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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哥是出来打酱油的     混在1275txt下载     混在1275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章 争执

    临安城外吴山下的军营此刻并没有多少驻军在内,原本满是帐蓬的营地也稀稀落落地大部分空着,这里曾经驻扎过张世杰所部的勤王军,因此颇为宽敞,被安排在这里之后,姜才每天都呆在这里,等待着进行对自己的安排,可是一天天的就这么过去了,始终也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让他不禁有些烦闷.

    手下的那些骑军都感到了自家主将的心情,在训练中格外卖力,生怕自己被抓到错处触了都统的霉头。原本想在这里借机发泄一番的姜才看到他们的勤力与自觉,慢慢地也忘了自己的初衷,转而在一旁指点起来,深知他脾性的副手施忠倒是松了一口气。

    这次论功,所有在那次冲阵中活下来的骑军弟兄都得到了超升,可最后还能完整到这里的,也没有原来的四分之一。现在全都成这支几乎是重组的军中~将校,施忠本人也升到了副统制,与现在的姜才已经平起平坐了,当然谁都知道,他这个首功还没有叙下来,按刘禹的话说,至少也应该是一路总制。

    一转眼,离着到这京城也有三四天了,除了献俘之时有一半的弟兄跟着进了趟城,为了避免麻烦,所有的人都被严令不得随意外出,闲下来的汉子们只能日日苦练当发泄,不然那余下的精力还真不好排遣。在指点了一个年轻的骑兵枪术要决之后,姜才退回来看着他们继续训练,施忠也跳下了马背,随手将绳子递与亲兵。

    “老姜,大郎的伤快见好了吧。”施忠找了一个合适的话题,然后很自然地伸出手,姜才很清楚他的意思,在身上拍了拍,发现自己着了甲,转身走到坐骑前,从后面的布兜里摸出一包烟,拿了一根给自己点上,正要再拿时,不防整包都被人抢了去。

    “你这厮,要烟便要烟吧,还装出一付关心大郎样,他歇了这许久,已经无甚大碍,不过伤口还未全长好,某让他呆在营中,你可莫要假好心,弄迸了口不是耍的。”话虽如此,姜才还是将儿子的伤情简单说了下,姜宁同他一样,底子厚,也就是血流得多了些,愈合起来很快的,其实说起来他自己身上的那些伤也不见得比儿了少多少。

    “放心吧,某视大郎如亲子,你难道不知,怎会害他,等他全好,某还打算带他去见识一番呢。”施忠吐了口烟,拐弯抹角地试探道,原本打了胜仗,活下来的哪个兜里没些银钱,那些个没有家室要养的总得找个花钱的去处,都是大字不识的厮杀汉,自然不是赌就是嫖了,他此番来也是受弟兄们所托而已。

    “老施,不瞒你说,你我也都是从普通一卒过来的,弟兄们那点心思某何尝不知。可这里是天子脚下,难免碰上些势利之人,一个不好就是灾祸,到时你我要如何是好?你与弟兄们说说,再忍耐几日,等到咱们的差使下来了,某做东,请大伙耍个痛快。”听到姜才的话,施忠很理解他的难处,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他们这次立了大功,等着挑错的人肯定不少,现在前途未定,怎么也不能给姜才找麻烦。施忠望着不算太远处的那座巨大城池,虽然没有建康城那么高,可整体还是很雄伟的,可惜的是,自己这些人不属于这里,与其在此不痛快,还不如去别处逍遥呢。

    “无事的,太守不也没定下来吗,他都没急,你我急什么,朝廷总要给咱们一个交待的。”看着老伙计欲言又止的表情,他清楚施忠想说什么,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吸完了最后一口烟,学着刘禹习惯的那种做法,双指一弹,烟点划了一个弧线飞出去。

    “弟兄们,打起精神,再来演练一遍阵形,今日加餐某出钱让大伙吃顿好的。”姜才站到自己的将旗下,举着手掌握成喇叭形,大声地喊道,可惜刘禹要他们在这里不要用后世带来的那些东西,不然也不用这么费戏地喊了。

    “都统,有肉吗?”那个年轻的骑兵吞着口水问道,惹得周围的老卒一阵欢笑。

    “有,只怕你到时吃不下。”姜才哈哈大笑着,拍拍手指挥他们排出了战斗的队形,不一会儿,战马开始加速,骑兵们执着长枪掌握着马匹跑动的频率,整支队伍如同一个巨大的箭头向前冲去。

    隔得远远的街道上,一些百姓好奇地看着他们训练,这些骑兵可不是经常能见得到的,在他们看来,比起城中那些御营军,这些人还要显得整齐些,虽然他们都是看热闹的,里面却有几个明显是内行人,看到一些精彩处,都不动声色地记了下来。

    此刻,位于禁中的政事堂内,却有几分箭拔弩张的气氛,处于主屋的大房之内,那些直舍们都抱着各自的文书躲了出来。偶有前来禀事的人也被这里的肃杀之气所摄,根本不敢往屋内通报。只有那些相公们的随从,毫不在意地左看右看,这对他们早已是司空见惯的事了。

    “不行,如此措置,殊为不妥,本相绝不同意,若是陈相硬要行文,某也不会副署。”王熵一付油盐不进的模样,他只是看了那文书一眼就直接掷还了回去,陈宜中似乎早就知道他的结果,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参知政事留梦炎。

    “无论妥不妥当,都先坐下说话,等老夫看一眼,再做打算。”留梦炎苦笑着拿起来,他的眼神不太好,那文书上的字有些小,几乎被他凑到了鼻间,过了半晌才看完,在心里已经清楚,他们两人争执的所在,这一次,王熵并不是为了反对而反对,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可那位新相公的性子也是很执拗的,要怎么说呢,他有些头疼。

    “以这位姜都统的军功和资历,超擢提拔绝无问题。”留梦炎斟酌了片刻,开口说道,果然一说到这里,王熵的眼神就撇过来了,似乎在说你们俩休想串通,他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燥,然后接着说了下去。

    “可陈相所言调入殿前司也要有所商榷的,我闻得昨日里那位苏指挥已经回了京,他本就是这次因功所提,再将这姜才调入就似乎有所不妥了吧。”说完,留梦炎望向了陈宜中,想听听他怎么说。

    “苏指挥是李帅所部,与他并非同出一处,姜才功还在他之上,如何就不行了?再说了,这也是枢府的意思,殿前司所部调出的多,调入的少,姜部那些骑军都是精锐,前些日你等又不是未看到,不收入御营才是可惜吧,诸位国事为重,切莫因私废公才好。”

    陈宜中见他二人都有不同意见,干脆另走他途,以枢府的名义报上去让宫里定夺好了,省得在这里磨嘴皮子,反正他觉得自己这番行事并无不妥,见了谁都不怕。

    “你......”听到陈宜中的嘲讽之语,王熵果然气得不轻,他年纪已经不小了,这一来就有些起伏,面色也变得潮红,留梦炎见了赶紧扶了他一起,坐到了一旁的矮床上。

    “陈与权,莫把自己说得那般大公无私,谁不知道自禁军之变后,你就在那里一手遮天了。你不服气是么,老夫就与你来论论。”王熵等气稍微顺了一点,就一把推开留梦炎的手,坐在床上指着陈宜中说道。

    “喔,王相有何高论,某洗耳恭听。”陈宜中心中已经有了定计,便不再想和他们纠缠,却也不好就此拔脚就走,看到王熵的情形,也想听听他会说什么,仍旧坐到自己的椅子上,端起那杯茶就啜了一口。

    “你莫以为别人不知道,那姜才与苏刘义以前在哪里效力?以前你除掉韩震用的什么罪名,如今又召入两个贾相旧部,这是何道理。此其一,其二,殿前司都指挥使张彦也是你举荐的吧,如今带着御前禁军在何处?为何还不回京。其三,谁不知道枢府如今没有主官,你说什么枢府所出,难道不是你一人所拟,奉劝你一句,莫欺官家年幼,想做权臣,贾某人的下场就在那里。”

    “想不到王相年岁已高,口齿还是如此伶俐,陈某人做事无愧于朝廷,你也莫做捕风捉影之事,若是有言,不妨直接上奏章弹劾于某,陈某自当免冠待参,若只是徒口舍之快,某没有兴趣陪你斗嘴。国事繁多,某就先行一步了,告辞。”

    看着陈宜中一番冷笑踏出了政事堂大门,王熵的脸已经变得铁青一片,边上的留梦炎也心里不太舒服,陈宜中做事太过刚硬,完全没有和谐的余地,这样子才导致政事堂天天这样子吵吵嚷嚷,却又很多事都办不成。这个问题已经很严重了,如果不能明确事权,对大宋将是很大的隐患。

    “留相,你也看到了,不是老夫无事生非吧,此子气焰嚣张至极,根本不把你我放在眼中,如何?要不要策动御史上书?”王熵没有想过单独行事,拉上留梦炎才有胜算,太皇太后也不可能置两位老臣的意见于不顾,可是留梦炎却完全没有在意他的激将之法。

    “起码现在还不行,陈与权并无过错,行事就算是跋扈了些,也不过是初登相位,年轻气盛之因,太皇太后不会把他怎么样的。如今多事之秋,还是想想如何同舟共济吧。”他摇摇头说道,开玩笑,现在国事一团乱麻,没看到前些日子连宰执都弃官而逃么,你去了他的职,难道自己上?

    “某要进宫一趟,却不是为了他的事,鞑子使臣到了许多天了,如何措置,也应该有个章程才对,老夫去瞧瞧太皇太后的意思,看看要不要谈?王相,不如同去吧。”

    听到留梦炎发出的邀请,王熵苦笑着点点头,这估计是陈宜中唯一没有管的事了,他说的对,晾了人家这么久,也应该有个态度了,不趁着这大好时机与北方和谈,难道还要继续打下去?要知道,国库里已经没有钱了,就连此次犒赏,都没能拿出多少东西,全靠他们自己的缴获还算丰厚,才算是没有激起军变。

第九章 进逼

    “嗬!”阿里海牙口中呼呼作喊,手里的镔铁长刀上下飞舞着,刀光在身上变成了一个光团,闪得一旁站得远远的亲兵们眼睛不敢直视。自家平章已经这样子大半天了,仿佛不知道疲累一般,**的上身,黑色的硬肌团团鼓起,虬发飞散着上下摇摆,如同魔神下凡。

    这里是麻城县的原县衙,宋人的知县早就随军队跑了,元人到来还没过几天,根本没考虑任命一个新的知县。更何况,县城中的人能跑的也都跑光了,余下的不过是些老弱,也无须一位主官来此坐镇。

    亲兵们无可奈何地站在一边静静看着,知道他的脾气,这会正在泄愤中,也没有人鼓掌叫好。他这种舞法,其实并没有什么章法,全都是随兴而为,远远地看去,还是挺唬人的,刚刚入城的张弘范和城中守将李庭联袂而至的时候,就双双露出了一丝诧异。

    “好!”刀光一顿,接着大力地从他手中劈出,一刀砍在场边的立着的一支水火棍上,腕口粗的棍子应声而断。张李二人见状一起叫了声好,却没有得到场边亲兵的和应,让二人有些尴尬,亲兵们也有些不满地打量了这两个不速之客一番,似乎在怪他们自行其事。

    被这么一打扰,阿里海牙停下动作,随手将刀抛给最近的一个亲兵,又接过一条绵巾,伸手招呼了两人一下,边擦着身上的汗水,边往院中的树荫下走。那里已经摆好了各种茶水,亲兵们又搬来几张石凳子,让几人有个谈话的地方,这才散开去。

    “许久没有动过了,这气力已经远不如从前,倒叫二位见笑了。”阿里海牙袒露着坐下,黑黑的胸毛又长又密,整个人就像一头熊,寻常人看了都会有些惧意,其实相处下来才知道,这是个外表看似粗犷实则内心很细的人,不了解的人极易为他的样子所欺骗。

    “平章似乎有些烦意,是不是战事有了变化?”张弘范坐在他的下首,拱拱手问道。他刚刚从鄂州赶过来,顺便带来了一些粮草,原以为大军应该突入大别山了,可没曾想在这麻城县就见到了阿里海牙,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张弘范大致得出了这个结论。

    “你问他。”阿里海牙没有直接回答,伸手指了指仍立在一旁的李庭,张弘范还从未看到他这个样子,不仅有些诧异~地转向了陪他一同前来的李庭身上。

    李庭苦笑着将战事的过程述说了一遍,他也很是郁闷,谁知道好巧不巧地就在自己登上城头几乎全歼了守军之时,宋人的援军就恰好到了。这还不算,原本那些一触即溃的夏贵所部不知道为什么个个打了鸡血似的,上来就是以命换命的打法,他们这一部才刚刚血战了一番,哪里还抵挡得住,不得已让出了到手的战果退出关隘。

    “夏贵?他倾巢而出了,还如此勇猛,这是何故。”张弘范一听之下更是迷惑,他当然知道自己的人一直在夏贵那处派驻了人手,虽然还没明确他会投过来,可双方也大致保持一个不战不和的状态,看如今的情形,这其中肯定发生了某种变故,他不禁看向了阿里海牙。

    “来的不是夏贵,打的旗号上是“李”字。可他麾下的全是夏贵所部,这一点不会错的,某与他们交手过数次,一眼便看得出来。奇怪的是,这些步卒个个披着白布,似乎为谁在戴孝。”李庭又补充了一句。

    “莫要猜了,夏贵已经死了,他们打的旗号就是为他报仇,来的是李庭芝,某只怕这些人还不会是全部。”阿里海牙突然插进来说道,他的确心里很郁闷,所以才发泄了一番,因为他突然发现,随着夏贵的死,这些年在他身上下的功夫全都白费了,而且,他的那些旧部与元人成了死仇,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布在城中的那位易先生已经很多天没有消息传来了,上一次最后传来的消息是宋人的朝廷想要换帅,这才是他率军猛攻的原因。虽然看上去是在真的打,其实他是有所保留的,不但是打几天歇几天,而且就连攻城器械都没有准备,为的就是保持一种压力,从外部帮夏贵应付朝廷,谁知道?

    正是因为如此,山边那座破旧的关隘才守了这么多天才被攻破,他的本意也是攻下之后就停下来,根本没有进淮西的计划。现在看起来全都成了一个笑话,还损失了那么多的步卒,怎么不叫他心烦难当。

    他其实并没有责怪李庭的意思,这种仗不好掌握,为免他缩手缩脚,事先又没有和他说透,这才造成了如今的结果。可他最心烦的还不是那些损失,而是庐州城中倒底发生了什么?易先生会去刺杀夏贵,他绝不相信,要想夏贵死,年初在鄂州之战时就能办到了,何必现在多此一举呢。

    不解、猜度、疑惑这些负面的情绪一齐袭来,这才让素来冷静的阿里海牙有了今天的举动,听了他的话,张弘范在脑海中想了想关于李庭芝的资料,这还真是一个老对手,他如今到淮西了么?

    “这是最近送到的消息,从建康城传来的,李庭芝已经被宋人调到了那里,现在全面掌管沿江事宜,估计还能控制两淮,否则无法解释他为何会出现在此。”阿里海牙将一个小纸卷递给张弘范,后者拿过来看了看,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不好办啊,此人不是夏贵之流,素来以忠义自居,只怕不是钱帛官位所能动的。”张弘范摇摇头,这人是文官出身,如今称得上位高权重,休说元人根本给不起足够的筹码,就算给出了,人家也不一定会看得上。

    “不只如此,你那位族兄兵逼蕲州边境,那里已经前来报急了,足有数万人,全是老卒,好大的阵仗。悔不该在鄂州之时放过了他,早知今日,某怎么也要把他留下来。”阿里海牙嘴里说着后悔的话,表情却没有多少严肃,这些人几乎就是宋人现在全部的资本了,若是可能,他毫不介意与他们拼一场。

    “仲畴,现在这仗是打不下去了,宋人气势正盛,可他们倒底胃口有多大,会不会追上来,都不好说。”阿里海牙望着城外那绵延不绝的群山,高大的山体如同屏障一般竖在前面,地利人和都不在自己这边,他已经有了退兵之意。

    “如果是这样,这麻城县离着那关隘太近,守在这里于咱们不利,只能丢给宋人,还是回到阳逻堡一线吧,某料得宋人也不会硬去碰,他们要是真敢来攻坚城,咱们就在那里再给他们一个教训。”

    阿里海牙点点头,这和自己的预料不谋而和,大军驻在这里的话,补给线太长,如果不是宋人没有多少骑兵,他还得担心补给线会不会让人给切断。不过一县之地,弃了也就弃了,从这里去进攻那里的大山,是他从来没有考虑过的。

    “那是你的人吧,出了什么事,让他过来说。”说话间,阿里海牙突然看到一个步卒模样的人被他的亲兵挡在了外面,指着那边问了问李庭,背对着那边的李庭转过身一看,正是自己的手下,于是点点头。

    “什么?走,看看去。”听到来人的禀报,阿里海牙等三人都是一阵吃惊,宋人动作好快,刚刚才占领了关隘,这就急着出来了。几个都站起身,等阿里海牙简单穿戴了一番,一齐走向县衙的门外。

    一面硕大无比的方形牙边帅旗之下,李庭芝停在一匹高大的骏马之上举起手里的望远镜,看着远处的麻城县。在他的镜头里面,鞑子似乎根本没有做好守城的准备,一些在慌乱地跑来跑去,弓箭手倒是站在了城头,可宋人城上最常见的那些东西一概没有,这些鞑子,似乎笃定了自己不敢攻城?

    “文德,那种防备,给你一个时辰,拿得下来么?”他将望远镜递给一旁的亲信许文德,后者举起看了一会就脸露不宵之意,这也难怪,说到守城,这世界上还真没有比他们更精通的了,这种程序的守备,根本谈不上难度吧。

    “大帅也太小看某了,半个时辰旗子插不上城头,某愿提头来见。”许文德拍着胸脯保证道,听到他的大言不惭,李庭芝没有说话,眼光扫过几个夏部的指挥使,将他们看得面红耳赤,心里唯一的那点疑惧都不翼而飞。

    “李帅太过偏心了吧,某等不才,也以半个时辰为限,拿不下城头,情愿军法从事。”一声粗野的吼叫响起来,紧接着,其余的几位都纷纷应和。

    “就是就是,咱们要为大帅报仇,可这出兵以来,一个鞑子都没碰上,好不容易有了战,李帅可不能厚此薄彼啊。”见达到了目地,李庭芝心中很是满意,面上却是丝毫不显。

    “鞑子人还尚多,都不必争抢,诸位即刻各自带着所部展开,切记做好防御,小心鞑子的骑兵,等中军的号令,去吧。”听到李庭芝的将令,那些指挥使一齐抱拳应喏,各自转身回去,许文德眼见自己的希望落了空,有些郁闷,不由得嘀咕了两句。

    “文德,莫心急,打不起来,鞑子正在后撤,已经准备放弃此城了。”李庭芝摇摇头说道,他已经从镜中看到,虽然城头仍然是一片防备的样子,可后面一点旗帜在移动,如果不是他们有包抄之意就只能是撤退,而现在李庭芝根本不惧与他们野战。

    “那咱们要追吗?”许文德心里仍然很沮丧,好不容易出兵一趟,又没有机会捞到打仗的事。

    “穷寇莫追,这里是咱们占优,再往前就是他们的优势了,唉。”李庭芝的叹气并非无缘无故,他突然想起了刘禹的那个冒险计划,要是当时实行了,现在大军已经推进到鄂州一线了吧,那里堡垒众多,一向易守难攻,哪里像这里。

    仍旧立在城头的阿里海牙并没有当先离去,他的人正在通过后门陆续撤退,这座城池根本没有守的价值,他不想被拖在这里,眼前的宋人越来越多,的的确确是倾巢出动的架势,现在他的当务之急是搞清倒底发生了何事。

    “平章,你随中军出发吧,某带人断后。”李庭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来,他没有拒绝,宋人没有追击的能力,断后并无多少危险,只不过他刚欲转身的那一刻,城下的一样东西吸引了他的目光,那是一根长长的竹杆,上面挑着一个人头,面目虽然不太清楚,可他敢肯定,那一定是易先生的。

第十章 人选

    慈元殿位于禁中的深处,虽然太皇太后因年迈也经常就在这里召见朝中重臣,可大多数时候都是白天。倒底是深宫内院,尽管当今年幼还未成亲,宫中先帝留下的妃嫔宫人还是很多的,所以在此刻还有朝臣留在宫里是很犯忌讳的一件事。

    不过今天也是意外,原本谢氏以为不过是件小事,一时半会就能结束的,谁知道拖来拖去最后就到了这时。眼看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殿中的几位宰执都还没有用晚饭,谢氏自己倒没什么,她习惯了少吃多餐,晚个一会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殿中的那两位老臣年事已高,再加上精神有些激动,她生怕谁一个不小心就会倒下来。

    “先到这里吧,几位相公似乎从未在宫中用过膳,不如就趁着今日,陪老身一同吃些如何?”虽然用的是商量的口吻,可也没有哪个臣子会在这时候犯病拒绝,三人齐齐举手称谢,就在宫女布置的案子后面坐下。

    陈宜中赶到这里完全是巧合,他本不知道王、留二人联袂入宫之事,更不知道他们所奏何事。从这一点来说,也是不同寻常的,这说明政事堂几位当家人的意见分歧已经明朗化,如果碰上寻常些的帝王至少表面上还是要劝和的,因为这种争执于政事推行很不利,更易激起党争。

    太皇太后谢氏却不精此道,方才争执得最激烈之时,她除了袖手旁观之外毫无办法,因为在她看来,两边说的都有道理,根本没有立场偏向任何一方。那种力不从心的感觉涌上心头,感觉比起刚入宫时的那些所谓宫斗来,简直就是小孩过家家一般幼椎。

    争执归争执,“食不言寝不语”这种基本修养还是有的,陈宜中因为经常不按时吃饭,导致肠胃有些毛病,再也无法像年轻时那样吃得飞快,另两位更是深通养生之道,讲究细嚼慢咽,一时间,大殿上只闻很轻的吞咽咀嚼之声,仿佛刚才的激烈争执根本从未发生过。

    谢氏吃得比他们还要慢,口齿有些不济,她只能吃些流食,一碗御田梗米粥被她一小勺一小勺地送到嘴里,再一点一点地咽下去。除此以外,她的案前就只有些素菜,这样的排场,别说是皇宫大内,就是临安城中寻常的富人家也远远不如。

    “老夫齿稀,这羊肉有些粘口,无法消食,与权,你还年轻,不如你用了它吧。”留梦炎端着一个小碗递到陈宜中那案上,他知道陈宜中好食肉,可刚才大家都是一模一样的一荤一素一汤,没过一会儿陈宜中的那碗就见了底,因此才有此举。

    “多谢留相,那就却之不恭了,不瞒各位,某还就好这一口,而且这宫中的做法与市集上又有所不同,别有一番味道。”看得出,陈宜中确实喜欢,端过来就夹了一口塞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去御厨问问,这道羊肉是谁做的,叫那人写个方子来,一会交与陈相公。”谢氏笑着吩咐了亲信女官一声,女官应声而去,陈宜中少不得又站起身谢了恩。另一边的王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慢慢地咽下口里的饭,拿起边上的茶水嗽了嗽口。

    “老夫自小也算长在官宦之家,虽说不上大富大贵,也算得上衣食无忧。记得那还是先先帝之时,家祖母年逾六十许,每日里用食也有荤素之菜二十余,到了老夫这辈,今日若是回府,家中备菜也不会少于十样,可看看太皇太后吃的什么,你我又吃的什么,老夫敢说一句,这羊肉是特为我等做的,对么?”

    陈宜中暗叹着放下著,心里在骂着这老贼,你倒是吃完了,就是看不得我好,不过一碗羊肉而已,用得着上纲上线么。留梦炎听着王熵的话,看了看自己的案前,又瞅了瞅上头太皇太后的那桌,若有所思地拈须不语。

    “王相言重了,宫中无长男,都是些寡居的妇人,用度自然不高,老身平时吃素,又常常是一个人,摆那些排场给谁看。再说了,国事艰难如此,百姓们都看着宫中,哪里还能如先先帝那时。”谢氏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端着碗发起了愣。

    “太皇太后说得是,国事艰难,计司那里年年入不敷出、朝吃卯粮,原本的赋税重地蜀中早已破烂不堪,每年还要从江南调粮去支持。荆湖已失去大部,江淮如今也打烂了,眼瞅着今年的税收已经无望,沿江的州府还免了三年的钱粮,怎么算,今年的岁入都不到去岁的四分之三。陈相公,为朝廷计,为百姓计,你为何就是不同意与元人讲和呢?”

    刚刚只顾着反对了,陈宜中突然记起自己还有要事上奏,他也不是为了反对而反对,与元人议和是迟早的事,趁着现在自己这边占了上风,要怎么谈都能主动些。可如今这事情一出,再想从容去谈就难了,只怕朝中的那些言官首先就不同意,搞不好就会上书参劾,他摇摇头没有说话,从袖笼中取出一封文书,递给了王熵。

    王熵见他无语,正想着要趁胜追击,见他突然递过来一封文书,不解地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只觉得手脚一阵冰凉。留梦炎见他如此,情知发生了大事,赶紧从他手中拿过文书,只看了一眼就叹了口气,索性他还记得他在哪里,看了一眼太皇太后的方向,谢氏已经注意到了他们的举动。

    “怎么了?老身已经吃完了,拿上来吧。”谢氏以眼示意了一下,一个女官走下殿,从留梦炎那里接过文书,也不打开,径直走回去,将它拿给了谢氏看。

    “这......这是几时到的?怎会如此。”谢氏只看了几行就大惊失色,文书是李庭芝写来的,用的是军递最高级别的六百里加急,整个文书只有一个意思,原淮西制置使夏贵在城中被鞑子刺杀,与此同时,鞑子大军已经攻到了淮西边境。

    “臣刚到枢府这文书就入了城,事情紧急,臣不敢擅专,遍寻政事堂都不见二位相公,才知道都在太皇太后这里,于是臣才赶过来的。”陈宜中简单地说了下自己前来的理由,王留二人对望了一眼,在这种军国大事面前,别的都属可有可无了,陈宜中真是好运气。

    “圣人也勿心忧,臣度李庭芝必然已经身在庐州,有他坐镇,淮西便无大患。他在此书中也只是将事情报与了朝廷,并未请发援兵,臣度他应该有了退敌之计,我等不妨镇之以静,看看事情会变得如何。”

    见谢氏惊得变了颜色,陈宜中不慌不忙地出言安慰道,此刻,另外两位相公也看出文书背后的意思,见谢氏以眼相询,不约而同地点点头表示赞同。

    “臣启太皇太后,此书应该只是先行,详细的供状等物应该随后会到,在此事查清之前,我等非但不能与鞑子使者相商,更应限制他们的出行,以防他们还有其他的阴谋,若是查清他们与此事无关,再做打算。”

    陈宜中说完,看了王、留二人一眼,他的措置非常恰当,不温不火,与其等到事发让朝中大哗,御史上书到不可收拾,还不如自己先动手控制局面,两人没有什么可说的,都点点头表示附议。

    “再者,淮西无帅,此乃朝廷要地,国家屏障,须得马上遣一合适之人前往镇之。二位相公,正好圣人在此,若有恰当人选,不妨现在就提出,免得又是议而不决,白白浪费时间。”

    王熵在心中哀叹,陈宜中这是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表面看来他做得大公无私,可这一时半会让他到哪去找这么一个人来。他知道如果自己提不出来,那就只能同意陈宜中的人选,否则就是成了故意为之,这还是在太皇太后眼前,这招太狠了。

    “陈相这么说,心中毕然已经有了人选,不妨先提出来参详参详,大伙都是同僚,有何不妥之处,也能及时补救。”留梦炎朝着谢氏拱拱手,眼睛却看着陈宜中说道。

    “淮西制置身处前线,此人必须通军事,资历职位也要相当才能服众。某以为,殿前司都指挥使张彦可当此职,他此刻就在沿江一带,况且建康之战中颇有战功,升赏也是题中之义,只须遣一中使往告,让其就地转往庐州即可。”

    不得不说,陈宜中提出的这个人的确很合适,以张彦的品级担此职已经搓搓有余,真要转任,还得要像夏贵一样加官才行。留梦炎仿佛早就知道他会提出此人一般,毫不出意外地笑了笑。

    “既然陈相提出了人选,老夫就说说,你说得不错,淮西乃是要地,所去之人不仅要有资历,还得有才干。若说张彦嘛,也不是不可以,可他毕竟是殿前司主官,就算出京任职也非是这般。”见陈宜中当即就要反驳,留梦炎做了个手势,意思是先听我说完,这才转身面向谢氏。

    “陈相大概是忘了,朝廷此前就曾下了诏书,以淮东副使朱焕出镇淮西,让夏贵转任淮东,现在看来此议难行了。”他指的是李庭芝在文书中说的朱焕不为夏贵旧部接受,强行任命恐怕会致乱之事,顿了一下,他接着说道。

    “然,并非没有更合适之人可往,好叫圣人知晓,如今武将出任路臣,往往有跋扈之为,时日一久就会尾大不掉。”他说的这人大家都很明白,前有范文虎,后嘛,当然是这位刚刚传来死讯的夏贵了。

    “老臣不才,在此推举一人,可任淮西制置使、知庐州。”他振振了衣冠,对着谢氏一拱手,朗声说道。

    “何人?”三个声音同时发问,陈宜中和王熵见抢了太皇太后的话头,自知失仪,都赶紧谢罪。

    “此人咱们都见过,建康之战叙功第二的那位直阁刘禹刘子青。此前就有汪太傅及李庭芝上表保举,现在老臣亦推举此人,请太皇太后圣裁。”

    没想到留梦炎会突然提出这个人,王熵听完眼睛一亮,对啊,怎么把他给忘了,这就是最合适的人选啊,陈宜中也说不出什么来。谢氏又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微微一笑,人还没见到,已经有这么多人保举了,这个年青人究竟有什么能耐?她想亲眼看看。

第十一章 去处

    几近六月中旬,江南也进入了时晴时雨的多变季节,有时明明日头还晃在当空,突如其来的大雨就会漂泼而下,仿佛专意为了让行人促不及防地惊吓一翻似的。此刻,正骑着马儿慢慢跑在城外官道上的姜才就中了招,因是公事入城,他并没有着甲,一身武弁常服被淋得透湿,这要如何是好?

    他是接到了枢府所传谕令才从军营赶来的,在座的弟兄们都纷纷为他贺喜,说一定是封赏之事下来了。虽然表面上逊谢,他心里还是很期盼的,毕竟作为一个常年厮杀在前线的武人,这么天天消磨时间并非他习惯的生活方式。

    姜才回头望向军营的方向,再转头看看近在咫尺的钱塘门,再返回营中换衣要耽误的时间恐怕不少,他不想因这么件事失时。可就这么去见枢府长官,他低头看着衣角跌落的水珠皱起了眉头,这是极无礼的举动,说不准就此会得罪某个将礼教看得极重的官儿。

    “都统,不如咱们从曲桥那里过去,太守就住在那附近的客栈中,上次小的去过一回,不会耽误多少时间。”一个亲兵指着城中的方向说道,姜才知道他说的就是刘禹,说起来自献俘礼后也有多天未见了,他点点头让那个亲兵在前面带路。

    只不过,他们几个人到达刘禹所住的那间客栈时,并没有见到本人,只有杨行潜守在那里。让姜才有些不解的是,看上去,这位杨参赞似乎比被雨淋湿的自己还要着急,趁着他叫人去房内拿干衣服,姜才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不瞒都统,太守已经几日未出现了,某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当时只是说去去就回,可这都多久了。昨日里就有消息传来,说宫中可能会召太守入禁中,某现在急得睡不安枕,就怕到时候会错过了,都统熟识我家太守,可有什么去处能寻寻?”

    听了杨行潜的话,姜才苦笑着摇摇头,看来这位参赞也是病急乱投医,刘禹这种行径当时在建康城中就屡见不鲜了,不知道多少回想找他找不着,过不了多久自己就会突然出现,现在让他说,他也根本不知道那小子的行踪,又如何能帮得上忙。

    见到姜才的表情,杨行潜当然知道他其中的含义,说实话,若不是宫中有可能相请,他也不至于急成这样。别的地方哪怕就是政事堂,找个由头也能推几天,可太皇太后相召,岂是可以随便轻慢的?面上虽然不显什么,心里已经在暗暗埋怨了,您老就是失踪也先大家商量一个统一的口径啊。

    “赞画也勿要烦忧,你家太守不是不晓事之人,此番必有要事,多半现在正在赶回。某有个不是主意的主意,不知赞画愿意听否。”姜才一边宽慰他一边想着怎么才能拖过去,他是老兵痞了,欺上瞒下的勾当也耳濡目染,知道一些。

    “都统是自家人,休要与某客气,有话还请直言,杨某感激不尽。”杨行潜施了一礼说道,他眼下方寸有些乱,所谓当局者迷,说不定姜才这个旁观者的主意更清醒一些呢,听一听也妨的,这番情当然要承的。

    “无他,小伎俩,既然他现在不在,你等守在这里也是无用,到时问起又不知道要如何作答反而不妙,不如你与这些人都离开此地,让房间锁着,他们找来之时只能去问客栈之人,那就没有你们的责任了,自然也就怪不到太守身上。”

    才听到一半,杨行潜就恍然大悟,的确,他们如果在这里,无论哪里来人找都要给人家一个交待,只有让他们找不到人才能推托不知应付过去。至于刘禹回来找不到他们,那也是无妨的,双方有对讲机,到时候接通就行了。

    他们在这里也说了一会话,没多久,上楼的那个亲兵就拿了几件武人的常服下来,还好姜才的身材很普通,与他们这些人相差不大,因此很容易就能找到合适的衣服,虽然可能比不上他那件精贵,总比**的强吧。

    姜才也没去专门找地方,几个亲兵将四面一挡,他就顺手把衣服给换了。倒底还是耽误了点时间,他不敢再多客套,称了一声谢就上马带着自己的人离去,杨行潜将他们几个送出街口,望着他们背影消失的方向,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将房中收拾一下,东西尽量带走,房间不要退,咱们出城去。”简单吩咐了几句,亲兵们便开始忙碌起来,他们这些人的东西倒是很简单,无非是几件衣物之类的,过了片刻,就收拾妥当,杨行潜去柜台处和客栈的掌柜打了个招呼,便带着他们向城门的方向走去。

    “参赞,咱们这是去哪里?不等太守了么。”扛着一个大包裹的亲兵好奇地问了一句,杨行潜一边催促着他们走快些,一边指着前面笑了笑。

    “当然是西湖了,来到这临安府不去那里逛逛岂不是白活了。”虽然亲兵们也不知道那个湖有什么可逛的,不过既然有乐子耍,哪有不愿意的,一个个都露出愉快的表情,脚步也轻快了几分。

    沿着御道的方向一路前行,姜才等人已经快要接近枢府了,就在这时,从对面来过的几个人引起了姜才的兴趣。那种打扮他们见过,一望而知就是宫中内史,他们的前路正好就是姜才过来的方向,难道自己乌鸦嘴了么?姜才抬头看看天色,日头明晃晃的甚是刺眼,他突然有了一点不太好的预感。

    验过信牌,将他接进府中的正是去过建康府的那位都承旨,两人虽算不上熟络,毕竟也曾见过几面,倒让姜才省下了门包钱。客套了几句,他将坐骑交与带来的亲兵,自己随着那人进了大门,倒底是军国重地,一走进去,就让人直觉得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你便是姜才?”虽然在献俘礼上曾经亲眼见过,可陈宜中看着面前这个身材并不算高大,面相也很平和,不过瞧着那双手关节粗大,以他的眼力也只知道应该是个练家子,看来脱了甲胄下了马,也就是个寻常人嘛,哪像是百战余生的首功之将。

    “下官通州副都统姜才见过相公。”没想到要见自己的居然是当朝宰臣,那位放在大宋三百多年历史也算得上年轻的陈相公,姜才略有些紧张,好在马上调整了过来,他抱拳行了一个军礼,倒让陈宜中感觉有些新鲜。

    “坐下吧,诸事繁多,今日才有空叫你来,等急了吧。”陈宜中尽量用平实的语气说着,他看出了这人有些许紧张,倒生出了几分上位者的宽容,随意地指了指堂上的几排椅子,陈宜中自己先找了首位的坐下,免了他的尴尬。

    果然,姜才见他这么平易,一点也没有高品文臣的那种盛气凌人样,心中又升出几分好感。也不推辞,就在他的下首坐了下来,为防距离远说话要大声,他只坐了半边,将身体倾向前方。

    “不用拘礼,看履历上你是江北人,来到这江南有没有不适之感?下面的军士还安份吧,本相听闻你整日里都督促他们操练,从不轻易出营,这很好,有大将之风,不不不,不用站起来,就这么说话,本相还没有老到听不清楚的地步。”

    陈宜中呵呵一笑,制止了姜才站起的举动,轻松的话语让他有如暮春风之感,不知不觉也放松下来,简单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心里也隐隐有些后怕,看来城中其实一直在盯着自己的军营,幸亏一直小心谨慎,否则还真难善了。

    只不过,到现在为止,姜才还是不太明白,这么一个位高权重的相公,为什么要和自己这么客气?客套了几句,陈宜中收敛了笑容,姜才知道快到正题了,赶紧收起身体,做出一番正襟危坐的样子。

    “想必你也清楚叫你过来所为何事,不错,照理你的升职封赏早就应该拟定了,只是因为一些变故,一直拖到了现在,本相先问你一句,你自己有何想法?”陈宜中改了正式的口吻问道。

    “好叫相公知晓,下官不过是个粗人,侥幸得了些微功,蒙朝廷不弃,加恩封赏,绝不敢肆意邀与,但有所遣,下官必将遵从。”姜才恭敬地答道,这是标准答案,任谁都说不出个不是来,陈宜中似乎早料到他会如此说,微微地点了点头。

    “你是个实诚人,本相也不瞒你,原本是想将你及所部骑军全数调入殿前司或是侍卫马军司,就如李帅属下的那位苏指挥一般。可是,你也知道,朝廷不是本相一人说了算,有人认为不合适,好在你还年轻,出外历练一番,也能成就一番功劳,那时再行调遣就无人敢多言了。”

    “但不知是何处,还望相公告之。”姜才倒没有多少失望的心思,调入御营呆在这富贵之地,不但他不想,他那些部下估计也是差不多的心思,自己没有多少根基,这位陈相公看上去也不像是想接纳自己的意思,那就外放吧,更自由一些。

    看着姜才一脸忐忑的望向自己,陈宜中没有直接答他,而是起身走到大堂上的案上拿起一封文书,返回来递了过去。姜才站起身接过来,本以为是自己的任职文书,没想到打开一看,居然是一份军报。

    “此地有夷人作乱,已经漫延数县,贼军纵掠乡里,为害地方,这是当地官府的求援文书。你既看过了,不妨想一想愿不愿意去,不必着急回答,回去后和部下商量一下,毕竟你的功劳不同寻常,倒底如何朝廷还是要听听你自己的想法的。”

    姜才心里有些乱,他不知道陈宜中是故作大方还是真的能让自己考虑,一直到告辞走出枢府大门,他还一直浑浑噩噩地不在状态。亲兵们诧异的看着自家都统连续两次踩蹬都落了空,这是新兵才会犯的错误,他这是怎么了?

    “你说什么?房里一个人都没有,他们去哪里了。”一个小黄门用有些尖利的嗓门质问道,被他们吓得有些哆嗦的掌柜不敢看这些内官的眼睛,盯着地下的地板只是摇头,他怎么知道那些人去了何处,临安城这么大,万一指错了,还有活路么,还不如推说不知的好。

    “算了,咱们回宫复命吧,这位掌柜,如果见到人你记得告诉他们一声,杂家明日里还会来,让他们务必要在这里等着,这可是太皇太后的谕令。”为首的中官却没有多少生气的表情,他止住了手下的举动,留下这么几句话,便带着人离开了。

    逃过一劫的掌柜愣愣地看着他们出门而去,不知道那些人是何来头,居然有太皇太后的人来亲自相请,而且态度如此恭敬。掌柜得有些糊涂了,自己这里并不是什么上好的地方,为什么会被他们看上了呢?

第十二章 猜测

    “来尝尝这个,波尔多红酒里,比较出名的要算拉菲,不过我更喜欢这种,91年的洛图,口感更浓郁一些,或者可以说是刚烈,你绝对有新鲜的体验。”高铭成拿了三个高脚杯,一旁包着头巾的老板娘将那瓶红酒倾倒下来,暗色的琼浆在杯中荡漾,闪着淡淡的亚光。

    刘禹看着他优雅地拈起酒杯在那里轻摇,不过就是醒醒酒,这b装得,那酒花了他两万多块,不就是喝华夏币么?他无所谓地拿起另外两杯,递了一杯给苏微,拿手荡了荡,一股带着水汽的酒香扑面而来,看来是他的层次太低了点,没明白这个比古人酿的那种果酒好在哪里。

    这里是金陵市的一处酒吧,看上去很有品味,当然是刘禹这种土包子体会不出来的那种,店里没有多少客人,音响里放着一首外文歌。看起来这是高铭成的据点,他和那个老板娘应该很熟,不会是老相好吧,刘禹在心里腹诽着,应该说那女人还是有些味道的,虽说徐娘半老了,仍有点“风韵犹存”的意思。

    “‘葡萄美酒夜光杯’,如果有瓶公元891年的葡萄酒,不知道会是什么味道啊,高教授。”刘禹笑着说道,他对这个历史学专家却喜欢这种调调觉得有些好笑。他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没觉得有多烈,似乎味道更醇厚一些。

    “891年?那已经不是酒了,真的有这种酒,我们只能去历史博物馆看看,那可是一千多年前的味道,哪怕就是腐烂了也是文物。让我想想,那一年,李克用被封为晋王,大唐没有多少年头了,而葡萄美酒的源头,西域早已经断绝,要想喝到得靠海上的阿拉伯人运来,就算是在古代也不是普通人喝得起的。”

    高铭成认真地想了想回答道,刘禹点点头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和苏微是刚刚才到的金陵,不出意外,今天还得赶回去。已经过来了好些天,还不知道那边是不是乱成一团了,放松了几天,再想想那些事,刘禹还是觉得很困惑。

    “如果你不是真金白银地出了钱,我还是真会当你是骗子一类的,要知道这类研究就是放到大学里也是绝对的冷门。千家讲坛听过吧,我曾经也被邀请去过,可他们要我讲什么?后宫迷案,说是老百姓只喜欢看这个,没人喜欢正经的历史。”高铭成感慨地叹了口气。

    “更何况,你这还是假设,天哪,用个网络上时髦的词来说,你这是为了穿越在做准备吗?那我劝你一句,别去那个年代,因为,没有人能够拯救那个王朝。开玩笑地说,如果我去了,估计什么都不会做,老老实实地当个四等民,赌自己生活的那个地方来一个不那么残暴的达鲁花赤,就这么过完一辈子,如果活得够长,说不定还能看到轰轰烈烈的农民大起义的开始。”

    “达鲁花赤知道吧,就是元人设立的各行省监官,你可以把他理解为总督。对地位低下的汉人特别是南人有绝对的生杀予夺之权,你我的生命在那时还不如一条狗值钱,所以你为什么只对那个年代感兴趣?因为有难度么。”高铭成的酒已经快要见底了,他一口喝掉最后的那点,自己拿过酒瓶又倒上了。

    听着他近乎胡猜的话,刘禹有些无语,他也不想去那个年代,找个盛世倒腾点东西然后混吃等死幸福地渡过一生多好,可这是他选择的么?

    “这是公司一个游戏的设定,大航海前传,现在我想在其中加进一个副本之类的,难度当然要高一点了。”刘禹将早就想好的托辞说出来,苏微低着头强忍笑意,她生怕一抬头自己就会将酒喷出来。

    “嗯,那时离着大航海还有一百多年,确实可以称之为前传,海上的通路掌握在阿拉伯人手中,陆路被蒙古人的西征完全占领,马可波罗刚刚到达大都,等他回去之后,欧洲人就开始了海上的探索。”

    “要避开元人的锋芒,往海上是个思路,宝岛倒是很大,可惜那时候还没有开发,而且也太近了,任何一个大陆统治者都不会允许这么一个地方存在。”高铭成略提了一句就住了嘴,这个话题放在现在也是很敏感的,还是不提为好。

    “元人最远打到过东南亚,不过没能有效地统治,那里的气候和地形太复杂了,蒙古人的骑兵根本没有用武之地。总之,你的思路要往南放,实在不行就去南洋,那上面全是一个个的部落,没有什么强大的政权,很适合发展,当然人口是个大问题,当时宋人如果没有纠结在小小的崖山,以他们的实力,跑到哪里不能重新建国?咱们国人的乡土观念太重了。”

    “至于元人这个政权,现在还有人说什么是天命所归,狗屁!宋朝灭亡还不到五十年,就在现在徽省的凤阳县就有一个人出生了,知道他叫什么吗?”不知道是不是酒意上头,高铭成有些面红,声音也激荡起来,在这个没有多少客人的小酒吧里很显眼,奇怪的是,老板娘肯定听到了,她站在柜台后望都没望这边一眼,仿佛是司空见惯了一般。

    那个名字高铭成没有说出来,刘禹当然知道他是谁,当初研究淮西局势的时候就看到过这一点,说起来,他和姜才还是同乡,现在他的老爹估计还没成年,要不要提前去拐了来呢?刘禹yy地望着高谈阔论的高铭成,心思开始乱飞了。

    临安城里的定民坊内,王熵在自家的书房里摆上了一桌酒,因为客人只有一位,他并没有叫人放上一张大桌,而是用了个矮桌直接搁到了榻上。两个人对席而坐,就着可口的酒菜,边上没有人侍候,他将下人们都遣出了门外。

    “汉辅,昨日里若不是你,已经让陈与权得了意,来来来,你我先干了这一杯。”王熵叫着留梦炎的字,亲切地说道,他比后者要大差不多二十岁,可保养得还不错,看上去两人倒似是差不多。

    “王公谬赞了,某也是不得已,说起来,我等相争,倒是让那个小子遂了意,等太皇太后召见过后,他只须不出大错,此事就算是定论了,陈与权也不会再多生事端,这岂非命乎!”留梦炎一杯饮尽,自己拿起酒壶将两人的杯都倒上,摇摇头说道。

    “反正不能让他的如意算盘得逞便可,况且那小子倒底是个文官出身,总比再去一个武夫要好。”王熵毫不在意地说道,夏贵的事情已经让他们头疼了好久,现在好不容易空出了位置,怎么可能再换上一个武人,这也是他们反对的主要原因。

    “此子实在太过年青,某只担心他年少气盛,会挑起边衅,若不是实在没有人选,某是不愿意行此事的。王公,你历事三朝,观人一向有术,你看看,这人真能行么?”不能怪留梦炎不踏实,当初刘禹就曾被重臣保举,结果在政事堂被他们自己否决了,现在自己又提了出来,万一出了事,岂不是全要怪罪到自己头上。

    “不瞒你说,我早就曾让犬子去打探过,奇怪的是怎么查也查不出详细履历,只知道他是被汪太傅召入府中,这还是年初的事,后来的那些事你也知道了,可在这之前他在哪里,干了些什么,却无一人知晓。”王熵想起这个就直摇头,他原还以为刘禹有可能是陈宜中的人,结果现在变成了自己要力挺他,这不是讽刺么?

    听了他的话,留梦炎沉吟下来,“来历不明”是可大可小的事,在这个敏感的时刻,他最怕就是此人与北方有瓜葛,那就会授人以柄了。只不过他刚刚才立下大功,应该不至于到那一步吧,留梦炎想到这里,稍稍放了点心。

    “他报的入籍地是常州,可你也知道,那里曾落入贼手好几个月,要想做什么手脚,现在去查恐怕已经晚了。如果他没有什么问题,那便再好不过,到时自有办法钳制,你我也无须担心。”

    王熵安慰了他几句,两人又相互干了一杯,反正事已至此,多想也是无益。何况还要过太皇太后那一关,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变数,两位相公都不再谈这个话题,你来我往推杯换盏地开始专心吃起席来。

    他的那个包打听儿子刚刚探知了一些消息,赶紧回府来告诉他,一入府就被告知两人正在书房中喝酒。王公子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走一趟,虽然那位留相公一直表现得不偏不倚,可既然能来家中饮宴,那就说明起码现在两人是同一阵中之人。

    “啊,竟有此事?”听到儿子的禀告,王熵有些不敢置信,他并没有避开留梦炎,王公子说的话当然也被后者听在了耳中,闻言也是惊诧不已。

    不能怪他们吃惊,王公子说的那个地方实在是太偏僻了,偏僻到最后的小朝廷另可呆在海船上也不去那里。对于一个刚刚立下大功之人,不管理由是什么,这都绝不是一个封赏加功的去处,因此两人的表情才会如此奇怪。

    “不?咱们静观其变。”看着王熵略带询问的目光,留梦炎摇摇头,这事既然陈宜中做出来了,那他肯定也会有转寰的理由,现在情况不明,没有必要为此和他相争,看看再说吧。

    “还有一事,今日里听说宫里有人出去传召那个刘禹,可遍寻城中都不见人,就连他的那些随从也不知道去哪了,不知道太皇太后听过之后会怎样。”

    这个消息不算好,太皇太后想见那小子是肯定的,虽然这算不上是抗旨不遵,可让圣人久候不至已经是极无礼的事,搞不好还会引起言官们的弹劾。

    “你也去找找他,城里没有就去城外,临安城就这么大,他还能插上翅膀飞了不成?”王熵对着自家儿子吩咐道,这个年青人太不省心了,估计是到了这花花之地把持不住,在哪个烟街柳巷之地流连吧。

    等到王公子应了一声出门而去,两位相公相看一眼,都是摇了摇头,出了这么个事,连喝酒的兴致也突然没有了,留梦炎干脆起身告辞而去,王熵也不强留,亲自将他送出门,方才转身回去。

第十三章 劝说

    “谢道清?”刘禹差一点就将这三个字宣之于口,性好刚刚要发出音的时候猛地醒悟过来,只是那个表情有些滑稽,让一旁的杨行潜捉摸不透。这种奇怪的嘴形,是紧张、激动还是欣喜?怎么感觉都不像啊。

    刘禹还没觉得自己这个后世的普通人能牛到无视这个时空里的大宋朝实际统治者,虽然她是个女人。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原本以为最多不过是哪个宰执会见自己,可现在却换成了她,据他所知,这个妇人并没有多少政治经验,她见自己又是为哪般?好奇么。

    “东家勿忧,不过是寻常召见,依某所见,太皇太后多半见东家委实太过年少,故有意一见,到时只须按宫人指点不失礼也就过去了。”以为他是心中忐忑,杨行潜便宽慰地说道。

    “若是君前失仪,会不会被人推出午门斩首?”刘禹看多了后世的电视,正好碰上了这事,半开玩笑地问了句。杨行潜听了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过了半晌见他不像是说笑,这才想了想,正色答道。

    “东家说笑了,大宋不以言罪人,更不会杀读书人,太皇太后不过是临朝称制,又不是那武氏。再说了,勾朱杀人要经三法司,哪有说杀就杀之理?东家的说的午门在哪里。”听到不会有性命危险,刘禹放下了心,不能怪他多心,这可是封建社会,万一不清楚行差踏错是真会丢命的。

    刘禹也笑笑没有说话,他们站的这地方位于西湖边上,此刻已经天黑了,湖上到处是点着大灯的游船画舫,沿湖的街道上也是灯光璀璨,看上去和后世的西湖有几分相似,让他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没想到自己一去好几天,这些随从们已经急得躲了出来,现在一听并没有什么危险,感觉这制度还挺人性化的。不远处的一座三层酒楼在夜晚中十分显眼,刘禹记起了自己第一次穿越来到这里的时候就是在那里吃的饭,便招呼了一声。

    “走,去前面的丰乐楼,咱们吃顿好的。”亲兵们听了都面露喜色,那可是全临安最有名的酒楼,寻常人家根本消费不起。刘禹带着他们走了几步,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下来向杨行潜问道。

    “姜才的军营是不是在城外?”听到肯定的回答,刘禹接着说道:“去个人请他们过来一块喝酒,就说是某说的。”杨行潜应了一声,叫过一个亲兵耳语了几句,亲兵点点头骑上马加鞭而去。

    “你嘱咐他什么?出了何事。”刘禹边走边问道。

    “姜都统这会心情不太好,某叫他转告,就说东家已有计议,否则某怕他恐不会来。”杨行潜解释道。

    “有这事,说说看?”刘禹接着问道。于是杨行潜便把探得的消息一一禀告于他,刘禹听着听着就摇头笑了,后世的渡假胜地、阳光海滩是这时代的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去处,也难怪,那可是有着“天涯海角”之称的,自古就是罪臣贬官的流放地。

    “枢府为何有此任命,你探知到内情了么?”对于刘禹的这个问题,杨行潜摇摇头,这已经涉及到秘闻了,以他的根基哪里打听得到,刘禹也没有强求,反正一会姜才就会过来,到时一问便知。

    也许是看到刘禹有着读书人的模样,又带了这么多随从,酒楼的人殷勤得很,将专门留给贵客的楼上大间开给了他们,当然这也是刘禹出手大方的缘故。东西还是那些东西,却比别处贵了许多,不一会儿,当中的大桌子就摆满了各种吃食。

    这张大桌子是专门给亲兵们准备的,他虽然没有多少上官的架子,可身在这世道,该有的规矩还是得遵守,不然和气就变成了不分尊卑。他和杨行潜的吃处在一张大屏风隔出的小间里,这上面的吃食数量虽然少了,可却比外面的更为精致,让一贯有些挑嘴的他也吃得很是满意。

    “明日里,那些宫人几时会去客栈?”想到明日要进宫的事,刘禹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应是一早就会等在那处,咱们早点出发,城门一开就入城,那时人少,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以为他是担心误了时辰,杨行潜说道。

    “某是想着,要不要去一趟陆尚书府上,听听他怎么说。”刘禹摆摆手说道,陆志侃是他在朝中认识的唯一高官,他希望能从那里打听一些内中情形。

    “依某看不必,还是从宫出来再说吧,东家在朝中可说是无依无靠,不如就此行事更好。”杨行潜还有一句没说出来,那些人哪一个又是好相与的,反正也没指着他们,不如敬而远之的好,也不知道刘禹听懂了没有,他点点头开始专心吃菜,大间外面的亲兵们不时发出一阵压抑的轻笑,直到一个声音响起来。

    姜才一伙人来得很快,他带来了军中的几个老弟兄,都是在建康城里与刘禹见过的,因此也不会显得唐突。唯一让刘禹意外的是他的儿子没有跟着来,一问之下却是伤还没有好利索,不便饮酒。

    内间比较小,姜才只带了副手施忠坐在了里面,看后者有些不情愿的样子,刘禹就知道他是怕里面太拘束,不如外面那么放得开。于是暗地里朝杨行潜打了个眼色,杨行潜马上就会意,四个人喝过几巡之后,杨行潜就找了个敬酒的借口将施忠拉到了外面去,将里面让给了他们二人。

    “老姜,你我入京以来还没有在一起吃喝过,怎的,军营里还住得惯么。”看着他情绪不高,刘禹也没有直接提起,状似随意地问道。

    “唉,姜某一个厮杀汉,就是野地里也住得,军营就如同某的家一般,哪有不惯的道理。”姜才喝了口酒说道,他自进来为止,一直在不停地喝酒,动都没动过那些菜。

    “既是如此,那天下何处去不得,为何你等如此愁眉不展?”刘禹从盘子里夹起成片的牛肉,直接放到他身前的盘子里。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某是无所谓,贱命一条,到哪里都死不了。可手下这些弟兄,跟着某好不容易挣了些军功,没捞几天安生日子,还要去那样的地方,叫某如何过意得去。”

    姜才没有同他客气,夹起肉就几口吃了下去,看他这样子,估计这几天的饭也没好好吃。刘禹将桌上的几盘肉食都端到了他的面前,这些肉片还是淡了些,他不是很喜欢吃,只有那盘鱼脍还算不错,是他中意的菜。

    “你先同某说说,枢府为何会有此议,当时是谁找的你?”夹了一条薄薄的鱼片和着蘸酱塞进嘴里,一股滑~爽的感觉直到齿前,听到他的问道,姜才停下著想了想,然后将当时的情形详述了一遍。

    听到是陈宜中亲口所说,刘禹便知道此事已经成了定局,虽然他口头上说让姜才回去考虑,其实不过是给他一个思虑得失利害的时间,谁都知道拒绝的后果是什么,姜才当然明白这一点,因此才会这么低落。

    “大不了某卸甲回乡,也不能耽误了弟兄们的前程。”姜才撒气一般地说道,这话太过口是心非,估计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

    “此地有那么可怕么?据某所知,岛上丁口不少,特别是南渡以来,多有移民前往拓荒,并非是前唐之时的那样。”刘禹的表情很认真,姜才看着不像是宽慰之语,不禁疑惑地望着他。

    琼海,后世的那座南岛,改革开放之后整个岛单独建了省,是华夏有名的旅游胜地。更有意思的是,它还是后世有名的穿越胜地,无数yy网文中,它都是极好的发展基地,矿产丰富,气候宜人,加上几乎形同化外的地理位置,刘禹想到这里,突然心中有了一个想法。

    眼前的姜才有些消沉,刘禹在想着要怎么才能说服他,告诉他那里不但去得,还大有可为。姜才半晌没听到他说话,心中的疑惑更甚,对于刘禹的分析能力,他是很信服的,因此这一趟过来,就是希望听听他会怎么说。

    “老姜,你信某么?”想到最后,刘禹发现与其说些乱七八糟的理由,还不如就这么直接来好,姜才现在需要的是信心,那自己就给他这个。

    “太守如何这般说?”姜才不解其意,因此反问道。

    “还是叫某子青吧,如果某说你此行,不但不是吃亏,反而捡了一个大便宜,你能信某的话么?”刘禹端起一杯酒与他碰了下,一饮而尽,然后拿起空杯子笑吟吟地看着他说道。

    “太......子青,相识以来,你从未虚言过,某信你,可为何会这么说,能否为某解之。”姜才没有喝杯中的酒,他盯着刘禹的眼睛,想要看出个究竟,可看到的却是一对坦诚的眸子,清澈见底,毫不作伪。

    “老姜,看着这临安城,似乎安稳亦常,可某要说,大变就要来了,你要去的那处,说不准就是咱们日后的退路,把它掌在手中,便是天大的功业。”刘禹说完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姜才听他这么说,咬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一仰头将杯中的酒喝了下去。

    “子青,你说说看,要怎么做?”大变是什么,他没有问,但肯定和鞑子有关。

    “以退为进,这番任命表面上是朝廷亏欠了你,崖贼作乱要平叛就要动兵,你手下这一千人不必说,若是朝廷分不出多的兵来,你就要招兵之权。朝廷此时也给不出粮饷,那就用琼海的赋税来抵,为此,他们就派不出人去掣肘,否则便有功败垂成之险。”

    “再说回来,以你的功绩,怎么也应是一路总制,如今才得区区一个镇抚使,那就会在别处补偿,爵位之类的不可能,那就只能是职守。琼海全岛共有一州三军,如果某料得不错,当会全都划给你,而且还不必受帅司节制,如此就差不多了。”

    刘禹扳着指头一项一项地分说,感觉就像是在坐地分赃一般,姜才听得大热的天直冒冷汗,这般算计,那不等于说那块不知道多大的岛就成了自己的地盘,这都快形同割据了,朝廷会答应么?

第十四章 突然

    “倒底出了何事?”廉希贤铁青着脸怒喝道,昨日夜里宋人突然派出大批军士,包围了他和他的随从们的居所。除了他和两个副使的房间,其余的人都被赶了出来,收缴了兵器后关押起来。

    现在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一日没睡的他两眼浮肿,神情也有些恍惚,他并不怕事,就怕这么不明不白地出事。扣押元人的使者,宋人又不是没干过,那位郝经郝伯常,被他们一扣就是十余年,今年年中才被释放,廉希贤离京之时并没有见到他,只是听说他是被人抬着回来的,故此走得很慢,能不能撑到回京都难说。

    难道这一回,宋人有了胜利做倚仗,准备又行一次?廉希贤不敢往深了想,双拳紧握盯着窗外的那些军士,死没什么可怕的,但如果是这么被拘押十多年后再死,他另可现在就冲出去与他们拼了,反正大汗肯定会为自己这些人报仇的。

    “尚书,还是再等等吧,宋人如此行事必然事出有因,他们怎么也会前来知会我等一声的,否则就不会只是软禁了。”严忠范也不明所以,见这位正使的表情,深怕他一时冲动,低声地劝慰着。

    廉希贤缓缓站起身,长吁了一口气,可他深知心中的郁闷怎么也不可能排遣得了,自入宋以来,事情就一直很不顺利。在独松关那里就被人给关押过一回,好不容易到了这临安城,还没有开始自己的差使,现在又变成了阶下囚,倒底还是年青人,血液中的激情要大过理智,他脸上的高鼻深目有着明显的西域特征,这一刻似乎燃起了斗志。

    辱使等于辱国,他已经下定了决心,绝不会让自己像郝经那样任人摆布,宋人如果想挑起大汗的怒火,那就来吧!一旁的严忠范担心地看着他神色反复,他只是个副使,没有什么决断之权,到了现在也只能是听命行事。

    身后的房门外响起了大批的脚步声,廉希贤紧紧握着佩刀的长柄,虽然他很少上战场,可并不等于不会用刀,另一只手在腰带上系着的金虎符上轻轻抚摸着,静静地等着那个时刻的到来。

    “你等就在此守着,没有本官的吩咐不得入内。”礼部侍郎陈景行简单说了这么一句,就迈着方正的步子昂首入内,房里的人不多,几个亲兵打扮的元人将三个人挡在了身后,神色紧张地看着他,手已经搭上了刀柄。

    “哪位是廉尚书,本官陈景行,现居礼部侍郎之职,各位不必惊惶,某前来就是宣谕朝廷之意的。”陈景行在离他们还有几步远的地方站定,伸开手表示自己什么也没带,房外的军士盯着那些元人,生怕他们暴起伤人。

    廉希贤看了看对面的情形,礼部侍郎也算得上一个高官了,可真要是挟持了他,宋人会不会放自己还不好说,而且这么一动,这一趟临安之行就算是白来了,不管怎么样,此人单身入房自己也不能就这么让人小觑了去。

    “廉某在此,不知道贵官到此有何说辞,你们朝廷拘押使臣,意欲何为?此事若是不能给某一个交待,某只能带人返回,若是贵国要强加阻拦,廉某就把这条性命陪与你们了,贵官可知你们会付出何等代价么?”

    陈景行没有理会他言语中的威胁之意,杀使这种事朝廷肯定是做不出来的,拘押嘛,那也要看看是不是有正当的理由。这一次,他想着自己的来意,就算是真的杀了你们,也是有理有据的,色厉内荏之辈么?有什么可怕的。

    “尚书说笑了,某这此次前来便是要与你相商,看看要如何解决此事,要说交待嘛,你恐怕是搞错了,是你们欠大宋一个交待,而且,只怕不是交待那般简单。怎么,这是你自己的房中,某不过一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你都不敢走出来与某一谈么?”

    “陈侍郎既然如此说,廉某有何可惧,你说要某与你一个交待,是何意?”廉希贤推开身前的亲兵走了出来,两人相对而望,各自上前了几步,将随行的人扔在身后,他敏感地捕捉到了陈景行话中的关键,交待?自己做什么了,他在脑海中回忆着,却不得要领。

    陈景行不禁在心里感叹这些元人的掩饰真的很不错,看上去他们似乎毫无所知,这可能么?

    “我朝重臣,淮西制置使夏贵数日前在庐州城被人刺杀,事后据抓到的刺客供认,他们都是你们的人,被遣入城中已经一年有余,主事之人姓易,廉尚书莫要说自己认不得此人。”陈景行没有同他废话,简单将事情讲述了一遍。

    所有的供状及凶器等物都是昨日里送到京的,只可惜主事之人熬不过刑已经死了,几个活口倒是没有翻供,都各自又交待了一通。当然这些人都是李庭芝有意安排的,嘴硬的都已经祭了旗,为了把这事做成铁证,他不得不帮了刘禹一把。

    听了陈景行的话,廉希贤大吃一惊,难怪宋人会有这种反应,夏贵是谁他当然知道,其中的内情虽然不得而知,可在他心里已经几乎相信了这一切是真的。宋人没有必要做这么一个局就为了害自己,甚至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自己在朝中的政敌有意为之,他有些愣神,一时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才好。

    “廉尚书。”陈景行有些怜悯地看着自己这位同行,“还有一事,贵部从荆湖出兵,目下在猛攻我淮西辖境,联系到上一个事件,很难让人相信不是贵国所为,本朝崇尚礼仪,做不出杀使泄愤之事,因此现在的行为已经是极其克制了,还望你等体谅。你要想想,若是本朝遣人前往大理刺杀了贵兄廉希宪,你们大汗会如何做?”

    陈景行语气平淡地像是在拉家常,可廉希贤听着就像是刀子在自己心中剜着,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如果此事发生在大都,宋人的使者此时肯定已经人头挂在了城门上示众,他刚刚生出的那些战心一下子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还望侍郎告知贵朝廷,本官确实不知此事,更未参与,否则便不会这般自投罗网了。请贵国给某一些时间,让某遣人回去打探,不管如何,定当给贵国一个交待。”廉希贤的话语有些苦涩,不知不觉软弱了下来,仿佛低了一头,这是他干使者这一行以来,头一回这样子。

    “本官愿意相信尚书所言,可朝廷不能只凭空口白牙就轻放此事。也罢,尚书所言之事某回去向上禀报,你等还要在此委屈一下,除了房内这些人,余者都要先关入临安府,请尚书安抚一下众人,这只是权宜之计,好么?”

    陈景行的措置让他说不出什么,只能是点点头遵照行事,看着那些护卫自己的军士们不甘心地被人押走,廉希贤与严忠范等人都是郁闷地摇头苦笑,这可真是无妄之灾,他在心中恨极了那个行事之人,这不是害人么?就算是要挑起战事,你也等某此行回去了再说啊。

    不得不说,刘禹还是低估了这时代的人对于蛮荒之地的恐惧,回到自己的军营里。姜才召集了手下的军校,刚刚说出了自己的决定,帐中的人就面面相觑,有些人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了,就连他的亲信部将施忠也不例外。

    姜才用了一个严峻的表情慢慢扫过这些部下,他们虽然没有一个人出声反对,可也没有一个人表示赞同,这已经很清楚地表明了他们的态度,不愿意!他很明白这些人的想法,其实就连自己,都觉得是不是刘禹那张巧舌给说晕了,怎么就糊里糊涂地应了呢。

    “都统,陈相公也不可能一手遮天,咱们兵强马壮,不拘哪个相公,再去投靠一个。那里可是死地,去了就回不来了,弟兄们倒是没得说,可都是为你不值啊,还望都统三思。”施忠小声地说道,帐里本来就很安静,他的声音还是让大多数人都听得很清楚,众人眼望着姜才,都是这个意思。

    看着他们的脸,姜才想起了自己北归以来的种种,每战当先,战功多数都让人占了去,他也是从不多说什么。可这一次,自己父子两人都浴血沙场,到头来换来了什么?不管刘禹说得是真是假,他应该是为了自己好,与政事堂那些人闹,除非舍了这大宋去投鞑子,这是姜才根本想都没想过的。

    “弟兄们,咱们是武人,没有哪个相公会为了咱们出头。某意已决,如果弟兄们不愿,姜某也绝不勉强,你等都是老兵,放到哪里也不怕没人要,欲要离去的,某还会送上一份程仪,大伙好聚好散吧。”姜才的话语中透着一股萧索,他知道那些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卒是不会离去的,只有后来招的人估计不会再跟着自己了,也罢,人各有志,哪能强求。

    “都统不可如此,就算相公们不愿出头,咱们去伏阙上书,某不相信太皇太后和官家会让他们这么行事。”一个军官激愤地说道,姜才认得他是后来才入的军,心中有一丝感动,可想了想还是挥手制止了他。

    “伏阙上书,那是文人才能干的事,咱们去干,就成了哗变、逼宫。明白么,官家还年幼,太皇太后又怎么拗得过那些文臣,算了吧,还是那句话,去与不去,但凭自愿,都是某的好兄弟。”

    姜才将他们赶了出去,施忠走在最后面,看上去还是有些不甘心,姜才朝他招招手,示意他留了下来。

    “你某就不说什么了,日后你自然会知道,现在去把大郎给某找来,有些事要嘱咐他一番。”施忠点点头转身走出去,他是姜才的生死弟兄,就算是去地府也要相随的,再不甘心也只能听从,他也算想得开,既然已经是这样了,再多想也是无益,车到山前必有路吧。

    姜宁疑惑地走进帐中,他的伤已经基本愈了,只是背后有一条很可怕的疤痕。姜才叫他转过身去,轻轻抚着那道伤口,仿佛看到了当日的凶险情形,自己要远行去那刘禹所说的“天涯海角”了,怎么也得保住这个苗,再给姜家留个后,那就死而无怨了。

    “某准备送你去刘太守那处,做个亲兵也好,随从也好,一切都听他吩咐,这是某的安排,你只需好好办事便可,不得抗令,否则就是忤逆,听清楚了么?”本来自家老爹今天出乎意料的好脾气,让被喝骂惯了的姜宁心生忐忑,结果一开口就把自己给卖了,还不让自己发表意见。

    “至于你说的那事,某会找个适当的时机提一提,成与不成,某不敢保证,你知道便好。”紧接着,姜才又说出了一句让他目瞪口呆的话,晕得他仿佛如坠入云中,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在何处。

第十五章 晋国公主

    自南渡以来,宋室在江南偏安已经历一百六十多年,虽然早年被金人逼迫,数度逃亡,最远的时候只能泛舟海上。但自绍兴和议之后,南北对立之势既成,双方很少再发生大的战事,慢慢地也就松懈了下来,加之商贸繁盛,岁入不菲,历代君王也开始了对吴山宫殿群的营造。

    到了现在,整个临安城南部沿凤凰山东麓至万松岭以南,被称为“大内”的皇城范围里,共有殿三十,堂三十三,斋四,楼七,阁二十,轩一,台六,观一,亭九十。此外,还建有太子所居的东宫和高宗、孝宗禅位退居的宫殿德寿宫,位置在大内北侧。

    此外,由于宋人多好花,在这些星罗棋布的殿宇之间,遍栽花树异果,其间更以奇石点缀,几乎达到了随步移景,处处花开的情形。使得饶是出生自二十一世纪,自诩见多识广的刘禹也被眼前的美景所震撼,颇有些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味道。

    对于他的土包子样,领头的那位内侍早就见惯不惊,反正人已经到了,现在太皇太后还在接见命妇,也就乐得陪着这个年青人慢慢游走。当然,在皇城里呆久了的他也不稀罕看那些花花草草,更主要的是,趁着这个时间,还要指点一下一会觐见时的礼仪等事项。

    “刘直阁,这些花石大都出自两浙,也有些是两广、福建运来的,更远些的甚至自海上得来,着实不易啊。那还是先先帝之时的事,如今圣人们都不好此道,这些事物许久未曾添置了。”他指着刘禹正注意的一块嶙峋立石随意地解说道。

    “原来如此,但不知中贵人如何称呼?”正在概叹怎么没带个数码相机来的刘禹被他一说才醒悟过来,这可是在皇宫里,不是后世的那些凭票参观的公园,说不定哪里就藏着个大内高手,身边这个有些微胖,一脸和气样的家伙可能就是个内家高手。

    “直阁客气了,咱家姓黄,如今在慈元殿中当差。”见刘禹不住地打量自己的脑门,姓黄的这位内侍有些不明所以,还以为那上面有什么不妥,伸出袖子擦了擦,只有些汗渍而已,其实刘禹不过是看看他的太阳穴是不是高高鼓起,倒让他误会了。

    “恕某眼拙,原来是圣人亲信,刘某初入禁中,诸事不懂,还请黄都知多多赐教才是。”刘禹拱拱手笑着说道,他知道慈元殿正是太皇太后谢氏的居所,这个中官多半就是她的亲信宫人,自己一个人被叫了来,说实话心里还是有些虚的,这样的人千万不能得罪,因此言语上就客气了许多。

    “直阁年轻有少,此番入内必有好事,太皇太后待人宽厚有加,你也无须太过拘谨。但有垂问,只管直说便是,只是圣人一向不喜边事,直阁若是有言,也勿要太过冗长,点到即止就可。”黄内侍的话音软绵绵地,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有些“娘”,刘禹边听边点头。

    慈元殿在内城,黄内侍带着他走得很小心,路上遇到了一些应该是妃嫔的仪仗都赶紧拉着他避到一旁,并且嘱咐他低头不可直视,刘禹明白他的意思,自己可能是这内城里唯一的正常成年男子,就连护卫宫廷的御前诸班直也只能守在城门附近,里面除了未成年的官家和几位皇子就只有这些宦人了。

    本想着亲眼瞅瞅古代的妃子长什么样的刘禹没有办法,怎么说安全第一,淫~秽宫闱这种事,就算是在善待士人的宋朝也是不赦的大罪,因为这已经触及君王的底限了,好在那些仪仗走得很快,倒也没费多少事。

    “走吧。”又避过一支仪伏,黄内侍杵了杵刘禹的手臂,这里离着慈元殿已经不远,这些络绎不绝的后妃仪仗肯定是从殿中请安后返回的,他估摸着时辰也差不多了,可不能让圣人等待,于是拉着刘禹紧走了几步。

    “黄胖子,你是从宫外来的么,可有买到什么稀罕的玩艺?”匆匆忙忙走了几步,冷不防一个清脆的童音从一旁传来,刘禹看着那位黄内侍的表情已经变得有些无奈,他好奇地转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就看到一个总角小儿在一群宫人的簇拥下走过来,他的小手被一个女孩牵着。

    “大王又拿小的取笑,小的奉圣人之命出宫那是正事,哪敢多耽误一刻半刻,待下次,下次一定寻个好事物奉上。”黄内侍比刘禹慢了半拍才转过来,一边笑着解释,一边要将刘禹拉到边上,谁知道一拉之下,刘禹却没有动,他纳闷地看了一眼,只见刘禹微着口,眼睛盯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在刘禹的眼中,这句诗说的就是眼前的这个少女,在前面的那群人,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少女,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或许用“惊艳”两个字才能形容吧,这种感觉就算是出自秦淮河的顾惜惜身上也从来没发生过,而对方却是一个明显没有成年的女孩。

    或者没有及笄的缘故,少女梳着一个双鬟髻,身上也未着宫装,一身鹅黄襦裙外罩着件绯罗蹙金凤背子,将身段衬得婀娜多姿。未施粉黛的脸上闪着自然的红润,在雪白的肤色映照下散发着青春活力,好象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生机盎然,小小年纪已经有了几分倾城的祸水颜色。

    拉着那个童子款款走来,见到刘禹愣头愣脑的呆头鹅模样,少女掩嘴轻笑,明眸流转间绽放出刹那芳华,再一次亮瞎了刘禹的眼。被人用力地拉了一下,他才似乎醒过来,这么盯着人看太过无礼,就是放到后世也是挑事的先兆。

    “这人是谁?好生大胆。”童子愤怒地盯了刘禹一眼,向着黄内侍问道。

    “禀大王,这是刘直阁,奉圣人诏入内的。”黄内侍急急地解释道,听到他的话,少女暗自打量了这个人一番,只见刘禹穿着一身簇新的绯色官服昂首立在那里,眼神清澈,并不是那种登徒子色魂相授的样子,卖相倒是不俗,让她也生不出讨厌之心。

    “不过一个直阁,也值得大娘娘重视,本王看此人就是一.......”童子听到是奉太皇太后诏令来的,情知动不得,嘴里却是不依不饶。

    “五哥儿,算了,咱们还要去问安,走吧。”少女低低地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一口官话中带着些江南的糯糯口音,极是好听。

    “可是二姐儿......”童子还要多说,被少女一拽,带着宫人们越过了他们走过去,刘禹很自然地无视了他的凶恶眼光,将视线从少女身上收回来,他只是单纯地欣赏而已,这少女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是他从没见过的。

    黄内侍恭敬地礼送他们走过去,过了良久才直起身来,那张微胖的脸上满是汗水,也不知道是热出来的还是吓出来的。刘禹没有笑他,两个人的身份不同,他算是士子,别说对着这些皇子公主,就算是官家圣人也不必多礼,这反而是气节的表现,而黄内侍不过是家奴一般,生死都操在主人手中,自然做不到随性自如。

    “这二位是?”见他们走去的方向,黄内侍反而没有拉着刘禹匆匆前行,找了一处水亭,就在那处等着,只是派了一个手下的小黄门前去打探。

    “那是保康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年初才晋封的吉王殿下和晋国公主。”听到刘禹发问,黄内侍擦着汗水说道。

    原来是他们,刘禹恍然大悟,度宗皇帝一共生了七子,前面四个都夭折了,只余了后面三位,这位五哥儿就是目前的皇长子赵昰,目前应该还不到六岁。至于那位公主,也不过十一岁,两人是同胞兄妹,其母都是杨淑妃,而他们在原本的历史上都没有成年的机会。

    刘禹没有再去回忆他们的历史生平,眼前的花团锦簇在他眼中变得失去了吸引力,大宋就像这漂亮的皇宫一样,到处是吸引人的奇珍异宝,他的主人却没有多少守护的能力,只能任那些强盗肆意妄为,就在后世的余杭市里,已经再也看不到一点这些亭台楼阁的痕迹,就像它们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一般。

    就在刘禹前往禁中的时候,姜才也进了临安城,他是去复命的,继续已经下了决心,就没必要再多拖延了。在枢府门前迎接他的那是上次那位都承旨,估计这消息他已经知道了,姜才能感到他目光中包含的可惜之情。

    “喔,你果真愿意去?可曾与部下相商。”陈宜中显然对他的回答毫不吃惊,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这个军汉,虽然表现得很从容,陈宜中还是能从他眼神中捕捉到一丝异样,这种恰到好处的委屈意味让他很满意,这是一个实诚的汉子。

    听到姜才说已经安抚了众人,一切都是全凭自愿,陈宜中满意地点点头,没有激起军变,看上去他也没有明显的不满,这就可以了,至于些许委屈,自然有补救的办法。

    “姜都统一片丹心为朝廷计,堪为楷模,请放心,朝廷也绝不会负你。只要你能平定叛乱,最多一年半载,本相定会设法将你调回,到时封赏必厚,再也无须看他人眼色。”陈宜中走下堂,亲切地拍拍姜才的胳膊许着愿。

    “多谢相公栽培,姜某必誓死相报。”姜才脸露感激地说道,越是实诚的人一旦演起戏来,那基本上是影帝级别的,陈宜中眼中看到的便是一个对自己感恩戴德的无知军汉,被人卖了还照样数钱的那种。

    等到姜才被他亲自送出大堂,那位被他拔擢的都承旨已经帮他将笔墨准备好,此事就算是定下来了,需要马上拟成表章送进宫中用宝。陈宜中落笔如飞,很快地就将表章写完,吹了口气,递给他命他先盖上枢府的大印。

    “怎么,不懂某为何要如此措置?”见那人有些不解,陈宜中主动问道,他也算得上是自己人了,这才想着多费些唇舌。

    “还请相公指教。”都承旨点点头,就算不留在御营,天下军州何其多,为什么一定要放到那里去,这不是授人话柄吗?

    “武人恃功而骄,国朝一直深忌之,此番敲打一番,他若是听话,再放之别处就可放心使用,不虞有跋扈之祸。”陈宜中简单解释了一番,夏贵那种人,他是再也不想碰到了,否则另可不用,至于对自己的诽语,他会在乎么?

第十六章 变数

    本来以为马上就能轮到自己了,可是没想到前往慈云殿中各色人等络绎不绝,让觉得自己来到是不是太早了,或者说没那么重要,顺序排在最后面。一旁的黄内侍也别无他法,只能是时不时地望殿门的方向望望,看看是不是自己的人回来报信了。

    “无妨,等等吧,想不到太皇太后年事已高,每日里还要如此操劳,怎叫我辈不汗颜?”刘禹习惯性地摸出烟,给自己点上一支,想起还有人在,又摸了一支递过去,示意着让他学自己这样点燃了放到嘴中。

    黄内侍开始还有些不明所以,见他在那里吞云吐雾有些好玩,也学着将点燃地烟放到嘴里小心地吸了一口。因为他只是吸到嘴里又吐出来而没有吞咽下去,所以避免了刺激到肺部而产生咳嗽感,随着一团浓烈的烟雾喷出来,慢慢地在空中消散,黄内侍将它看成了一个玩物,刘禹也不想去纠正他,这样正好,有益健康。

    当一个估计是他亲信的小黄门跑过来之时,就看到了两个在那口吐烟圈的人,好在宋人的好奇感远远大于对新鲜事务的恐惧,倒也不虞他们会把自己当成怪物。黄内侍从烟雾中看到了他,赶紧放下烟叫他过来回话。

    一听刚刚陈相公进了殿,恐怕他们还得等一阵,黄内侍丧气地将他打发地去继续守着。刘禹已经敏锐地听到那个称呼,知道那是陈宜中的专称,倒不是对他插自己队有所怨言,看他这时候进殿见谢氏,多半应该是会与姜才任命有关吧,这么迫不及待,难道是怕他会后悔?

    此刻的慈云殿上,谢氏正看着陈宜中走上前来行礼,今天一天的例常问安已经差不多结束了,她也没想到人会来得这么齐整,平素里那些个称病的妃嫔都约好了一般地都过来露了一面,话里话外的都是对于最近宫中用度减少有些忧虑。

    谢氏自己也是从普通宫人一步步走过来的,对于她们的暗中诉苦并无多少厌烦,这些人都是平常妃嫔,有的连儿女都没有,自然就得不到什么加封。如今还要削减她们的循例,有些不满是很正常的,只是如今国事艰难,就连她自己也是能省就省,因此这些怨言听听也就罢了,更改却是不可能的。

    才四十余岁的陈宜中踏着方步稳稳地上前,已经有了几分宰相的雍容气度,谢氏对他还是很满意的,执政以来虽然行事有些强硬,似乎不如那几位老人持重,可她自己也很清楚如今的大宋已经有多脆弱,说不定这样更好些,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子。

    陈宜中执着白玉圭板朝正前方的谢氏恭敬地行了一礼,随即坐在了给自己安排的锦垫上,他没有说些客套的话,三言两语将来意说了下,便从袖笼中取出拟好的表章递了过去,自然有随侍的女官接过交给了谢氏,这只是一封赏文书,她简单地浏览了一遍,看到后面的那串官职,眉头不经意地皱了起来。

    “相公如此措置,必然有你的原因,可否给老身解释一番?”虽然不太懂那些军国之事,但并不代表她不明白其中的含义,这个地方并不是升迁的好去处,反而贬谪的意义更大一些,如此行事,要怎么服众,她考虑的就是这一点?

    陈宜中不慌不忙地自垫子上坐起,将他早先对自己亲信的那番话又陈述了一遍,谢氏只听到一半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可这一次封赏大都是武将,怎么就偏生要拿这位首功之臣做伐?事出反常必有妖,谢氏虽然老了,可并不好糊弄,她看着侃侃而谈的陈宜中,并没有出言附和或是反对。

    “好叫太皇太后知晓,臣本是拟定将此人调入殿前司,以副都指挥使加之。可二位相公齐声阻止,都言他出自贾部,虽有微功也不可留之于京,无奈何,臣只能让步,恰好琼海崖贼作乱,祸及数县,朝廷不可能不顾,于是便想到了不如就让他前去。”

    谢氏有些理解他的无奈,三人不和本就是她乐见的,陈宜中说的多半应该是实情,只是这么一来就只能委屈那人了。所谓贾部不过是个托辞罢了,贾似道执政十多年,门生故吏遍布朝野,眼前的这位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贾党,如今贾似道本人也已经押往了循州安置,此刻不知道到了地方没有。

    “圣人请放宽心,臣已与他说得很清楚,只要平叛之后,不过数月半载,定会将其调回。其并无怨色,甘心为朝廷出力,所部俱是如此,人人都有报效之心,实为大宋之福。”陈宜中清朗的声音在殿中回荡,这是为了照顾谢氏的特意为之的。

    “如此也罢了,就照你的意思拟旨吧,只是这衔职虽有所拔擢,老身觉得仍是有所亏欠,不若再加一州团练使,相公以为妥当否?”谢氏叹了口气说道,朝廷现在没钱,就是想赏些财物也不可能,只能加这么一个虚衔以示恩。

    “恩出自上,圣人宽仁之心叫臣子无不铭记五内,臣在此先代此人谢过,少倾就下去拟旨。”陈宜中作出一付感动样,这本就是他故意漏写的,现在却变成了天子加恩,想必姜才接到了会更加感激涕零吧。

    谢氏摆摆手制止了他的那些奉承之语,陈宜中没有告退就说明他还有别的事,果然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有些为难,谢氏没有理会他的小伎俩,静静地等着他说出来。

    “尚有一事臣还想请太皇太后示下。”陈宜中嚅嚅地开口道,此刻就他一人在场,颇有些背后说人的嫌疑,“上次在此所议之事,臣以为留相之请还有些欠妥,还望圣人不要太早决断。”

    说完这句话,陈宜中偷偷抬眼打量了一下谢氏的脸色,让他有些失望的是,并没有看出有任何变化之处。只是话已经说出来了,不可能收得回去,陈宜中有些忐忑,不知道要不要继续下去,须知过犹不及。

    “说吧,老身听着呢。”正忖度间,忽然听到上方传来一个声音,他定了定神,便开口说道。

    “臣之所以认为不妥,绝非出于私心,圣人须知此前我等就已经议过,当时才有让朱焕与夏贵换职一事。当时为何会觉得他不妥,臣过后细想,应该是为了此事才对。”说完他又拿出一张纸来,交与了女官。

    听到他的说辞,谢氏疑惑地接过那张纸,看了看上面写的东西,有些出乎她的意料,真没想到居然是这个理由,而如果情况属实,还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

    “这......是真的么?”她有些不太相信的意思,那个年青人虽然看上去年岁不大,可也接近而立之年了,怎么会。

    “臣再三打探过,绝不会错,臣来之时看到,他本人就在殿外候见,一会圣人自可问他,料想他应会据实而答。”陈宜中信誓旦旦地保证,

    “那依你所见,应派何人去淮西呢?”谢氏放下那张纸问道。

    “此事臣亦不敢擅专,不过倒是有一人可以考虑,望圣人与二位相公共商后再定,若是仍有不妥,臣等再议之。”他简单地说了一个名字,谢氏让女官记下来,到时候让王、留二人商讨一下,这事急不得,只能这样慢慢挑选。

    诸事已毕,陈宜中也就告辞退出,他还有很多事要忙,刚刚拟定的事情也要尽快书成用印,否则只怕是夜长梦多。

    谢氏点点头目送着他一步步退出殿去,她只不过是听政而已,每每都会觉得疲累不堪,换成成年的官家,那是天天都要亲自处理的。偌大的国家,兆亿的子民,一个不当便是祸及苍生,每思念及怎不可能如履薄冰之感呢。

    “那小子在外面?可有什么不耐之色。”谢氏靠在榻背上半闭着眼问道,女官一时没有回过神来,想了想才明白她问的是谁。

    “禀圣人,黄内侍在陪着他,两人在水亭那里休憩,似乎并无不耐。”她有句话没说出来,那两人不知道在搞什么鬼,弄得亭子周围烟雾腾腾,性好那地方临水,倒不虞有失火之危。

    “叫他进来吧。”听到谢氏的吩咐,女官应了一声便出门而去,她刚刚跨出脚,在外面探头探脑的那个小黄门就看到了,赶紧朝水亭的方面跑过去。

    刘禹并没有注意到陈宜中的到来,他也不认识这个人,一旁的黄内侍则在研究那个能冒烟的纸筒子,直到他的亲信跑过来才明白应该是殿内宣召了。

    扔下手中的烟头,刘禹整了整衣冠,此刻他已经完全消除了那种紧张感,对于这个要见自己的女人,只余下了几分好奇。在黄内侍的前导下,两人朝着殿门走去。

    陈宜中已经快要到前门了,站在甬道上,他突然转过身看了看后面的大殿,那个年青人的身影出现在眼中,即将要被圣人召见,不知道前途会是如何呢?

第十七章 异动

    宋、元西部边境大致以淮水为界,以南为大宋的两淮路,以北则是元人新设的河南江北行中书省。这条边境自宋室南渡之后就一直保持着,经过了一百多年的修缮与巩固,成为重兵云集拱卫江南的屏障,无数次抵抗了北方的南侵之举。

    整个江淮地区河网纵横、堡垒处处,到了雨季更是泥淀遍地,人马都难行,因此元人也好,金人也好,一旦到了这里都无法发挥他们最大的优势-骑兵。元人更是刻意避开了这条防线,转而从荆湖加以突破,历史上他们做得很成功,仅以二十来万人就达到了目地。

    据有讽刺意味的是,直到临安城出降,两淮地区的防御都还大致完好,总兵力加起来远远超过了南下的元军。可到最后除了李庭芝和姜才在扬州誓死抵抗之外,别的地方大都放下了武器,大宋经营了一百六十多年的坚固防线完全失去了它应有的作用。

    安丰军便是淮西境内的一个军事要地,它隔着淮水与元人所据的寿州相对,乾道三年,军治由安丰前移至寿春,几乎将军镇顶在了元人的眼皮底下,一旦淮水防线被突破,就将直接兵临城下,可谓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六安县是安丰军辖下中最靠后的一个县,其名始于汉时,武帝取“六地平安、永不反叛”之意,置六安国,历史悠久,因舜封陶于皋,故后世又称六安为皋城。县内,淠水作为淮水的主要支流贯通全境,而其南侧,大别山将它与黄州分隔开。

    现如今,谁不知道鞑子已经占据了那里,哪一天突破了大别山关隘,这六安县就将首当其冲。护着恩公灵柩和汪家一行好多天前就到达的金明在得知了这一情形之后,才明白了出发前刘禹对他说的那番话,现在应该怎么办?他有些无措。

    恩公早已经入了土,不可能再迁出来,这样炎热的天气下,最后只会腐烂不堪,这一条他提都不敢和汪夫人提。可既然人埋在这里,以他对老夫人的了解,他们一家也是断断不肯再往别处的,在那个巨大的石拱墓前,金明跪倒在地,喃喃地诉说着心里的话,希望恩公在天有灵能给自己一点提示。

    他的人马早已经撒向了各处,最远的探子和李十一手下的人一起深入到了大别山,可光是警戒有什么用,就这一千多人,守是守不住的,到时候还不是一样要护着老夫人他们退却。唯一的好消息是李帅已经集结兵马前往御敌,希望他们能将鞑子挡住吧。

    “指挥,他们回来了。”一个亲兵匆匆地跑过来,在他身边附耳说道,金明陡然一惊,赶紧站起身来,刚刚走出墓园区的牌坊大门就看到了两骑朝这边飞驰而来。

    “情形如何?”他几个大步走上前去,一把拽住了马疆绳,不等马上的军士下来,就沉声问道。

    “鞑子退出了大别山,并未和咱们接战,就连麻城县也放弃了,李帅的大军现在驻在县城一带。弟兄们还在前出打探,我们是先行奉命回来禀报的。”军士喘着粗气答道,他们是连夜赶来,早已累得粗疲力尽,就连座下的马儿也不停地打着颤,似乎随时都要倒下的意思。

    听到他的述说,金明稍稍放下了心,但是还不敢就这么放他们去休息,而是又详细询问了一番,才明白鞑子并不是打不进来,而是根本就没想要这么打。联想到刘禹在庐州里的那一番作为,金明突然明白了,如果不是他们意外地刺死了夏贵,以他的尿性,此时说不定已经放弃了大别山一线,任鞑子深入淮西了。

    摆摆手让他们先下去休息,金明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李帅不可能长期在那里驻扎,大军也不可能一直这么集结着,等到下一次鞑子发动真正的攻势时,还能不能像现在一样来得及?金明并不看好,这里已经是非常危险的所在了,他必须有所决断。

    “出了什么事?你为何如此焦虑。”汪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是家中长子,结庐而居是他的职责,金明的一举一动几乎都在他的眼中。

    “大郎,六安已经不太平了,某担心鞑子总有一天会打到这里,你还是劝劝老夫人,让某护送你们返乡吧。”金明转过身,看着一身孝衣的汪麟渐渐走近,素食加上忧伤,他已经瘦得有些脱形,面色也十分憔悴。

    “家母的脾性,你比某更清楚,若是你去说还有几分可能,某却是不成的。”汪麟摇摇头,汪立信的祖籍其实是在婺源,在江南东路的徽州,因此金明所说的返乡就是回到那里,这也是说得过去的。

    “你还是带人回京去吧,送到这里,你已经尽了责,多余的事就不必再提了。放心吧,真要有那么一天,我汪氏子孙自当和家父一般殉国便是,绝不会给他老人家丢脸的。”接着他拍了拍金明的肩膀,平静地说道。

    金明和汪麟一样都是拙于言辞的人,话说到这里,他们都知道此事只能这样了,这里如果守不住,江东路也不会有多大区别,大宋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岌岌可危,似乎逃到哪里都是一样。

    “雉姐儿好多天没见了,家母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一个女孩儿家,就快要及笄了,你做长兄的也应该管一管吧,这样可不好。”两人在那里沉默了一阵,汪麟突然想到了什么,提醒他道。

    “回京之时带上她,这里太过偏僻,如何说得着好人家,等你们有了喜信,遣人来告知一声,让家母她们也高兴高兴。”见金明苦笑着没有回答,汪麟哪能不知道他的意思,安慰了他几句,便自行回了墓前的草庐去。

    待他走后,金明将目光转向了北方,他大概知道雉奴在干什么,却不知道她去了何处。李十一那帮人不归他管,他们的训练方法也让人匪夷所思,估计是出自刘禹的授意吧,金明现在有些想这个小子了,似乎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他在这里就好了!

    让他想不到的是,离着几百里外的淮水北岸,那里已经是鞑子治下的寿州下蔡县,县城同时也是州治所在,他的亲妹子,此刻正带着几个人扮成了普通百姓,大摇大摆地跟随着人流进了城。

    照理来说,这里也应该是元人的防御重地,可奇怪的是,元人似乎一点都没有担心过宋人会突然打过来,根本不像对岸那样子戒备深严,各路行商乃至普通百姓都可以随意入城,城门处的核查也是马马虎虎,让雉奴一行人有些咋舌。

    正是因为看到元人的松懈,他们几个才敢于这么公然入城的,禀承刘禹的宗旨,作为探子就要深入敌后,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雉奴临时决定,带人去城中看看元人动静,那些人原本就是她的旧部,哪个敢违逆,只不过倒底是敌国的地盘,一个个都紧蹦着脸小心翼翼的模样。

    咋一看上去,这里和宋地并没有多少不同,城中汉人居多,街上也看不到几个异族打扮的人,这里同样都是淮地口音,她带来这些人能流利地听说,倒也不怕被人识破,几个人在街上东张西望的有些显眼,当先的雉奴瞅着街边的一家酒肆,领着他们钻了进去。

    “咱们要去何处打探?”点了些吃食,一壶粗酒,一个亲兵低声问了句,雉奴睁着一双大眼睛扫了一遍周围,溜溜地转了会,真没想到,打探消息这种事,原以为很简单,可进来才发现人生地不熟的,要想做到不动声色,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当初禹哥儿是怎么做的?

    “先不急,等等看。”嘴里虽然这么说,可要等什么,她也不知道,实在不行,先找个地方安置了,到了晚上再出去,她就不信都进了城,还能白来一趟。

    几个人边吃边听着周围人的谈话,大都是些家长里短,官府的动态比较少,每每说到关键处这些人还会张望一翻然后住了嘴。正当他们有些纳闷的时候,街上突然传来一阵锣鼓声,几个衙役打扮的人沿街一路喊叫着走过。

    紧接着,酒肆中的食客们纷纷起身,等到那些衙役们走过门前,蜂拥着跟了过去,雉奴打了一个眼色,几个人也学着他们付了账起身而去,分头挤入了人群。人流一直到了城门边,那里已经围聚了很多百姓,都在等着他们宣布消息。

    “诸位桑梓,衙中接到上峰谕令,即日起,县中开始征兵、征粮、征役,各乡各镇都有摊派,来者不拒多多益善。上峰说了,凡有超额者重赏,逾期不到者重惩,这可是朝廷新近颁下的,都听清了。”一个小吏摇头晃脑地说了一通,引得围观百姓一阵大哗。

    “唉,又要打仗了,菩萨保佑,可千万莫要摊到头上。”

    “可不是,娘的,去年刚征过役,村里的几个到现在还没回来呐。”

    ......

    听到这些议论,雉奴与几个人相视一眼,都是心中一动,这消息得赶快传回去,鞑子的举动有些不寻常,去年的征讨令是为了什么谁都知道,这会才六月中,还早得很,他们想干什么?

    “某知道了,你等寻个空子,赶紧撤回来,莫要再往前了,千万保护好雉姐儿,语毕。”李十一放下对讲机,在心中计议一番,现在他手中有二百多人,正在分批训练,首先要教会他们的就是用这对讲机,可现在事情紧急,也顾不得许多了。

    “你等分成数组,分别潜入这些地方,看看别处是不是也是如此,不用多作打探,一有消息就即刻回报,然后撤回来,明白吗?”他一声令下,将所有的人都撒了出去,人数足够辅满整个淮水沿岸各州县了,他要证实一点,才好做出决断。

    而他自己还有别的事要做,带着几个人,李十一来到一处隐蔽的山脚下,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山洞,洞口站着两个亲兵。李十一朝他们点点头,便弯下腰钻了进去,里面的一个草垫子上睡着一个人,手脚被捆着,面朝山壁。

    “思虑得如何?解公子。”李十一抬脚踢了踢那人的背问道。

    “你.......你等倒底要某如何?”解呈贵翻了个身,面带惧色地说道。

第十八章 谒见

    “慈元殿、薰风宝鼎,喷香云飘坠。环立翠羽,双歌丽词,舞腰新束,舞缨新缀。金莲步、轻摇彩凤儿,翩翻作戏。便似月里仙娥谪来,人间天上,一番游戏。圣人乐意。任乐部、箾韶声沸。众妃欢也,渐调笑微醉。竞奉霞觞,深深愿、圣母寿如松桂。迢递。更万年千岁。”

    这阙《凤鸾双舞》是宋人汪元量所作,描述的是太皇太后谢氏寿诞之时的盛况,就发生在刘禹正缓步而入的这座大殿中。殿宇按制略小于皇帝所居的紫宬殿,里面却也是非常宏大,殿内迷漫着一股微微的薰香味道,似檀似麝让人心旷神怡。

    那位胖胖的黄内侍弯着腰在前面引路,刘禹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地跟在后面,他的视力很好,就着殿内的明亮光线远远地就瞅见了高座上的翟冠妇人,背后的女官侍立在一旁,打着一扇凤屏,他知道这就是大宋的实际统治者,那位谢太后。

    不得不说刘禹的卖相还是不错的,谢氏年岁已高视力不算太好,只能大概地看到那个年青人的模样。在他身上似乎看不到寻常士子那种谨小慎微,他的脚步很从容,神情也很镇定,谢氏微微笑了,她的第一印象极好。

    “臣直宝章阁刘禹,拜谒太皇太后,愿圣人万福金安。”礼仪被内侍反复地教过,并不是后世影视剧上看到的那种狗~爬式跪倒,而是先坐在垫子上,就是古人的那种跪坐,然后以手加额,拜伏于地,刘禹做得很标准,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毕竟上面那个人算是个长辈。

    “好了好了,起来说话,赐座吧。”谢氏的声音并不算苍老,带着一丝和蔼,刘禹应声而起,谢过之后便在那个垫子上坐直了身体,目光坦然地迎向对方,在他看来,这位太皇太后与后世所见的那些老太太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不过就是穿得华丽了一些罢了。

    实际上,就他所知的来讲,谢氏的一生是真正的传奇,出身宰执之家,却没有享受过相门贵女的福,家道中落,幼年丧父,就连长相也毫不出众,还有眼疾。结果因为祖父余荫被选入宫中,初为夫人,后又得当时的杨太后看中,不顾理宗皇帝的意愿被立为后,然后马上就要面对贾贵妃和阎贵妃的专宠。

    多么像后世的宫斗剧情节,不知道是不是身为女主的原因,她熬死了两任皇帝而笑到了最后,如今更以太皇太后之尊掌握了国政,相比而言那什么《后宫xx传》简直就如小孩过家家一般。可能对她来说最遗憾的就是没有自己的孩子,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社稷江山都已经在她的脚下了。

    当然,真实的历史上她的结局并不完美,元人攻入临安府后,她和幼帝奉表出降,被元人掳到了大都,又活了整整七个年头才逝去,没人知道她此时的心境是怎么样的。此刻的她正处于人生的巅峰期,又怎么会料到自己会有那样的遭遇呢。

    “刘禹,你是哪里人,听口音像是浙西一带,家中尚有何人在?”微微有些走神的刘禹被谢氏的问话拉了回来,赶紧收敛了心神,他没想到谢氏一开口问的就是自己的来历,也不知道是何用意。

    “回禀太皇太后,臣正是常州人氏,家中高堂俱已不在世上,臣自幼是由乳母带大的,如今不过孑然一身而已。”刘禹恭敬地行了一礼答道,这些都是当初汪立信为他打造的,早已熟烂于胸。他的话其实半真半假,父母虽然都还活着,可却都不在这世上,这一点并不算是撒谎。

    “不必多礼,这又不是朝堂奏对,就如寻常百姓话家常一般即可。想不到你也是身世坎坷,不容易啊,若是你父母看到你今时的成就,必会为之欣慰有加。”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自己的过去,谢氏的话语中带了些怜悯,刘禹的表情恰到好处地变成了感激状,再次称谢不已。

    “既然如此,那须知男子当‘成家立室,继续香烟’,你的年岁也不小了,为何还不娶妻?”谢氏接下来的问题再次出乎刘禹的意料之外,难道古往今来年老的女人都是一个毛病么,喜欢关心人家的婚姻大事?

    “唉,圣人有所不知,臣早先要勤学苦读,哪里有时间思量那些。再者说了,好人家的女儿,谁又肯嫁到臣这样的家中来。”没办法,他又不能不回答,刘禹只能露出一个苦笑的表情说道。

    谢氏理解地点点头,她也经历过低谷,知道贫寒人家的日子是如何地艰难,特别是他这样的读书人,身上背负的巨大的压力,好在终于还是出头了。谢氏越看他越是顺眼,可惜宫中没有适龄的公主,不然应该是个极好的驸马人选。

    “你可知以你此次的功绩,就算出外为一路臣都有可能,但是我大宋立朝三百余年以来,从来没有一路帅臣还未有家室的。因此,这不但是相公们的考量,亦是老身的忧虑所在。”谢氏的话语中有些可惜的意味。

    这时候,刘禹才明白当初汪立信临终之前对他说的话,出掌一路,上管军下管民,山高皇帝远,就算他是个文臣,朝廷也不可能听之任之的,没有家室之累,就没有掣肘,他不但要娶妻,而且还得将家室留在临安,才能安朝廷之心。

    可现在要怎么办?马上去找个人结婚么,刘禹觉得有些滑稽,他实在没想到,自己的任职迟迟没有下来,说到底居然会是这样的原因。突然之间,他想起了在建康之时和胡三省、叶应及在一起时他们提起过的那件事。

    “不瞒圣人,臣亦有此思量,现下已经在操办此事,不过尚要须些时日。”胡三省与叶应及二人都在临安城,他记得自己当初并没有一口拒绝,而在这时空,不拒绝就等于同意了,希望还来得及吧,至于那位小姐是何人,刘禹觉得并不重要,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到这里这么久了,也算得是入乡随俗了吧。

    “喔,但不知是哪家小娘子?”谢氏果然来了兴趣,表现得如同关心晚辈的老人一般。

    “是......是宁海叶家,叶相公之女,叶太监之妹,作媒的是秘阁修撰胡三省。他们都在京师,圣人若是不信,可立召他们前来一问便知。”刘禹也不知道此事倒底算不算数,现在只能嘴硬了,反正事情是真的,他并不害怕被查问。

    “哈哈,原来是信国公家,叶应及那小子,前日里来向老身请安还未露出口风,倒是瞒得紧。你可知老身与信国公乃是同乡,这可真是巧了。”没想到谢氏听完,笑得十分畅快,不但刘禹有些奇怪,就连她身后的女官也从未见谢氏如此高兴过。

    刘禹在心里回忆了一下关于谢氏的记载,似乎她家祖籍是天台,与叶家所在的宁海同属两浙东路的台州辖下,两人正是同乡。刘禹讪讪地陪笑着,好像弄巧成拙了,现在事情已经被捅出来,他倒要担心叶家是不是还有这个意思了。

    “叶家女不易求,小子,你可知道?不过嘛,既然你告诉了老身,这个忙,还是要帮一帮的,至于成不成,就看你的造化了。”谢氏戏谑地看着刘禹的窘迫样子笑着说道。

    “好叫圣人知晓,臣自知鲁钝,不敢求圣人赐婚,成与不成,但愿自己去尽力一试。”

    “好小子,有志气,不过你猜错了,婚姻大事只有父母能作主,若是信国公不允,皇家也无法干预,更不可能以旨意加之。”谢氏摇摇头说道。

    刘禹一头黑线,又是被后世的垃圾历史剧误导了,这又不是辫子朝,哪来的赐婚,就算官家肯下旨,以叶家的身份大可以封还,朝廷也绝不会加罪,自然官家也好圣人也好都不会去干这种事的。

    “叶家女至少也得配个进士,看如今的情势,朝廷这两年都不可能开科。也罢,就赐你一个同进士出身罢,老身能帮到的也就只有这个了,余下的还得靠你自己。”

    听到这里,刘禹才明白谢氏说的帮忙是何意,只不过他还没有马上意识到这是多大的恩典,一时间愣在了那里,旁边的黄内侍看他半天没有动作,急得暗中给他使了个眼色。

    “圣人天恩,臣不甚感激之至。”到了这一步,刘禹这才算进了士大夫的门槛,有了与天子共治的资格,所谓的“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指的就是中进士,也就后世说的“金榜题名”,当然他没有那个资格,只是取得了一个出身而已,就算如此,也是了不得的事情。

    上一科是去年的咸淳十年科,那一榜的进士直到年初才得到了赐身,如今大都还在待职。下一科照例要三年之后,也就是后年才会开,以现在的形势,会不会开还得两说,至于恩科那就更不用说了。

    这次谒见到了现在就算是结束了,刘禹虽然没有得到他想像的东西,也不算是全无收获。告辞出宫之后,他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看来在这时空必须要真正地结一回婚了,这还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的头一回。

第十九章 姜才的顾虑

    回到客栈,刘禹同杨行潜细说了今日的觐见过程,后者听得目瞪口呆,他也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么一个结果。在这种官场经验上,他并不比刘禹更丰富,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就算是要成亲也绝非一时半刻就能成的,这意味着刘禹的任职没那么快就能成,他们还得在这京师呆上一阵。

    “东家,既然如此,那是否要去买一处房舍?”杨行潜首先想到的是一个很实际的问题,他们得先安个家,不可能在这客栈里谈婚论嫁。

    “恩,这事还得劳烦你跑一趟,找个合适的就直接谈下来,文书契约什么你准备妥当了再知会某去处理便是。”刘禹随意地应了一声,这只是小事情,关键是现在要怎么去和叶家说?

    “还有一事,你着人打听一下胡修撰住在何处,找到后不要打扰他,某会亲自上门。”说来也巧,原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出京,他根本没打算再去找他们两个,因此现在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现在只能多费点事了,好在他们现在还都是朝廷命官,倒也不难找到。

    杨行潜一一记下,自去办事不提,刘禹却还在想着要不要去一趟陆府,难道现在他就只能先结婚然后再去等朝廷旨意?他实在是有些不甘心,现在是多好的时机啊,元人主动派了使者来谈,朝廷还没有决定谈还是不谈,如果在地方主事,干什么不成,可偏偏被耽搁在了这里。

    没想到的是,还没等他做出决定,姜才却找到客栈来,同来的还有他的儿子姜宁。自从受伤之后,刘禹也有些日子没看到过他了,不过现在看上去人还是挺健康的,除了神色有些怏怏的。

    “啊!”听完姜才说出他的来意,刘禹不由得吃了一惊,他有些不太明白,明明姜宁自己已经有了前程,现在也算是大宋的中级武官了,在他这个年纪,可以说是前途一片光明,为什么姜才会要这么做呢?

    “此事暂且先不提,咱们进房再说话。”刘禹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先将二人让入自己房中,这是客栈没有衙门里的那种条件,几个人只能围坐在桌前。

    “枢府的文书下来了?”坐定之后,刘禹也没有同他们虚客套,直接开口问道。

    姜才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封文书递过去,刘禹接过展开一看,正是盖着枢府大印的任职文书,上面还有政事堂与官家的批复。刘禹跳过了那些繁复的前言,直接去看后面的结果。

    他的新官职全称是“永州防御使、琼海招讨使、管内安抚、节制南宁军、万安军、吉阳军诸军事”长长的一串,过了这么长时间,刘禹已经能看懂这种复杂的称呼了,正如他事前所说的那样子,朝廷不但将琼海全岛的一州三军全都让他节制,而且还给了招兵扩军之权,只是还有一个关键之处被他注意到了。

    “目下何人在知琼州?”刘禹将那封文书递回去,姜才接过来仍是塞回怀中,他听到刘禹的问题,怔了一下,随即摇摇头。

    “自端平年间夷人作乱兵围州城,当年的知州死于王事,朝廷便再也没有任命过此职,后来都是是琼海安抚使出任的主官,想必是那里太过荒芜,没有必要再遣一文臣与治吧。”

    说话的却是刚刚进房来的杨行潜,接着他又解释了一番,原来后来就算是任命了知州,往往也无人会真的渡海过去任职,都是呆在对面的雷州,称为“遥领”。朝廷对此没有办法,干脆不再任命,离大陆最近的琼州都是如此,更远一些的那三个军就不必说了,因此大部分时候,琼海安抚都是节制一州三军的,差不多就形同路臣了。

    其实杨行潜也都是从书中所知,他自己并没有去过那个大岛,听了他的解释,刘禹也就释然了。这样子更好,完全没有了掣肘,想做点什么都不必顾忌,他转头吩咐了杨行潜一声,让他叫人送了些酒食上来,就当是为姜才祝贺了。

    “老姜,你这新近升迁,怎么这个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丢官罢职了呢,来来来,咱们干了这一杯,为你庆贺,祝你马到功成、一举平贼。”桌上的人都举起了酒,姜才不便拂了大家的兴,也勉强端起了酒杯,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子青你就莫要笑话某了,这种升迁,与丢官罢职有何区别,说不准还不如那个呢,至少那样子没有性命之忧吧。”姜才自嘲地笑笑,刘禹知道他的心结并没有因为自己上次那席话就打消了,这也难怪,他多半以为自己是在宽他的心,只不过刘禹并不打算再多说什么,到时候自然就有分晓。

    “那你将大郎放到某这里,是为了替姜家留个后?”寻着这个思路,刘禹大致明白了姜才的用意,果然他话一说完,姜才就点点头。

    “人皆有私心,某亦然,这小子随某在军中长大,虽然没什么本事,还算有几分力气,跟着你某也能放心去了。”说着还瞪了姜宁一眼,制止了他说话的举动。

    “你呀,某现在不过一个直阁,日后还不知会去哪里,既然你这么放心,也罢,那某就答应了,只是委屈了大郎。”刘禹没有拒绝,姜才这也算是表明了心迹,这番好意他当然要收下,再说了跟着他也确实没有什么危险。

    见他答应了,姜才赶紧让姜宁站起见了礼,就此将事情定了下来,刘禹摆摆手让他坐下,虽然话说得谦逊,他也不可能让姜宁去当一个亲兵,就连亲兵头子也不可能,他的想法是暂时让他和杨行潜一样充作幕僚用,当然也兼职保镖。

    “子青过谦了,你能蒙太皇太后召见,又赐了同进士出身,日后必然前程似锦,某父子能得你看重,实是天降之福。”姜才这话倒是没有说错,若不是碰上了他,也不可能立下大功,照历史的轨迹,他在李庭芝麾下还不如现在呢。

    刘禹笑着摇摇头,这也算是无心插柳了,眼下姜才刚刚才接到任命,照例还有一段时间做准备,补充军械粮饷之类的。什么时候出发姜才自己就有很大的自主权,当然也不可能无限拖下去,因此他要趁着这个时间好好筹划一番,毕竟那是一个可以建省的大地方。

    对于这些事情,他也打算后世去找专家帮忙,看看有什么可利用的地方,目前在酒桌上也只是和姜才泛泛地聊了聊,多数还是以宽慰为主。两人说了很多,直到双双不胜酒力为止,而外面的天色也早已经黑了,他们只能在客栈内将就一晚,明日方能出城。

    黄州境内的阳逻堡城塞内,阿里海牙已经带着大军返回了这里,他的心情有些低落,这一趟不仅无功而返,而且还浪费了策划多年的一颗棋子,可谓是雪上加霜,对于他来说这是从未有过的打击,甚至还有可能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这个城堡并没有多少民户,作为曾经的要地,宋人把他建成了一个坚固的堡垒,里面整个就是一个大军营,处处都是军士往来的身影。阿里海牙将军士的安置事宜交与了李庭,带着亲兵转身就上了高大的城墙。

    上面的视野很开阔,放眼望去一马平川,他没有看到有大股烟尘的迹象,这也并没有让他放下心来,一切还得要等到侦骑回报才能确认。跟在一旁的张弘范看着他的样子,有些奇怪他的反应,难道是担心宋人会衔尾追击?他们敢么。

    不能怪阿里海牙多想,这一次宋人的反应还真是有些不同,往常他们的战争大都只是一个方向的行动,而现在李庭芝带人从正面压过来,远在安庆府的张世杰居然同时逼向了蕲州境内,如果荆湖的二高再以水军趋鄂州,新败之下的元军是不是应付得了,还真是不好说。

    “平章,侦骑回来了。”张弘范的声音在一边响起来,阿里海牙点点头没有说话,他也看到了远处的飞骑,他们回来得很快,堡中城门大开将他放进来,尽管后面没有宋人的追击,城门还是很快就关了起来。

    侦骑带回来的消息还算不错,宋人并没有越过麻城县,而是停在了县城附近,他们下一步意欲何往,现在还看不了出来。阿里海牙吩咐他们继续前往打探消息,自己站在城楼上苦思着,他不太相信宋人真会有什么大的举动,但却不可不防。

    “仲畴,还要烦你带水军前往上游,一是看看宋人有没有动作,二是警戒大江以防他们师出鄂州,若是真的看到宋人大举出击,先不要急着接战,遣人回来报与某知晓。”阿里海牙的命令有些绕,张弘范疑惑地听着,半晌没有应声。

    “若是宋人硬要攻来,某是避战还是阻挡?”张弘范的问题让阿里海牙有些挠头,他的本意只是看看自己的判断对不对,可若真的出现那种情况,那就说明宋人有志收复鄂州一带,自己的力量就有所不够了,而北面的援兵目前还没有准备好。

    “算了,你自行决断吧,某就不多作干预了。”阿里海牙很明智地放了权,张弘范这才接令而去,望着他的背影消失不见,阿里海牙才将目光收回来,这里现在就是最前线之地,后面的襄阳府及河南等地都有些空虚,他不得不多加考虑。

第二十章 说辞

    “子青,你这是想通了?”胡三省戏谑地看着他说道,这里是他租住的一处居所。京师物价太贵,以他的身家和职份也买不起一幢像样的房舍,只能和大多数中下层官吏一样,租上一间小屋,还是某个大院中分置出来的那种。

    刘禹细细地打量着这间不大的屋子,可以说是家徒四壁了,屋中不但没有任何装饰之物,就连寻常家居必须的那样锅碗瓢盆都凑不齐,只有靠窗的那张木几上摊开的几本书,算是屋里最为值钱的事物了吧,眼前所见让他由衷地叹了口气。

    “实想不到,身之兄竟然如此清贫,某记得建康之战缴获颇多,各人都分了些财物,难道他们竟敢怠慢至此?”刘禹说的是战后各军收缴的那些钱财,除了军士们各自分掉的那一部分,他们这些主官也都有份,而且数额还不低,这也是惯例了,他不相信有人会昧了去。

    “哪里,子青误会了,某不好那些,此生唯有书之一道乃心爱之事,余者皆不足道,那些财物都换了这些,说起来还多亏了老弟呢。”胡三省从床下拖出一个藤条编的大箱子,打开一看里面全是书籍,刘禹摇摇头,这人还真是个书痴,古时纸贵,这种印制的成书更是天价,这箱书只怕用光了他所有的积蓄,怪不得生活得这么寒酸。

    “此地鱼蛇混杂,你就是要读书也不会清静,不如随某走吧。某正在遣人寻觅一处宅院,到时候一齐住进去便是,大伙好歹也有个照应。”刘禹不待他回答,就吩咐随行的亲兵将他房中的几样事物搬了出去,当然还有那口宝贝箱子,胡三省不及推辞,忙不迭地摆手逊谢。

    “其实也不必多此一举,某不日就会返乡了,否则也不会买这许多书。”眼见推辞不过,胡三省便放任他们所为,刘禹明白他的意思,人各有志也不用相劝,难得他身逢乱世还能坚持自己的理想,这一点是刘禹很佩服的。

    说来也巧,这里离着刘禹住的那家客栈不算远,两人便带着人将东西放到了马背上,牵着一路往回走。想起认识以来的种种,两人都有些感慨,在刘禹看来,胡三省是个很勤勉的官员,做事认真,也从不玩花架子,就这么退隐了有些可惜。

    可是他自己现在还不知道会去哪里,根本没办法加以招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反正知道他是宁海人氏,到时候再派人去相请好了。至于他耗尽心血的那些著作,刘禹在想,后世有的是成书,不行就弄一套来好了。

    “子青,你可知当初某与应及为何会有那一提议?”两人到了客栈,来到了刘禹的房间,胡三省想起他找自己的本意,不等他再次开口,自己便主动提起。

    “身之兄请讲。”刘禹有些诧异,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不瞒你,此事是汪公在世时提起的,他言及你没有高堂在世,故而只能代劳之,此事你不知道吧。可惜他一片苦心了,却再也看不到你成亲。”刘禹默然了,这事与汪立信有关,他很容易猜得到,只是没想到汪立信会想得那么远,想得那么深。

    叶家是何等门第,也只有他那种身份提起方有希望,否则便会是个笑话。别说刘禹才刚刚得了个进士出身,就算真的中了进士,叶家是不是会看得上他,选择权也在人家那里,现在他人已经不在了,提亲一事也就只有胡三省这个同乡可以帮上忙。

    叶应及是家中长子,家中老父尚在,对于姐妹的婚姻他虽然没有决定权,但他的建议是很关键的,只要没有太大的问题,成功的希望还是很大,当然这一切刘禹并不知情,他也不太关心这个,选叶家只是因为和叶应及认识,比起随便找一个要来得简单。

    现实就是,刘禹现在很需要一个有身份的妻室,而叶应及对他的印象不错,有意摄合两家联姻,如此而已。当然他要过的还有叶梦鼎这一关,毕竟那才是当家之人。

    “既然老弟下了决心,某倒是愿意跑上一趟,辞呈早已递上去了,估计这几日就会下来,到时某自会返乡,趁着这几日你与筠用先见个面,正式提出此事,毕竟你是男方,某便做个中人吧。”这些事刘禹不论是在后世还是这里都是一无所知,只能是唯唯诺诺地听命行事。

    “辛苦身之兄了,某可还须备下什么?聘礼之类的,实不相瞒,某对此真是一窍不通,兄切莫要笑话。”刘禹拱拱手致意道,胡三省笑着点点头,这种事情男人都一样。

    “成人之美,固所愿尔,只是弟还须准备生辰八字一份,聘礼嘛当然也是要有的,还有官媒,这些都是等你二人计议定了,某去了宁海登门之后的事了,不急啊不急。”胡三省说完呵呵一笑,两人就算是将这事给定下来了。

    宁海到京师不算近,可两浙是大宋最核心的地区,道路交通十分便利,走起来也是很快的。胡三省只能帮他打个前站,一旦有了确切的消息,还得他亲自上门去提亲,想不到自己会有盲婚哑嫁的一天,刘禹不知道是该埋怨封建社会禁锢婚姻自由呢,还是庆幸包办婚姻让自己更容易找着伴侣。

    参知政事留梦炎的府第也在定民坊一带,与王熵家隔得并不算远,他府中人口颇多,院子却没有王府那么大,自然那只是相对而言,比起寻常富户还是无法企及的高门大户了,就是陈宜中的府院也没有他的大。

    此刻他的书房中却有一个刘禹认识的人在那里,被人请来的时候,吏部尚书陆志侃并不知晓所为何事,他还有些纳闷,自己与这位参政并没有多少瓜葛,素来以好好先生面目示人的留梦炎为了什么事才会找他来呢?

    “学陶,你还是首次来老夫府中吧,你如今主事吏部,老夫还未向你道贺,记得你似乎是处州人氏?不知可对否。”留梦炎将他请到自己的书房中,以示亲近,陆志侃更是心中嘀咕,结果一开口便是这种颇不寻常的寒喧之语。

    “不敢当相公贺,下官正是处州人氏,自登科以后,到如今算算离家已有十数载。”想起自己的家乡,陆志侃有些感触,离乡多年,他都快忘了家乡景像了。

    “老夫家在衢州,你我可算得近邻了,应当多加走动才是。老夫与你一样,离乡也许久了,今生只怕要致仕之时才能返乡了。”留梦炎仿佛不胜唏嘘地说道,陆志侃听着他拉家常,只得是唯唯以应,等着他说出来意。

    从地理位置上来看,两地紧挨着确实算得上近邻,可它们却分别属于浙西路与浙东路,这亲近是谈不上的。留梦炎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东扯西拉地聊了几句之后,才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老夫闻得你与新入京的那位刘直阁有旧,不知是也不是?”陆志侃没想到他说的人是刘禹,回答之前他观察了一下留梦炎的神色,面上不显喜怒,看不出是何用意。

    “下官与汪太傅有些旧谊,与这位刘直阁却是首次相见,只因他带来了一封汪公的书信,这才在府中见过一面,不知相公所言,是否此人有所不妥?”

    “学陶,你倒是谨慎,不过你想岔了,老夫并无他意。盖因前日里在太皇太后殿前议事,某曾保举他出任淮西,可此事后来未成,殊为可惜,故而请你过府。”留梦炎摆了摆手说道。

    “喔,相公之意是有人从中作梗?”见陆志侃一下子就听出了他这番话背后的意思,留梦炎不由得点了点头。

    “嗯,确实如此,然而是何人所为老夫不便说,你遇到他时只须点一下便是,如今淮西已有人选,他的事还须再议,你不妨替老夫带一句话给他‘国朝绝不会亏待有功之士,叫他耐心等待,朝廷自有分晓’”

    虽然留梦炎没有说是谁,但陆志侃对政事堂诸公之间的那点事又岂能不知,他心照不宣地点点头。刘禹的事情他还是很关心地,到了现在就只有他一人还没有具体的去处,这是很不寻常的一件事,也因此这人反而变得引人瞩目起来。

    正在思恃间,突然书房外有人敲门,留梦炎将来人叫进来,原来是他的亲信前来报知探得的消息。他挥挥手制止了陆志侃想要起身回避的举动,让来人就这么说出来。

    “啊!居然会是如此。”听完消息,留梦炎有些惊异,陆志侃看他的神情似乎并不是作伪,心道这小子还真是有些运气,居然入了太皇太后的眼。

    原来适才太皇太后晓谕礼部,颁下诏令赐了刘禹同进士出身,这虽然是隆恩,却也说得过去。难得的是,与他同时受赐的还有一人,那就是太皇太后谢氏的内侄谢堂,这就有些意思了,难道在圣人的眼中,这刘禹直和她的子侄是一般么?两人都有些无语,俱是一付若有所思的模样。

第二十一章 探望

    大都城东的坊市居住的大都是汉官,在这座巨大的城市里,汉人仍是习惯逐群而居,这似乎已经成为了天性,不管身在何处都是如此。内里的一座大宅看上去很新,似乎是刚刚才建成的模样,就连大门也散发着新鲜的朱漆味道。

    这宅子门上并没有如同寻常人家一般刻上某某宅的牌匾,不知道是主人忘了还未及挂出,而这大门并未像别家一样紧闭着,不时有人从中匆匆地出入,这些人中既有内侍打扮的宫人,也有背着药箱的郎中模样的人。

    房中后院的主人卧室内,一个布巾包头的中年人靠在榻上,他的面容十分削瘦,看去上病得不轻,双眼却炯炯有神,精神似乎尚好。只是坐在他的榻前的那个老人却很清楚,这位病人已经灯枯油尽,随时都可能倒下,现在的情形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姚公勿忧,某此生还能活着回到这大都城,已经自觉幸甚,虽死而无憾了。”床上的病人挤出一个笑容,安慰着眼前的老人道。听着这低沉的语调,看着那勉强的笑容,时任同中书省平章事、昭文殿大学士姚枢难过地摇摇头。

    “伯常,你才五十许,怎敢言死,老夫都七十多了还想再多活些年月,看到我大元一统天下的那一天呢。”被他叫着“伯常”的这位病人就是刚刚辗转从宋人治下返回的前国信使郝经,一路奔波加之心情激动,他在途中就一病不起,拖了许久才回到了这大都城中,可没想到又病倒了,而这一次看起来情况有些不妙。

    郝经的笑容有些苦涩,他自知自家事,这一次恐怕过不去了,一统天下什么的是看不到了,就连再多活几日,只怕都是奢望。虽然大汗对他恩赏有加,又是赐宅子又是命宫内御医前来诊治,各种名贵医材更是不要钱似地送来,可生死有命,就算这世上最有权势的人也阻止不了。

    他最遗憾的不是就这么死了,而是自己活了五十多年,可是最为宝贵的盛年时光都在软禁中渡过,白白浪费了十六年的光阴,人生有多少个十六年,如果不是被宋人扣留,他现在会是何等的成就呢!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他并不因为自己效忠的是个异族人而有所抵触,在他看来只要是“兴汉学,崇儒治”,大元和大宋并没有什么两样,反而因为它的强大更容易让人施展抱负。至于那个连使者都不放过的宋国,气数早就应该尽了,只有像忽必烈这样的雄主才有资格统治这广大的土地。

    后悔么?他不知道,或许有一些,可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带人出使,也许这就是他的命吧。郝经暗暗地叹了口气,他知道大元这次动兵的借口就是因为自己一行的被扣留,尽管知道那不过是个由头,还是让他感激涕零,有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慨然。

    姚枢看着他脸色的变幻,很明白他的心中所想,因为他也是这样的想法,从第一次看到忽必烈的时候,他就为这个人所折服。后来的一切都证明了他的眼光并没有错,那位大汗是这世上最有才干的君主,现在只差一步就能成就前所未有的伟业,他挣扎着活到现在,就是为了亲眼目睹这一切,比起床上的这个人,老天对他还是眷顾的。

    “千万要撑住,大汗已经得到了消息,他一定会赶来,无论如何,伯常,不要闭上眼,多和老夫说说话。”姚枢轻轻地拍着他瘦骨嶙峋的手说道,大汗会不会过来,他其实并没有把握,只是跟了忽必烈这么久,以他的了解,大汗应该会来看看这位忠贞的臣子。

    只所以说没有把握,是因为随着年长和权势的愈加稳固,他发现大汗已经不像从前那样无条件的信任汉臣了,特别是在李璮之乱后,不但借故削了很多汉人的兵权,就连朝堂上的大臣也多了很多的色目人,自己这个跟随多年的老臣也被调出京城直到前年才回来。

    当然,姚枢并没有认为大汗改变了什么,统治这么大的地方,缺了汉人的支持是绝对不行的。现在他们已经尝到了甜头,自然不会再想着回到以前的风餐露宿的放牧生活,更何况还有半个宋国没有拿下,就算是做样子,也得摆出礼贤下士的样子来吧。

    仿佛是听到了他的心声,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接着门帘被人挑起,一个人影闪了进来。两人同时转头看过去,原来是郝经之弟郝庸走了进来,他面带喜色地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房中,对着二人说道。

    “大汗的车驾就要到了,宫中内侍前来传旨,此次是特地为了探望大哥而来。”听到这个喜讯,两人高兴地对视一眼,郝经立刻挣扎着直起身,指着宅院的方向面色有些急切。

    “快快,让府中人的人赶紧准备迎驾,你来扶我一把,咱们去门口迎接,不可失了礼数。”对于他的要求,姚枢也知道劝不了,于是就和郝庸二人一起将他扶下床,郝经走得很快,几乎让他们扶不住。

    忽必烈轻车简从,只带了几十个侍卫就出了宫,而在他身后,几千怯薛军士已经封锁了整个坊市,设置了重重关卡,就算是只鸟儿也休想飞得进来。一路驰过来,他在大门前甩蹬落马,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侍卫们忙不迭地跟上去,人却已经进入了院中。

    “大......大汗,劳你亲自前来,臣愧不敢当。”看到十多年没见的大汗,郝经激动地浑身颤抖,他一把推开扶住的两人,屈膝跪倒,一头就磕了下去,姚枢二人见状也是一起跪下去,齐齐给忽必烈见礼。

    “起来,都起来,让联看看,一别十六年了,郝经,你终于回来了,老了,你与联都老了。”忽必烈一把将郝经拉起来,扶着他的手仔细地打量着,在他印象里的那个意气纷发的年青人已经变成了一个垂垂老朽,让他不胜感叹。

    “臣是不行了,大汗风采依旧,怎会言老。”听到郝经的奉承话,忽必烈呵呵一笑,亲自将他搀进了内屋,直接放到了榻上,见他还要挣扎着坐起来,不由分说地伸手按住。

    经过刚才这么一折腾,郝经的面色又有了些变化,站在后面的姚枢二人都看到了那一丝异样的潮红。郝庸暗暗地流泪不止,趁人不注意低着头偷偷擦了一把。

    “不要动,联就在这里,我们好好说话。”忽必烈又何尝不明白他的生命已经快到尽头,他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可不光光是为了给一位臣子殊遇,郝经在宋人那里呆了十六年,他的见识对于接下来的征宋战事是有帮助的,可这身体却是救不回来了。

    “臣滞留宋境的一干遭遇,已在奏折中细细写明,日后大汗自可看到。臣时日无多,有些事情想要说与大汗知晓,还望大汗思量。”郝经咳了数声,尽力平复了激动的心情,打算将他这些日子想的那些说出来。

    姚枢等人将一把椅子摆在忽必烈身后,便带上门走了出去,不管郝经接下来会说什么,他们都不宜在那里,姚枢很了解这个人,大概能猜出他的心思,只是想要说服大汗,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他的年岁也渐渐大了。

    “大汗,臣北返之时一路行来,所过州县但见百姓安居乐业,不输宋人治下,颇感欣慰。然而,官府似乎都在征兵催役,不知道最近是否有大举之事?”

    “嗯,既然你看到了,那便说说看,何时征宋,最为合适?”忽必烈正想着听他的意见,见他主动提起,大为高兴。

    “依臣所见,宋人新君初立,妇人当国,所任之人大都平庸,若是征伐也并无不可。可前次战事看来,敌还未到最疲蔽之时,若是再度兴兵,非一部所能成事,望大汗思之。”

    郝经已经得知了建康之战的结果,他并不赞同这个时候马上再行征伐,可要说服忽必烈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能旁敲侧击层层推进。

    “你说得不错,上一次是联轻敌了,妄想着二十来万人就能拿下江南,现在看来确实有些欠妥,所以这一次联会备加重视,绝不会再蹈覆辙。”忽必烈爽快地承认了下来,倒让郝经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才好。

    “郝经,你要明白,联不年轻了,若是有生之年不能一统江南,联绝不会瞑目的。所以这一次,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联也一定要试一次,而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忽必烈的话斩钉截铁威势尽露,让郝经怔得愣在了那里,他明白了自己不可能劝说他打消念头,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他并不是不想让元人统一天下,而是认为时机还未到,贸然出兵就算是胜了也会徒增百姓伤亡,那就失去民心了。

    “你在宋人那里可曾见过此物?”忽必烈突然拿出一个布包裹,在手里打开来递到他眼前,郝经一眼看过去,似乎是个黑色的方匣子,不知道怎么地破碎了,被人拼凑了起来,他仔细地边看边回忆,怎么也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它?

    “没见过么,那呆了这么久,可曾看到宋军有不寻常的兵器?比如巨大的投石器之类的。”见郝经认不出来,忽必烈微微有些失望,接着他又问起了其他的东西,郝经一直被关在真州,那里是宋人重兵把守的地方,怎么也应该有所发现才对。

    郝经思考良久最终还是摇摇头,在他的经历中,宋兵的那些兵器并没有出奇的地方,这投石器比起元人的回回炮来更是远远不如,他不明白大汗问这话的用意何在,难道是在建康发现了什么?可这又怎么可能是自己能探知的。

    “罢了,你好生养病吧,联有空会再来看你的,等你病好了,再像过去一样为联出力,联会等着你。”见问不出什么,忽必烈便放弃了继续下去的打算,他能来一趟已是不易,还有多少事在等着他去决断,现在也该走了。

    忽必烈走得很快,几步就出了门,没等郝经努力直起身,人已经到了门外,他叹了一口气,君王亲自来探病,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荣耀,可为什么自己反而觉得有些苦涩呢?

第二十二章 新计划

    “南岛?”苏微有些奇怪,怎么会是那里,和现在的这些根本八竿子打不着啊,老板的思路实在有些跳脱,让她很难跟得上。以她的想像力,实在不知道那个岛上有什么可开发的,全都是些旅游资源吧,苏微看了一眼一旁的老板,他正在翻看上次让自己印刷的那些小册子,表情专注而认真。

    这些册子全是竖版模式,还是右翻的那种,印刷倒也罢了,那种类古的线装让她找破了头,好不容易才在网上的一个论坛里得到了帮助,说是西湖边上就有一家专门做旧书的铺子可以干这个。于是,冒着将近四十度的高温顶着大日头跑了整整三天,她才让人将这些册子装订好,至于其中的内容,还是算了,那种完全没有标点得从右往左从上往下读的看着就让人眼晕。

    “不错,正是我想要的,苏微,做得好。”一番辛苦赢得了老板的夸赞,她心里还是很受用的,一时间什么埋怨都没了。南岛算什么,就是老板想调查南极洲,此刻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跟他一起去捉企鹅,刘禹偶尔抬起头看了一眼,这姑娘一脸笑意地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不禁摇摇头。

    这一趟回来,别的事倒都是其次,主要是他知道李十一那边的电池差不多快用光了,必须马上要送一批回去,否则那些机器就成了砖头,他一直努力在找一批待机时间更长久的机型,可是以现在的技术最多也就是这么久了。而在那个完全没有基础的时代,自主发电的途径实在不多,太阳能?还是弄点人力的或是畜力的去?

    远距离通话是他最大的仰仗,这比先进的武器更为重要,成本和风险也基本可以忽略,就是落到了敌人的手里,也完全不用担心。李十一正在训练那些手下,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成为可用的探子,对于元人的动向,刘禹一刻也不敢松懈,他可以随时躲回后世,可那些他关心的人怎么办?

    说句实话,直到现在刘禹都一直觉得这一切就仿佛是一个梦,他生怕哪天自己醒过来发现那道门再也打不开,自己被困在了那边或是无奈地站在后世,他从心里不愿意去做选择,只希望就保持现在这种状态,哪怕自己辛苦一些都好。苏微默默地帮他将那些小册子收拾好,放起一个大袋子中,他的体力有限,一次只能背上这么多。

    这些册上都是话本,刘禹让杨行潜找人编的,故事取材于建康之战,古时虽然有邸报,可一来题材太窄不够抓人眼球,二来发行面太小只针对各级官府。他发现唯一能快速传播的只有这种说书用的话本,无论什么样的故事,通过说书人的嘴马上就能传播开去,不用什么花费,效果还挺好。

    “还得麻烦你帮我订张到金陵的票,我得马上去那里一趟,你就不用跟着了,我在那边只会停留一会,办完了事还要回来。”听到不用自己跟着,苏微有些失望,她“嗯”了一声答应下来,马上去帮他订票,这两地的城际高铁差不多十分钟就有一趟,倒是非常方便,没过一会儿,就帮他搞定了票的事。

    刘禹出门的时候并没有马上提上那个袋子,他要等回来的时候才会拿,苏微将他送出酒店的大门,目送着他打车而去。她微微地叹了口气,那个人给了她一份稳定的收入,工作强度又是如此地微不足道,让她每每想起都觉得不可思议,只是空闲的时间太多了,她只能靠看书上网来打发。

    回到房中,苏微照例将要求发给了郑灏云,专业的事情还是让专业的人去考虑吧,她只要等着就好。后者接到短信,赶紧打开自己的邮箱,和苏微的反应一样,这个地方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在他的印象里,历史上那个大岛直到近代才开始大规模开发,而宋时还几乎是个荒岛,百姓只是居住在岛上的边缘地带,岛中的大部分山区都是原始森林或是在夷人手中。

    只不过正因为这样,一张白纸好画图,都不用去找什么专业的资料,好事者的里就有详尽的开发蓝图,要是偷懒的话,只需要依葫芦画瓢就行了。郑灏云自嘲地摇摇头,还是算了,他合上笔记本准备上图书馆一趟,看看能不能从地方志里找一点思路,重点是矿藏、资源、和地形地貌这些。

    建康城中,张青云已经回到家有些日子了,对于他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许久,他娘颇有些微词,毕竟是新婚,就这么将新娘子扔在家中有些不妥。而映红却总是为他说话,张青云本人毫不在意,每每只是顺从地听着,他无法辩解,只能推说是为了朋友的生意前去帮忙的,好在人还是安生地回来了,唠叨了几日后,家里也就消停下来,谁也没有再提此事。

    他的心里颇有些不平静,似乎有满腔的话又找不到人诉说,哪怕是对枕边人也不行,他不想让自家娘子担心。盖因这件事实在太大了,关系到一个位高权重的边帅生死,虽然太守从没和他说过这件事,可他又不是傻子,前后一联系,整件事情也就呼之欲出了,他实在没有想到,太守让他做的第一件居然就是这么要紧的事。

    对于自己的表现,张青云自认为还是不错的,不过一纸伪造的制司文书,便调动了五千之众,不但他们全军上下深信不疑,就连后到的李大帅也似乎默认了他们的行为,直到现在也没有追查的意思。张青云一直有这个信心,自己的这位东家就算干出再离谱的事,他也不以为以忤,这股信心便是来自建康之战的种种表现。

    因此,当上次跟随他一同办事的亲兵将他叫出去,说是朋友有请时,他敏锐地感觉到,多半又有什么事情要自己去做了。现在城中跟随他的两位亲兵已经奉命归他调遣,他们手里的那个黑匣子能千里传音,自幼读圣贤书,奉行“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张青云对此也早就坦然处之,他相信总有一天,太守也会将用法教与他的。

    “啊!”尽管有着足够的心理准备,可当他发现要见自己的就是刘禹本人时,还是不由自主地惊呼出来,随即就意识到了不妥,赶紧掩住嘴,刘禹笑着将他让进来,他在这城中露面的次数太多,保不齐哪个百姓就记得他的样子,这种时候,能够隐瞒行踪还是隐瞒的好,他之所以不瞒张青云就是因为他是自己人,有些事情要让他适应一下。

    “来来,坐下说,你这一路还好吧,映红有没有让你睡地板?大娘那里只怕不好解释吧。说起来也怪本官,事先也没有让你有个准备,大夜里就将人给叫走了,莫怪莫怪。”刘禹边招呼他边开着玩笑说道,这间小房子是那两个亲兵租住的,屋里不大,中间摆了张桌子,上面放着个烛台,散发的光亮照亮了整个小屋。

    “能为太守做些事,是某的所愿,家母她们并不知情,也没有多问,妇道人家没什么见识,叫太守见笑了。”张青云拱手行了一礼,在桌边坐下,这位太守和他以前的那些同窗老师都不同,并不在意礼数和规矩,就是对着他手下的那些大头兵,也常常是言笑不忌,因此他并没有多少拘束。

    “你这么想,那本官就放心了,这一次嘛不需要你出远门,就在这建康城中。”刘禹点上一支烟,说来也怪,他在后世已经慢慢不怎么吸烟了,反而在这里习惯性地就要抽上一支,张青云和杨行潜一样都不好此道,刘禹也不勉强他们,将余下的连盒一块直接扔给了两个亲兵。

    “城外的那些降兵还在燕子矶那边吧?”听到刘禹的问题,张青云点点头,这些人一直被关在那边,不但耗费了建康城中大量的兵力,每日的吃食也是不少,虽然仅仅保持着让他们不致于饿死,可由于人数太多,消耗的粮米仍是相当可观,这也没办法的事,如果和谈的时候没有涉及他们或是谈不拢,最后还不知道会如何措置。

    “李帅不在,城中民政应该是通判张士逊在管吧,明日里你持这个去找他,让他许你在那里行事。如本官所料不错,那些降兵中应该有人会为我所用,你去挑出一些,人数不必多,要注意两点,一是北方各路尽量都要有,二是多找那等头脑灵活些的,挑出来的人自会有人来领,到时你交与他们便是。”

    刘禹的计划很简单,他需要一些熟悉北方情形的当地人,这些降兵正好符合条件,当然在选中之后还会甄别一番,至于怎么用就是李十一的事了,这样当然会冒点险,但刘禹相信,只要有足够的诱惑,没有什么不能拉拢的人,毕竟他们只是些普通的军士,不可能对元人有多少忠心,而目前大宋能给他们的恐怕更多,这也是他要挑些头脑灵活的人原因。

    他做这件事可不仅仅为了打探情报,更重要的是让他们在北方扎下根,那个政权远远不像看上去的那么强大,从他诞生之日起,各种叛乱、起义就没断过,各宗王之间自相残杀更是家常便饭,刘禹真有些不明白,这看上去比当年的女真人弱得多的蒙古人怎么就打得宋朝亡了国?被后世的谍战剧荼毒得不行,他也想让大都城里的那个人试试,地下工作的威力。

    张青云将事情记在了心中,太守已经说得很详细了,他没有什么要问的,只需要照着做就行了,张士逊在他成亲那一日来过他的家,两人算得上有一面之缘,那是一个很低调的官员,做事很勤勉,没什么架子。刘禹拿出一封文书交给他,这里的事情交待完了,他马上就要离开,淮西才是他此行的最终目的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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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在1275介绍:
21世纪宅男刘禹在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可以通往13世纪的双向传送门,本来只想倒卖东西赚点钱的他,却被人出卖而惨遭追杀,被逼武装自己以求报仇的主角,投入历史的大潮中。建康,临安,扬州,静江,崖山,民族的末路来临,他是否能力挽狂澜面对21世纪国安特工和…混在1275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混在1275,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混在1275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