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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哥是出来打酱油的     混在1275txt下载     混在1275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九章 招揽

    刘禹的猜测也有很多时候并不准,一路溃逃的元军此刻已经退入了江州,沿途一路烧杀抢掠,弄得民不聊生百姓纷纷逃散,为了维持军心,军纪也只能被忽视。想起刚过不久的池州境内烽烟处处,伯颜只觉得无可奈何,只是进了江州之后,他便开始了整肃军纪,毕竟现在不是以前打草谷了,今后还要回来的。

    “池州之时已依尔等所言,如今此地已为我大元治下,须得各自约束部属,不可多生事端,倘再有劫掠民间之事发生,某定不轻饶。”伯颜站在江州城外的渡口处,对着前来送行的文武说道,他的视线在阿术等人的身上多作了些停留,那张桀骜的脸上全是满不在乎的神情,人心倒底还是不如以前了,伯颜在心中哀叹着。

    草原上向来就是以强者为尊,胜利之时生杀予夺自是毫无二话,一旦战败了,自然就没有什么威信可言。更何况,还败得那么惨,连大汗亲赐的节旌都成了宋人的战利品,这让伯颜自己都觉得说话不再硬气,更何况阿术与阿刺罕还是为数不多建制仍在的队伍主帅。

    这样的结果,他准备亲自上京去向大汗做解释,会得到个什么样的处置,以伯颜对大都城中那位雄主的了解,深知此刻最重要的就是勇于承担,不能推诿,更不能欺瞒,丧师数万人,还折了几位重臣,没有一个

    好在宋人也没有余力扩大战果,他们只追到了建康府境处就停了下来,脚下的江州,对岸的黄、蕲以及上游的重镇鄂州都仍然控制在自己手里。接下来要怎么办,已经不是自己这些人能定下的,还得让大汗来决断。

    新立的荆湖行省原本交给了阿里海牙,可如今加上了阿术这几个资历不相上下的进来,伯颜心里有些不放心。有心再说几句话告诫一下,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领着自己的亲兵上了靠在码头上的战船,这船不过普通大小,远不如自己那艘大舟,可他哪里还计较得了这么多。

    大江对面就是蕲州,那里发生的小规模战斗并没有放在他的心上,夏贵,那不过是个丧了胆的手下败将,伯颜不自觉得将眼睛转向了下游方向,那座让他沦落至此的大城,如同一根刺扎在他的心头,血淋淋地疼。

    “等着吧,某定会再回来。”伯颜在心中对自己说道,虽然他到现在也没能完全想清楚自己倒底怎么就败了,表面上看唯一能成为理由的就只有“轻敌”二字,南人还是有几分血性的,并不像传闻中的那么孱弱,只是下次......伯颜袖中的双手已经握成了拳。

    鄂州城中,行荆湖省事、平章阿里海牙面有异色地看着堂下那个被俘的宋人小校良久,再三确认了他所言非虚之后,才摆摆手让人带了下去。与立于一旁的万户张弘范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是一付难以置信的表情。

    带了将近二十万大军顺江直下的大帅伯颜在建康城下败了?不仅如此,似乎还是罕有的大败,而这个消息他们居然还是从敌军的俘虏身上听来的,此人是在黄州被俘的,他自称是夏贵的部下,那个长腿将军?阿里海牙还清楚地记得鄂州之战时的情形。

    尽管还没有得到自己人的证实,阿里海牙其实已经明白这应该是事实,怪不得洞庭湖上宋人敢于全师来援,战意似乎还颇高,怪不得夏贵那个丧胆之辈敢兵出黄州,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这一切。

    “仲畴,你意如何,我等要不要发兵去接应大帅?”阿里海牙站起身,他回到鄂州不过才几天,坏消息就一个接一个而来,如果真如那宋人所言,伯颜所部到了哪里,宋人接下来会有何举动,都难以预料。

    “平章,宋人已经攻入黄州,离这里不过咫尺之遥,属下以为那里才是我等应去之地。至于大帅那处,还是再等等消息吧,陆路太远,信使到来估计就在这几天了。”张弘范摇摇头说道。

    “某家也是此意,可倒底有些不放心,大军前出之时,粮食都已经运过去了,如果真的战败,想必所余不会多。这样吧,某带人去黄州,你领着水军带上粮草沿江而下,保不齐就能在中途遇上。”

    “你那族兄在宋人那处吧,有无可能说服其为我等效力?他若是有意,比照你的授万户亦可。”张弘范点点头接了军令就欲出去,才刚刚转身,阿里海牙就在背后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张弘范想到了那个大自己几岁的所谓族兄,也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大气性,硬是要跑去宋人那里,而且还表现得异常忠诚,看着阿里海牙期待的眼神,张弘范苦笑着摇了摇头,阿里海牙见状也不以为怵,抬手让他自去。

    黄州离这里不过一江之隔,发兵过去也不过就是朝夕之事,阿里海牙对于夏贵并不担心,他想的是这是夏贵自发的行事,还是宋人有什么别的谋划,毕竟他们此刻是得胜之师,这却是不得不防的。

    建康城外的战场虽然打扫得差不多了,可想要恢复战前的繁华景象,却不是短期可以看到的,除了燕子矶下的那座码头依稀有了几分东南重埠的繁忙样儿,别处空荡荡地如同野地一般。

    刘禹沉着脸站在一处土坡上,他的亲兵牵着马儿跟在后面,土坡的前面,几百个只穿着短褐的赤膊汉子在浑汗如雨地进行着训练,按照他制定的计划,每天这些人都要练上超过五个时辰,在这个时空里已经是高强度的了。

    训练的课目也非常繁多,从体能、格斗、弓箭、马术、水性、阵形等等无所不包,内容也不同于他们原本熟悉的那些,都是刘禹根据后世的一些经验总结了一番制定出来的,比如眼前的这个就让人有些看不懂。

    五百多人以十人为一组,各自扛起一根长长的木料,进行比试,他们将扛着木头跑上几百步的距离,以先到达终点者为胜,前十的有奖励,后十的会受罚,因此,甫一开始,各组人马就你争我夺互不相让。

    这种比试除了锻炼军士们的体能之外,更主要的是加强他们的合作意识,十个人心如果不齐,速度反而会起不来,而距离那么远,如何合理地分配体力,也是非常考验领导能力的,只有齐心协力才可能最终完成考验。

    “青云,你看了这么久,可看出什么门道了么?”刘禹将视线从前面收回来,投往了身边的一个仕子模样的人,他虽然穿得平常,可在建康城中早已是大名鼎鼎,此人就是那位说书的“平恨生”。

    “学生也说不好,只是觉得这等锻体之术颇有意味,兵书之中也不见记载,莫非是太守所创?”张青云还是首次这样看一军训练,前面的人数虽然不多,可是个个精悍雄壮,堪称精锐,只是这位太守似乎还是不太满意,常常摇头。

    “末技尔,强军并不是光是练出来的,你现在无所事,府学已经恢复了,还想着要去考功名吗?”这个人当初说书还是他自己亲点的,主要就是看他家境贫寒,天资也不出众,做事倒是兢兢业业很踏实。

    “学生自知愚钝,学了许久也无所成,早已熄了功名之望,再者,如今朝廷正逢多事之秋,下一科还不知道会是哪天。”提到这个,张青云就喟然叹息,他有自知之明,可读书考功名是家中父母从小就灌输的,如果不这么做,自己还能干什么?

    听到他的话,刘禹深以为然,朝廷上一次开科取士是上一年的咸淳十年,按三年一次,下一次要到德祐三年才会进行,可德祐三年?刘禹暗叹,那是一个不存在的年号,这些读书人还是很明白的,都知道现在的情势。

    “你家中还有何人?”刘禹当然不是平白无故叫他来的,府学的那帮学子,大都已经回去读书了,没去的也都离开了建康城,刘禹也是无意中想到他这么一个人的。

    “家父前些年故去了,如今家中唯有家母尚在,某是长子,下面还有一个幼弟,年不过八岁。”张青云老老实实地将家中情况说了一遍,刘禹点点头,和他事先命人打探的一致,这人并无虚言。

    “你家中也不易,若是本官让你从此跟着本官,你可愿意,令慈可能答应?”刘禹将自己的招揽之意说出来,不是独子就好,不然他还真不好开这个口。

    “蒙太守不弃,某复有何言,家母那边也绝无问题,只是某不过一文弱书生,不知如何能帮太守?”张青云显得很平静,刘禹听他口气已经答应了,面上却是不显喜怒,对这个人又高看了一眼。

    “无他,闲时教他们识字,平时帮某处理些文书。”刘禹指着前面那些军汉说道,张青云打破了平静的表象,惊讶地“啊”了一声,他没想到自己的主要差事会是这个。

    “你还未曾娶亲吧,与你同时播音的那位映红小娘子你是见过的,觉得她如何?若是你有意,某愿为你保这个媒,去与袁通判说,她已经被袁娘子收为了义女,已经是自由身了喔。”没等张青云反应过来,刘禹又笑着抛出一个问题,让他面色变得微红。

第一百六十章 提亲

    建康通判袁洪所住的宅院在中街一带,算起来这还是刘禹首次登门,得到消息,袁洪也是惊喜异常,亲自开了中门降阶以迎。自鞑子围城以来,两人相处的这几个月算得上融洽,彼此之间也从无间隙,颇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

    通判又号为“监州”,与一州主官关系往往有些微妙,然而刘禹却对他信任有加,不但民事尽相委付,就连守城也是托以重任,让袁洪心下非常感激,更别说当日徐茅等人作乱,刘禹还亲自带人救出了他的娘子。

    只是刘禹自知这不过是自己比较懒而已,他一向喜欢抓大放小,对于权力的使用放得很宽,孰不知这样的长官反而更得下属拥戴,这也算是误打误撞吧。刘禹知道袁洪的这个院子是租自城中富商,不过看到院中格局颇大,便知他的家中应该是很殷实的。

    一路迎到了堂上,两人一番客气之后便分了主次坐下,刘禹略略打量了一番堂中陈设,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仕人之家,没有那些华丽的摆设,处处都透着一股书香门第的清贵之气,唯一可惜的就是主人连进士都不是,这一点两人倒是同病相怜。

    “济源,观你气色还好,不知上次那伤可还有碍?郎中怎么说。”两个婢女打扮的小女孩给他们分别奉上了茶,一看那身量就知道都是未成年,刘禹一边在心中痛骂着万恶的封建主义社会,一边端起茶盏用盖子慢慢地撇着浮沫。

    “无碍了,早先还有些不适,后来一番诊治,已见大好,城中老郎中前几日来府中瞧过,说是不必再用药,再将养些时日即可,依某看如今就已经痊愈了,还要谢过太守关心。”袁洪拱拱手说道。

    刘禹放下茶盏摆摆手,他知道袁洪上次是吐了血的,条件所限也没有什么透视的设备,具体伤得怎么样只能靠这时空的医术,不过看到他面色红润,言语有力,想必应该是没什么事了。

    “我不叫你通判,你也莫再叫太守,这个位子还能坐多久,你是清楚的,如今是多事之秋,再见都不知是何日,相交一场,客气话都不必再说了,如何?济源兄。”刘禹说完,笑着看向袁洪。

    袁洪知道他的意思,这番叙功之后,两人很可能都不会再呆在这建康城了,袁洪现在是通判,再升一级就是知州,可建康府是不可能让他任的,只能另调别处。刘禹的情形也差不多是一样,这个时空没有什么便捷的通讯,说句“再见”多半就是数以年计甚至可能就是永别了。

    “那袁某就僭越了,子青此番前来,定有要事,还请直言。”袁洪也不再推脱,直呼刘禹的字说道。刘禹来的主要目地当然是提亲,可他也确实还有别的事要嘱托袁洪,听到他的话,便收起了笑意。

    “此次战后,沿江各军州收复的不少,某料想济源所任应该不出这几地,不管是哪里,他日都会是鞑子兵锋所及的前线,济源要有所准备才好。”刘禹扳着指头一一给他点明,有些是已经有主了的,比如说常州的姚訔。

    “子青的意思,鞑子不日就将复返?”袁洪有些吃惊,刘禹说的这些地方他都清楚,私下里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两浙的镇江府、常州,淮西的和州、无为军,江东的太平州、池州,最有可能的还是后面几个,那样确实就是对敌的前线。

    “某也希望不是,可你我都不应该做此想,不管任在哪里,整军备战都是当务之急,鞑子今年不来,明年也必来,提前做好准备才能御敌制胜,切莫以为就此高枕无忧了。”

    这些日子,刘禹一直在对别人灌输着备战的思想,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听与不听都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袁洪与他相处日久,知道他所料从未落空过,听完不禁思索起来,原本的升职喜悦也变得有些忧愁。

    “如鞑子真的返来,我当如何?”袁洪想了想问道,这次被围,也让他直接认识到了敌人的凶悍,如果不是刘禹带人及时来援,城门估计早就破了,他自知自己的能力,既然刘禹亲自来了,不妨直接请教算了。

    “视城池坚固状,如有建康这般的坚城,不妨据城以守,阻敌于城下以待援兵,如无这般坚固,就如某开始所做的那般,迁民、清野,拉长鞑子的补给线,切勿将百姓留给他们。”结合自己的体会,刘禹解释道,他知道这些文官都不愿意强制迁离百姓,因此特地强调了一番。

    袁洪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这些措施的效果他是亲眼所见的,所以接受起来也比较容易,可是刘禹说得轻松,他却知道这不是容易做的事,有时候可能还得要下狠心才行,自己能不能做到,袁洪在心里自问。

    “还有粮食,如果要守城,这是第一要务,济源,你要从一上任就要亲自抓好这方面,出府库买也好,下制令征也好,总之一定要让城中有充足的粮食,这样才能坚持到援兵到来。”刘禹说的这些其实他们谁都知道,重点是做法,刘禹的做法说穿了就是四个字“不择手段”,也是这时空的人们难以理解的。

    袁洪在心中消化着这些话,背后的那些意思他都听懂了,跟着看了这几个月,刘禹的行事方法他也都心中衡量过,即便有些不是很认同的,但在最后的结果之下,袁洪还是心服的。

    说了一些军务上的事,刘禹觉得火侯也差不多了,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就打算要提出正事来。正在这时,堂后转出一个妇人,手里还牵着一个孩童,刘禹一看,正是袁洪的娘子与他的儿子。

    “闻得太守到来,奴特带小儿前来拜谢救命之恩,还请受我等一礼。”袁娘子说完就敛首施了一礼,那个小孩更是纳头便拜,刘禹起身又不好去扶妇人,只得一把将小孩拉了起来,

    “大娘子客气了,忝为同僚,自当守望相助,此许小事称不得恩,这是令郎吧,生得好人材,不知年岁几何?”那妇人坚持要施完一礼,刘禹也无法,生受之后,便将话题转到了小孩身上。

    “犬子袁桷,今年虚岁有十,顽劣得很。”袁洪在一旁出声答到,虽然话里全是贬意,可脸微微露出的得意状已经暴露其真实想法。刘禹也顺嘴夸赞了几句,袁娘子这才带着儿子退下去。

    刘禹知道这个小孩要比乃父在历史上的地位高,只不过他出仕的是元人,这一家子,曾祖袁韶阿附史弥远被称为奸臣,儿子长大成了汉奸,只有眼前这个坚持不肯从贼,弃了官逃回家乡去。

    “今日前来还有一事,不知方不方便讲。”恍惚了一下,刘禹醒过神来,还有正事没说呢,袁洪也不以为意,拱拱手请他开口。

    “那位映红姑娘,不知可曾许人?”刘禹从来没干过这类事,干脆直言相告了,袁洪一听之下有些愕然,搓了搓手才犹豫着开口。

    “映红已被内子收作义女,身契业已发还于她,若子青有意,某倒是可以去问问,只是她过于平常了些吧,怎能配得上你,不如让某再另挑一......”袁洪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济源,你是不是有所误会,某是为他人而来,那位说书的张青云还记得吗,他俩也算认识,如果映红那边也有意,某愿保这个大媒。”刘禹再也听不下去了,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他连映红长什么样都没印象,怎么就想到自己头上去了,这可太冤枉了。

    “原来如此,甚好甚好,前日里我夫妻还在说要给她找门好亲事,既然是子青作保,定然错不了,两人又见过面,无需再去问她,某便可以作主答应。”袁洪一听,原来是这样,当下就打了保票,两人对视一眼,俱是为这个小插曲“呵呵”一笑。

    已近夜色的临安府,忙了一天方才回府的陈宜中换了常服在书房中坐着,当了家才知道这事情有多繁重,饶是有那么多直舍、待诏帮忙,仍是将他累得够呛,只不过,大权在握挥斥天下的感觉太舒服了,累着也是一种享受。

    “恩相,这是门房送来的拜贴,人已经在府外,刚刚才进的城。”府中幕僚拿着一张贴子走了进来,陈宜中没有怪他打扰了自己,这人是知道分寸的,既然他这么说,来的人就一定有用处。

    “陆秀夫?”陈宜中看到贴上的名字,似乎有些熟悉,可忙了一天脑子有些乱,怎么也想不起来。

    “宝佑四年进士,那一科的魁首是文天祥。”幕僚在一旁小声提醒道,陈宜中顿时想起来了,这一科还有谢枋得和胡三省等人,而这位文状元刚刚被命为两浙安抚制置副使兼知镇江府事,出了京师。

    再一看他的来处,此人竟然是从两淮制置大使李庭芝的幕下来的,陈宜中精神一振,他必然带了李庭芝的书信,会是什么消息呢,心中起了一份好奇。

    “你亲自去,将人带进来,本相就在这里见他。”陈宜中挥挥手对着幕僚说道。

第一百六十一章 别离(一)

    “门下。

    惟天辅德,所以司牧黔黎;于后守邦,所以奉承绪业。联继位冲龄,上倚圣人扶育之德,下仗臣工敬诚之心,安民布政,则俗咏甘棠;训士戒严,则边生细柳。戎事每勤于经略,壮心自许于国家。

    宵衣旰食,焦思劳神;禹迹混同,方致太平之运;尧心不倦,俄兴弗豫之灾。北虏窃据中原久矣,不思恭顺,猥以下隶,敢发难端,遂兴荐食之志,窥我黎庶之江。联虽仁德,岂无虑乎!

    遂遣王师水陆并驱,正奇互用,爰分三路,并协一心,焚其刍粮,薄其巢穴。外援悉断,内计无之。于是同恶就歼,群酋宵遁,舳舻付于烈火,江水沸腾,戈甲积于高山,氛浸净扫,虽百年侨居之寇,举一旦荡涤靡遗。

    然我朝仁恩浩荡,恭顺者无困不援;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兹用布告天下,昭示四夷,明予非得已之心,识予不敢赦之意。毋越厥志而干显罚,各守分义以享太平。内外之臣,务使体国而奉公,戍边之将,

    俱要洁身而爱民。以消萌衅,以导祯祥。更念彤力殚财,为日已久,嘉与休弥,正惟此时。江南各路,甫逢战火,生民绝断,诏有司赈之,免其钱赋,与民生息,三年可使,咨尔万方,其体朕意。

    宰臣陈宜中、王熵、留梦炎等谨奉”

    这道“敕江东大捷喻示天下诏”也不知道出自谁的手,反正刘禹是基本没听懂,最让他感兴趣的是还是头一次经历这种正式的宣诏,不出所料地那人还真是个宦官,面白无须,看上去和旁人并无二致,就连声音也没有明显的鸭公嗓子样。

    还是没有摆什么香案,只是在制司大堂内将人召集齐了,就开始了大声宣读。刘禹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他的前面是汪夫人,汪麟和他娘子一左一右地扶住了她,接着是他们的一双儿女,这里只是建康城内的官员,李庭芝和张世杰所部的都没有来,估计另有人会去他们处。

    原本以为还要下跪,结果也只是拱手弯了弯腰,前面的汪夫人更是连这一步都免了,被允许站直了听。只不过这厮读得太慢,这诏书文字又多,这么半弓着腰让刘禹很是不习惯,好不容易读到了尾声,只觉得腰酸背疼。

    “臣等自当勤训效勉,以报天恩。”堂上诸人齐声再拜,这是事先教好的句子,也和刘禹认知的不一样,他还以为会说什么“万岁万万岁”之类的呢。只是这还远远没完,这道诏书是贴给天下百姓看的,表示咱打了胜仗得瑟得瑟,接着才是针对各人的封赏。

    “......国失一梁,联亡一臂,每思于此,岂不痛哉!特赠太傅,以恤其功,谥‘忠愍’,以彰其德,妻梁氏进舒国夫人,位正一品,永享国祠,子孙与有荣焉,守制过后再行招待。”

    汪夫人含泪谢了恩,她终于凭着夫君的恩荫到达了一个女人的巅峰,大宋没有超品,亲王公主也就是正一品了。这也就是说,她以后见了谁都无须磕头,她的仪仗遇上谁都不用避道,当然这是指皇帝和圣人之外。

    “......进衡州观察使、侍卫马军副都指挥使仍领广捷军都统制,赠银五百两,岁米七十石云云。”金明这算是官升了一级,从五品升到了正五品,并且还是实领的一军统制,前途一片光明。

    “......超擢左武大夫、知无为军,赠银三百五十两,岁米五十石云云。”刘师勇从正七品超升到了正六品并成为了知军事,一时间喜不自胜,旁人纷纷道贺,无为军就在江对面的和州旁边,那里已经是最前沿的地方了,刘禹不由得在心中为他祝祷。

    “......加兵部左司郎中、军器监太监。”叶应及也升到了正六品,并且将奉调回朝,不过他是文官要更清贵一些,只是每每想到今后可以叫他“叶太监”了,刘禹就暗地里发笑,弄得叶应及不明所以,只觉得他这笑容里透着说不出的猥琐。

    接下来是胡三省,他被任命为从六品的秘阁修撰,不过他的脸上淡淡地,只是礼貌地和众人回了个礼,并没有多少高兴之意,刘禹很清楚他应该是起了退隐之心,一直以来,他对修书的兴趣就大于做官,况且他严格来说还算是贾党一派,真入了朝也难以清静。

    孟之缙此番失地在先,不过建康之战他有襄助之力,因此不升不降以兵部员外郎调入朝中,刘禹看他的神情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估计他自己再也不想外任了,这个结果还是令他满意的。

    袁洪则是不出所料升了一级知太平州,刚才接了孟之缙的班,他的脸上也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接受了众人的恭贺。而他的建康府通判的位子则由原录事参军张士逊升任,这人一直给人兢兢业业的勤勉形象,现在成了建康城中唯一原地留任的官员。

    其余的升迁表功又进行了一阵,刘禹以为自己和姜才二人的叙功在前二位,应该是最后才会出场,结果耐心地等了半天,连普通军士的恩恤都说完了,仍然没有动静,两个人相看了一眼,都不知道这是何意。

    “敢问诸位,刘禹刘知府和姜统制何在?”手上已经空无一物的这位宣旨内侍等堂中众人的激动劲过去了以后,才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刘禹二人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都各自上前了一步,等着他的下文。

    “太皇太后亲笔喻令,着你二人亲领俘酋入京师,即日起行,不得有误。”内侍上下打量了刘禹一番,然后笑咪咪地从身后的随从拿过一卷帛书,也不展开,直接递给了刘禹,刘禹双手接过,打开一看,又是华丽的一篇骈文,这也罢了关键是还没断句,幸好这个内侍已经将大致意思说出来,他只是装模作样地看了一遍,然后作感激状地谢了恩。

    宣旨已毕,刘禹看这位公公还算是随和,便偷偷地塞了一个银锭子过去,果不其然,那家伙的胖脸更是笑得肥肉乱颤。从他口中,刘禹得知了自己这二人的功要到京师才会论及,他最关心的去向,目前谁也不知道。

    说是即日,其实也没有那么严格,这些宣使是刚刚才到的建康城,不可能马上就返身回去,刘禹着人将他们一行安顿好,设了丰盛的酒宴加以款待,等到喝得醉熏熏地回到府中,杨行潜和张青云已经等了他多时。

    刘禹就着热水洗了把脸,喝下几口醒酒茶汤,这才将太皇太后的那份喻令拿给了杨行潜他们看,现在这两人算得上是他的心腹之人,这些事情都可以开诚布公地与他们一起讨论。

    “青云,你与映红的事要加快些了,袁通判知了太平州,不日就将起行,最好一切从简,先把人娶过来再说。”刘禹知道古人的婚礼十分繁琐,要走正常的流程那就是以月计的,好在他们这之前已经走完了大部分的程序,只余了请期和亲迎,张青云点点头没有说话。

    “行潜,你看出什么端倪没有,此事有否不妥?”刘禹转到另一边,杨行潜仔细地看着那上面的文字,接着又思索了一会,一时也没有说话,刘禹也不催他,端着茶一口口地酌着,这些酒虽然度数不高,可喝多了后劲还是有的。

    “东家,从这上面看不出什么,都是些应景之语,杨某原本以为是陈相公他们针对我们之意,可既然姜统制也是如此,那就是另一番说道了,你二人叙功在前,不可能都能压得下来,那样太明显,也殊为不智,不会是相公们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刘禹的脑袋还有点晕,那些弯弯绕平时就让他头疼,这时候更加不想再多思考了,只不过杨行潜的反应有些怪,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让人废解。

    “也是也不是,说是,这喻令与他人的不一样,出自太皇太后亲笔,这是模仿不了的,其意可想而知,说不是,太皇太后居深宫,这等赏功拔擢之事与她何干,这事情说到底,多半还是政事堂那几位相公的首尾,撕捋不清,只能请圣人出面了。”

    听完杨行潜的分析,刘禹又是一阵头大,国难当头还要搞这些争权夺利的作死之举,真是嫌大宋的官儿作腻了,要去鞑子那里当个下等民么?

    “东家也不必心急,如今既然入了圣人的眼,说不准有意外之喜也保不齐。”杨行潜笑着拱拱手作恭贺状,张青云在一旁也是如此,刘禹苦笑着摆摆手。

    “要辛苦二位随我入朝,不知家中可有他事,趁这几日去办了吧。”听完了刘禹的话,两人都起身施手作别,让他能早点歇息。

    第二日,也不知道睡了多我,刘禹被亲兵叫醒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穿戴整齐洗涮了一番来到堂中,一身戎装的李庭芝已经坐在了那里,刘禹看着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应该是一大清早就快马赶了来。

    “子青,事情恐怕有变,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竟然会是如此。”李庭芝茶都没喝,见到刘禹出现,就面带急色地开了口。

    “大帅是指淮西之事?朝廷欲遣何人主事。”刘禹也不再与他客套,直接出言问道。

    “朱焕。”李庭芝吐出一个名字来,刘禹不由得暗叹,拐了一圈又回到了惯性上。

    朝廷既然已经任命了淮西制置使,那自己就不可能再去了,他知道朱焕最终也没能坐上那个位子,但这样一来,时间就给耽误了,唉,前路不知道在何方,刘禹一时间沉默了。

    “某自请督江淮的奏章已经准了,这建康城你最熟,还请不吝赐教。”李庭芝拱拱手。

    “无他,整军备战,这些大帅都心知,只是要小心一个人,切不可委以重任。”刘禹想了想该说的都说过了,只有这一点还没提醒过他。

    “请说。”

    “朱焕。”刘禹将刚才那个名字又重复了一遍。

    李庭芝吃了一惊,他原以为刘禹说的是夏贵,不由得心生疑惑,可看到刘禹坦然的表情,暗自思索起来。刘禹应该根本不认识他,为什么要这么提醒自己呢,想到此子以往的战绩,没法不加以重视。

第一百六十二章 别离(二)

    趁着李庭芝愣神的空儿,刘禹打开了刚刚送到的邸报,上面并没有登载建康大捷的消息,他估计这应该是由于信息的滞后。其余都是些官员的升迁转任,有印象的不多,只是有一个名字太过耀眼,想不引起注意都难。

    文天祥,这还是刘禹首次在官方文书上看到这个名字,他已经走在了仕途的快车道上,“两浙西路安抚制置副使、知镇江府”品阶与立下战功的张世杰相当,而刚刚入朝的“另一杰”陆秀夫则被授与了从五品的宗正少卿,也是潜力巨大。

    镇江府位于建康城之侧背,朝廷这回还算是靠谱,放的是一个坚决抗战的人,再往下看看,他原本应该出知的平江府则是由潜说友提前一年出任。另一个有些印象的历史人物则是守卫蜀中的张珏,他被朝廷加为检校少保、四川制置副使、知重庆府。

    “敢问大帅,张承宣此次出任何地?”刘禹突然想起现在镇江府还在张世杰手里,那他肯定被另调他处了,只希望会是个合适的位置。

    “沿江制置副使、知安庆府。”李庭芝简短地答道,看刘禹的反应似乎有些不豫,他想了想两人的相交过程,难道是因为那次的小风波?

    刘禹无法和他解释心中所想,刘师勇出知无为军,而张世杰任紧邻的安庆府,两人都是能战之将,朝廷处置看上去并无不妥。可又有谁知道,这位张将军陆战尚可,水战却是一塌胡涂,他似乎就会那一招,将战船锁成一团让鞑子烧。

    沿江制置副使,以现代人的眼光会以为是正使的副手,可在这时空,不过是朝廷的制衡手段,为的是防止路臣一人独大,他是无须听从沿江制置使司制令的,这与一州通判与知州分庭抗礼的性质差不多。

    而李庭芝加了使相衔,名义上是可以是直管的,可依张世杰的个性,只怕很难服从他的调遣,万一他再发起一次焦山之战,那大宋仅存的这点战力可就真的荡然无存了,老兵是最宝贵的战争资源,就连刘禹这个外行都很清楚。

    “若是他日有战事,还请大帅记得某一言,张承宣宜于陆战。”想了想,刘禹还是决定扮一次神棍,听与不听他没法控制,但憋着不说不是他的性格。

    听完刘禹的话,李庭芝再次陷入思索,刘禹的意思很明显,建康之战,张部所表现出的实力让众人都看在眼里,就凭他独守郢州而不失,麾下也是有数的精兵,可他又怎么知道人家水战不行?李庭芝在脑中回忆着张世杰的履历,没有水战失利的记载啊。

    “大帅切莫问某理由,某姑妄说之,大帅姑妄听之,是与不是,日后自有分晓。大宋的根本在东南,而江淮则是东南之壁,大帅弃宰执而守边城,某为东南百姓贺,亦为大帅贺,这建康城,某就在此交与大帅之手了,其余事务,自有属吏理之。”

    刘禹起身从房中拿出那枚建康府印,这还是当初从逃跑的赵溍手中取来的,李庭芝起身接过,因为要说些私密话,堂上并没有旁人,他将印连着包布放在了一旁,两人这就算是完成了交接,这建康城也正式易了主。

    “子青,入朝不比在地方,行事愈加要小心,此次论功,某与汪公都上了表章推举你,可谁知事与愿违,还有姜才,原本某还打算任他建康府兵马司总管一职的,如今也只得作罢,看来朝堂上已经有人注意到你二人,保不齐要入朝为官了。”

    李庭芝的话语里没有多少恭贺之意,反而透着无尽的遗憾之情,这也难怪,如果一切如愿,刘禹主淮西,姜才任建康,一能员一猛将,这江淮不说高枕无忧吧,至少也是可以让人放心的组合,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

    反观刘禹又何尝不是,入朝为官是他从来没有考虑过的,这都什么时候了,按部就班地去当个朝臣熬资历?他可不是为了这个才穿越的,听到李庭芝的分析,刘禹发现,这还真的是一种可能,路臣的位置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如今没有空缺下来,他又能怎么办呢?

    下江桥一带的彩钢活动板房依然矗立着,因为里面还住着百姓,没有办法立刻拆除,现在成了建康城中唯一留下来的现代物品。战事结束之后,这里的人陆陆续续开始往外搬,毕竟他乡再好也不如自己的家,何况那里还有承载着希望的土地。

    “官家洪恩,赏赐这般厚,这要如何是好。”妇人兴奋地说道,摸摸这个又拿拿那个,每一样都似乎闪着金光,让她爱不释手。汉子搀着他的老母在一旁,也是满脸地激动之色,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东西。

    各种物品堆满了大半个房间,这是汉子的几个同僚用板车从大营帮他拉过来的,看他们家中太小,都婉言谢绝了留饭的邀请,以军中事由告辞而去,于是房中的三人就这么呆愣着站着看了半天。

    整袋整袋的粮米,大匹大匹的厚布尺头,两坛贴着红封的据说是御酒,那成套的衣物,怕不是官人才能穿得的,看那细密的做工也明白不是寻常辅子所出......只不过唯一的钱财就是汉子手中的一块小牌子,金灿灿地还刻着一行小字“旌表军功第十七”。

    那晚的一战,汉子身上中了两槍,身上的那一击几乎捅了个对穿,差点就性命不保,也不知道是不是意志力还是运气使然,没想到满身是血的他居然最后活了过来,将养了这许多日后,表面上已经与常人无异了。

    斩首七级,策勋三转,汉子因这功被报为“守阙进勇副尉”,听他的将主刘统制的意思,想提他当个小军官,这几日,他都有些魂不守舍,不知道如何向家中妇人开口,让他就此舍弃了这一切再去做个庄稼汉,心下已经是十分地不愿意。

    可他也深知,眼前的这一切都是自己拿命拼回来的,这一次是侥幸活了,可战场之上那么多没有活转的同袍们,如今已经化成了一杯黄土。胡思乱想的汉子被自家婆娘将一件圆领的罩衫就着身材比划着,满脸地幸福模样,让他的心更加纠结。

    “大郎,奴也与你说件事,只是你听过便罢了,先莫声张,奴怕万一有误,让娘空欢喜就不好。”妇人用罩衫挡住了视线,趁着两人相距极近,在汉子耳边轻声说道,谁知汉子正在走神,也没听大清,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前日里郎中来给娘诊病,奴暗地里求他给把了把,郎中说是什么‘尺脉滑利’,有些孕像,只是时日尚短,不敢确定,让奴再过月余去看看,那时便可......”妇人絮絮地说着,汉子开始还听得不经意,慢慢地回过神来,心下大喜,不由得伸手搂住了她。

    年纪大了,耳朵虽然不太好使,听不到儿子媳妇在说些什么,老妇也只当是些情话,再余光瞟到儿子的动作,暗地里一笑,找了个借口掩门而去,她知道儿子伤势已见大好,如今就盼着能给自家留个后,那这日子就圆满了。

    “还未有准信呢,你切莫先说漏了,若是平白弄出个乌龙,奴还不被骂死。”被自家汉子搂在怀中的妇人面红耳赤地说道,婆婆刚刚出了门,也不知道究竟听到没有,只不过这狠心的男人自受伤以来,也确实没有碰过自己,如今......

    “莫胡说,我看就是有了,天幸啊,你这些日子小心些身子,娘那边有我呢,这事不能瞒着她,你也莫这般小意,娘听了只会高兴,是与不是都无妨,这回不是,下回也必然会有,你要真瞒着她,才是伤了她的心。”

    妇人听完,静静地依偎在男人怀里,只觉得天大的事都不在心里了。汉子心中翻腾着,军功有了,如今很可能后人也有了,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就如刘统制所言,自己天生就是应该是吃这饭的,只要继续在军中,家人就能留在这建康城中,那点田地算得甚么,就凭自己的本事,这满屋子的东西不也一样挣得来,汉子将手中的小金牌攥得死死地,直要滴出水来。

    张青云这些天也是喜上眉梢,不光光是能迎娶心目中的佳人,自己的东家得朝廷看重,要直入京师了,将这话说与自家老母一听,她老人家就立时双手合什念起了“佛祖保佑”,能跟着这样前途远大的东家,儿子的前程还少得了,因此就连原本有些在意新妇的出身不高,这会也绝口不再提了。

    一府太守作保,娶得又是通判大官人的义女,时间上虽然仓促了点,可看到阖门的高朋贵宾,这建康城中的几乎所有官员都来贺了个喜,就连新晋的一品舒国夫人,也遣人送来了一份贺礼,这份体面,让张家上上下下笑得合不拢嘴。

    被张青云迎入中厅,刘禹当仁不让地坐了主席,他意外地发现,被自己救起的那位宣慰正使黄镛也亲自到来了,刘禹笑着朝他拱拱手,干脆就坐在了他的旁边,此次回朝,大家也要一路走,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面子还是要维持的。

    “刘......直阁,城中下江桥那处的屋子颇具匠心啊,此举惠民无数,某与陈侍郎看了都赞叹不已,只不知是如何营造的,当是本朝仅见。”黄镛看似不经意地说了一番话,刘禹听着本来也没觉得什么,只是他说到“陈侍郎”三个字的时候,感觉好像明显加重了语气,会是自己的错觉么,刘禹疑惑地望向了他。

    “此次与直阁同行,一路还要多承照顾,本官礼已到了,还有些职事,就不坐了,你请便吧,他日起行时再会。”黄镛扔下不解的刘禹,径直与新郎官打了个招呼,便离席而去。

第一百六十三章 别离(完)

    六月初四,冲虎,煞南方,宜纳彩、开市、竖柱、上梁、归岫、补垣、出火、开生坟、合寿木、安葬、谢土等等。忌作灶、安床,并不是黄道吉日,只是时限不多了,翻过历书,勉强算是最近的好日子,因此经汪夫人点头,扶汪立信灵柩返乡就定在了这一天。

    江岸处的渡口码头,全副武装的禁军士卒沿着道路站成了两排,如林的长槍一直伸展到城门处,路上被大石滚子压了又压,平整得没有一处疏漏,码头上高大的楼船已经等在了那里。

    天色也是奇怪,昨日里还艳阳高照热得无处藏身,到了今日,天刚蒙蒙亮,乌云便遮蔽了天空,不一会儿,细细的碎雨淅沥沥地落了下来,将整个建康城都笼罩在了一片烟雨之中,平添了些许肃穆之色。

    卯时三刻,制司大开中门,一对对披着素布的士卒打着白幡为先导整齐地跨出了大门,他们都是府中亲兵,跟随了许多年,与家人并无二致。紧接着,漆成了黑色的上好楠木棺材被十几个力士抬了出来,放到了府外的一辆牛车上,最后,以舒国夫人为首的家属团才戴着重孝出门。

    虽然并不是出殡,队伍中既没有吹鼓手奏乐,也没有着人在前面抛洒纸钱,但随着整个队伍缓缓地走在大街上,两旁越来越多的百姓闻讯赶了过来,自发地在那些军士身后摆起了香案,有的还拿出了长生牌位,点上一支城中老铺所出的香烛,念念有词地仰天而祝。

    汪夫人搭着儿子媳妇的手,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她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番景象,现在还是清晨,没有人通知他们,这些百姓全都是自发而为的。一瞬间,一股感动充满了心胸,她抬起手频频示意,却哽咽地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没有欢呼,没有吵闹,百姓们静静地注视着行进的队伍,似乎生怕发出的声音会打扰棺中的英灵。大风将白幡刮得烈烈作响,如同从天而降的呜咽之声,降临在这建康城中。

    刘禹随着城中的官员一同站在西门处,为首的是李庭芝和他的属吏,刘禹与胡三省、叶应及这些即将卸任离开的人站在一起,过了好久,才看到长街那头出现的队伍仪仗慢慢地走来。

    两支队伍在城门口汇合,共同向着码头行去,刘禹一眼就看到了举着高幡的金明,发现他的视线转过来时,刘禹悄悄打了个眼色,等到队伍行至码头开始分别上船,趁着这个空,金明跟着他走到了一旁。

    “你这次随护,点了多少军马?”时间太紧,刘禹也顾不上寒喧,一开口就直入主题。金明不明所以,还以为他是关心路上安危,向着走了两步,伸出手臂指向不远处的几只兵船。

    “自营中点了一千步卒,这已经是极限了,再多就要逾制,怎么,你觉得路上会有危险?”金明见他点点头,不由得出声问道,他们这一路虽然都是在自己的境内,可淮西毕竟是战区,金明也不敢轻视。

    “你们的路线是不是自和州的裕溪口入裕溪水,然后经濡须水到镇巢军,再从焦湖进肥水,到庐州上岸开始行陆路?”因为队伍中有家眷还有棺木,刘禹推测他们应该是会以水路为主,那样既轻松,又安全。

    “的确如此,你觉得哪里会出问题,某才好筹划。”金明虽然奇怪他为什么会知道这路线的,却也并没有问,只是焦急地催促道,他负责带人保护全队的安全,队中有恩公全家老小,真出了事,百死都莫赎。

    “莫担心,某并未说出了问题,李十一已经带人在你们之前赶往了庐州,有他们在前面哨探,就算有人想行不轨之事,也难逃他们的眼睛。只不过,某觉得你的人还是少了点,特地选了二百锐士,扮做了行商,他们会远远地吊在后面,有事情通过传音筒告知,如何?”

    刘禹的话让金明放下了心,对于他的能力,金明是毫不怀疑的,既然加了这么一重保险,也乐得他如此,金明并没有多想,只是以为这是刘禹的报恩之举,两人确定一番联络暗语,金明便去指挥自己的手下开始登船。

    汪夫人带着家人和夫君的灵柩上了那艘大船,离岸之时,刘禹猛然看到了一身素服的小萝莉,俏生生的脸上带着一丝笑意望着他,刘禹不知道应该回给她一个什么样的表情,伸出手朝她挥了挥,直到帆影远去,溶入了天尽头。

    他们一行人走后,制司衙门就空了出来,李庭芝也正好就此接管了江淮防务,事情要比想象的更多,就在今日里,除了送走汪夫人一家外,刘禹他们也会遵照旨意带着制司大牢中余下的那些俘虏同朝廷使者一道上京。

    南城的燕居楼内,刘禹来此可不是为了与人践行,快步走上二层自己的楼间,一个壮实的身影已经在那里等候了,看到他走进来,那人忙不迭地迎过来,恭恭敬敬地将他让进房中。

    “本官时间很紧,长话短说,记得你说过你家是从江北而来,江北哪里?”刘禹在桌前坐下,指了指对面的凳子,陈小乙不敢违拗,刚坐下来就听到了刘禹的问话,他赶紧起身又站了起来。

    “回禀太守,小民家中本是濠州人氏,只因为避鞑子兵乱,这才辗转来到了这建康城,小民句句是实,并不敢欺瞒,如太守查得小......”陈小乙不清楚刘禹的用意,只得指天盟誓。

    “你先坐下,不要害怕,本官并未疑你,濠州?那应该是淮西治下,你们怕有几十年没回去过了吧,那边可还有相熟之人?”刘禹笑着打断他的话,伸手示意他坐下,见到刘禹的表情,陈小乙这才放松下来。

    “可不是,一转眼都许多年了,如今就算是回去,也不知道还有人认得某不。”陈小乙被他的话勾起了回忆,刘禹知道姜才也是濠州人,不过自幼便被金人给掳到了北方,战乱之时,人的际遇真是无法预料。

    “你在淮西,比如说庐州这些地方,有没有认识的当地豪强,就如你在这建康城中一般,要熟知地头的。”刘禹不动声色地引导着,慢慢地将意思透露给他。

    “不敢欺瞒太守,小民做的是些见不光的买卖,沿江上下都有些往来,太守所说的庐州,也时常要运些私货往来,当地的几个社头,都有些交情,其中一人还欠了某一个人情,太守若是有需要,还请直言。”

    刘禹不禁有些佩服这个人的揣摩心思能力,自己不过提了一点,他已经想出了大部分,只是这事太过机密,刘禹无法告诉他细节,否则到时候,说不定还得要行灭口之事,倒底是个现代人,做事还没法到这个地步。

    “你还算听话,本官料想你也早就知道了,某已经不再任这建康城守,如今马上就要离城,再也管不到你头上了,这等情形,你还愿意为本官做事么?”

    “太守说得哪里话,小民得贵人提携,方有今日,就算太守不是父母,那也是小民的恩人,有何差遣,只管发话,能为太过所用,虽死无憾。”陈小乙拍着胸脯激昂地说道,刘禹虽然听不出有几分真几分假,心下还是有些感动。

    “你一介百姓,危急之时也曾奉召守城,再加之本官命你所办之事,你办得也不错,所以,什么恩情,再也休提。本官不瞒你,此次事情有些危险,你所说的庐州那人是否可靠,想想清楚了再答某,你也不想他糊里糊涂地丢了性命吧。”

    听完刘禹的话,陈小乙没有马上出声,一方面他很感激刘禹直言相告,另一方面,这也说明此事确实关系重大,说不定就会有杀身之祸,他不得不仔细斟酌,毕竟他不是一个人,手底下还有好几百个弟兄。

    刘禹也不去催他,他的心思回到了这次回朝之行来,一般来说,如果不坐船,那就只有独松关一条路好走,就如当日随汪立信出京时的一样,而走陆路,队伍里文人居多,还带着十几辆囚车,速度怎么也快不起来,这是个伤脑筋的事啊,还得去和姜才商议一番。

    “你这逆子,说说看,你是如何会起了这等心思的?难道你不知那是太守......”被刘禹念叨的姜才此刻正在禁军大营自己的帐中,姜宁低着头伏在地上,背上的伤还没有大好,因此他并没有着甲,仍然被白纱布给裹了起来。

    说来也是不幸,原本刘禹让姜才带骑军出城拼命,姜宁留在城中守南门,想的就是万一有个不对,至少家里不会绝了后,谁知道鞑子突然发了疯似地攻南门,差一点就要了姜宁的命,还好运气不错,只是受了重伤。

    战后叙功,除了姜才得首功之外,姜宁也因力战不失得以上迁一级,说起来也达到了姜才目前的品级,只是具体授官何处,还得等他伤愈才行。此次来见自己父亲,姜宁便是求他带上自己一块入京的,当然现在惹的姜才一阵怒火的却不是这件事。

    看着伏在地上身体还有些颤抖的儿子,姜才扬起的手又放了下来,他知道自己的轻重,更知道儿子的伤重,这一下去,还不知道会怎样。姜宁背后的白纱布隐隐还有血色渗出,姜才知道他这条命就是那位小娘子所救,可怎么会......

    “上京之事某应了你,别的再也休提,你就将它烂在心里吧,去慈恩局找郎中带上些伤药,路上才好更换,就是如此吧。”姜才长叹一声,他明白这个儿子的一股倔性与自己毫无二致,可又不知道要怎么去跟儿子说。

    入京的队伍出发之时,已近午时,所有的人在城中用了饭,就整队从南门出了城,刘禹手下的三百人负责囚车的押送,姜才领着重组的一千骑军担任整个队伍的护卫,如同作战一般,他将巡骑远远地散了出去,借着这个机会,以老带新开始了新兵的训练。

    这一次,没有大队的百姓出来相送,刘禹带着几个亲兵骑上了一个高坡,这里就是当时张世杰带援军狙击合围之处。不远处的高大城墙渐渐远去,建康城,终于因为穿越者的存在,有了不一样的历史,而他即将要奔赴未知的旅程,前路如何,刘禹不知道,他收回目光,调转马头,“驾”得一声鞭响,座下的战马四蹄飞动,朝着前面的车队追去。

第一章 分道

    六月的江南,如同小孩的脸,天气说变就变,原本不过时不时地来阵小雨,在酷热难耐的暑期还能带来一丝清凉之意。可谁曾想,后来干脆下起了瓢泼大雨,道路变得一片泥泞,人马一踩上去就不知深浅了,高一脚低一脚地,不小心还会滑倒。

    “嗤”地一声轻响,刘禹将一根火柴划着,一股白烟飘起,轻微的磷硝味道四散开来,让他微微有些皱眉。说起来,这火柴并不是他带来的,而是随他们运去京城的鞑子缴获,刚刚看到时,他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当初的小点子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这批火柴正是他在大都城时,元人通过丁家订购的那些,要求就是能防潮,因此刘禹将每盒普通火柴上罩了一个塑料袋子,就让这批货的利润增加了几倍,想到自己那些天当黑心商人的经历,刘禹被抹平的伤痛似乎又让人揭了开来。

    他们一行人现在还在建康府境内,只是再过不远处就将进入伍牙山区,这里是一处村落,村中的人估计还在慢慢地返乡,里面的房屋很多都空着,因此被他们临时征了来。在这间屋子里,刘禹发现百姓们忠实地执行了自己的谕令,将能带走的全都带走了,屋子里可以说是空空如也。

    灶中的柴火是手下刚刚从山上砍来的,几乎都是湿柴,很难点得着,刘禹动用了车上带着的火油,才让那些柴烧了起来,只是发出来的浓烟太呛人,屋子里根本就呆不住,刘禹唔着口角就站到了屋檐下。

    “鞑子这物事真是精巧,居然不怕水,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子青你博学多才,能不能看出点端倪?”好学宝宝叶应及技术痴又犯了,拿着一盒还没拆开的火柴冒着大雨就冲了过来,刘禹看着他淋湿的衣襟和手上的那个袋子,不禁摇头苦笑。

    “鞑子的东西某如何知晓,筠用若是有兴趣,不妨去问那些囚车中的人,找某可是找错了对象。”博学多才?刘禹没想到自己还能被冠上这个称呼,叶应及显然也没有纠结这个问题,见他不知道,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

    “子青,这雨已经下了几天了,仍然看不到停下的迹象,前面就是山路,这条路某来建康时曾走过,晴时还好,如今这天气,只怕路已不堪走,更别说我们还带着那些大车,该当如何,你要有个决断才好。”叶应及望着天空,忧心仲仲地说道。

    刘禹和他一样抬头看看天,在大自然面前人类还是很脆弱的,就这么一场大雨,面前已经无路可走了,不用去翻地图,刘禹也知道如果翻不过那座山,就只能走水路绕一圈,而这肯定要比陆路舒服一些。

    “将大伙召集起来商议一番再决定吧,这也不是某一个人能说了算的。”刘禹做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叶应及点点头,原想着等吃过饭再去找人,不料这些人比他们还心急,到了吃饭的时候,刘禹的屋中已经站满了人。

    这里面三个宣慰使就有两个紫袍高官,更不用说随后还来了一个内侍,据说是太皇太后的亲信之人,现在情况很明显,在座的大部分人都支持改道走水路,只是由于护军掌握在刘禹手中,不得不等他点头。

    “这样吧,我等分头行事,几位天使带着那些大车走水路,姜都统带着人随行,如今天雨路滑,战马难过,倒不如沿官道而行,某与属下带这些俘酋走广德军,人少些,路也不那么难走。”

    刘禹的建议一提出来,让众人都面面相觑,这么大的雨,他还要坚持翻山,可一看到他的表情,大伙都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说服,胡三省与叶应及等人知道他的脾气,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那位内侍。

    “咱家来说两句吧,刘直阁不畏艰险,原也令人叹服,可是你要带着这些鞑子同行,万一路上有个闪失,可怎么好?官家与太皇太后可还在京师等着咱们呢。”胖胖的内侍对刘禹很有好感,说话的口气也比较温和。

    “大铛言之有理,只是某受太皇太后慈命,不敢假手他人,这山我是定要翻的,出了任何事,某都一力承担,绝计怪不到各位头上去。大伙的好意心领了,天色不早了,还是各自歇息,明日一早好出发。”

    刘禹以一付不容置疑的口气迅速结束了商议,这件事情就此议定,姜才看着他满面的不解,却又不知道要如何劝说,刘禹说的也并不是没有道理,他的骑兵要翻这山还不如步卒那样没有拖累,顺着官道沿水路而行,至少一路上都是繁华之所,找吃喝拉撒是没有问题的。

    “那些囚车要如何翻过山去,不如随某一起走陆路吧,就是慢些,也比行险要强。”姜才没有问他为什么非要这么走,只是提出了一个实际的问题,刘禹看着他笑笑,俩人当初也是偶然相识的,说起来还挺有缘分的。

    “无妨,都这地步了,还坐什么车,某早就想将那些车砸烂了,让他们也尝尝走路的味道。”姜才不由得苦笑,知道自己的劝说也没什么用处了,他没想到,刘禹会是这么一个奇怪的理由,看来这位前太守是恨鞑子入骨了。

    第二天一早,雨仍然哗啦啦地下个不停,刘禹将走水路的一行人送到了官道附近,看着大队人马渐渐走远了,这才与身旁的杨行潜发出了一个会心的笑容,老天还真是给力,居然就给了他这么一个光明正大的分道扬镳的借口。

    两个手下中,那位张青云新婚燕尔,刘禹也非常体贴,直接让他多呆些日子再自行上京,反正现在去处都还没定,他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两人带着亲兵走回村中,一声令下,将所有的步卒和囚车都集合起来。

    “将他们都拉出来,那些车子给老子砸了,劈了当柴烧掉,马上要进山了,大伙吃顿饱的,才有力气赶路。”刘禹指着那些囚车吩咐道,步卒听到这样的命令,发出一阵欢呼,看来大家都已经受够了,凭什么咱们要走路,他们就可以坐在车里。

    对于这些戴着木枷的俘虏,刘禹并不怎么担心,他们一共才十多人,这里的步卒有三百人,十多个人看一个,还让他们跑了,那这兵就干脆解散算了,还练个什么劲啊。

    “看看前面,说是山某都觉得丢人,不过一个小土坡而已,今日,本官与你们一起试试这山究竟走不走得,某还不信了,就这点雨,这点山,就能让咱们没了路?”大吃大喝了一顿,刘禹和所有人一样穿着蓑衣,戴着竹编的斗笠,站在雨中排成几列。

    一番动员之后,在杨行潜的坚持之下,他带着人走在了前面,刘禹带人押后,整个队伍变成长列,将那十几个俘虏夹在中间,朝着山区走去。刘禹走过这山,知道他的海拔并不高,山路也不算艰险,只是雨天路滑,要在靴上绑上草带,另外就是山洪泥石流之类的灾害了,刘禹将它当成一次练兵。

    广德军所辖的建平县城就位于伍牙山的出口处,临近天黑的时候,荫补出身的知县突然听得县中衙役来报,说城外来了一群穿戴不明的人,个个手持刀槍状似凶狠,足有数百人之多,吓得他战战发抖,直欲弃城而逃。

    等到城下之人一番喊话,再将盖着建康府大印的文书吊入城中,知县这才知道原来是朝廷的官兵路过,赶紧开门迎进来,没想到领头的还是一个文官,只不过那一身泥已经让他和斯文二字相去甚远。

    穿过了这座山,前面就是一马平川的浙中平原,由于水网纵横,从建平县开始,走水路可以一直坐到湖州境内的安吉县,而刘禹此行的目标,离着安吉只有咫尺之遥,那就是湖州与临安府交界的那座独松关。

    几乎与他们同时,从另一方向上的大路上,一队装扮奇特的人马也在朝着这个方向前行,说他们奇特,是因为明明长着汉人的样貌,可身上穿着的,却是完全不同于宋人的衣装,再加上那古怪的旗号,这居然是一队鞑子,而他们却大摇大摆地走在宋人的境内。

    “廉尚书,过了宁国,前面就是湖州,你等既是使者,在我大宋境内,还望注意言行,两国目前可还交着战,万一弄出什么误会来,那便不好了。”一队看起来是护卫他们的宋兵将这些人送到了州府交界处,领头的一个绯袍官员拱拱手对着那个“廉尚书”说道。

    “多谢相送,贵言廉某记下了,他日有缘定会报答,这就请便吧。”这人看上去非常年轻,居然就被称为尚书,宋人的官员也不客气,一声“告辞”,便带着人向来路回去。

    “达甫,我们为何一定要走这条路?”边上一个看似副手的人出言问道。

    “因为那里叫‘独松关’,过了那个关口,就是宋人的都城,你难道不好奇吗?”廉尚书的胯下是匹西域好马,十分雄骏,他高据在马上哈哈一笑,当先向前驰去。

第二章 及时

    独松岭位于湖州与临安府交界处,岭下便是安吉县辖境,岭上三关耸立,拱卫着京师的最后一道屏障。自从战事发生以来,原本穿关而过的驿道就不再对普通商旅和百姓开放,只有持着朝廷所颁凭信的使者和军报才能通过,因此驿道上显得十分冷清。

    两浙西路安抚制置使司参议、独松守将张濡站在主关的石墙上,看着脚下驿道伸展的方向凝神不语,他今年已经快七旬了,须发原本还养尊处优地有点黑色,自打任了这守关主将之后,现在已经白如皓雪,如果不出所料,这把老骨头估计就要交待在这关上了。

    这里离着前方的战区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鞑子要是真的打到这里来,那说明已经离着亡国不远了,身后的临安城不过数百里,对于鞑子的骑兵来说也就是两日不到的路程,还好天佑大宋,前些日子总算有报捷的军使从这里过去,虽然不明细节,但前方打了一胜仗还是很明显的。

    将他这么个老头子遣来守关也是实属无奈,怎么说他也算是将门之后,比起那帮只知道嘴炮的大头巾,多少能让人放心些,想到京师的家人,张濡不由得暗叹,这一回出来又是好几个月没有回去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个机会。

    关墙的另一头传来脚步声,张濡听那声音有些急促,不禁转头看了过去,来人是他的副将冯骥的一名亲兵,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让张濡的心中一紧,冯骥带着人一早就在关外巡视,这难道是出事了?

    “启禀参议,属下奉命来报,我等在关外二里外的山道间发现一队装束怪异的人马,约摸有近百人,冯副将不敢擅专,特命属下前来回报,要如何做还请参议示下。”亲兵的口齿很伶俐,三言两语就将事情说了个明明白白。

    “装束怪异?夷人?打了旗号没有,拿的何种兵器。”一听只有百余人,张濡首先就放下了心,这里驻扎着三万多禁军,要想玩偷袭之类的,很难在他这等宿将眼皮下成功,谨慎持重是他的优点,也是朝廷让他来此的原因之一。

    等到这亲兵将他们所看到的情形细细描述了一遍,张濡越想越不对,这些人毫无疑问是异族,可又不像是山中的夷民,他们居然骑着大宋罕见的高头大马,这是北地才有的,现在起了战事,有钱都买不到,北地!张濡蓦地心中一动,难道会是这种可能?

    “去,叫上一个指挥,带齐家伙,随某去看看。”张濡立刻决定亲自前去,他知道冯骥也带了不少人,因此用不着劳师动众,毕竟这里是自己的地盘,万一有事也可马上回来。

    年仅二十九岁的礼部尚书廉希贤被一群侍卫围在当中,身后是充作副使的工部侍郎严中范、秘书丞柴紫芝二人,他们早就下了马,这里只有狭窄的山道,周边岭高林密,不远处,宋人的身形在林中影影绰绰,不知道有多少人。

    “这里是大元国信使驾下,持有我主大元皇帝陛下所颁国书,去往尔等国都,前方何人主事,切勿枉动刀兵!”一名粗嗓门的侍卫向着山上大吼道,只是他已经喊了好几遍了,那边什么回应都没有,只是感觉周围的宋人又逼近了些。

    “这如何是好,达甫,我看他们似乎不怀好意,不如暂且退回去,再做计较。”严中范凑近廉希贤的身后说道,他的语气虽轻,但一股焦躁之意怎么也掩藏不住。

    廉希贤没有回应,他的手摸着腰间的一个配饰,这是一块虎形符,以纯金打造,器型栩栩如生,头上的两个眼睛嵌着碧绿的明珠,这是离京之时大汗亲手所赐,为了表彰他只身入西北诸王阵中安抚之行。

    那是一次九死一生的经历,廉希贤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有些后怕,倒底是年轻,当初脑子一热就执意前往了。要知道,在他之前,前去宣抚的两批使者都被杀了,那些人的不臣之心已经昭然若揭,所有人都劝他不要去送死。

    刚刚走进昔里吉等人的大帐时,膀大腰圆的刀斧手就在帐外磨着刀,帐中的一群人带着嘲弄的眼光看着自己,直似一个死人般。害怕已经毫无用处,豁出去的廉希贤毫无惧色,慷慨陈词,说得满帐动容,为首的昔里吉亲自下来执手悔过,那一刻,廉希贤只觉得此生再无憾事。

    只不过,那些人与大汗是同宗同族的一辈兄弟,大家就算是打生打死,一般来说很少会杀害使者,这大宋不是自称“礼仪之邦,诗书著世”的吗?难道还不如被他们看不起的番人,自幼就能读汉书,现在能说一口流利汉话的廉希贤不太相信前面的那些人敢动手。

    “就站在这里,都不要动,继续喊话,大不了一死,有何可惧。”听到队伍中最高长官这么说,所有人只得打消了退回去的念头,外围的侍卫们拢得更加紧密,将每一处缝隙都遮了起来,万一动手,还能护住他们向外逃。

    一脸虬须的独松副将冯骥冷冷地盯着不远处的那群人,他的手下已经按照吩咐散了开去,从几方向隐隐地形成了包围之势,只要自己一声令下,拿下这伙百人队伍绝对不在话下,可是他现在没法下令,那些人的喊话十分清晰,如果真是使者,那就不是他能动得了的。

    他在等待,自己的亲兵已经前去找关上主官,下面的人看样子也没有退意,事情要如何了解,只能等张濡前来。好在没有让他等太久,身后的大队脚步声踏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是张参议到了。

    “情形怎样了?”张濡苍老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冯骥侧身将位子让了出来,这里的角度很好,前面是一株很粗的柏树,稍稍侧头就能看清下面的情况,张濡站前,扶着树干看了一会,眉头皱成了一团。

    人不算多,所携兵器也算寻常,如果真是他们所称的北地来使,就不得不让他们过关,可张濡不太明白,去往临安府的路不只这一条,比这里好走的更是比比皆是,他们为何就要执意从自己这里过去。

    不能怪张濡多想,独松关太过紧要,几乎就是临安城的大门,这里一旦被攻破,前面就再无险可守了。因此他以高龄担任这么个一关之守,不得不考虑得更谨慎一些,半晌没有反应,让冯骥也有些诧异,他转过身看看自己的老帅,突然发现张濡的眼中有些不一样的东西。

    冯骥不敢置信,这是......杀意?说实话,冯骥也很不待见下面那些人,南北战事早起,他们被遣来守关,早已视鞑子为生死之敌,恨不得马上就能杀之,可前面那些人如果真的是使者,就这么杀了?朝廷要如何交待。

    “本官奉命守此地,非本朝急务一律不得通关,这是某的职责所在,这些人既然已经确认是鞑子,那便绝不可过。至于自称是什么使者,无凭无证的,本官一概不知,只一点,凡是鞑子,皆可杀!”

    张濡看了冯骥一眼,恶狠狠说道,冯骥没想到老帅突然就说到了杀人,吃了一惊,但既然自家上官都这么说了,他也无二话。老帅的眼睛紧紧盯着他,让冯骥有些不解,片刻之后,他才突然想到了什么,急急地开口。

    “参议请放宽心,某的人已经封住了所有退路,这些人绝不会有漏网之鱼,如有错失,某愿提头来见。”冯骥拍着胸脯向张濡保证道,他带来的另一个指挥也抱拳表示愿意听令,张濡点点头,抬起手臂就欲下令。

    还没等他发出声音,一个骑兵飞驰着出现在他视线中,这里全是山路,他们巡关从来不骑马,张濡不由得放下手臂,等到来骑靠近跳下马,这是他留在关上的一个亲信,骑的就是他自己的马。

    “参议,关前来了数百军马,自称是建康城中来,为首是上次随汪学士从咱们这里过关的那位刘机宜,就是给咱们讲过古的那位。”亲信唯恐老帅忘了,又在最后加了一句,张濡恍然大悟,汪学士出关已经数月,这是要回朝了?

    张濡正要举步回去,一旁的冯骥拉拉他的手臂,指了指下面的方向,张濡这才记起还有这档子事没处理呢,可刘禹一行的到来让他觉得此时动手杀人,万一泄露了更是麻烦,要怎么处理这些人呢,张濡的头一时有些大。

    “前面可是张参议,昔日承蒙关照,还未致谢,不巧今日得见,幸何如之!”正纠结间,从关上的方向又响起一个声音,人还没到,话语已经传到众人耳中,张濡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刘禹的一张笑脸已经出现在他眼前。

    都算得上是熟人,当初刘禹水浒故事还是相当吸引人的,让他们印象十分深刻,因此他在关前一出现,就被人给认了出来,验过文书之后也顺利地入了关,只不过没有人知道他特意绕道这里,其实还有别的事。

    趁着一番寒喧的功夫,刘禹瞟了一眼山下的情形,来得还算及时,张濡他们还没动手。冯骥看他视线往下面转了一圈,心知也瞒不过了,得到张濡暗地里同意之后,干脆将这里的事情合盘托出,让他也给出个主意。

    “独松关何等紧要,绝不能让他等窥探,就此将人杀了......”刘禹停顿了一下,眼睛在三位领军之人脸上扫过,张濡等人被他陡然说中心事,都有些不自在。

    “也非良策,首尾太多,为朝廷知晓了,于参议有些关碍,依某说,不如如此......”刘禹接着说道,老神在在地像个手执羽扇的军师,三人围过来小心地听他说完,眼睛一亮,都是一点头,这招还不错。

    刘禹说完也不再停留,这里毕竟是人家的地方,出出主意就算了,不必看着人家行事,那就有些犯忌讳了,走出几步,他回头看了一眼远处被围在中间的年青男子,身高挺拔,面相是那种西域人,和一般的蒙古人不一样。

    “廉希贤,记住,你欠我一条命。”刘禹暗暗在心里说道,然后转头跟着先前那个亲信往关上走去。

第三章 误会

    “......那日里,白天还是一片晴空,明晃晃的大日头照得人眼都睁不开,周遭一丝风儿都没有,某见时辰将近了,有些着急,就去制司问太傅,‘这江上无风,不利水战,却要如何是好?’,太傅只是摆手叫某无须着急,到时便有分晓。”

    刘禹说到这里卖了个关子,不急不忙地从一旁的亲兵手里端过一个杯子,慢慢抿了一口茶水。围在外面的军士们急着想听下文,却又不敢加以催促,只得眼巴巴地看着他喝完,将杯子递返回去,清了清嗓子,这才重新开腔。

    “说来也怪,到了晚间,某正在城头巡视,突然觉得面上有些湿意,还以为是下雨了,抬头一看,城上的大旗开始动了起来,紧接着一阵大风从大江那边吹过来,那动静,太傅神算啊,风就这么来了,当下里,我等点齐人马,趁着夜色,鞑子都入了梦乡,大开城门就冲了出去,直杀到营前,那些步卒还未清醒呢。”

    吃过了晚饭,在关上军士的强烈要求下,刘禹也不好拂了他们的意思,于是就当是消食了,在这关前的广场上摆起了说书摊子。只不过他这段书,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独一份,讲的正是刚发生不久的建康大捷。

    不得不说刘禹现在已经有了做传销的潜质,故事本身就有些曲折,再被他一番加工,武侠加上玄幻,让整个事件上了一个档次,就连见多识广的老帅张濡等人也是听得津津有味,到了**处,也和普通士卒一起高声喝彩。

    “......说时迟那时快,伯颜也是鞑子中有数的高手,一手震天箭得他族中真传,端得是震天动地,弓弦方响,那箭带着一股哨音直奔姜才而去,这姜才正与阿术等三大高手相斗,哪里还腾得出空来闪躲,眼见着就要着了道。”

    “就在这时,一股劲风从姜才耳边响过,好大一支箭簇飞过去,正好撞上了伯颜~射来的那支。‘轰’一声巨响,卷起的气浪将所有的人都推开去,姜才对着三大高手虚晃一枪,觑着这个空当,冲出重围,上马提枪向着伯颜冲去,阿术等人待要追赶,刘师勇已经带着人围了上去,将他们缠住。”

    廉希贤哭笑不得地听着刘禹在那胡说八道,他的头被蒙着,没有允许不能解开,就算吃饭也只能在一个帐中,一群人被关在一起,外面什么样谁都看不到,他没想到这伙宋人的警觉性这么高,这一趟基本上算是白来了。

    当然,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躲过了一劫,宋人将他们整队人全都檄了械,人也给绑住蒙住了头脸,一个想要反抗的随从被当场射杀,让所有人都只能就范。好在宋人官员告诉他们只要老老实实地就会送他们过去,没有办法,他们也只能这样被人摆布了。

    虽然只是听着声音,廉希贤莫明其妙地对这个男子声音产生了兴趣,这人应该是从建康城来的,看上去像是说书,可大致的结果都是对的,这不可能是个普通人能知道的,只是那些段子太过玄幻,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他是一路经鄂州过来的,途中还与北返的伯颜见了一面,战争打成这样子,现在需要先谈判,达成一个表面上的停战协议,就像中统元年那时,大汗蒙哥亡于四川,现在的皇帝那时的二王子忽必烈与宋人达成的那样。

    不过经过了这样一番波折,廉希贤对与宋人的和谈变得没有那么乐观,他们表现出的是明显的敌意和戒备。加上这么大的一个胜利,朝中主战派的声音估计会变得很强大,要想顺利地达成协议赎回那些俘虏,他手上的筹码并不多。

    过了一会儿,帐外响起一阵欢呼,他知道这是那个故事讲完了,宋人在为胜利喝彩,里面的人基本上都不太熟悉,也不知道宋人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群猛将,战败的过程伯颜并未深谈,但也大概说了是中了城中宋人的夜袭。

    一阵脚步声在帐外出现,似乎在门口停了一下,然后走向了另一个方向,廉希贤有一个感觉,这个人就是那个讲故事的年轻人,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个人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很想揭开头上的罩布出去看看那倒底是个什么人。

    刘禹从一大堆军士的包围中挤出来,他知道那些元人被关在了那个帐篷里,这本来就是他出的主意,现在看来效果不错,这些元人是来和谈的,在历史上他们没能完成使命,一行人除了为首的廉希贤重伤,别的都死在了独松关外。

    而廉希贤也没能撑过去,被解到临安就断了气,他的死彻底激怒了元人,之后宋人提出的任何议和条款都被否决,直到最后独松关被攻破,谢氏与小皇帝奉表出降,伯颜进了临安做的第一事就是将张濡五马分尸,然后抄了他的家。

    这一次,刘禹决定让他们完成自己的使命,现在双方都需要一个缓冲期,刘禹希望这个时期能长一点,元人有了这次失利,下一次的攻击必然会更猛烈,破绽也会更少,而自己这边恐怕不会再有这种机会了。

    建康一战,能打成最后那样,运气占了很大一部分,张世杰的援军就是刘禹没有想到的,在那个时候,历史上最能打的几位将领恰恰集中在了一起,再加上刘禹带来的那些东西,才拿到了一个满意的战果,可下次呢,刘禹无法想像。

    他的部下和那十几个俘虏离这里有一段距离,这也是特意安排的,以防让这些元人有所接触。按照计划,他们的路程将会被错开,刘禹会带着人先走一步,隔一天后,张濡才会派人押着今天抓到的这些人前往临安。

    “弟兄们都安顿了吗?”刘禹掀开帘子进了大帐,杨行潜见他进来,起身迎了出来,帐中别无他人,杨行潜还特地掀开门帘看了一下,几个亲兵把守着,这才放心地返回来。

    “依照你的吩咐,明日一早就会出发,按咱们的脚程,一天之内就会赶到余杭县,黄宣慰他们行的水路,远不如我等这般快捷,估计这会才刚进太湖,这样一来,就空出了至少四天时间,东家,你真要一人去行事吗?”

    杨行潜对着辅在地上的那张详图分析着,刘禹点点头没有说话,他这些天带着人这么紧赶慢赶地就是为了抢出这么四天时间,因为,他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去做,这事知道的人仅仅只有几人,就连李庭芝也被蒙在鼓里。

    “若是缺少大帅的支持,此行就颇为不易了,某的意思还是没有必要冒此风险,东家,你就听某一句劝吧。”杨行潜不甘心地说道,他从开始就不赞同这个计划,可刘禹铁了心要去做,怎么也不听,现在也只能尽力了。

    “行潜,放心吧,就算是不成,某也绝不会有事,被你叫了这么久东家了,若没有点本事,如何能让你等心服,哈哈。”刘禹毫不在意地拍拍他的肩膀,轻松地开着玩笑。

    原本他还不想那么坚决地去做,可看到廉希贤因为自己的到来改变了命运,不知怎么的就想着一定得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因为元人主动遣使讲和,正是自己整顿内部的天赐良机,今后再也不会有这种机会了。

    况且,自己的人已经按着计划在路上了,他怎么可能放弃呢,一切还都是未知数,要等到他到了才能决定,成与不成,谁都说不清楚,但既然决定了,肯定就要去试一试,不然怎么对得起老天赐予自己的这一切。

    “今晚宴席之后,某就会借着酒力离开,明日你一早就带着人出发,尽量不要惊动关上的守军,离开之前某会与张濡他们先行告辞,不会让他们相送,到了余杭县城,就驻在城外,等着某的归来,四天之内某必与你会合,切记。”

    行动的细节两人讨论过多次,刘禹还是和他又说了一遍,杨行潜虽然不明白他具体要怎么做,可并没有问那些,没来由的,他突然想起了两人第一次相见时的情形,刘禹高据马上轻薄的眼神,与现在的这股自信劲儿简直是如出一辙。

    金陵市“如家快捷”酒店的一楼餐厅内,苏微找了个靠窗的位子,点了一杯冰柠檬汁,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窗外,屋内的空调将内外隔成了两个世界,天已经快要黑了,大堂的灯光亮了起来,苏微叹了口气,拿出包里的一本书,打开夹着书签的那一页,继续看下去。

    “请问这位女士,你是在这里等人吗?”正在看得起劲,冷不防被一个声音打断,苏微皱着眉头抬眼看了一下,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衣冠楚楚地戴着一付眼镜,做出一付绅士样。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又是一个无聊的人,苏微不耐烦地说了一句,就不再理他,自从她每天坐在这里,经常被这样的陌生男子搭讪,好在算是公众场合,只要她摆出一付冷脸,那些人几乎都会自行离去。

    “实在抱歉,让你误会了,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高铭成。”男子指着自己说道,还以为对面的美女会怎么样,谁知苏微盯着他上下看了看,马上就将视线转回了书里。

    “对不起,我还是不认识你,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听着苏微冷冷的话语,高铭成有一种笑脸作给了瞎子看的感觉,苦笑了一下,他从上衣口袋中拿出一张名片,将它放在了桌子上,然后转身就离开了。

    没有人再来打扰,苏微很投入地看了进去,直到手机的铃声响了起来,她这才发现,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而看到那个电话号码,苏微轻轻松了口气,老板终于出现了。

    “帮我在网上看看还有没有到庐阳的动车,如果没有了,就去订一张明天最早的飞机票,我这会在路上,大概还有半小时才到,就在餐厅老位子等你吧。”

    苏微记下了老板的吩咐,合上书放入包里就准备上楼,刚站起身,发现桌上放着一张名片,那个男人?看在他并没有死缠烂打的份上,苏微拿起来边走边看,高铭成,帝都大学历史系教授,上面就只有这么简单地一个头衔,却让后知后觉的她吃了一惊。

    帝都大学是她前男友在读的学校,似乎他和自己说过,他的导师好像也姓高,不会这么巧吧,可他是怎么认识自己的呢?想到刚才自己的态度,苏微有些脸红,直到上楼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她还在想着要不要给人家打个电话道个歉,毕竟,人家也帮过自己很多。

第四章 论史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高铭成正掏出房卡准备进门,他的房间在这个酒店的五楼。想着刚刚的一幕,他还有些觉得好笑,年近五十的人了,居然被人当成了登徒子,可天地良心,他搭讪那个女孩完全不是因为这个,事实上那女孩长得什么样,他都没有记太清。

    “请问是高教授吗?刚才在餐厅的时候,我可能有所误会,言语上冒犯了您,想当面向您道个歉,就在刚才的地方,不知道您方不方便?”听着话筒里传来的轻柔女声,高铭成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习惯性地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太早了,回房也是无聊。

    苏微下楼没用多少时间,她订好了票就打了这个电话,反正老板一会就到了,大家见个面,说不定有什么问题还能直接沟通一下,比电话和电子邮件更清楚明白,她知道老板最近对这个事情很上心,既然现在有这个机会,当然要抓住了。

    果然,走回自己刚离开的那个位子,老板还没有到,她将包放到边上的空位上,转了个方向正对餐厅的门这边。没过一会儿,换了一身休闲短装的高铭成就微笑着走了过来,苏微站起身,主动向他伸出手去。

    “高教授,我是苏微,很高兴认识你,开始不知道,所以......还请原谅。”苏微摇着手道歉,高铭成与她碰了一下就恰到好处地松开了,他之所以下楼倒不是真的要听人道歉。

    “苏女士没必要道歉,是我一开始没注意,才会让你误会,要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算了,我们都不要站在这里客气了,坐下再说吧。”一点小小的误会就此揭过,两人面对面坐下,高铭成看了一眼苏微放在一旁的包,她的那本书,应该就放在里面吧。

    “我是个做学问的,见到人家在看自己写的书,一时有些激动,更何况,看书还是一位美丽的女士。恕我多嘴问一句,你是学这个专业的吗?据我所知,一般人是不会对这种书感兴趣的。”高铭成有些好奇地问道。

    苏微一时间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像想起什么似的拿起手边的包,将她刚刚看的那本书拿了出来,只见封面上赫然写着《宋史·地理志补遗》,主编:高铭成,出版:帝都大学出版社。

    “这书是你......写的?”苏微有些不相信地看着对面的这个人,这才明白人家是因为看到了她在看这本书,才想着要打个招呼的,而她只顾着书里的内容了,根本没注意是谁写的书,哪里出版的。

    “怎么?不像吗,奇怪了,你既然不知道书我写的,为什么会打电话和我道歉?”高铭成微笑着说道,这件事让他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高教授,你在帝都大学任教,认不认识一个叫郑灏云的学生,他是在读研究生,去年入的学。”苏微有些窘迫地说道,搞了半天,两个人都误会了对方,却还不知道为什么。

    “当然认识,他现在是我的学生,喔,我明白了,他做的那些研究,就是你发给他的吧。”高铭成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郑灏云经常拿一些很奇怪的推理来找他请教,本来还以为是他在不务正业,一问才知道是别人要求的。

    历史系是个冷门专业,在这个社会上,远不如金融经济这些专业收入高,平时也几乎没人会请他们做一些有报酬的工作,就连同出一脉的考古系人家都能鉴个宝什么的,他们最多就是上上电视,以专家的身份用通俗的语言去给普通观众讲历史故事。

    因此,高铭成一直有些好奇,哪个公司会搞这种东西,不过就连郑灏云自己也弄不清那家公司的真实意图,高铭成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这些东西,于是就称之为“研究”。

    刘禹从出租车里下来的时候,透过临街的落地玻璃窗一眼就看到了正相谈甚欢的两个人,他奇怪地看着那个陌生男子,这回苏微表现得好像挺自然,没有露出厌烦之情,两人是熟识吗?他走过去,在苏微的那里敲了敲了玻璃。

    高铭成坐的方向要比苏微视野更大些,一眼就看到了刘禹的动作,见苏微好像没有察觉到的样子,便呶了呶嘴向她示意。苏微不解地转过头这才看到了自己的老板,刘禹笑着指了指身后的出租车,他身上的华夏身没有带够,只能让苏微来帮他付。

    苏微道了个歉就起身出门,高铭成隔着玻璃窗打量着刘禹,这个年青人的穿着让他觉得很奇怪。短袖t恤加上休闲短裤都没什么,可那脚上是什么?布鞋,这也没什么,可这样式,只有考据不严的古装剧才会有这种吧,最让人出戏的是,他居然扎着一个髻子,还包了一个渍巾!

    这是刚从古装剧组里收工回来?高铭成盯着那个发髻看了半天,真是标准啊,他是宋史专家,特别是民俗考证方面,算得上国内权威,也曾为很多剧组当过顾问,可他知道那不过是个幌子,借他的名标榜专业,实际上很多意见人家根本就没听进去,还美其名曰节约经费。

    刘禹被人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只顾着脱了长衫,忘了发型还没变过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在街上解开包带,将头发放下来,然后用了个皮筋扎成一个马尾,动作娴熟,一气呵成,看上去还有些赏心悦目。

    于是,和苏微一起进入餐厅的刘禹就变身成为一个文艺青年,加上嘴下特意留的短须,艺术感十足。高铭成从座位站起来,苏微简短地为他俩做了个介绍,握手的时候高铭成一眼就看到了刘禹搭在手臂上的那件罩衫。

    “幸会幸会,恕我冒昧,刘总这件长衫能不能让我看一看?”三人分别坐下,刘禹顺手将长衫搭在椅背,就听到对面的高铭成提出的要求,他没有多想,直接将衣服递了过去。

    “扎、套、齐、平,以书画入绣,却又毫不显眼,你们看看,这幅工笔花鸟绣得多好,没错,这就是纂绣之技,以前我曾经为了写一个这方面的专题,走遍了江南各省,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哪怕相似的技法。”高铭成抚着那件长衫,不时地举起看,刘禹知道那上面是有暗纹的,可是没想到这么有来头。

    “你们不太明白是吧,纂绣起自唐朝,大成于五代和宋朝,当时朝廷曾专设文绣院来管理,就像是,明清时的江南各省织造局那种,这种技法后来失传了,只见于文献,从来没有实物,刘总这件......怎么说呢,绝不是现代工艺织出来的,很像那种技法。”

    刘禹听着他的话瀑布汗,这件衣服是建康成衣铺子买来的,而且还是他的亲兵帮他去买的,据说很普通的一件衣服,完全没想到会有这么多道道,为了掩饰,他干脆叫来服务生,借口点菜敷衍了过去。

    “是我冒失了,不知道刘总方不方便,如果......”高铭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他看出了刘禹的不情愿,因此没有细问衣衫的来历,可那种见猎心喜的心理让他很难忍受。

    “没问题,下次吧,下次我托人再做一件送给高教授,今天太晚了,如果你还没吃饭,不如一起?”刘禹赶紧应了下来,将这个话题应付过去,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宋朝货,不知道这位教授买不买得起。

    接下来,三个人开始吃饭聊天,话题也随意起来,只是大家之间的联系就是那些很奇怪的研究,因此绕了一圈,最后还是回到了那上面,只不过,这是刘禹很感兴趣的东西,眼前的这人是有真材实料的,他怎么可能放过。

    “淮西?这么说吧,李鸿章知道吧,他当初起家的本钱就是十三营淮军,他自己就是庐阳人。再说一个,朱元璋,皖省凤阳人,就是小苏那本书上的濠州人,也是在淮西,他不仅自己是淮人,手下的大将徐达、常遇春、汤和等等都是,就是这些人最后推翻了元人统治,把蒙古人赶进了草原。”

    “所以,两淮,淮东和淮西的统称,淮东是指现在的苏省位于江淮之间的那一带,治所在现代的江都市。”怕他们听不明白,高铭成尽量用白话向两人介绍着,刘禹和苏微很虚心地听着,不时地附合一番。

    “其实啊,从唐后期到五代,两淮就是一个出精兵的地方,到了南宋,这里成了国家的前线,大量的北方汉人因为逃难跑到这里,人口进一步增长,已经成为主要的兵源地。所以,就连元人灭宋的时候也特意避开了那一带,很可惜,淮兵虽勇,最终却并没有发生什么作用。”

    高铭成说完叹了口气,满脸的遗憾表情,他是搞历史研究的,自然会比别人更容易理解。刘禹于我有戚戚焉地点点头,他读过这段历史,只是没这么细,现在听到人家教授的解说,更加深了认识。

    “你们搞的那个研究我也看过,只能说那是一个理想化的东西,历史上如果能像那样发展,会发生什么事谁都说不清,可那只是个假设,历史没有人能改变。你们公司是开发网络游戏的吧,不然我想不出这有什么用。”

    刘禹不置可否地吃着他的菜,历史确实没法改变,他看了一眼手上的那串链子,谁会相信,那里面藏着一个大宋朝呢。苏微接过了话头,一向都是她出面联系的,这套说辞也是大家事先商量好的,因此很自然地就承认下来。

    “高教授,我想请问一下,庐阳有没有什么历史遗迹能追溯到宋朝的?”吃完饭,高铭成就准备告辞离去,他今天还是很高兴的,和两个年青人聊了自己的专业,人家还不是那种敷衍的态度,所以,听到刘禹的问话,他站住脚,想了想。

    “逍遥津、周瑜墓都算吧,虽然历经战乱,现在的墓地是近代重建的,但是大致地方没有变过,这个已经考证过。”听到高铭成的建议,刘禹心里有了底,口头上感谢了一番,和苏微一起将他送出餐厅。

    “票订好了,是晚上九点四十时的,最后一趟动车,路上大概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到,如果现在出发,时间上很充足。那边的酒店也已经订好了,凭身份证就能入住。”重新回到座位,苏微这才把车票的情况告诉了刘禹。

    刘禹听完喝了一口饮料,还真是个劳碌命,这就又要上路了,本想告诉她下一步的工作计划,想想过几天可能还要回来也就打消了念头。刘禹给了苏微一个赞赏的眼神,起身拿起长衫就开始继续自己的穿越之路。

    建康城西街的一处小院内,窗棂上还贴着大红的喜字,映红坐在窗前慢慢地梳着头,那面漂亮的镜子是太守的贺礼,水晶似的镜面让他们诚惶诚恐,她本想拿去孝敬婆婆,却被打发了回来,好在婆婆也领会了她的一番孝意,语言间十分和煕。

    自幼就是做惯了侍女,家中那些普通的活计自是不在话下,这张家人口简单,相处的几天下来,婆婆虽然有时候有些严厉,大体上还是不错的,并没有刻意刁难之处,再加上小叔子敬重,夫君爱护,让她心里熨贴不少。

    可这会,她心里有些许不安,张青云刚刚被人叫了出去,门是她开的,来人似乎不是什么好人物,有点像是街头的泼皮,虽然言语十分客气,但她还是有点打鼓,夫君出门前看出了她的担心,再三保证不会有事,可现在已经过了好一会了,映红抬头看看窗棂,怎么还不回返。

    正乱想着,门外响起了脚步,院门好像被人打开了,她赶紧起身打开房门,提着一盏灯笼的张青云就出现在眼中,映红展开一个笑容,就想上前接过,可灯光下的张青云的脸色有些忧色,向着她为难地开口道。

    “娘子,有些急务需要我出城一趟,约摸要几天功夫,你莫担心,是太守吩咐的事,去去就回来。娘那边你帮着遮掩点,就说有同窗相邀,宿在他家便好。”

    听完张青云的话,映红用袖口掩住嘴,强忍着点了点头,太守是自家媒人,赐了她这等好姻缘,为他做点事自是应当,只是那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她这样子让张青云很不好受,轻轻地拥过来抱了一会,这才返身出门而去。

第五章 监视

    庐州城中街的云家客栈,李十一带着几个弟兄住进来已经三天了,他们扮成临安来的客商,出手豪阔,没多久就成了掌柜眼中的“贵客”。这座客栈的位置位于中街的顶头,前面的丁字路口就是庐州州府所在,凭借手中的八倍望远镜,从二楼房中的窗中便可清楚地看到府门。

    虽然淮西已经是大宋的前沿,可就在战事最激烈的时候,天南地北的商人们也能见缝插针地做着自己的生意,富贵险中求,这可不是一句空话。就在李十一他们下榻的这家客栈里,远到广南,偏至蜀中,甚至是从敌国各行省来的,都绝不奇怪,只要进了这庐州城,便能得到周密的保护。

    古时的商人往往与官府有密不可分的关系,随即而来的,他们也能充当一些别的角色,比如使者,比如间谍,不一而足。庐州城里有,临安城,鞑子的大都城,只要有商人的身影,这些都是无法避免的,当然李十一现在没闲心去管这些,他盯着的是另外的东西。

    天色已暗,可州府门前挂着大红的灯笼,将门前照得透亮,因此无须动用夜视仪,李十一也能清楚地看到每一个出入这里的人长得什么样。他是从黄州赶来的,按照刘禹的吩咐,那边只留了黑牛和另外两个弟兄,随时留意战事的发展,其他的十多人都跟着他分散进了城,为了不引起注意,分成几组住在了不同的地方。

    除了州府也就是夏贵的帅府这里的监视组,在城中夏贵的宅第、驻军军营等地都分别安排了人手,每天都会将结果在他这里汇总,然后分析出重点。只不过,他们没有配备后世的那种高清照相机,只能靠语言来描述目标人物的相貌。

    “都头,这人又遣人出城了,弟兄们跟到城门口,看他亮了个什么就被开门放了行,不敢太上前,怕被人看出破绽,估计是令牌之类的。”一个手下拿着一张纸走到他的身边,将一个名字指给他看。

    李十一收回视线,随手将望远镜递给另一个手下,拿过那张纸,上面的名字他知道,目前是他们的重点监视对象,有专人负责跟踪,事无巨细都会详细纪录,用刘禹的话说就是,“我要知道他一天换过几套衣服,吃过什么东西,”

    “还是那句话,不要惊动他,就算是跟丢也无妨,一切都要等到太守到来才能定夺。”李十一将纸还给他,这人基本上可以确定是鞑子派来的,倒底什么时候来的,准备干什么,以他们的根底,还查不出详情,只不过他能轻易进出州府和到了夜间持令出城,都说明来头不小。

    经过一番跟踪,这人的行踪已经被大致掌握,他表面上开着一家商行,是那种前店后家的结构。家中没有女眷,荆湖口音,没发现明显的北地语夹在里面,可惜不能接触过近,看不到更多的东西。

    护送汪立信灵柩北返的船队还没有到达庐州城,那里面还有太守派来的二百人手,这批人一到,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捉襟见肘了。只是庐州城里突然来这么多生面孔,会不会引起有心人的警觉,都是李十一需要操心的地方。

    庐州城相对于建康府、临安府那种大都市而言,显得很小,城中也就三四条主要的街道,将城池分成几大块,到了夜晚,虽然官府已经实施了宵禁,可各种地下的生意还是很红火的,青楼赌场什么的。

    城南一带就是这么个热闹的去处,麻老六在一幢大宅院的门前,倚着一棵歪脖子树在那剔牙,眼睛随意地撇着进进出出的人,就像看着一头头的肥羊。他是一个粗壮的淮西汉子,从边境上的老家逃来的,靠着一身蛮力和不要命的拼劲,打下了这片江山,当然也不是没有代价,脸上的一条刀疤长尺余,从眉骨一直延伸到嘴角,狰狞地让人不敢对视。

    “南城六郎”的名号在这一带十分响亮,不光是这些青楼赌档,他最大的收益还是来自横贯城中的金斗河上的几个码头,往来的船只除了要交官府的税金,还得给他上份子,至于拓展的脚行、仓库等周边业务,那都是附带的。

    发生在附近州府的战事似乎没有对这座城池产生太大的影响,码头上仍然是“百货骈集,千樯鳞次”,两岸“悉列货肆,商贾喧阗”。无数的商船从上方的淮河和下方的大江驶来,在这座号称“淮右襟喉、江南唇齿”的中转之地交汇。

    现在他早就不满足抽税掐油这种低层次的经营模式了,手下的弟兄们太多,要应付那些吃饭的嘴怎么也不够,干脆自己作东搞起了私货,反正有现成的码头,弄点船只,打通几个城门的守卫,一条淌着金水的走私渠道就这么建立起来,而他做的主要货物,就是闻名天下的“淮盐”。

    淮盐产于淮东,春秋之时沿海就开始煮海为盐,汉代~开始官府招募民众煎盐,刈草供煎,燃热盘铁,煮海为盐,昼夜可产千斤。唐代~开沟引潮,铺设亭场,晒灰淋卤,撇煎锅熬,并开始设立专场产盐。到大宋时,煮海为盐的工艺已很成熟。

    当然这条路子上的利益链非常广,光是州府就涉及了三路七八个之多,可就算如此,所得利益仍然让人心动。麻老六看看大街的方向,按理,这月的第一批盐船差不多就快要到了,这月黑风高的,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一连串的脚步声从街那头传过来,麻老六仍是不紧不慢地剔着牙,手上的短刃闪着寒光,刃尖灵活地在他口齿间钻动,却没有伤到皮肉分毫。身旁的几个泼皮闻声都聚拢过来,盯着黑夜里现出的人形,麻老六看了一眼就敏锐地感觉人数不对,似乎多了几个。

    “六郎,船已经停好,货都点清了,没有差错,弟兄们在那搬着,咱们是从金斗门直入的,守门的王都统没有为难,只是敲了老子五十金,他娘的,太黑心了。”麻老六没看他,“唔”了一声之后,投向了来人身后,那几个人用麻布蒙着头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为首的和他对视着,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六哥,不过几年没见,认不得某了么?”那人哈哈一笑,揭开蒙头,露出一张浓须方脸,麻老六陡然一怔,随即便记起,收起短刃就迎上前来,两人相互走近,各自举起拳头狠狠地砸向对方肩头,接着哈哈大笑。

    “陈小乙,你个狗日的,哪阵风把你吹来了?”麻老六的脸上绽开出一个恐怖的笑容,让首次看到的人都有些心颤,陈小乙却毫无所动,毕竟隔了这些年,以前的那些交情还有多少成分,现在不好说,只能慢慢来了。

    “闻到肉香了,六哥手艺,某可是馋了好些年,如今不知道还往日那般否?”陈小乙笑呵呵地和他打着机锋,麻老六笑容不减,一把将他搂过来,向着赌场边上的一间小院走去。

    “小乙,某知道你在建康府混得好新鲜,看不上咱这乡下地方了,是兄弟的,今日不醉不归,到了俺这地界,天大的事,都边吃边说。”麻老六混不在意地招呼了一声,陈小乙带来的几个手下自然有他的弟兄接了过去。

    陈小乙心里沉了一下,这位六哥没有当即应允,看来不是想像中的好糊弄了,也难怪,吃的这碗饭,天天都是把脑袋别在腰间,就是再没有心眼的人,混了这许久,也能开出多少窍了,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个死法,他不动声色地伸手回抱过去,两人像是亲兄弟一般地走进了屋中。

    此刻,被李十一带人用望远镜日夜监视着的帅司府里,老帅夏贵咪着眼睛坐在堂上,几个年轻的侍婢正轻轻地给他敲腿揉肩,这些身量都没长开的小丫头并不符合他的胃口,虽然快八十了,可自认身子骨还健壮得很,还是府中新纳的那房妾室更有韵味。

    不怪他色急,除了女色之外,他更希望能在那几个年轻的躯体中布下种子,有生之年就还能再看到儿子的诞生,家中诺大的家业,怎么也得多生几个败家子才败得干净啊。正思忖间,一脸鼠须的幕僚从门外走进来。

    “姓易的走了?没人看到吧。”夏贵仍是半闭着眼,看似不经意地问道,幕僚看着那几个侍婢,半晌没开口,夏贵这才睁开眼,挥挥手让她们退回内室。

    “从后门出去的,某亲自送到街口,大帅无须担忧,这庐州城是我等的地方,上上下下铁桶一般,哪个敢多说半个字。”幕僚凑近了些,轻轻说道。

    “鞑子也是催命啊,一天到晚要某早做决断,操,老子在这里何等舒坦,跑去他们那里能做什么?看看吕家的下场,某可不想步其后,再来的话你替我应付,没什么大事休要再来烦某。”夏贵不耐烦地挥挥手。

    “话虽如此,元人毕竟势大,不好轻易得罪。”幕僚的话让夏贵一阵头大,索性起身准备回府,只是走出几步,他又想到了什么,回转身来。

    “那日里来人所说的什么汪太傅家眷要过境,你觉得会不会有另有他意?”听了夏贵的话,幕僚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了为数不多的碎须。

    “不可不防,某会交待几位城守,让他们严加防范,只要不让随行的军士进城,必无大碍。”幕僚说出自己的主意,夏贵闻言拍了拍他那瘦弱的肩膀,“嗯”了一声便抬脚向外走去。

第六章 探子

    易先生当然不姓易,可一个称呼用惯了,几年下来,连他有时也觉得自己就是姓这个。身为大元驻庐州情报站的主任,喔不,应该说是中书右丞行枢密江淮房知事,易先生的身份在这里几乎无人不晓,就连想要去打通北面商路的宋人大商号,也纷纷与之结交。

    他最主要的使命当然是打探宋人的两淮防务,近来的工作重点已经放到了对夏贵的拉拢,只不过虽然能经常进出帅府,甚至偶尔还能拿到特令自由出城,可那位大帅的态度始终是模棱两可,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一句“时机未至”就将人打发了。

    今日信使送出的便是他的建议,对于这种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还是要从两方面下手,军事上,应该重兵压境,政治上,许给他的好处不妨再多些。就算是他所希望的“世镇淮西”也不是不可以的,反正想要收回来,寻个错处就行了。

    最近这些天,他愈加感到夏贵对自己的敷衍,直到后来从江南过来的商家口中才得知是因为征南大军败了,手下都劝过他不如先撤回去再作计议,他却没有丝毫犹豫,夏贵这里什么情形没人比他更清楚,此人贪财恋权已经几乎形同割据,怎么会去做断了自己后路的事。

    唉,易先生没由来地叹了口气,如果当日趁着沿江诸郡皆降,大军先压向淮西,说不定已经逼得夏贵举城来投了,那样自己也不用再呆在这里受那厮的鸟气,这等大功,大汗定会赐下银虎符吧?想到那个耀眼的小事物,易先生的心有些荡漾。

    “掌柜,人已经出城了,只是信牌被守将收去了,下次再要用,还得去帅府找人通关节。”刚刚送走信使的一个亲随前来禀报,易先生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这事在他的预料之内,不过就是为了多敛一次财罢了。

    “今日可有新货到?”他经营的这家商栈也会做正常的生意,北地的皮毛、药材都是能在南方卖出高价的紧俏货,然后再收些南方的海货、布绸等物,赚到的钱算起来也不少,可大部分都被他用于了通关节和关际,当然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正要回报此事,咱们的商队是申时末进的城,这会还在入仓呢,马头老许带了封书信给掌柜,因没找到人,故而刚刚才交由小的进呈。”接过亲随递过来的书信,易先生并没有当场打开,而是返身就进了屋。

    信是从鄂州发来的,看上去不过是封普通的家书,易先生将他们转换成事先约定好的暗语,这才能读懂里面的真正含义。大军果然是败了,他抚着额头靠在了椅背上,虽然没有商人传得那样夸张,也是一场有数的惨败。

    这一段时间他的工作不算得力,信中含着隐隐地不满,夏贵居然主动出兵攻向黄、蕲等地,让还未完全回撤的元军有些措手不及,好在守军终于撑到了阿里海牙的返回,这才保住了两州大部分辖境还在自己人之手。

    信中希望他能劝住夏贵,恢复前几月的那种互不相侵局面,这是对他工作的最低要求,易先生能想像得到鄂州那面的怒火,只是没有表现在文字上而已,可是看到信中所提的事,他又有些头疼,夏贵出兵一事就根本没有告知自己,就今天见面的态度来看,这事并不容易办,说不得还要费些财物,走走迂回路线。

    阳逻堡距鄂州城不过三十里,原是宋军在荆湖防线上的重要堡垒,之前元人南征,先攻鄂州不克,继而越过坚城先趋此地,在大江之中血战一番,击败了夏贵的十万舟师,打得他丧胆而逃,继而挟胜势强攻,终克此堡,都统王达与麾下八千余人战死。

    如今,城墙上的旗帜已经换了主人,元人也视它为鄂州屏障,极为重视它的防御,夏贵所遣的大军根本就没有要攻城的意思,在与守军对峙了几日,发现敌人的援兵赶来之后,就马上缩回了出发地。

    阿里海牙看着远处漆黑的天际,宋人的影子早就看不到了,他也没有下令漏夜追击,黄州境内有一大部分都是山区,在那种地形,自己的骑兵发挥不出多少作用,宋人却何以依山据险,这样的仗他不想打。

    他不知道的是,那一片广阔的山区就是著名的大别山,它横亘在淮西与荆湖之间,一直延伸到大江附近,可谓天然的屏障,这也是元人之所以顺江而下,并没有去碰近在咫尺的淮西的原因。

    几日前,大帅伯颜的座舟从鄂州过去时,他专门前去见了一面,不看不知道,他根本无法相信眼前这个形容憔悴,心志有些消沉的人就是数月之前还意气纷发,扬言要气吞天下的虎狼之师统帅,才四十许的年纪,阿里海牙分明看到了他鬓边已经稍露的白发。

    一番倾谈下来,阿里海牙感到了浓浓的困惑,伯颜用兵向来厚重,整个布兵也并无明显的错漏之处,可为什么会败得这么惨,两人都没有得出确实的结论,更加古怪的是,传说中的建康城宋人主帅汪立信,已经有消息证实了他战后不久就病发身亡,伯颜实在没办法接受,自己是被一个临近入土的人打败了。

    分别之后,阿里海牙重新回到这里,他眼前的这支宋军却和以前所见的别无二致,自己不过亮出了旗号,人数并不占劣势的敌人就开始了后撤,为防有诈,他没有下令追击,结果宋人一跑就跑了个没影,让他十分不解。

    再联系到相邻的蕲州战事,阿里海牙根本不相信这样的宋军会击败伯颜麾下的那支大军,若不是战果已经被证实。他甚至很想带着手下这些人直接攻入淮西,看看宋人是不是真的突然转了性,可惜也只是想想而已,他是个谨慎的人,需要确实的证据。

    因此,实际上黄、蕲二州境内的战事已经结束了,两军隔着很远相互戒备着,却都没有要主动进攻的意思,而与此同时,一批批的探子伪装成各色人等,向着沿江各州府而去,他们的最终目标,仍是那座让元人丧师数万的建康城。

    g7596次高铁到达终点庐阳站的时间是帝都时间晚上十点四十三分,这个点就算是放到现代也称得上很晚了,等到刘禹赶到选定好的穿越点。基本上已经看不到人影,庐阳市做为皖省的省会,已经发展成为一个现代化的大都市,建国时期还存在的古城墙后来也被拆除了,大致范围就在环城公园一带。

    教弩台,建于三国时期,旁边就是逍遥津公园,台上的明教寺是清末时重建的,它的历史同样可以追溯到宋朝时。刘禹选的当然不是那座佛寺,而是台上的另一处遗迹,建于魏晋时期的一口古井,因井口高出街道平房屋脊,名为“屋上井”。

    从灯火通明的现代都市突然来到漆黑一片的古代,刘禹尽管已经不是首次行为了,双目仍然陷入了盲视的状态,这周围实在太黑了,要不是被井栏挡着,说不定他一个不小心就会摔到井里去。

    刘禹在台上伏下身来,等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始打量周围,台子很高,一眼就能看遍大半个庐州城,远处的点点灯火在夜空中时隐时现,远不如大城的那种繁华景象。边上被一堵高高的土墙围起来,那应该就是宋时的明教院,为怕有僧人出来打水,刘禹顺着墙躲入了角落中,掏出了怀里的对讲机。

    接到自家太守的通话要求,李十一开始还没太在意,等到刘禹告诉他自己这会已经在城里了,才让他大吃一惊。教弩台在哪里他是知道的,离得不算远,也就两个街口,可现在已经宵禁了,遇上巡兵就算没有性命之忧,可这隐蔽的身份就曝光了。

    “太守放宽心,就在原地稍等,我带人即刻就到,语毕。”放下对讲机,他便叫起了屋中所有的人,加上附近的一共也才八个,太远的就算了,动静太大,收拾了一番,几个人换上了夜行衣,也不走前门,就从窗户上缘绳吊了下去。

    百无聊赖的刘禹不知道他们何时会来,隐在角落里玩起了手机里的《愤怒的小鸟》,关了音效之后只余了一点灯光透出。还没玩几关,台下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一队巡兵手持长枪走了上来,刘禹赶紧收起手机,伏下身体,盯着来人的方向。

    “太守可在,某是李十一。”刚刚走上台,队伍里就传出低低的呼叫,刘禹听得真切,正是那厮的声音,这伙人真大胆,不知道放翻了多少个巡兵,千万不要出人命才好,他站起身,施施然地从黑暗中走出来,迎向了自己的手下。

    “委屈太守了,这是一个巡兵的衣甲,人被打晕扔在了巷子里,两个弟兄在守着,这里不能久留,咱们赶紧走吧。”接过李十一递来的衣甲,刘禹匆匆地套在了身上,再拿过一支长枪,一队似模似样的巡兵列着队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第七章 庐州行(一)

    “冤孽。”新晋一品舒国夫人看着窗棂上映出的小小身影轻轻吐出两个字,摇摇头带着侍女们转身离去。这条船是原两淮制使李庭芝的座舟,为示尊崇特意借出的,这番好意汪夫人实在推辞不过,只因李庭芝说得很明白,只这船才能横行大江,不至于耽误了行期。

    她的仓室在后方,此刻走的却是相反的方向,大舟已经出了焦湖,正行驶在肥水的支流金斗河上,这条河直入庐州城中,一行人将在那里上岸,然后转为陆路。转过楼舱区,宽敞的前甲板上身材高大的金明站在女墙后眺望着两岸。

    “河上风大,老夫人略看看就好,久了恐怕头会疼。”看到一行女眷过来,金明赶紧迎上去,絮絮地说道,仿佛又变成了刚入军伍的亲兵。老夫人满意地看着他,当年那个背着妹妹的瘦弱乞儿已经长成了刚毅男子,还是这般视她如长辈,不枉他们看重。

    “快到庐州了吧,等靠了岸,带雉姐儿上去转转吧,这孩子,往日里多活络的一个人儿,现在整天不声不响地,老身实在有些担心。”汪夫人的担心是真情实意的,这个小女孩很大程度上弥补上她未能生女的遗憾,况且别人的孩子能可劲地疼,处了许多年反而更亲。

    “老夫人无须担心,某还怕她像往日般会吵得人不耐,如今这样不是正好,若还是到处乱跑,全无女子形象,将来某担心无人肯娶,要赖在老夫人身边,岂不是罪过?”金明开着玩笑说道,汪夫人知道他是为逗自己,仍然很高兴。

    再过不久就要上岸了,金明要操心的事情很多,对于自家妹子确实照顾不过来,不过看她安安静静地一付乖乖女模样,倒也正合已意,哪里还肯再让她跟着,至于别的事,金明还没有细到那个份上。

    “一会到了庐州,无须入城,就在城外找一处地方歇歇脚,你替我挡了那些应付之事,就说行船日久,加之哀伤过度,只宜休养。”金明听完吩咐,心里就有了数,他也是不喜欢面对那些人,只不过怎么也得在这里呆上一天,因为接下来的陆路要做很多准备。

    将汪夫人送回舱室,金明开始准备布置接下来的行程,除了这艘装载家眷的大船,后面还跟着数艘兵船,金明手下的一千人分散搭在船上,护卫着左右,这一路的水道没那么宽,被他们几乎占完了,在前面开道的则是庐州方面水军派出的巡船。

    庐州毕竟是通瞿大邑,城外也是热闹非凡,离城不过二里余的南岗镇就是如此,原本不过是一处小村落,因着离州城近,又靠着金斗河,慢慢地发展成为一个大镇,商贾云集,码头上也是船只众多,所谓“朝出千桅,日进斗金”,不外如此。

    大船缓缓靠上岸边,金明带着几个亲兵当先下了船,安排驻军、食宿、以及同当地官府的接洽等事宜,等到忙完了这一切连午饭也没顾得上吃,好在人手足够多,倒也是有条不紊,家眷们住进了镇中的客栈,士卒则找了一个宽敞处扎下营寨。

    在码头将运他们前来的那些船送走,金明站在码头上看着远去的帆影,直到手上的烟头燃尽烫了他一下,才回过神来。想到这烟的主人,金明不由得叹了口气,他能猜出刘禹想做什么,却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帮他。

    正要准备转身回军营,码头上一个普通百姓打扮的人匆匆地朝他跑来,金明认得他下来的那艘船,那就是刘禹遣来的那些人所乘,他们扮成了商队跟在后面,不需要金明去操心,这时候找他,金明本能地感到一定有事。

    “指挥,我们太守想与你接话,你看?”那人看来是个头目,金明点点头带着他走到码头附近一处树前,来人将一部用布包裹着的对讲机交给他,自己则转身就走了,金明拿着机器,没有过多久,就响起了“嘟嘟”的声音。

    “什么,你在城中?怎可亲身犯险,好吧,你说的事某知晓了,到时候自会安排,你自己须小心行事,多保重吧,就是这样。”金明倚着树身低声说道,他没想到刘禹已经到了城中,比他们到得还早,而刘禹要他办的,也不过是件小事,并没有让他参与进来。

    结束了通话,金明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站在原地愣了半天,过了片刻,才像是下定决心似地扔下烟头,转身向镇里走去。离这里不远处的另一棵树后,小萝莉的身形闪了出来,手里拿着卷成一团的饮饼,诧异的看着自家兄长的背影,若有所思。

    接应两百人进城是个很麻烦的事情,这么多生面孔,想要不引起怀疑几乎不可能,好在刘禹早已经想到了这一点,通过陈小乙联系本地的地下势力就是这个原因,当然他们只知道带人入城,具体干什么是不清楚的。

    不知道陈小乙倒底和他说的那人达成了什么条件,刘禹在城中的一处酒楼见到他的时候,后者只说了四个字“幸不辱命”,刘禹见他不想说也就不再多问,只是嘱咐他人一进城就不用再留下了,这件事,算是欠了他一个人情,日后定有回报。

    “太守请放心,这事小的定会当不知情,回去之后就会烂在肚子里,不会向任何人提起。”陈小乙这次来庐州,身边的几人都是刘禹的亲兵所扮,他和麻老六所说的,也不过是自己要运一批人入城,寻一个仇家,之后的事都与他无关。

    刘禹“呵呵”一笑将他扶起坐下,等到事情出了,这些人肯定会知道怎么回事,可那样他们多少也算是同谋,想要揭发什么的,先得想想自己会是什么下场,这反而会成为今后的把柄,所以,刘禹并不担心后事。

    镇巢军军治所在的巢县县城内,洪福在原军府衙门接待了这位号称是沿江制司遣来的参议,不能怪他好奇,这位参议也委实年轻了些,只怕还没有自己的长子大,可人家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任他打量,没有丝毫的拘谨样。

    “陆参议是吧,既然制司有所差遣,某定会从命,只是目前朝廷对我等归属还无定论,到时还请参议为某作个见证才好。”洪福拱拱手递过一封文书,他的反正一事已经通报了几方面的人,可到现在,只有远在建康的沿江制司派了人前来接洽。

    “洪都统,你也应该知道,最近朝廷的新命才刚刚到达,大帅由两淮移驻建康,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你这里已经是格外重视了,才会命某亲来,都统顺应大义,毅然反正,光复镇巢军之行,大帅已经遣人报与朝廷,如不出意外,正式的钧令随后就会到。”

    张青云收起那张盖着沿江制置大使的文书,谈谈地说道,他现在的身份是制司参议,名叫“陆秀夫”。显然洪福也知道这个名字,只是对他的年龄有些惊讶,也许是说书练出的胆气,他现在并没有多少紧张之情,反而好像有些兴奋。

    到达这里只是第一步,具体要怎么做还得听刘禹到时候的命令,也算是取巧吧,刘禹知道这时候洪福并没有拿到正式的任命,他严格来说还不是大宋之臣,因此,他就不太可能怀疑制司的谕令,这只军马是离庐州最近的,足有五千之众,还是得了杨行潜的提醒,他才决定要行此一招。

    洪福心里确实没有怀疑他的身份,只是这位参议亲自到自己这里来,又没有说要自己干什么,让他心里有些不安,镇巢军的周围全是自己的地盘,没有发生战事,难道是要调自己北上与鞑子交锋?想到这里,洪福对着张青云摆出一个笑容,举动更加殷勤起来。

    入夜之后,金斗河上的水门再次被打开,几艘民船被放进城来,守门的王都统看着这些黑呦呦的船只有些不解,昨日里就进来了一批,照以往来看,怎么也得再过几日才会有船来,这么早就来了船,莫非这“六郎”的生意又做大了?

    “王都统,弟兄们辛苦了,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拿去吃些酒,莫嫌少莫嫌少。”麻老六特意压低了嗓子,那声音还是破锣般地很难听,只不过看在那袋金子的份上,王都统也就不甚在意这些了,视线马上从河面上转了过去。

    “老六,你这生意如此顺畅,弄得哥哥都心痒了,不如脱了这身官衣,随你一同去如何?”王都统毫不在意地接过袋子拿手捻了捻,眼睛仍然撇着他,麻老六在心里骂了一句,脸上堆着笑又递过去一袋。

    “那份是单给都统的,这个就烦都统分给弟兄们,今日里,南瓦子某作东,不当值的弟兄有一个算一个同去耍子!”麻老六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挡住了河道方向的视线,王都统和手下听到有耍子,都是大乐,一齐簇拥着朝外走去。

    民船一艘接一艘地驶过水门,撑杆的篙公看着远处的那群人,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船上不大的蓬子里挤得满满当当都是人,每个人都已经握住了兵器,神经崩得紧紧地,以防意外的发生。

第八章 庐州行(二)

    “......卿以身殉国家之急,提兵力战,屡闻捷奏。”正在读着诏书的黄门稍稍停顿了一下,偷眼看了看一脸木然端坐在椅子上的夏贵,对于这位以年老体弱为由公然拒绝立接的跋扈老帅,出身宫内的黄门毫无办法,又不能翻脸而去,只得默认了他的无礼。

    “诸路勤王兵已集,望卿奖三军以清江西,惟长淮以西,依卿为金城。......报先帝之殊遇,在此行也。......加同知枢密院事、淮南东路制置使、知扬州府事。唯乞伏德,再立殊勋。”好不容易读完了,只要那位说几句套话,这宣诏之行就算是结束了,可等了半天,对面毫无动静,黄门尴尬不已地连连使眼色。

    “完了?老夫偶感不适,先行歇息去了,各位走好不送。”过了一会,夏贵像从梦中醒来一般,站起身丢下这么一句话就朝后堂走去,留下堂上这些人面面相觑,这算是接了还是没接呢,那位亲信幕僚忍着笑意走上前朝几位使者拱拱手。

    “各位天使远来劳累,不妨先在城中驿馆住下,我家制帅旧疾又发作了,如今耳目都有些不清,多有得罪,莫怪莫怪。”眼看那位宣诏的黄门一脸通红已经处在发作的边缘了,幕僚才轻描淡写地解释道,多少算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那这诏令呢?夏帅不接,咱家如何回京交差。”黄门抖了抖手中的缎面书册,在京之时就听过这位夏帅不好相与,真没想到,人家连个场面上的应酬都不给,似乎根本就没将这些宣诏之人放在眼里,可这明明是给他加官的,怎么搞得像是罢官抄家一样地抵触呢,他的心里很委屈。

    “若是天使不弃,先交与某,待过几日,某找个时机与制帅商议一下,定会给天使一个答复。”幕僚仍是一付不紧不慢地语调,都到了这个地步,这些人还能将火气憋下去,那还有何可怕的。

    听完幕僚的话,黄门险些一口气憋不上来,这可是两府所出,官家与圣人都用了宝的,还能先商量几天再行答复?大宋立朝三百二十多年,这种事情,只有当年的那位吴曦据蜀中作乱之时才发生过吧,黄门想到这里,心里一颤,反正诏书已经读完了,后面的事与他无关,何苦在这里吃挂落呢。

    “也罢,我等行期已定,这诏令就劳你交与你家制帅,咱家还有要事,即刻就要回京,那驿馆就无须准备了。”黄门似乎生怕被挽留,将诏令塞进幕僚手中,头也不回地带着人出府而去,幕僚站在堂中等他们出了门,脸上的笑意已经消失不见,换成了深深地凝重之色。

    转身走入后堂,夏贵已经在几个婢女的服侍下换上了常服,正袒露着黑黑的胸毛靠在榻上,端着一碗茶水饮着。见到幕僚走进来,几个下人知机地退了出去,一时间,内室中只余了他二人在。

    “那个阉货走了?”夏贵一脸鄙夷地开口问道,在堂中规规矩矩地听了半天诏,他早就不耐烦了,本想不加理会的,又好奇朝廷这回会开个什么价码,这才勉强去坐了一回,结果还真是要易他的职。

    “嗯,城中驿馆都不曾住,估计立时就要出城,好像生怕某等要害他一般。”幕僚点点头,怠慢天使这类事情,他们又不是没做过,事后也没见朝廷怎么样,那帮文人已经连弹劾都不敢上了吧。

    “可笑,就凭他们几个,还不值当某出刀,你问过没有,谁会来接这庐州?”夏贵无所谓地摆摆手,问出了他最关心的一个问题,如今朝廷摆明了车马要易职,应付不好的话就只有那一条路可走了,而他现在还不想走到那一步。

    “朱焕,人已经到城外了,带了约摸五百人随侍,再过几个时辰,只怕就会来府拜会了。”幕僚将得到的消息说出来,这根本就不用派人专门去打探,这些朝廷要员,排场摆得恨不得百里皆闻,刚入庐州府境,下面就将这些报了上来。

    “那厮么,也是个鼠辈,李庭芝不知人啊,拿他当个心腹。反正你听好了,这人若来,径直叉出去就是,莫让他跑到这里来烦老子。”听到这个名字,夏贵更是不屑,人他是见过的,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十分反感,朝廷还真是无人了,派了个这种人来。

    “可惜啊,淮东可是个好地方,若是早些年朝廷便有如此措置,大帅不妨就应下了,属下们也可跟着大帅去见识见识闻名天下的扬州风景。”幕僚拿着那个诏令,似乎有些遗憾地说道,夏贵瞪了他一眼,却没有出声。

    两淮相较而言,淮西民风彪悍,是极好的兵源地,淮东有盐铁之利,特别是“淮盐”皆产于此,扬州一带还是有名的产粮区,其富庶远过他处,故此李庭芝用兵,从不担心钱粮之事,可自己呢?就这么半个淮西才勉强支撑了手下的军饷。

    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朝廷财政便越来越拮据,偏偏战事又不断,每每拿到的赏银都不足,而他手下的兵,大手大脚惯了,没有金钱的刺激,连战力也受到影响,兵无战心,自然也就没有好的战果。

    可现在朝廷更是变本加厉,整篇诏令洋洋洒洒几千字,没有一字提到他最希望听到的事物,令他再次大失所望,加官有什么用?眼看着这大宋朝还不知道能撑到哪一天,就算是位极人臣,又能做给谁看?

    夏贵恍惚地再次想起战死在鄂州的夏松,那一仗自己算得上拼尽了全力,还搭上了亲儿子,结果如何,事后朝廷不过表旌了一个虚职,也正是从那时开始,夏贵对战事再也不抱期望,朝廷是实实在在没钱了,纵然胜了一回,又能怎么样,他敢肯定,这次建康大捷也不会有多少钱财上的赏赐。

    已临乱世了啊,淮东虽好,可要调职就得交出兵权,最多能带千把护卫上任,那济得甚事,没有了一手培养的这支大军,元人会当你是一回事么?这话同样适合朝廷,没有这几万人,朝廷会容忍他到现在么?

    “你说某要不要以巡视军务为由,离城而去?”夏贵突然想到,老是这么称病也不合适,要是那厮始终等着怎么办,幕僚听了他的话,站在那里想了一阵,最终还是摇摇头表示不可。

    “时下庐州城中各路势力交杂,大帅若是此刻离城,难免让人有些想法,属下倒觉得,就这般最好,大帅也不说接诏,也不说不接,等那朱焕等不得了,自然就会离去,这里到京师何等之远,朝廷便是想要有所动作,也是鞭长莫及。”

    夏贵再次沉默了下去,他的亲信大都是只知武力的蛮夫,有什么事也只能和眼前这个长得獐头鼠目的家伙商议,好在此人尚算得力,处理一些事也能合他心意,既然难有决断,不妨还是听他一言算了,不管怎么样,不是还有一条退路么。

    建康城燕子矶下的码头上,李庭芝正在将一行人送上船,来者是他在淮东的亲信下属知淮安州许文德,此战后叙功,被他保举为海州团练使、知和州,放在了离自己最近的位置上,再加上原本就在对岸的知真州苗再成,整个沿江防御的最后一步也告完成。

    “和州之地背倚两淮,前临大江,你此次赴任,绝不可只盯着一头,到了州府,诸事之中,募兵才是重中之重,可记下了?”李庭芝对着自家亲信,也没有什么可客气的,直接将他的打算嘱咐下去。

    “大帅......噢不,使相之言,属下铭记于心,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就在前几日,天使已经再度驾临建康城,将李庭芝的官衔又升了一级,加了参知政事衔并行宫留守,成为了正式的宰执,故此现在应称之为“使相”。

    看着许文德一行告辞而去,李庭芝也返身准备入城,朝廷此次加官,等于把江淮两区四路都加到了他的肩上,这等重托前所未有,因此他丝毫没有感到升官的喜悦,只有沉重的责任感,战事果真会如刘禹所料不久就会开始么?

    李庭芝骑在马上慢慢向城中行去,眼望着城下百姓已经自发地开始翻地插秧苗,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笑容,他们所求的不过是安稳二字,可在这个时候,谁都不敢保证那些苗儿还会不会有长成收获的那一天。

    江淮防御,两淮才是重点,而被刘禹一再提醒的淮西,更是其中的核心所在,大宋失淮西,则大江对面的州府和淮东侧翼都将暴露在鞑子眼前,可要守住这些地方,兵力不远远不够,募兵就要钱粮,沿江新复的几个州府今年豁免了税赋,所需钱粮只能从府库中拨取。

    建康一战,朝廷几乎没有发下一文钱,战后的赏功与抚恤都是来自缴获,好在鞑子一路南侵所获颇多,这才勉强维持了战后军心不失,可这些财物,说到底也都是大宋民脂,下一次呢?钱从何来,李庭芝有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感觉。

第九章 庐州行(三)

    走出大堂,望着府门外明晃晃的日头,朱焕不禁抬起手遮挡了一下,一直到出到大门外上了自己的坐骑,脸上的表情才阴沉下来。踏入官场这么多年,他何曾受过此等羞辱!夏用和,这个老匹夫,朱焕在心里骂着,却不敢宣之于口,因为这里是庐州城。

    可笑吧,按照朝廷规制,此刻他才应该是这城池的主人,表他为淮西制置使、知庐州的诏令就在他的怀中,可他却拿出来的机会都没有,人家根本就不见。从清晨到午时,生生地被晾在中堂喝茶喝到内急,这还不算,到了饭点,人家一盘盘地从堂前将色香味俱全的佳肴端进去,却没人来请他去用膳。

    这是意思再也明白不过的羞辱,朱焕坐不下去了,一路出来,只觉得遇到的每个人都是一付嘲笑的嘴脸。扇得他脸上火辣辣地痛,偏生还无法当场发作,那位可是个年近八十的兵痞,按国朝的惯例就算是当场将自己格杀,也无须抵命,这口气却要如何排解。

    凭心而论,帅府中人自认做得已经很厚道了,大帅的嘱咐可是直接叉出去,现在不但没有真去动他,就连礼数也是做足了的,没有让他等在门房,请到了中堂还客客气气地上了茶,不过见不见那是大帅说了算,可怪不到他们头上吧。

    昨日里天使出城时,话里话外透着夏贵不好相与的意思,自己听了还颇不以为然,只当那人虽然跋扈,难道还敢违旨不遵?如今要怎么办,夏贵摆明了不接茬,朱焕骑在马上有些茫然,竟然不知道应该去哪里。

    他有些怀念南渡之前那个文臣尊贵无比的年代,哪怕做到了枢密使的那位狄武襄,在文官心目中也不过是个粗鄙军汉。哪怕南渡之初,又有哪个武将敢如此行事,跑回军营写弹劾表章么?朱焕很明白这根本没用,朝廷现在正在倚重他,不然也不会打了败仗还屡屡加官了。

    “走吧。”朱焕招呼了一声,带着随从向城门而去,书信还是要写的,不过却不是给朝廷,现在还不到时候,他要寄出的人是李庭芝,实在不行,自己还是回淮东算了,可是他自知资历不够,除非大帅能全力保荐。

    这一切都被远处二楼的一个双筒玻璃镜片收入眼中,从昨天那位黄门进府然后出来直接离城而去,刘禹就知道他等待的最后一位客人就要到了,因此,住在云家客栈的所有人被分成几班,昼夜不停地盯着那里,就在朱焕刚刚进城沿街去登门拜访之时,刘禹就被人叫醒告知了这一消息。

    无须画像,也不用闻名见面,从那一行人的穿着打扮特别是为首之人的一脸得色,刘禹便有了一个基本的判断,天亮之后,出城打探消息的弟兄传回了更确切的消息,淮东来人已经驻在了城外,不过才数百人而已。

    在镜头里,朱焕进府前的得意与出府后的失望甚至愤怒都被看得一清二楚,他怎么想的刘禹没兴趣知道,刘禹只是确定了一点,夏贵果然没有奉诏,这就足够了,当然,为了让手下的弟兄更加坚信自己的使命,他还准备了另一道餐点。

    “李十一,从昨日到今日,那位易先生有何动静?”将监视的位子交与他人,刘禹招呼了李十一来到后厢,这里是供众人休息的地方,此刻轮值的人还没有下来,因此并没有其他人在场。

    “昨日里一切如常,大约是卯时二刻他在自家院中现身,辰时开的店门,一直都在店中忙碌,午时中与相邻的两个掌柜一块去了街头的烫酒老店,应是喝得有些多,被人扶进了后院,一直到酉时才重新出现在店中......”李十一拿着一张写得歪歪斜斜辞不达意的纸,这是根据传来的消息刚刚誊录的。

    “他今日没有入府,也没有去找他人,是么?”刘禹知道那些弟兄们的监视方式,就是扮成乞丐坐在各个路口,他们都是刚到这里没几天的新面孔,也只有这样子才能不被人注意,想到后世的那些间谍器材,刘禹犹豫着要不要采购一些用在这里。

    他是第一次进行这类行动,丝毫不敢低估对手,虽然李十一比他早到几天,一直盯着这位易先生,应该可以排除庐州城内还有其他探子的结果,或者说,在易先生这条线上,应该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话一问出口,刘禹就觉得自己可能是反应过度了,后世的谍战片看多了,老是想着那些令人耳熟能详的镜头,这才是十三世纪,没有窃听器,没有发报机,要说有,也只会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不需要搞得草木皆兵。

    “属下怕有所疏漏,曾以行商之名上门拜访过他,这人处世圆滑,出手大方,在这庐州城中交游颇广,最要紧的是,他根本没有隐瞒自己的来历和目地,一见到属下,就明目张胆地招揽,要属下利用行商之便,为他们提供江南各种消息,而他自称可以为属下北上的商路提供便利。”

    实际上,李十一虽然不折不扣地执行了刘禹的命令,心里还是有些不解的,这个姓易的其实就是个明桩,这种人在前线各州府比比皆是,宋人官府都不会去管,还指望着他能帮着牵线搭桥呢,这是目前战争的常态,刘禹理解不了,经历了建康之战的李十一同样无法理解。

    “觉得我多此一举了?放心,你家太守从不做无谓之事,有一句话我现在就说与你听,你可能不懂,但是一定要记住了,如果有一天,你处在这个易先生的位置上,能做的事情要比他多得多,明白么?”刘禹拍拍他的肩膀说道。

    “恩,属下记住了。”李十一爽快地应道,太守对他的信任让他心里十分感动,那是一种真正的看重,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李十一在心里已经升起一股为之赴死的慷慨,自从跟着刘禹他已经得到了曾经梦想的一切,胜利、荣誉、升官等等。

    刘禹的表情却没有多少放松,这个目标人物既然交游广阔,要如何才能控制住他,而又让城里注意他的人不至于起疑?刘禹在脑海中思索着,总觉得怎么也难以做到毫无疏漏,看着李十一手上的那张纸,他突然灵光一闪。

    “他那个商栈有多大,里面一共住了多少人?”刘禹开口问道,易先生的那处商栈离这里大概两个路口,处在夏贵的帅府与他的宅第之间的街上,这是一个极其有利的位置。

    “三进的样子,门面就是那种普通大小,里面连同伙计足有五、六十人,后院除了住家还充做了库房,对了,他们还有不少驼马、大车。”李十一细细地说道,呵呵一笑,刘禹白了他一眼,驼马?是战马吧,库房?只怕其中资财不少吧,这帮人别的不上心,说起这个两眼就直放光。

    “这样,你让住在这里的弟兄,从现在开始,分批去退房,咱们这一间明日里才退,退了房的弟兄赶去和大队待在一起,不要随意走动,随时等候某的指令。”在心里计议了一番,刘禹拿定了主意,开始部署行动,李十一点点头转身出去吩咐手下。

    这里是监视帅府的最好位置,暂时还用得着,只是他的时间不多了,四天里已经过去了快两天,虽然目前一切都还在自己的计划内,可万一出个什么偏差,就没有补救的机会了,因此他不得不多想一些。

    刘禹看了一下表,与金明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他决定出门先去等着,这事不能瞒着他,与其让他事后猜出来,还不如现在就告诉他,刘禹并不指望他能亲自加入,但后续的事宜却是非他不可。

    城外的南岗镇离城不过二里地,歇息了一夜补充完给养,调配好车辆的汪夫人一行已经准备要开拔上路了,虽然没有进城相见,但是在别人的辖境内,官面上的文章还是要做的,一应的文书手续都已经办好,眼见着离目的地就差最后这一程,众人都迫不及待地想要马上出发。

    前来送行的官员只有寥寥数人,这类事情用不着金明出面,汪麟担起了一府长男的责任,多年的历练,倒也应付得熟练无比。远远地看了一会,金明放心地走向自己的属下,那边的军营已经被拆除完,一千多禁军穿戴整齐地列队准备出营。

    “从这里沿官道到下一个镇子处由你负责护卫,某会迟些在那里与你会合,队中有女眷,该如何做你清楚,若有差池某只找你来问,听清了吗?”金明没有告诉他自己去干什么,那位被他一手提拔的都统当然也不会去问,沿途都是官道,并没有什么危险,他信心十足地应了下来。

    老长官离去的方向应该是城中,奇怪的是,他没有穿官身,更没有着甲,连个亲兵也没有带,就这么穿着一身常服骑着马走远了,多半是私事吧,老长官年龄也不小了,应该要成个家了,歪楼歪得厉害的都统摇摇头不再乱想,一声令下,带着自己的队伍出营而去。

    “雉姐儿呢?”在镇中客栈内歇下的家眷一行人打点好行装,汪夫人却没有看到小女孩的身影,不禁向下人们问道。

    “回老夫人,雉姐儿一早就起了身,说是去军营找金指挥,不随咱们一块走了。本来早就想向你禀报,可这一忙,就忘了,还望老夫人恕罪。”一个知情的侍女赶紧回报,神情十分紧张,谁不知道老夫人对那位小娘子的宠爱。

    听了下人的回话,汪夫人摆摆手示意不必在意,她太了解雉奴了,这才是那个小女孩的常态,根本呆不住,如此也好,汪夫人欣慰地叹了口气,前几日她还生怕憋坏了她,于是不再多问,招呼家人整理好了马上准备出发。

第十章 庐州行(四)

    “昔年吴魏交兵地,今日承平会府开,沃野欲包淮甸尽,坚城犹抱蜀山回。柳塘春水藏舟浦,兰若秋风教弩台,独有无情原上草,青青还入烧痕来。”

    这是宋人咏庐州的一首诗,南渡之后,作为江淮重镇,庐州无论是在政治、军事还是经济上都有了长足的发展,如今亲眼所见之后,刘禹才明白夏贵为何不愿轻易放手。

    这里是五代之时南唐的前身吴国的发源地,当年杨行密以区区这一州之地,硬是在几大势力中挣扎求存,最后打下了整个淮南道。不仅如此,以淮兵为主的起家部队在与霸主朱温的战斗中,大破其军,打得朱温不敢南向,淮兵之勇自此开始闻名天下。

    和建康城一样,庐州城内的酒楼也多建在临街傍水之处,这穿城而过的金斗河虽然没有秦淮河那般闻名,沿河两岸却也是同样的热闹。刘禹看着窗外的景色,他知道这条河在后世已经变成了淮海路,成为了一条繁华的商业街,金斗河湮灭在了历史中,化作了史书上的一个名词。

    金明步入这个楼间之时,刘禹已经结束了伤春悲秋的感概开始进攻桌上的食物,两人太熟了根本不需要那些客套。刘禹看了他一眼指指桌子让他随意,自己用著拣了一片薄如蝉翼的鱼生扔到一个小瓷盅里,拌了拌塞到嘴里,啧啧称赞不已。

    “这鱼脍过生,吃多了不利肠胃,还是少食些为妙。”金明端起酒壶给自己斟满,他更喜欢大块的牛羊肉,刘禹将桌上的一盘切片熟羊肉推到他面前,金明吃得很快,一著下去,就能去了一小半。

    “金齑玉脍,东南佳味也,你这粗人是不懂的。”刘禹摇摇头笑道,这时空能合他口味的吃食不算多,这道鱼脍却能让他趋之若鹜,那碟被称为“齑”的蘸料功不可没,有点像是虾酱的味道,还有辛辣味,却没有看到辣椒的影子。

    两人就这么相对而食,都没有再说话,一壶酒见底之后,金明也吃完了盘子里的最后一片肉,他推开身前的杯盏站了起来,绕过酒桌走到了刘禹这一边,背对着房间看向窗外,直到刘禹也吃完了自己那份鱼生,摸出一袋纸巾擦拭嘴角。

    “你要对付夏贵?”金明的话显得很突兀,不知情的人听到了肯定会嗤之以鼻,夏贵是何许人,手握数万大军的当世猛将,虽然现在年纪大了点,可这是在他的老巢,经营了多年,谁敢妄言能在这里将他击杀?

    “嗯,你觉得如何?”刘禹饮了口酒压压胃,虽然很喜欢,他也不敢当真多吃,金明不出意料地猜到了他的意图,他是行家,刘禹从没打算能瞒过他,干脆直接承认,毕竟这是大事,他也想听听不同方面的意见。

    “你可知道,鞑子近在咫尺,一旦夏贵出了事,后果将会怎样,还是说你已知会沿江各州府还有李帅?”金明的语气不高,这里可没有什么隔音措施,楼间周边还有其他的食客,故此两人都压低了声音。

    “阿里海牙到了黄州,他所带之兵约为三万人,与他对峙的夏贵所部亦为此数,两军目下在麻城县城一带相持。蕲州境内我军已经退至罗田县境内,那里挨着安庆府,张世杰所部鄂兵正在进驻,应可无忧。”

    刘禹亲自动手将吃完的没吃完的菜盘都端到一边,在桌上展开了一付两淮及周边地形图,他指着黄、蕲两州解说道。黑牛带着人就在黄州,那里也是鞑子兵力最多的地方,阿里海牙手上的机动兵力并不多,刘禹并不相信他敢越过大别山侵入庐州腹地。

    “若是夏贵出了事,这些人还会与鞑子一战?他们径直降了那便如何。”金明指出了关键的一点,这也是此行最大的问题所在,如果因为夏贵的死,他的部下都投向了鞑子,刘禹所做的就是在帮敌人,这也是李庭芝等人不愿意动手的原因。

    “此事恕我先卖个关子,今晚有个行动,我想让你看看,为何要动夏贵,怎么样?”今天的行动是非常的关键一步,刘禹打算用不容辩驳的证据说服金明,没有什么比鞑子更为合适了。

    “若非素来知你,定会以为你这厮官瘾入迷了,为了这个路臣之位竟不惜设谋杀人。”金明转过身,看着那张地图摇头叹道。

    “不瞒你,我确实很想主此地,可你也知道,就算夏贵身死,便宜的只会是别人,与我有何干?”刘禹这话出自真心,亲眼看过之后,他发现这里是个种田暴兵的好去处,可惜现在已经不由他控制了。

    “希望如此吧。”事已至此,金明也不再说什么劝解的话了,他倒不是认为夏贵该不该死,只是担心一旦露出马脚,会让刘禹的前程毁于一旦,那样就太不值当了。

    收起那张地图,刘禹又从怀中拿出了一张对折的白纸,打开之后差不多a4大小,上面画着一条街区的示意图。其中被红笔标注的那套院子就是目标所在,不得不说这人选的地方很聪明,左右都被本地的商家夹着,两边的院墙是共有的,稍有动静都会被人知晓。

    此刻,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目标人物的易先生刚刚送走了一名信使,由于信牌被收回,他只能白日里遣人出城,几乎在天使到达庐州的当天,他就收到了消息,而随后朱焕吃了闭门羹,更是他亲眼所见。

    没想到,自己还在苦思如何推进此事,大宋朝廷就给送上了一份大礼,他深知夏贵这时正怀着疑惧之心,此时让他易职不吝火上浇油。因此,易先生决定再从外部加一把火,逼一逼这个油滑无比的老兵痞。

    只不过他自己前往帅府,也没能见到那位大帅,接待他的仍然是亲信幕僚。此人是个贪得无厌之辈,受了他不知道多少打点,仍然一付不知足的嘴脸,问什么都是不知情,要回禀大帅才能定夺,让他气苦却又无可奈何。

    回到自家商栈之后,他在前面的铺子里略站了站就打算到后院去,这种生意只不过是掩人耳目,赚与亏都没放在他心上,刚刚挪动脚步。就听身后招呼声响起来,接着几个行人走了进来,回头一看,正是前几日见过的江南行商。

    “掌柜的好买卖,冒昧登门,打扰了。”李十一笑着抱拳说道,他一副客商的装束,虽然看着不像是富贵之人,可一脸风尘得扮个商队头子还是很不错的,两个扮成护卫的禁军弟兄很有气势地挺胸而立,根本无须作伪。

    “李掌柜说得哪里话,上了这门都是易某的贵客,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易先生哈哈大笑,他这副作派确实很容易让不知情之人为之心折,哪怕只有一面之交,也能把话说得如沐春风,难怪能在这庐州城里混得风声水起。

    “不瞒掌柜的,有笔生意想与你谈谈,能否借一步说话?”李十一笑容不改地低声说道,易先生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立刻将他往后院让,只是两个护卫在门口被他的随从给请到了另一处,李十一毫不在意,跟着他就走了进去。

    这是一处很宽敞的大院,左边是一排排的牛马棚,右厢则是库房,易先生见他感兴趣,也不避讳,有些得意地向他展示着自己的实力,等到李十一看完了点点头。两人再往前行进入一扇院门,就到了商栈众人的居所,易先生的房间在正中。

    “一路所见,李某大开眼界啊,掌柜的在北边果然做着大买卖。那某就直说了,昨日里我家官人到了这庐州城,素闻掌柜的路子广,他现下有桩生意想通过掌柜的,看看能不能北上之时保个平安?”

    李十一在心里记下了院中各处的位置,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地和易先生交谈着,要怎么才能打动面前这个人,刘禹和他们商量了很久,现在就看他的发挥了。

    “贵东家想必是江南大族,敢问家居何处,所贩又是何物,掌柜的也知道,南北多有不同,某是怕贵东不知情,到时有所误会就不好了。”易先生一脸诚恳地说道,处处都是为他人设想,李十一明知道是假听了也很受用。

    “不瞒掌柜,某这东家是江东首府建康城中人家。”李十一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他敏锐地感觉到易先生听到“建康城”三个字的时候眼中闪了一下,很好,他很享受这种钓人味口的感觉,更何况,眼前这个是个鞑子密探。

    “至于这货物嘛,确实有些忌讳,因此才会前来打扰掌柜的清静。”李十一说完,从袖笼里拿出一物,放到了易先生身边的桌子上,他自己则端起一盏茶,不紧不慢地在那啜着,嘴里还夸了两句“好茶”。

    看到桌上那个小小的事物,饶是易先生素来冷静,这一刻也不由自主地变了颜色,那是一个透明的小袋子,里面装着一个方形的小盒子,这东西,易先生敢肯定,就在这庐州城里,除了他以外,无人知晓那是什么?一时间他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了起来。

    “贵东家现在何处?是否可让某前往拜见一二。”易先生将那个袋子在眼前反复地看了良久,努力地平抑住自己的激动,这才开口问道,李十一明白鱼儿快要上钩了,于是放下茶盏。

    “想必掌柜的也明白了,那这笔生意是否可行,还望清楚告之?”李十一将身子前倾,明明没有人的,他还是压低了声音说道,

    “那是自然,某现在就可答应下来,保管贵东家这一路不会受到任何打扰。”易先生拍着胸脯保证道,

    “你也知道这事物放在哪里都不合适,况且数目不小,掌柜的,你看这?”李十一故作为难地说道。

    “无妨,老弟也看到了,我这院子颇不小,前面的库房也刚刚出了货,正空着,贵东家若是不弃,就放在易某这里,就连所需车马,若是短少了,易某也可提供。”

    估计是因为数目不小这几个字,让易先生又激动了一回,终于说出了李十一最想听到的话,他不由得微微一笑。

    “也罢了,到时就从掌柜这处出发,我家官人虽然带了些人来,恐怕人手还有些不足,希望掌柜的这里也能帮帮忙,既如此,某就先告辞了,稍稍晚些便会前来,多有打扰,在此先谢过。”

    说完,李十一便谢绝了易先生的挽留告辞而去,看到他们的背影远去,易先生在门前站了一会才返身走进自家铺子中。

    “将人手都叫回来,一会人到了,就把店门关了,挂上歇业的牌子,有他人找某都推了去。”一迭声吩咐下去,他的心情变得很好,就连看到街对面那几个脏兮兮的乞丐,也不再觉得碍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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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在1275介绍:
21世纪宅男刘禹在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可以通往13世纪的双向传送门,本来只想倒卖东西赚点钱的他,却被人出卖而惨遭追杀,被逼武装自己以求报仇的主角,投入历史的大潮中。建康,临安,扬州,静江,崖山,民族的末路来临,他是否能力挽狂澜面对21世纪国安特工和…混在1275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混在1275,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混在1275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