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正德王朝TXT下载正德王朝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正德王朝全文阅读

作者:五月天的风     正德王朝txt下载     正德王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五章 奇兵突出

    铁甲声声,这种由生牛皮所造的铠甲,与通常的明军战袍不同,是大明武学院的标准装配之一。

    东海股份公司所赚的银两,最近几个月来,有一半,被朱寿花在了龙江宝船厂;还有一半,自然是花在了武学院,将那些学生军,个个cāo练得兵强马壮、盔甲鲜明。

    第一期学员,骑兵领队千户张云霖率领前军,慢悠悠地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的手下,是七百名学生军骑兵。

    现年十九岁的张云霖年纪并不大,不过容貌却有些恐怖,他的鼻子缺了一小块,左眉上端有一道长长的刀口,若是再低上一寸,恐怕就和周岱一般,成了独眼狼。

    牵牛寨一役,他被同侪从战场上抬了下来,手指断了两根,容貌也毁了,原本阳光无敌、喜欢调笑的美少年,变成了整rì里yīnyīn沉沉的丑八怪。就连家中给他说好的一个大户人家嫡长女,也被退了亲,最后只得娶了一个富户的庶女。

    “大人,”一个卫所兵快马赶至,“袁参将中军溃退,贼军已围住我军余部,知府大人令你火速前往。”

    张云霖斜了他一眼,也不答话,伸出右手仅有的三根手指,立即有两个骑兵奔了上来,将这卫所兵缴了械,扔到了队伍后面的空马之上。

    那儿,已经有四个王启年派来的传令兵了,加上这个,正好五人。

    “再慢些,”张云霖回过头来,看着后面问道,“钱铸那厮到了何处?”

    这群学生军人人都是三马,配备jīng良,鞍旁还设了三个箭壶,每壶都插着二十支兵部督造的上好羽箭。

    一个斥候总旗催马上前,笑着回道:“据说已经南下淮镇店了,我猜,他不是想进交河县,就是想躲在单家桥,这小子,不老实得紧。”

    这个总旗同样是十八、九岁模样,名叫陶应龙,武学院第一期学员,原本是张云霖手下的百户。牵牛寨一役,张云霖手下的其余百户,尽皆战死,只有陶应龙活了下来。

    回了保定,他死活不愿意再当领军百户,而是领着一班劫后余生的兄弟,干起了斥候的活儿,整rì里神出鬼没,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张云霖瞪了他一眼,低声道:“你以为就自个儿是聪明人?”

    陶应龙看了看东北方,有些担忧地说道:“若是翟巡抚……”

    张云霖冷冷回道:“圣上无旨,他若敢多嘴,一刀砍了便是。”

    陶应龙叹了口气,看着自家老大:“他和许老头应该不是一条心。”

    张云霖回首望了一眼七百名骑兵,笑道:“高官之心,莫要去猜,只要这些少年,和我等一条心便可。”

    陶应龙没有再说什么,对自己手下的兄弟们招了一下手,一行人呼啸而去。转眼之间,他们的身影,便被灰尘所掩盖。

    河间府城外,灰尘散去。

    一队衣衫褴褛的卫所兵从一个小树林里走了出来,领头的,却是个大胖子商人。

    “他娘的,居然要我等去打河间府!”商人的脸,比雨天的乌云还黑。

    他是这群卫所兵的头领,名叫张源,原本是青县一个破产的纺织作坊主,群盗攻来的时候,他及时反正,带着手下那些穷得哇哇叫的纺工织妇,走上了光荣的反贼之路,留下了一条xìng命。

    刘惠很看重他,因此将他那群纺工编入自己的队伍,扔了五百名卫所兵给他,令他去河间府捞便宜。

    “官军倾巢而出,河间府防守空虚,”刘惠笑道,“张兄,这五百勇士,便交给你了,带他们去河间城,快活一番。”

    看到这群卫所兵没jīng打彩的样子,张源怒道:“都给老子快跑几步,河间城如同婊子一般,就在前面,一个官兵都没有,拿下它,一人一间大宅子,十个女人,任着你们挑!”

    宽敞的大宅子?软软的妹纸?想想都快不行了,卫所兵们的勇气,似乎又恢复了一点。

    不过远远看见河间府的坚城,却又有些心惊,这么宏伟的城池,能被轻易攻下来吗?万一攻不下来,被那王启年捉住了,那么等着大伙儿的,就是脑袋被挂在城头,任由污血横流,死了,连个收尸的都没有,白白便宜了那些乌鸦。

    河间府比河南、中都凤阳等地都好,没有满地的盗贼,原本是个安居乐土。可惜朝中旨意一变,满天下的反贼们心都动了。

    土地,永远是天下最敏感的那条神经。

    就算再过一万年,土地问题,也是永恒不变的历史主题。

    这些卫所兵,便是被那明晃晃的军功田,晃动了心思。是啊,刘太监都说了,老子们应该有田有房,这是朝庭的规矩,既然大户们不给,老子们就自己来抢。

    一群野心家,配上愚昧的百姓,就是一块最好的发酵田,足以蕴酿一场席卷天下的灾祸。

    对野心家们来说,颠覆,并不会改变**权力的格局。相反,一场烧尽一切的颠覆,反而能够令**权力更加进化和稳固。

    历代的造反者们,无疑都是读懂了这条革命jīng髓的jīng英。

    重八哥,便是他们最杰出的代表,没有之一。

    在房子和女人的诱惑下,卫所兵们继续赶路。刘惠的谋划,其实没什么错,假如这群卫所兵能够不声不响地摸到河间府城内,假如河间府没有援兵到来,假如……

    如果这些假如都能成立,那么衣服、女人、房子、金银,都会向反贼们招手。

    可惜的是,这个世界,从来都没有假如。

    当他们出现在河间府城下的时候,惊讶地发现:王知府就站在城楼之上,身边是几百名明军!

    “早知道就不当贼了。”一个老兵叹了口气。

    “你家叔父是贼,你大哥是贼,”他的好友啐了一口,“不当贼,你考武秀才去?”

    “当贼也不用当个攻城贼啊,”老兵叹道,“还不如去周边的小县,讨点粮草,跟我等往昔所干之事相同,胜过跟狗官军死磕。”

    他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忘记了自己也曾是狗官军的一员,倒是领军的张源听了进去,心中顿时大亮:是啊,就这两三只小猫,攻啥河间城啊,献县、肃宁、饶阳,这些小县,都如同妇人般,无军可守!

    “你姓甚名谁?往昔如何讨要粮草的,一一道来,我定向刘大头领禀报此功,抬举你作个百户。”张源对那老兵说道。

    老兵笑了笑,低头道:“劳大当家过问,百户可不敢当,让老儿领几个老兄弟押送粮草即可,其实这讨粮之法,倒也简易,上级官府讨粮,靠的是王法,而我等,刀子便是王法,往那儿一站,这些县令都是人jīng,个个都愿破财免灾。”

    张源皱了皱眉:“他们若是不给呢?”

    老兵摇着头笑道:“又不是他们自个儿的银子,有甚么舍不得的,这破的,都是满城的百姓。”

    张源也笑道:“也是这么个理儿,可笑我竟然入了魔,倒替这些百姓担忧起来了。”

    老兵叹了口气:“大当家宅心仁厚。”

    张源苦笑道:“顶个球用,兄弟们,这年头,不愿被人杀,你就得杀人,没有别的路子,若是死了,也别怨兄弟,说不得,我还死在你们前头,若要取富贵,便同我一起去饶阳吧!”

    官军都在往河间府挤,商人出身的张源,自然看得清楚,跳出河间府这个泥淖,前往真定府的饶阳、安平,才是上佳的路子。

    他的一番话,也打动了这些乱贼。

    “杀进饶阳城,”众人提起钢刀,大声喝道,“抢钱抢粮抢女人!”

    士气顿时大振!

    “杀!杀!杀!杀!杀!”

    与此同时,刘惠刘大头领的声音,也在景和镇战场上四处回荡。

    贾勉儿和赵鐇两人,已经在率军追击溃逃的明军,盗贼们凌乱的武器,有刀、枪,也有长剑、短刀,甚至还有木棒和铁叉,竟然追得拥有制式装备的明军四处奔逃。

    在原野之中,四处都是喊杀声,一双双充满血丝眼睛里,满是狂热的残忍。

    年仅十七岁的赵锋,是赵鐩最小的弟弟,他手持一柄长刀,已经砍下了两个官军的脑袋,正在追杀第三名官军。

    鲜血,让每个男人都感觉兴奋而刺激,这是男人的乱世,这是男人的游戏。赵锋觉得自己已经是个男人了,而且还是游戏的赢家,因此他非常兴奋。

    四处飞奔的刘惠忽然一勒马匹,侧耳细听,脸sè猛然大变,圆圆的脸上尽是惊骇之sè,狂喝道:“风火营,列阵!左翼往前,右翼往后,撤!”

    风火营是他的嫡系,人数并不多,只有六百余人,不过人人都是悍匪,执行起军令来,也一丝不苟。

    遗憾的是,此地是战场,有杂乱逃命的明军,也有四处砍杀的乱贼,风火营想要及时列阵,难度之大,不亚于方才冲破明军的薄弱之处。

    “刘大哥,为什么要撤?”赵锋此时离刘惠最近,闻言大声喝问道。

    刘惠懒得理他,直接领着亲信们退往西南方,风火营的阵列,并没有组织起来,反而有些凌乱地跟着刘惠退却。

    看着刘惠退了,其余的数千名贼寇却不甘心,只要将这些溃逃的明军收集起来,那就是上万人的大军,别说河间府了,就是河北河南两地,也任由他们驰骋!

    整个战场乱糟糟的一团,正是贼盗们大胜之后,提防心最弱的时候,一道悠沉的号角声响起。

    剩余的明军和反贼们抬起头来,只见西北方的原野之上,飘来一片黑sè的云朵。几息的功夫,便近了,定睛一看,迎头一面明黄的军旗,军旗之下,是数千匹战马!

    “官军!”贼盗们狂呼起来,“迎敌!”

    大胜之后的贼盗,并没有惊慌,而是蜂拥而上,领头的小将,白马银枪,年仅十七岁,正是洋洋自得的赵锋赵老六!

第二十六章 英雄穷途

    这支官军骑兵的马虽然多,但人并不多,两千余匹马,竟然只有七百余人!

    “平山旗下,随我上!”赵鐇瞪着对面的明军,遥遥喊道,“贾勉儿,是孬种,就站在后面!”

    贾勉儿啐了一口,一摆手中长刀,对手下的邢本道等人喝道:“擂鼓,摆阵,别跟那缺心眼的赵老二一般。”

    数千匹马在平野中奔跑的感觉,没有到过北方草原的人,是无法体会的。那是一种大地在摇晃,身体也在摇晃,似乎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晃的感觉。

    对于数千名反贼来说,迎面奔来的骑兵,让他们似乎面对的是席卷天地的惊涛骇浪!

    赵鐇跟弟弟们对望一眼,从彼此的眼里,都看到了一丝胆怯,这几百名官军骑兵,看似处于劣势,却军阵严整,行进间,颇有章法,不似普通的卫所兵。

    “是保定武学院的生员,只有他们,才有狗皇帝亲赐的龙旗!”老三赵镐忽然看见了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少年骑兵,浑身的皮甲铁叶,手中拎着的不是最有利于冲阵的砍刀,而是长弓,“遭了,他们不是要冲阵,集阵,上盾!”

    赵鐇看到长弓,也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看着身后的两千余名兄弟,用尽全力吼道:“列队,原地摆阵,搭箭上弦!”

    反贼都是骑步混杂,行动间极其混乱,打顺风仗时没有什么,若是防卫,可以说全身都是漏洞。赵鐇的心中,隐隐有些后悔,不应该为了军权,将大哥排挤在外。

    若是赵鐩在此,恐怕这股明军的意图,早早就被识破了。

    但天下没有后悔药卖,眼下这般情形,他只能硬抵上,若是能挡住这股明军的锐气,那万事皆有可为。

    若是不能?那自家兄弟能逃出几个,就得全靠老天爷的心情了。

    贾勉儿和赵鐇这两股最大的盗贼都停了下来,开始布阵,其余两千余名各路反贼仍旧乱哄哄地一拥而上,朝官军们冲去。

    敢于冲上去的反贼们,都是骑兵,以骑对骑,在河北平原上,并不是什么稀奇事,而且己方的数量还占优,反贼们都齐声呼荷起来,似乎是在为自己助威。

    武学院的学生军们快速行进间,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和声音,除了令旗、号角和马蹄声,这七百人、两千余匹战马,竟然如同一人一马般,非常整齐划一。如同一道势不可挡的洪水,朝反贼们压了过去。

    “一群乌合之众,”张云霖那张可以止小孩哭的丑脸,露出了一丝笑容,这个昔rì的美少年,在人生的磨炼下,已经成功地进化成丑青年,他举起只有三根指头的右手,发出第一个军令,“左右快速分驰!”

    乱贼的箭雨,首先shè向明军。这是骑兵对战的第一要素,弓箭声,成为了两军战阵之上的唯一声响。

    没有谁会傻到去冲阵迎敌,不管是明军,还是乱贼,都是受过正规军事训练的大明官军底子。站在地上的用步弓,骑在马上的用骑弓,箭如雨下,无人可以退缩,也无人可以胆怯。

    因为这就是战场,一个生与死,都会在转瞬之间发生的场所。

    “快些!再快些!”张云霖的军令,被亲兵们以旗号转递出去,这是武学院的独特旗号系统,与明军通常使用的旗号不一样,反贼们并没有读懂明军的意图。

    “他们居然不惜马力?”看着将马力驱到极限,快速绕着己方那群乌合之众兜圈的官军,邢本道对贾勉儿低声说道,“情况有些不对。”

    不管是什么样的骑兵战法,马力都是最重要的因素,速度是骑兵的致胜法宝,但如同明军这般快速的奔驰,反贼们只要撑上三刻钟,就能将明军的马力耗尽!

    跑不起来的骑军?那就是待宰的羔羊。

    但越容易猜中结果的事情,在战场上就越显得诡异,这些反贼都不是半路出家的业余选手,他们都是历代兵贼一体的优秀代表,由此很容易嗅出其中的yīn谋。

    “骑shè?奔shè?”贾勉儿说了好几种战法,都摇了摇头,忽然看见反贼们薄弱的衣衫,以及明军那结实厚重的铠甲,大悟道,“他娘的,撤,狗X的刘惠,鼻子比老子还灵!”

    “那前面的兄弟们?”邢本道心中有些不忍。

    “狗X的兄弟,”贾勉儿早就往西南方跑得老远,“又不是俺老贾的兄弟!”

    看见“扫天大王”的旗帜朝西南方退去,赵鐇迟疑了一会儿,却没有动,而是指挥手下的军阵,用无数的弓箭开路,稳稳地朝明军的左侧骑兵压去。

    反贼们虽然是卫所兵出身,但明朝对军械管制甚严,别说像学生军那种铠甲了,就是普通的棉甲,也没有几副,还都穿在首领们身上。至于那些小卒,倘若被弓箭shè中,只能自求多福了。

    明军这七百名骑兵,竟然还分成了左右两侧,圈着近四千反贼,从不停息,也不冲阵,只是在飞奔中,将弓箭shè向对手。

    这些学生军都是从陕甘边地招来的,朱寿也舍得下本钱,人人的装备都可谓是jīng良,控马之术高超,一人三马,也游刃有余,战术又用得极其诡异。

    他们每次shè箭,都会在离敌军最近的地方,十箭之中,有一半以上,都会shè中目标。然后快速跑开,根本不与敌人有所接触,到了敌军骑兵追之不及之处,立即换乘战马,然后开始下一轮冲击。

    而反贼们虽然也是卫所出身,但内地与边地不同,军备早荒,十箭之中,倒有九箭,被shè到了空处,偶尔shè中学生军,也是轻伤,对铠甲保护下的学员们,造不成大的伤害。

    几轮冲击下来,有五、六百名反贼倒在了学生军的箭下,而明军这边,被shè死的,竟然不到三十人!

    大多数受伤的学生军,都会借着马速和铠甲,远遁战场之外,不阻碍大队人马的连续冲击,等收拾好伤势,又重新加入战圈。

    赵鐇的双眼圆睁,这他娘的是什么战术?

    短短半刻钟不到,就将前面的两千余名友军打得狼狈而逃,高达三成的伤亡比,彻底击溃了反贼们的自信心。

    明明坚持下去就是胜局,可就在这么一会儿功夫,反贼就崩溃了。

    学生军们没有任何停留,击溃第一波反贼之后,又围着赵鐇的军阵,开始做兜圈运动,一人三马的优势,在此时体现得一览无余。

    军阵与骑兵们开始互shè弓箭,没有人去管那些四处奔逃的溃兵。

    一个汉子身上中了一箭,就倒在赵鐇的面前,是前街的李二牛,跟他们这几兄弟一起长大的死党。那支箭,正好shè中了他的颈子,横穿而过。血,淌得满地都是。

    没有骑兵冲击,甚至没有短兵相接,只有不停奔跑的军马、以及漫天飞舞的长箭,这是一场非常奇怪的战争。

    “若是大哥在,就好了!”老三赵镐叹了口气。

    大哥,大哥!什么都是大哥!从小到大,那个猛虎一样的男子,就压在赵鐇的胸口上。外人提到赵家,就只会说赵家老大;自家兄弟遇到难事,第一个想到的,也是老大!

    他们为什么就不说说我?我比老大有钱,比老大的武艺好,比老大的人缘好!

    不,就是眼下,我就要让全天下都知道,赵家老二,赵鐇,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汉。

    而那个赵鐩,不过是个领着老婆女儿,躲在渔村的懦夫!

    “怕个X,”赵鐇回首看着几个弟弟,怒道,“从屠尽文安城的那天起,我们就是死人了,拼一个够本,杀两个,还有得赚,脑袋掉了,不过屁大点事,前排上盾,长枪拒敌,阵中发箭,骑军跟着转圈掩护,老子就想看看,这帮狗官军,能跑得了多久!”

    官军眼下的战术,虽然很有效,但注定是不能长久的,只要马力一缓,那几百号人,就会沦为反贼们的刀下亡魂。

    既然急切之间,想不到破官军的法子,那就组成乌龟阵,跟对方熬时间吧。

    赵鐇的主意,中规中举,没有丝毫失误,也没有丝毫天才之处。

    两千余名“平山大王”旗下的反贼,纷纷扯着嗓子高呼起来。

    能识几个字的,便高吼:“前排列盾,中排支枪,后排shè箭。”

    大字不识一个的,就照着老规矩,怒吼道:“他娘的,乌龟阵,耗死那群狗X官军!”

    面对着未卜的前途,在阵中的军鼓声中,平山大王营的反贼们,声音显得极其凌厉而凄凉,回荡在战场之上。

    “可惜了这群汉子。”

    张云霖左眉上的长伤口不停地跳动,心中无喜无悲,他的战法,取材于蒙古军队,对付这帮由内地卫所军组成的反贼,在野战之中,完全是个无解的存在。

    明军的马力还没有消耗完毕,反贼们就开始支撑不住了,不是每支军队,都能打得像王守仁那支五里寨守城军一样。

    古代野战之中,伤亡率达到一成,士气便会全无;达到两成,便是败局;达到三成,基本上是全军溃散。

    而守城之军,往往能够战至最后数百人,甚至是全军覆没,也坚决不投降。

    张云霖出身于甘肃高台所七坝堡的一个汉人农家,十二岁起,便与堡中长辈们一道,同相邻的蒙古部落恶斗,对蒙古人的战法,可谓是了如指掌。

    弘治年间,蒙古人数次从五坝堡到八坝堡间突破明军防守,张云霖有次在合黎山下的原野中,亲眼见到一千名蒙古骑兵,用这种战法,击溃了五千名装备jīng良的明朝边军。

    这种战术的核心,便是不停的奔跑,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就算对方守得滴水不漏,也会被一层层削去坚固的外壳,最后露出孱弱的内里。

    但这并不是最终目标,不要轻易攻击任何一个缺口,而是利用军械、马匹和士兵自身的诸多优势,进行不对等的削弱,周而复始,直到对方完全支撑不住,全军崩溃为止!

    “shè箭!不停的shè箭!shè马!”赵鐇并不是无能之辈,在回过神来之后,他第一个发现了对方的战术漏洞。

    对方马比人多,只要shè倒了许多马,那对方就快不起来,没有速度,也就打乱了明军的攻击节奏。

    可惜的是,学生军的马匹,同样有马甲保护,偶尔shè中的一两匹倒霉蛋,对整体的速度,完全构不成威胁。

    如果有强力的弓弩就好了,赵鐇心中暗叹。

    生活没有如果,赵鐇的美好愿望,被现实打得粉碎,越来越多的弓箭shè入军阵之中。

    明军的箭支,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所有的赵氏反贼,脸上都露出了害怕的表情,是的,他们都嗅到了自己会先于明军溃败的味道。

    为什么?老天爷为什么要这般对我?

    赵鐇心中在狂吼:“我不要去跪在老大面前,请他出山,我赵鐇,才应该是燕赵大地上唯一的英雄!”

    他的手伸向腰刀,双眼死死地盯着那群明军骑兵,脸上的神情,专注而疯狂。

    ************

    第一更,求各种票票。。。

第二十七章 河间城破

    天地一片寂静,王启年独坐于大堂之上,看着空荡荡的四周,黯然无语。

    他的计策本来行得稳稳当当,四周的大佬,天津巡抚翟鹏、保定知府杨慎、真定巡抚韩邦奇,皆为自己的同党。府中的参将袁彪,更是有如小猫般听话。

    一万卫所兵、两千学生军、三百名锦衣卫,或明或暗,都按照计划,准备得相当充分。各路盗贼,都被厚利所诱,甘为前驱。

    在文安这个弹丸之地,盗贼杀民、官兵杀盗、盗再杀官兵,最后万余军兵齐集,将盗、民不分良莠,全部剿灭,天下一片太平。

    刘公公要的土地、皇帝要的大户人头、王知府自己的锦绣前程、各大佬要的银两和地盘,都在小小的文安,得到满足。

    唯一遗憾的,是死去的那些无辜百姓,不过为了圣上的伟业,为了大明的千秋万代,这些人作点小牺牲,想来也是心甘情愿的。

    从上任伊始,他便开始筹划此策,好不容易有了刘老大送来的由头,正满心欢喜。可是短短的三天,就老母鸡变鸭,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居然成了兵连祸结的大乱!

    听着外面的梆子声,王知府的心,七上八下,这事,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赵家兄弟的临时背叛?贾勉儿、刘惠等人的落井下石?钱铸、张云霖和宋继先的阳奉yīn违?还是各系大佬们的暗中拆台?

    都是,但又都不是。

    在王知府的腹稿里,这些变故,都有着相应的对策。就连张源那突然出现在河间城下的五百反贼,也被他吓了回去。

    实际上,河间城里,一个明军都没有。那几百号明军,不过是衙役、更夫、家丁们假扮的罢了,若是反贼们真的攻城,能守住一个时辰,王启年就可以偷笑了。

    不是那些人没有战斗力,而是他们没有替王启年卖命的理由。

    为皇帝卖命,还可以吼出“为了大明”;为银子卖命,可以说“子孙富贵”;为他王知府卖命,难道是为了兴趣么?

    是啊,这些计策,不过都是他一个小小的河间知府所想,就算是妙绝人寰,可愿意赏脸配合的,又有几人?

    王启年的心中苦闷,难道这些人,就不是大明的臣子了么,这件事能够顺利完成,难道只是让王知府变只更高贵的飞禽?圣上,您若是知道这些人的险恶心思,您会支持老王么?

    朱寿会否支持自己,王启年并没有把握。

    从景和镇传来战报,袁彪惨败,将七千将士丢在了镇外的荒野中。而从献县陈家渡传来的消息,钱铸和宋继先在此处大败贼首刘惠,令其北遁,不知所踪。

    钱、宋两人,都是武学院的领队千户,与王启年没有统辖关系。甚至连周边的几个巡抚,如果没有朱寿的圣旨,也指挥不动这两个人。因此对于他们的阳奉yīn违,王启年只能苦笑,将此事搁在脑后。

    大明官场,谁不知道皇帝有三个宝贝疙瘩:龙江造船厂、大明武学院和东海股份公司。这三个地方,连刘老大都不敢去碰,所有派系的大佬,对里面的盘根错节,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这三个地方的人,出来也是横着走,据说南边的罗祥罗主席,竟然被人称为“南霸天南千岁”,势力遍及福建、广东和夷州等地。

    王启年虽然有对付武学院的散手,毕竟学生军的军械供应、辎重运输,都掌握在河间府手里,但他却不敢施展,因为他的身上,也深深地打着朱寿的烙印。

    自己窝里反起来,不是被其他派系的大佬们看笑话么?若是惹得龙颜大怒,恐怕自己这辈子,就只能在各个知府衙门里面厮混了。

    不能再横生枝节,这些人,只是在妒忌自己的能力,只要能熬到皇帝前来,那他的功劳,仍然会名列第一!

    朱寿已经到了真定,据说皇帝仪仗的前锋,已经过了无极县。从无极、深泽、安平、饶阳、肃宁,再到河间,不过两、三rì的路程。皇帝走得再慢,四、五rì的功夫,总能赶到,王启年坚信,自己能够守到那一天。

    在皇帝的仪仗出现之前,这河间城,决不能有失!他的脸上,露出一丝yīn狠的笑容,既然道友们无义,那就莫怪兄弟无情了。

    看着知府大人出来巡街,被临时召集起来的城中大户家丁们,都露出了鄙夷的神sè。这个圣上的小丑,为了自己的前程,居然敢跟乱贼勾结,他还有脸上街,怎么不用根裤腰带,自己吊死在知府内堂算求了。

    大户们不敢公开反抗知府的权威,但他们却从王启年那崩坏的计策中,嗅出了皇帝一党的罪恶yīn谋。若不是反贼们屠城名声太响亮,张源那五百人到来时,大户们肯定就把王知府的人头挂上了城门楼,顺便迎接一下友人们。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被朱寿和刘瑾横竖收拾的各地大户们,其实跟反贼们有着相同的不满:我们的土地,都是祖宗传下来的,一道圣旨就要夺走?我呸,做梦去吧!头可断、血可流,土地不可丢!

    朝中政敌们要抢土地,反贼道友们要屠城,两边都不靠谱,各地的大户,其实都很胸闷:我们期盼传说中的义师!

    大户们的怨气,家丁、衙役、更夫们的鄙视,王启年都明白,他理解这些人,不过他不认为自己错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什么祖宗传下来的土地,这些,全是皇帝的土地,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

    就算老子守不住河间城,临死前也要拉你们这群人作陪,只要杀了这些人,对于皇帝来说,他也算是尽了忠,无愧于心。

    皇权与族权,是明朝下层社会的一对主要矛盾,乡绅们掌握的农民,只有用反贼才能清理干净。

    王启年坚信这一点,甚至在给朱寿的私折中,他也是这么说:臣愿以清白之躯,替圣上趟这个刀山火海,即使名列佞幸,也九死不悔!

    他敢写这个折子,就有被丢出来当死狗的觉悟。朱寿肯定不会保他,甚至不会完全信任他,不过万世之后,总有人能够理解他。

    是的,肯定有,王启年对自己说道。

    可惜王公早生了四百多年,不然后世倒是有个伟人,能跟他惺惺相惜,有如周星星和对穿肠一般。

    至于那些无辜的农民,老王跟某伟人一样,都信奉一句真理:一亿不够,老子再生五亿!

    在这些五百年才出一位的人物面前,平民的生命,不过是过眼云烟,用王守仁的一句话来总结,就是除心之外,别无它物。

    早生一步是圣人,早生数步,就必定成了疯子。

    疯子王启年的结局,注定不会有多好。

    同知、通判、推官、经历、知事、照磨、检校等人,在王启年的眼前,满满地坐了一屋子。他巡完街之后,就把这些府中大佬集合起来,商议守城的事情。

    皇帝就在真定府,大佬们不敢走,但也不想留下来,反贼这次被吓退了,那下次呢?这王启年玩的花活儿,实在是太大,倘若不幸城破身死,他们的身后,肯定不会是什么“忠”、“文”之类的称号,而是“谬丑”之类的贱称。

    生不能逃、死不能得美名,对于这些文官们来说,跟这王知府共事,可谓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祸福无定,如今府中无一兵一卒,”王知府的开场白,总是让人心酸不已,“大伙儿议议,该当如何吧?”

    文官们都不开口,这几rì王知府要兵、要粮、要银子,开场白都是这句话,就差旁边跟一小丑,大声捧哏:“请问知府有何妙策?”

    见大伙儿都不说话,王知府也不怕羞,自顾自地说道:“以坊为队,以街为旗,城中出几个总旗吧,能守得几rì,便是几rì。”

    又抽兵?文官们都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这王知府是真不想活了,照这样抽下去,恐怕反贼没来,城中的大户们,抢先就将在座的大人们砍了脑袋,洗干净挂到城门楼去。

    通判窦明不属于任何大佬派系,成rì里想挤上王知府的破船,可惜王知府瞧不上这个好sè无度的家伙,一直不假辞sè。

    如今有了机会,窦明看着满座同僚的死灰脸sè,笑道:“我倒有一支奇兵,可解知府大人之忧。”

    狗X的窦马屁,众文官在心里齐声骂道。

    “说来听听。”连条内裤都有作用,何况是稻草,王启年的脸上,挂满了笑容,麻将牌一样的身体,也略略弯了弯腰。

    “令大户们出军资,请保定都司田彬田大人过府,正好解河间之忧!”窦明胸有成竹地说道。

    所谓的保定都司,其实就是大宁都司,原治蒙古大宁卫,是洪武年间设置,在永乐年间内迁保定,故名保定都司。田彬虽然是保定都司,却在高阳县常住,属下的家丁,尽皆强悍之辈。

    河间府的兵丁,都被袁彪那厮丢在了景和镇,保定府却兵强马壮,因此引进外援,势在必行。而且高阳县离河间城,只隔着一条猪龙河,半rì便可赶到。

    一举两得之策,王启年站起身来,拍了拍窦明的肩膀,笑道:“守城之功,窦兄当排第二!”

    窦明连连拱手,谄笑道:“不敢,不敢!愚者千虑,偶有一得罢了。”

    众文官可没有这对蛇兄狗弟般有信心,心情沉重,一个个都在心里叹息着,准备回府去跟小妾们道别。有狠心的,甚至已经有了将小妾们杀了的打算,免得那些柔软玉滑的美女,白白便宜了那些满腿烂泥的反贼。

    王启年正准备吩咐衙役们,宴请城中大户,提提筹措军资之事,却听见一声低沉的号角声传来,听方位,正是东北方向。

    过得片刻,一个衙役脸如死灰地跑了进来,连声道:“大人,城……城,破了!”

    *************

    第二更,收工退朝,跪求各种票:)

第二十八章 书生猛如狼

    大雨倾盆,淋在朱寿左侧的黄盖之上,紫方伞、红方伞,也被雨淋得湿透。原本威严的皇帝仪仗,在大自然的洗礼面前,显得有些不堪一击。

    此处已是真定府的城外,从河间传来消息,官军于景和镇大败,幸好大明武学院的学生军们英勇善战,替皇帝挽回了一丝颜面。

    景和镇一役,明军先败后胜,大破贼军。贼首刘惠、贾勉儿逃窜献县,又被钱铸和宋继先在陈家渡一带设下埋伏,打得几乎全军覆没,几个贼首,仅以身免。

    留下来与张云霖硬抗的赵氏兄弟,赵铁、赵银、赵锋三人当场被杀,人头已送到了河间府,准备悬门示众。赵鐇和赵镐侥幸逃得xìng命,不知所踪。

    “请杀王启年以息民怨。”杨廷和浑身湿透,仍然站在雨中,不肯退下。

    敢在朱寿面前如此大胆的,整个大明朝庭,也就杨师傅一人而已,因为他不仅是朱寿的臣子,也是朱寿的老师。

    其余的大佬们,虽然被雨淋成了落汤鸡,却不敢移动丝毫,因为皇帝正在震怒之中。

    “杀?”朱寿怒道,“朕以何示天下?”

    王启年是朱寿亲手提拔起来的,假如朱寿现在就杀了他,无疑是告诉所有的人:你们是对的,朕错了。

    不,决不能向文官们低头,也不能向反贼们低头!

    “示之以大公无私!”杨师傅不卑不亢地回道。

    他的潜台词很明显:皇帝,你和刘老大错了,就得认错,天下,是士大夫们的天下,不是皇帝和太监们的天下!河间府的局势,早就成了一锅粥,乱得不可开交。如果不向士绅们低头,把伸向他们xìng命和土地的罪恶之手斩断,不仅河北会乱,甚至连河南、山东、南直隶和江西等地,都会跟着大乱。因为在这些地方,掌握大局的,正是士绅们。

    “何为公?何为私?”朱寿冷冷地回道,将手中的毛笔扔到车外的大雨中,转了几圈,滚到泥地里,“宣,升张云霖为河间分守参将、钱铸为保定分守参将、宋继先为真定分守参将,陈敬,派出监军太监,各领京营,平定河北反贼!”

    听到陈提督那略带无奈的回答,杨廷和呆呆地站在雨中,任由豆大的雨滴落在脸上,心中一片茫然:皇帝不再听他的话了!

    是的,皇帝没有接受他的劝谏,退一步海阔天空,跟士大夫们共天下,而是强硬地继续夺权。参将虽然没有品级,不是正职,却能独镇一路!

    这个独字,就表明张、钱、宋三人,从此之后,只会听朱寿的圣旨行事。能对他们产生制约的,是监军太监,而不是巡抚、知府,甚至连地方三司,也对这三个新设的分守参将,毫无管辖的权力。

    而北直隶四大总兵:保定、宣府、蓟州、昌平,也管不着这三个参将,因为他们领的是京营。

    各领京营!

    这是明目张胆的不信任文官集团,京营的辎重运送,通常都由内库直接掌握,而内库掌权的,全是太监。

    这是把文官集团对军队的最后一张底牌,也翻了个底朝天!因为朱寿的手中,有东海股份公司,养支数千人的军队,丝毫不缺银子。

    而且在京营里,掌权的,不是国公等勋贵,就是太监大佬们,这意味着什么?

    夏天的雨并不凉,但杨师傅的心里,却有如冰窖,他的牙齿直打抖。几年来,他在文官集团和皇帝之间,一直努力维系着脆弱的平衡。

    如今皇帝的一句话,就让他数年的心血,白白流失,而且,还有恶化的趋势!

    牵牛寨一役,朱寿的冲动和无知、翟鹏的贪功与懦弱、许进的城府与心计,让武学院的学生军伤亡惨重。这些,杨师傅都非常明白,甚至他还能理解许进的出发点。

    许进是文官,他是忠臣,也是名将,站在他的立场上,他并没有做错:限制皇帝的胡作非为,尽可能地削弱新生力量,维护皇权的根基。

    翟鹏也没有做错,他和许进都在有意无意间,缓和皇帝与士绅们的矛盾,这是大明的立足之本。

    但皇帝并不愿意接受他们的好意,那帮劫后余生的学生军,更不会接受文官们的平衡决定。景和镇一役,学生军们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这些少年并不听王启年和翟鹏的号令,而是利用七千官军,成就了自己的军功。

    王、翟两人都是朱寿的嫡系,武学院的这些少年军官,同样是朱寿的嫡系,这下可好,窝里斗起来了。看来武学院的许进许左丞,同样也无法掌握大局了。

    既然已经是参将了,那么,就决不能让这些少年军官越爬越高!

    杨师傅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带着漠然的表情,望着朱寿的仪仗队伍,慢慢涌进了雨中的真定城。

    雨不停地下着,似乎永不停息。

    在离朱寿数百里外的文安县得胜淀,一个小小的渔村中,赵鐩正穿着蓑衣,蹲在门口,磨着柴刀。

    他带着妻子和女儿,已经躲在此处好几rì了,文安县等地被反贼们屠城的消息,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长长地叹了口气,赵鐩看着屋子里的女儿,笑道:“兰儿,一会雨停了,爹就去打渔,夜里,就可以喝到又鲜又美的鱼汤了。”

    赵兰兰小嘴一瘪,指了指头顶:“爹,这儿漏雨,兰儿想回家。”

    赵张氏连忙抱着她,哄道:“乖,过几rì,咱们就回家。”

    家已经被烧了,哪儿还有什么家?赵张氏的耳侧,还戴着一朵小白花,这是在替娘家和婆家那些冤死者戴孝。

    屠城之后,整个县城,能逃出来的,只有数百人。据相熟的人讲,张屠夫一家,都被乱贼杀得个干干净净,而赵家兄弟,全都做了反贼。

    不肯从贼的赵氏子弟,尽皆被杀,连赵鐩的父母,也死在乱军之中。不知是被反贼所杀,还是被赵氏兄弟的仇家们所杀。

    哄完女儿,赵张氏看着丈夫,低声道:“家中没盐了。”

    赵鐩知道妻子怕自己,也不多说,将柴刀递给她,轻声道:“若是乱兵进来,也可抵挡一阵,我去村头李大哥家,借些盐来。”

    说完便一头扎进雨中,朝村头走去。

    还没走到李大哥家,赵鐩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这个小渔村只有十几户人家,挨着淀畔,绵延千余步。

    李大哥离赵鐩的住处极远,天上又下着大雨,因此直到他靠近之时,才能闻到血腥味。

    曾经在刀口枪尖上渡过少年时代的赵鐩,立即明白自己身处危险之中,这是一种从生死之间磨炼出来的本能。几rì来的渔村安宁,已经弱化了他的jǐng惕xìng,让他不再像刚出文安城时那般jǐng觉。

    “是何方兄弟?”赵鐩站在李大哥的屋外,并没有进去,此处空旷,就算受到围攻,也胜过在屋中的狭窄空间。

    没有人回答。

    赵鐩也不惊慌,从泥地里捡起一块石头,扔进屋里,咣当一声,不知道打翻了什么物什。

    僵持片刻,从屋子里发出一声异响,一个年青人从里面走了出来,满脸凶悍之sè,浑身是血,手中握着一把砍刀。

    只见他任由雨水淋在身上,口里笑道:“果然是赵风子,鼻子比狗还灵。”

    赵鐩冷冷说道:“贾勉儿就这么想我死?”

    年青人抹了抹眼帘上的雨水:“贾老大说了,你一rì不死,他一rì不安。”

    赵鐩沉声道:“邢本务,你不是我的对手。”

    这位名叫邢本务的年青人,正是贾勉儿手下大将邢本道的亲弟弟,闻言笑道:“赵大哥,小弟可没想过与你单打独斗,我弟弟本忠领了几个兄弟,一直守在你家门外,眼下恐怕正巧接了嫂子和侄女。”

    四周响起一片笑声,从隐密角落中,走出十几个年青汉子,个个手持兵器,将赵鐩围在当中。

    赵鐩怒道:“邢本务,罪不及妻儿,你放了她们,我自与你一同回去。”

    邢本务呆了一下,问道:“你怎知贾大哥不是要取你xìng命?”

    赵鐩啐了一口:“老贾若想取我xìng命,还用我妻女之命要挟作甚?”

    邢本务拍了拍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笑道:“赵老大就是赵老大,果然名不虚传,贾大哥说起他跟你当年纵横冀北之事,小弟还以为是抬举你。”

    赵鐩微微一笑:“老贾和刘大哥夺了青县,可是想南下河南地?”见邢本务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要下河南,有两条道,一是南皮,一是献县,他们走的是献县?”

    邢本务走到赵鐩面前,回道:“赵大哥料事如神,我弟弟既然接了嫂子和侄女,那大哥不妨就与小弟一道,去贾大哥营中当个军师吧,rì后夺了狗皇帝的江山,赵大哥将是中山、开平之功啊。”

    赵鐩笑道:“你也知中山、开平?”

    邢本务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小弟只知砍砍杀杀,这两个名字,却是临走时,贾大哥讲给我听的,我也不知他们是谁。”

    赵鐩伸出手来,拍在他的肩膀上,温和地说道:“雨越下越大,不如进老李的屋子里,等雨小一些,我再与你等去寻老贾他们,顺便给你讲讲,这中山王和开平王的故事。”

    邢本务笑道:“说得也是,小弟嫌这户人家碍手碍脚,早就请他们全家吃了板刀面,屋子空出来,正好给我们兄弟躲雨。”

    “这中山王,就是徐公徐达,开平王呢,就是常公遇chūn,他们……”赵鐩与邢本务并肩走进屋子,一边走一边闲聊。

    刚进屋的那一刻,光线一暗,邢本务的眼睛下意识地睁大了一些,对赵鐩的防备,也减轻了不少。

    赵鐩左脚刚跨过门槛,原本拍在邢本务肩头的右手,就猛地扼在后者的颈间,快如闪电般一勒。

    只听得咯嗒一声,邢本务的头以一个非常奇异的角度,挂在脖子上,竟然是被赵鐩勒断了颈骨!

    好猛的力道!好狠的心思!

    赵鐩没有丝毫停顿,动作有如行云流水般,左脚踢到身后那个年青汉子的下yīn,然后右脚一点,借力上跃,一腿磕在另一名年青汉子的太阳穴上。

    一个呼息都不到的功夫,赵秀才就杀了三个大活人,将剩下的众人吓得呆立雨中,作声不得。

    “滚!”

    赵鐩威风凛凛地站在门口,他的声音,有如从地狱里钻出一般。

第二十九章 贼寇谦似君

    暴雨如注,漫天飘着的,都是白茫茫的水花。

    十余名汉子将赵鐩围在中间,却谁也不敢上前,赵鐩也没有动弹,只是牢牢地守在门口。双方僵持着,直到又有十几条人影,从大雨中穿透而出。

    “哥!”为首的年青人,跟邢本务长得有九分相似,见到门前的尸体,不由大声悲呼。

    他的身后,是被捆作一团的赵张氏和赵兰兰。两人各自被一个汉子扛在肩上,嘴里还塞着破布,脸上有些青肿,和着雨水,说不出来的狼狈,看来被抓的时候,吃了不少的苦头。

    赵鐩脚尖一挑,从邢本务的身畔,将那把沾满鲜血的砍刀,牢牢地握在手中,沉声道:“邢本忠,放了我妻女,便饶了你等xìng命。”

    邢本忠惨笑一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赵鐩,从腰间抽出长刀,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yīnyīn地说道:“倘若我不遵命呢?”

    赵鐩回道:“临走时,老贾有没有告诉过你们兄弟一件事?”

    邢本忠嘿嘿一笑,将长刀挽了个刀花,也不答话,直接就插入了赵张氏的腰侧。只听得惨哼一声,鲜血流出如注,被大雨一冲,满地皆是红红的血水。

    赵张氏无法说话,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悲哀,临死前,她望着的方向,并不是丈夫,而是那个已经被吓得呆住的女儿。

    “我若是你,就绝不会捅这一刀。”一个冷冷的声音,透过雨幕,钻到邢本忠的耳朵里。

    随着声音,一杆短枪破空而至,分毫不差地从一个汉子的左眼钻进,深入数寸,鲜血涌出时,杆尾还在嗡嗡作响。

    这个汉子正扛着赵兰兰,哼都没哼一声,便倒地毙命,将小女孩摔倒在泥水中,溅起无数黄sè的泥水花。

    第二杆、第三杆……

    无数支短枪,jīng准地插入邢本忠所带来的手下身体,三十余条汉子,瞬间便躺了一地。

    从四周的雨幕里,走出一群人来。为首的,是个五短身材、眼神灵动,圆圆的五官有如富家员外一般的汉子,正是刘惠!

    “你舍得现身了?”赵鐩冷冷地问道。

    自始自终,他都没有看过妻子的尸体,甚至也很少注意到摔在泥水中的女儿。

    邢本忠的脸上,顿时大惊失sè,怒喝道:“刘……”

    话音未落,一把斧头便破空而至,正好砍在他的颈间。扔出这把斧头的,是个十余岁的少年,满脸伤疤,此时正站在刘惠的身侧。

    鲜血四溅而出,邢本忠的声音嘎然而止,歪着脑袋,倒在泥地里。

    倾刻之间,血水便被雨水冲走,满地只留下淡淡的浅红sè。

    “师父,”少年踩过尸体堆,抱起地上的赵兰兰,跪在赵鐩的面前,“师妹无恙。”

    赵鐩并没有理他,只是盯着刘惠,问道:“败了?”

    刘惠从他身旁走进屋中,踩着邢本务的尸体,看着满屋子的血腥,皱了皱眉,叹道:“景和镇一役,七千对七千,我先胜后败;陈家渡一役,我与老贾合兵,三千残兵,对一千武学院学员,照样一败涂地,悔不听你当初所言。”

    他在屋子里随处找了个地方,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席地而坐,从怀里掏出一块发硬的干粮,啃了几口,将当rì的战况一一道来,说完了,才笑道:“老贾跟条狗似的,正在四处寻你呢。”

    赵鐩冷冷地说道:“寻我作甚?将我像条狗一样地杀掉么?”

    刘惠嗤地笑出声来,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若是景和镇一役胜了,他还真会杀了你,眼下嘛,别说杀他几个小卒,你就是将他独养儿子千刀万刮了,他也照样当你是兄弟。”

    赵鐩看着他,缓缓问道:“你呢?”

    刘惠摇了摇头:“我从没想过杀你,不管你信与不信,我老刘做事,跟你那几个兄弟不同,也跟老贾不同。”

    赵鐩沉吟片刻,说道:“要我信你,得依我三桩事。”

    刘惠听得此言,将那块发硬的干粮一扔,对着门外高喊道:“狗X的老贾,别装乌龟啦,风子点头了。”

    门外的大雨中,忽然钻进来一个汉子,正是贾勉儿,他身后却没跟着邢本道、刘资和杨寡妇等大将,居然是独自一人。

    “这是刘老大的主意,”贾勉儿的脸上,带着讪讪的笑容,一进门,便将刘惠给卖了,“风子,莫怪我,再说,你死了一个老婆,邢家可是死了两个儿子。”

    赵鐩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纠缠,而是看着刘、贾两人,缓缓道:“第一桩,从今rì起,所有的兄弟,归为一营,号曰顺天,刘大哥为营主,我与老贾,分为营副,皆听刘大哥号令,若有不从者,兄弟们人人得而诛之。”

    说完这话,他停顿下来,似乎在等两人的回话。

    刘惠皱了皱眉头,轻声道:“你我兄弟三人,义结金兰十余年,彼此亲如手足,不如设三营主,各领其兵,不分大小。”

    贾勉儿也说道:“刘老大这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风子眼下虽没有兵,但胸中自有雄兵千万,我等千万不可学那瓦岗旧事。”

    这话说得极其诛心,瓦岗寨翟让和李密的故事,人人皆知,贾勉儿影shè的谁,也是明摆着的事,刘惠的脸上,顿时变了颜sè。

    赵鐩淡淡笑道:“才几十号人,就想学拥兵数十万、占据黎阳的李法主,老贾,你以前读书就不用功,眼下恐怕连自个儿姓什么,都快忘记了吧?”

    “风子,你是秀才,俺老贾是个粗人,大字不识几个,”贾勉儿嘻嘻笑道,“跟你掉书袋,也没那个本事,你这第一桩事,依我看,有些悬。”

    赵鐩没理他,只是瞧着刘惠,沉声道:“你若没这心思,那就杀了我吧。”

    刘惠想了半晌,对贾勉儿说道:“你听调不听宣,如何?”

    听调不听宣,是说书先生常用的伎俩,说的便是那种派系中最大的山头。刘惠此举,算是退让到底线了,贾勉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哼了一下。

    赵鐩要的,只是一个名份,因此也不纠缠于细节,说道:“第二桩,便是军中凡有yín掠者,皆论以斩首之罪;无端杀人者,同样论以死罪。”

    刘惠当即便点头道:“行,这条我作主了,依你便是!”

    贾勉儿苦笑道:“老刘,你手下都是老兄弟,这好人倒当得轻巧,成心将我推作恶人?”

    刘惠还没说话,赵鐩便接道:“你的军饷、辎重、兵械,都由我出具,倘若稍有迟延,你砍了我的头便是。”

    贾勉儿哑然笑道:“风子,几百号兄弟呢,拿你的人头,煮汤喝也不够啊。倘若rì后兄弟上万,就是一人咬你一口肉,落到最后的,恐怕连根骨头都看不见了。”

    赵鐩看着他,冷冷地回道:“我说有,便有!”

    贾勉儿被气得笑了,语带讥讽地问道:“那第三桩呢?让我等这群反贼,人人都学君子,考秀才去?”

    赵鐩沉声道:“这第三桩,还真跟秀才、举人们有关,凡我等兵锋过处,皆移檄府县,与官吏、儒生和大户人家相约,毋须走避,迎者太平,秋毫无犯!”

    说完之后,看着目瞪口呆的刘、贾两人,展颜笑道:“顺天好,顺天妙,不纳粮,不缴赋,家家齐欢笑。两位兄长,若是依了这三桩事,这道歌谣,数rì之间,便能传遍大河南北,兄长们的基业,便有七成的把握了!”

    刘惠愣了半晌,方才赞叹道:“风子,上阵厮杀,你不如我;争夺天下,我却远远的不如你。”

    贾勉儿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也笑道:“狗X的风子,前两桩事,臭不可闻,老子都有一刀砍下你狗头的念头,没想跟这第三桩一配,你小子堪比诸葛重生啊!行,老子的兵,以后就听刘老大的号令。你让老子不杀人,老子就绝不杀人,若是哪个兄弟敢胡乱杀人,老子就一刀砍了他!”

    刘惠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眼下服了没?”

    贾逸儿嘻嘻笑道:“真服了,风子,你看我等该往何处去?”

    赵鐩沉吟片刻,指了指西南方向:“河间城!”

    “河间?”刘惠皱眉道,“河间城高沟深,防守严密,景和镇战前,我送了几百人去试探,一直没有回信,恐怕设有重兵,我等初败,合在一处,残兵尚不足一千,岂有夺取河间之力?”

    赵鐩摇了摇头:“河间府根本就没有一兵一卒!”看见对面两人都露出怀疑的神态,便说道:“河间只有一个参将,七千兵都扔在了景和镇,那王启年王知府,是狗皇帝的心腹,周边府县,都不会主动来援。至于击败你们的那些武学院少年,他们能将七千人当作诱饵,又何尝不能舍得一个小小的知府?说不得一打一追,在这大河两岸,我们还得跟这群少年并肩作战呢。”

    说到此处,他忽然笑道:“就算有兵,我单骑也能入河间府城,两位兄长,不妨看一出好戏便可。”

    刘惠和贾逸儿听他说得神乎其神,什么武学院的少年军官也跟他有勾结、单骑入府城,一桩比一桩骇人,只是摇头不信。

    此时身畔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声:“娘亲!”

    赵兰兰从地上爬起来,扑进门外的大雨中,找着赵张氏的尸首,伏在她身上,痛哭失声。

    看着赵鐩的眼光扫来,那个满脸伤疤的少年连忙跪在他的面前,呐呐道:“我见你们谈完了要事,便替师妹松了绑……”

    赵鐩一脚将这少年蹬倒在地,怒道:“真是个没用的畜生。”

    说完便冲出门外,雨声渐大,听不见他的声音传来,不过赵兰兰的声音哭得小了,似乎是在安慰女儿。

    贾勉儿看着这个少年,笑道:“张通,你师父不要你了,不如跟我吧?”

    刘惠叹了口气,对贾勉儿说道:“你闲不下来么?”

    那个叫张通的少年也不理他们,只是重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刘惠伸出手,拍了拍张通的额头,低声道:“走吧,你师父没说话,就是让你还跟着我。”

    张通这才抬起头,问道:“去何处?”

    刘惠笑道:“河间!”

第三十章 启年身死

    千余名反贼涌入河间府,秩序井然,步伐齐整。

    刘惠和贾勉儿并排走在最前方,赵鐩和三个家丁打扮的中年人走在一起,有说有笑,似乎极为熟悉。

    两个时辰前,赵鐩说到做到,单骑闯关,往城中送出一封书信后,竟然被他叫开了河间府的城门,而且没死一人。

    六、七百名家丁打扮的汉子,组成一个方阵,紧随在反贼们的身侧。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知府衙门。

    “伯坚,这千余壮士,竟然隐隐有强军的样子,”一个走在赵鐩身旁的jīng瘦中年家丁,看着军容严整的反贼们,笑道,“主人令我前来时,可笑为兄还半信半疑。”

    另一个圆脸长须的中年家丁接道:“赵伯坚一言九鼎,这河北谁人不知?”

    贾勉儿在前面回过头来,冷笑道:“狗X的杨头,你又不是河北人。”

    那名叫杨头的中年家丁也不着恼,笑嘻嘻地望着贾勉儿:“老贾,听闻你跟伯坚打赌,输了东道?”

    贾勉儿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倒是他手下的几员大将,面带不平之sè,瞪着赵鐩,恨不得将这小子砍成十七、八段。

    赵鐩连忙应道:“若不是有杨兄、管兄和马兄三位接应,小弟怎敢进这河间府?”

    最早说话那个jīng瘦中年家丁拍了拍他的肩膀:“伯坚,只要你攻城掠地之时,真能秋毫无犯,这河北河南,还不任你纵横?从今朝起,管哥也得跟着你混饭吃了。”

    走在最方面的刘惠看了看知府衙门方向,沉声问道:“管四,那王启年当真没走?”

    jīng瘦中年家丁管四笑道:“他还能去何处?”

    “河间城门一开,他便是死了,如今那衙门里坐着的,不过是个待宰之人罢了,”第三个中年家丁长相凶狠,说话间,眉毛不停地乱动,“可惜了一个清官。”

    “狗X的清官,”贾勉儿怒道,“他设局想害我们,若不是风子点醒,我们这群人,眼下全成了无主野魂,老子生平最恨清官!”

    长相凶狠的家丁戏谑道:“老贾,你若死了,绝对不冤。”

    贾勉儿啐了一口:“马武,你这种老好人,跟我等混在一起,冤也是自找的。”

    长相凶狠的马武苦笑道:“你当老子愿意么?”

    赵鐩在旁劝慰道:“大河两岸,谁人不知马兄宅心仁厚,如今我等合兵一处,不知马兄可否屈尊,任那镇抚提督一职?”

    明朝军制,是没有镇抚提督的,赵鐩取镇抚之意,行军纪监管和牢狱之事。马武在河北群盗中的资历,比他们几人还老,因此以老马为提督,众人都没有闲话可说。

    马武沉吟片刻,看着刘惠,见他点了点头,方才回道:“恭敬不如从命。”

    众人说笑之间,便到了知府衙门跟前,贾勉儿令手下踢开虚掩的府门,正yù闯进去,只见门后摆了一把椅子,正是知府大堂里的那把。

    椅子上坐着一人,麻将般的身材,整齐而干净的官服,飞禽纹于胸前,官靴踏于脚下,满脸平静之态,不怒不惊、不慌不愁,不是王启年王大人,又是何人?

    “狗官,纳命来吧。”贾勉儿拔刀在手,走上前去,就yù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吾乃朝庭命官!”王启年大喝一声,瞪了贾勉儿一眼,“受天子之托,牧河间万民,赵鐩何在?”

    赵鐩连忙快走几步,挡在贾勉儿身前,拱了拱手,笑道:“学生见过王太守。”

    王启年死死地盯着他,半晌才说道:“你很好,远胜我等。”

    赵鐩回道:“学生不过是偶有一得罢了,太守之才,胜学生百倍,王大人若是两榜出身,眼下学生的人头,早就摆在大人的脚下了。”

    王启年叹了口气:“没想我的知己,却是一个反贼。”

    赵鐩迟疑了一下,忽然说道:“太守何出此言,阉贼侵占民田,导致民乱丛生,我等儒生,皆是响应大人号召,拨乱反正,以还大明一个朗朗乾坤,何处来的反贼?”

    他这话一出,在场的诸位贼首,都呆住了。尤其是马武,心中长叹一口气:做人怎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王启年哈哈大笑道:“你yù以宋江为师?”

    赵鐩抱了抱拳:“还望王大人成全。”

    贾勉儿在旁怒道:“狗X的风子,你yù背叛众兄弟么?”

    “你借我的人头,讨圣上的恩赦,”王启年笑道,“如我这般将死之人,也能为你所用,果然打得一手好算盘,依我之见,宋江,可不如你。”

    赵鐩沉声道:“大人若是遂了学生的心意,也算是替圣上尽了忠,不出十年,便能讨个文、正的身后荣贵来。”

    马武在旁开口道:“王大人不会应允你的。”

    王启年看了看这个长相凶恶的中年人,点了点头,笑道:“看来反贼之中,也不乏明智之人,真是可惜了。”

    贾勉儿怒道:“将这狗官一刀砍死算求了,叽叽歪歪的,老子半句都听不懂。”

    “你听不懂?”王启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还在本府面前唱白脸?”

    贾勉儿本已提起长刀,正yù砍下,闻言讪讪道:“老子忽然忘记了,今朝不得开荤。”

    赵鐩令围在四周的反贼们尽皆退下,只留下刘惠等贼首,方才缓缓说道:“大人,那学生就开门见山吧,我等yù为圣上前驱,南下河南、南京、江西,只求大人传话上去,尔后各取所需,生死在天!”

    王启年苦笑道:“我还走得出这河间城么?”

    赵鐩摇了摇头:“大人已是必死,但大人的书信,却能被送至圣上面前,接下来的数rì,我军将入博野、饶阳等县,绕深、冀、定、祁等州……”

    “够了,”王启年笑道,“接下来,你将东进临淄、曲阜、泰安、rì照等地,再西进曹州、定陶,从河南迂回至南京,沿江而上,袭扰江西和两湖。”

    赵鐩拱手道:“大人神算。”

    “圣上会派大军,跟着你等,”王启年说道,“你攻一城,他便取一城,直到双方撕破脸皮,你这法子,倒也当真敢想!”

    “大人……”

    王启年打断他的话:“赵鐩,你欺大明无人么?”

    赵鐩沉声道:“学生不敢,只是从大人的行径中,略略猜中了圣上的几分心意罢了。”

    “你居然敢妄猜天意,”王启年哈哈大笑,“果然是个天生的贼胚!那刘太监、李首辅他们的心意呢,你也猜得着?”

    赵鐩摇了摇头:“若不是大人行事仓促,露出破绽,学生连圣上的意思都猜不出来。”

    “我若真的依你之计,你我两人,都白白替他人作了嫁衣,”王启年悠然道,“你可知我因何而死?”

    赵鐩沉吟片刻,方才反问道:“李首辅?”

    “孺子可教!”王启年看了一眼家丁打扮的几个贼首,笑道,“回去转告贵主人,就说老王先走一步了。”

    说完,他便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刀,长叹一声,猛地回插,直入自己心口,深可及柄。

    赵鐩并没有上前阻拦,众贼首也无人动弹,直到王启年的尸身倒在地上,刘惠才长叹了一口气。

    “此事与我等主人无关。”马武开口说道,他话虽如此,手却按在了腰间刀柄上。

    赵鐩连忙挡在刘惠和马武这两拨人面前,沉声道:“此乃王启年的苦肉计,他以xìng命作饵,想挑拨我等,万万不可中计。”

    贾勉儿的手也按在刀柄上,冷笑道:“你怎知这狗官说的是谎话?”

    赵鐩怒道:“老贾,官兵的讯息,是谁给你的?”

    贾勉儿针锋相对地回道:“那rì你出了文安城之后,我等接到赵鐇的讯息,这才如梦初醒,不错,真正点醒我等,让三十六家共谋文安的那封信,是杨头送来的,可在景和镇,又是何人,隐瞒了武学院那帮少年的行踪?两桃杀三士的好戏,当我老贾看不出来么?”

    他此话一出,双方都沉默了。

    两桃杀三士,说的是chūn秋时代的故事,公孙接、田开疆、古冶子三人,功高震主,被晏子以两个桃子就杀了。

    朝中诸位文官大佬们,打的也是这个主意:扔出文安和河间,除掉王启年、反贼和武学院的学生军,将朱寿布置在京师南面的势力,连根拔起!

    杨头冷笑道:“老贾,你的学问,真是读到了狗肚子里,有个桃子给你送终,就不错了!”

    “够了,”马武止住话头,望着刘惠,沉声道,“合则两利,依你之意呢?”

    刘惠正犹豫间,赵鐩劝道:“刘大哥,马兄说得没错,武学院那帮少年还潜伏四周,只等着追赶我等,若是没有马兄他们,别说江西了,我等恐怕连城外的玉带河都过不了!”

    刘惠一咬牙:“行!继续合兵。”

    贾勉儿不由大急:“刘惠……”

    刘惠打断他的话:“不合,眼下就死;合了,生死未定,管四、杨头、马武,兄弟丑话说在前头,入了河南,我等便分兵!”

    马武点头道:“成,不过赵伯坚也得分兵,你自向南,我等与赵伯坚向东!”

    赵鐩在旁苦笑道:“马兄,你这绝户计,施得当真妙极。”

    马武笑道:“倘若没有你这个军师,这南直隶,我等可不敢轻易进去。”

    ************

    看在这章删去千余字解说文的份上,无节cāo地继续求各种票。

第三十一章 众将束手

    穷北富南,这是明清时期,神州大陆的现状。

    南直隶和浙江的税赋,支撑起了整个王朝的脊梁。宅男朱寿明白这点,李丞相、刘太监也明白这点,赵鐩等反贼,当然也明白这点。

    “圣上,当诛王启年九族!”这是陈敬陈提督在说话,他的脸sè很平静,看着暴怒中的朱寿。

    真定临时行宫的书房中,满屋子都是杂乱的书籍和飞散的纸片。各位太监大佬跪了一地,苏进的额头有一个肿包,那是被朱寿扔出的铜镇纸所砸。

    “九族?”朱寿的眼睛里,都是血丝,大声责问道,“他何错之有?”

    “无错,更应诛九族,”陈敬跪在地上,头叩向地面,沉声道,“不诛,无以服人心;不诛,无以立大义;不诛,河北、河南、南京等地,几成糜烂之局!”

    在场的都是太监,没有大臣和勋贵,陈敬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皇上,你必须要拿王启年来当替罪羊,才能平息士绅们的愤怒。

    三rì前,河间府城被反贼攻破,王启年自杀殉职,贼势大涨。贼首刘惠、贾勉儿和赵鐩等人,所到之处,不仅秋毫无犯,而且还开仓放粮。四野之民纷纷响应,不过三rì功夫,便扩军至三千人左右。

    正德时期,河间府一带,民众普遍养马。反贼们集民间之马,组成了一支千余人的骑军,跟武学院的学生军们玩起了捉迷藏。

    昨rì晚间,反贼们沿肃宁西进。一夜之间,连下饶阳、安平两县,兵锋直指真定。

    反贼们沿途没有遇到任何抵抗,除了跟张云霖的武学院骑军打过两场外,所到州县,尽皆不战而降,甚至连一个自杀的父母官都没有。

    反贼直奔真定而去,钱铸、张云霖和宋继先三人,都被迫率军回援,因为真定是皇帝的行宫所在,不容有失。

    “杜太监,贼军绝无可能继续西进,他们下一步所取之处,必为此处,我等以逸待劳,定可大破贼军,”真定府吴家庄(即深州),张云霖指着北直隶全图,对自己的监军杜裕说道,“深泽!他们若敢过深泽,我提头来见你!”

    杜裕是司设监少监,被朱寿派来作河间参将张云霖的监军。原参将袁彪被罢职之后,张云霖手下的骑军,也由六百余名,一下子扩充到了两千余名。

    补充的兵员,全是杜裕从京营调来的老兵,因此杜监军的话,张云霖不敢不听。

    看着这个右手只有三根手指、容貌丑陋的少年,杜裕叹了口气:“张参将,你的头,咱家拿来有个鸟用,老子也监过几次军,贼寇们声东击西也好、引蛇出洞也好,总而言之,你必须去守着无极县城,若再敢暗地拖延,老夫只能斩了你的人头,再去圣上面前自尽谢罪。”

    “我守晋州,张云霖守无极,宋继先守藁城!”几乎同一时间,晋州涅槃口,钱铸苦着脸,举起仅有的右手,对自己的监军卢明说道,“卢大哥,这是谁布下的方略?真是蠢不可及!”

    卢明跟钱铸是老乡,私交甚好,但公是公,私是私,闻言只得叹了口气:“还能是谁?”

    钱铸颓然坐下,他的长相仍然英武非凡,不过左侧的臂管空空荡荡,丢在川东牵牛寨的那只左手,让他清醒地认识到,此次恐怕又将凶多吉少!

    杨廷和!除了他,在皇帝身边,还有谁能有如此大的影响力?让勋贵、太监和皇dì dū同意这个守株待兔的方略。

    藁城、无极和晋州,呈三角形,牢牢地楔在真定府城的前面。身在藁城外滹沱河畔张村的宋继先,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河水,跟自己的监军赵秀对望了一眼,从对方的眼神里,都看出了几分无奈和焦急。

    杨师傅给出的这个方略,中规中举,看上去没有破绽,而且能将真定府守得稳如泰山。不过倘若贼军中有知兵的,就能将计就计,将宋、张、钱三将各个击破,而且不费吹灰之力!

    好毒的心思,好狠的手段。

    三个少年将军明明知道前方是个悬崖,也不得不跳,因为皇帝就在真定府,不容有失。他们可以不管文官大佬们,也可以不管太监大佬们,但只要朱寿下了圣旨,盯着他们的监军,就会将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逼他们跳下去。

    不仅如此,杨师傅还从李丞相与刘老大那儿得到了支持:焦芳建言,推用大将及文臣有才望者,提督讨贼军务。

    朱寿接到京师传来的折子,当即就批了:以惠安伯张伟为讨贼总兵官,以右都御史屠滽提督军务,统京营兵征讨流贼!

    这道圣旨里有个词很关键,那就是京营兵。三个少年将军的手下,大多数都是京营兵,张、屠两人,很自然就成了北直隶的最高军事长官。

    屠滽是老资格政客,成化二年的进士,从都察院起家,人称“屠天官”。他写诗作画,都是一把好手,唯独在军略上,是九窍通了八窍。由他指挥各路将领,可谓是以鸡驱虎,白白送死而已。

    至于张伟,是典型的大明纨绔子弟,听见马嘶都会吓得“面无人sè”,整rì里把妹喝酒,乐得逍遥自在,至于打仗的本事,那是坚决不肯去学的。

    杨师傅和李丞相给学生军们设套,还算情有可原,可刘老大为何也要插上一脚呢?

    其实前文就曾说过,王启年干掉的河间府知府高阳一、静海县知县穆子禹等人,都是阉党的大将,刘老大被朱寿强行压了下去,但内心却未免总不是滋味。

    既然杨师傅挖了一个坑,在坑了学生军的时候,也能提高老刘在朱寿心目中的地位,又有何不可?

    手下强将jīng兵尽失之时,皇帝也许就能想起老刘的好处了吧,这就是刘老大的出发点。

    就算rì后事情败露,反正坑是杨师傅挖的,朱寿总不能杀师吧?那板子也打不到刘老大身上去,可惜刘老大千算万算,却漏了杨一清和张永这对好基友,把自己的坟墓,又向下挖了一尺。

    此事容后再表,因为杨、张二人,还得等着出使蒙古的马昂与仇钺归来,这四个人的力量,组合起来,才能颠覆天地,将刘老大提前送入坟墓。

    一团暖风吹过,夏天的风雨,总是来得很忽然,但张云霖的心里,却冷得一阵阵打哆嗦。

    他接到圣旨的一刹那,只觉得天旋地转,右手的伤疤,似乎又在隐隐作痛。从牵牛寨下活着回来之后,他就对自己立过誓:从此再也不相信文官。

    他的身手和心思,都是上上之选。就算是浑身都沾满了鲜血,他也不会感到疲倦。他身后的少年骑兵们,也是满脸朝气。几rì来,与贼寇数战,骑军尽皆大胜。

    战旗光辉、锐气无限,但盛极之后,就将必衰么?

    他从吴家庄出发,沿西北方向,越过滹沱河与滋河,直入无极。因为他是骑军,所以得走最长的一段路,全身也将露出最大的破绽。

    毫无疑问,相比以步军为主的钱铸、以水军为主的宋继先而言,反贼们最有可能攻击的,就是将侧面完全暴露出来的张云霖。

    杨廷和此计,是正大光明的阳谋。

    原本守在吴家庄的张云霖,正好威胁着反贼们的侧翼,只要抓住一个破绽,就能追得反贼们落荒而逃。

    但这是剿贼的上策,却不是保护皇帝的上策,因此就算他们都看穿了杨师傅的计谋,他们也不敢不遵。

    刘惠将在什么地方设伏呢?张云霖苦苦思索着。

    是深泽,还是无极?

    倘若他不动,那刘惠肯定不敢西进,甚至连深泽都不敢过。但是他现在动了,而且还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那么反贼还会不西进么?

    他的嘴唇有些干裂,上面开了很多小口子,这几rì来,他和两千骑军都没有休息好,长时间的流动作战,耗光了他们的大部份体力。

    就算反贼不来,只要皇帝没有回到京师,单单这数百里路,也能拖垮他们这三支军队。

    偶尔战败一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张云霖根本就不清楚,反贼将在何时、何地,对他的两千骑军展开攻击。

    反贼们一直没有行动,并不是他们被张云霖的骑军打怕了,而是他们在等待一个最恰当的时机。

    他甚至不敢看那些少年的清澈眼光,虽然他也才十八、九岁,但早就历经生死。他完全能够看到一个场景:jīng疲力竭的两千骑兵,被无数反贼包围在一个山岗上,马匹再也跑不动了,人也没了力气,一个接一个,被反贼们杀死。

    如果他想不出来解决办法,这就是一个必然的结果!

    焦急、内疚、悔恨、失望,诸般念头,都在张云霖的脑海里打转。

    “不,我不能失败,”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道,“我还要封侯,还要当皇上的霍去病,我还年轻,不能就这么死在一群反贼的手里!决不!”

    在张云霖暗地里发誓的时候,朱寿的圣旨也传到了京师:以谋逆大罪,诛王启年九族!

    天下文人们一片叫好之声,甚至还有人上了折子,力劝朱寿加几个尊号。

    “这群小人!”朱寿回到寝宫之中,这是真定行宫里最大的院子,不过与京师那宏伟的宫殿一比,简直如同草屋一般。

    “你别太难过了,”马青莲捏着他的手,柔声劝道,“杀上几个书生,就太平多了,我哥在大同府横行乡里时,就常用此法。”

    “真是个小孩子,”朱寿与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极为放松,对她那些足以被砍头的大不敬行为,也视如无睹,笑道,“你哥那是纨绔,朕是皇帝,堵一村之口易,堵天下之口难!”

    马青莲摇了摇头:“你们男人的事,不就是看谁的刀子快么?”

    朱寿懒得跟小老婆作口舌之争,调笑道:“那朕派你上阵当将军去吧。”

    马青莲从床畔拿出自己的重剑,高兴地说道:“我的武艺,可比你高多了,去就去!”

    朱寿愣了一下,没想她居然敢把兵器放在床边,正yù发怒,忽然心中灵光一闪,大喜道:“爱妃,你真是朕的福星!”

    见马青莲迷惑不解,也不解释,对一直随侍身畔的陈敬说道:“速召马昂、仇钺回京!”

    陈敬正yù传旨,一个太监匆匆跑了进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圣上,”陈敬立即跪在地上,对朱寿说道,“深泽传来急报,张云霖被五千贼军围于滹沱河畔!”

第三十二章 英雄与狗

    没有利益,就不会有冲突。

    杨廷和设下的这个局,终于在滹沱河畔的刘家庄揭开了面纱。五千余名反贼从四面八方忽然现身,将张云霖、杜裕以及两千骑军,牢牢地困在刘家庄外的滩涂之上。

    河北岸,是千余名反贼,据险而守。河南岸,长不过千余步的狭小地带中,挤满了准备过河的明军骑兵,人马杂乱,不成阵型。而在他们的身侧,是呈半圆形包围过来的三千名反贼步军和一千名骑军,人人都拿着jīng良的明军制式军械。骑军甚至一人两马,除了没有铠甲外,并不比明军士卒们差。

    悬在头顶的那柄砍刀,终于掉了下来。张云霖的心里,反而踏实了许多。

    不就是一死么?他的命,是从牵牛寨捡回来的,没什么不可丢弃。

    “杨丞相,”他抬起头来,望着天空,自言自语道,“今rì若能侥幸不死,如此厚恩,必当百倍相报。”

    在他身侧的杜裕叹了口气:“你斗不过杨介夫的。”

    “是么?”张云霖狠狠咬了一下自己那干裂的嘴唇,鲜血淋淋,大喝道,“武学院诸学子,列队!”

    他统辖的两千骑军,只有六百余名武学院学生军,其余的,都是京营老兵。被反贼们包围之后,四外寻找有利地形,导致明军阵形凌乱的,就是这帮子老兵。

    只有六百名少年骑军,穿着jīng良的铠甲,手握长刀,整齐地排列于河岸之上。尽管他们的脸sè充满疲惫,嘴唇同样干裂得满是血口,但依然士气旺盛。经过数rì血战,连战连捷的士气,是不会轻易消失的。

    “不能杀他们!”反贼的军阵之中,赵鐩瞪着刘惠等人,大声说道,“围之,便已铸成大错,若是灭之,我等也将迎来灭顶之灾!”

    贾勉儿一摆手中长刀,冷笑道:“风子,你只是军师,不是首领,刘大哥的话,你敢不听?”

    赵鐩不理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刘惠。他一直反对围攻朱寿的嫡系学生军,因为事实很清楚,反贼的生存空间,就是皇帝和士绅们的不和。

    他身为秀才,作为统治阶层的预备役,没有谁比他更加明白朝庭的恐怖实力。别说是数千反贼,就是数万、数十万,只要朝庭腾出手来,轻轻松松,就可以将他们击得粉碎。

    大明没有任何对手,四夷臣服,连蒙古,都只能算是四肢之疾。庞大而华丽的大明王朝,唯一的心腹之患,就是皇帝和士绅们的矛盾。

    但这对死敌,却是曾经的生死战友,甚至在眼下,他们也是共生的关系。只要给他们缓和的空间,减缓矛盾爆发的脚步,那么等着赵鐩他们的,必定是死路一条。

    刘惠并非看不到这些,但统领数千人的虚荣,已经让他的个人野心膨胀到了极致。看见赵鐩的目光,他只好有些躲闪地轻声问道:“灭顶?风子,何来如此一说,眼下官军势弱,我方胜券在握,有何不可?”

    赵鐩见贾勉儿所部已经在向前移动,怒喝道:“狗X的胜券,就算让你连杀钱铸、张云霖和宋继先三人,皇帝一道圣旨,就能将我等的人头拿下!”

    被困在刘家庄的张云霖、西南方不远的涅槃口钱铸、正西方藁城张村的宋继先,是杨丞相等人送上的三份大礼,人数、行军路线、辎重,事无巨细,尽皆为反贼们所掌握。

    送礼送成这副模样,真是一桩天下奇闻,因此反贼们就算想败,也得看朝庭诸公答应不答应。

    “老贾在此,长刀在手,谁敢取我人头?”贾勉儿伸手止住部属的行动,沉声道,“赵风子,你得把话说透彻了,不然老子一刀切下你的狗头!”

    “他说得没错,”回话的,却是马武,他不顾杨头和管四的怒目相视,缓缓说道,“皇上只需退上一步,我等都得人头落地。”

    杨头拔出腰间长刀,怒喝道:“马老实,你他娘的瞎喷什么粪!”

    他虽然把刀亮了出来,摆出一副要学林教头火拼王伦的架式,却只听打雷,不见下雨,胯下之马半步也不动。

    马武看着杨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反问道:“你愿作狗?”

    众位首领有了矛盾,五千反贼便没有了主心骨,摆着严整的阵容,与明军形成对峙。

    “背水一战!兄弟们,跟着我。”

    张云霖苦苦等候的时机,终于到来,因为他发现,反贼的锐气,居然在片刻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没有去思考原因,战场之上,瞬间,便是永恒。

    “背水一战!”

    六百余名少年齐声高吼,这四个字,rì后成为了大明骑军的标志xìng口号。

    刘惠的心里非常不高兴,他和贾勉儿、赵鐩都是八拜之交,生死兄弟,十几年的交情。在此之前,赵鐩从来没有公开反抗过他,甚至连句重话都没说过。

    但眼下呢,他质疑自己的统率也就罢了,但几个首领都居然信了他的鬼话,这才是最要命的!

    贾勉儿那厮,一向是正话反说,外表猪相,心中明亮,典型的大智若愚。

    马武人望卓著,在反贼之中的号召力,不比自己差。最关键的,却是这两个人都有很强的实力,联合起来,甚至远远超过自己这个大头领!

    认识十几年来,他也很信任赵鐩,甚至隐约觉得他的话非常有道理。但是皇帝会让步吗?就算让了步,自己就一定会死吗?

    还有,自己的权威呢?刘惠一直在道上厮混,自然明白,一个权威如果倒下了,重新立起来的机会,几乎为零。

    没有自己,这支军队还能被捏成一团吗?他恨不得抓住赵鐩的胸口衣襟,大声怒喝,让那个自以为是诸葛再生的兄弟明白: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是聪明人!

    赵鐩的心里也很气愤,自从走上反贼这条光辉的道路后,他一心一意,都想着这支小小的军队。

    老婆被杀,他忍了;几个兄弟战死,他也忍了;女儿整天哭着想找妈妈,他还是忍了。

    他的雄心壮志,不是亲情和家人能够阻挡的。

    能够忍辱挨饥考功名、当街给老丈人张屠夫下跪的赵鐩,用十年的时间,完成了从横行河北的血腥强贼到谦谦有礼的诗书君子这一华丽转变。又用了几天的时间,完成了从书生到反贼这更加华丽的转变。

    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能够难得到他的?

    没有!就算是亲如手足的刘惠,也不行!

    在张云霖带着六百少年开始冲锋的时候,赵鐩也下定了rì后火并刘惠的决心。

    没有人能够预知未来,赵鐩也并不知道,他和刘惠这对在正史中一直走到最后的生死兄弟,居然会因为杀不杀官军而翻脸。

    张云霖那决死般的冲击,终结了两人的思维。

    困兽才是最危险的,背水一战,翻盘的可能xìng,也不是没有,历史上的诸多战例都在提醒着反贼的首领们:战争,才刚刚开始。

    贾勉儿第一个率军冲了上去,他左边是邢本道的旗号,右边是刘资,殿后的是杨寡妇。反贼之中,贾部的人数虽然不是最多的,攻坚的战斗力,却是最强的。

    因此每逢有攻坚硬仗,都会由贾勉儿打头阵,刘惠等人只负责扫尾和掩护,而战利品,自然也是贾部得最大的一份。

    对面明军那些jīng良的铠甲,是贾勉儿迫切想要的,千余反贼骑军中,他占了将近一半。如果有了这些铠甲,那么不出半年,他将调教出一支非常强大的骑兵来!

    两支军队相距并不远,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猛烈地撞击在一起。

    张云霖摆了一个楔形阵,他自然是当仁不让的箭头。冲出河畔军阵之时,他并没有指望那些油滑的京营老兵,甚至也没指望杜裕那个死太监。

    太监们搞内斗是一把好手,至于战争,还是当免则免吧。不要指望三宝太监那种异人的出现,一切,都得靠自己。

    他带着一百人冲在前方,陶应龙这个斥候总旗,带着四百人组成右翼,前文就曾说过,陶应龙也是武学院一期学员,牵牛寨之役唯一幸存下来的马军领头百户。

    左翼是王文翰的一百人,他是二期的领队千户,跟张云霖这个实授千户是名义上的同级。

    虽然张云霖的参将没有品级,不过在朱寿定下的武学院诸般规矩中,有一条非常重要,那就是在品级相同时,后入学的学员,在战场上必须听从先入学的师兄指挥。

    在他们的身后,是杜裕和一千四百余名京营老兵,乱哄哄地挤在河岸的一个小山坡上,摇旗呐喊,虚张声势。

    一百名英勇的少年,很快就插入了反贼的军阵中。每次呼吸之间,都会有人死亡。

    血肉横飞的战场,呐喊声、惨叫声、刀切入肉中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不对,”赵鐩看着明军右大左小的冲击阵型,心中忽然闪过一道明悟,“他们不是要冲阵,而是要逃跑!”

    明军的右侧,就是反贼半圆形包围圈的左侧,守在那儿的,正是马武和赵鐩!

    好一个心狠手辣、眼光独到的明军将领!

    赵鐩不禁对看不清面目的张云霖,产生了一丝英雄惜英雄的感觉,敢于丢掉监军和一千四百名下属,只带着六百名少年突围,而且还能在乱军之中,找到正确的突围方向,这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将领了。

    假以时rì,对面那个少年参将,也许将成为一棵参天大树!

    放?还是不放?赵鐩的心里,在激烈的挣扎着。

    从大局出发,他必须放了这个少年将军。但从私心出发,被这样一个少年追在屁股后面,恐怕不是什么好滋味。

    在他犹豫的时候,马武却将手一挥,反贼的军阵顿时露出一个缺口出来,原本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冲阵明军,顿时压力大减。

    张云霖一马当先,头也不回地冲出包围,在他身后,只有不到三百名少年!

    短短的功夫,就有一半的人,被永远地留在了反贼们的军阵中。

    当张云霖跑得不见的时候,最后一个留在阵中的少年,被贾勉儿一刀砍在颈上,身首异处。

    “马武,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杨头的怒吼声,在反贼的军阵中回荡。

    四十余名中小头领,也聚在他的身边,怒视着马武。

    马老实满脸平静,倒是管四站了出来,缓缓说道:“马武所部的兄弟们听着,这厮私放官军,违背主人的意思,愿与我等一齐杀之者,便站出来!”

    刘惠脸sè铁青,跟满脸鲜血、得意洋洋的贾勉儿站在一起,也不说话,只是令手下兵马围成半圆,将马武和赵鐩等人团团围住。

    此时河畔的一千四百名京营老兵,早就在杜裕的带领下,树起了降旗,跪得满地都是,不足为患。

    又有二十余名中小头领站了出来,他们都是从当初那群家丁中提拔起来的。

    马武苦笑了一下,望着这六十余名中小头领,叹道:“你们当真要杀我?”

    一个满脸胡子的中年人高声道:“马大哥,我与你相识十余年,情如手足,你真不该背叛主上,这天下之大,可没了你的容身之处!”

    赵鐩在旁笑道:“是么?你信不信,我一句话,便能要了你的xìng命?”

    那中年人愣了一下,哈哈大笑道:“赵大当家,我等早yù取你xìng命,如今就来受……”

    他死字还没说完,颈中就狠狠地挨了一刀!这中年人捂住自己的脖子,临死之前,最后一个映入他瞳孔的画面,是手举长刀、满面狰狞的杨头。

    “杀,一个不留!”管四的声音,不管什么时候,都非常沉着稳定。

    “既然为人,何苦再作狗?”马武长叹一声,不忍再看这六十余名可怜虫,“是作统领数千人的英雄豪杰,还是低声下气的奴婢,你们怎么也看不透?”

    ****************

    今rì一更,给大家拜个早年,有票票打赏什么的,一定要给小弟哦。

第三十三章 绝世赌局

    因朱寘鐇叛乱而上位的杨一清,在朱寿穿越之后,先是办了第一届大明运动会,后被踢到三边去挡蒙古人。朱寿的小翅膀,已经将杨总制的人生,扇得面目全非。

    与他同样命运的,还有仇钺。

    此刻,这两个人就坐在酒楼之上,陪着张永和马昂,谈论着天下大事。

    “圣上诛王启年九族之后,反贼居然越打越强,倒也是一件希罕事。”仇钺不仅知兵,而且对朝中诸大佬的关系,更是一清二楚,说出的话,也不同凡响。

    杨一清是他的老上级,闻言笑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有甚奇怪之处?”

    滹沱河畔刘家庄一战,河间参将张云霖率众突围,监军杜裕投降了反贼。

    朱寿在接见了仓皇奔至的张云霖后,不仅不加惩戒,竟然对其抚慰有加,还从团营中调了五千骑军,供其指挥。被委任为骑军新监军的秦用,同样是朱寿当太子时的旧人,而且他是甘州五卫人,算起来,跟张云霖居然也是老乡。

    三个少年参将的监军,就有两个是老乡,这种融洽的同僚关系,放眼大明,简直是前所未见。

    不仅如此,朱寿还将讨贼总兵官、惠安伯张伟和提督军务、右都御史屠滽都召到了真定府城。名为谋画参赞,实际上,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张总兵和屠提督,这两个驯兽人,都被皇帝关进了笼子里,反而将那三只猛虎,彻底放了出来。

    果然,没过几rì,数量扩充到八千人的反贼,从束鹿县,越百尺口,南进深河、南宫,最后攻占广平府的清河县。他们不仅没有sāo扰朱寿的行宫,而且根本就没有西进的意思。

    正德四年正德四年六月二十四rì,明军与反贼战于武城县的甲马营,此处紧邻京杭大运河,是山东东昌府的要地,也是北直隶东入山东的必经之路。

    保定参将钱铸在此战中,一战成名。他以一千名重甲步军,突入反贼的重围之中,血战两个时辰,将反贼们牢牢地拖在运河北岸,为张云霖与宋继先的包夹,争取了胜利的时间。

    甲马营一战,是三位参将的第一次合作,反贼众首领仅以身免,数千名贼军被斩杀于运河两岸。

    刚投降反贼的前监军杜裕,在战场上被活捉。不过令人惊讶的是,三参将都没有杀他,而是将他送到了朱寿的临时行宫。

    此时朱寿已经从真定府称驾到了保定府,在外面玩了大半年的皇帝,总算要回京了,也算是兵乱之中的唯一好消息。

    就在众人都以为杜裕将被千刀万刮之际,朱寿居然赦免了他的死罪,将其流放夷州,跌破了众多看客的眼球。

    杜裕到夷州,哪里叫做流放,人人都知道,他和罗祥是穿一条裤子的死党,又一齐背叛了刘瑾刘老大。

    他到夷州,分明是去享福去了!

    不仅临阵投敌的监军能够享福,就连如丧家之犬的反贼众首领,也在济南府的平原县,东山再起。

    他们不仅击败了紧随身后的张云霖,而且还将军队重新扩充到了三千余人。

    一众贼首和三位参将,一边走一边打,将兵祸从北直隶,一直引到了山东!若不是在青州府,反贼们被寿光知县毛伯温伏击于巨洋水畔,狼狈逃窜到沂山,恐怕整个山东,都将陷入战乱之中。

    毛伯温是正德三年的进士,素知兵事,也是正史中的嘉靖名臣之一。在正史中,他眼下本应逍遥于吴越山水间,可惜随着朱寿的穿越,他的人生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跟出将入相的毛襄懋公相比,反贼们的军事水平,无疑是不够看的。并且毛伯温还深受数府士绅们的拥护,手下率领的,不是孱弱的卫所兵,而是装备jīng良的家丁,因此反贼们被打得大败,也非常合情合理。

    可是不合情理的事情,再一次发生了。

    巨洋水之战后不到半个月,在朱寿那浩浩荡荡的仪仗进入京师之时,群贼又冲出了沂山,打败了前来围剿的钱铸钱参将,顺势夺了沂水县城!

    张永咳嗽了一声,提醒这两个家伙,自己这个太监大佬,还坐在他们面前,有些话,不能说得太过份了。

    对于这三人的心机,马昂毫无所觉,他也懒得去管这些朝中名人的闲事,只要有嫡亲妹子在,马国舅就是正德朝不倒的长城,风雨再大,也刮不到他的身上。

    不过他是延绥副总兵,算起来,杨一清也是他的顶头上司,这次被拉来作客,便打定主意,只喝酒,不说话。

    既然马国舅不愿意说话,张提督也不主动招惹他。这两人既不是故旧,也不是上下级,交情自然是一点都没有。况且以老张在宫中的地位,也犯不着拍马国舅的马屁,此次愿意赴宴,纯粹是看在杨一清的面子上。

    他到威远卫查杨一清的底,带着一群锦衣卫和皇帝亲军,准备随时砍掉杨总制的人头,拿来给自己当功劳。

    杨总制的威名,张提督是有耳闻的,不过他并不在意,连刘瑾刘老大都敢痛扁的张提督,放眼整个大明,除了皇帝,又有谁能被他放在眼里?

    不过到了威远,张提督就对杨总制有了一点好印象,因为杨总制不仅知兵,而且还智计如海。

    最最关键的是,这个文官大佬,居然也长得像个阉党。

    真阉党张提督立即就对长得像阉党的杨总制进行了第一次试探:“听闻宫中某人,与蒙古有书信往来?”

    杨总制很想摸一下张提督的额头,没发烧吧,哪有这么恶搞政敌的,真当刘老大是木头人不成?

    “莫须有!”杨总制的回答,跟几百年前的秦桧雷同,官腔打得十足十。

    张提督顿时就怒了,大喝道:“那你跟蒙古有书信来往的事,难不成也是莫须有?”

    杨总制很厚颜无耻的反问道:“与君同坐一船之上,吾沉,君即沉,奈之若何?”

    张提督冷笑道:“不见得吧?”

    杨总制叹了口气:“圣上为jiān人所蒙蔽,张太监不思为天子效力,却在此处与我纠缠于小节,是为不智。”

    张提督也不恼,反而来了兴趣,变怒为笑,问道:“何人为jiān臣?”

    杨总制却不说话了,推说公务繁忙,便告辞而去。

    两人从威远卫,一路结伴西行,到了榆林卫。张提督忽然有了耐心,也不想砍掉杨总制的人头了,整rì里与杨一清东拉西扯,话题尽往刘瑾的身上靠。

    杨一清何许人也,岂能轻易上了张提督的贼船,将自己的大好前途押到一个不可知的yīn谋之上?

    他也并不怕张永查自己,因为他还有一张底牌,这张底牌,足以令张提督在任何时候都能成为他最忠诚的盟友。

    没有人会轻易揭露自己的底牌,杨一清自然也不会。

    他还在考察张永:这个威猛的老太监,能否击垮立皇帝?

    底牌只有一张,机会也只有一次,只许成功,倘若失败了,不仅杨一清的人头会丢,这天下,恐怕也将血流成河。

    张提督不断的试探杨一清,杨总制也在不停地考察张永。

    首先是为人。

    张永为人张扬跋扈、脾气暴躁,但杨一清并不看重这个,他眼中的为人标准,跟普通人不一样,他看的是张永的政治人格。

    太监也是人,有七情六yù,有着各种缺点,不过在政治上,这些缺点都不是缺点。考察政治人格的唯一指标,就是你站在什么位置。

    站位,就是政治人格的全部。

    杨一清也是文官集团的长城之一,他的立场,便决定了他的言行。跟王守仁这种心无外物的圣人不同,杨一清还做不到心无外物,他希望张永能够在倒刘一役中,坚定地站在文官集团的阵营里。

    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盟友,太监集团的大佬张永,似乎明白了杨一清的心意,在接下来的rì子里,他的党羽,再也没有弹劾过任何一个文官大佬。

    甚至在正德四年五月的徐穆一案中,他还站在文官集团这一边,与刘瑾展开了大战,挽救了十余名文官的xìng命。

    对张提督的明智之举,杨一清非常满意,但为人过关了,还不够,还得看心xìng与手段。

    张提督是流氓出身,打架斗殴是拿手好戏,强抢民田是天理昭昭,偶尔杀几个良民,也是兴趣所致,这些心xìng,都不在杨一清的考察范围中。

    直到看见张永统军严厉,严禁属下的士卒和锦衣卫们sāo扰民众,若有犯者,皆处于斩刑!杨一清这才拍手欢笑:果然是个伟丈夫!

    张永的德行不良,那是个人品德问题。

    自古以来,政治人物,从来都不看重德行。真正令他们毁于一旦的,除了站错了位置之外,便是手段不够狠、心xìng不够坚决。

    张永能够将锦衣卫和皇帝亲军都约束得很好,一路之上,没有人敢触犯张提督的命令。要知道,这些大爷们,在大明的国土之上,从来都是横着走的,别说sāo扰民众了,就是杀几十号人,也是正常。

    这就是张永心xìng和手段的体现。

    杨一清再次满意地点了点头。

    但这些还不够,跟刘瑾一战,是一场惊天豪赌,双方押上的,都是自己的xìng命!

    “张提督将自己捞来的银子,都赏给了手下的士卒!”某rì,一个副总兵在杨一清面前,开玩笑地说道。

    张提督捞银子的手段,并不比刘老大差,放眼整个大明,在这项技能之上,他起码能挤入前十名。

    这么多银子都赏给了士卒?杨一清有点怀疑,于是就暗地里调查了一番。

    事实总是让人震惊,张永不仅将银子全部分了下去,而且还严令手下贪污受贿。

    这是一个奇才啊!

    至此,杨总制总算爱上了张提督,两人的爱情,在陕北的大地上,开花结果。

    不过有了爱情,似乎还不够,前面的暧昧搞多了,张提督和杨总制之间,总缺个人,去捅破那层窗户纸。

    在中国古代,每段可歌可泣的爱情,都有一个红娘。

    刚从蒙古出使归来的马昂和仇钺,就成了张杨恋中的红娘。

    ************

    新年第一更,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就算是兄妹,也会忽然发现,是当年在育婴房里抱错了。

    PS:没喝醉的兄弟,麻烦投个票啥的:)

第三十四章 请君自入瓮

    在杨一清和张永互相**的同时,京师的刘瑾,也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好事。

    刘瑾一向喜欢做坏事,不过坏事做多了,他也会换换口味,做点好事。

    朱寿回京之后,一改过去的怠政作风,不仅坚持三rì一小朝、五rì一大朝,而且除了东海公司、武学院、龙江宝船厂等地的奏折外,他还将北直隶的地方奏折,都收到了自己手里。

    刘老大的送达批红、李丞相的票拟,都不能改变朱寿的心意,在保定和河间两府的地方事务上,皇帝甚至不允许任何派系的大佬指手划脚。

    王启年死后,朱寿把河间府交给了天津巡抚翟鹏,天津三卫本来就在河间府的地盘上,因此翟鹏身兼两职,倒也累不着他。

    面对皇帝咄咄逼人的攻势,掌握着票拟权的李丞相首先让了步。票拟是首辅独有的权力,也就是对奏折的初步处理建议,其他阁老,只能对票拟进行讨论,没有决定权。

    但有了票拟权并不能垄断朝政,因为那只是初步处理建议,还必须送给皇帝批红,即用朱笔在奏折上批示。一般来讲,每天这么多奏折,朱寿单是划个圈,都得累个半死,因此真正批红的,都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们。

    而送达批红的权利,也就是哪些奏折,必须要送给皇帝批复,就掌握在刘瑾的手里,这就是刘老大立皇帝的威名来源。

    李毒蛇对刘老大都能采用绥靖政策,更何况是朱寿呢。

    刘老大明白朱寿的所思所想,今天是北直隶,也许再过几年,就是河南、福建、山东等地了吧。

    “皇上渐渐长大了啊,”刘老太监在与焦芳、张彩等人喝酒之时,哀叹道,“我们这些老东西,越来越没用了。”

    焦流氓也叹了口气:“那些家伙,也越来越不好收拾了。”

    前文就说过,因为焦黄中的事情,正德三年的天子门生们,不管什么派系的,都被老焦收拾得够呛。老焦玩够了,也就饶了这些天之骄子的小命,开始专心收拾文官同僚们。

    三人之中,只有张彩沉吟片刻之后,缓缓对刘瑾说道:“恩相应洁身自好。”

    老刘和老焦大惑不解:张尚书,你没搞错吧,我们在这儿担忧皇帝成长的烦恼呢,你跟我们说什么洁身自好,有个鸟用啊!把自己的品德搞那么好,想去当圣人么?你他娘的还是干好jiān臣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吧!

    张彩的大局观,在正德朝不做第二人想,可惜遇到了刘瑾这个倒霉蛋,因此只好把话说得很透彻:“不妨再查一次两直隶及各省钱粮!”

    刘老大和焦流氓对望一眼:高,果然是高招!小张出马,一个顶俩!

    站在三人所处的位置上,大明帝国已经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什么样的招数能砍死什么样的敌人,他们都心中有数。

    普查钱粮,只要是贪官,都会损失无数。但损失最大的,却是文官集团那帮伪君子!

    削了文官集团的面子,替皇帝当了一次恶狗,没有功劳,总有苦劳;没有苦劳,那疲劳总该有吧?

    皇帝看到刘老大这么勤劳,外加忠心耿耿,还好意思削老刘的权柄么?

    而且打了文官集团的脸,那群假道学伪君子还不跳起来八丈高,到时皇帝应付他们都来不及,哪还有心思打理阉党大佬们?

    这就叫一箭双雕,不管事情如何发展,坐山观虎斗的,总是老刘。

    至于文官集团对阉党的报复?拜托,这两党啥时候消停过?这些年来,死在两党党争中的英雄豪杰们,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也不差这么几百号人。

    老刘有个优点,那就是说干就干,绝不迟疑。

    当初朱厚照登基之时,老阉党大佬和文官们破天荒地联合起来,想搞掉八虎这些生力军。

    外有刘健、谢迁、韩文等文官大佬,内有王岳、范亨、陈宽等阉党巨鳄,还有李梦阳这种中山狼当军师,阵容可谓是空前豪华,颇有人挡砍人,佛挡杀佛的风采。

    但最后呢?

    老刘一人横刀立马,先令文官们的jiān计泄于外,再让朱厚照斩了王岳等人,数rì之间,一举定乾坤。

    老刘凭借着这种功劳,成为了当之无愧的八虎之首,朝中的立皇帝。

    因此每个历史人物的成功,都绝不是侥幸,运气肯定是有,但他们自身的才能,也占了非常大的比例。

    第二rì,他便派出手下干将给事中张绘、御史房瀛等,去查盘两直隶及各省的钱粮。

    如果评选正德朝最大的贪官,保证百分之九十的人,都会将票投给老刘。贪官的思维,只有贪官才会理解,老刘直接就将目光投向了各地的“京债”,一刀下去,刀刀出血,砍得文官集团们无法招架。

    什么是京债呢,这事说起来,始作俑者,其实就是刘老大。

    华夏帝国不管古今,在官场,都有一个特殊的爱好,就是喜欢把各种礼金,不管是贿上的,还是自贪的,都算到公家的账上。

    公家的东西,不拿白不拿,对吧?

    刘老大掌权之后,贪心大了点,勒令各地进京朝觐的官员,不缴钱,休想完成政治任务!于是各地官员纷纷缴钱,反正都是公家的,他们也不心痛。

    有时遇到银子不够的情况,就得向京师富豪们商借,等到贷款到期,才从官库中拿出银子偿还,名为“京债”。

    从借到还,这中间的猫腻,大家都一清二楚,上下其手的,不计其数,因此大家都习以为常,要是一天不送礼,反而还浑身不自在。

    送礼的源头,刘太监,居然要查账了!这还有没有天理?大明还有没有王法?

    文官们愤怒了,弹劾老刘的奏折,雪花般飞向京师。

    老刘一向不管别人的弹劾,尽管朱寿跟他已经越来越不亲近,但每rì里还是会让他随侍左右,有什么大事要事,也会征求他的意见。因此他认为自己的地位,如同泰山般稳固,那些小爬虫们的sāo扰,直接扔到垃圾堆里好了。

    首先落马的是金华知府万福,这个老家伙,过了致仕年龄,还占着位置不走,年年上供给老刘,想保住自己的乌纱帽。

    不过现在老刘怒了:你去年送了七千两,今年倒好,只送了五千两,你不滚蛋,谁滚蛋?

    “因疾致仕”,万老先生接到这道圣旨,yù哭无泪:刘恩相,你又不是不知道,海上贸易,如今都被东海公司和各地大佬们垄断了,我一个屁大点的知府,还到哪儿给你赚七千两去?这五千两,有两千还是我的棺材本!连我那个如花似玉的小妾,我都没舍得给她!

    紧接着落马的,有如下官员:苏州知府鲍辇、同知王卺,这两人的罪名是赃贪;江西左布政马龙,罪名是贪滥;佥事阮宾,罪名有点奇怪,居然是轻浮!两人都被降职审问。

    山东巡按胡节的罪名更加搞笑,居然是行贿刘瑾(敛银馈瑾)!第二天,胡巡按就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大牢里。跟胡巡按同命运的,还有侍郎张鸾。

    这两个倒霉蛋,连悲叹的地儿都没有,受贿对象,居然收了银子之后,还顺手将行贿者扔进了监狱,死的死,伤的伤,可谓是天下奇闻。

    这一波反腐风暴,涉及的官员,还有给事中欧阳云、御史贝仪、少监李宣、指挥赵良等数十人。

    其中有不少阉党,但更多的,却是文官集团的干将们。

    于是李丞相就看不下去了,找到刘老大说道:“君yù何为?”

    老刘说:杀两个人玩玩。

    李毒蛇叹了口气:收收心吧,我收到风,有人想搞你!

    老刘大惊:谁?

    李毒蛇指了指西方,从此再也不说话。

    西方?杨一清!那个狗东西,老子当初就不该心软!刘老大觉得一定要找个机会,把杨一清搞死搞臭,绝不能再给杨应宁任何希望!

    你不杀他,他就会杀你,这就是政治现实。

    可惜刘老大的决心,这次下得晚了点。

    能从李毒蛇嘴里吐出来的,绝不是什么好话,九成九,都是杀人不见血的蛇信。

    “君yù何为?”差不多同一时间,张永也问出了这句话。

    在马昂和仇钺的陪同下,酒楼上的宴席,也进入了高cháo阶段。

    张提督和杨总制的爱情,也在这一刻开花结果,因为杨总制说了一句很重要的话:“患在内,而不在外;患在宫中,而不在朝中!”

    杨总制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此刻,他不再是一个人了,他的好基友张永,早就热血沸腾!

    马昂吓得酒都醒了:尼玛,两位大哥,不带这么玩人的,你们这么正大光明的商量yīn谋诡计,小生刚睡醒,牙都没刷呢,能不能暂时卡一下,我回家抱着小妾睡个懒觉再说?

    跟马国舅不同,仇钺的眼神发亮,他的手在微微地颤抖,以致于酒杯里的酒,都洒了几滴出来。他的心跳速度,起码加速了一倍以上。

    现场只有四个人,但在仇钺眼里,这不是四个人,而是四万人的战阵对决,不,应该是四十万人!

    无边无际的兵马刀枪,黑压压的弓箭,都在这四个人的嘴里涌出,因为他们要对付的,不是无名之辈,而是大明朝的立皇帝、帝国最有权势的刘瑾刘公公!

    杨一清将这些人的反应都瞧在眼里,他非常满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要杀刘瑾,其实只需要一件事,那就是张永的赴死决心!马国舅和仇钺,不过是润滑剂罢了。在杨一清的计划中,这两个红娘,只是小龙套。

    唱主角的,必须是张永,也只能是张永。

    “贼患势大,奈之若何?”张永想杀刘瑾,已经很多年了,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对于他们这种地位的人来说,什么罪证、yīn谋都是瞎扯淡,各自庞大的势力,无数的爪牙,火并起来,不仅仅是两败俱伤,而是根本就不会有任何结果。

    能够决定他们生死的,只有一个人,就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朱寿。

    如果打动朱寿的心?这才是张永想问的真心话。

    是啊,如何才能打动朱寿的心,这句话,如果是一年前问杨一清,杨总制会摊摊双手:俺也木有办法!

    但是现在,杨一清有了一张底牌,这张底牌,就是他的办法。

    “圣上有太祖、成祖之志,yù威加四海,抚慰万民。”杨一清开始慢慢揭起自己的底牌。

    张永有点糊涂了:兄弟,你扯这些有的没的干嘛,哪个皇帝不是这么想的?我们现在讨论的是杀刘瑾!如何当一个好皇帝,那关我这个太监鸟事啊?

    于是,他问出了最开始那句话,“君yù何为”,意思是:老杨,我知道你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说话老是让人不明白,你也知道,咱不是读书人,你能不能把话说得再直接点?跟你们这帮知识份子说话,真他娘的贼累!

    “圣上登基四年来,渐有乾纲独断之势,君不见河间府一事,”杨一清缓缓笑道,举起双手来,对着东方,遥遥拜了一下,“圣上天纵奇才,平民乱于瞬间,息兵祸于须臾,此乃大明之幸,江山之福啊!”

    张永愣了一下,看了看马昂,见马国舅满脸迷惑,再看了看仇钺,发现这老小子眼睛贼亮、浑身颤抖,最后将目光又回到了杨一清的身上,见他的双手依然对着东方,没有放下。

    “贼患老朽,行将就木!”仇钺猛地插了一句,点中核心。

    张永恍然大悟,终于将乾纲独断和行将就木联系在了一起,不是他的政治智商不够,而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张提督一直生活在皇宫中,他从来没有想过,那个他从小抱着的婴儿,居然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长成了一个大人,拥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势力、自己的执政手段。

    不仅张提督如此,八虎无一不是如此,在这些人心里,朱寿还是那个哇哇大哭的小孩,需要他们去保护、去爱护、去亲近。皇帝不能没有他们,就像小孩不能没有父母一样,他们,才是皇帝最亲近的人。

    但杨一清却很直接地告诉他:老张,你错了,皇帝已经长大了,他需要的,不是nǎi水,而是天下,你们这群人,占着帝国的时间,已经太久了,尤其是刘瑾,立皇帝,他还真当自己是皇帝了不成?

    张永的冷汗顿时流了下来,虽然是夏天,但他浑身发冷,杨一清指给他的,不是一条明路,而是一条死路!

    他忽然不想杀刘瑾了,因为刘瑾因朱寿而死的话,那他张提督呢?毋庸置疑,将会是被杀的第二人。

    因为他就是八虎的老二!

    杨一清好狠的心思,好毒的手段。

    ***************

    杨一清用什么样的手段逼老张就范呢?请听下回分解。强推了,无节cāo地继续求票:)

第三十五章 生死不由己

    历史之中,总有着这样或者那样的意外,但是对张永这种太监大佬来说,意外和赌博,都不是他的风格。

    他想杀刘瑾,是多年的心愿,不过要是有人对他说:我帮你完成心愿,你去死吧!

    张提督的第一个反应,肯定是叫手下的锦衣卫们,将这个自以为是诸葛之亮的家伙,拖到天牢里,那个啥一百遍啊一百遍。

    如同现在,杨一清给他指了条杀刘瑾的明路:皇帝长大了,他不需要刘瑾了,权力,可以抵销掉刘瑾和皇帝之间的一切感情。

    这条路走得通吗?

    走得通!

    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敌人,因此对于刘瑾,张永可谓是了如指掌。而皇帝呢?八虎之中,随便出来一个,都可以将皇帝从小到大的事迹,倒背如流。

    要想从无数太监之中脱颖而出,站在权力的顶峰,谁没有几把刷子?

    因此依照张永对刘瑾和朱寿的了解,按照杨一清这个思路去做,成功的机率,超过九成。不过有一点必须注意的是:这条路,同样可以杀他!

    张提督不由得怒从心中起,恶由胆边生,当下就想翻脸,提出杨一清“私通蒙古”的罪状,将自以为jiān计得售的杨总制,砍成狗肉之酱。

    “君yù杀我?”看见双眼喷出怒火的张永,杨一清神sè不变,微笑道,“张公杀我,如杀一鸡子尔,若杀我能救张公之命,在下愿慷慨赴死,可惜,可笑,可悲啊!”

    张永强忍住怒气,拿起面前桌案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又将酒杯重重搁到桌上,沉声道:“愿闻其详。”

    张永此人,里里外外,早就被杨一清摸得底朝天。因此对于张永眼下的反应,杨一清并不感到意外。

    张提督有勇有谋,唯一的弱点,就是多疑。

    这是天下所有聪明人的共同弱点,智商极高的人,想的事情,都会比常人要多,思维的速度也较快,因此别人转一个念头的时间,他往往转了十七、八个念头。

    在张永看来,杨一清的这番话,绝不寻常。杨总制的话中,还留有余地,并不是叫自己跟刘瑾同归于尽、以命搏命。

    杨一清提起的“河间府一事”,朱寿乾纲独断,任命了三位少年参将,将京南数府的军权收入自己手里。但这并不是杨一清所说的重点,杨总制想表达的,是朱寿很念旧!

    武学院的学员,被他越级提拔;正德三年的天子门生,被他越级提拔;就连犯了天下之大不韪的王启年,虽然被诛了九族,以平息士绅们的怒火,但那是在王启年城破身死之后。

    王启年没死之前,是谁替他顶住了各方面的压力?

    就是那个行为顽劣、不太懂政治的皇帝!

    无上的权力,的确能让父子相残、兄弟反目、母子互杀。如同仇钺所说,朱寿有着足够的理由,杀掉挡路的老朽刘瑾。

    张永也明白其中的关节,甚至如何说动朱寿,他也有着自己的办法。

    皇帝念旧,那么刘瑾就不好杀。要杀刘老大,只能使出绝招:让张永、马永成等人以死相谏!

    以其余七虎的感情,再加上权力的诱惑,来促使朱寿下决心杀掉刘瑾。

    但这个办法是可以被复制的,如同他先前所担心那般,下一位被杀的,肯定是张提督。

    甚至再想深一点,这个办法,可以杀了任何一个太监大佬,曾经显赫一时的八虎,转眼便会成云烟。

    事情真的就这么简单?这是不是文官集团让八虎自相残杀的yīn谋?

    张永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杨一清敢提出这条路,而不怕自己杀了他,那么他肯定有一张底牌,这张底牌,就是一个不可被人复制的办法。

    只要不能被人复制,那么张提督就没有xìng命之忧!

    既然没有xìng命之忧,那么冒点小险,也是值得的,只要杨一清说出来之后,真的杀得了刘瑾,张提督就愿意去干。

    短短一瞬间,张提督就得出了非常正确的结论。

    杨一清看见张永克制住了自己,心中大定,笑道:“张公不必担忧,吕强、张承业之辈,皆不可取,我有一策,可取瑾之xìng命,而无后顾之忧也。”

    吕强是汉灵帝时的宦官,被赵忠等人陷害自杀。张承业苦谏李存勖不要登基,最后绝食而死。这两人都是历史上有名的阉党,据说为人很正直。(读《明史》之时,每次读到此处,都会大笑,因为这两人,再配上前面的“一清遂促席画掌作“瑾”字”,与后来的那个“不给糖就在地上撒滚打泼”之计,非常有喜感,“我大清”的某些史官,莫非是说书先生出身,真把后世的书生们,都当作了傻子一般。)

    “快快道来!”

    张永说完之后,又扫了一眼陪坐的马昂和仇钺,颇有些不太放心的意思。

    “此计,还须国舅和廷威鼎力相助,”杨一清笑道,“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廷威是仇钺的字,杨一清不仅是他的上司,而且对他有知遇之恩,两人私交甚好。因此这个火坑,他很乐意跳下去。成功之后,一个总兵的位置,肯定跑不了。倘若失败,有杨总制和张提督等人顶在前面,砍头,恐怕也轮不到他。

    马昂心中暗暗叫苦,这趟浑水,如果有选择的话,他是绝对不会趟的,不过看着杨一清的笑脸和张永的眼神,他知道,倘若自己不立个投名状,别说是国舅了,就是亲王,今天恐怕也走不出这个酒楼。

    “杨总制放心,为天下除一公害,为庙堂清一jiān人,昂义不容辞!”

    虽说马昂是个纨绔,但绝对是个智商合格的纨绔。话一说完,他便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刀,捏在右手中,猛地在左手食指上拉了一条口子。然后将血滴到面前的酒壶里,又从白sè的长袍上,划下一大块布来,用伤口上的血,在上面歪歪斜斜地写上自己的名字。

    “还望杨总制在这空白处,写上一道诛瑾之计,我等四人,皆以血书、血誓为盟,不除jiān贼,誓不休!”马国舅的脸上,满是正气,有如文丞相再世、岳武穆重生。

    仇钺二话不说,学着马国舅的样子,滴下自己的鲜血,顺便也写上自己的名字,不过仇将军是从血海中滚出来的大将,这点小伤,算不了啥,因此脸sè正常,写出的字,也有板有眼,颇具章法。

    血誓这东西,是拿来哄小孩的,也就烘托一下气氛罢了。不过亲签的血书,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罪证,落到有心又有权的敌人手里,倒也有不小的用处。

    张永被马国舅的江湖作风弄得哭笑不得,逼于形势,只好随便划出一滴鲜血,意思了一下。他的地位远远高于马、仇两人,发不发誓,留不留底,其实都没什么用,只不过应应景罢了。

    杨总制连景都懒得应,直接就将马、仇两人的血书收过,转过身,背对三人,在上面奋笔直书,写了约莫数百字,方才停笔。

    张永将这血书拿过来,仔细瞧了片刻,纳入怀中,谨慎放好,大笑道:“应宁,高才!高!老夫心服口服!”

    马、仇两人却不敢在旁偷看,杨一清也不为难他们,笑道:“国舅、廷威,你们可知,那王岳是如何死的?”

    王岳是张永的前辈,弘治朝的司礼太监,与范亨、徐智等人结党,不满新上位的八虎,于是在正德元年的十月,他们就勾结文官集团的大佬们,准备铲除刘瑾等人。

    结果消息被焦芳密报给了刘瑾,八虎就去朱厚照面前哭诉,等皇帝心软之后,刘瑾加了最后一块石头:皇帝,我们这八个人,不过是几条狗,杀与不杀,都是您一句话的事儿,但有些人是狼,把我们除掉之后,他就会勾结阁老们,图谋不轨!

    朱厚照就问:谁是狼?

    刘瑾斩钉截铁地回答:王岳、范亨和徐智!他们趁你刚登基,欺你年幼,就跟刘健、谢迁、韩文等人勾结,要架空你!

    朱厚照跟这几个人没啥感情,因此大怒:那怎么办?

    刘瑾趁热打铁地回答:把这几个老太监充军南京,再将阁老们罢免!换一批新的太监大佬、再加上一批新的阁老,您的江山,就稳如铁桶了!

    涉及到皇权的争夺,朱厚照再贪玩,也明白事情的紧急程度,于是当晚就将三个老太监充军南京,第二天,就将刘健等人罢免,只留下李东阳一人。

    刘瑾担心被老太监们翻盘,于是派人将王岳和范亨在半路上杀了。

    这些事,大明人人皆知,刘老大的赫赫威名,也是在那一战中打出来的。

    马昂就很纳闷了,刘瑾用这种法子杀了王岳,难道杨一清也想用这种方法?难道杨总制不知道,杀了刘瑾之后,张永肯定上位,那么接下来被杀的,就是坐在三人身侧的张提督。

    张提督怎么可能还笑得出来?

    这事太诡异了,已经超出了马国舅那个纨绔脑袋的思维范围。

    “总制有令,只管吩咐便是。”想不通,那就不想了,马昂摇了摇头,心甘情愿地当一枚马前卒。

    “莫非国舅以为咱家是贪恋权柄之辈?”张永在旁微微一笑。

    莫不成你还不是?你要不是,杀老刘干嘛,是为了兴趣么?还是为了大明江山?我呸!马昂心里虽然这么想,却不敢说出来,因为血书已经进了老张的怀里,谁也不知道,杨一清究竟写了些什么。

    “国舅身负重任,此策若要顺利施行,还得国舅相助,帮张公躲过jiān党,直面圣上,”杨一清缓缓说道,“jiān党势大,若是在下没有算错,你等还在路上之际,李首辅已将消息,透露给了jiān党。”

    逼狗跳墙!

    杨一清递柴,李东阳放火,这两人竟然早就将自己的xìng命,放到了这场赌局之中!至于张永等三人,李毒蛇和杨总制都玩命了,他们还有退路吗?

    张永苦笑道:“应宁、伯安,得一可安天下,果然名不虚传,若不是此计切实可行,老夫恐怕也只得陪你们一起送命。”

    杨一清也没有抱歉的意思,为了这场赌局,他连命都不要了,还道歉干嘛,直接对仇钺吩咐道:“廷威,你入京之后,一直跟随张公,到了紧要之时,豁出命来,也要将jiān贼擒下,不可放走一个。”

    等仇钺点头应是之后,杨一清方才对张永说道:“只须张公依计行事,必有惊无险,至于事成之后,大家各安天命吧。”

    张永也叹了口气:“但愿事成之后,你我不用敌对,我可没什么法子能够胜你。”

    杨一清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

    除瑾一计的要领,已经写于本章之中,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猜一下:)继续无节cāo地求票票。

第三十六章 义子献连环

    秋天来了,京师的秋意,总是让人在温暖之余,也不禁会缩缩脖子。

    正德四年的秋天,是一个收获的季节。田头的农民,也露出了笑脸,尽管朝庭的赋税越来越多,但生活总是过得下去的。

    山东、河南等地的反贼们,也闹不到天子脚下来。杀猪的杀猪,好腌好肉过冬;定亲的定亲,明年这个时候,说不准就能抱上大胖小子了。

    士绅们则相互恭贺,秋粮一上来,便可上下打点,升职的升职、加薪的加薪,若有违法犯纪的,也有多的余钱,免得落了自家的面子。

    皇城的北中门外,刘瑾经过一个正在砌墙的泥浆工身边,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似乎从那个驼背弯腰、满脸皱纹的中年男子身上,看到了三十年前的自己。

    那时,他刚入宫不久,整rì里不是干着扫地的活儿,就是砌墙和泥浆。他的故乡兴平虽然出过不少名人,比如李广、马超,却没有给刘瑾带来任何好运。

    五岁不到,他便成了阉人,后来拜入一个姓刘的老太监门下,替人把屎把尿,当过孙子、做过孬种,受了几十年的苦,总算熬进了东宫。

    不过刘瑾从来就不认为自己的奋斗血泪史,有什么好回忆的地方,他的目光,一直都盯着大明帝国的权力巅峰。

    如今他做到了,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刘督公。

    不管走到哪里,他的身边,都有数十名大、小太监跟随,他的义子、义孙,数以百计;手下的大臣和将军,更是数以千计。甚至有些党羽,他不仅没有见过,更是连听都没听说过。

    三品以下的大明官员,刘老大是从来不会去关心的,偶尔在奏折中看见了一个人名,都得靠张彩这个吏部尚书提醒,他才能知道是友是敌。

    北中门是去万岁山的捷径,穿过万岁山和万岁门,便是紫禁城的玄武门了。以山镇玄武,这是成祖修建京师之时,派数万人垒成万岁山的原因。

    什么是权力?一声令下,就能让数万人去垒一座没用的小山,这就是权力。

    权力没有好坏之分,也没有善恶之别,刘瑾一直认为,自己的权力,都是靠自身的天赋和血汗换来的。

    “恩相?”随行的张彩见老刘有些走神,便在旁提醒了一声。

    张彩是个很重情义的老帅哥,如果说焦芳和刘瑾还算是铁杆盟友的话,那小张对老刘,甚至是有种亲情在里面,因此他既不叫刘太监,也不叫刘督公,而是称恩相,取刘瑾的“内相”之荣耀。

    “老朽不堪,走着走着,便走神了。”刘瑾苦笑了一下,从那个泥浆工的身上收回目光,又恢复了刘老大的严肃模样。

    张彩并没有揭穿他,只是温和地笑道:“今rì与圣上相议,只须咬紧陈熊、陶琰两人即可,倘若圣上不肯退让,不妨饶过陈熊,但陶侍郎,必须除去。”

    刘瑾脸上露出一丝迟疑的表情,朱寿最近的表现,越来越乾纲独断,没有以前那么好糊弄,张彩的计谋,失败的可能xìng非常高,不值得他去力争。

    张彩叹了口气,没有再劝,他对刘瑾忠心耿耿,可老刘对他却提防有加。查核军田、让出河间等地,都没有与他商议,便作了决定。

    人与人之间有了隔阂,就如同在身上划了一刀,伤好了,疤却仍然在那儿。

    刘瑾在朝中是立皇帝,但在皇城之内,却相当和蔼,看见相熟的老太监,都会打声招呼。倘若有些无权无势的老宦者求上门来,只要是相识的老人,他都会竭尽所能。

    与文官们口中那个骄横放纵、出手便是无数人头落地的刘瑾不同,生活中的刘瑾,从来都不会给人以刀剑出鞘的感觉。

    在这一点上,罗祥最像他,因此朱寿愿意将东海公司交与老罗打理。

    在很多中、低级太监眼里,跟张永那跋扈的个xìng不同,老刘,一直都是一个温和而可敬的前辈。

    经过都知监时,一个中年太监远远地看见了老刘,便快走几步,隔着刘老大的随从们,恭敬地叩了一个头,高呼道:“刘城见过恩公。”

    老刘一听他的名字,便笑道:“为何改姓刘?”

    刘城回道:“恩公救城一命,愿附为义子。”

    这个刘城是都知监的佥书,前些rì子,犯了事,本应问斩。刘老大听说了这件事,忽然想起十五年前,自己曾经受过这个小佥书的一点点恩惠,便跟几个太监大佬做了笔交易,将刘城保了下来。

    “你我有旧,”刘老大说道,“无须多礼。”

    刘城摇了摇头,也不说话,只是跪着不肯起来。

    张彩在旁劝道:“刘佥书既然有心,恩相不妨纳之。”

    老刘沉吟了片刻,上前几步,扶起刘城,笑道:“明rì你便来我府中行礼吧。”

    刘城大喜过望,又叩了三个响头,方才起来,低声道:“义父,城有一奇货献上。”

    老刘见状,不以为然地问道:“何物?”

    刘城对左右的随从们看了一眼,张彩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便令随从太监们退后数十步。

    “此乃张永、马永成、谷大用、丘聚、魏彬等人,勾结杨廷和、杨一清等人的罪证!”刘城从怀中贴身处摸出一封书信,递到刘瑾的手上。

    刘瑾眉头一皱,没有去接,只是看了一眼张彩。

    张彩连忙接过书信,定睛一看,却是谷大用写给杨廷和的,除去一些琐事外,信中还写着“里应外合、一除jiān贼”的字眼,竟然是要用清理军田引起民乱的罪名,来铲除刘瑾!

    信中牵涉到的人物,除了上述几人外,还有诸多朝中大臣,不是文官集团的干将,就是阉党非刘瑾系的元老。

    正德元年的那场血战,莫非即将重演?

    张彩心中猛地一抖,将信递给了老刘。这信确实是谷大用的笔迹,而且所用的暗记,也是老谷的独门标志。

    八虎之间,从来都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大家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根底早就摸得熟透,谷大用这封信的真假,不仅张彩看得出来,刘瑾看完之后,眉头也越皱越紧。

    “从何处得来?”刘瑾盯着刘城,眼睛一眨也不眨。

    “半个时辰前,杀了十七个太监,有赵廷、张远、刘本、方安等,”刘城低声道,“方才抢到这封信,凡是知情者,连带我的人在内,都处置干净了,尸首就埋在保大坊的一个院子里。”

    刘城说的这四个人,刘瑾都认识,全是谷大用的亲信心腹!

    这小子的手够狠的啊,老刘似乎重新认识了刘城似的,笑着对张彩说道:“派人跟着他,去将那个院子烧了。”

    烧院子是假,核实尸首才是真,若那些人的尸首是真的,那这封信也就是真的。

    等几个心腹太监带着数十名锦衣卫,跟刘城去了保大坊之后,刘瑾才看着张彩,问道:“依你之见呢?”

    “确信之后,这些人,一个都不能留活口。”张彩盯着刘城他们的背影,轻声道。

    刘瑾点了点头:“此事交由你处置。”

    “正好借陶琰一事,试探一下李宾之,若他也牵涉进去,”张彩倒吸了一口冷气,沉声道,“恩相须得快刀斩乱麻,下手除去杨介夫!”

    “为何不是李宾之?”刘瑾不解地问道。

    “宾之内敛,不足为患!”张彩斩钉截铁地说道,“介夫面慈心狠,假仁假义,兼之身为帝师,若不除之,恩相危矣!”

    张彩这话说得极为客气,但意思很明确:刘恩相,你是家奴,杨廷和是师傅,若是你们生死相搏,皇帝会选谁?

    “听闻你将陶琰逮入诏狱,又罚了四百石米输边?”朱寿见着刘瑾,第一句话,就是毫不客气的责问。

    少年皇帝的身上,越来越有一种威严之气,令刘瑾有些不敢直视。

    有些时候,他甚至无法将眼前的少年,和那个哇哇大哭的婴儿联系起来,皇帝变得越来越陌生了,两人之间那种熟悉到极点的感情,似乎也越来越淡。

    站在朱寿身边的,是谷大用和魏彬,两人满面笑容。尤其是谷大用,似乎还不知道自己的十七名心腹被杀,盯着刘老大的眼神,充满了幸灾乐祸。

    张永走后,这两人就占据了张提督的常备位置,一个管谍报,一个管美女,都是皇帝不可缺少的肱骨之臣。

    至于陈敬和苏进两人,自然也站在一旁,不过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状况。

    “确有此事,原刑部右侍郎陶琰罪证确凿,按例当谪三千里,”刘瑾恭敬地回道,“但应州一战后,大同府军粮告急,老奴便令其以银抵罪……”

    朱寿将一本奏折扔到刘瑾的面前,喝问道:“陶琰罪证确凿,那李高、徐谦呢?”

    刘瑾一听这两人的名字,便知道皇帝被谷大用等人引入了叉道,便回道:“御史李高,贪赃枉法、收受贿赂,老奴已将他交有司法办;至于陕西游击将军徐谦,亏空军饷、残害士卒,老奴已令锦衣卫前去,将其收入大牢,只等秋后问斩。”

    徐谦是武学院右丞曹雄的小弟,而曹雄又是刘瑾的同党,因此徐谦也算是刘系人马,如今被老刘当作弃卒扔了出来,倒是让朱寿一时无法问责。

    “那陈熊呢?”过了片刻,朱寿方才问道。

    “平江伯陈熊,总督漕运之时,贪渎成xìng,侵占民利,”刘瑾沉声道,“漕运是天下要害之所,南北xìng命交关所在,太祖遗命,有贪渎者,立斩之!若不斩之,无以对太祖严令。”

    大明人人皆知,重八哥杀人的标准,那叫一个残酷无情。真用重八哥的遗命去套,大明朝的官员,几乎人人皆可杀。

    于是朱寿笑道:“李首辅意下如何?”

    李东阳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等到皇帝开口,才回道:“平江一脉,有开河道之大功,成祖有遗命,勒铭铁券,子孙免死,陈熊之罪,虽不可恕,然则天下武臣皆望之,岂能伤尽人心?故而对陈熊应予姑息,非为熊也,实为其祖瑄耳!”

    听到李东阳这句话,刘瑾的心里,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老李,你真的要跟我决一死战了么?

    **************

    以皆杀的田中之名,求各位兄弟的票票。

第三十七章 太监斗大佬

    李东阳和刘瑾的明争暗斗,朱寿都瞧在眼里。

    他坐在龙椅之上,与臣子们都有不短的距离,就算是离他最近的刘瑾、谷大用和魏彬三人,都不能靠近他身边三尺之内,这就是龙椅的权威所在。

    普天之下,只有这么一把椅子,能令人望而生畏。坐在上面的人,短短的一个字,就能让数万人人头落地、血流千里。

    刘瑾一直以来的强势、李东阳的软弱妥协,都在这一刻变换了形势。李东阳原本猥琐到了极点的形象,忽然之间,如同利刃出鞘一般,光芒四shè。

    站在那儿的李毒蛇,不再是小媳妇一般的委屈表情,他的眼神,凌厉得如同刀锋;他的面容,威严得如同刀身;他的身体,挺拔得有如刀背。这是一把杀人的刀,它的利刃,已经对准了刘老大。

    既然如此,那就战吧!

    刘瑾对同样站在角落的张彩使了个眼神,脸上的表情并不慌张,更不惊讶,因为整个大明帝国,除了他身边的皇帝,没有人杀得了他。

    别说李东阳了,就是全天下的文官都绑在一起,刘老大也有勇气去面对!虽有万人刀剑相向,俺老刘又有何惧?

    这大明,只有一个刘瑾;这天下,只有一个立皇帝;这庙堂之上,只有一个刘督公!

    “臣有本奏!”

    张彩站了出来,递上一本奏折。

    朱寿接过奏折一看,顿时笑了,原来奏折上所弹劾的,居然是杨廷和!

    “张尚书,此言果真属实?”朱寿并不知道其中的关节要害,因此好奇地问道,“那石珤又是何人,怎地招惹了杨师傅?”

    张彩沉声道:“回圣上,石珤原任国子监祭酒,为人刚直方正,为杨廷和所忌,设计陷害,明升暗降,贬为南京吏部右侍郎。臣所言,句句属实,还望圣上明鉴。”

    焦芳与杨廷和一直站在一起,听到这句话,心中不由长叹一声:张尚质之智,已近乎妖,小小的一个花招,就能将杨师傅打得狼狈不堪。

    为什么呢?其实很简单,文官集团当中,也不是铁板一块,山头林立的架式,远超太监集团。

    如果说李东阳是文官集团的jīng神领袖、杨一清是军师的话,那么石珤,就是文官集团眼下的五虎上将。

    他的地位虽然不如王鉴之、出身不如白钺、正直不如王敞,但文官们提起石珤石邦彦,人人都会翘起大拇指,说一声:“石二郎,是条响当当的汉子!”

    二郎是石珤的家中排名,他的父亲石玉、长兄石玠,都是文官集团的知名人物。

    杨廷和在文官集团中,处于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他是帝师,有自己的一派势力,但文官大佬们,都不把他当作真正的死党,双方之间的关系,顶天算是一个不太紧密的盟友。

    他和文官们的争斗,并不比他与太监们的争斗少。

    张彩扔出石珤这个引子,便是搅乱李、杨之间的联盟关系,既能消减李东阳、杨一清等人的助力,又能推杨师傅下水,方便石珤一系的人马落井下石。

    张彩的计谋,按理说,是非常合理的,而且成功的机率并不低。石珤与杨师傅之间的矛盾,已经激化到了生死相搏的程度,若不是李东阳从中调和,这对好基友,会连续斗上十几年。

    张彩代表太监集团中最大的刘瑾系,对石珤伸出了友谊之手,石侍郎会不接招么?

    在政治斗争中,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石珤绝不可能抗拒阉党给予的好处,等着杨廷和,将是无休止的弹劾,而且是来自文官集团和阉党两方面的弹劾!

    就算朱寿一心保全杨师傅,不过根据大明的政治规则,杨师傅还是要提出辞呈,以平息众怒的。

    这就是大明的政治生态环境,没有丝毫的人情和温情可言,也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

    因此张彩的话音刚落,朱寿便见到杨廷和站了出来,跪在自己面前,低声道:“臣愿请辞归乡。”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李东阳等人,并没有开口劝谏,任由杨师傅跪在地上。

    刘瑾也是一愣,照理说李东阳既然翻脸了,就没有必要再对自己虚以委蛇。张彩这招虽然狠,但并不是绝杀,杨师傅更不是必死之局,李毒蛇没有必要放弃这个盟友啊。

    不对,这其中肯定有问题!

    遭了!上了李毒蛇的大当!

    张彩见到李东阳等人的反应,心中不由一惊,这跟他事先想好的步骤,一点都对不上。他的连环毒招,才上了第一式,敌人就投降了,这绝对不是李毒蛇等人的作风。

    那么就只有一个答案:这是一个圈套!

    至于圈套的内容是什么,张彩还没有参悟透彻,但可以肯定的是,杨廷和绝对不在这个圈套之中!

    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杨廷和被自己亲手推到了对立面,张彩的心里,不禁有些慌了,没有谁比他更明白杨廷和的可怕。

    不行,得下狠招,只有一招毙命,才能抵挡杨廷和的反扑!

    “此事到此为止,”就在张彩准备递上第二道奏折的时候,朱寿的声音遥遥传来,“宣,令石珤回转礼部,进左侍郎。”

    朱寿这记招数,纯属是和稀泥,给石珤升了小半级官,由右到左,再从南京那个养老之地,调回京师来,算是替杨师傅买了单,一下子就将石珤的怨气消为虚无。

    朱寿的反应,并没有出张彩的预估范围,他早就准备好了无数连环计,誓要将杨师傅砍倒为止。

    刘瑾最近都很少听张彩的话,但在除去杨廷和这件事上,他却表示了赞同。

    “臣还有本要奏!”既然已经撕破了脸,那就拼了吧,张彩跟刘老大对视了一眼,明白了彼此的心意,便大声说道。

    “退下!”朱寿的声音,有着令人不可抗拒的威严,“今rì谁再有弹劾杨师傅的折子,朕就将他贬到夷州,永世不得回京!”

    刘瑾明白,朱寿是真的发怒了,他对皇帝的了解,已经深入到了骨子里。这么对抗下去,没有自己的好果子吃,今rì就暂且留杨师傅一命,改rì再战吧。

    张彩yù拼死上前,却看到了刘老大的目光,对老刘同样了解的张尚书,立即明白,自己的老大,这次是主动退缩了,因为他猜不透李东阳等人的计谋。

    极端的谨慎,是刘瑾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

    替杨廷和买了单,也不能使劲地抽刘老大的脸,朱寿看着忠心耿耿的老刘,说道:“刘瑾忠心为国,加禄米三十石,擢其长兄为都督。”

    三十石米,对于富可敌国的老刘来说,纯粹是毛毛雨,不过代表着朱寿给他的荣耀。真正落到实处的好处,是那个都督。有这个名头,传到下一代,刘老大就有办法将它变成世职,兴平老谈家(注1),也能一跃而成勋贵家族了。

    刘瑾连忙跪了下来,泪眼婆娑,哽咽道:“谢圣上隆恩!”

    看到自家老大下了跪,张彩心里不由长叹一声。

    无可奈何花落去,xìng命万事不由己。

    张尚书朝杨廷和看去。正巧,杨廷和也在看着他,但对方的眼神,既不是淡然,也不是怨恨,竟然是带着一丝感伤。

    朱寿看着身材瘦弱、长手长脚的刘老大,发现横刀立马的刘太监,似乎真的有些老了,不再是那个勇斗天下文官的老刘,而是一个眼神猥琐、满脸皱纹的老头。

    刘瑾长得其貌不扬,没有张永英武,也没有马永成儒雅,但从朱厚照那儿得来的记忆,朱寿所感觉到的,却是这个老头无微不至的关爱。

    天冷了,是老刘第一个献上玩雪的用品。

    天热了,也是老刘,献上无数降暑消夏的宝物。

    想打猎了,最好的猎鹰猎犬,都是老刘给的。

    想看歌舞了,最好的女伎,也是老刘送上的。

    甚至是角牴、蹴鞠等等,只要是朱厚照想玩的,老刘都会一丝不苟地,将最好的东西,送到皇帝的面前。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就是这样慢慢培养起来的,一个人长期的对另一个人好,表面上甚至不求回报,虽说是个奴婢,但在朱厚照的心里,却把这个老太监当作是家人一般。

    而且这个人非常有用,能带兵、能斗人、能赚钱,短短数年间,就将弘治皇帝留下的庞大文官集团,折腾得只剩下李东阳一人!

    不提他的贪污行径,也不提他替朱寿置下的三百多所皇庄,就单凭他力压文官集团的大才,朱寿也离不开他。

    他们两人,从政治方面来看,其实是一种共生的关系。

    朱寿能够理解这种共生,但他更明白,他没有这种共生,最多就是势力大减,重新被文官集团摆布于股掌之中,但刘瑾没了这种共生,那么就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他离不开刘瑾是真的,他跟刘老大之间有着隐隐约约的权力争斗,也是真的,如果有一天,他面对着选择:是杀,还是留?

    他该如何做呢?

    倘若自己和刘瑾之间的矛盾,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那么,还是留他一命,让他回兴平老家,做个富家翁吧,朱寿下了一个决定。

    因为他又想起了刘瑾的一些事迹。

    在父皇驾崩那天,是这个老头,陪了自己整整一夜,一边簌簌地流下眼泪,一边哽咽道:“事已如此,不必难过。”

    在自己刚满十岁那天,非要去点响炮(注2)玩,也是这个老头,冒着生命危险,抢在自己前面,将那个没响的大响炮,扔到了枯井里。不一会儿,就震起满地的烟尘。自己被吓得哭了,这个老头只是低声劝慰:“不要紧,不要紧。”

    还有自己想去太液池畔的大树上掏鸟窝,不顾跪了一地的东宫侍卫,连踹带踢,想穿过他们的包围圈,也是这个老头,爬到高高的树梢上,替自己掏了下来。

    他那瘦弱的身躯,挂在树梢上,摇摇yù坠的景象,一直被朱寿记在脑海里。

    这些,是人的感情。

    皇帝能拥有这些感情吗?

    朱寿的心底,不禁觉得有些伤感。

    注1:刘瑾本姓谈,拜到刘老太监名下,才改姓刘。

    注2:响炮,是爆竹的一种,装药量多,声震天地。

    ************

    更完退朝求票、求收藏:)

第三十八章 寂寞如雪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张提督骑着自己最心爱的踏雪乌骓,走在京师安定门的官道上。虽然身前身后,有数百名锦衣卫随行,但张永的心里,仍然一阵阵的发冷。

    张永长长地叹了口气,唯一能够救刘瑾的那个人,已经被离间了。这天下,还拿什么去拯救掉入陷井的刘老大?

    权倾天下的刘瑾,就这么倒下了么?

    今rì早朝,张彩忽然向杨廷和发难,可惜在关键时刻,老刘却掉了链子,没能置杨师傅于死地。

    一环松,步步输,曾经横扫天下的刘瑾,恐怕没有想到,在这步步陷井的连环计里,根本就没有让他喘息的时机。

    安定门之外,是一片辽阔的平原,有着无数的人家和田地。葱葱郁郁,一派悠闲美丽的田园风光。儿童们在田间嬉戏,还有些胆大的,居然敢走到官道边,观看这支风尘仆仆的军队。

    锦衣卫那金黄sè的飞鱼服,也只有这些不通世事的小孩,才不会畏惧。若是七品以上的官员看到这支军队,也许早就将脑袋埋进裤裆里,唯恐被抓去死得不明不白。

    高空之中,一个小小的黑点,以非常高的速度直扑而下,降落在一个锦衣卫左肩的皮甲上。定睛一看,是只灰sè的猎鹰。

    那个锦衣卫抖了抖手,喂出一小块鲜牛肉。猎鹰跳到他的手腕皮套上,欢快地啄食起来。锦衣卫从鹰腿上取下一个小铜管。然后递到自己的百户手中。

    那百户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拿着铜管,催马跑到仇钺的身边,谄笑道:“仇将军。京里又来了消息。”

    仇钺不敢托大,连忙拱手接过,低声笑道:“有劳兄弟了,我这就给张太监送去。”

    大多数锦衣卫都是世袭职务,里面盘根错节,别说是仇钺了,就是五品以下的京官们,也不肯轻易得罪一个锦衣百户。

    更何况这个百户能够跟着张永出巡。恐怕跟张提督也有几分香火之情,更是得罪不得。

    那名锦衣卫百户嘻嘻笑道:“贱名董振,还望仇将军多多提拔。”

    仇钺越发客气,对董百户还礼道:“不敢当。不敢当!董百户,若是不见外的话,还请唤我廷威便可,不知百户可有字?”

    董振从怀里掏出两锭金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递进仇将军的怀里,笑道:“贱字隆绪,廷威兄,安定门那事儿......”

    仇钺也不客气。拍了拍董百户的肩膀:“跟着我即可。”

    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

    今rì仇将军要立的功劳。可以说是震惊天下,给这个挤到面前来卖乖的百户一些甜头。那也未尝不可。

    “刺杀?”张永从仇钺手里接过小铜管,捏破它的蜡封,抖出一张小纸条来,看了一眼上面写着的内容,不禁哑然失笑,“杨一清那厮已经改行说去了,没曾想杨师傅如此老成的人,竟也使出了这种江湖手段。”

    “此计一环接一环,步步紧逼,”仇钺也笑道,“督公放心,卑职定将全力以赴。”

    猎鹰再次腾空而起,划破云层,快速地朝京师飞去。

    当它越过一幢造型华丽的大宅子时,并没有停留,而是直接飞向了城东朝阳门大街旁的思诚坊。

    这幢宅子的密室里,有三个男人,正坐在一起,激烈地争辩着。

    “恩相,”声音最大的,是一个英俊大叔,他就是大明的吏部尚,张彩张尚质,“纵虎归山,我等死无葬身之地也!”

    坐在他左侧的,是大明最有文化的老流氓焦芳焦阁老,闻言缓缓劝解道:“尚质,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多给些利益,便可将杨介夫再次争取过来。”

    张彩大声道:“余时无多!”

    刘瑾怒道:“行了,老夫自有安排,明rì早朝,逼杨介夫请辞便可。”

    张彩急道:“恩相,杨廷和此人,心狠手辣,以往他独取渔人之利,谋算我等与李东阳诸人,不愿一方独大,方才从中行均衡之策,眼下撕破了脸皮,以他的手段,再加之其与圣上之亲厚,不可不防啊!”

    焦芳见两人越说越僵,从中周旋道:“依尚质之见,该当如何?”

    “明rì寅时之前,”张彩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冷静下来之后,沉吟片刻,方才狠声回道,“杀杨廷和、李东阳与陈敬三人!”

    寅时,是白天与黑夜的交替之时。张彩此话,竟是不想让杨廷和等三人见到明rì的太阳。

    刘瑾跟焦芳都被这三个名字震得目瞪口呆,两人坐在椅子上,半晌作不得声,密室里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那只猎鹰穿过思诚坊的大街小巷,最后钻进一扇窗户之中。片刻之后,一个青衣小帽的仆人拿着一只小铜管,飞奔出屋,朝府中大堂跑去。

    李东阳从家仆手里接过铜管,捏破蜡封,拿出纸条扫了几眼,递给身旁的杨廷和,笑道:“张太监有些胆怯了。”

    杨师傅面无表情,也不看纸条上的内容,将它随手扔到地上,沉声道:“河间府一事,破绽百出,此次不容有失,还望宾之兄不要插手。”

    李毒蛇比杨师傅刚好大一轮,被这个小自己十二岁的阁臣教训,他也不着恼,只是笑着说:“为国除jiān,就有劳介夫了。”

    杨师傅拱了拱手,面朝北方,低声说道:“臣妄动刀兵,只为铲除巨jiān,还大明一个朗朗乾坤,大明列祖列宗在上,还望庇佑在下,一偿所愿。”

    在他身后,李东阳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大明的天空,总是有着许许多多的飞禽,因此大明的文官们,才一个个在胸前绣上这些可爱的动物,作了一个鸟官。

    鸟官们的帝王朱寿,此时正拿着一本折子,一边看,一边皱着眉头,沉声道:“此事果真如此?”

    跪在他身前的,有两个人。左边那位,是内行厂提督太监陈敬,右边的,是锦衣卫指挥同知高得林。

    “刘城杀了赵廷、张远、刘本、方安共十七名太监,连带他手下的三十二名侍卫,埋尸于紧贴皇城根儿的保大坊私宅内,假意投靠刘瑾,”高得林不敢抬头,将脸朝着地面,说道,“一个时辰后,张彩又派人杀了刘城等二十六人,今rì早朝中的变局,皆由此而起。”

    “刘城是谁?”朱寿盯着陈敬。

    “都知监佥,原姓赵,与刘太监有旧,”陈敬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说道,“他是京师人氏,因家贫入宫为宦,家中父母俱在,有兄弟四人、姐妹两人,全家男女老幼,二十七口,尽皆握于李东阳之手,此人纯孝,迫于无奈,方才行此死间之计。”

    朱寿被气得笑了,连声道:“好一个刘瑾!好一个谷大用!好一个李东阳!”

    陈敬迟疑了一会儿,低声道:“圣上,张太监已到安定门外,驻马不前。”

    朱寿站起身来,将手中的奏折扔到高得林的头上,怒道:“张永又是为了何事?”

    陈敬苦笑道:“他在等着刘太监将把柄送到手里,也在等着圣上召见并宴请他。”

    朱寿愣了一下,手中本已捏紧的端溪石砚,又慢慢地放了下来,颓然坐回龙椅之上,缓缓问道:“此事可有转圜余地?”

    陈敬看见皇帝冷静了下来,心中不由大定,低声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朱寿忽然不说话了,只是盯着陈提督,半晌之后,才问道:“你也有份?”

    陈敬将头猛地叩向地面:“微臣罪该万死。”

    朱寿笑道:“你很好,你们都很好。”

    陈敬不停地叩头,不敢停下来,直到脑门都出血了,方才听到朱寿的声音传来:“行了,你的头,可没有这地上的金砖硬。”

    金砖,是由苏州御窑专为皇宫烧制的细料方砖,敲之作金石之声,故称“金砖”。

    听到皇帝的声音,陈敬方才抬起头来,也没有擦额头上的鲜血,只是说道:“圣上,一阁老、吏户两尚,皆为刘党!”

    吏部尚张彩、户部尚刘玑,这两人是公开的刘党。一个掌握大明的官帽子,一个掌握大明的钱箱子,单单这两个人,就能完败其余四个酱油众尚。

    推倒刘党之后,留给各大派系的利益空间,实在是太过巨大,因此各派破天荒地联合起来,将矛头对准了刘瑾。

    “宫中呢?”朱寿忽然开口问道。

    陈敬脸sè一变,过了片刻,方才呐呐道:“接太后懿旨,半个时辰前,已经肃清刘瑾一系,眼下的紫禁城,已是许进不许出。皇城之内,倘若没有圣上和太后的旨意,也严禁进出。”

    听到张太后的名字,朱寿这才明白,原来这个世界,真的不是围绕着自己转动的。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才是世界的中心,穿越夺魂这么离谱的事情都发生了,那么这个世界,应当陪着自己一起玩耍才对。

    就跟李逍遥一样,江山,就是自己的玩物。

    眼前的这个青年太监,是自己心腹中的心腹,但他居然告诉自己:皇上,你必须杀了刘瑾,因为所有的人,都希望你杀了他。

    “既然如此,宣张永、刘瑾、李东阳、焦芳、杨廷和五人,即刻入宫觐见。”朱寿心灰意冷地挥了挥手,让面前跪着的两个人,赶紧滚蛋。

    决战的一刻,终于来临了。(未完待续。。)

    s

第三十九章 阁老反目

    当仇钺带着两百名锦衣卫率先进入安定门之时,他的心情,是激动而愉悦的。**

    他出身于低贱的佣仆,费尽千辛万苦,到了四十岁,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参将。但眼下他却带着锦衣卫进入了京师这个繁华而血腥的战场,令百官们心惊胆战的飞鱼服、绣chūn刀,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这就是权力的味道。

    因为各大派系的暂时联合,仇将军被抛上了大明帝国的风口浪尖。他认为,也许这就是自己人生的荣耀顶点,大丈夫立身处世,不就是寻个轰轰烈烈么?

    不过眼下还有一道难关要过,从血海中滚出来的仇将军,跟身边的董振董百户对望了一眼,各自的心底都明白:安定门到了,战场,就在脚下,前方是富贵荣华,还是刀山油锅,他们都没有了退后的机会。

    空气中传来了一丝肃杀之气,这种味道,是仇钺的最爱,在蒙古草原、在河套湿地、在边墙之上,他不止一次地嗅到这种气味。

    刀兵,就在前方不远处!

    果然不出仇将军所料,锦衣卫们还没走出城门洞,最前面的几个兄弟,就被一阵乱箭shè成了马蜂窝一般。

    “是弩箭!”

    董百户拍马屁、拉关系是高手,战阵之事,倒也一点都不含糊,一眼就看出敌人所用的器械,居然是威力强大的明军制式硬弩。

    一个矫健的身影从马上跃起,手持早就装备好的圆木盾。直扑路旁的民舍,正是宝刀未老的仇将军。在他身后,是数具锦衣卫的尸体。

    一刀砍出,将一个蒙面刺客劈得鲜血四溅。仇将军这才怒吼一声:“杀!”

    董百户将手中的长刀挥得虎虎生风,刀盾齐上,在百余名锦衣卫的弓箭掩护下,冲进街边的民舍里,一刀将一个孱弱老者劈成两半,嘴里大吼:“该死的贼人,哪里逃!”

    只有十余名刺客,但被锦衣卫们杀死的。却有百余具尸首,其中的猫腻,倒也不用多说。

    这些刺客骁勇异常,人人都战至最后一口气。就算是身受重伤,也死战不退。哪怕是被砍出了肠子,也要挣扎上前,将自己的小命,送到锦衣卫们的刀下。绝不留下一个活口。

    仇钺站在满地血腥之中,叹了口气,对董百户说道:“放火。”

    杀人是为了增加倒刘的证据,放火却是为了毁灭自己的罪证。

    看着四处燃起的火头。/上千名守军姗姗来迟,一个武将模样的人也不上来通报姓名。只是吩咐手下的士兵们,将邻近的民舍拆毁。赶人出房,以免火势蔓延。

    仇、董两人见到这些守军人人都带着水桶,周围的民舍也是一折就倒,被赶出的民众更是温柔得可人,对望一眼,都有些暗自心惊。

    “不得入城!”就在救火的时候,一个文官单骑而来,挡在这群锦衣卫的前面。他没有带任何的随从,更没有兵丁环绕,但认识他的锦衣卫们,都纷纷转过了头,没人敢动,也不敢看仇钺那严厉的目光。

    就连胆大包天的董百户,也只得苦笑了一下,厚着脸皮,上前拱了拱手:“王尚,您老可好?”

    这个文官,正是兵部尚王敞,他是全天下的兵马该管,又是六部尚,就连锦衣卫们,也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王敞并没有回董振的话,而是沉声道:“仇钺何在?”

    他不认识仇钺,但并不代表他不知道这支军队的领头者,更不代表他不知道今rì所要发生的大事。

    仇钺的右手,满是汗水,捏着腰间的刀把,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始终不敢将入鞘的血刀,重新拔出半寸。

    倘若对面站着的是刘瑾一党,仇将军的大刀,恐怕早就饥渴难耐了。别说尚,就是焦阁老站在面前,他也敢将刀架在焦芳的脖子上。

    但他却不敢这么对王敞,不是因为王老头正直清廉,更不是因为老王通晓兵事,而是因为王尚的身后,站着皇帝!

    前任兵部尚曹元是刘瑾的死党,下台之后,上任的王敞,事事紧随朱寿的脚步,皇帝说一,他决不会说二。

    王敞出现在这儿,难道是皇帝的旨意?莫非计策有变?仇将军的心里,七上八下,乱作一团。

    “汉英兄!”一个豪爽的声音,从城门洞中传来,张永骑着他那匹宝马,从yīn影中慢慢走了出来,笑道,“多rì不见,没想竟在此处相遇。”

    王敞也不跟他客套,平静地说道:“圣上只召见你一人,其余人等,尽皆出城,自去昌平驻留。”

    昌平?张永苦笑了一下,皇帝这是想做什么?明明已经点头了,却又多此一举!

    腹诽归腹诽,皇帝的旨意,张提督不敢不从,只得低声问道:“那这些尸首……”

    王敞叹了口气:“抬出城外,掩埋了,上天有好生之德,事已至此,何苦再画蛇添足?”

    “在下带着几个家丁,去探望妹妹,可否?”马国舅及时站了出来,没有兵马在手中,他的心里,有些没谱,站在对面的,可是刘老大!

    王敞犹豫了一会,似乎在衡量得失,他盯着脸sè红白不定的马国舅,缓缓说道:“五十人。”

    杨一清的这颗闲散棋子,在此时起了关键xìng的作用。

    张永和仇钺这才松了一口气,随着王敞,在马国舅等人的护卫下,朝皇城走去。

    当仇将军等人在安定门大开杀戒之际,刘瑾也坐在自己豪华府邸的密室里,如同困兽一般。

    皇城里的消息断了,京师各种消息渠道也断了。东厂、内行厂、锦衣卫,所有自己能掌握的消息来源,全都断了!

    张彩的脸上,也失去了血sè。很明显。事情已经超出了他们这群人的掌控,一个庞大到不可匹敌的势力,已经将手中的绳索拉紧。

    他们,已经没有了生路。

    焦芳从密室外走了进来,满脸悲戚之sè,晃了晃手中的一张纸条,惨笑道:“这宅子外,有三千团营。领军的,你们猜,是何人?”

    张彩默然半响,低声道:“翟鹏!”

    焦芳点了点头。对刘瑾说道:“悔不该不听尚质所言,今早若是打倒杨廷和,方才若是早下决断,我等都不至于束手待毙,短短半个时辰。这大明,就变了一片天。”

    刘瑾木然地抬起满是皱纹的脸,愣了片刻,方才对张彩拱了拱手:“尚质。老夫欠你良多,此去宫中。若能活着回来,你所言。无所不从。”

    张彩黯然道:“迟了!杨李同流,内外合污,彩也无回天之术,恩相,你此去,彩自当紧随其后,以报恩相待遇之恩。”

    张彩对刘老大表白的时候,焦芳却默然不语,若有所思。在朱寿穿越之后的历史中,段炅并没有及时出现,因此焦芳和张彩两人,还没有成为死敌。

    刘瑾似乎看透了焦芳的心思,笑着问道:“孟阳大才,可有脱身之策?”

    焦芳神sè不变,正sè回道:“我与你同时奉召入宫,若事有不济,芳自当舍命相助。”

    刘瑾哈哈大笑,眼泪都快笑出来了,满是皱纹的老脸上,居然有种解脱的神态,轻声道:“那就随我入宫。”

    当两人走出密室的时候,只听得张彩在室内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高声喊道:“恩相,彩愧对恩相!”

    焦芳只听得刘瑾轻声说道:“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这是花蕊夫人的诗,宦官虽是不全之人,但刘瑾此话,却不是自比妇孺,而是讽刺那些所谓的刘党,大难来临之际,竟然没有一个敢于轰轰烈烈去死的。

    唯一一个有点骨气的张彩,也只能跪在密室中哭喊。

    刘瑾的心里,忽然闪过一道明悟。

    生,狗屁的生,真他娘的连我这种阉人都不如!这话,一定要告诉皇帝,就算我老刘死了,也要在皇帝的心里,留下一颗种子,到了时辰,总会长成一棵大树的。

    “刘瑾若是抗旨呢?”说话的,是谷大用,他和李东阳站在一块,守候在乾清宫的暖阁外。

    “他不会抗旨的。”李东阳淡淡一笑,懒得回答谷督公的傻话。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谷督公玩内斗也是一把好手,不过比起李毒蛇来,可就差了不只几筹了,而且此事关系到他的小命,来不得半点疏忽。

    “有焦阁老在,”李东阳轻声道,“刘太监只能束手待毙。”

    谷督公这下彻底搞不懂了,连声喝问道:“焦芳?焦泌阳那个两面三刀的家伙?李首辅,莫要戏弄咱家,他怎可能出卖刘瑾?”

    李东阳指了指前方,从长廊的那头,走过来两个身影,一高一矮,一胖一瘦,正是焦芳和刘瑾。

    “见过刘太监。”胜负虽已分,礼节却不能丢,李东阳很有风度地走上前去,作了个拱手礼。

    “有劳李首辅出迎。”刘瑾的脸上,看不出来悲喜。

    谷大用在旁冷笑了一声,也不说话,领头走进了暖阁。

    这间暖阁的中间,放着一把龙椅,而在龙椅的前面,摆着五张锦凳。谷大用却没有坐在锦凳上,而是跟陈敬一道,站在角落里。

    陈敬的头上包着白布,渗着鲜血,脸sè有些苍白,更有些不健康的cháo红。

    “罪人刘瑾,犯下了贪赃枉法、营党结私等恶行,罪不容赦,请圣上予以严惩,以诏告天下!”

    说这段话的,是位阁老,不过既不是李东阳,也不是杨廷和,而是刚刚坐在锦凳之上的焦芳。

    只见焦阁老满脸正气,伸出食指,对着身侧的刘瑾,迎向众人的目光,毫不退缩。(未完待续。。)

    s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7990/ 第一时间欣赏正德王朝最新章节! 作者:五月天的风所写的《正德王朝》为转载作品,正德王朝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正德王朝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正德王朝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正德王朝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正德王朝介绍:
正德王朝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正德王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正德王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