为水军上万户的解诚在帐中见到了自己的孙子,当然,是另外一个。

    “孙儿给翁翁请安。”

    依着家礼,解呈贵恭恭敬敬地拜伏在地,没有丝毫地逾礼之处,让素来严谨的解诚也挑不出错来。

    “起来吧,你这一趟辛苦了。”

    看着这个身长已经接近自己的孙儿,解诚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不起来,倒也不并不完全是庶出的缘故,他总觉得在那个貌似恭谨的表面下,藏着不为人所知的心思,而这种心思是他绝对不能容忍地。

    “多谢翁翁关心,孙儿不辛苦,大哥儿呢,孙儿好久没有见到他了,想同他说说话。”

    “大哥儿么,此刻不在军中,平章遣他另有要事。”

    “但不知何时返回,许久不见怪想念的。”

    不知道为什么,解诚没有想过要同他说实话,听到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问起,突然间就有些烦躁,语气也不知不觉严厉起来。

    “你在军前效力,事情办完了便速速回去复命,见不见他不打紧,我解家蒙大汗看重,更应严守军纪,怎可肆意妄为。”

    “翁翁教训得是,孙儿知错了,这就赶回去。”

    原本解呈贵只是想在他兄长面前显摆一番,自己现在论品级只差他半级,又得了大汗亲赐的银虎符。谁知道大父的一番话毫不留情,竟然连军法都出来了,他心里倒产生一丝疑惑。

    他这一趟是奉命押运粮草军需到鄂州,目前并不属于这边大营管辖,行程上也有相当大的自由度。什么时候回去,他并不着急,可是现在不招人待见,只能先回城再说。

    告辞出营之后,他一直在想着大父今天的态度,平日里就算是再不喜自己,表面上还是客客气气地,今天太过反常,似乎不愿意自己打听兄长的行踪?想到这里,他心里猛然一惊。

    “二位,请速速联络贵上,某有要事禀报。”

    离着鄂州城还有一段距离,到了一个偏僻处,解呈贵突然停下马,对着形影不离的两个随从说道。二人对视了一眼,见他表情很郑重,一个随从点了点头,策马驰向了另一个方向。

第一百九十章 和议(十)

    “池州?”

    “池州。”

    廉希贤面对陈景行探询的目光,肯定地点点头,后者面露失望的神色,这个结果显然并不让他满意,可是对方的表情很坚决,他一时也想不起要如何继续。

    在中断了四天之后,新一轮的谈判再度展开,期间元人查看了关押在临安府中的俘虏,宋人不知出于何故,只给了很少的时间,才刚刚够将人头挨个点上一遍。

    随后双方便达成了继续谈判的意向,而此时前往建康府的元人还没有返回,这倒有些出乎刘禹的意料之外,他本以为至少会等到那边有了结果才会重新开始的。

    今天双方都到得很早,日头还没有升起来,四面环水的孤山非常凉快,带着水汽的清风徐徐吹过,让人有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然而只有身处其中的双方成员才明白,场上的气氛远不像环境那么惬意。

    陈景行转头同王应麟交换了一个眼色,二人都看出了对方的意思,不行,还得再争取。不过元人已经有了松口的意思,比起之前来说又要好上不少,至少可以谈下去了。

    “廉尚书,贵方看过牢狱了,我方并无半点亏待,建康府还有数万之众,全都交还贵方,才换得区区一州之地,恕某直言,确难应允,是否还能商榷?”

    “陈尚书,一州之地,数十万丁口,才换得数万之众,某已经冒了被吾皇责怪之险,你等还不满意,那该如何是好?”

    廉希贤看上去十分年青,比刘禹还要显得小些,可是一张嘴十分厉害,说话老道,滴水不漏,一不留神被他抓到破绽就会招致犀利的反击,几个回合较量下来,陈景行领教了多次,早就不敢轻视于他。

    明知道对方是歪理,陈景行却无言反驳,总不能说几个宋人也抵不上一个元人俘虏吧,眼看着刚刚开始的谈判又要陷入僵局,场面上又冷了下来。

    一心看戏的刘禹见到廉希贤那张略带得意的脸,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已方正处下风,前面的几个人都在低声商议着,他想了想招手叫过一个书吏,告诉他将几句话写成一张纸条传给陈景行。

    陈景行接过纸条一看,微微有些诧异,这个消息他并不知情,而刘禹做为枢府属员,说出来的话理应可信,正愁无计的他也顾不得再去求证了,赶紧站起身来。

    “廉尚书,据我方的消息,池州此刻并无人驻守,尔等溃军过境之时,几乎将之害成白地,如今又要以之来交换贵方的人,是觉得大宋可欺么?”

    面对陈景行的质问,廉希贤难得地红了一下脸,这不过是他抛出的一个幌子,用来试探对手的虚实。眼见开始已经骗过了他们,突然被人揭穿,他不得不低下头装做喝茶,掩饰了自己的神色。

    “这个么,某亦不知,或许诚如贵方所言,池州并无我方驻守,可也不曾归于你方,如此交还于你,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那么方才之议便不作数了,贵方若是想交换,还需再拿出些诚意来。”

    陈景行也不同他多纠缠,直接提出了要求,好不容易扳回了局面,自然应当乘胜追击,廉希贤仿佛知道他会这么说,不慌不忙地同副使低语了一阵,这才站起身。

    “池州仍如方才所言,只当半州之地,贵方的江东路还有一处,一并交还,你我便以此为界,议定盟约如何?”

    “你说的是南康军?”

    “正是,有此二地,换得我方之人,你我都能有所交待,岂不是皆大欢喜?”

    刘禹冷眼看着廉希贤的表情变幻,也许是旁观者清,他猜测这应该就是此人的心理底线。这样一来,元人还占据着大江上游,可攻可守,而宋人则要处处设防,将来会极为被动。

    更关键的是,这些地方就算回到了宋人的手中,也根本守不住,如果派去的是软骨头或是能力不足,元人再占回来也不会废多大劲,而那些俘虏一旦放回去就不一样了,这场谈判宋人不管怎么样,最后都是个输。

    这是当初建康战后无法乘胜追击所造成的恶果,当时如果能拿下鄂州甚至进逼襄阳,将防线恢复到吕氏投降之前,那时再来缔结盟约,或许还有几分可能,眼下么?对刘禹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拖下去,拖到元人完成进攻准备,可是显然朝廷不是这么打算。

    趁着又有了新的进展,陈景行决定先休息一会儿,一方面他要同众人商议一下,另一方面,也想缓一缓,不至于急于就答应下来。

    走出谈判的院子,刘禹信步登上秋鹤亭,从这里可以清楚看到西湖的湖面,七月末的湖上荷叶漫天,满眼绿色丛中点缀着一抹抹的红色,美景当前让他想起了以前学过的一首诗,而这首诗在他刚入临安之时,从杨行潜的嘴里听到过。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廉某还是首次看到如此美景,果然如诗中所言,刘承旨以为如何?”

    也不知道此人是什么时候上来的,竟然将他心里想的那首诗开口就给念了出来,刘禹没有理会他,眼睛仍然望着远处。

    “廉某总觉得与承旨非是初识,似乎早就与闻,正可谓一见如故,不知是不是错觉?”

    “某亦有此感。”

    不只相识,老子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呢,刘禹在心里暗暗想着,面上却是淡淡的笑容。

    “既然如此,承旨何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道不同,不相为谋。”

    年龄差不多大,混得比老子还要好,怪不得会英年早逝,又不是玻璃,谁他妈要和你相识啊,刘禹开始觉得当初救他是不是个错误。

    “那倒未必,说不定哪天你我同殿为臣,少不得还要多亲近。”

    或许是受不了此人自以为感觉良好,刘禹突然转过头,盯着他一步步地走近,廉希贤冷不防被他这么看着,表情又是难以捉摸,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慌乱。

    “廉希贤,你自恃饱读汉文,想必有一句词是知晓的吧。”

    “愿闻其详。”

    一下子被对方直呼姓名,显得有些无礼,可是廉希贤急于想听他的下文,自动忽略了这一层。

    “‘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江南景胜,引狼子侧目,自古而然,汝主有此图谋不足为奇,只不过......”说到这里,他有意停顿了一下。

    “不知到了最后,是成为隋文晋武呢,还是海陵王亦或是符坚?”

    廉希贤听得心惊,对方直言大汗即将大举南下,不但毫无所惧,反而讽刺他们可能会一败涂地,甚至是身死国灭,他下意识地就张嘴反驳。

    “吾主天纵英明,素孚德望,岂是完颜亮符坚之流可比?怎......”

    “忽必烈确是一代雄主,可是你大元,未必就比当年的金人氐人要强,至少他们南下之时,并无后顾之忧,可你们呢?”

    刘禹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比诗文他可能不如对方,可是比形势分析,历史走向,之前早就做足了功课,此刻拿出来打击一下他的自信,不过是小儿科罢了,谁叫他自己找上门来的呢?

    “诸王叛于西北,海都虎视侧背,四大汗国反了三个,唯一的一个还自顾不暇,如此险恶的处境之下,忽必烈不思自保,居然还想背盟发倾国之兵南下?完颜亮符坚之流确实比不了,因为人家至少做不出这等蠢事!”

    此刻日头已经升了起来,廉希贤不知道是热的,还是被刘禹的一番说辞惊到的,只觉得冷汗怵怵而下,脑门上突突直冒,就连对方直呼大汗的名讳都忘了去驳斥。

    他没想到南朝会有如此熟识大漠形势的人,其中的一些消息,就连他自己也是刚刚才得到,廉希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因为那是铁一般的事实!

    “两个儿子一个丞相陷于敌手,不思拯救,还一心惦记着邻家的土地,看来你们这些人在这位雄主眼里不过是棋子罢了,为了他的雄图伟业,随时都可以丢弃。”

    “你怎知......”

    廉希贤惊颏万分,指着对方的手都在发抖,这等机密,就是他也所知不详,但是他到过西北,其中确有两位皇子一位中书右丞,为何此人会有如亲见?刘禹没有理睬他,将视线转向了西湖美景。

    “你主或许有百万之兵,可大宋也不只一个建康城,他日如果你主顿兵坚城之下,北地一片空虚之时,那些人会怎么想?”

    “廉希贤,刘某成事或许不足,败事则绰绰有余,你们想要不费多少代价,轻易要回那些俘虏,某不答应,战死在建康城的大宋将士也绝不会答应,懂?”

    此刻,廉希贤的脑海已经一片空白,刘禹的威胁之语还抵不上之前的震撼,他一心想的是,此人是宋人的枢府中员,他知道的,宋人肯定也知道了,为什么开始时他没有说,而是选择了这个时机发难?

    “你待如何?”

    “江州!”

    “江州?”

    “江州。”

第一百九十一章 和议(完)

    之后的这一切,刘禹都是不由自主地在做,违背了他只看戏不演戏的宗旨。倒底还是年轻了些,沉不住气啊,不知不觉地就站在了大宋的角度去考虑。

    江州是个很要紧的位置,大江大湖在此汇聚,比当年的襄阳府地形还要好。如果放一员干将在那里,就能将鞑子挡在大江上游,它对面是安庆府,背靠江东路、建康府,比已成白地的池州要强得多。

    可是他也清楚,最后谁会去那里,不是他能做主地,或许那些举动,只是单纯地看不惯廉希贤的嚣张气焰吧。而正使陈景行却兴奋异常,这简直就是意外之喜,刘禹给他传来消息时,他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提了一提,没想到对方居然就一口应承下来了。

    有了三州之地,就能和朝廷交待了,原本他的底线也是两个州,现在凭空多出一个江州,那可是丁口数十万人的望郡,一下子就从无功无过变成了有功于朝,怎不令他高兴?

    反观对手,不过休息了一会儿,廉希贤突然就不复开始时的步步紧逼、处处刁难,变得沉默下来,阴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对宋人表现出来的喜悦也视若无睹,就这么平平淡淡地结束了一天的会谈。

    并没有什么签字仪式,因为眼下还只是达成了一个初步的意向,要最终完成它,还需要双方君主的认可,简单来说它现在只是一张废纸,充满了变数。

    回到府里的时候,刘禹没有了后悔的心情,事情都已经做了,再去多想也是无益,现在和议告一段落,他要专心自己的事情了。

    今天一早,黄镛带着钦命上了路,成为琼州市舶司的新一任主官,这个人做事还是很踏实的,而且背~景比较干净,市舶司放在他手里不用担心什么。

    随着舶期越来越近,到达琼州的蕃船也越来越多,海峡依旧被封闭着,他们既去不了泉州,也去不了更近一些的广州司,如果不想白跑一趟,就只能选择琼州,都是在商言商的生意人,相信他们知道如何做决定。

    走进书房,刘禹将朝服扔给亲兵,这间屋子除了璟娘,也没有女子能进来,因此这些琐事只能让亲兵去做。屋子里已经打开了窗子通风,从外头进来就能感到一阵凉意,再喝上一杯凉茶,些许暑意已经不翼而飞。

    “姜才所部到哪里了?”

    “回侍制的话,昨日刚过了惠州城,今日还未有回报,照日程估计,他们应该会宿于海丰县,明日便可进入潮州境内。”

    这是刘禹要求的,姜才部的行程一日一报,以便随时能掌握他们的动态,听到亲兵的禀报,他在沙盘上看了看,这个速度不算很快,应该是受步卒的拖累,不仅如此,他们还要照顾水军的速度,不能突得太靠前,两军一齐发动才能达到刘禹想要的效果。

    现在处于广东境内,还不需要担心行藏的暴露,金明在京师大张旗鼓地做着准备,力求吸引蒲氏的探子注意,如果他们反应够快,应该得到了这个消息。希望他们盯着这一头吧,刘禹自认为已经将事情做到了极致,如果还无法达成目地,那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毕竟计划只是计划,充满了不可预料的因素。

    “还有事?”

    刘禹研究了一会沙盘,抬起头时发现亲兵仍站在身边,一付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些诧异的问道。

    “有个消息,是从鄂州来的,小的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出了什么事?”

    听了他的话,刘禹更加奇怪了,鄂州那边没有什么战事,就连寻常的探子也只是直通建康府,会有什么事要转到自己这里来?

    “姓解的要我们帮忙查一个人。”

    姓解的?刘禹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自从将他交给李十一,早就忘记了这个人,眼下李十一正赶往益都,此人找不到他,所以就直接找到了自己?

    亲兵将抄来的消息递给他,上面抬头写着三个字“解帖哥”,这个名字刘禹有些印象,是解汝楫的长子,也是那人的兄长,要自己帮他查,难道说这个人已经到了临安?他来干什么。

    下面是此人的资料,年岁、大致的样貌等等,当然没有图像,照描述,倒是同解呈贵自己有些相似,说不定他就是照着镜子写的吧。

    解家是刘禹的一步闲子,成就成不成也没多少损失,而解呈贵自己看来十分热切,这是打算要搞一出兄弟相残?要不要顺手帮他一把,刘禹打心眼里不愿意参与这样的事,可如果一旦成功,带来的实惠也是巨大的,李十一能够在北地顺利地行事,靠的就是解家这块招牌。

    虽然兵权被收回,这些汉人世家在北地的影响力不是一朝一夕能消除的,在没有拿下江南以前,忽必烈也不会去动他们,反而会多加笼络,因为这是他统治的基础。

    历史上,一直到元末,抵抗得最激烈的反而是这些汉人,大量的地主武装被元人委以重任,这其中多数都是所谓的“世家”。

    趋炎附势是他们的本能,见风使舵是他们的准则,就算将解呈贵扶上家主之位,他会不会忠于大宋?当然绝不可能,不过其中可利用之处还是有的,哪怕让解家来一场内乱,对刘禹来说也是乐于见到的。

    解帖哥如果进了临安城,多半是想打探解汝楫的消息,后者被关在临安府狱,那里戒备深严,寻常人是不可能进得去的,就连元人的使者也是刚不久才得到了暂许。那么,如果他想见自己的父亲,就只有一条路可走,混入使团中。

    “你去一趟钱塘驿,看看把守在那里的禁军归属何处,若是金指挥麾下,就让他想办法塞几个人进去,给我昼夜不停地盯着元人使团,如果发现这人的行踪,立刻来报。”

    计议一定,刘禹马上吩咐下去,这是自己的地盘,只要人真的到了这里,查出来不会费多大事,至于要如何处置,他还没有想好,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不会被人当刀子使,在临安城动手。

    封建大家族的这些破事,在后世的电视小说里被写得淋漓尽致,什么招都有,下毒、暗杀、栽赃陷害,无所不用其极,争家产争地位,甚至争女人,真真假假地谁又知道呢。

    于是,璟娘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家夫君在那里摇头叹气,不过看脸色似乎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她也就没去打听,准备放下东西就离开。

    “娘子,没什么事的话,陪我坐坐。”

    还以为自己走得很轻不会惊动夫君,谁知一只手伸过来,一把将她拉住,印象中在这里夫君很少会主动留自己,璟娘顺从地走过去,依偎在他身边。

    “成亲之前,你在家中过得可还顺意?与姐妹们相处得如何,那些嫡出的会不会欺负你们?”

    夫君的问题来得有些突然,她根本想不到会是这种事,说实话,自从成亲之后,以前的事她已经很少去想了,现在被提起,璟娘不由得愣了神。

    “大娘过世之后,我等姐妹自小就不在一处,平时也难得见上一面,自然都是淡淡地。嫡出的大姐比我娘都要大,嫁出之后只回过几次门,我连她长相都记不清了,谈何欺负?夫君莫不是听到了什么,家中哪个嘴碎的嚼舌根子,切勿轻信。”

    刘禹自失地一笑,也没有去解释什么,他只是突然想起小妻子的家中姐妹众多,单纯地想八卦一下而已。听她这么一说,便知道自己的打算落了空,没有什么姐妹撕逼的女频故事,这样也好,没那么多童年阴影。

    泉州城外的宗亲坊,赵老辈已经送走了第四批人,为防被人察觉,一次不敢太多,更不敢闹得沸沸扬扬,就连被送走的人也蒙在鼓里,只当时奉命前往福州。

    这项行动从明面上的守军撤离就开始了,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他敏感地察觉到这是一个机会,于是便以到西外验证宗籍为由,分批分批地让人上路,就连财物也没有提醒他们带上,毕竟人命要紧。

    “坊中的牛车已经没有多少了,是不是去外面租些来?”

    一个属吏拿着本册子,那上面不但有人名,还有各自名下的家产、田亩,这是一百五十年的积累啊,如今什么也顾不上了,赵老辈儿接过册子,手都在发着抖。

    “将各家的耕牛收集起来,套上板车就行了,不要去别处租,此事你带人去办,动静放小一些,明白么?”

    属吏将信将疑地走了,他本能地感到了事情没那么简单,连去外头租车都不准,这其中肯定有蹊跷,而这位老辈人是有名地嘴实,从他那里打听不出什么,而此时已经快入夜了,会是什么事要这么急呢?

    赵老辈望着渐渐沉下来的夜空,现在的每一分每一刻都至关重要,坊内有近千户人家,就算是昼夜兼程也难以保证尽数送走,今天是睡不成了,谁敢保证明天泉州守军不会复来?暗暗叹了一口气,他拔脚就往坊内而去,让人家这个点起程赶夜路,如果不是他亲自去劝,哪个会走?

第一百九十二章 知情

    新的结果很快就被送到了政事堂,不过十日的功夫,就谈成了这样,不光王熵、留梦炎面露欣喜之色,并未参与的陈宜中也没想到,他拿着抄本看了又看,元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当然,结果只能说中规中矩,三个州中,一个池州已经被打残了,另一个南康军只辖三县,只有江州这个望郡令人满意。不过三人都很清楚,陈景行他们已经尽力了,无法再期望更多。

    之所以会这么快,是因为至少在表面上双方都有同样的意愿,早在两个月前,元人的使团就到了这里,如果从那时开始算起,这场和议已经拖得够久了,所以正式开始之后,双方都没有浪费时间,才致使条件早早地谈成。

    短暂地喜悦之后,三人开始面对现实,实际上,大宋所失的远不只这三地,就这么达成盟约,只怕会被世人唾骂。他们只知道自己是得胜方,不仅没有收回全部的失地,而且还得送还俘虏给对方,搞得不好惹起物议纷纷,只怕难以最终签订。

    “无妨,绍兴议和,大宋失却了半壁江山,如今才只数州而已,只要保得十年战火不生,我等便对得起社稷了。”

    沉默了一会儿,王熵仿佛看出了大家所想,挥了挥手臂说道,陈宜中没有说话,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可是这话只能私下里说,放到朝堂上,那些言官可不会管这些,丢城失地就是辱国,这个责任最后只能落到柄政的相公们身上。

    更何况拿绍兴和议来对比也是不恰当的,主事的那位秦太师现在是个什么名声?陈宜中正当意气纷发之时,岂能平白无故背上这样的黑锅,不知不觉他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是否暂缓颁布?我等私下里先同他们谈谈,现在是非常之期,他等若非愚顽之辈,当会理解咱们的难处。”

    留梦炎很不甘心,明明结果还算不错的,比他们之前预计的要好些,怎么个个都在往坏处想,他可不想最后因为这个被贬官出外,那还不如不做呢,怪不得人都说“宰相难当”。

    “是得想个法子,我等罢官去职事小,耽误了大宋江山,才是千古罪人。”

    王熵说完就闭上了眼,留梦炎一听就知道自己的法子不行,那些言官要是好说话,早就不会做这个了,留下来的个个都是榆木疙瘩,除非是自己的人,谁又会去听他的话。

    陈宜中心里明白王熵所说的十年是何意,官家今年五岁,十年之后就将长成,他们这些宰相现在就相当于在托孤,官家一旦长成就要还政。十年之后,王熵肯定不在位了,留梦炎也到了致仕的年岁,只有自己正当年,可是会有哪一天的到来吗?

    他们所处的是王熵的那所大房,空间大通风足,办事的书吏不多,房间里显得很凉爽,可是陈宜中还是觉得闷热无比,一股燥意横在胸间,让他坐立不安,偏生又不好马上走,只得不住地踱来踱去。

    “唉,人一老,便没了精神头,比不得你们有气力,老夫思来想去,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有一策‘李代桃僵’,或可一试。”

    “平章的意思是?”

    “找人放出风去,就说元人只欲以一区区无主之池州相换,态度蛮横寸步不让,若是不能应允,就威胁以刀兵,和议已陷入僵局,战火即将生重燃,我等也是无以为计。”

    他一说,陈、留二人就马上反应过来,王熵是想用一个无法接受的结果,让言官先将怒火发泄出来,等到事情差不多了,再适时抛出真正的成果,两相权衡之下,自然就容易接受了。

    “这个老狐狸!”陈宜中不动声色地暗暗在肚子骂了一句,不得不说,这个对策很有可能成功,因为朝廷上下都知道打不得,言官们嘴皮子叫得凶,真叫他们上前线也是不愿的,既然有了还可以接受的结果,那还闹腾个什么呢?

    “此事恐怕还要先知会圣人一声。老夫一会去一趟好了,你二人各自行事吧。”

    王熵又补充了一句,瞒谁也不能瞒太皇太后,那也是个年纪大的,万一激动之下有个好歹,就真出大事了。

    具体的事还得留梦炎去做,他答应了一声就匆匆离去,时间不宜拖得太久,谁知道元人会不会反悔。陈宜中没那么急,整了整衣冠就准备退下去,不料王熵突然在身后出口叫住了他。

    “与权,老夫没多少日子了,这位子迟早是你的,眼下朝廷艰难,你我更应和舟共济,一齐撑过去,你说是吗?”

    陈宜中愣住了,王熵的脸色看上去十分平静,语气更是真诚,他是在担心自己会出手坏了事?搅了这场和议对他有什么好处,陈宜中摇了摇头,拱拱手致了一礼,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走了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王熵同样摇了摇头,他已经几乎推心置腹了,人家看来还是不怎么相信。这也难怪,能混上这个位子的,有哪个敢轻信他人,特别还是自己的竞争对手,自己已经尽力了,结果如何就只能看老天的。

    钱塘驿元人使团驻地,结束了会谈之后,廉希贤就表现得十分焦躁,这与他平日里的少年老成形象颇为不符。副使柴紫芝很奇怪,为什么当天他会轻易答应宋人的条件,依他的判断,只要已方再强硬一些,宋人很可能就会直接妥协了。

    可是这一点,他始终没有问出来,这位正使不只年轻还是大汗的红人,既然已经成为事实了,就算知道了答案又有什么用?秘密这种东西,有时候会害死人的。

    “遣人进城,约吕师孟相会,就在老地方。”

    没过多久,廉希贤就停下了脚步,这种问题光靠想是没有用的,只能去找人来打听,而吕师孟久在枢府,他会不会清楚?想通了这一层,他不再犹豫,马上发出了指令。

    和议已经结束,宋人对他们的约束似乎也减轻了许多,外出都没有多少限制。廉希贤扮成普通随员,混在柴紫芝为首的队伍中,就这么走出了驿站的大门,两个守门的军士似乎在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扫了一遍,直到他们走远,才对视一眼,都是摇了摇头。

    “尚书说得事,某有些不明白?何谓大元国势。”

    城中的一处酒肆中,廉希贤到的时候,吕师孟已经等候在那里了,前者没有同他废话,一张口就直接问了出来,谁知吕师孟一听之下,满头的雾水。

    “僻如说,我大元周边各国形势,下属各藩国动向,这些消息,贵国枢府中是否有专人负责搜集,他们具体打听到了什么,你可曾有耳闻?”

    这么一说,吕师孟就明白过来,这样的探子不光枢府有,沿边各州府更多,他们当然会报上来,可是廉希贤说的这个,吕师孟仔细回忆了一下,似乎没有探到那么深。

    “真的没有?那以你之见,贵国有多少人会精通此类消息,枢府长官还有那些相公,会不会知情?”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大了,吕师孟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好,以他之前的职务,还接触不到那么高的官员,而印象中后来补上的两位长官才能都只是平常,并无什么出奇之处。

    看到他惘然不知的表情,廉希贤就知道此人所知有限,又或者是他们根本不知情?那么问题来了,这个刘禹是怎么知道的,还了解得那么清楚,在他面前,廉希贤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这种感觉出现在一个同自己年岁相当的男子身上,是他从来没有碰到过的事。

    他担心是宋人向来喜欢远交近攻,海上之盟如此,联蒙攻金也是如此,如果他们派人去联络那些叛王,许以好处,会不会使原本就险恶的局势更加恶化?可惜了大汗一意南下,无人劝阻得住,如果真得出现刘禹说的那种情况,后果殊难预料。

    宋人不好打,自五十多年前双方互相攻伐以来,他们的疆域虽然不断地在缩小,可是抵抗也是异常顽强。远得不说,十多年前的那一次,同样是发举国之兵,最后的结果是赔上了一个大汗,宋人却还是好生生地。

    “可是要某去打探一番?”

    廉希贤的脸色变幻莫测,让吕师孟心下有些不安,暗中投过去之后,吩咐他办的事虽然也尽心去做了,可还没有一件能让人满意。眼看着和议将成,元人使团一旦离京,自己可就孤立无援了,他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也好,不要太露痕迹,若是实在打听不到,也无须勉强。”

    对于此人的热忱,廉希贤给予了积极地肯定,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一枚不错的棋子,现在用不上,不代表将来没用,反正也费不了几个钱,就当养条狗呗。后者一听之下感激万分,忙不迭地告辞而去,似乎片刻也等不得。

    等他走后,廉希贤继续坐在那里,这座城市很大很繁华,虽然没有大都城的雄伟壮阔,却更加富有,只要能打到附近,城里的人不会有多少抵抗的**,而怎样才能突破那一道道密集的防线,才是他们首先要面对的困难。

    那个刘禹说得没错,宋人不只一个建康,而他更关心的是,宋人有几个刘禹这样的?几次打交道下来,他越发感觉此人的不简单,不像是个传统的宋人,倒是更像那些西域来的色目商人,眼光毒辣,锱铢必究,这样的对手应该会有那么点意思,不知不觉他嘴角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意。

第一百九十三章 故人

    “马可,这个字不是这么念的,要想学好,你得忘掉拉丁文。”

    “噢,亲爱的叔叔,我另可写一千个拉丁字母,也不想学一个“罕”字,天哪,世界上居然会有这么难学的语言。”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了解它,这可是象形文字,想一想有多奇妙?他们使用了一千多年,就连伟大的蒙古可汗也在学习它。”

    一个中年人停顿一下,接着说道:“那个字不读‘罕’,马可,你的发音有偏差,可能会得出完全相反的意思。”

    “从美学的角度,不得不承认,这些汉字的确很漂亮,他们甚至用来装饰墙壁。”坐在桌子前的是个年青人,一头自然卷曲的黑发,眼睛却是棕色地,他耸了耸肩膀,指着挂在墙上的条幅,那上面的字龙飞凤舞,根本看不清楚。

    来到这里快两个月了,他一直在跟随自己的叔叔学习当地的语言文字,这个国家的一切都与他熟悉的习惯相反。文字是象形的,书籍是坚排的,阅读是右向的,就连写字的笔也是软的,好吗,姑娘还是很漂亮地,只是很少能在街上看到,她们实在太保守了。

    想在这里找一个精通汉语和拉丁语的人几乎没有可能,他们不得不自己来教,好在这个年青人嘴上虽然说得很难,可是学习的劲头却很足,进步也比想像中更大,至少目前他已经可以上街去和人简单地交流了,这很有用,因为他们所处的这座城市很大,大到一不小心就会迷路。

    这就是传说中的东方,据说在南边还有一个很大的国家,抵抗了蒙古人五十多年仍然没有灭亡,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要知道蒙古人一路西向,不知道灭掉了多少国家,最远时几乎打到了他的家乡威尼斯城下,因此对于那个被称为“宋”的国家,他也产生浓厚的兴趣。

    从他的家乡到这里,一共用了超过四年,他也从一个十多岁的少年长成了如今的青年人,而这一路上全是这个庞大帝国的领土,这还不是它的全部,我的上帝,只怕历史上最强盛时期的亚利山大帝国和罗马帝国都比不了。

    “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得到可汗的召见?”年青人喃喃自语。

    “至少得等到你能流利地说出来,不管是蒙古语还是汉语。”中年人毫不留情地打击着他的自信。

    “好吧,马泰奥叔叔,接下来是什么,弯弯曲曲的蒙古文字?虽然它也很奇怪,可至少要比这些汉字好学,噢对了,有些像撒拉逊人的文字。”

    “不不,该做祷告了,马可。”

    这座城市对宗教有着很高的容忍度,不管是萨满教、拜火教、绿教、还是天主,都可以自由地信仰,而各种宗教之间,也相处得还算融洽。城里甚至没有一部指导性的宗教法令,真是一个神奇的国度,年青人不禁再次感叹道。

    也许有一天,在这里能修建一所真正的教堂,将天主的荣光传播到这个有着无数人口的国度,怀着这个伟大的理想,年青人跟随叔叔开始了虔诚的祷告,这是他们每天必修的早课,在日复一日地等待中,也只有这时候才能保持心理上的宁静。

    “马泰奥、马可,原来你们在这里,一个好消息,我找到了一条线,搭上了一个大商人,听说他为皇室供货,有可能帮助我们达成心愿。”

    一个中年人突然闯了进来,他和二人长相打扮都十分相似,进来的时候二人刚刚结束了仪式,听到他的话,都是一愣。

    “坏消息呢?”

    “我们得搬家,不过那里住得全都是撒拉逊人,在这里他们被称为色目人,我们的行动得小心一些,千万不要去招惹他们。”

    “上帝,他们不会烧死我们吧。”

    这的确是个坏消息,要住在一群绿教中间,万一碰上狂热份子,那可就没命了,虽然现在还没有碰上过这样的人,可谁知道呢?不过一想到有可能达成所愿,这或许就是唯一的选择吧。

    现在他们的居处是城中的一个旅馆,最便宜的那种,当地人叫它客栈,汉人的用词还是很准确,这可不就是给客人住的吗。而现在,他们即将搬往别处,那里据说是城中的高档住宅区,里面全是各国商人,只可惜大都是绿教众。

    扛着简单的行李走在大街上,年青人有些兴奋,虽然已经来了很多天,每次走在街上仍然让他目不暇接。宽阔的道路,干净的街面,热闹的人群,除了姑娘没有家乡那么多那么热情,这里简直就是传说中的天堂!

    “听说可汗正在集结他的军力,没准马上就要发生战争。”

    中年大叔指着不远处说道,那里站着一排排的队伍,看样子全都是平民打扮,不知道是应征还是招募,准备要攻打南面的那个国家了吗?年青人简直想不出,他们是如何抵挡强大到无敌的蒙古人,街上的人越来越多,还没等想出答案,三个人就被拥挤的人流带走了。

    临安城外的水路码头上,几艘官船正缓缓离岸,为首的是一艘平底双层楼船,上面看不到什么武具,也没有高大的桅杆。如果看得仔细,上面还有笙歌丝竹之声隐隐传来,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二层楼间频频挥手,他的左右竟然是两个打扮妖冶的女子。

    金明的脸上带着一个笑容,如果离得近可以发现这个笑容完全是挤出来的,他现在演得很辛苦。照刘禹的计划,他在京师逗留了几天之后,终于被催促着上了路,而选择的是最慢的水路,沿着运河先到浙东,再南下通过福建路去广州。

    如果不是船头上打着他的旗号,这艘船就像西湖上的画舫一般,让他很不习惯,等到船行得远了,便赶紧进了大仓。正在里面拨弦弄声的一队男女都停了下来,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女子也不复方才的神色,和金明一样,他们都是在演戏。

    “二位小娘子,还要委屈你们多呆上几天,等到了宁海,某会遣人送你们去叶府。”

    “有劳指挥了。”

    聆风和舒云笑着福了一福,包括奏乐的那几个人在内都是从刘府借来的,演戏的目标自然是蒲氏在京中可能的耳目,顺便嘛,璟娘也想带封家书和东西给亲娘,这些人正好顺路跑上一趟。

    她们不是军人,金明自然不会用军纪去约束,这些人的年纪都不大,还有些小孩天性,不用再演戏之后,都对难得的远行兴奋异常。看到她们叽叽吱吱闹成一团,金明不禁摇了摇头,自去他的舱室中休息,接下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赶呢。

    码头上,前来送行的人不算多,品级最高的应该是侍卫步军都指挥使苏刘义了,其次就要算刘禹了,别的都是枢府和兵部的一些属吏,以前殿前司中的相熟武将。

    “侍制,别来无恙,苏某自回京之后,一直无暇登门拜访,还望恕罪。”

    看来看去刘禹能叫得出名字的也就他一个了,两人的交情很早,后来却联系不多,再见面时已经物是人非,刘禹不再是那个小机宜,他也不再大军中区区一个指挥使了。

    “步帅说哪里话,你是贵人事忙,倒是某先到京中,也没能尽尽地主之谊,不如改日有空了再约?”

    “就依侍制所言,改日一定登门。”

    苏刘义抱抱拳向他告辞,随着那些武将一起上马而去,这里离着临安城西门不远,走路也就几步。因此刘禹既没有骑马,也没有坐牛车,他又站了一会儿,便准备返身回府去了。

    和议已经结束,只需要等到朝廷的批准,他这个和议副使的差使就将交卸,接下来会得到什么职事,目前还不知晓,刘禹也没去关心,左右有自己一个位子就是了。

    这是清晨时分的临安城外,运河两侧倒处都是在河中洗衣的妇人,还有早起的船家,很嘈杂也很生活。妇人们的脸上洋溢着兴奋地神色,都在分享着各自听来的八卦,时不时地爆出一阵大笑。

    他一边走一边看着河面,一个不过十余许的船家小娘子撑着蒿杆沿河而上,嘴里唱着一首哩曲,很有些原始土风的味道,具体的词听不太真,大概说的是男女之间的情事。难道听到这么豪放的小调,他就未免认真了些,冷不防同一个对面而来的行人撞了个正准。

    “官......人?”

    既然是自己不小心撞到了人,他习惯性地一边道歉一边帮人将散落的东西捡起来。似乎是几包药,还好包得严密没有撒了去,一抬头,对方突然直愣愣地盯着他的脸,叫了一声。

    从男子的嘴里听到这个词,总让刘禹有些不习惯,虽然他也知道这只是个惯常的称呼,含有抬高自己身份的意思在里面。可这样一来又难免会联想到那位著名的西门大官人,收拾停当,将东西交还对方,没等他离开,又被人叫住了。

    “官人可是姓刘?”

    方才可能只是通称,可既然叫出了自己的姓,刘禹马上明白多半是遇上了熟人。停下脚步定晴一看,对方一身月白长衫,扎着一顶襥头,衣衫有些破旧,人十分清瘦,刘禹细看之下有些眼熟,再一想,恍然大悟,可不是故人吗。

    “你是七哥儿!”

第一百九十四章 佞臣

    有宋一朝,为使言路通达,除了不罪言事者外,还广设监察、廉访等制度。更于京师设立登闻鼓,专置登闻鼓院及登闻检院处理相应事务,南渡之后,依然如故,唯一的变化就是,原本应该立于皇城门外的登闻鼓没有了。

    而据宋人周密所著的《齐东野语·登闻鼓》记载:“今登闻鼓院,初供职吏,具须知单状,称:‘本院元管鼓一面,在东京宣德门外,被太学生陈东等击碎,不曾搬取前来。’”

    看上去像是个笑话,可那面鼓的确不复存在,从此京师少了一景,皇城内也多了几分安宁。可是登闻制度却是祖宗传下来的,仍然按步就班地执行着,如果真的有什么重大冤情,依旧可以直达天听。

    于是德祐元年七月廿八日这一天,数百太学生涌到设于东华门外的鼓院时,发现自己无法像前辈一样用鼓声来发泄心中的愤慨,又不敢公然去冲击御前诸班直把守的大内宫门,结果只能是将火气撒到了闻讯出来的鼓院和检院提举头上。

    “啸聚宫门,所为何事?”

    “朝中有佞臣,欲卖国家,今天下皆知,而独不闻,我等欲上书圣人,以诛国贼,清君侧。”

    听到为首的太学生慷慨陈词,两位提举一头雾水莫名其妙,根本不知道他所为何事。可是这数百学子就在眼前,一个个神情激愤,似乎捋起袖子就要动手,强硬是没有用的,只能一边尽力安抚他们的情绪,一边赶紧叫人去通知各部长官。

    “不是说了让言官先动手吗?怎么让他们先得知了。”

    消息很快被送到了政事堂,王熵一听就觉得不好了,这帮太学生都是愣头青,做起事来不管不顾地,搞得不好会适得其反,变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诛国贼佞臣?谁是国贼,谁是佞臣。”

    留梦炎只觉得头大如斗,事情已经脱离了他的预计,按照昨日的议定,他将消息透给了相熟的几个言官,想让他们带头上书,这样子就将事情控制在朝堂之内。可现在,太学生一闹起来,全城都会知晓,这个局面要怎么去收拾。

    “还能有谁,几个和议使,或许还有你我。”

    陈宜中不咸不淡地插了一句,他就是太学出身,干这样的事出的名,现在轮到自己要面对了,才发现当政不易。时时刻刻被人盯着,有什么失误都会放大,书生不谙内情,想让他们甘心听命,那是绝不可能的。

    可是事情已经出了,后悔也是无益,趁着还没有影响到城中百姓,一定要快刀斩乱麻,尽快平息掉,不然万一被有心人一煽动,闹出当年的靖康之事,那就真的不可收拾了。

    动兵是不可能的,当年闹成那样子,内侍都杀了几十人,官家也不曾下令抓人,可要劝说,就要满足他们的一部分条件,处置他们嘴里的佞臣么?谁也不敢开这个口。

    “顾不得了,你二先去看看,老夫走一趟慈元殿,圣人想必已经知晓,安抚之后,老夫再去东华门。”

    时间紧迫,的确不容慢慢商议,陈、留二人也不推辞,现在大家都是一样的处境,不管怎么样也得先将事情控制住。王熵等他们走后,坐在榻上又想了想,光是宰相出门可能还不行,于是招手叫过一个房中直舍。

    “你去一趟礼部,让陈景行和王应麟二人去东华门,再命人去叫刘禹,他若不在枢府就应该在家中,不论在何处都要找到人,让他们都赶紧过去。”

    这个意外打乱了王熵的计划,太学生有反应不难预料,可他们这么快就有行动却不是好事。如果事情最后控制不住,只怕这三人都免不了受些委屈,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能事后另行补偿了。

    王熵猜得没错,刘禹这会儿刚刚回到了府中,出去一趟,居然碰上了初到临安城时遇到的故人,算起来二人还是同乡,可谓意外之喜。

    要知道,这可是个数十万人口的大城市,如果不是今天遇上,他几乎都忘记了这人。不过因为对方行事匆匆,二人没有来得及有过多交流,刘禹命人跟着去了他家,一来是看看他住在何处,二来看看他过得如何,至于以后他还没有想得那么长远。

    自从发生了穿越这种小概率事件,他对“命运”这个词又有了新的理解,既然二人又有缘遇上,说不定也是冥冥之事某种定数呢?璟娘对他的好心情也感到高兴,夫君完成了差使,又不用去衙门里点卯,还有比这更理想的小日子么?

    “二哥儿遣人带来消息,他已从庆元府出发,最多后日便可抵京。”

    璟娘一边为他宽衣,一边告诉他,这个消息是从叶应及那里过来的,来人多半昨日就进了城。

    “是送银钱来?走的水路么。”

    “嗯,箱笼太多太重,水路还要方便些,左不过迟个一日半日,也不打紧吧。”

    刘禹一猜就中,叶府认了二百股,须银钱二十万缗,这可是很大的一笔,就算是全换成金子也不少,从安全的角度出发,走水路确实是最稳妥的。

    “如此也好,将那些产业都变卖了,此刻就是最好的时机。”

    老岳丈不愧久经宦海,想得都要远一些,为了筹集这么多资金,只怕卖了不少的良田房产,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再过不久就会得到验证。

    “夫君,可是会出事?”

    璟娘不明白,不是已经谈成和议了吗,怎么着也应该有一段安宁的日子吧,怎么夫君口口声声全是好像要打仗的样子,让她心中着实有些不安。

    “未雨绸缪罢了,莫担心。”

    刘禹现在不想和她说那么仔细,他知道妻子很聪明,心里应该会有预感,可是有自己一个人忙就够了,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他微笑着拍了拍璟娘的手,准备换个话题。

    “你知道我今日在街上碰上谁了么?”

    “奴怎的知道,夫君快快说说。”

    璟娘凑趣地问道,既然夫君怕她担心,她就装作不知好了。刘禹正想告诉她,突然看到一个亲兵被桃儿带进了后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便没有再开口。

    “禀侍制,前门有人找,说是朝廷有急事,要侍制即刻前往。”

    这个点?刘禹有些诧异,今天没有朝会,找自己难道是和议的事?一旁的璟娘早就命人取来了官服,刘禹一边穿一边问了问来者什么样子,听到自称是政事堂直舍,这还真是少有,那里他从来没有踏足过。

    “东华门?”

    “是,太学生云集在那里,说是要伏阙上书,相公命我等找到几位,赶紧前往,下官骑了马来,还请侍制跟下官走。”

    这位直舍一脸的焦急之色,刘禹也不再多问,带上两个随从打马跟着他,东华门在皇城的另一头,离着他走过的和宁门还有一段距离,好在此时路上行人不多,他们可以以较快的速度前行。

    到了东华门外,隔得老远就看到了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广场上人声鼎沸,一个年青人在振臂喊着什么话。几人赶紧勒住马儿,下马后从边上绕过去,直到现在刘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和自己有关。

    “......在廷之臣,奋勇不顾、以身任天下之重者,李纲是也,所谓社稷之臣也。其庸缪不才、忌疾贤能、动为身谋、不恤国计者,李邦彦、白时中、张邦昌、赵野、王孝迪、蔡懋、李棁之徒是也,所谓社稷之贼也。”

    拜后世的网络所赐,刘禹知道李纲是个很牛b的人,可以被儿子拿来吓唬人,至于别的就不知道了,可这些人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前面会站着陈宜中、留梦炎二个相公,还有陈景行、王应麟这二位同僚?

    “他在念陈东上时事书,直斥我等是误国奸人。”

    站到四人边上,一旁的王应麟轻声向他解释了一句,刘禹虽然还是不明白,却做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状,这是学生请愿,要求抵~制巴黎和会,从而导致了著名的“五四”运动?好吧,扯远了。

    “好了,诸位学子,相公们在此,参与和议的诸臣也到齐了,有什么疑问,尽可提出来。”

    一个官员在得到二位相公的示意后,上前大声说道,由于太学生的声音很吵,他嚷了好几遍才让这群人听清,那个演讲的年青人也停了下来,领着学生们面朝他们走近了几步。

    “学生等见过各位相公。”

    “你叫什么,为何要带头闹事?”

    留梦炎等他们礼毕,出声责问道。陈宜中看着他们,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面色阴沉一声不发。

    “回相公的话,学生刘九皋,为正国本,肃朝纲而来,并非闹事。”

    “胡扯,国本何以不正,朝纲哪来的不肃,分明一派胡言。”

    “学生敢问相公,朝廷是否在与元人议和?”

    这个名叫刘九皋的太学生还真有几分领袖的风范,面对宰相的责问,不卑不亢,侃侃而谈,丝毫没有畏惧之意。

    “确有其事,这与你们聚集于此有何关系?”

    “这便是学生等来此的原因,朝廷出了佞臣,不可不察,若是相公们不客,学生等便要上书圣人,定让奸人无所遁形。”

    “何人是佞臣?”

    “便是他们几个,陈景行、王应麟、还有刘禹!”

    刘九皋的手指向二人的身后,从陈景行三人的身上划过去,最后停在了刘禹那里。这还是他的名字第一次被人当作反面典型提出来,刘禹看着眼前这群激动的学生,心想他们不会马上就要动手吧。

第一百九十五章 畏威

    “好生安抚,老身不希望闹出什么大乱子。”

    “老臣遵旨,圣人放心,保准不会出事。”

    从慈云殿出来,王熵脚步虚浮地跨过门槛,殿外是明晃晃的日头,照得人心头发慌。他已经在圣人面前打了保票,绝对不能让这次事件发展成为靖康年那回一样,可是这后面是不是有人作祟,现在还不得而知,他只希望那个人不要太过份,闹到最后不可收拾。

    “那边有没有消息,陈景行他们到了没有?”

    “回平章的话,陈尚书、王侍郎一早就到了,刘侍制晚了几分,现在也同他们一道都等在东华门外。”

    听到三个人都已经到了,王熵的心里才松快了几分,有了他们顶在前面,至少到时候就有个交待,现在别的顾不上了,先赶紧把事情压下去再说。

    “走吧,老夫也过去。”

    上了肩舆,将两边遮挡的罩布放下来,它们都由薄薄的上好蜀锦缎子做成,透光透风,就是那人朦胧地看不真切,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王熵没有像往常一样闭上眼养神,而是静静地看着两旁的宫阙一闪而过。

    从慈云殿过去,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全套的一品重臣仪仗摆出来,就是遇上了亲王,也无须避道。因为按宋制,宰辅叙位在亲王之上,更莫说他是一人独尊的平章军国重事,一路遇上的宫人内侍无不垂首而立,其中只怕还有后宫主位。

    平日里王熵是绝对不会如此招摇的,可是现在事情太急,他又是年老体衰,能不能走得过去还得两说,因此就算被人说成跋扈也顾不得了。过了一会儿,东华门高大的城楼已经遥遥在望,一个人声清晰地传到了耳中。

    “......诸位都是国之储才,他日都要出而为官,不历宦海不知难,诸位今日所问,我等只有‘尽力’二字可答。陈某可以保证几位同僚都是如此,如若不信,到时候结果出来,自然就有分晓,还望大伙各自回去,不要在此叨扰圣人。”

    “陈尚书既然这么说,那可否回答一句,结果出来了没有?”

    “尚在商榷。”

    “那怎么某等听说,元人欲以一州之地交换我朝所有的俘获,陈尚书说的商榷,是否就是应下这个结果?”

    刘禹已经听了半天,这时候才终于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无风不起浪啊,不知道是谁在散布这样的传言。照理说真实的结果应该早就报上了政事堂,怎么看二位相公一脸的事不关已呢?就连陈景行也是吞吞吐吐,好像在掩饰着什么。

    难道说元人又反悔了?私下里同他们达成了什么交易,这不可能啊,按制,只要三人不同署,协议就不算完成。自己的态度很明确了,他是绝不可能答应元人的讹诈的,只要自己这个副使不被撤掉,那是怎么也绕不过去的。

    “诸位,某来说两句吧。”

    陈景行哑了口,王应麟只能迎头而上,他在士林中有些影响,这些学子看上去很尊重他,见他发了话,都住了口准备听听他会说什么。

    “元人确有此提议,某等三人不才,也曾据理力争,无奈元人猖狂,寸步不让,若是不允就以战事相威胁。诸位试想想,此等情形下,唯有缓缓再说,陈尚书说的商榷便是此意,但某可以在此保证,决无答应他们要求一说。”

    想不到表面看上去忠厚老实,一脸老学究样的王应麟说起瞎话来,字字真诚句句恳切,刘禹自忖如果不知情都会被他骗过去。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刘禹又不傻,仔细一想,就大致明白了。

    一州和三州,其实都算割地,可是要将失地全都拿回来,元人又不可能答应,最后只能是破裂收场,双方重开战火,这是政事堂无论如何不想看到的。那么就只有把责任往元人身上推,用他们的态度来压服国内舆论,后世屡见不鲜,这时空也是驾轻就熟,看来政治这种东西本质其实都是一样的。

    想通了这一层,刘禹自然知道自己也是一个演员,被他们拉出来占场子的,好在有了二人和相公们在,多半也没有他表演的机会,老老实实当个布景板就好了。

    “既然伯厚先生这么说了,我等自然不会不信,还望几位以社稷为重,不可轻易舍弃。”

    “请放心,上有官家圣人诸位相公,下有黎民百姓各位学子,多少双眼睛盯着,我等正如陈尚书所言,一定会尽力去争。争得一州算一州,争得一地算一地,若是一处都争不到,我们几个不必他人动口,自已就会上疏去职,如何?”

    他的话让太学生们有些意动,可是就此罢手回去,似乎还有些不甘。王应麟见些情景,正想开口再劝几句,一只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转头一看,老平章王熵走了上来,他赶紧退后几步,将位置让了出来。

    “适才陈尚书、王侍郎他们都说过了,老夫王熵,料得大伙都认识,代表政事堂几个老家伙也表表态,这样的结果就是他们签回来,老夫等人也是不会答应的。到时他们罢官去职,我等也一同退位让贤,如此处置,诸位学子可满意否?”

    也不知道是他的年纪太过苍老,还是那些话发挥了作用,王熵作为大宋首脑人物,这样的保证终于让学生们安静下来。为首的那个也放缓了表情,不再咄咄相逼,他转身去和几个似乎是领袖的人商量了一下,又返身走上前来。

    “诸位的话某等记下来,他日和议达成之时,请不要忘了,若是元人一意孤行不肯相让,我辈士子何惜一战!今日之事就此作罢,我等回去坐看各位的结果。”

    说罢一拱手,招呼着太学生们开始后撤,事情拖了有一会儿,边上围攻的城中百姓聚焦了不少,临安府的衙役也奉命赶到,在一边维持着秩序。看着他们退却的身影,王熵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好险哪,总算是把事情平息下去了。

    “咱们也散了吧,就照之前议定的行事,赶紧将事情定下来,不要再节外生枝。”

    刘禹旁观了一下,几个人当中,和自己一样一言未发看热闹的还有陈宜中,王熵说完之后,他仍是面无表情地转身就朝宫里走,老平章看了他一眼,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刘子青,你稍等片刻。”

    刘禹也打算回府去,不曾想被一个声音叫住了,回头一看,王熵朝他招了招手。

    “不知平章有何见教?”

    “方才的事你也看到了,孤山上的事陈尚书都与老夫说了,你做得不错,如今尚有一事需要你去办。走一趟钱塘驿,告诉元人使者,大宋并非毁约,而是事急从权,叫他们不必担心。”

    为什么叫自己去办?难道是陈景行告诉他的,刘禹也懒得再去猜测,他还真想去钱塘驿一趟,既然如此,那就公私两便了。

    廉希贤听说了会有什么反应,他才不想理会,比起宋人,元人的心思同样急迫。因为再拖一个来月,就遮掩不住了,真到那时,这些人还回不回得去都难说,要知道,宋人不但会扣使,还会杀使。

    广南东路惠州境内,姜才所部才刚刚从海丰县出发,通往潮州的官道上,数千名步卒组成的队伍正举步前行,而他带着一千多骑兵分散在路旁,如同监视一般地盯着他们。

    前日他们就到了县城之外,因为要处理一桩突发事件,全军的行程被耽误了一天,原因是由俘虏充作的厢军发生了斗殴事件。一边是海盗,一边是汉军,不知道是伙食分配还是别的原因,数百人打作了一团,直到骑军出动,才将他们强行分开。

    二者相加一共有四千多人,比正规的步卒还要多,如果不是有这么多骑军威慑,只怕早就出事了。因此,自从广州上了岸,姜才就是一边行军一边整肃军纪,借着这个由头,他干脆彻底清算了一遍,一百多颗人头被挂在了路边的木头柱子上,让每个走过去的军士看了都不寒而栗。

    “畏威才能怀德”,还在滴血的人头让那些还有些异心的人都收起了心思,跑不过也打不过,除非不想活了,没人再敢触犯军纪。被姜才冷峻的目光扫过,无论是谁都下意识地低了头,谁都清楚那是真敢下死手的主啊。

    姜才心中有些焦急,耽误了一天,事情就会严重一分,按今天的速度,最多能赶到石桥镇扎营,要明天才有可能进潮州。可是他也知道,刚刚才杀了人,不能逼得太过,得给他们一个消化恐惧的时间,因此,再逼着他们急行军不合适。

    “上马,咱们也出发,将今日之事报与侍制,让他决定是否要调整行程。”

    等到潮水一般的大队步卒都过去了,他出口吩咐了一句,然后领着骑军上马追去。只留下了挂在路边的人头,不仅震撼了步卒们的心,也让当地的百姓议论纷纷,这广南境内,何时出了这么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连打个架都要杀头。

第一百九十六章 痨病

    临安城外的一处民宅,不同于别处,孤零零地立在村尾。这里离着运河码头不算远,村子里的人家很多,大都是依着运河找营生,真正种田的没有几户。

    “咳......咳。”

    村尾的那所宅子里,不时地能听到几声咳嗽,房前是一处小小的院子,用竹篱笆围了起来。院子里种了些青菜,养了几只鸡,大概是无人清理,地上长出了些杂草,各种秽~物也比较多。

    靠着左厢的灶屋内,一个男子担心地看了身后一眼,脸上写满了愁容。他的身前是一个土坑搭成的柴火灶,灶眼里的木柴烧得正旺,上面放着一只瓦罐,里面“突突”直冒水汽,一股浓郁的中药味道飘散而出。

    “老七,家里呢?”

    “老根叔,上河啊。”

    隔着篱笆门同他打招呼的是个老者,一身短打戴着个竹笠,肩上长长的蒿杆上挑着一个篓子。男子放下手里的蒲扇,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来,满脸堆笑地回应了一句。

    “你家娘子这病也是遭罪,你这么天天守着她,不出去干个营生,可如何是好,那病就算有得治,花钱可不老少呢。”

    “老根叔,我抓了药回来,煮好了就出去找活,你放心,欠的钱指定一文不少,且多容我几天吧。”

    “老七,你......你忙吧,我走了。”

    老者摇摇头,也不等他答话就径直走向河堤,那下面系着一只小船。男子呆愣愣地看着他放开系绳,跳上小船撑到河中,心知方才一急之下说错了话,老者多半只是关心他的景况,并没有催促还钱的意思。

    回到灶前,他想着老者的话,人家说得没错,没有入帐,这病就没法治,家里已经空无一物,就剩了个房子还不值钱,可是上哪里去弄一笔钱呢?他越想越没有着落,手上的蒲扇不住地加力,一股浓烟从灶里窜出来,呛得他大咳不止。

    “七哥儿。”

    一阵有气无力的呼喊从屋里传出来,男子顾不得肺里还不舒服,急急地挑开破布帘子走了进去。破旧的榻上躺着一个妇人,年纪同他差不多大,脸色苍白,手指在半空中,无力耷拉着,男子上前一把抓住,坐在了她的边上。

    “郎中说了,奴这病要过人,七哥儿,你还是坐远些吧。”

    “娘子,若是真的过与我,你能好起来,那也值了。”

    嘴里虽然这么说,妇人却没有抽出自己的手,她伸出另一只手去,轻轻地抚着自家男人的鬓边,似乎想把这一切刻在眼中。

    “傻话,那样只会多取走一条性命,于事无补。”

    “那也好,一块走了,到下面你我仍是夫妻。”

    妇人的眼泪不住地掉下来,男人说出了这样的话,就说明他已经绝望了,这是有钱也治不好的病,更何况家里没钱!

    “你去将大郎抱来,让奴看上一眼,不要进屋,就在门口,几日不见了,想得紧。”

    为怕他生疑,妇人又加上了一句,男子只当是妻子想儿子了,出去来到另一间房里,将一个仍然趴在竹席子上酣睡的小孩子抱了起来。进门的时候,他将孩子反过来靠在自己肩膀上,让妻子能清楚地看到孩子的面容。

    妇人摇头制止了他想上前的举动,看着没有睁眼的孩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大概是因为奶~水不足,孩子显得很瘦小。妇人拼命压抑着想要伸出手去抱一抱的念头,最后只是摆摆手让他们出去。

    “你先歇着,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

    男子以为她累了,嘱咐了一句就抱着孩子退出房门,帘子放下的那一刻,妇人的泪水已经打湿了衣襟。一阵猛烈的咳嗽之后,地上多了一摊血水,看着那抹鲜红,她终于不再犹豫,挣扎着爬向床头,那里放着一个针线簸箕,里面躺着一把小小的剪刀。

    “这就是他家?”

    “正是,昨日里小的随他来到此处,没有进屋就离开了,周围打听了一下,他们搬来此地不过半年,口碑甚好。只是他娘子最近似乎染了病,一直卧床不起,原来还不算重,现在几乎下不了床,里里外外全都靠着他一人在操持。”

    刘禹点点头没有再问,昨天解决了学~潮事件之后,王熵就让他有空去一趟钱塘驿。今日一早他便打算先来这里看看,再转去驿站。眼前的小院子是典型的江南水乡布局,面朝运河,要是在后世,开个农家乐啥的,主打绿色无污染,肯定生意火爆,可现在只觉得荒凉而已。

    “七哥儿,七哥儿可在?”

    亲兵是个大嗓门,出声一吼连刘禹都冷不防吓了一跳,正想提醒他声音放小点,就看到从屋内出来一个男子。手里还抱着一个小孩,孩子很小大概不到一岁的样子,扎着两根冲天辫,趴在他的肩头睡着。

    “官人,你怎会到此?”

    “有事要出城,顺路来你这里看看。”

    看到来人的第一眼,男子吃惊地愣住了,其实两个地方并不顺路,一东一西的相隔甚远,因为要办私密事,刘禹穿着一身常服,看上去就像个富家公子,这件深色直缀是璟娘新的作品,刚刚上身才两三天。

    “这......穷乡僻壤地,如何使得。”

    男子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要不要开门让他进来,从第一次相识,他就看出对方非富即贵。再次碰上时,也只是惊异之下的脱口而出,并没想着要攀附什么的,可是没想到第二天,人家就亲自上了门。

    “来讨杯水喝,怎么,七哥儿不愿意?”

    “哪里哪里,快请进,是某失礼了,怠慢了贵客。”

    他慌忙上前打开门栓,其实那不过就是一根棍子卡在上面,任何人从外面都可以轻易拿掉。刘禹信步走进去,这院子是有些脏,像是后世农村的那种小院,不过战场都呆过的人,这又算得了什么。

    “请稍待,某去放下小儿。”

    男子告了个罪,就匆匆走进屋内,刘禹也不以为忤,背着手打量着这个小小的院子。在看到孩子的那一刻,他已经放下心来,有家有口的人,干活才会踏实,做事也会有顾忌,这一向就是他选人的标准。

    是的,重遇此人之后,他忽然想起当日这人就是在丰乐楼上做的帮闲,一张嘴是能说会道,对这临安城也是非常熟悉。杨行潜走后他还真是需要这么一个人,更重要的是,按此人的说法,二人还是同乡,都是常州人氏。

    不要小看这一条,古时同乡是非常亲密的一种关系,哪怕素不相识,只要报上乡籍,这就是上门的最好帖子。置乡亲不顾的人,会被整个社会所唾弃,越是官做得大,越是如此,同理用人的话,同乡是仅此于同族的重要来源,历史上那些某某帮就是这么结成的。

    当然在开口之前,刘禹还是决定亲自来看上一眼,知人知面不知心,特别是自己所干的那些事,都要求人手方面非常可靠。光靠眼睛看不出来,只有多说多了解了,家庭背~景自然也是不可或缺。

    “呯!”地一声脆响,似乎是什么瓷器掉在了地上,紧接着屋里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声。

    “娘子!娘子,你这是怎么了。”

    亲兵的动作很快,刘禹刚反应过来,他已经飞身进了屋,等到刘禹急步跟过去的时候,亲兵站在内屋的门口对他摇了摇头。刘禹小心地跨过地上的一堆瓷片,内屋里靠墙的榻上,男子正抱着一个妇人嚎陶大哭。

    这是突然病发?来之前亲兵只打听到了他娘子染病,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病,因此刘禹也想着上门看一眼,指不定就能帮上忙。没想到现在居然会是这个样子,他想上前安慰两句,一走近才发现,妇人的胸前扎着一把剪刀,颤巍巍地还在滴血。

    “赶紧去城里找个郎中,要快!”

    刘禹伸出手指在那妇人鼻下一探,似乎还有很微弱的气息,他转身吩咐了一句,然后从系在腰间的香囊中摸出一个小瓶子,扭开盖子,里面是白色的粉末。

    “莫哭了,将你娘子放平,不要动那剪子,将这个给她敷上,先止住血,她还没死。”

    将瓶子放到男子手中,告诉了他用法,刘禹转身出了屋子,对方是妇人又伤在胸部,他一个陌生男子自然不好上手处理。这时候,睡在另一间屋子里的小孩被惊醒了,不见大人在,一咧嘴也哭了起来。

    因为离城不算远,郎中来得很快,是个背着药箱子的中年人,亲兵用马驮着他进的院子。刘禹正抱着小孩在院子里哄,一见他们,伸手指了指里屋,那里的声音已经平息下来,郎中知道人命关天,也不多话,疾步就走了进去。

    “还好你等叫得及时,加之那伤药有奇效,这命是暂时保住了。不过外伤可医,心病难治,你要多劝劝你娘子,想开些,她这病是重了些,可如果将养得当,未必不能痊愈。”

    过了半个时辰,郎中才和男子走出来,刘禹听他的解释,才知道妇人扎的那一下位置不对,力气也太小,只造成了外伤,就连血都流得不算多,当然如果不及时包扎,还是会送命地。

    “敢问大夫,她得的究竟是什么病?”

    “瘵疾,已有咯血之状,地上的药渣某看过了,对症,只是须常年服用,再多将养时日,不急不燥,半年之后,应该可以下地徐行。”

    前面两个字刘禹不知道,咯血他是听懂了,什么病会造成咯血不止?心脏病、气管炎、还是肺病,刘禹本来就不通,这古时的称谓一上来,听了也和没听一样。

    “就是肺虫居肺叶之内,蚀入肺系,故成瘵疾,咯血声嘶,久之则不劳。”

    见他迷惑不解,郎中又特意解释了一番,这回刘禹至少明白了,是肺的问题,联想到电视和小说上看到的情节,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可是痨病?”

    “正是肺痨。”

    原来如此,后世叫做肺结核,是一种比较难治的传染病,怪不得孩子和男子都没有睡在那房里,多半已经被告诫过了。而在这时空,得了这个病,基本上就和宣布死亡没什么两样,只看时间长短而已。

    这也解释了妇人为什么要寻短见,家中一贫如洗,身为女主人不但不能操持家务,还要男人来侍候。特别是孩子生下来,奶不成抱不成,看一眼都不敢太久,这样的日子确实会令人生不如死。

第一百九十七章 收获

    位于钱塘驿的元人使团驻地,廉希贤突然等来了一个意外之人,他根本没想到此人会登门拜访,因为对方早就说了,与他“道不同,不与为谋”。

    “刘承旨,你可是稀客,快请快请!”

    因对方一身常服,他自然想不到官面上去,不管他是为什么而来,至少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那就算是一个好的开始了。因此廉希贤满脸堆笑地将他让进屋,刘禹很奇怪他的态度,难道这人还没收到风?那是昨天的事了,看来元人探子的效率不行啊。

    本打算交待一声就走的,这样一来,还得多敷衍几句才行,对方一脸的笑容,他也没法伸手去打,到时平白得一个破坏和议的罪名,有点不值得。

    于是,只能顺势随他进屋了,这间屋子很大,看形制,是驿中最高的规格了,比当日他进京时住过一晚的那间还要大上不少,在屋里侍候的全是他们的人,这人的行事应该很谨慎。

    “你我也算老相识了,一直没有机会相请,想不到今日才得实现,只可惜身在此处,要是换做大都,廉某一定请你品尝最正宗的北地美食。”

    “尚书客气了,北地美食想必不凡,无奈刘某区区江南人氏,只恐吃不惯。倒是尚书你,这临安城里亦有佳肴无数,比之北地不知如何?”

    奉上来的茶水应该取自本地,刘禹一喝就喝出来了,他还真怕对方拿出什么马奶酒之类的来招待他。廉希贤的话语暗藏机锋,他的答语也丝毫不让,论起斗嘴皮子,几年的推销可不是白练的,没有一张把死人说活的嘴,谁会买你的东西?

    廉希贤听出来他在暗讽自己没那么老实,丰乐楼去过了,城里只怕也没少走,不过这没有什么,本来就是互相敌对,各展所长罢了,他毫不在意地微微一笑,将这个话题打住。

    “廉尚书,贵我双方虽然已商定了协议,可是为了朝堂上能顺利通过,我方可能会有一些小小的变通,若是你们听到什么传言,不必理会,总之一切都按之前达成的来办。”

    “这样的条件,贵国还不能接受?那廉某真的无能为力了,实不相瞒,某权限所至,这三地已经是极致了。再多,就是廉某应承了,最后某主那里也通不过,贵国若是还想再什么主意,后果可要想清楚。”

    廉希贤一听,当然以为是宋人想要得寸进尺,专门派了此人前来,想要以势相压。诚然元人的形势确实如他所说,可是目前真正的威胁也就是西北的那几个宗王,别的都属隔靴擦痒,海都的野心和实力不成正比,上一次就被打怕了,未必敢这么快动手,另外两处离得太远,暂时还威胁不到本土。

    “刘承旨很了解我方国势,可贵国就能安枕无忧了?且不说我大元随时可能南下,贵国内部也非铁板一块吧,要是某处出了变乱,还有余力去管吗?”

    这番话别人来可能听得云里雾里,刘禹一听就明白了,此人已经知道了泉州即将出事,说不定还在其中推了一把。不过那本是就是他乐于见到的,因此根本威胁不到他什么。

    “尚书的耳目不比刘某差啊,这样机密之事都了如指掌。不如这样,你说各说出一个名字,作为交换,不过说好了,至少也要是你我这种品级,小虾小蟹地就算了,想必尚书也不会放在心上,如何?”

    刘禹的话让廉希贤暗暗吃惊,对方这是在暗示,大都城中有尚书一级的官员与他暗通?那真是了不得的事,可是如果不是这样,根本无法解释为何只有他一人精通朝中局势,这一刻,廉希贤真的动心了,他很想以吕师孟来交换那个人,反正后者也用处不大。

    一个无意之举,没想到对方很郑重地在考虑,刘禹倒也不怕什么,随便选一个历史上有名的汉官就可以了。反正他们的传记就摆在那里,就算是细节都能对得上,倒底害谁呢?搞死了郭守敬会不会被后人骂死,他不由得微微一笑。

    “好算计,廉某差点就上了当,呵呵,佩服佩服。看来刘兄今日登门,说什么变通是假,想要害廉某才是真吧。”

    “一个玩笑,活跃活跃气氛,尚书不必当真,哈哈。”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想通了,刘禹也不以为意,他这一笑倒让廉希贤疑惑了,对方计策不成,没有丝毫沮丧,难道自己猜错了?这还是头一次,有个同他年岁相当的人让他捉摸不透,对方的话里处处陷阱,偏生躲都躲不开。

    刘禹前来除了传达一下官方的解释,还有自己的私事,他看了看房中的几个随从,没有一个同描述相符。难道人不在这里,可是元人的使团人数不少,占地也大,要如何不动声色地查访呢?

    “喔,廉某可否问一句,承旨适才所说的,会是什么样的变通?”

    房中沉默了一会儿,廉希贤这才想起刚开始他说的那些话,只有确实了这些话的真伪,他才能判断刘禹后面说的是玩笑还是试探,两人这算是第二次正面交锋了,他并不想再次落在下风。

    “这个么,想必不久尚书自己就会知道,刘某这会就算说了,你也多半不信。非是某要卖关子,此来也是受上官所遣,总之你知道那是传言就对了,天色不早,刘某就不叨扰了,就此告辞。”

    既然事情通知到了,刘禹也不想和他再多啰嗦,同他聊天太费脑子,有这功夫还不如抱着小妻子讲故事。见刘禹的去意已决,廉希贤也不作强留,今天的一番话下来,信息量太大,他也需要时间好好消化。

    廉希贤的房间在驿馆的二楼,出来到楼梯还有一截长长的过道,出于礼貌,他准备将刘禹送到楼梯口。两人刚刚走到,就见对面的楼道中窜出一个人,速度有些快,差一点就撞上了他们。

    “尚书,可是宋人来了,他们让......”

    “尊使在此,不得无礼。”

    没等那人说完,廉希贤就出口打断了,元人的使团里会有这么莽撞之人,让刘禹好奇转头看了一眼。一看不打紧,这个穿着普通随员衣服的年青人,不就是消息里描述的那个么?

    “下属无礼,冲撞了贵人,还望恕罪。”

    “不知者不怪,尚书留步。”

    刘禹很满意这一次的收获,笑着同他一拱手,再也没有去看那人,只要是确定了就好,瓮中捉鳖,鳖还跑得掉么?走出驿馆的时候,他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让跟随的亲兵暗暗称奇。

    就在刘禹带着亲兵准备回府的时候,孙七刚刚从刘府走出来,他的手里拿着一个钱袋子,整个人浑浑噩噩地,如坠云里。站在府外的坊道上,他仍然不敢置信,不过一面之缘,竟然解决了他所有的麻烦,这是天降贵人啊。

    袋子里装着几吊铜钱,按照那位美得让人无法直视的女主人的话,这是聘自己为府中管事开出的工钱,预支一个月再加上安家费,里面没有一张会子关子之类的废纸,全是沉甸甸的青白方孔铜钱!

    有了这些钱,之前欠下乡亲的那些就可以还了,都不是富裕人家,人家不开口要,是可怜自己,他心里又如何不知。有了这些钱,娘子的药就有了着落,再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她,想必心情一好,再也不会做傻事了吧。

    当然这些银钱还只是惊喜的一小部分,自己未来的东家,竟然是个前途无量的京官!仅仅几个月前,他为刘禹写的那张帖子,还清楚地记得,上面写的是白身,这才过了多久,已经是从四品的侍制了,孙七在丰乐楼做的帮闲,就是侍候这些官员们的活,那些复杂的官品职事,对他来说全都谙熟于心,当然知道意味着什么。

    这也罢了,主家娘子虽然年纪不大,可那做派一看就知道是高门出来的,岳家的势力不必说,多半还在东家之上。他孙七这是走了狗屎运么?昨天还在为一日三餐发着愁,今天就成了官家管事,他将袋子小心地藏在腰间,步履轻快起来,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真是菩萨保佑。”

    孙娘子听到自己男人带回来的好消息,再看看他买的酒、肉、还有一匹尺头,先就双手合什,喃喃自语。

    也许真的像男人说得那样,家里的好日子要来了,自己还不能死,怎么着也得看着孩子长大,有了自保之力,最好是娶了媳妇,她才能安心地闭上眼。否则像男人说的,落到哪个狠心的后娘手里,她想都不敢想那是什么后果。

    “有了钱也要省着些,不年不节地买这些做甚,还不如给大郎攒起来,将来用作聘礼之用......”

    一恢复女主人的身份,孙娘子就开始唠叨起来,孙七现在听她这样,一点也不觉得烦。他笑着连连点头,都已经买了,也退不回去,今天高兴这一回,以后,还是听娘子的吧。

第一百九十八章 禁足

    将近入夜的时分,老平章王熵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家,这处位于保民坊的大宅子是先帝时赐下的。那还是咸淳初的事,可惜天不假年,在位不到十年,就匆匆去了,留下一屋子的孤儿寡母,还有这个千创百孔的江山。

    “到了么?”

    他乘坐的肩舆一直被抬到了正房的大堂外,已经打了一个盹的王熵才睁开眼问了一句,被几个下人搀着扶下来。眼前的正房大堂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建筑,阶高三重,额下题着一块匾,上书“雍熙堂”三字,他认得那是先先帝理宗的亲笔,赐与的是这宅子先前的主人。

    “雍熙,雍熙。”

    这两个字被他在嘴里念了许多遍,含着和穆团结的意思在里头,可现在朝堂上缺的恰恰就是这个。如果和议最终通不过,元人再度南下,局势就岌岌可危了,喃喃自语中,他缓步走上了台阶,想像着几代官家的恩宠,就如同这宅子一样宏大无比。

    “这个时辰,就不在这里吃了,你叫厨房弄几个菜端到书房来,那个小畜生回来了没有,让他过来一趟。”

    王熵一边朝里走一边吩咐道,一个人坐在这么大的堂里吃饭,就算站上一圈侍候的人,也是倍感凄凉,还不如去书房清静。

    今天发生的事,他总感觉有些蹊跷,想着儿子交游广阔,与那些太学生素有往来,没准能听到什么消息。倒底是谁在幕后指使的,就算无法处置,他也想知道实情。

    原本他一直怀疑是陈宜中搞的鬼,可看他的表现,王熵又不太笃定了。更主要的是,陈宜中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做?和议不成,倒霉可不只是那三个和议使,要担上责任的也不仅仅是留梦炎和他王熵,说白了,政事堂三人一个都跑不掉。

    当然这些太学生也可能是自发而为的,因为这向来就是他们的传统,问题是他们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会是某个言官泄露的么,王熵越想越烦,只觉得一团乱麻,各种可能性太多了。

    王公子比他的菜要先到,不像平日里那样畏惧,脸上似乎还有几分喜色,进门的时候。王熵刚刚脱下身上的朝服,正准备递给下人,他赶紧上前接过来,亲手将它挂到架子上。

    “今日又去哪里鬼混了?几时回来的。”

    这样讨好的举动并没有使王熵的脸色好转,或许是那些学子的举动刺激了他,话说得疾言厉色。王公子一听就知道老爹心情不好,转身回来时,已经赔上了一个笑脸。

    “儿今日哪里也没去,从太学回来,就径直回了府,不信,爹爹可问府中下人。”

    “你倒是转了性......你方才说你从何处回来?”

    王熵刚打算再刺他两句,突然想起他的话中,有两个很关键的字,一时间硬生生地将后半截吞了下去。

    “太学啊,司业看了儿的功课,还赞了两句,爹爹要不要也看看?”

    王公子从袖笼中取出一卷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什么,王熵接过之后没有去看,而是直愣愣地盯着他,瞧得王公子一阵心虚,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做错了。

    “我来问你,你到太学,除了这劳什子,可曾见过什么人?”

    “儿从司业房中出来,碰上几位同窗,当时时辰还尚早就多聊了两句,都是在舍中,并无去到城里,爹爹若是不信,可以找人打听。”

    “同窗?其中可有一人名为刘九皋?”

    “爹爹知道他么,正有此人,儿与他素来交好......”

    后面说了什么,王熵已经听不下去了,他的头脑一阵阵地发晕,儿子的身影在眼中重重叠叠,开始摇晃起来,紧接着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再醒来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他的榻前围前这府中大部分有身份地位的人,未长成的儿女、侍妾、清客、还有坐在跟前的这个逆子!

    “爹爹醒了,郎中瞧过说是操劳过度,要多加休息,儿等商议过了,明日就去朝中为爹爹告假,圣人听闻一定会遣御医前来......”

    “来人!”

    王熵只觉得眩晕感又上来了,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喊了一声,声音大到让屋内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完全不像一个刚刚还昏倒的病人所为。

    “将......将这个逆子押入他的房中,没有我的话,谁也不准放他出来,违者立刻打死!”

    原本想执行家法的,可是看到满屋的老弱,只有这一个长成的,话到嘴边又改了。不只周围的人,就连上前的几个家丁都发了愣,王熵无力地摆摆手,他们才明白这话是真的,赶紧将王公子拖了下去,后者仍是不明所以,可是也没再分辩,因为他看到老爹气得直冒虚汗,经不起再折腾了。

    “你们都下去,都在这里气闷得紧,平日就在屋外请安即可,此事不得报与朝廷。”

    说完这一句,王熵是真的累了,他很想就此躺下一病不起,可是这一屋子人还没个指望,他还走不得。想想真是讽刺,之前他一直怀疑这个怀疑那个,没想到这个始作甬者就是自己的亲子,这能怪谁?看他一脸不服气的样子,只怕以为自己立了多大的功吧。

    王熵突然觉得很孤独,偌大府中,除了那些财物,就是一堆盯着财物的人,没有一个人可以帮他,自己辛辛苦苦这是为什么?一时间,他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什么也不想动,什么也不想想。

    “最多三天,为夫肯定回来。”

    刘府内,刘禹信誓旦旦地对璟娘说道,现在谈判已经结束,他也应该回去一趟了。除了要交待一些事情,顺便看看后世对孙七娘子那个病有没有好办法,为怕璟娘担心,他特意回府告知她一声。

    璟娘没有想像中的哭泣和不舍,这是早有预料的事,她知道自己早晚都要习惯,现在夫君如此担心她的反应,反倒让她心存感激,心里再怎么不舍,面上也显不出来,反而露出一个微笑。

    “可是立时就要走?奴叫她们去做些准备,换洗的衣衫带上两套,可惜奴的手脚笨,做一件要好些日子,夫君先将就穿穿。银钱要多带些,在外地不比家里......”

    仿佛听到了老妈在耳边唠叨,许久没有过的事了,刘禹好笑地将她拥入怀中,他没想着要呆多久,多说两天是为了以防万一,这是小妻子的一番心意,他说不出拒绝的话,尽管自己根本就用不着。

    他回府的时候,已经吃过了晚饭,这个时辰过去刚刚好,天色暗了又不算太晚。等到妻子将一切准备好,他的手里多了一个大包袱,里面乱七八糟的估计什么都有,好在并不算重,他一把就背上了肩。

    “孙七你看着安排吧,先让他在前院干着,他娘子的病会过人,暂时留在那里不要接进城。你也不要上门去探望,明日里二哥儿到了,替我问个好,咱们的银钱等他一块,再交上去,有人找就说我去了岳家。”

    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刘禹就转身出门而去,璟娘倚着门,直到他的背影消失,泪水才怔怔地落下来。她总有一个感觉,夫君去的地方很遥远,远到就算满世界地寻找也无法找到,一不小心,他就可能找不到回来的路,这种感觉是如此地强烈,以至于让她在睡梦里都常常惊醒。

    琼海没有时差,这个点,员工都已经下班了,位于琼崖市郊的海昌工业园内只有办公楼的灯还亮着。二楼一间挂着“总裁助理”的金属牌子房外,陈述发现门是虚掩的,她轻轻推开一条缝,然后在门上敲了几下。

    “小石头,还有多久?”

    “你先去吧,我还要做一会儿。”苏微头也没抬地回了一句。

    “切,多大的事儿,怎么比我这个总经理还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总裁呢。”

    陈述没有离开,而是直接走了进去,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后,苏微埋着头在写着什么,一头长发松松地扎了个马尾,站了半晌她也毫无所觉。陈述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女人拼死拼活为了什么?一个不值得的渣男么。

    “走吧,你做得再好,人家也看不到,何必催残自己呢?”

    苏微正将思路整理好了往本子上写,冷不防一只手按在了纸上,她无奈地抬起头,陈述略带嘲弄的眼神就出现在她面前。

    “还有一点儿就完了,我做事是为了对得起每个月的薪水,不是因为某个人。算了算了,先陪你吃饭好吧啦,怕了你了。”

    看着陈述一脸的不相信,她无奈地妥协了,反正所剩也不多了,回到酒店再赶赶,费不了多少事,只是可惜刚才头脑中的灵感还会不会在?

    随着两个女人走出大楼,最后一间房里的灯也熄了,苏微站在台阶下等陈述把车开过来。她无意识地望着不远处的那座巨大仓库出神,老板过来通常都是从那里出现,不知道现在会不会?心思还没转回来,突然听到一阵音乐声响起,是自己的手机,苏微掏出来一看,不会吧?

    “什么?余杭,好的我知道了,明白你放心吧。”

    陈述开着车缓缓过来,苏微刚刚放下电话,一看她喜形于色的骚样,陈述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货回来了。

    “他在哪?”

    “送我去机场,要快。”

    “你疯了?”

    陈述诧异的惊呼,这都什么点了,难道去赶末班机,可是拗不过她的坚持,还是发动了车子,一出工业园,调头就上了高速路。身边的这货已经没救了,什么都没带就往机场跑,一刻都等不及的样子,她还能说什么呢?

    以她的了解,这肯定不会是禹子的要求,而苏微自己的决定,陈述紧踩油门,车子速度不断地上升,既然劝不了,就成全她好了,青春不就是拿来糟蹋的么,至少禹子还不算太渣。

第一百九十九章 提名

    经过了意料之外的太学生闹事,第二天的朝会上,言官们的火力也随之全开,各种弹劾的奏章堆满了政事堂。好在他们反对是事而不是人,在陈景行等人一番保证之后,没有再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谢氏似乎对这样的事情已经厌烦了,讨论一结束,就立刻宣布退了朝,也不再多问细节。因此,刘禹逃课一事被所有人忽略了,没几个人注意到他根本就没来。

    事情回到了掌控中,回到政事堂的几位相公都松了口气,虽然老平章王熵的神色看上去不怎么好,二人也只是以为他劳心所致,加之还在担扰明天和议的结果递上去,会不会再节外生枝。

    “平章勿忧,今日那些弹章某看过了,言辞虽然激烈,可多半都是不满区区一州。明日只需嘱咐他们用情一些,想必无人会再为难,此事就可揭过,朝廷上下也可缓上一缓。”

    留梦炎的话正是王熵心里所想,是要缓一缓了,这些日子一日紧似一日,他们都有被压得喘不过气的感觉。完成了这次和议,多少就能缓口气,没人相信元人会马上就撕毁,就连绍兴那一次也持续了二十年,王熵的要求不高,十年而已。

    “那三个郡,你们心中有人选了么?”

    特意将他们二人请来,就是为了商量这个事,一俟和议公布,与元人交割就成眼前之事,这人选当然现在就要有数,不可能等到和议谈成了,再来讨论。

    三个州分属两路,两个沿江一个靠湖,元人交还之后,其中的官吏肯定不能用了,主官自然从朝臣中选,别的就靠他自己去组,因此这些人选一定要有些能力,不能完全是些草包。

    然而三人都清楚,那里是对敌前沿,特别是江州,直面鞑子,没有一定的军事能力也不行。最好就是放个武将过去,可是朝中现在最缺的也是能打的武人,如果姜才不出那个事,以他的功绩,正好可以放过去,可是现在?陈宜中也没辙,他手上的人不多,可用的更是凤毛麟角,见二人都望着他,只能缓缓摇摇头。

    “枢府都没有人选?”

    留梦炎有些不理解,这几个位置他没想过去争,不光是上面那些理由,三地之中,江州面敌、池州残破、南康军不大,都不是什么有油水的好地,走他路子倒是有些人,可他们怎么会花了银钱给自己找罪受呢?

    “汉辅,与权不是没有,是不合适,你不要着急。”

    王熵自己的情况也和留梦炎差不多,要是上一个没什么能力又不情愿的,没准好不容易谈下来的地方,又被他们葬送了。因此,他也希望陈宜中能先开口,可看他的样子,三人是一样的。

    “今科举子如何?那位胡探花不是评价还不错,想必状元、榜眼更胜一筹吧。”

    “简拔?不行,他等未经历练,年岁又轻,搞不好会弄出事。”

    王熵还没说话,陈宜中就先出口否决了,这些进士个个眼高手低,一笔文章倒是做得花团锦簇,实事上全无经验。要是一般的地方也就罢了,那是三块什么地?交到他们手里怎么能让人放心,倒也不完全是年轻的原因。

    “年岁么?小些也未必不堪,你们这一说,老夫倒想起一人,只怕比那些举子还要年轻些,不知此人可不可行。”

    “平章所言,某也想起了,此人必定可行。”留梦炎眼睛一亮。

    “唔,若是此人,某也无异议,只是品级上差了些,不好安排。”

    三人都没有说出那个名字,可是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和议之后,他的差事就将交卸了,反正到时也要另行安排,不如一并解决好了。可是陈宜中说的也是个问题,太低了说不过去的,王熵沉吟了一会,才又开了口。

    “本就是从权,不可以平常待之,老夫的意思,在江州设沿江副使司,并领池州、南康军诸军事,节制驻戍军马,如此可行否?”

    还是老狐狸脑子转得快,陈宜中不得不服,不以路境为准。直接参照沿江制置司的办法,将三地划出来,既合情又合理,还不违制,相当于设了一个小路,这样一来就理解了品级的问题,对上对下都交待得过去。

    那小子还真是一个不错的人选,虽然年轻,能力已经得到了证实,有他在前面镇着,纵然发生战事,也不会像之前那些人一样闻风逃遁,这个提议得到了三人一致的推举,只待和议通过,就去向他本人宣布。

    余杭市的酒店中,刘禹习惯性地早早醒了过来,一看表才卯时三刻,喔不对是六点半,往常这个点是起来锻炼的时间,现在么?出去跑上几圈,还是继续睡,他有点拿不定主意。

    这么一想,就再也睡不着了,干脆爬了起来,打着哈欠走出了房门,客厅里黑黑地,只有沙发上突起了一团,就像一个人躺在上面。刘禹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靠近了仔细一看,似乎真有一个人躺在上面。

    借着窗帘缝隙间透过的朝晖,他看清了是谁睡在沙发上,看样子苏微是才入睡不久,并没有被他惊醒,侧着身子蜷在上面,脸上露着一个甜甜的笑容,是梦到什么好吃的了?刘禹摇了摇头,房间温度不高,她穿得很整齐,没必要盖东西。

    一看这丫头就是连夜赶来的,他记得自己说过了不必着急,赶早班机就行,很显然人家并没有听话。这间房是以公司的名义订下的,租金直接交到了年底,而房间的钥匙除了酒店前台,就只有这个女孩有,怪不得昨天毫无所觉。

    算了,就让她多睡一会吧,沙发上不舒服,刘禹试着抱起她,没想到还挺轻,将苏微放到床上,她连哼都没哼一声,一转身侧翻了过去,姿式和刚才一样,睡得还真死。

    清辰时分的西湖边上,到处都是早起晨练的人,刘禹呼吸着新鲜空气,顺着延湖路跑了很久,又顺路买了各种早餐,拎着大包小包回来的时候。苏微还在睡,他也没去叫,冲了个澡就开始吃早饭,就在这时,房里传来了动静。

    “不好意思,我是不是睡过头了。”

    苏微睡眼惺松地跑了出来,光着脚丫问道,她刚一醒就发现自己睡在了床上,身边却没有人。出来一看,老板披着浴巾在吃东西,赶紧瞅了一眼身上,还是昨天那套衣服,扣子都系得紧紧地。

    “没有,是我起太早了,你昨天什么时候到的,干嘛不叫醒我,沙发上怎么能睡呢,缩手缩脚地。”

    “飞机落地的时候已经二点多了,再赶到酒店,就没想吵到你,在那上面将就一晚上,没关系的。”

    不知不觉,刘禹埋怨的口气有点像男人在责怪妻子,苏微红着脸解释了几句,她本来反正想在那边也睡不着,干脆赶了个夜班机过来,到了才反应过来,房间只有一间,她只能睡在沙发上。

    “饿了吧,去洗洗来吃东西。”

    “喔。”

    闻到早饭的味道,苏微还真有些饿了,她从昨天晚上起就没吃过东西,飞机上的东西吃不惯她从来也不会去碰。现在看刘禹在那吃得香,不由得食指大动,答应了一声就往洗手间走,到了门口突然记起来,自己什么都没带。

    “台子上有个袋子,里面是我刚从超市买来的,你看看合不合用。”

    刘禹的声音适时从身后响起,她微微一怔,什么也没说低着头就钻了进去,一个塑料袋里装着新的牙刷毛巾,还有一件浴袍,而另外两个纸袋子里,是一整套farmanl内衣,以及一套tribeca无袖套裙。

    她虽然从来没买过,也知道这些东西不可能在超市里买得到,拿起内衣比了比,居然还挺合适。难怪说男人的眼睛比尺子还准,她的脸上更红了,好在不用担心有人会看到,看着镜子里那张毫无修饰的脸,苏微为他的细心所感动,些许的疲累也一扫而空。

    苏微的动作很快,出来的时候,她只穿了内衣和浴袍,头发湿漉漉地,人却精神了不少。刘禹正在专注地看电视里的新闻,似乎在放某个地区气候反常,发生了千年不遇的灾害什么的。

    “对了,你弟弟最近怎么样?”

    两人边吃边看电视,刘禹是运动之后,胃口很好,苏微则是饿的,因此都吃得很香,不一会儿,买来的白粥、包子、馒头啥的都一扫而空,就连咸菜也没剩下。

    “还那样,不过病情挺稳定的,医生说还得多等等。”

    “喔,他在哪家医院?”

    “帝都xx医院。”

    一听她说到这里,刘禹突然想起来,这种病多半要去帝都这种大城市才比较权威,人没来,他手上只有大致的病情描述,不是经验老道的医生,只怕看不好。想到这里他改变了主意,帝都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趁这次机会一并解决好了。

第二百章 警告

    “......其画疆如故,东以淮水为界,中依大江、大别山,盖以江州、安庆府以北属上国,以南属鄙方,蜀中亦如此例。自订约之日,江州、池州、南康军三地交还我等,我亦将陷溺之上国将士交还,备为定例。”

    “我与上国约为伯侄之国,每年皇帝生辰并正旦,遣使称贺不绝。岁许币银、绢二十五万瑉、匹,自壬戌年为首,每春季差人般送至泗州交纳。子孙世代,不可违逆,有渝此盟,明神是殛,坠命亡氏,踣其国家。”

    陈景行将最终议定的和约结果当殿读出来时,大殿之上落针可闻,没有惯常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但凡还有点良心的都只感觉到了两个字“屈辱”!明明已方打胜了,却因为国势不如人家,不但失地拿不回来,还要称侄送币,怎不叫人郁闷?

    可是谁都知道,如果不签,就意味着战争将会继续,到那时不但这三州拿不回,就连现在的防线也不一定保得住。反对的已经反对过了,弹劾的奏章就摆在大殿上,将他们罢官去职容易,然后怎么办?没有人知道。

    侄皇帝与儿皇帝哪一个更好受一些?或许换个角度想,当今官家才五岁,而大元皇帝已经近七十,当爷爷辈都绰绰有余,看起来咱们还占了便宜。半晌,都无人应声,反对的没有,赞同的也没有,似乎谁也不敢去开第一个口。

    “老身来说说吧。”

    王熵刚要打算站起来,帘子后面就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了身,同所有的大臣一样恭身聆听。

    “嘉定元年,北伐失利的消息传来时,老身还是后宫懵懂无知一妇人,听上去,同今日之约有些相似。如今自己坐在这上头,多少能体会一些先先帝当年的心情,每次听他说‘联必雪此辱’,老身都感同身受。”

    “到了端平元年,尔等都知道了,我大宋联合蒙古,灭了这个曾经带来无数屈辱的金国,一雪靖康之耻,一雪隆兴之耻,一雪嘉定之耻,先先帝花了整整二十六年的时间。再过十年二十年,老身可能看不到了,尔等可有信心在官家长成后,辅佐他一雪今日之辱乎!”

    “涮”地一下子,随着谢氏逐渐增大的音量,帘子被猛然掀开了,翟冠顶戴一身大红朝服的太皇太后柱着木杖走了出来。五岁的官家可能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可大娘娘的怒气却能感受得到,他跳下御座,挨到谢氏身边,拉住了她的衣角。

    所有人都看着这依偎在一起的一老一幼,这就是国家的现状,老无所依,幼无所恃,确实打不起了。再听到那一席话,朝臣中老的如王熵颤巍不已,中年如留梦炎、陈宜中等人面沉如水,年青些的如几个言官面红耳赤。

    “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老臣等无以言对,唯有谨尊圣谕,誓死相从。”

    “臣等定当恪尽职守,不负圣望!”

    在王熵的带领下,百官一齐恭身作答,这也意味着和议被正式通过。谢氏看着这片黑压压的人头,没有任何欣喜之色,只有无尽的怆然。这些人就是怀中官家的依靠,其中有多少是真心实意的,只有老天知道,话一说完,她失去了力气,只觉得很累。

    “就照此办理,一应事宜,你等下去商量,退朝吧。”

    谢氏带着官家走后,内侍扯着尖利的嗓子连喊了三声,百官也如潮水一般退了出去。留梦炎、陈景行等几人落在了最后面,都看着又坐回了锦垫上的王熵,等着他拿主意。

    “就照圣人说的办,要快,以免夜长梦多,景行,你现在就去驿馆,通知元人我方已经应允了,让他们准备换约。商量出交还的时间和程序,大面上就不必再争了,尽量快些履行吧。”

    “汉辅,要烦你起草正式文书,以备颁行天下,一俟景行他们返回,就用快马送出去。”留梦炎点点头,这本就是他份内之事。

    同谢氏一样,王熵也感到疲累无比,坚持着说完自己的主张,他赶紧将人打发走,自己又在殿中坐了一会儿,恢复了一下精力才让人搀着离去,无论如何一桩大事总算办下来了,多少也能松口气,

    钱塘驿馆内,廉希贤终于得到了迟来的消息,事情平息地太快,他已经没办法做什么,但至少说明了一点,宋人那里的阻力相当大,大到需要用些阴谋才能通过。

    要不要在其中利用一些什么,他还没有一个完整的思路,一直到随从来报,宋人前来拜访为止。

    “廉尚书,你在就好,这是我方拟定的约书,你看看,咱们什么时候换约,关于人地的交割,是不是也定下来,我方好早做安排。”

    廉希贤接过他递来的文书,长长的一卷纸,写满了各式条款,从陈景行的话语中他听出了焦急,这是怕那些学子再来闹事?他一边看一边思索着对策。

    昨日刘禹走后,从建康回来的人带来了那边的俘虏情况,说实话很不好,正像宋人说的,江南多疫病,几乎每天营中都有人倒下,并不是说宋人没有管,而是无法像自己人那样尽心尽力,因此,情况就可想而知了。

    他的心里同样很焦急,早一日换约就能早一日接人,那些可都是老兵,放在战场上都没那么容易倒下。可正因为如此,他更不能表现得着急,既然宋人比他还要不顾一切,那又何乐而不为呢。

    “陈尚书,怎么某听说,贵方并不看好此约,若是签了之后又横生枝节,对你我都不好吧。”

    放下约书,廉希贤好整以遐地请他入座,命人照规矩奉上茶水,然后不急不慢地开口说道。

    “此事端倪我方已来人解释过,尚书大可放心,今日早朝,我方上至太皇太后官家,下至普通朝臣,均已一致通过,并无二话,你看看下方,已有宰相签字。”

    陈景行不疑有它,急忙开口解释道,这人的表情告诉他,今天的事恐怕无法善了,为什么他会突然如此?

    “你说的是那位刘承旨么,他倒是来过一趟,不过语焉不详,只说让某放心,可这样的状况,某如何放得下心,空跑一趟倒没什么,耽误了两国和议,怕是无法交待。”

    “尚书的意思是?”

    话说到这里,陈景行哪里还不明白,此人要耍花样,他现在无法可想,只希望对方不要太过份,开出他无法答应的条件。

    “这约书嘛,就以此为准,一应事宜均可照办。”

    好在廉希贤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他放下了心,元人认可了约书,那还有什么问题?

    “不过有一事,希望贵方能应允。”

    “但说无妨。”

    陈景行爽快地答道,廉希贤却没有马上说话,而是招了招手,将他叫到身边,在他耳边轻轻说出一番话来,陈景行听完露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这算是什么要求?

    “廉尚书是说......”

    “嗯,就是此意,陈尚书可以回去同你们相公商量一下,廉某的意思成就成,不成,那这约书,也请收回去,咱们再做打算。”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威胁之语了,陈景行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可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毕竟人家没有就协议本身提出异议。至于对方说的那件事,自己也做不了主,的确要回去计议,而且还要快,于是他起身拱了拱手,就此告辞而去。

    廉希贤看着桌上的那张纸摇了摇头,如果就这么达成和约,他简直没有更满意的了,宋人卑躬屈膝,自贬身份,为的就是尽快立约,这样的国家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地方?

    帝都首都国际机场,刘禹和苏微从三号航站楼的国内航班通道走出来,隔得老远就看到了胖子的身影。几个月没见了,这货变了不少,一套合体的西服看着就价值不菲,整齐的背头油光发亮,唯一,正常的就是体形了,现在这个绰号才算名副其实。

    “刘总,苏......总。”

    “你别开玩笑了,我哪是什么总。”

    “总裁助理,也是总嘛。要不换个称呼,老板,老板娘?”

    胖子接过刘禹手中的箱子,随口开着玩笑,刘禹知道他的德性,荤腥不忌的,也懒得去搭理他。苏微脸皮薄,被他说得不好意思,直到上了车还低着头。

    “先去吃饭?”

    “行啊,找家干净的,简单点,你要开车,我要看病人,酒就算了。”

    “得勒,您二位坐好喽。”

    胖子开来的就是公司的那部商务车,七座的空间只坐了两个人,显得很宽敞,刘禹打算吃完饭先去医院见见苏微的家人,顺便将事情办了,然后再处理别的事。

    这次见面,虽然两人还像以前那样开着玩笑,可他总是感觉胖子有些刻意,这种感觉很不对,可倒底是哪出了问题,他也说不出来,就连问也不知道从何问起。最关键的在于,每次提到陈述,胖子都会转移话题,似乎不愿意谈起她,这实在太反常了。

    这种反常,就连苏微都能看出来,到了后来,本来说不喝酒的,两人还是干了几瓶啤的,这点量以前是能放倒他的,可今天,胖子明显还有余量,刘禹也没辙了,再喝他自己就先翻了。

    “胖子,你和陈述都是我最好的朋友,别做傻事,让哥们难做,明白吗?”

    无奈之下,他只能用这种方式警告,胖子“嗯”了一声没有多说,然后借口喝了酒不能开车先走了,这种敷衍的态度让刘禹很不舒服,脸色一下子就垮下来了。

    “你也认为我不应该插手他们之间的事?”

    苏微不知道从哪找一条湿毛巾,刘禹擦了把脸,问道,

    “我不知道,述姐从来不说他们的事,我想她应该不希望我们去管吧。”

    刘禹知道苏微说得有道理,清官难断家务事,那是人家两口子之间的事,他插手的话有可能会适得其反。可是看到陈述的样子,就忍不住,他最怕看到的就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伤害了另一个最好的朋友,那样的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第二百零一章 问诊

    “你就是刘总吧。”

    帝都xx医院住院部三楼的一间病房里,刘禹见到了苏微的母亲,她看上去年纪比实际的要大,一头半花白的头发别在后脑,穿着一套钟点工的工作服,上面还有公司的名称,显得干净而素雅。

    “伯母你好,叫我刘禹就可以了,我是苏微的同事,听说她家人在这里看病,就过来看一下。”

    这是一间八人病房,里面住满了病人,再加上照顾的亲属或是护工,显得很拥挤。刘禹笑着回应了一句,将手里的水果和营养品放在病床前的小柜子上,那上面摆着一个玻璃瓶,里面插着几枝说不名字的花朵。

    “这是我儿子苏尘,快叫人。”

    “刘总好。”

    “叫禹哥。”

    床上是个穿着白色病服的男孩,长得很清秀,轮廊与苏微有几分相似。他看了刘禹一眼就低下了头,手里拿着一本书,应该是高中课本,苏母朝着苏微使了个眼色,借口要去打水,两个人出了病房。

    “这是几年级的?”

    “高二。”

    还好,男孩虽然话不多,却没有不愿意开口的样子,看得出,是因为病太久了,没有机会接触社会,才会显得不太合群。刘禹注意到他的肤色很白,脸上几乎没有血色,不过精神还不错。

    “不错啊,学习起来觉得难吗?”

    “还行,你喜欢我姐姐?”

    冷不防被他问到这个问题,刘禹有些愣神,本想敷衍几句,可一看男孩无比认真的眼神,他便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是的。”

    “那你会和她结婚吗?”

    刘禹被一个小男孩问得无言以对,这也过于直接了点,如果是她妈这么问还好说一点。可是对着这个男孩,刘禹不知道该怎么说,欺骗的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

    “这是另一个问题了,老实说,我和你姐还没开始,她喜欢不喜欢我都难说。但我向你保证,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好好对她。”

    “你这么关心你姐,为什么要催她结婚?”

    看着男孩瞬间有些低落,刘禹坐到他的病床边说道。

    “我妈说过,她结了婚,就可以不管我了。”

    “你希望她不管你?”

    “嗯,那样的话,她就不用那么辛苦。”

    原来是这样,一个懂事的孩子啊,刘禹无言地摸了摸他的头。长年累月地卧床,学习可能是他唯一的娱乐,同龄人的那些生活只能在电视中看到,他的心理和孙家娘子有几分相似,都是在等待中煎熬着,好在他的心理还算正常,没有过多的偏激,可是如果一直这么继续下去,后果就很难说了。

    与此同时,苏微被她母亲一直拉到了楼道口才停下来,这里离着病房已经很远了,对于母亲想问什么,她很清楚,可要怎么回答,却不知道,于是心里忐忑着。

    “小微,这就是你工作那家公司的老板?”

    “嗯。”

    “看着年纪不大,怎么留着一把胡子,老气横秋地,模样还行,就是不知道人可不可靠。”

    苏微仰天做了一个无奈状,就知道会是这样,她倒是不介意母亲这么说,可问题是两人八字都没一撇,万一让当事人听到得多尴尬。

    “妈......”

    “你不是说他没有结婚也没女朋友吗,如果真的对你好,就抓紧时间定下来。你能有个好归宿,妈和你弟也能放心了,这些年让你吃苦了。”

    苏母不顾她微弱的反对,一口气将话说完,苏微一听眼圈马上就红了,这些年的辛酸都涌上心头,可是让她选,这些都是她的亲人,永远也不可能放弃的。

    “妈,我不辛苦,现在我工作了,收入也不错,咱们家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傻孩子,你弟弟这个病,不知道哪天才是个头,结了婚就去过你们的小日子,这不是你的责任,别什么都朝自己身上揽。”

    苏微哽咽着扑到母亲怀里,苏母叹了口气,就像小时候那样抚摸着她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女儿换成了一头长发,这样更好看,以前总说短发好打理,其实就是为了省钱省时间,唉。

    探过病人,刘禹还要去医院挂号问诊,他本想将苏微留下来,让她多陪陪家里人,可苏母却坚决将她推了出去,叫她只管去做正事。

    “承你叫一声伯母,我就叫你小刘吧,我们小微一直说多亏了你的照顾,她是个要强的人,能这么说,可见你对她不错。这孩子都是被我耽误了,上大学那会,就开始勤工俭学,学费都差不多是自己攒的,谈了个男朋友,也因为家里这个情况散了,如今好了一点,她还是那么犟,没事你多劝劝她,也该为自己考虑了。”

    走的时候,趁着苏微去和弟弟打招呼,苏母悄悄将刘禹拉到一边说道,她没有说那些另人尴尬的话,处处都透着对女儿的关怀。可多少有些言下之意,刘禹从来没听苏微提起过这些,对她的认识又加深了一些,对于苏母的好意也是频频点头。

    走出病房的时候,刘禹发现苏微眼圈红红地,应该是哭过,想到苏母说的那些话,他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胳膊。苏微很感激他能陪着自己来探病,而且一点都没有居高临下,这种感激最终变成了她脸上的一个笑容,让后面的苏母看了老怀安慰。

    “肺结核啊,你最好能将人带来,做个全面的检查,只凭口述是没办法确诊的,也对病人不负责任。最不济,唾液样本、痰液样本也行,至少能化验一下,否则我无法给他开药的。”

    在医院的结核病传染科,刘禹挂了一个老专家的号,可是一听他不是本人,就连样本也拿不到,一头白发的老专家就摘下了眼镜,摇着头说道。

    “大夫,实不相瞒,人在国外,非洲,情况很不好,那里的医疗条件你也知道。你只管照我说的去开方子,喔诊断书,出了问题由我们承担,绝对不会找你的麻烦。”

    “小伙子,这不是麻烦不麻烦的事,非洲,好吧,你尽量描述地清楚一点,特别是一些细节,什么时候开始的,具体症状是什么,痰中带血了吗,咳嗽的频率高不高等等,越详细越好。”

    可能是医者父母心,一听人在国外还是贫穷落后的黑大陆,老专家重新戴上了眼镜。见他松了口,刘禹赶紧将情况仔细说了一遍,包括现在在什么中药,老专家一一记下,他没有去问什么非洲会有中药吃。

    “按你说的,大致上清楚了,病人发病二个月左右,如果耐药性良好,可以考虑用几种西药吃几个疗程,再视情况而定。恩,中药也可以同时服用,这个是古方,很对症啊,病人一定要保持乐观的心态,加强营养,没有问题的,一定能够痊愈。”

    问诊的时间为时不算长,因为不需要做什么检查,很快就开出了药单。先做两个月的抗痨治疗,用异烟肼、利福平、比嗪酰胺、乙胺丁醇四联疗法,然后再看效果减少种类,这是比较常规的做法,难得的是药物不算贵。

    “苏微,你妈要照顾你弟,还要去做工,现在住在哪里?”

    “医院附近租了个单间,只放得下一张床,就要一千五,不过她平时除了睡觉也很少呆在那里。”

    “这样啊,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说得地方就是以前买下的那个小套间,从这里坐地铁大概四、五站路的样子,小区的保安倒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什么也没问就放了行,苏微很是诧异,这个小区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以刘禹的身家,怎么会把房买在这里。

    好几个月没人住,推开门就是一股子灰尘味,两个人掩着鼻子进了屋,里面陈设很简单,当初刘禹就没买过什么家具电器,看起来就像是废弃的旧屋一样。

    “就是这里,房子不大,住两三个人足够了,你抽空打扫一下,这是钥匙。”

    接过刘禹递过来的钥匙,苏微有些发愣,这是要自己搬过来?她不由得有些纠结,直接跳过那些步骤真得好么。

    “还有两把钥匙,一个是地下室,一个是车库,对了里面还有辆小东风,你有驾照吗?没有趁着这段时间去考一个,以后自己开车也方便。”

    越听越觉得是这样,苏微一言不发地跟着他,要不要直接拒绝呢,她头脑中天人交战。后面刘禹说了些什么都没听清,冷不防他停下来,就一头撞了上去,让刘禹也呆住了。

    “怎么了?心不在焉地,这房子我没空住,反正你妈也要租房,就直接搬过来吧,旧是旧了点,打扫一下还是可以的,你知道我这个人不会搞这些,所以劳你多费心了。”

    “啊......”

    苏微还没从碰撞中清醒过来,就听到刘禹的解释,因为自己的误解,她羞得面红耳赤,顺便也在心里狠狠地鄙视了一下自己。

    刘禹没有注意她表情的变幻,地下室里已经差不多清空了,那些黄金都运进了华夏银行,这里曾经让他为发财欣喜若狂过,也为遭遇惨祸痛心疾首过,那些日子在他的记忆中逐渐变得模糊起来,而现在又突然出现在脑海中。

    装作四下打量的苏微在角落里看到了几个熟悉的东西,那是一种德国产黑啤的罐子,自己曾经做一段时间的推销,因此很眼熟,好像这就是他上一回从自己手里买的吧,苏微不知不觉也愣了神。

    “今天办完了事,我就要回去了,你不用跟着,就在这里呆上些日子,顺便也能照顾家人。这里有些工作,你跟进一下,不必太着急,慢慢来就行。”

    没等她从情绪中走出来,刘禹又给了她一个更大的冲击,才呆了不到一天,就又要走了么?这一次会是多久,苏微心里纠结着,她知道自己这样想不好,可就是忍不住。

第二百零二章 妖蛾子

    陈景行回到政事堂的时候,留梦炎正拿着写好的文书来见王熵,两人讨论了没多久,就得到了他求见的禀报。而前者走进来时的表情,让二人都十分奇怪,又出变故了?

    “下官见过平章,留相公。”

    因为有留梦炎在此,陈景行郑重地同他们见了礼,王熵打量了他一下,两手空空,袖笼中也不像藏有事物,元人收下了约书?那他是为什么烦恼。

    “陈尚书一路辛苦了,一切可还顺利,元人没有借故拖延吧。”

    “那倒没有,只是他们提出了一个奇怪的要求,下官无法做主,只能先回来告知相公知晓。”

    果然还是出了妖蛾子,这些元人贪得无厌,十分不好相与。王熵同留梦炎相视一眼,心中都透出隐隐地担忧,连陈景行都无法做主的,会是什么样奇怪的要求?陈景行的表情又为什么颇为怪异。

    “那位廉尚书有言,换约可以,交割也无问题,但是我大宋前往元人都城的祈请使中,必须有一人在内。”

    “何人?”

    “刘侍制。”

    二人听完了面面相觑,怪不得陈景行一付这样的表情。刘禹是他们刚刚确定的三州主官人选,还没来得及通知本人,现在又出了这样的变故,真不知道是不是天意。

    “元人说了原因吗?为何非得刘子青去。”

    “没有,只说若是我方不准,此约不立也罢,一切就要重新开始谈。”

    陈景行的话让二人都沉默下来,这是**裸的威胁之语,由此可见元人是有恃无恐,志在必得。王熵想的是,他们为什么要刘禹去,所谓祈请使不过就是走上一趟,将谈成的和约带到元人都城,呈给他们的皇帝,以示尊重。

    这个活会不会有风险?以前金人就没少扣留过使者,虽然也很少杀害,但那必竟是敌国,无缘无故地谁又肯去跑一趟。现在问题来了,如果大宋只有这一个选择,刘禹会不会答应?

    留梦炎一脸地苦笑,这小子和朝堂估计真的犯冲,除了现在还未卸下的和议副使,提什么否什么,竟是一个也没有顺利通过,元人倒底看中了他哪一点?

    “景行,你上回说,和议的最后一天,是刘禹提醒,你们才加上了江州?”

    “回平章的话,是,而且下官注意到,在这之前,他与姓廉的那位在亭子里谈过什么,之后姓廉的就像变了一个人,不再同我们针锋相对。”

    对那一回的印象,陈景行十分深刻,事后他也曾问起是为什么,可刘禹并没有多说。既然成果不错,他也就没有深究,现在想来,会不会与那次会谈有关系呢?

    “平章担心元人是有意为之,那刘子青不是......”

    留梦炎没有说出最后两个字,王熵又怎么会想不到。可是知道归知道,元人既然都这么说了,他们还有得选择么,真的谈崩了,是不是得像之前保证的那样,自请去职?

    “既然如此,景行,你跑一趟刘府,他多半在家,先告知一声,若是他自己愿意,那就最好不过。”

    这个决定很难做,刘子青背后还有叶府,他如果真的不愿意,大不了辞职,谁也奈何不了,可是怎么也得去试一试,这个人选只有陈景行最合适。

    “汉辅,老夫要进宫面圣,你同与权再就三州之事斟酌一下,选个合适的人出来,多事之秋,你我都辛苦一下吧。”

    二人接下差使各自拱了拱手离去,他们都清楚王熵将最艰难的任务留给了他自己,圣人一向看重此子,要说服她答应,也并非一件简单的事情。

    “平章,肩舆在那边。”

    走出政事堂的大门,今天的天色有些阴沉,天空中层云堆叠,有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王熵举步走上前往慈元殿的舆道,丝毫没有管那些仪仗还在另一处。

    “来两个人跟着,余者不必动了,老夫今日不坐舆。”

    没有日头,走走路,顺便也想想到了应该怎么说,他最怕的就是圣人倒底是个妇人,如果执拗起来,一意孤行,后果就不可收拾了。

    位于兴庆坊的刘府,一大早就开了府门,从前院到后院都打扫一新。谁不知道会有贵客到,这可是信国公的嫡子,也是本府女主人的胞兄,于是乎,所有的家丁丫环婆子都被召集起来,准备迎接来客。

    孙七今天穿着一身簇新的长衫,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他略略显得有些紧张。好在大伙看到了府中主人对他的器重,也没有过分为难,当然对于一个新入府的人骤登高位,妒忌的还是有的。

    “来了来了。”

    从叶府到这里没有多远,那边出门的时候,消息已经传了回来,前院的一众家丁赶紧照身份排好,孙七这个新管事也站到了老管家的身边。随着一溜马蹄声响,几骑从巷子口转了过来,当先的年青人一袭锦袍,头戴金冠,好一个玉面小郎君!

    “老陈头,你这手脚还挺利落。”

    等他勒住马,孙七和老管家赶紧上前,一个抓住马笼头一个扶着马上的人下来,叶应有自然识得这个叶府老人,笑着招呼了他一句。

    “这位倒面生,新进府的吧。”

    “回二公子的话,小的孙七,刚进府。”

    转眼发现牵马的不认识,叶应有随口问了一句,孙七将马儿在石头上拴好,恭身行了一礼答道。

    “有眼色,禹哥儿的人?”

    “也是大娘子的人。”

    “答得好,赏你了。”

    叶应有哈哈一笑,摘下腰间的一块玉佩就扔了过去,那玉晶莹剔透、湿润无比,孙七差一点就从手里滑落,不过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辞,赶紧再次致谢。

    一个小小的试探,叶应有立刻发现了此人确有过人之处,对于初次见到的贵客,他应对得体,即不谄媚也不失礼,得了重礼不骄不燥,一脸的平和,说不定还读过书认得字,顿时高看了几分。

    “二哥儿!”

    刚刚踏入后院大门,一道身影飞扑过来,叶应有只觉得一阵大力袭至,妹子不但速度快了许多,力气也大了不少,他差点了就没站住,似乎身量也高了,已经超过了他的下颌。

    “十三姐儿,你清减了。”

    璟娘抬起头,眼中亮晶晶地,一张面容仍是那么精致,只是比起嫁前,少了些可爱,多了些妩媚。叶应有在心里感慨了一声,那个小时追着他玩耍的小女孩,已经长成了!保护她的男人不再只有自己一个了。

    而在璟娘的眼里,这位胞兄也有了很大变化,原本白皙的脸庞黑了些,人也瘦了些,可看着倒是壮了些,这许多天的历练还是有成果的,她心中为之感到高兴。

    “你夫君上衙门还未归?”

    牵着妹子的手,叶应有直接带她到院中的石凳上坐下,院子里没有堂屋,总不能直接去人家内屋吧,哪怕亲兄妹也是很失礼的。

    “出外公干了,要明后日才回。”

    “那有些不巧了,爹爹还让我带些话与他呢。”

    “喔,原来不是专门看我,还害得人家表错情,时辰不早了,二公子,请吧。”

    璟娘装出一个生气的模样,嘟起的小嘴十分可爱,叶应有很久没有看到妹子使小性子的模样了,闻言哈哈一笑,伸手按了按她的脑袋。

    “不说那个家伙了,看看后面,全是给你带的。有些是娘托的,有些是你嫂嫂,还有娘给你的信。”

    母亲的信不长,里头全都是嘱咐的话,她一目十行地看完,就让人收起来了。这时,听潮带着几个小丫环为他们奉上茶水点心,对于这个人材出众的女子,叶应有多看了一眼。

    “他对你可好?可曾收下她。”

    “很好。”

    璟娘特地多加了一个字来突出,以免让他们觉得自己是在敷衍,因为这话肯定也是娘让他问的,她不想让任何人误会夫君,哪怕是最亲的人也不行。

    “娘一下塞进来四个,现在白白放在这里,没得耽误了人家。二哥儿,你要看上谁,今日就领走吧,娘那边我去信说,放心吧,都是完璧。”

    “噗哧!”叶应有被她的话吓得一口茶水喷在地上,要真按妹子的话领一个回家,娘子倒也不会同他闹,只怕以后就上不了她的床了。

    “莫害我,小心我告诉你嫂嫂,让她来找你算帐。”

    兄长的囧况让璟娘掩嘴而笑,她嫂嫂其实是个极温柔贤淑的人,根本不像他口里的那里,两个人婚后也很恩爱,为此璟娘还曾经妒忌过,不过现在当然没有影了。

    和兄长在一起的时间过得很快,璟娘同他回忆起很多小时候的事,院子里欢声笑语,让院中的丫环们都松了口气,谁不知道只要郎君不在家,娘子的脸就没了笑容,今天总算开颜了。

    就在这时,前院来报,礼部尚书陈景行前来拜会,这个人璟娘从刘禹嘴里听到过,是和议三人组的老大,他前来会是为了公事?二人结束了聊天,璟娘吩咐在前面客厅里见他。

    “不在?可知何时返回。”

    陈景行听她说完有些着急地问了一句,让璟娘十分奇怪,照理来说听到府中男主人不在,对方就应该告辞才对,这位陈尚书怎么好像非要等不可?

    “敢问可是有公事?我家夫君出外尚须两三日方回,若是急事,不妨先说与奴听。”

    “你?也罢,你家侍制回来,请转告一声,和议之事,元人另有要求,非他不可,陈某还有要事,先告辞了。”

    “陈尚书,为何非他不可?”

    没等陈景行迈出脚,一个男声将他叫住,转头一看,却不是刘禹,而是个更年轻的仕子。

    “这位是?”

    “小可叶应有,家父信国公,这位是某的胞妹。”

    “原来是信国公府二公子,失敬失敬,既是一家人,说也无妨。元人指名要刘子青为祈请使,否则便不与换约,你劝劝他,某先告辞了。”

    陈景行匆匆忙忙地走了,正主儿不在他当然不会在此耽误时间,叶应有看着他的身影若有所思,璟娘则一脸茫然,什么是祈请使?望着妹子不解的眼光,他把心一横,反正迟早也会知道的。

    “就是做为使者,赴元人的都城一趟,等他们的皇帝批署了,这和约才算作数,十三姐儿......”

    话还没说完,璟娘就觉得眼前一黑,人也倒了下去,叶应有赶紧伸手扶住,将她放到椅子上。没过一会儿,她就悠悠醒转,眼神有些空洞,直到发现了兄长,一把将他的手抓住。

    “二哥儿,拜托你,回去告知爹爹一声,求他拿个主意。”

    “好好,你莫急,我今天就走,不,现在就走,你千万保重了,万事有爹爹和我。”

    叶应有被妹子的神情吓到了,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只能自己去跑一趟,等他的人影消失。璟娘已经双手撑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兄长既然走了,她自然也不能闲着。

    “来人,准备朝服车马,我要入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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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在1275介绍:
21世纪宅男刘禹在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可以通往13世纪的双向传送门,本来只想倒卖东西赚点钱的他,却被人出卖而惨遭追杀,被逼武装自己以求报仇的主角,投入历史的大潮中。建康,临安,扬州,静江,崖山,民族的末路来临,他是否能力挽狂澜面对21世纪国安特工和…混在1275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混在1275,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混在1275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