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拿来比
其实,无论时代怎么转变,女人们的择偶观念也沒有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直到现在,还有许许多多的女人想着,我要找一个对我好的男人。
可是,“对我好”这个定义,实在太泛泛。什么叫好,多好才算好,好到哪里是个头?这些问題,或许其实她们都沒有一个明确的回答。
夜婴宁也曾怀揣着这样的想法,不曾动摇。
直到现在,宠天戈就坐在她面前,口口声声告诉她,她的观念有多么的幼稚可笑。
偏偏,她此刻还沒法给出足够的理由,去反驳他的话。
栾驰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他变了。
以前的他,最多只是吃喝玩乐,目中无人而已,但现在,他简直是长歪了脖子,九头牛也拉不回來了。
“钱是死的,可人是活的,谁也不能捧着一堆钱孤独终老。”
夜婴宁实在忍不住,出声道,可不知道为何,她做不到理直气壮,连声音也有些发虚。
“是吗?到了这个时候,你还真的以为,有钱人每一个都是孤单寂寞吗?钱买不到所有的快乐,但是沒钱,同样也得不到大多数的快乐。如果是你,你会选择有钱还是沒钱?”
宠天戈翘着嘴角,笑得如同森林深处的一尾狐,狡黠里透着精明。
“你别再说了,你这明明就是在给我洗脑!我又不做商人,不需要听你说这些!”
夜婴宁不敢苟同他的想法,连连摇头。但其实,不知道为什么,私心里,她还是觉得宠天戈的话,似乎也有那么一丝道理。
他最大的本事,就是能把歪理邪说,说得像是事实一样,一点点说服你,认可他的话。
“无论做不做商人,这些话都是事实。所以我才想要问你,你对我到底是不是真心。有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那里想,我宁可你像是外面那些女人一样,是图我的钱,因为我一夜破产的几率真的很小。只要你是爱钱,我会一直有钱。可是……”
宠天戈忽然垂下眼睛,舔了舔破裂的嘴唇,很胆怯地降低了声音,喃喃道:“……可是,我怕你只是觉得我现在对你好,能帮助你解决一个一个的麻烦。若我有一天令你失望,或许你会觉得我不再是我,认为我变得可怕,根本不值得去爱。”
听了他的这番话,夜婴宁整个人简直如坐针毡。
她从來沒有想过这种事,宠天戈居然也会有对待感情怯懦不安的时候,而且整个人简直低到了尘埃里。
一直以來,在她的心里,以为两人之中,只有自己在摇摆,在努力,在惶恐,在忐忑。不料……
夜婴宁忽然有一种自责和内疚,可她不敢说实话,无论如何,她怎么也说不出“其实我接近你,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从你身上找寻线索报仇”这样的话。
有些话,一旦说了出口,任谁都再也沒法假装沒听见了。
欺骗总是很令人为难的一件事,一个谎连着一个谎,就成了九连环,轻易解不开,可能到了最后只能摔碎。
她并不想和他以“破碎”而告终。
“我……其实说实话,我比谁都清楚,我和你不会有结果。起码,不会是个好结果。”
夜婴宁想了想,还是一点点凑了过去,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宠天戈的面庞。
不过一夜时间的光景,他已憔悴至斯,面色明显比平日里枯黄,看得让人心疼不已。
“你是知道我的,其实周围的人哪一个都比我聪明,在你们面前,我就是透明的。可我总是侥幸着,也许自己有一天茅塞顿开,就能把所有的关系都理清,换一个皆大欢喜。对你是这样,对周扬是这样,对栾驰也是这样。”
这是她第一次,在宠天戈面前,直面地提起周扬和栾驰这两个男人,话语里沒有掺杂任何的闪躲和欺瞒。
“谁也做不到真正的八面玲珑。你不能我也不能。我要了你,就不能要别人。你要了我,也不能要别人。不然,对我,对别人,都是一种伤害。我大可以让他们彻底消失在中海,可我并沒有那么做,唯一的忌惮,是你。”
宠天戈再次苦笑,他当然知道周扬的家底,也对栾驰有所耳闻。
如果真的三方硬碰硬,他绝对不是输家,就像是上次打牌,他能赢一次,就能赢第二次,第三次……每一次。
周扬的外公已死,再说,南平谢家的手再长,也伸不到中海來。他又是在部队,宠家向上数两代,分布在各大军区的高官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想弄死他一个电子高工,也并非是一件难事。
而栾驰则是自己不争气,甚至无需他宠天戈动手,不过是需要一个时机罢了。
所以,他还真的沒有将这两个人放在眼里。
“不要!”
夜婴宁听出來宠天戈话语里的杀意和威胁,不管他是真是假,她从未想过,要去害得周扬和栾驰身败名裂。他们和她之间的冤孽,她自己会去逐一摆平,完全不要再有不相关的人卷进來。
所以,她忍不住脱口而出喊道。
宠天戈依旧保持着淡淡笑意,不惊也不怒。其实,夜婴宁有的时候真的很讨厌他的这副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來是什么心情,叫人连揣测都难。
“所以,在我们两个之间,一次难能可贵的谈话,又不得不终止了是吗?”
他抬起头來,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确实已经退烧了,只是浑身还是很倦,像是连续熬了几夜似的,沒有力气。
不想思考,也不想说话。他已经硬撑了三十多年,即便在今天脆弱一次,也不该被责怪,不是吗?
人和人之间,是不能被拿來比较的。
可是这一次,宠天戈却不得不回想起來,今晚傅锦凉是怎么对待他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不爱她,却也不想伤了她。因为整件事里,她都是个局外人。
如果她真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泼妇,他倒是可以立即判她的死刑。
可她偏偏不是,这个女人事业有成,长辈喜爱,对他,也不算坏。
避开那些附加值不谈,他也不过是个普通男人,也有着虚荣心,被这样一个女人喜欢,宠天戈其实是有满足感的。
第一次,他忍不住,或者说是下意识地,将夜婴宁和傅锦凉比较了起來。
而无论是人生还是感情,其实都架不住被拿來比较。
人比人,气死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宠天戈,我其实……”
夜婴宁急得面色苍白,她想说,我其实是爱你的,但是不知道为何,这几个字总是在唇齿间打转。
在他刚刚昏睡过去的时候,她已经默默地向他有所承诺,可偏偏在面对清醒的他的时候,她怎么样都说不出口。
或许,在谁的人生中,都有一次迟疑。有的无关痛痒,有的痛彻心扉。
第七十二章 急召回
因为发烧,宠天戈选择趁机住院,好好休息两天,反正高级病房奢华得跟酒店套房沒什么两样。
只是辛苦了victoria,每天都要将公司里需要签署的文件送到医院,宠天戈签好字,她再拿回去。
而在当天清晨离开医院的夜婴宁,虽然满身疲劳,却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先去银行取了一点钱,然后直奔苏清迟妈妈所在的军区总医院。
她买好了水果和花篮,按照之前苏清迟给她发來的短信找到了病房。
苏清迟的妈妈好不容易才从重症监护室转移到了普通病房,段锐用了关系,病房也是部队干部级别的。
虽然雇了护工前來照顾,但是苏清迟一刻也不敢离开,她生怕自己睡一觉,或者回家一趟取点东西的功夫,就再也见不到妈妈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她会遗憾内疚一辈子。
这几年,苏家也渐渐沒落了下來,苏清迟的爸爸喜欢玩牌,每个月都要去澳门,据说在珠三角那边还有两三个小情人,被他安排在不同的几个城市,经常像是皇帝巡游一样,挨个宠幸。
一见到夜婴宁,苏清迟整个人就扑了过來。
她一向要强,很多事既不想和段锐说,又不想求他,当然一方面也是自尊心在作祟,不想被他看轻。
陪着苏清迟坐了好一会儿,夜婴宁将包里的钱掏出來。
她知道好友一定会拒绝,可她更清楚,这年头看病好比放血,且不说保险能报销多少医疗费,单说聘请稍好一些的护工照顾病人,一个月都要万把块。
“好,我拿着。”
苏清迟终于沒有推却,她确实需要钱,灵焰珠宝的法人是段锐,她只不过挂了虚名,再加上公司的钱她也不会擅自挪用,所以难免捉襟见肘。
“我这些钱到底是杯水车薪,阿姨的病最好还是能去国外做手术,毕竟风险小一些。清迟,要不你就……”
夜婴宁咬咬牙,还是出声劝了劝苏清迟。
隐约听说,段锐的父亲曾找过她,以送她母亲去国外做手术这样的条件,让她离开中海,离开段锐,让他专心结婚。
若是以前,苏清迟绝对会一口拒绝,但是现在……
她沉默着不做声,很久都沒有再开口说话,只是眼泪一滴滴,无声地落下。
“天无绝人之路。阿姨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你不能先垮了。”
这种时候,夜婴宁也只能多说一些话來宽慰苏清迟,尽管,她自己都觉得这些话沒有什么说服力。
好好安慰了一番好友,夜婴宁离开了军总。
她很累,也很困,但是精神却亢奋着。可能是因为一夜之间跑了两次医院,见了很多张被病痛折磨的脸,让她整个人莫名地对生老病死多了一丝恐惧。
人生多说百來年,再多的财富,再高的地位,到了最后,都逃不开一个撒手人寰。
怪不得人家说,当你对生活感到不满,绝望的时候,就去医院里走一圈,回來就会更加珍惜现有的生活,会学会敬畏生命。
夜婴宁回到家的时候,很意外地看见,周扬已经回來了。
他的腿几乎已经沒有大碍了,此刻,正兴致勃勃地在客厅里摆弄着茶几上的一束花。
见她进门,周扬转过脸來,邀功似的问道:“如何,我插花的手艺还不错吧……”
发现夜婴宁脸色不大好,他急忙顿住,急急迎上來。
“怎么了?”
夜婴宁换好鞋,走过來,端起水杯喝了几口水,摆摆手道:“沒事,我去了一趟军总,看了看苏清迟的妈妈。老太太不是很好,医院一直怕有风险,手术也定不下來日期。干脆就这么拖着,选择保守治疗。”
周扬也是一愣,沒想到情况居然这样不乐观。
“这样,我去问问朋友,看能不能想想什么办法。”
说罢,他转身上了楼,去书房里打电话。
夜婴宁揉了揉隐疼着的太阳穴,去卧室洗澡。
等她再出來的时候,发现周扬还在书房里,听声音,他是在和部队医院工作的战友在聊天,向对方咨询着苏清迟妈妈的病情。
卧室的角落里,是周扬的行李箱,箱子是打开的,里面有好几样当地特产。
夜婴宁看看,刚想去问他有沒有给自己带礼物,周扬放在桌上的手机就响了起來,是谢君柔打來的,估计是问他有沒有安全到家。
她连忙拿起來,快步走到书房,递给他,用嘴型示意:“妈电话。”
周扬又和战友说了几句,挂断电话后,接起谢君柔的电话。
“妈,我到家了,又不是小孩儿,你还特地打电话來……”
周扬笑着和那边打招呼,不想,他脸上的笑容忽然凝滞起來,语气也完全变了。
“你说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一旁的夜婴宁听不到那边说什么,只是眼看着周扬脸色大变,一时之间,她也猜不出來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不要急。我马上赶回去。记住,你什么都不要说,也不要自乱阵脚。”
周扬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飞快地挂断电话,然后又拨通号码,叫谢家的人马上准备飞机,直接來接他回去。
“怎么了?”
夜婴宁从未见过周扬如此慌乱的一面,印象中,他也是个镇定之极的男人。
这一次,他不仅着急,甚至,还有一点点,恼羞成怒的感觉,不知道这是不是她产生的错觉。
“谢尧居然醒了。过了这么久,他居然醒了!”
周扬放下电话,在原地转了两圈,不知道他是在回答夜婴宁,还是在自言自语。
怪不得,夜婴宁顿时恍然大悟。
谢尧车祸后,成了植物人,谢家虽然家大业大,一直沒有放弃治疗,但是谁也沒有对他清醒过來这件事抱有希望。
沒想到,他居然在这种时候毫无预兆地清醒,虽然不知道各个功能有沒有恢复,但是单单能醒过來这件事,也足以让人吃惊了。
难怪周扬会这样急躁,谢尧若真的能够说清楚当天车祸的细节,那么一直让大家感到好奇的车祸真相,也就大白于天下了。
这件事,他和谢君柔到底逃不开干系,怎么能不急。
夜婴宁在一旁偷偷打量着他的神色,一言不发,许久,她才轻声问道:“嗯,你要回去看看?”
听见她的声音,周扬的表情闪现过一丝狼狈。
他点点头,有些抱歉,充满愧疚道:“对不起,刚回來又要走。我要去看看,这是大事。”
这些日子,谢君柔一直在南平,以大小姐的身份插手谢氏的生意。除了担心谢尧说出车祸原因这件事之外,她也担心他清醒以后,会帮助父亲谢君堂夺回谢氏,所以马上急召周扬回去。
第七十三章 大惊吓
身为旁观者,夜婴宁想,在这种时刻,她还是有必要提醒一句。
“你这一回去,可能以后都难以脱身,凡事都要想好了再做决定。”
周扬深吸一口气,点点头,郑重道:“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会出卖良心。我也会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我是军人,其次才是儿子,丈夫。”
虽然不知道未來等着他的会是什么,但有周扬这样一句保证,夜婴宁还是放心许多。
归根结底,周扬还是一个值得信任的男人。
或许谢君柔有过什么不可见人的行为,可她毕竟是他的亲生母亲,大义灭亲这种事只要沒有落在自己头上,都是说得轻松,做起來难。
夜婴宁只希望,她能够悬崖勒马,千万不要让自己的儿子陷入两难的境地。
“真是奇怪,他怎么忽然就醒了呢……”
她摇摇头,转身回卧室,帮周扬拿几件干净的衬衫换洗,忍不住一边自言自语。
上次回南平,夜婴宁也亲眼见到了谢尧,真的是就剩一口气,说是活死人一点儿也不为过。
沒想到,这才过去沒多久,他居然就清醒了过來。
难道冥冥之中有天意?还是说,这世上真的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夜婴宁想不通,只好放弃去思考这样一个艰深的问題,只是心情复杂地再一次送走了周扬。
來去匆匆,真的是稍一停留,又走。整个家里,几乎都找不到属于他的气息了。
只有茶几上那束花,还有着被修剪的痕迹,证明周扬真的回來过。
她叹气,抽出一支铃兰,嗅了嗅,又放回去,说不上此刻心头是怎么样的复杂情绪。
他不在的时候,她确实会有一种自由感,但也会隐隐挂心。现在他走了,她又滋生出些许寂寞,觉得家里实在空空荡荡,沒有人气。
或许是心情不佳,夜婴宁在几个房间里走了一圈,总觉得壁纸的颜色不好看,有些陈旧,还有家具,似乎也不够时尚,这让她感到万分压抑。
她兴致一起,顿时想到要去家居城,把家中的摆设大换血一番。这样,等到周扬回來,也算是给他一个惊喜。
夜婴宁立即出发,去车库拿了车,踩下油门就直接开往市区。
即将过年,家居城的人很多,打折力度也很大,大家都是想趁着新年置办新的家具,尤其是厨房卫浴等柜台前人满为患。
所以,夜婴宁果断地决定先去看壁纸,她想把卧室里现有的金灰色墙纸通通换成淡蓝色,这样更便于镇定情绪,快速入眠。
果然,等她走到这边,客人已经少了许多。
“我想要地中海式风格的壁纸,用在客厅的电视背景墙那一块区域。一定是要低碳环保的材质,对大人和小孩子的身体健康都不要有影响……”
夜婴宁还沒有完全走到墙纸区,就听见一个略微耳熟的男声,似乎正在同导购说着什么。
这声音她绝对在哪里听过,却一时想不起來。
忍不住略一探头,只看见个侧脸,但夜婴宁却将对方认了出來。
是杜宇霄,绝对是他。
因为他是香港人,说普通话的时候有些吃力,个别语音还带有粤语口音。再加上,上次在夜澜安和林行远的订婚宴上,他分明也在场,夜婴宁见过他,所以她不可能认错。
“好,麻烦你先找出來几样,我girlfriend刚去了洗手间,差不多快要回來了,我等她意见。”
杜宇霄对着导购又笑了笑,脸上的表情很甜蜜,他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时间,如是说道。
夜婴宁大惊,急忙收住脚步,刚好,身边有一个做宣传用的一人多高的易拉宝展架,她微微蹲下一些,偷偷躲在后面。
沒想到在家居城遇到了杜宇霄,只是不知道他口中的“girlfriend”到底是谁。要么是和他暗中有一腿的夜澜安,要么是新结交的女友,但无论是谁,夜婴宁都要看个究竟。
不多一会儿,从另一边果然走过來一个年轻女人,她戴着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挽着这一季最新款的桃红色手袋,一见到杜宇霄立即露出笑容。
“挑好了吗?”
“我等你过來一起看。这几种都还不错,蛮符合你的要求。”
杜宇霄体贴地迎上去,亲昵地握住了女人的手,和她一起挑选起來。
“嗯,这个还行……那个颜色好像比较清爽……”
夜婴宁悄悄探头,确定不远处的女人正是堂妹夜澜安无疑。
一刹那间,她的脑子里警铃大,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现在整个皓运的人都知道,林行远是夜家的乘龙快婿,虽然和夜澜安尚未举办正式的婚礼,但是他的身份是得到夜皓本人的认可的,近几个月也一直由他來打理着皓运的生意。
但是,沒想到,就在这里,她居然无意间撞破,夜澜安竟然一直同杜宇霄把持着联系,还和他一起装修新房,难道是打算在未來继续保持着地下情人的关系?
一直以來,都是她主动追求的林行远,大有非君不嫁的意思,这才说服了父母同意这桩婚事。
可婚期迫近,她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劈腿其他男人,甚至还曾经为了这男人怀孕。眼见事情败露,夜澜安这才嫁祸给了夜婴宁,顺理成章地将腹中的胎儿流产掉,以绝后患。
真是一个心狠,手段又残忍的女人,对自己的骨肉尚且下得去手,更遑论对他人呢?
夜婴宁捂着狂跳的心口,犹豫了两秒钟,还是决定先离开。
她悄无声息地沿着來时的路折返回去,上了电梯,到达最顶层的休闲区,随便选了一家甜品店走进去。
其实既不是渴也不是饿,而是受到了大惊吓,夜婴宁必须马上冷静一下。
整件事实在是太出乎她的意外了,如果是夜澜安是真的改变了心意,觉得杜宇霄才是真正对她好的男人,那她大可以和林行远彻底分道扬镳,何必偷偷摸摸,还要背负着变心的骂名。
而且通过坠楼事件、窃听器事件两件事,夜婴宁确定夜澜安不是一个胸大无脑的女人,或许在算计谋略上她不如男人,但绝对比一般的女人要聪明,她不会轻易铤而走险。
另外,在出事那天,当时的杜宇霄明明就近在咫尺,却那样能够沉得住气,显然也并不是一般人。
按理來说,他应该知道,夜澜安肚子里的孩子,是自己的。只是,不清楚他是故意怂恿夜澜安拿孩子去要挟林行远,还是被迫接受她的这一决定。
“太可怕了。一出门就遇到这种事。”
夜婴宁心头如是暗想,好不容易才定下神,她点了一份芒果西米露,刚一抬头,头皮立即麻了起來。
第七十四章 狗男女
命运就是个婊|子,渴盼的往往盼不到,而想躲的大多避不开。
夜婴宁一路退缩到这里,就是不想被杜宇霄和夜澜安发现她也在此,沒想到,这对衣着光鲜的男女此刻正手拉着手,从门口往店里面走进來。
幸好,店里空间很大,除了靠窗一排的位置外,深处还有几张台。大概是怕被打扰,夜澜安亲自选择了靠里一些的位置,桌边有一大束绿色植物作为天然的屏障,半遮半掩。
不知道是不是夜婴宁所在的位置有些偏僻,又或者她头上戴着一顶帽子的缘故,总之,杜宇霄和夜澜安居然谁都沒有看见她。
两张桌相距五六米,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
显然,夜澜安逛得疲惫,不愿再和一堆人挤挤挨挨,索性上楼來休息。
她和杜宇霄坐下來,依照各自的口味点了甜品,然后便轻声聊起天。
夜婴宁刻意地低垂着头,还顺手从旁边的阅读栏里抽出两本时尚杂志,摊开在桌面上,假装正在浏览。
其实,她恨不得把耳朵竖起來,想听清他们两个人正在说什么。
很可惜,由于店里一直播放着舒缓的外文歌曲,所以夜婴宁几乎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只能偶尔听到几个关键字罢了。
她越着急,就越沒有收获,急得额头都有些出汗了。
而这边,夜澜安正在兴致勃勃地翻看着家居城印刷精美的宣传手册,不时地将心仪的家具指给杜宇霄看,征询着他的意见。
“你喜欢我就喜欢,这个家我是完全按照你的喜好布置的。虽然我知道,它不大,也沒有什么奢华的装饰,但是我会尽我所能,让你开心,满意。”
杜宇霄微笑着,伸出手來,再次握住夜澜安的手,眼中满是深情。
“阿霄,这几年你在内地打拼也不容易,我知道你的性格,可是,这是我们两个的家,你一个人负担,太辛苦了。我不想你这么辛苦,我上次给你的那些钱,你一定要用。”
夜澜安也反手握住他的手,皱紧了眉头,口中轻轻劝道。
夜昀给杜宇霄开出來的年薪在业界都是数一数二的,可是中海是什么地方,这里一瓶水一卷纸都要比别处更贵,生活成本太过高昂,所以其实他手中的积蓄并不多。
知道他在经济上并沒有表面看起來那样阔绰,所以,在杜宇霄买了房子之后,夜澜安又将自己的私房钱给了他一部分,让他用來装修,和购买电器家具等等。
不过,杜宇霄倒是很要面子,一直沒有动夜澜安给的那笔钱。
“你的钱留着你自己用,大男人要是连老婆孩子都养不起,还有什么出息。”
见夜澜安旧事重提,杜宇霄故作不悦,加重了语气,为的是打消她的这一想法。
“孩子……”
她忽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像是忽然被勾起了伤心事,整个人顿时陷入了懊丧之中。
刚好,服务生送上甜品,暂时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夜婴宁一直在原位上如坐针毡,其实她在这里也听不到什么,但是又不敢起身离开,生怕被夜澜安和杜宇霄发现她也在这里。
这回算是真的聪明反被聪明误了,骑虎难下。
她正心里乱着,忽然目光一闪,因为她刚才不经意地似乎在另一边也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坐着的位置,和夜婴宁刚好一南一北,也是位于角落。而且,那张桌平时应该也不大有客人愿意去坐,很偏,很挤,像是硬加的一张台似的,况且旁边还有消防栓挡着,非常不起眼。
到了下午茶的时间,店里的生意很不错,所以,几乎沒有人能够注意到这里。
等到夜婴宁再想要细看的时候,那个人已经再次缩回了里面,暗红色的卡座挡着她的视线,她已经看不到了。
“我打算这两天就和我爸妈摊牌,告诉他们,让林行远马上给我滚出皓运!”
夜澜安吸了一口果汁,愤愤出声道。提及林行远,她的脸色有些狰狞,不复方才的柔美可人。
见她声音忽然提高,杜宇霄连忙伸出手,示意她先冷静下來。
“安安,小声一点儿,这是在外面。你不要急,反正他现在并不知道我们还在一起,趁他不备,找个机会让他离开皓运,这样你们家的脸面也不会受损。”
杜宇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劝道。
“是,他根本就不过问我的事,整天就想着怎么样哄得我爸妈高兴,好尽快掌握皓运的实权,又怎么会顾得上我们俩呢?”
闻言,夜澜安扯动嘴角,冷冷地笑起來,表情里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凄怆。
杜宇霄深深地凝视着她的脸,眼底有嫉妒的痛苦,也有因爱产生的愧疚。他低下头,想了想,沉声道:“安安,其实你还喜欢他……”
夜澜安脸色惊变,频频摇头,否认道:“沒有!阿霄,你不要多想!我沒有,我真的沒有……”
只是,声音越來越低,到最后,她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自己到底还爱不爱林行远,恐怕,她比谁都更清楚。
“安安,骗我不要紧,别骗你自己。你每次说谎话,都会下意识地反复强调,是真的,真的。”
杜宇霄既是心疼,又是无奈地开口说道,他虽然和夜澜安认识的时间并不很长,但是他对她是真心,自然对她的一切小动作和细微细节都足够关心,时刻记在心上。
“阿霄……我、我对不起……”
夜澜安再也忍不住,埋下头,嘤嘤地小声啜泣起來。
这种时候,杜宇霄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事实上,感情的事,旁人无论说什么都是沒有用的,还是需要她自己想明白才可以。
过了一会儿,夜澜安终于止住了哭泣,她小心翼翼地擦干眼角,然后又飞快地戴上墨镜,像是很担心被人认出來似的。
“走吧,再随便逛逛,我们去吃晚餐。我订了你最喜欢的那家餐厅。”
杜宇霄站起來,很体贴地帮夜澜安将外套的牛角扣一粒粒扣好,然后埋单,跟她一起走出甜品店。
一直到他们两个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一直屏气凝神的夜婴宁才终于有机会长出一口气。
或许是她的表现太诡异了,连一旁的店员都忍不住频频侧目。
夜婴宁根本顾不得别人的目光,坐在位置上调整好呼吸,将压得过低的帽子向上推了推,又揩去额头上的汗水,这才准备离开。
不料,就在她要起身的时候,桌前忽然投下一道阴影,有人站在了她的面前。
“沒想到,原來你也在跟踪这对狗男女。真是巧啊,哈!”
第七十五章 拉下水
略显讥讽的话语立即传入耳中,夜婴宁下意识地抬起头,看清那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自己面前的人。
对方穿着黑色的长款风衣,特地将两侧的领子立起來,用來遮住了大半个下巴,同时,他还戴了一副平光镜加以掩饰自己的双眼。
好久沒见到林行远,沒想到他也在这里,夜婴宁本能地有些排斥他。
她拿了随身物品,一言不发,站起來就要走。幸好这里是公共场所,谅他也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來。
“哎,干什么一看到我就走啊?你现在走出去,万一不小心遇到那对狗男女,被人家发现你一直坐在这里偷听,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林行远摘了眼镜,扔在桌面上,又抬起手來将衣领压下去,索性在夜婴宁对面坐下來。
她厌恶至极,咬了咬嘴唇,本想反驳,可也觉得就这么贸然出去,若真的被夜澜安和杜宇霄发现,自己本來确实沒听到什么,却白白惹來了一身骚。
夜澜安本來就恨她入骨,任凭她怎么解释也不会相信她,到时候一定又是一场闹剧。
“看,你也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吧?坐一会儿嘛,何必那么急着走,这么久沒见,我们随便聊聊也好。”
林行远双手交叠,放在桌上,他身侧的磨砂玻璃上影影绰绰地印出來一个大概的轮廓,虽不够鲜明,却也依稀可见他坚毅的面部线条。
“你既然都知道他们两个会出來约会,干什么鬼鬼祟祟的?先声明,我沒有跟踪他们,我是恰好遇到。”
夜婴宁生怕被误会,急忙向林行远撇清关系,今天真是沒看黄历,好心情都被破坏了不说,简直出门撞鬼!
“鬼鬼祟祟?当然要鬼鬼祟祟,不然别人背后有小动作,我又该怎么自保?好不容易才把皓运的三分之一拿到手,剩下三分之二说什么我也不会还回去。”
也不知道林行远究竟是从哪里得來的坦坦荡荡,他甚至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于皓运的不良企图。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澜安和杜宇霄的事情?甚至,包括她会……”
她突然明白了什么,愣愣地看着林行远,无意识地开口问道。
或许,一直被蒙在鼓里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他才是那个站在暗处,运筹帷幄,操控生死的关键人物。
此时此刻,高楼窗外的午后阳光正盛,光线犹如梅枝,疏影横斜地映在林行远的脸上。就见他扬起剑眉,缓缓一笑,极为惬意地应声道:“是,我早就知道。”
见夜婴宁的脸色正在一点点惨白下去,他似心头涌出几分不忍,罕见地耐心解释道:“若不这样,又怎么把该拉下水的人都拉下水?只有牵扯的人多了,整件事才会更好玩。夜澜安以为她神不知鬼不觉地谋算了一切,所以我索性就等着看,看她到底要怎么收场。可她居然真的蠢到想把那个孽种算到我头上,我如果再继续沉默,说不定她还真的要把孩子生下來。幸好,那天你也在,而我发现她就在门外偷听我们的谈话,真是天赐良机。”
林行远顿了顿,面庞上的笑意不减,修长分明的指节轻叩着平滑桌面,笃笃笃,每一下似乎都敲打在夜婴宁的心上。
她愈发觉得遍体生寒,事实竟然如此惨淡,夜澜安和林行远这两个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可是无论哪一个,都是在利用她!
“我一直在想,夜澜安会怎么把那个孽种给处理掉,果然,她还是借了你的手。女人的嫉妒心真的是太可怕,连我这个男人都觉得难以接受,啧啧!”
看出夜婴宁的绝望和恐惧,林行远笑意更盛,他觉得告诉她这一切不算是个冲动的决定。起码,能稍微逼迫出她对夜澜安的恨意,那样,或许接下來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不管孩子是谁的,到底是一条小生命。你们两个人真不是人!”
夜婴宁简直全身颤抖,她确实怨恨夜澜安,恨她将自己拉下水,平白无故地被扣上蓄谋杀人的大帽子,但是她更替那个还沒有來到这个世上看一眼的孩子惋惜,因为无论它的父亲是谁,它都是无辜的。
“來的如果不是时候,那就不该來。”
对此,林行远毫不动怒,淡淡回应道,脸色丝毫不变。
“你们两个,不,你们三个的事情,我沒有必要也沒有兴趣知道。从今往后,我们各走各的路,井水不犯河水!”
见他连起码的人性已经丧失殆尽,夜婴宁早就放弃了对林行远进行任何说教,那无异于对牛弹琴。
她愤然起身,迈步要走。
“你觉得,我会这么容易放过你吗?再说,你现在出现在这里,如果夜澜安知道了,她一定会把你当成我的同伙。反正,她爱我,但她恨你。所以,一切的黑锅,都是你來背。是你发现她和杜宇霄有染,跟踪她,然后把这一消息告诉给我,在我面前说她的坏话,让我对她彻底失望。”
林行远颠倒黑白的功力,早已一日千里地长进,他撒起谎來,简直脸不红气不喘。
“随便,你去说吧。就像你说的,她已经恨我恨得要死,我再怎么解释,她也不会听的。”
不想再一次被他要挟,夜婴宁索性也想通了,就由着他去胡说八道,她懒得再管。
“你能这么洒脱,还真是叫人刮目相看。不过,据我所知,你的婆家筹款为你父亲的公司兴办的那家科技园,差不多再过几天就能正式开幕了吧?这种时候,冒出这种堂姐争抢堂妹风头,二人因为吃醋而大打出手导致后者胎儿致死的消息,如果真的让南平谢家知道,我还真的不敢想象,他们到底还会不会把最后一笔,也是最重要的一笔启动资金,一分不少的,及时打到御润的账面上。”
这件事,一直是夜昀和周扬在尽力压制着消息,但难保不会走漏风声。
毕竟人多口杂,当日在场的人并不少,谁也无法保证谣言传播的速度。所以,林行远才这么有自信,笃定夜婴宁会因为忌惮谢君柔而臣服于自己。
如果是平时,她也不会被他三言两语就吓住。
可是,现在是非常时期,,谢尧已经清醒过來,如果他出车祸这件事,真的是谢君柔找人私下做的,那么她在谢家就再也沒有任何地位和权力。到那个时候,谢家也就不可能对夜家有任何财力上的支持和照顾。
科技园的剪彩仪式日期就定在下周,只要熬过这几天,该到的款项全都到位,御润珍珠走上正轨,名头打响,那么即便以后谢家不继续提供后续的资金支持,甚至哪怕是撤资,也不会对夜家的生意有太大的影响。
第七十六章 偷机密
夜婴宁反应过來,即便她今天不是误打误撞跑到这里,看來林行远也不会轻易放过她,一定会让她答应做他的盟友。
“你算准了这几天來找我。”
“说对了。”
他露出赞许的笑容,懒得继续半遮半掩,索性和她打开天窗说亮话。
“你也听见了,夜澜安已经想要把我赶出皓运。我必须要做出点儿什么,让那群老东西对我刮目相看的事情。”
林行远终于说出他最终的目的,前面的那些话,不过是铺垫,都是为了用來打碎夜婴宁的心理设防。
她立即嗤笑,几乎都要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还沒睡醒吧?我叔叔家的生意,和我家的生意,早在我出生之前就是分开來各做各的。皓运是赔是赚,是谁当家掌权,跟我家一毛钱的关系都沒有,连我爸都沒权利过问这种事,我又能做什么?”
夜婴宁简直对林行远的话感到无比的可笑,他以为她是谁,居然能影响别人家的公司决策。
“呵,你能做的事情非常多。”
这一刻,林行远深深地凝视着夜婴宁,他脸上的笑意仿佛被镌刻在微翘的嘴角,流露出莫名的高深莫测來。
“实话和你说吧,皓运和天宠现在正在抢一笔日本的物流单子,数额很大,对方是本国业内数一数二的大企业,这单生意我志在必得。”
上进和贪婪,或许有的时候只是一线之隔。
“天宠虽然财力雄厚,但是它是刚刚进入国内的物流行业,而且宠天戈的野心很大,这一年他四处出击,涉及了很多新的领域,很多家企业早已对他的狮子大开口不满。而皓运这些年來一直兢兢业业,只是想分物流这一块蛋糕,我势必不会被人抢走自己的保命饭碗。”
他摊摊手,简要地将目前的形势讲述给夜婴宁。
她眉头皱紧,又很快松开,摇摇头,似乎想将这些刚听见的话全都甩掉。
“你随意。林行远,你爱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你就算成了福布斯首富我也不想管……”
他飞快地打断她,怒道:“夜婴宁,你不要总是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我來找你,无非是想要和你合作,两方得利。你不要以为我是低三下四地求着你!”
夜婴宁愣了愣,林行远突如其來的恶劣语气让她简直不能把眼前的这个男人和记忆里温文尔雅的形象对上号,她不禁一怔,下意识脱口道:“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脑子里似乎下意识地就浮现出当日里宠天戈对她说过的那番话,一个人对你好,是会变的。
林行远变得面目可憎,始料未及。
就好像是要印证宠天戈说的话似的,那么恰如其分。
而林行远似乎沒有留意到夜婴宁奇怪的语气,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说服她,让她同自己合作。
“天宠的经验不足,所以我断定,宠天戈唯一的优势就是赔本赚吆喝。他给的价格或许会低一些,通过占据价格优势,以此打进内地的物流市场。我找人调查过,天宠集团所有的数据,最后都会通过他的秘书部门上交到他的手上。而且,我也知道你和他的关系不一般,如果你能拿到这份价格数据,哪怕不是最终数据,只要上下浮动不超过百分之五,我都有把握跟他打一场价格战。”
他眸光闪闪,显然,这个想法已经在心头盘亘良久,早已酝酿成型。
“你、你这是让我去盗取商业机密!”
夜婴宁大惊,猛地站起來,起身太急,她的眼前止不住一阵阵晕眩发黑,好不容易才站稳。
“你太言重了,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数据,而且只需要有一个大致范围,根本不是最终的精确价格。”
林行远向后靠去,双手抱在胸前,口中故意说得轻描淡写,试图继续打消夜婴宁的疑虑。
她连连摇头,断然拒绝道:“不可能,这种事我做不來。不,做得來我也不会去做。你们的商业战争与我无关,我为什么要把自己放到这么危险的位置上?林行远,你的如意算盘不要打到我的身上!”
她真的是疯魔了才会为了林行远去窃取天宠集团的商业机密!无论他再怎么巧舌如簧,这也是经济犯罪!
他步步算计,三番五次拿了夜澜安做催化剂,不想原來是为了这么一个惊天阴谋!
“你刚刚也说了,夜澜安恨我,我也早就不想和她继续虚以委蛇,这份姐妹情再也弥补不了。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要为她家里的生意奔走出力?难不成我是受虐狂,人家來害了我,我还要眼巴巴凑上去做一只哈巴狗,摇尾乞怜,邀功求宠?哈,林行远,咱们两个之中,一定是有一个脑子不正常!你,还是我?”
夜婴宁浑身的血都往脑子里涌,可能越是生气,她反而越是思路清楚,连语速都比平时快了许多。
伸手指了指面前的林行远,她慢慢坐下來,只是手还在不停地轻颤。
“你说完了?好,既然你说完了,就轮到我來说了。”
嘴角轻轻一撇,林行远不屑地笑出声。
“第一,皓运马上就不属于夜家了,而是姓林,归我林行远所有。第二,你会愿意和我合作的,因为我会给你足够的酬劳。这个酬劳就是……”
他故意拉长了音,语气里满是神秘,等到夜婴宁几乎不耐烦,才轻轻吐出后面的话语。
“……就是我会把你要找的那个叫aaron的同志交给你!”
乍一听见“aaron”的名字,夜婴宁果然如林行远所料想得那样,面色当即一变。
“aaron?他怎么会在你那里?你又是在哪里找到他的?”
自从上次在“喵色唇”被林行远设计拖进房里,aaron的下落就再次成了谜,夜婴宁为了全身心投入到比赛中,索性也就暂时中断了对这个贱男的调查。
沒想到,他居然落在了林行远的手中?!
“上次那个私家侦探沒有骗你,他确实來过我的酒吧。不过在你來之前,他就和几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家伙先走了。后來,沒多久,他胆子大了不少,据说每周都要來个两三次。这个aaron长得不错,据说又能说会道,出手也算大方,几乎都成了他们那个圈子里的名人。”
林行远慢条斯理地解释着,他敞开门來做生意,自然來者不拒,只要付得起账单就好,哪里在乎对方喜欢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然后呢?他为什么会听你的?你和他之间到底……”
见他停住,不再往下说,夜婴宁顿时着急,出声催促道。
不料,林行远却故意避开她的视线,向四周看了看,自言自语道:“这里还真的不适合长谈啊,而且我饿了。”
第七十七章 我考虑
这一次,林行远沒有逼迫夜婴宁,他只不过是用了一个叫做“aaron” 的诱饵,令她乖乖跟着自己走。
两人离开了家居城,她上了林行远的车,一路到了他选的餐厅。
泊好车,看清自己身处的位置,夜婴宁略略愣住,,她來过这里。确切地说,叶婴宁來过这里。
这是她当年第一次和林行远正式约会的地方。
犹记得,当日的她特地穿了一条白色的香奈儿连衣裙,几乎毫无冗杂的装饰花纹,只是一条再简单不过的裙子,甚至不是当季新款,却花了她大半个月的薪水。
整个过程甜蜜又晕眩,以至于如今想來,她只记得小心翼翼,却不记得自己和他曾说了些什么。
“为什么,是这里?”
夜婴宁咬住嘴唇,眼眸微闪过愠怒。
她认定林行远是有意试探,所以才故意选择在这里用餐,或许他的心里,更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
“我喜欢这里的虹鳟鱼,在中海,只有这里才能吃到加利福尼亚本地的虹鳟鱼。怎么,不可以?”
林行远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眼神里满是挑衅,如是回答着。
她沉默,率先迈步,凭借着记忆,径直走进餐厅。
他看着她窈窕的背影,站在原地几秒,这才快步跟上。
果然,尽管许久未曾來过,这里的内部布置却沒有太大的变化,依旧是一排排剧院式的卡座包厢,相互之间距离甚远,隔音良好,搭配着典雅舒适的宽大沙发,帷幔微微拂动,触目所及,皆是厚重古典的波尔多红色。
跨过红木大门,棚顶镂空如鸟巢,特地挑高的设计,视线毫不压抑,就连心头憋闷的夜婴宁也不禁下意识地长出一口气。
林行远早就订好了位置,两人一路走到稍稍靠里的卡座,古色古香的烛台透露出微弱幽暗的光线,照得人人的面色均有些恍惚。
远处的乐队正在浅唱低吟,jazz的旋律此刻听起來是如此的恰如其分。
“看看菜单,这里有來自全世界各地的好酒……”
林行远颇有几分讨好地递过來厚厚的菜单和酒单,不想,夜婴宁一动不动,根本沒有伸手接过來的意思。
“不必了,你想吃什么自己点就可以。等你吃饱了,就把aaron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就好。”
夜婴宁摇头,面对着这个男人,此刻她哪里还会有食欲。
“香煎澳洲牛眼肉、小茴香慢烤鸭腿配海鲜烩饭、红酒烤鸭胸、碳烤新西兰小羊羔肉排、红金枪鱼配吞拿鱼沙拉……再來一份虹鳟鱼饺子。”
林行远自作主张,一口气点了足够两人份的晚餐。
“这里的烤羊羔肉很有名,香而不腻,而且女士也不用担心吃了会发胖,很多模特都会來这里大快朵颐。要知道,做模特的可是最在乎身材的。以前我有个朋友,她每天吃的食物是要控制在……”
他扣上菜单,忽然间多话起來,对着夜婴宁侃侃而谈。
她越听下去眉头皱得越紧,似乎对方已经触到了自己的禁区一般。夜婴宁立即扬起手,做了个“stop”的手势,立即阻止林行远继续说下去。
“如果你想找人聊天,我想这里有大把的年轻女孩儿愿意听你讲,但我不是。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样找到aaron的,他现在在哪,又怎么会落在你的手里。”
说她心急也好,功利也罢,总之,夜婴宁实在沒有任何心思听林行远回顾当年,尤其,还是与曾经的她有关的那一切。
“婴宁,你对我可真无情。”
林行远露出苦笑,喃喃自语道,脸上的表情分明有着受伤的痕迹。
“我和你本來就不该,不会,不可能有情。”
夜婴宁咬牙切齿,上半身凑近了一些,将音量压到最低。
“三番五次被你要挟,被你利用,我再对你有情,我岂不是蠢得要天打雷劈?”
她怒极反笑,浅浅勾起嘴角,灯光下,一张无暇的脸,说不出的妩媚迷人。
“我利用你还不是因为我被你迷住了。”
林行远以为她是在故意试探着自己,不由得立即伸出手,想要抚摸夜婴宁的脸颊,不料被她飞快地避开。
“别做梦了!”
她握住装有柠檬水的玻璃杯,似乎下一秒钟就能泼他一脸。
他这才坐直身体,低咳一声后,脸上恢复了肃穆的神情,缓缓解释道:“我说过了,aaron最近很喜欢來我的酒吧玩。他來的次数一多,再加上出手阔绰,也算是围拢了一批同道中人,小有名气。后來,他看上了一个质量不错的小受,很快搞上了手,为了哄这个小情人,还专门办了几次同志party庆祝。沒想到前不久被人举报了,当时在场的几个都被抓了,他刚好下楼买避孕套,躲了一劫。”
夜婴宁沒有想到这个aaron的胆子居然这样大,距离她出事还不到一年,他满打满算才消失了十个月,不想这么快,他就再一次出现在中海,还是这样高调,真是不怕死的典型。
“那现在呢?他在哪里?为什么他会听你的?”
她急迫地想要知道更多,自己如果能和aaron当面谈谈,说不定会对那天的事情很有帮助。毕竟,他是中间人,身为一个专门给有钱人介绍“货源”的掮客,总不可能真的一问三不知。
“你不觉得,接下來这些,就是另一个问題了吗?我再重复一遍,你把天宠这一次的报价底线告诉我,我就把aaron交到你手上。虽然我不知道你要找他做什么,可你既然为了找到他的下落不惜聘请私家侦探,那就说明他对你來说很有用处。我不会过问,到时候随你做什么,他是死是活,和我无关。”
林行远摊摊双手,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他确实是满不在乎,拿一个完全无关的人去换一个价值连城的商业机密,这笔账怎么算怎么合算。
这就是交换,不存在等价还是不等价,只要你能提供对方想要的东西。
“你!”
夜婴宁气急,她知道林行远不会轻易帮她,唯一的方法,或许就是拖。
等到拖得时间足够,她能够绕过他找到aaron,那么他就根本沒法再和她谈条件。
“这件事很严重,我需要考虑一下。”
她深深地吸气,须臾间,面色几变。
思來想去,夜婴宁还是不想打草惊蛇,先在口头上答应考虑考虑。
“好啊,你考虑,不急。來,我们先吃东西,边吃边聊。”
林行远竟一反常态地很好说话,沒有继续逼迫,甚至还笑吟吟地看着夜婴宁,这让她的心里很不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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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去眉苑
很快,服务生将林行远点的菜逐一端上來。
这家不愧是在中海很有名的餐厅,牛眼肉煎得不老不生,小羊羔更是金黄鲜香,即便只是搭配鲜榨的水果饮料都足够令人齿颊生香。
即便很久沒來过,当色香味俱佳的菜肴呈现在眼前的时候,夜婴宁还是毫不吃力地回忆起了这里的味道。
因为今天林行远点的每一道菜,都是跟他曾经带她來的那一次点的,一模一样。
“说起來,这里对我的意义很重要。我小的时候,每逢周末,我父亲经常带我母亲和我來这里,一家三口总是很开心。”
林行远拿起刀叉,将鸭胸肉切割成小块,分了三分之一,放在夜婴宁面前的碟子里。
“不过后來,他们两个人越來越忙,也越走越远,就变成我一个人过來。我那时候就想,如果以后找到自己真心喜欢的人,一定要和她在这里进行我们的第一次约会。”
他擦擦手,放下刀叉,露出一个孩子般的纯净笑容。
夜婴宁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如今这个满心都是复仇,双手沾满金钱铜臭的男人,居然还能有这样的笑容,简直不可思议。
她扯动了一下嘴唇,说不上來听到他这样的话,心里究竟是什么感觉,却鬼使神差地脱口问道:“然后呢?你这个心愿得到满足了吗?”
此刻坐在这里,当她听到林行远与叶婴宁的爱情故事,一切的一切,竟然虚假得像是个别人的故事,美好却也飘渺。
“然后?沒什么然后,好故事往往不需要一个多余的结尾。你说,王子和公主从此以后真的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吗?王子继承了王位,从此三宫六院,而公主也成了黄脸婆,或许变成一个新的恶毒王后。”
林行远夹起一块羊羔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我记得你说过,你曾经有过一个恋人。人都已经不在了,难道你现在还想着她?”
夜婴宁暗暗将自己原本放在桌面上的双手拿下來,以此掩饰着不可遏制的颤抖,她几次狠狠握手,想要控制情绪,却还是不能。
她明明知道,关于叶婴宁的话題,是两人之间的禁区,不该提,不能提。
然而身为女人,总是不能免俗,即便已经分开,在她的内心深处,也希望曾经的男人会一直记得自己。
“也许吧,不知道。其实偶尔也会想,但是我发现我有些想不起來她到底是长什么样子了。记忆里的五官会变得模糊,只是依稀还有一个轮廓。有时候做梦梦见,明明看不清脸,只是我知道那是她罢了。”
林行远唏嘘长叹,或许他满口假话,然而,这一刻,这一声叹息,却是真实的。
“你连去祭拜一下她的勇气都沒有,却在这里对着另一个女人,讲你们曾经在这里约会的过往。难怪,我……我永远都看不起你。”
尽管食物的香气阵阵扑鼻而來,可夜婴宁却觉得心口发堵,连带着整个人都在暗暗作呕。
自从上一次,她在“喵色唇”晕倒,被林行远送到医院之后,夜婴宁就很注意自己的胃肠,只是偶尔在上火的时候还会不大舒服,比如现在。
林行远握着刀叉的手顿了一下,他皱了下眉头,表情里很有几分严肃,沉默片刻,就听他低声开口问道:“如果我说,我最近有前往眉苑的打算,你愿意陪我去吗?实话说,我有些不敢独自一个人面对她,我很担心我会半路逃走……”
他沒有撒谎,这么久以來,自从知道叶婴宁葬在眉苑,他便一直在犹豫,每每想去,却不敢真的狠下心。
真是讽刺,最爱的人与他天人永隔,他却连一块冰冷的墓碑都不敢注视。
“呵,愿意,我当然愿意。因为我真想看你痛苦万分的样子,就像是你用尽一切办法拖我下水时那样的满心期待。”
夜婴宁愤怒得险些把自己的一口牙咬碎,她明明是局外人,却因为林行远想要刺激起夜澜安的醋意,被无辜地牵扯进來。
“你不是要去眉苑吗?好,择日不如撞日,我们现在马上就去!”
她腾身站起,一时间血涌上头,根本不考虑时间,满心都是拽着林行远去墓地。她倒也看看,他所谓的忏悔,到底能值几个钱!
林行远一愣,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腕表,语气迟疑道:“现在?已经这个时间了,开车到眉苑的路上还要两个小时,到那里天都黑了,而且墓地也都关门了,不会允许祭拜的……”
冬天的北方,天黑得早,虽然刚过五点,可这会儿的天色几乎已经黑透。
夜婴宁站立着,斜眼看着林行远,冷笑着回应道:“怎么,你怕了?是啊,有些东西只有天黑了才能出來。说不定,她已经等了你很久了。”
他愣了愣,咬牙,站起身來,招手埋单。
“好,我们现在就走。”
*****
林行远开车的时候,神情总是很专注,像极了在弹琴。
夜婴宁硬生生地逼迫自己将目光从他的脸上挪移开,最后缠绵不已,又落在他把着方向盘的手上。
她承认,她喜欢他的手,艺术家的手,总是完美无缺。
开出去不到五分钟,拐了两个路口,林行远忽然踩下了刹车。到底是顶级豪车,这样的急停,几乎连颤动都不曾有,稳稳地停在了道边。
“马上回來。”
他扔下一句话就下了车,只留下一脸惊愕的夜婴宁。
她拦不住他,只好微微摇下一点点车窗透气,用手肘支着脸颊,百无聊赖地向外面看。
恰好晚高峰刚刚开始,灯束点点,碎溅在无尽头的湍急车流中。
这里本是不允许临时停车的,两个交警正忙碌着往路边停靠的车玻璃上贴条子,却不约而同地在看清林行远车子的牌号后,双双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似乎根本沒看见任何违章行为似的。
夜婴宁顿时明白过來,不禁更想冷笑。据说,中海的各个交通队里都有一张内部的学习单,新交警上任后,首先要做的就是把单子上的车号牢牢背下來。等以后上了岗,自己无论在哪个路口执行任务,见到这些车都要立即化身瞎子,不然就要惹上大麻烦。
正想着,林行远已经走了回來,手里拎着外卖的纸袋,里面装了一盒粥。
“你什么都沒吃,坐车会头晕。不要倔强,少吃一点儿。”
他把袋子递给夜婴宁,重新发动车子。
她只得接过來,粥是刚出锅的,还有些烫手,盛在打包盒里,刚好一小碗。白生生的鱼片,翠绿的生菜,金黄的蛋丝,还有几粒炸花生米,香气顿时弥漫开來。
车里连灯都沒开,黑沉沉的。
他开车,她喝粥。
目的地,是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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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永远不
车内的空调开得很足,夜婴宁喝光了一杯热粥,胃里不再空落落的。一路上,她和林行远几乎毫无交谈。而他则是在开出市区不远之后打了一个电话,大概是叫人去和眉苑那边联络。
挂断电话,林行远就点了一支烟,不多时,车内就无声地流动起了一股颇有些呛人的烟草味。
其实夜婴宁的耳朵很尖,不小心就将方才的电话内容听了个七七八八。
但她故意一言不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窗外越來越漆黑,一开始还依稀能见到车辆,后來便只有大片大片的树林,干枯的枝桠上还偶见未曾融化的积雪。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行远才稳稳地将车停下,他率先下了车,从车头绕过來,给夜婴宁拉开车门。
坐得太久,双腿发麻,夜婴宁不得已,只好抓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很冰,而他的则是温暖干燥,让她本能地紧握。
直到双脚站稳,踩在了地面上,夜婴宁才如梦初醒,猛地甩开了林行远的手。
他毫不在意地笑笑,抬起头,看着面前的数十级台阶,呵出一口白气,回头打量了一下夜婴宁,口中喃喃道:“车子只能开到这里,台阶要走上去。你行吗?”
此刻已经站在这里,当然再也沒有掉头回去的可能。
夜婴宁摇头,冷笑道:“怎么,你现在心虚了,后悔了?”
说话间,一股冷冽的风吹过,摇落树上的薄薄积雪,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
毕竟是墓区,到了夜里,氛围格外阴森。
林行远凝视着她,片刻后,他沒有说话,转身就往台阶上走去。夜婴宁生怕他反悔,连忙快步跟上,随在他后面,一层一层向上爬。
九十九级台阶,虽然不算极高,可一路走上來,也令人感到气喘吁吁。林行远还好,平时一直有锻炼身体,而穿着高跟鞋的夜婴宁就显得狼狈得多了。
有人早早举着手电筒,站在一边等候着,见到林行远和夜婴宁,急忙迎上來。
“是林先生吧?我是值班的老王,等您好半天了。脚下路滑,您多小心,东西都准备好了。”
看來,这位穿着军大衣的中年男人就是眉苑的工作人员,特地等候在这里。
林行远沒有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轻声问了几句,都是关于墓地的具体位置,然后就不再开口,沉默地跟在老王的身后。
嘴上说不怕,其实夜婴宁的心里还是毛毛的,尤其此刻,周围的森森松柏在夜色中呈现出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轮廓,晚风吹拂,山野间似乎响起一声声的哀戚叹息,更是可怖。
她紧紧地跟在林行远身后,同他保持着两步以内的距离,甚至一双眼睛忍不住频频打量着四周,生怕从漆黑的小径两边突然窜出什么不明生物來。
死后能葬在眉苑的人,大多都是生前非富即贵,正所谓现在的阴宅比阳宅还要贵,许多活着的人买不起房,死了也不见得能高枕无忧。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面对着像是林行远这样,大半夜非要來扫墓的人,眉苑倒也不算惊奇。毕竟,有钱有权的人往往有着更多不可见人的秘密,一定要避开人多,偷偷來,偷偷走。只要他们出得起价格,墓园本身并不在意什么时候接待前來扫墓的人。
除了常见的松柏,苑内还栽种着许多从北欧移植过來的耐寒植物,这些植物用來做成天然的屏障,将墓区划分为几大板块。不同的板块中,陵墓的面积大小、设计风格以及价位也不尽相同。
“您要拜祭的那位故人,她的墓就在前面第二排,右边数的第五个。林先生,我就不陪您二位过去了,等您拜祭完毕,还沿着这条原路出來,我就在刚刚那道铁门那里等着您,再送您回去。”
老王指着不远处的那一排高大的绿色植物,将具体地址告诉了林行远,然后从大衣口袋里又掏出來一把手电筒,递给他。
不知道是不是阴气太重的缘故,尽管苑内每隔十几步就有一顶路灯,但是整个墓区还是黑压压一片,让人压抑得喘不过气。
很快,林行远和夜婴宁來到了一处墓碑前,黑色的碑上刻着几行有大有小的字迹,上方则是贴着一张放大过的黑白照片,显然曾经是一寸大的证件照,上面的女孩儿笑得有一些羞涩,但却很是甜美。
面对着这张无比熟悉的脸,无论是林行远,还是夜婴宁,他们两个谁都说不出一句话來。
这张照片,是叶婴宁16岁离开孤儿院时拍摄的证件照,她冲洗了很多张,留着找工作的时候用。一张张剪得整整齐齐,放在钱包的夹层里,每次填写求职信息表的时候,从里面拿出一张贴上去。
后來,她找到了兼职平面模特的工作,前前后后也拍过了不少精美浮夸的写真,但她曾说,自己还是最喜欢这张梳着马尾辫,笑得傻里傻气的一寸照。沒想到,最后,它也恰恰成了她的遗照,作为她曾存在过这个世界的唯一图像。
或许是林行远事先叫人安排过,有人已经在墓碑前摆好了一束鲜花,两盘水果,还有若干金箔纸捏成的金元宝,纸钱,纸车等拜祭的物品,整整齐齐地堆放在一起,旁边还有火盆,打火机,蜡烛等等。
“叶……”
有些呆滞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墓碑上刻着的字迹上,林行远嚅动着嘴唇,刚刚只念出一个字,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冲向大脑,令他眼前阵阵血红不止。
他设想过很多种自己归国后同叶婴宁重逢的画面,有欣喜的,有痛苦的,有怨恨的,有麻木的。
唯有这一种,他此前从未想过,叫天人永隔。
从决定只身出国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若想有朝一日卷土重來,他的妻子,便不可能只是一个无权无势,无名无利的小模特。他更知道,自己的婚姻是最后的一个砝码,一张不能轻易被掀开的底牌。
算天算地,他都沒有算到,死的是她。
双腿莫名地打颤,发软,毫无预兆的,林行远“噗通”一声,跪倒在叶婴宁的墓碑前。
站在他身边的夜婴宁用余光见到了他全部的下跪动作,然而她的心头并无半分痛快的情绪,有的只是深深的悲哀。
既然当初是他先放的手,如今又何必惺惺作态。
活的人演戏给死人看,就算林行远这一刻的演技再拙劣,谁又能从地下爬出來指责他?
“如果你觉得这样会让自己的良心好受一些……”
夜婴宁冷笑着抬起头,任由凛冽的风刮过自己的脸,疼痛的感觉让她确定自己还活着,而不是睡在眼前冰冷的墓碑下方。
“……那么我告诉你,不可能,她永远不会饶恕你,永远不会。”
第八十章 新发现
林行远像是沒有听见夜婴宁的话一般,低垂着头,浑身僵硬地跪在墓碑前。
夜风里裹挟着这个季节特有的寒意,越是接近年关,老天爷似乎就故意要让人们的日子难过些似的,降温,下雪,北风呼啸,历來如此。
算算看,这一年,又快过完。
夜婴宁蹲下來,背对着风,伸出手,窸窸窣窣地在一堆东西里翻找到了打火机,“噌”的一声按下去,手心里刹那间燃起一缕幽蓝的火苗。
她捡了几个金元宝,捏在手里,一一点燃,然后扔到火盆里。
“快过年了,给你多烧一点儿钱。手里阔绰些,把小鬼们也都好好打发打发,不要为难你。”
夜婴宁一边烧着纸钱,一边轻声念着。
其实她原本是不大信这些的,但是无论阴间阳间,沒钱总是寸步难行。这辈子,叶婴宁死在“钱”上,希望她再也不要过这种捉襟见肘的生活,好好投胎,转世到富裕人家。
“你信这个?”
不知何时,林行远已经扭过脸來,火光将他的侧脸照得红彤彤一片,他凑近一些,也捡了几个金元宝,放进火盆里,让火烧得更旺一些。
“我信报应。”
夜婴宁将最后一沓纸钱点燃,眼看着火龙从一角开始,吞噬出红色的火舌,她微微失神,险些烧到了手指。
林行远手疾眼快,一把按住她的手腕,用力一甩,这才令夜婴宁避免烧伤。
“报应?你所谓的报应,我看恐怕就是引火上身吧?”
他不禁冷笑,边笑边屈膝站起,似乎已经恢复了平时的神采,还伸手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
“之前我一直不想相信,她不在了这件事。现在我已经亲眼见到了,我不得不相信,她确实是走了。”
长叹一声,第一次强迫自己直面叶婴宁是真的死去这个事实,林行远伸出手,轻轻搭在墓碑上,用手指一点点地擦过上面贴着的照片。
冰冰凉,一点儿温度都沒有。
“那么多做了坏事的人都毫不心虚,所以即使是站在这里,我也是什么都不怕。”
夜婴宁也站了起來,置身在一片片相连的墓碑中,她缓缓扫视四周,无数双陌生的眼睛似乎正在凝视着她,但她只是下意识地将背脊挺得更直,握紧了双拳。
最后,她还是将目光落在了叶婴宁的墓碑前。
眉苑每天都有专职人员前來打扫整个园区,还会给墓前的草坪定期做修剪和造型,绝对不会有杂草丛生的现象发生。不仅如此,墓碑前还有专门的摆放花束和水果的位置,一格一格,很是整齐干净。
如果不是夜婴宁看得很仔细,她几乎都不会发觉,在角落里,有一束快要枯萎的小白花。
看不清那是什么花,只是一小朵一小朵紧紧地簇拥在一起,虽然颜色单调,却并不难看,层层叠叠的花瓣边缘有着小小的锯齿形状,看上去带着一股既敏感又尖锐的味道。
就好像,一个女人时时刻刻保持着战斗状态,以无比纤弱的自身,对抗着这个肮脏的世界。
“这个是……”
夜婴宁颇感好奇,不由得俯下身去,想要看个仔细。
“不打算走吗?已经很晚了,回去还要开两个多小时的车。”
林行远看了一下时间,不知道为什么,他今晚亲眼见到了叶婴宁的墓,反而平静了许多,不再惶恐不安。
或许是再也不用担心有朝一日,当她站在他面前,自己该用何种面孔面对她。此刻,他整个人如释重负。
夜婴宁对林行远的问话充耳不闻,只是仍旧放低身体,从好几束花中,小心翼翼地抽出那一小扎白色的花。
如果她沒认错,这花看起來很普通,其实却是国外很稀有的品种,目前能够将它进口來的花店,在整个中海乃至全国也是屈指可数。
果然,夜婴宁随手翻了一下,就在包裹花茎的纸上,找到了花店的名字和电话。
“这是什么?”
林行远也觉察出她的反常,凑过來细看,同样看到了那串地址和数字。
“谁送的花?”
他顿时感到很奇怪,叶婴宁是孤儿,她在中海也沒有什么朋友,孤儿院的人甚至可能都不知道她已经不在人世,会有什么人最近來祭拜她呢?
“不知道,可能是她的什么朋友同学吧。走吧,这里很冷。”
夜婴宁将花束重新放回原位,同时裹紧了身上的外套,一脸平静地说道。郊区的风大,她的额头被吹得都有些疼了。
林行远不禁用狐疑的目光打量了她几眼,可又说不上來哪里不对,只好握起手电筒,沿原路返回。
很快,两人走到铁门那里,老王果然已经在那里等着,再次带二人走出眉苑。
“对了,如果要來这里看望亲人或者朋友,需要买门票或者是出示什么身份证明吗?”
临上车时,夜婴宁忽然想起了什么,皱眉问道。
老王愣了愣,咧嘴笑道:“來这里当然都是扫墓拜祭,肯定不需要门票这种东西。平时人不多,也就是清明或者春节后,或者周末,过來的人会稍微多一些。”
闻言,夜婴宁点了点头,弯身坐到车里去。
一路上,她忍不住用手机搜索,很容易地就找到了那家花店的网上店铺。
原來,小白花的名字翻译成中文,叫做“死神的爱”。属蔷薇科,原产于欧洲,对于土壤和气候等要求很高,所以一直很难被移植到中国进行人工培育,目前只能从国外进口。
因为价格昂贵,所以需要购买此花的客户,一般都需要提前2-3周进行预订。或许是价格太不亲民,再加上白色不够吉利,名字更是不讨喜,基本上,这花是鲜少有客人购买的,除非是扫墓用。
夜婴宁想了想,注册了一个账号,在网店上下了单子,要求预订“死神的爱”。
她很清楚,如果贸然打去电话询问,花店的人根本不可能向她透露其他任何客户的信息,她只能先试探着以客户的身份,同她们一点点地套取有用的资料。
直觉里,送这束花给叶婴宁的人,是一个很重要的人,不容被忽视。
至于是谁,夜婴宁却丝毫沒有头绪,想來想去,都沒有一个备选答案。
她这边烦躁无比,身边开着车的林行远却好像一身轻松,与來时路上的凝重肃穆相比,他整个人好像完全卸下了包袱。
他随手拧开音响,妖魅的女声霎时涌出。好巧,这首《goodnight moon》正是电影《杀死比尔》的片尾曲。
“当我到达目的地之后,我将杀死比尔。”新娘如是说道。
而对于夜婴宁來说,几个月來,在她的内心深处,原本已经稍稍减弱的复仇之火,经过今晚,再次熊熊燃烧起來。
第八十一章 不稀罕
数年间里,周扬回到南平大宅的次数可谓是寥寥可数,每次归來的心境也大不相同。
而这次,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则是难得地有些慌乱。
一走进谢家的大门,周扬就立即将行李箱等交给家中的保姆,快步走上楼,直奔母亲谢君柔的房间。
原以为母亲会早早在客厅等他,不料,偌大的大宅死一般的安静,一路上除了佣人,周扬谁也沒有见到。
“怎么回事儿,你在电话里不是说他醒了?人呢,到底现在都在哪儿?”
当见到一脸憔悴,穿着厚厚家居服的母亲谢君柔时,周扬压抑一路的恼怒终于爆发,以至于他都怀疑这是她故意撒谎将自己骗回來。
“你舅舅他们都在医院,小尧醒过來以后,要给他做详细的检查。”
谢君柔声音嘶哑,看得出,她非常恐惧。外甥谢尧清醒过來以后,说不定他对当日车祸里的细节还记得很清楚,那样,或许她就逃不开干系了。
“虽说醒过來了,可脑子是不是清醒还难说,而且他这种情况下,说的话也不一定就能拿來做证据。你急什么,你现在这种反应,很容易被人怀疑知不知道?”
周扬伸出手,狠狠地搂紧了谢君柔的肩头,试图让她镇定下來。
“我也知道,就算是他醒了,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但我、我就是担心……我怕会连累你……”
谢君柔在他怀里呜呜大哭,像是孩子一样,伸手揪着周扬的胸口,抽噎着开口。
“连累我?你早就连累我了!”
周扬烦躁地低吼道:“这件事,连夜婴宁都知道了!我不知道她有沒有告诉其他人!”
谢君柔一愣,仰起头,抹了抹脸上的眼泪,目光里透出一抹决绝,冷声道:“她是你老婆!她怎么会胳膊肘向外拐?如果我和你出事,她也沒有好果子吃!她不会愚蠢到分不清里外吧?”
说起儿媳妇夜婴宁,谢君柔又恢复了平日里的神采飞扬,语气也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几分,和刚才的失魂落魄迥然不同。
“她怎么想我不管,只要她不插手这件事,我也不会把她牵扯进來。再说,这件事本來也和她沒关系。”
周扬眯了眯眼,想起夜婴宁曾经对自己的威胁,总觉得哪里似乎有些古怪,但又说不上來。
而且现在这种时候,他也沒有心思去回忆过去的事情,先把眼下这件棘手的事情解决掉才是关键。
谢君柔见到儿子亲自赶來,心里好像也有了主心骨,立即去梳洗换衣服。不多时,等她再出來时,又是一副商界女强人的形象。
两人坐上车,直奔谢尧所在的南平市人民医院,高级特护病房。
谢尧已经做完了全套的身体检查,体检报告暂时还沒有出來,病房里,谢君堂和妻子等人都在焦急地等着结果。
谢君柔和周扬的出现,倒是沒有引起什么骚动。毕竟,他们一个是谢尧的姑姑,一个是表弟,來此探望也是在情理之中。
但是,或许是出于母亲的天性,在见到谢君柔的时候,谢尧的母亲王蕊下意识地做出了一个排斥的表情,但她很快收敛住了。
谢君柔和周扬都沒有错过这个短暂的表情,可母子俩什么都沒说,只是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不多时,医生将体检结果取了回來,厚厚的一沓数据,包括身体各个主要器官的检查数据,还有各种ct和b超的影像图片等等。
“谢先生,在跟您详谈之前,我希望您能够保持冷静。因为令郎虽然从长时间的昏迷中清醒过來,但是身体的各项机能还远远沒有恢复,所以希望您和您太太能够有一个心理准备。”
医生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显然,他感受到了谢君堂一家的狂喜,为了不让病人家属的情绪经历一个大起大落,大喜大悲的过程,有些事情他必须先要交代清楚。
顿时,谢君堂和王蕊全都愣了一下,显然,他们原本想得太简单,以为谢尧今天清醒,过几天说不定就能出院,很快又能过上健康人的生活了。
接下來,医生按部就班地将谢尧的情况逐一细细地分析给病人的家属,果然,不甚乐观。
“那就是说,人现在虽然是醒了,但是大脑还是受损了,语言能力什么的还是在短时间内无法恢复?”
王蕊禁不住又哭出声來,儿子沒醒的时候她痛苦,如今醒了,却不能说,不能想,她更痛苦。
“别哭,听听医生到底怎么说!医生,我们要最好的治疗,花多少钱都无所谓……”
一旁的谢君堂先安慰妻子,然后又向医生询问着接下來的治疗方案。
听到这些,谢君柔的心情一半是紧张,一半是庆幸。
庆幸的是,虽然谢尧清醒过來,但整个人跟婴儿沒有太大区别,暂时沒法说话,更加不能思考,他根本无法说出车祸那天的详细经过,也就更加不会有人怀疑到自己头上。
等医生离开,谢君柔上前,同谢君堂夫妇聊了几句,安慰一下他们,然后就和周扬离开了。
两人沒有直接回家,而是随便找了一家咖啡馆坐下來,讨论接下來该如何应对。
周扬点了一杯不加糖不加奶的咖啡,他现在迫切地需要让自己冷静下來。
按理來说,他的生命应该很简单,部队和家,两点一线,甚至生活里只有两个女人,妈和妻子。
但是很可惜,无论是谢君柔还是夜婴宁,这两个女人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都不会让他有好日子过。
“小扬,不管怎么说,尧尧都是醒了,虽然他现在……”
谢君柔端着咖啡杯,一脸忧心忡忡地看着周扬。
而一直压抑着怒气的周扬,终于再也忍不住,声音尽可能地压低,然而语气却是充满愤怒:“你既然知道害怕,那为什么当初还要冒这个险!”
杯底重重磕在了桌面上,有黑褐色的液体溅出來,周扬依旧垂着眼,他生气的时候很少歇斯底里,但是生气就是生气,谁都看得出來。
“我为什么冒险!我还不是为了你!你和你爸爸一样,都是死脑筋!难道钱会咬你的手吗?他为部队付出几十年青春还不够,可连你也要走他的老路!这个世界有多现实你知不知道!沒有钱就是寸步难行!我回到娘家來,和这群老东西们整天斗來斗去,为的还不是能给你铺好路!谢氏的钱,凭什么沒有我儿子的一份!”
谢君柔美丽的五官不自觉地皱紧,眼角的纹路还是泄露了她的真实年龄,再保养得宜的女人,一旦面露狰狞,都不可能再保持平时的优雅。
“你口口声声为了我,可我不稀罕!我不想做生意,更不想要外公留下的财产!”
周扬猛地仰起脸,多日來的情绪终于如山洪一般,彻底爆发。
第八十二章 求真相
谢君柔一愣,显然,她还是把面前这个男人当成了只有几岁的孩子,想着他是自己的儿子,自己要全心全意对他好,为他的未來铺路,做好一个母亲能做的一切。
但是她却忘了,他已经快要三十岁,已经成家立业,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选择,不再是四五岁闹着要妈妈的小孩子了。
“你是不稀罕,因为你一直生活在乌托邦里!这块表是你送我的,我一直戴在手上。你去问问,这块表的价格,在中海,在南平,有几个人能够买得起!你嘴上说你不在乎钱,那是因为你脑子里一直沒有概念!你从來不缺钱!”
一边说着,谢君柔一边摘下腕上的手表,“啪”一声扔在光滑的桌面上。
这还是那一次周扬和夜婴宁在万国城为谢君柔挑选的那块女表,提前一个多月从总部预订,价值连城。
他看清桌上的东西,怔了怔,这才反应过來谢君柔话语里的含义。
周扬的工资虽然是部队统一制定的标准,但他平时也不怎么有大的花销,每个月的工资都是打到工资卡上,放在家里。而谢君柔也会定期将自己的一部分积蓄转存到他的户头,以至于周扬偶尔心血來潮,查看一下自己的存款,都会被上面的数字给惊吓到。而这些,当然还不包括谢见明去世后,分给他的那一部分南平重工的股份和红利。
“钱是赚不完的,这次回家,爸明显老了很多。你们都不年轻了,何不好好享受一下生活?你都快六十岁的人了,何必留在南平和舅舅一家争來斗去?”
周扬顿了顿,不禁放低声音,连语气也柔和了很多。毕竟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就算她真的十恶不赦,他做儿子的也不能不认这个妈妈。
更何况,她还是为了自己,想要给他一个更好的生活。
只是,太过贪心罢了。
“我不是为了我一个人。你爸这些年在部队,工资全都偷偷捐出去,这个爱心,那个资助,搞得手里一分不剩,我拦也拦不住,可我手里总要有些棺材本才行啊!”
谢君柔拿起一张纸巾擦了擦眼角,哽咽了好几声,这才将最近几年來家里的情况简要地和周扬描述了一下。
不只是子女对父母报喜不报忧,其实父母对子女也是一样。
若非丈夫对金钱沒有一丝一毫的渴求,谢君柔也不会咬牙回到南平,同哥哥嫂嫂抢夺谢氏的领导权,她也是为了自己夫妻和儿子的将來。
“我本以为,让你娶一个家中做生意的女孩儿做老婆,能让她劝劝你,别让你和那些部队里的大头兵一样,傻乎乎的混日子。要不然,这种亲事怎么会落到她夜家?沒想到她对自己家生意不感兴趣,也不管你的前途,由着你整天这么混日子!我真是后悔让你娶了这女人!”
见周扬不开口,谢君柔一想到夜婴宁,更加愤愤不平。论家世论性情,这个儿媳妇都不是顶顶好的,只不过当时她在谢氏还沒有什么说话的地位,和夜家联姻是她当时所能做的最好的选择。
“小扬,妈妈知道,那女人根本不想生孩子,她还沒玩够呢。上次给她家里那笔钱,就当打发她好了,再遇到好女孩儿,妈妈给你留意着……”
她伸出手,拍了拍周扬的手背,他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母亲这是在暗示自己做好离婚的准备!
“妈!你说什么呢?我和婴宁……我们很好,我不可能离婚的!组织上也不会允许我们做军人的胡來的!”
周扬猛地甩脱了谢君柔的手,险些将咖啡杯打翻在地。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不知道怎么,明明话題一开始是跟谢尧有关的,不料最后又将夜婴宁牵扯进來。
“傻孩子,像你这样好的男人,她不一门心思对你好,是她沒有福气。我也沒有说让你们一定要离婚,我只是说,她不生就不生,我也不求着她生。反正,借腹生子这种事又不是沒有听说过,我们也找个干干净净,人也乖巧的女孩子,你和她在一起住几个月,等她怀孕……”
谢君柔温言软语地劝着,在她的心里,已经默默地有了计划,只等着周扬点头同意。
“你真是疯了!这件事你想都不要想!我绝对不会答应的!我有老婆,我要生孩子我也只和我老婆生!你自己的事情还一团乱麻,又开始打我的主意!现在谢尧醒了,如果他有一天把当时的情况说给警察听,你还是想想怎么自保吧!”
周扬大怒,再也坐不住,腾地起身。
谢君柔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眨眼间已经落下几滴泪來。
“小扬,妈妈求你了!这次,不管尧尧能不能醒过來,我都想放手了,我想回家,和你爸在一起安度晚年……”
她一边摇着周扬的手,一边如是说道。
他似乎沒有料到谢君柔这一次居然如此舍得,也有些吃惊,犹豫道:“你……你说真的?”
然后,凭着周扬对母亲的了解,她绝对不会这样干脆。
果然,谢君柔收住眼泪,双眼直直看向他,一字一句道:“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但是你不行。你外公留给我的,还有留给你的,都需要你來继承。我要你入驻谢氏,趁着你舅舅如今不得人心,尧尧半死不活更沒有办法去公司,这是你最好的机会。”
她的语气,完全不像是一个相夫教子多年的温柔女人,而是活生生的商人的口吻,充满了贪婪与谋算。
周扬完全沒有想到,原來这么多年來,母亲还沒有放弃说服自己离开部队,投身商场这一想法。
“我、我不要。”
他摇头,像是看着陌生人一样看着谢君柔。
周扬不懂,为何金钱对一个人的诱惑竟有如此之大,甚至能让一家人反目成仇。
“我找人查过,那天,确实是你在谢尧的车上动了手脚。他命大沒死,逃过一劫。妈,你收手吧,他是你亲外甥,那是舅舅的儿子!他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啊!”
他单膝跪地,口中恳切地求着谢君柔,希望她能够尽早迷途知返,不要等到一切都无法挽救,那样即便后悔也已经晚了。
“你、你查我!”
谢君柔白了脸色,这件事,她沒有想过要瞒着周扬,只是不想让他知道太多,免得为难,更怕他心软,一时冲动说出去。沒想到,他反而在背后找人调查了自己。
“我必须知道这件事的真相。谢尧喜欢改装车这件事大家都知道,而且他一向喜欢强制提升车子的动力。妈,其实这件事,也不完全是你的责任,我说过,这是意外中的意外。是他自己态度坚决,非要把动力加大,结果,车子的涡轮承受不住,轴承断裂导致的熄火,跟刹车失灵沒有太大关系。”
第八十三章 一根刺
听清周扬说的话,谢君柔脸色几变,最终,她颓然地松开手。
周扬沒说错,这件事的真相,确实和谢君柔以及夜婴宁想的有几分出入,,
谢君柔当初确实是想让谢尧出车祸,只要他一死,那么谢氏就沒有了继承人。谢君堂也即将步入花甲之年,即使他再恋位不退,董事会那些人也不会同意,迟早要找下一代中的骨干來接手。
所以她想的是,在谢尧的跑车的刹车上动了手脚。但是人算不比天算,谢尧自己改了车,最终导致车祸的原因不是刹车失灵,而是车子在高速行驶中忽然熄火,撞到了护栏。
“所以,虽然你想他死,也去动了手脚,但是他出事的真正原因,不是你做的。我这么说,你懂了吗?”
周扬慢慢地站起身,其实,这些话,他原本是不想说的。
但是现在,眼看着谢君柔在犯罪的道路上一去不回头,越走越远,他真的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双手沾满鲜血。
如今,谢尧的情况日渐好转,为了避免他有可能说出车祸细节,很难说谢君柔不会狗急跳墙,再起杀机。
“所以,即便是他真的醒了,这件事也不一定能查到你的头上。只要你保持冷静,不要自乱阵脚,也不要再想着让谢尧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或许我们……”
周扬皱皱眉头,耐心地帮着谢君柔分析着目前的状况,当务之急,是消除她内心的杀意。
知母莫若子,尽管她沒有表露出來,但一次不行,再來一次,对于谢君柔來说,也是很有可能的。
“小扬,我沒有和你开玩笑。你以为我真的就喜欢过这种生活吗?商场是沒有硝烟的战场,它不适合女人,尤其是我这个年纪的老女人。我可以在你背后指点你,帮助你,只要你愿意挑起这个重任,我保证,整个谢氏,在未來十年以内,全都是你的!”
虽然谢君柔很清楚,眼下并不是谈论这个话題的最好时机,但她还是想要试一试,说服周扬。
尽管,这几个月以來,她在谢氏以大小姐的身份混得风生水起,也总算堵住了董事会那些人的悠悠之口,但到底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私下里,许多高层还是颇有微词。
但周扬不同,尽管他是谢见明的外孙,但嫡孙谢尧如今就是一个废人,在家族的第三代里,周扬是众人公认的好孩子,自小就懂事,乖顺,聪明,有思想。若他出面继承谢氏,尽管也会面临一些反对的声音,但问題不大。
“不可能。妈,我这些年一直在部队,我也不想离开部队,部队也不会轻易让我脱下这身军装。”
周扬觉得谢君柔完全是在异想天开,而且他从未想过脱离军人这一身份。
“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你的婚姻想一想。”
谢君柔似乎听出來他的语气里有那么一丝松动,继续乘胜追击,索性换了一个切入点。
“我的婚姻?”
他一愣,坐回原位,端起杯喝了一口微冷的咖啡,其中的苦涩味道顿时让周扬的眉头皱得紧紧,只觉得整条舌头都跟着麻痹掉了,整个人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似的。
“是,就是你的婚姻。商人逐利,如果你的妻子一家,在你身上看不到好处,你觉得,夜婴宁她真的会一心对你好?也不要怪她市侩,她从小就是生活在那样的家庭,谈钱是再正常不过的。上次夜家御润珍珠那件事,如果不是我出面,你当他们会眼睁睁地看着这么一个大好机会从眼前溜走?这种事,有一就有二,不要怪妈妈说话难听,倘若你沒有钱,将來可能就要吃亏,你的女人说不定也要另投他人的怀抱。”
一边打量着周扬的神色,谢君柔一边小心地措辞,故意将话題再一次牵引到了夜婴宁的身上。
她知道,自己这个儿子虽然感情细腻又内敛,但是对于夜婴宁,他是一百个真心。只要搬出她來,说不定事情就能有一线转机。
哪怕机会很小,她也不会放弃。谢氏是一块太大的肥肉,已经到了嘴边,就算她沒法吞下去,也要把它送到自己儿子的嘴里,绝对不会拱手相让给其他人!
“婴宁……婴宁她不是这种人。”
周扬眼神微闪,发自内心地不愿意相信谢君柔的话。但是,身为男人,他也绝对不能接受妻子对自己存有二心。
谢君柔高深莫测地看了一眼周扬,冷哼了一声,继续蛊惑道:“现在不会,难保以后不会。若我在谢氏沒了地位,你又死守着部队,她将來自己有什么难处,或者娘家有了什么难处,你俩沒有孩子,总归是差了那么一点儿。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來临各自飞。你不能压着她,早早晚晚要被她爬到头上去!”
这一次,周扬沒有急着反驳,而是沉默着,似乎正在思考着母亲的话。
他和夜婴宁结婚至今已经有十个月,过完春节以后,很快就会是一周年。
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夫妻第一年结婚,叫做纸婚,就是说两个人的最初结合薄如纸,一扯就破,一撕就裂。
而他和夜婴宁更是通过相亲认识,本來就沒有太深厚的感情基础,她又一直和曾经的男朋友栾驰纠葛不断,这一点令周扬的心头异常憋闷。
都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合,而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时好时坏,连“床尾合”的可能都非常渺小。
自己的隐疾,他还是感到难以启齿,无法跟母亲坦白。
“沒有父母不疼爱自己的孩子,我说这些,你不爱听是正常的,但是妈妈真的沒有害你的想法。只是劝你凡事都要多留一个心眼儿,哪怕是跟自己的老婆。”
谢君柔优雅地端起杯,在垂下双眼的时候,她的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谢尧醒不醒得过來,都不要紧,她不信他咸鱼还能翻得了身。倒是利用这个机会,能够说服周扬脱下军装,入驻谢氏,成为堂堂正正的谢氏少董,这才是谢君柔最想要的。
否则,她也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地在电话里让他赶紧赶回南平,嘴上说的是害怕东窗事发,其实是想找一个契机,狠狠刺激一下周扬。
“妈,你别说这些了。只要我还在部队,我就不可能去外公的公司学做生意……”
周扬似乎心中已经有了决定,挥挥手,不让谢君柔再说下去。
她尚不甘心,急急道:“想离开部队也不是沒有办法,只要我让人……”
“别说了!”
周扬低斥一声,终于又觉得这样的语气不妥,扬手招來服务生埋单。
谢君柔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深锁的眉间,自己的儿子,再了解不过。她知道,即使周扬的嘴上不说什么,但今天她的话,已经在他的心头深深地扎下了一根刺,不可能毫无作用。
第八十四章 是女人(加1)
按照网上查找到的地址,夜婴宁來到了“the vase”位于中海的实体花店。这家店是在圣诞前夕才开业的,至今还不足一个月,店面很新,整体装饰都是喜庆富贵的金色。
冬日的阳光打在浇铸的桌面上,满桌鲜花散发着金子般的光芒。一簇簇的花环围绕在大门上,松针和松果都是金色的,一眼望去很有节日的气氛。
夜婴宁向前來接待的工作人员报上姓名和订单号码,对方很快将她引领到专属的vip贵宾区,请她稍等。
她微笑着道谢,然后安静地打量起四周,这家店刚刚营业,知道的人并不多,而且走的是高级鲜花订制路线,一束花往往要近千元人民币,并不是人人都能承受得起的。
那么,究竟又会是谁送了一捧“死神的爱”放在叶婴宁的墓碑前呢?
不多一会儿,工作人员将夜婴宁预订的一束精美的乳白色铃兰送到了她手中,“夜小姐,‘死神的爱’预订周期比较长,还需要3周才会从欧洲运到中海,如果到货我们会第一时间与您联系。”
夜婴宁接过花束,低头轻嗅了一口,表示很喜欢。
“是吗,居然要这么久?我还以为2-3个工作日就可以。因为之前有个朋友告诉我,她是前不久在你们这里买到的一束‘死神的爱’,用來拜祭一位我们共同的朋友。可惜那次我有事,沒能和她一起前往。真遗憾,沒想到竟还要等这么久。”
她叹息一声,露出十分怅惘的表情。
工作人员立即恍然大悟,点点头,一边回忆着,一边轻声回应道:“啊,您说的那位小姐我有印象的,因为其实选购‘死神的爱’的客户真的非常少见,所以我稍稍留意过她。和您差不多的年纪,长得很漂亮,也是通过网络预订,然后到货后亲自來取的。”
夜婴宁一怔,听清对方的话,她强忍着心头的悸动,面上依旧平静,如恍然大悟般开口道:“啊,你还记得她,那一定是她了。应该就是上周吧,她來取的鲜花……”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叶婴宁墓前的那束花究竟是什么时候放在那里的,只是单从其枯萎程度上來看,应该是有一阵子了,所以她试探着随口说出了“上周”这个时间段,只是想要进一步套取一下店员掌握的信息。
“我想想看啊,和其他一些蔷薇科目的鲜花不同,‘死神的爱’的花期是很长的,哪怕是在这个季节,她來取花差不多应该是十多天前吧。对,我确定,已经有大概2周了呢。”
店员歪着头,仔细回想了片刻,笃定地说道。
夜婴宁咬了咬嘴唇,浅浅微笑了一下,她还想知道更多,但是,既然是借着“朋友”的名义,她就不可能再去问花店的店员,买花的究竟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电话号码是多少,而且对方也不会轻易将客户的隐私信息泄露出去。
“是啊,那我就慢慢等吧,如果我要的花到了,请再给我电话,多谢。”
她轻轻抱起怀中的那束铃兰,缓步走出“the vase”的金色大门。
沁人的花香丝丝缕缕地传入鼻翼中,颇有舒缓疲劳的功效,然而,这意外的收获不仅沒有令夜婴宁感到巨大的欣喜,反而让她的心情更加沉重,,
居然是一个女人,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订了一束价值不菲的花,特地用來拜祭叶婴宁。
会是谁呢,是谁呢?
这个问題,如同雾霭一般在她的脑子里來回地萦绕,也像极了一个经久不散的噩梦。
不太可能是beatrice,她上次在灵焰珠宝附近的那家花店乍一听见“眉苑”两个字,都吓得魂不守舍,夺门而逃。这样的反应,不会是想要和叶婴宁再有任何关联,更不可能去亲自拜祭。
至于其他的年轻女性,除非是在孤儿院和叶婴宁一起长大的几个朋友,可她们的经济条件又不足以负担得起这样昂贵的花束,而且自从她16岁离开后,大家就几乎沒有了联络,不可能有人到现在还惦记着她。
aaron自顾不暇,也绝对不会是他,而且两人从來都是钱货两清,沒什么私交。再说,他的性格一向是只出不进,让他花钱,无异于从铁公鸡身上拔毛。
可是,再就沒有其他人了,为了赚钱,叶婴宁兼职做平面模特,偶尔也接一些私活,除此之外,她沒有什么同性好友,甚至也根本就沒有什么朋友。
可以说,她的交际圈子很复杂,但也很单纯。大家都是逢场作戏,平日里以英文名、昵称、绰号等互相联络,很多时候甚至连对方的真名、籍贯等等信息都一无所知。
叹息一声,夜婴宁将手里的花放在副驾驶上,然后发动车子,开往中海市最为知名的一条步行街。
短暂休息了几日,她不得不再次打起精神,投入到工作中。
毕竟一年年终,灵焰珠宝虽然在段锐的口中不过是拿來哄苏清迟高兴的小玩意儿,但无论是夜婴宁自己,还是苏清迟本身,都很希望将这个品牌做得更好,让其成为国内新锐珠宝的代言人,所以两个人在事业上都很有几分野心。
而今,苏清迟的母亲危在旦夕,她根本无暇分身,所以,公司的年底盘点、尾牙等一系列事务都只好由夜婴宁來代为操劳。
她今天就是要前往步行街里几家合作的珠宝专柜做年终考察,既要查看灵焰自己这一块的账目,又要实地看一下当日的销售状况,多重对比之下再來决定和这几家专柜在新一年的合作方向。
除此之外,夜婴宁还要抽出时间完成1-2件的珠宝设计,作为这一次珠宝大赛决赛时的展览作品。
一路上,夜婴宁的脑子里一直在思考着购买“死亡的爱”的这个人到底是谁,这令她整个人异常的烦躁,甚至好几次险些同周围的车发生刮蹭。
有惊无险地将车子开进距离步行街最近的地下停车场,夜婴宁十分懊恼地看着副驾驶上的那束铃兰,一朵朵倒垂着的乳白花朵似乎也正在嘲笑着同样垂头丧气的她。
万般无奈之下,她甚至想到了花钱聘请黑客,去攻陷“the vase”的网上预订系统,索性调出全部的顾客资料來一一筛选。
但这个想法很快又被她否决,一是这样做牵连太多,而且犯法,二是如果那个女人早有预防,故意用虚假姓名和手机号码來订花,那么自己岂不是白费心思。
带着这样复杂又沉重的心情,夜婴宁停好车子,向步行街方向走去。
第八十五章 威胁人
中海市有好几条繁华的商业街,但夜婴宁今天來的却是赫赫有名的“中海第一街”,同时,这也是全国第一街的著名步行街。对于许多外地游客來说,在这里逛逛玩玩,也是來到中海以后必不可少的行程之一,堪比游览历史景点。
这条街全长1.6公里,日进斗金,充满了现代气息,同时,它与法国的香榭丽舍大街是友好姊妹街,其国际地位不容小觑。正因为这样,夜婴宁才无时无刻不幻想着,自己能够在将來的某一天,在这条街上举办个人的珠宝作品展。
踏上熙熙攘攘的步行街,她才惊觉,果然是马上就要过年了,四周都是提前出门采办年货的人们,商家店铺也都特地布置一新,春节的喜庆气氛非常浓郁。
望着身边一张张笑脸,夜婴宁的心头顿时有些浅浅的失落,这是她婚后过的第一个年,按理來说,自己应该和周扬一起回南平,和婆家人一起过年。但是现在,谢家已经是乱成一锅粥,连周扬能不能赶回來她还不知道。
难道,要回娘家?父母自然是高兴的,可夜婴宁总觉得有几分过不去。这样一來,好像自己的婚姻不是很幸福,她不想被自己家中的亲友们看低,背后嚼舌根,连带着也丢了父母的面子。
原本沉重的心情,霎时变得更为低沉。
她内心深处的忧虑情绪,和周围的人们散发出來的愉悦气息愈发格格不入,夜婴宁只得加快脚步,马不停蹄地走进中海百货。
一进商场,暖气拂面,一楼是化妆品和珠宝专柜,各个柜台前都拥簇着许多女性顾客,刷卡埋单毫不犹豫。
夜婴宁不禁扯了扯嘴角,忽而在脑海里浮现出方才刷微博时不经意看到的一句话,这令她更加失笑。
缺乏安全感,是全世界女性共同的妇科疾病。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女人们高兴了想要消费,难过了更想要消费。她们在意的并不是具体购买了什么,而是消费本身带來的满足感,以及通过消费这一过程得到了自我存在意义的肯定和验证。
所以,彩妆、服饰、珠宝等等,就成了最佳选择。
夜婴宁从稍显拥挤的人群中艰难地穿过去,來到商场一层的共享大厅区域,很意外,她居然在这里看到了罗拉集团上一年度优秀新锐设计师们的个人作品展。
这样规模的珠宝展览,按说应该广发邀请卡,高朋满座才对。不料,整个展览区居然做得十分低调,甚至极少有业内人士露面。
她彻底懵住,不清楚罗拉集团这一次,如此刻意地保持着神秘,究竟是为了什么。
透明的一列列展览柜中大概一共展出了20件作品,所要表达的主題很明确,就是“海洋的眼泪”。因为这些作品的材质绝大部分都是水晶,透过作品下方的蓝色丝绒,正不断地折射出或浅或浓的璀璨光芒。
这样的顶级珠宝设计,令许多即便是见惯了大世面的人也不禁感到啧啧赞叹,无不好奇地纷纷前來观展。
罗拉集团旗下拥有数个知名珠宝设计品牌,其中今天展示的正是其中一个以优质、璀璨夺目和高度精确的水晶和相关产品闻名于世的奢侈品品牌。如今,这一品牌仍旧保留着古老的切割和制造工艺,拥有数十项与水晶加工有关的专利项目。
“……在今天的展出作品中,设计师们采用极简线条的设计,以此衬托出水晶所蕴含的纯净、感性的特质,希望各位能够喜欢。我们也期待在新的一年里,罗拉集团更够带给中国女性更多的美的选择……”
在展览柜的中央,是商场临时搭建起來的舞台,此刻,站在台上,手持话筒讲话的女人,正是丽贝卡?罗拉的私人助理傅锦凉。
对于在中海百货见到这位熟人,夜婴宁倒是感到颇为吃惊,不明白这一次罗拉集团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傅锦凉正在向众人介绍今天的展品,目光一扫,她也看到了站在展览柜旁的夜婴宁,脸上的微笑几乎有一秒钟的停滞,但她很快收回目光,继续同台上的司仪保持着互动,整个人笑容满面,仪态万千。
女人都是天生的戏子,一个贱人的眼里总少不得另一个贱人,就算傅锦凉此刻再憎恶夜婴宁,她也能说服自己,保持表面上的冷静和平和。
最重要的是,她和宠天戈的关系,才是她手中掌握的最后一张王牌,一张足可以彻底击垮敌人的底牌。
婚礼在即,一切都交由两家长辈前去打理,或许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宠傅两家这一次都格外的低调,甚至到目前为止,连请柬都沒有分发出去。
尽管这个好消息保持得如此隐秘,可两家到底是中海数一数二的大家族,该有的仪仗无一缺失。宠天戈和傅锦凉的婚礼酒宴设在人民大会堂,宠家专门从中海军区借调了多名军事人员参与当天的保卫安全工作,甚至包下各大民航公司的数十辆客机,用來接送参加婚礼的宾客。
有钱人再简朴,在穷人眼里,也是说不尽的奢华,就如同这个道理一般。若非如今政坛的局势波谲云诡,当权者提倡节俭,此刻不宜大肆张扬,宠家还真的想要效仿一下英国王储查尔斯与戴安娜在1981年举办的“世纪婚礼”的排场和气派。
就在三天前,傅锦凉已经试穿过了她的主用婚纱,以及四套替换婚纱。其中,四套替换婚纱是由意大利著名时装设计师带领私人团队专程來到中海,为她量身打造的。主用婚纱则更为奢华昂贵,据说制作时间近1000个小时,顶级奥根纱和珠罗纱,搭配古董蕾丝,以及金箔和刺绣,再缀以水钻,通体雪白,异常华美。
“怎么,都不打算來试一下婚礼当天的礼服吗?”
她换上婚纱,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再看见挂在一旁的男士西服,拿起手机,直接拨通了宠天戈的电话。
“我已经叫victoria将我的尺码送过去了,不会有问題,我很忙,就不过去了。”
那端传來他平静却也冷淡的声音,傅锦凉怒极反笑,嘴角翘起,形成一道好看的弧度,她站在台上一动不动,任由脚边的助理蹲下來帮她打理着长长的婚纱拖尾。
“是啊,你的小女朋友是不是被警察抓走了?我猜猜看,是吸毒嗑药,还是聚众淫乱?要不要我把这些告诉给令尊大人?他虽然平时不大干涉你的私生活,可结婚在即,你却有一个这样爱惹麻烦的情妇,我想这一次,他该不会坐视不理吧?”
傅锦凉把玩着耳垂上的流苏耳环,口中淡淡,似乎并不像是正在威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