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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月     天下txt下载     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五十六章 井陉血案

    三万幽州铁骑在黑暗中疾速奔驰,如草原上的狼群在追赶猎物,人影晃动,飞驰如电,黄尘滚滚,马蹄声震天动地,仿佛将大地倾翻。

    在大唐的军队中一直有一种说法,叫‘东铁骑、西陌刀’,指的就是大唐帝国最强悍的两支军队,西陌刀是指安西陌刀军,而东铁骑便是指幽州铁骑,也就是范阳军中最精锐的一支骑兵。

    这两支军队之所以能号称天下第一,就是和他们所处的地域分不开,安西多白种胡人,这些胡人大多身材高大,力量强劲,适合于使用长臂陌刀,而范阳则有大量的北方游牧民族所依附,这些游牧民族自小就在马背上长大,马术精良,从他们中便可以挑选出最优秀的骑手组成幽州铁骑。

    幽州铁骑最早是两万人,但经过安禄山几年的扩张,现在已到了六万人,由他的两员猛将史思明和蔡希德各统率三万。

    今天杀来井陉的,便是史思明统帅的三万幽州铁骑,他们从幽州出发,疾奔数百里,前方十里外便是土门关了。

    史思明一路奔驰在最前方,夜色中,他极力眺望前方,半路时他已经知道有一批叛民前往井陉,他更加快了速度,一定要截住这批叛民,在史思明看来,这些逃离河北的农民就是叛民。

    史思明的眼中充满了杀机,背叛他们的人无论是什么理由都一律罪该万死,他一挥战刀,恶狠狠喊道:“加快速度,追上叛民格杀勿论!”

    三万骑兵加快了速度,如风驰电掣般向土门关猛扑而去.....

    土门关外,数万移民还在向关内蜂拥而入,谁也没有意识到死神正向他们一步步靠拢,蒋氏宗族和穆氏宗族很巧地又挤在一起,他们互相敌视着,但谁也不敢再闹事,颜真卿已经先入关去照顾前方的移民了,而颜杲卿和长史袁履谦正和衙役们一起维持城门口的秩序。

    “颜太守!袁长史!”有人在喊他们,声音颇为焦急,颜杲卿抬头寻去,只见城头上的校尉余方正向他招手,目光充满了惊惶。

    颜杲卿和这个校尉余方很熟,他从来都是一脸轻松的笑容,语气也玩世不恭,而现在他不仅语气焦急,眼中还有一种惧怕之色,这令颜杲卿心中一怔,便对袁履谦道:“你继续看顾移民,我去看一看!”

    他催马上前,来到了城墙下,仰头笑道:“余校尉,出了什么事?”

    “颜太守,史思明的军队已经杀来了,马上就到,你快和袁长史进关,否则就来不及了。”

    余方声音压得很低,唯恐周围民众听见,颜杲卿却大吃一惊,他猛地回头向远方望去,就在回头的一刹那,远方的数里外忽然黄尘滚滚,杀气腾空而起,余方惊叫起来,“他们、他们来了!”

    这个声音却没有能压制住,很多人都听见了,正排队要进关的民众一起回头望去,只见数里外的月光下,出现了铺天盖地的小黑点。

    所有人都惊呆了,静寂了片刻,土门关前顿时一片大乱,人们争先恐后向关中奔涌,“快逃啊!安禄山杀来了。”

    歇斯底里地恐惧叫喊,拥挤、推攘、践踏......孩子的哭声、老人的惨叫声,使关门前变得混乱不堪,长史袁履谦拼命维持秩序,“大家不要乱,东西可以不要,人先进关!”

    他声音都喊哑了,却没有什么效果,一阵人群拥挤而来,他的马匹被挤翻了,袁履谦被掀翻在地,额头正撞在一块石头上,顿时鲜血长流,晕死过去。

    两名衙役连忙上前扶住他,对颜杲卿大喊道:“颜太守,袁长史受伤了。”

    此时颜杲卿心如火焚,他已顾不上袁履谦了,便对两个衙役,“你们速将袁长史抬进关去,我去后面看看。”

    他策马向队伍的最后奔去,两名衙役无奈,只得背起袁履谦,向城内飞奔而去,这时余方已令城门彻底大开,数百守军也出城帮助民众,去掉杂货牛车,抱起孩童,扶住老人,只管放人进城,放人进关的速度加快了。

    颜杲卿一路打马狂奔,向队伍最后奔去,越过一道矮岗,他忽然勒住了战马,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史思明的骑兵已经掩杀进了移民队伍中,哭声震天,惨叫声充斥四野,移民们被杀得人头滚滚落地,肢体断裂,血流成河,死尸遍野,民众们被吓傻了、吓呆了,他们从官道上奔向旷野,四散逃命,但史思明的骑兵却不放过任何一人,他们追赶砍杀,白发苍苍的老人向他们磕头乞命,却被一刀劈去头颅,怀孕的妇女奔跑不快,被骑兵用长矛从后背一矛戳穿身体,和腹中胎儿一起钉死在地上。

    孩童被祖母抱在怀中,一起被乱刀砍死,牵牛车的男人悲愤万分,上前拼命,却被刺死在牛车旁,双眼怒睁,死不瞑目。

    史思明挥舞着战刀,仰天狂笑,“顺我者生,叛我者死!”

    “杀!杀死所有人,以人头论功。”

    可怜的民众满怀希望向西移民,却被安禄山的军队无情杀戮,这场杀戮足足持续了半个多时辰,当颜杲卿抱着最后一个小女孩逃进了土门关,城门终于缓缓关拢,幽州铁骑被移民们丢弃的家当堵住了道路,难以冲击城门,但此时,土门关外已有近四千户家庭被灭门,二万五千多人被杀,土门关前血腥刺鼻,尸体堆积,变成了地狱屠场。

    土门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史思明的骑兵没有带攻城武器,难以攻打,他见已经达到了目的,便一策战马奔到关前,厉声喊道:“叫颜太守出来见我!”

    颜杲卿站在城头上,他满眼怒火地盯着史思明,指着他大骂道:“史思明,你滥杀无辜,苍天不会饶你,你迟早将死无丧身之地!”

    “哼!”

    史思明重重哼了一声,道:“颜杲卿,我不跟你斗嘴皮子,我只警告你一句,不要做得过分了,从现在开始,再有一人叛逃,我杀一人,有十人叛逃,我杀十人,举州逃跑者,我举州屠尽!”

    他一挥手令道:“撤!”

    三万骑兵转身而去,马蹄声如雷,片刻便远去了,消失在夜色之中,关隘上夜风拂面,所有人无比悲愤地望着关外的惨象,不知过了多久,土门关的大门再次开启了,数千民众从关内奔出,哭喊着去寻找自己被杀的亲人。

    余方狠狠一拳砸在城垛上,他为自己的无能而感到万分自责,这时颜杲卿走上前对他道:“将军只有五百人,怎么可能是史贼数万骑兵的对手,将军已经尽力了,毕竟大部分民众都逃进了关内,现在当务之急是要通知郭大帅,让他知道井陉发生的屠杀,我很担心史思明会南下再杀人。”

    余方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我这就发信!”

    他转身下城去了,颜杲卿又回头望着远处的修罗屠场,眼中露出坚毅之色,他必须立刻返回真定县,要继续组织移民,史思明的残酷杀戮更加激起了他组织民众逃离河北的决心。

    ........

    井陉血案在两天内便传遍了河北,血腥的杀戮确实震慑住了不少胆小怕死的农民,很多已经准备移民的农民纷纷放弃西去的念头,又重新拿起锄头为安禄山种地,但南方的州县却反而加快了逃亡,很多人都不走河西,而是转去德州渡黄河,南下河南道,举家向江淮和江南逃命。

    这时,郭子仪的十万大军全面进入相州,进逼魏州,以练兵为借口驻防在魏州的五万蔡希德军见渡河支援许叔翼已经不现实,便派人禀报安禄山,安禄山随即批准蔡希德放弃支援许叔翼的计划,大军撤回了幽州。

    随着蔡希德的军队北撤,滑州彻底失去了支援,李庆安的大军开始向滑州进军,而李光弼和李晟则从南面及西南面包抄,断绝了许叔翼南投江淮李璘的可能,许叔翼见大势已去,便正式向李庆安投降,至此,整个河南道都被安西军所占领。

    随着时间的推移,整个天下的局势渐渐开始明朗化了,在淮河以南,李亨的军队撤到了峡州夷陵,也就是今天的湖北宜昌一带,继续保持对襄阳的威压势态,而扬州李璘也作出了一个重要的举措,放弃扬州,将吴王府和他的十万大军撤到长江以南,在常州重新建王府,南方的敌对双方都暂时保持着平衡的局面。

    而北方的安禄山在井陉屠杀后便没有继续南下屠杀其他州县移民,一方面是他达到震慑的目的,移民的人数和规模都大大降低,另一方面,他还没有做好战争准备,主要奚人和突厥一些部落所承诺的军队还没有完全到位,所以他还暂时不想郭子仪正式对抗,他在加紧进行最后的战争准备。

    郭子仪则按照李庆安的战略统一部署,将十万大军屯兵相州,并开始采用一种强制的手段,将相、魏、博、洺、贝、卫等六州的民众向河东道、向河南道疏散。

    这时,李庆安奏请政事堂,封郭子仪副将程千里为为相魏节度使、北路军副元帅,率五万军镇守相州和魏州,而郭子仪则退守河东,连同雷万春的两万军,共十万大军驻防河东,并开始着手将河东数万民团转为正式军队。

    同时加封李光弼为河南道节度使、中路军元帅,李晟为节度副使、中路军副元帅,统帅十三万大军镇守河南道。

    而李庆安则返回了长安,此时,安西的第二批精锐大军共八万人以及河西四万骑兵,在安西节度副使李嗣业和河西节度副使荔非守瑜的率领下抵达了关中,加上河南道的军队,至此,李庆安手中的军队已达四十万之众,再有郭子仪的十三万大军,朝廷大军共超过了五十万,与安禄山的军队持平。

    双方继续在对峙,双方也同时在加速备战,这是一种充满了杀机的沉默,大战的阴云渐渐地开始在大唐上空聚汇。

    .......

第五百六十三章 软硬兼施(上)

    崔涣怔住了,他慢慢拾起这份解除婚约的文契,他当然知道这份文契意味着什么,这就是他崔涣的名声,如果没有这份文契,那他的儿子就是夺人妻女,这也就是他这几天来一直彻夜难眠之事,他知道自己的儿子肯定保不住余幼娘的清白了,就算保住清白,但他儿子拐别人妻女逃走,这又算什么?

    但这关键时刻,崔平却送来了余幼娘解除婚姻的文契,这是什么?这就是雪中送碳,这就是大旱送甘露,一种深深的感激充满了崔涣的内心,很多年了,他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激一个人,而且这个人还是他一直所憎恶.....

    崔涣心中感动,但他却没有表现出来,脸上依旧平静如常,他将文契放下,叹了口气道:“解除婚约又能怎样,那个劣子也不知在哪里?哎!”

    崔平笑了笑道:“叔父,峮弟我已经找到了,并将他带回了长安。”

    “啊!”崔涣腾地站起,又惊又怒道:“那个劣子在哪里?”

    “叔父请息怒,先听我一言。”

    崔涣心中乱作一团,又是惊又是怒,又是心花怒放,这一刻他对崔平的感激真是难以言述,从前对他的憎恨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感动。

    “唉!贤侄,为叔过去真是对不起你。”

    “叔父这话就不对了,咱们都是一家人,自己家人又有什么不能宽容,过去也是侄儿不懂事,这次裴家的威胁使侄儿忽然意识到,崔家只有上下一心,才能和裴家对抗。”

    “你说得对!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个家族怕的不是外敌,而是内讧,只要崔家内部团结一心,裴家又能把我们怎样!”

    崔涣感慨万分,但他还是关心儿子的情况,便又问道:“他现在在哪里?”

    “他们现在在我府上,峮弟愿意痛改前非,向叔父磕头认罪,他只恳求叔父能接纳余幼娘,他们已经私自成婚了。”

    ‘私自成婚’四个字像一只铁锤重重地砸在崔涣的脑门上,他的眼前顿时一黑,身子晃了一晃,崔平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二叔!”

    半晌,崔涣缓过神来,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叹道:“崔门不幸,出了此逆子,让我怎么办?把我的一张老脸都丢尽了。”

    崔平沉吟了一下道:“其实收余幼娘入房也没有关系,她年纪尚幼,只有十四岁,而且她是小户人家女子,能嫁入崔门,已经是她的造化了,不妨让峮弟暂时收她为妾,好好笼络住她的娘家,等她长大一点,或者为崔家生子,那时再扶她为次妻,也不算辱没了她,二叔以为呢?”

    崔平的话说到了崔涣的心坎上,其实他真正害怕的是儿子娶了这个余幼娘为妻,他早为儿子看中了韦见素的女儿韦磬儿,想通过这门婚姻加强与韦家的关系,而且儿子有了这个岳父靠山,才会使他仕途上更加顺利,偏偏儿子要娶个小户人家女子,这怎么行?

    崔涣这几天要急疯了,他就怕生米做成熟饭,结果儿子真的不争气,好在崔平的建议就像及时雨一样,使崔涣有了对策,他点点头便道:“你说得不错,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了,这件事就烦请贤侄帮忙到底,先把余幼娘送回家,再告诉他们家人,我可以让她进门,我愿意出五千贯财礼,但条件只有一个,不能娶她为正妻,如果他们家一定坚持明媒正娶,那很抱歉,钱没有,人我也不要,要打官司我就奉陪到底!”

    “二叔放心,这件事我会办得妥妥帖帖,保证让所有人都满意。”

    崔平告辞走了,崔涣一个人呆坐在客堂中,他不是在想自己的儿子,而是在想这个侄子崔平,从前他心怀憎恨,对崔平的一切都看不顺眼,现在他才发现,这个崔平其实非常精明能干,儿子拐人私奔这样严重的事情,也被他无声无息地化解了,难怪李庆安那么看重他,这么年轻便升为门下侍郎,崔家有这种人才,自己还打压无视,唉!愧对先祖啊!

    .......

    在崔平的活动之下,崔峮和余幼娘的事情便圆满地解决了,崔家答应让余幼娘进门,还给了五千贯的财礼,这让余幼娘的父亲喜出望外,本来他听说女儿破了身子,要将她狠揍一顿,这下子女儿又变成了余家的财宝,哄都哄不过来,而且崔平又特地给了一个附加好处,可以让余幼娘的哥哥去外地为官,出任某县主簿,这却是李庆安的意思,将这件事解决得更圆满一点。

    这下子余家更是感激不尽,他们开始上街辟谣,说崔峮并非是拐女私奔,崔峮是和余幼娘的兄长出去游学,而顺便将余幼娘带去游玩散心,就这样,一场轰轰烈烈的豪门子弟拐走寒门女子的风流韵事便告一段落。

    崔峮的事情虽然解决了,但崔家骨干岐州太守崔宁被弹劾停职一事却是崔家头上的一片阴云,不过很快朝廷内便传出消息,中书省下令对崔宁进行大三司会审的旨意没有下达,而是被门下省以证据不足驳了回去,这就是门下省的权力,有权驳回中书省的旨意,一份旨意中,必须有中书门下两个大印才能生效,若没有门下省的大印,旨意就没有任何意义,而这个门下省的大印就掌握在门下侍郎崔平的手中。

    时间又到了第二天,这是崔氏家族将进行族祭的前一天,一大早,崔寓便心事重重地找到了崔涣。

    崔寓是这次崔氏族祭的全权操办者,他为此请了十天的假,几乎已经忙昏了头,但自从几天前李庆安忽然来拜访他,他的心中便有了心事,尽管他明白李庆安的意思,但让崔平取代崔涣的家主地位,他总觉得难度太大,仅靠他和崔圆的力量恐怕难以说服族人,更关键是崔涣本人,新族长之人选须由他来指定,就算他想让出族长之位,他会选崔平吗?答案可想而知。

    这几天崔寓便一直没有吭声,很快,崔宁私通南唐的案子便爆发了,崔寓心里明白,这是李庆安在向他发出警告了,如果他们再没有行动,崔家还会面临更严重的大案,崔寓不知道会是什么大案,但他明白一点,崔平取代崔涣,对李庆安而言极为重要,为达到这个目的,李庆安必然会不惜手段,所以崔家将面临的下一个大案必然是非常严重,有可能是整个家族的大案,将支持崔涣的一批人全部送进大狱,然后重建崔家。

    崔寓已经领教过李庆安对付裴家的手段了,连最能干,最信任他的裴旻都被李庆安干下去了,对付崔家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崔寓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在族祭之前,将这件事定下眉目,不管崔涣愿不愿听,但他都一定要说。

    崔寓的凝重表情让崔涣也吃了一惊,他立刻意识到,一定是有大事发生了,便将他领进了内书房,兄弟二人坐了下来,崔寓便长长叹了口气道:“有件事我该告诉你,崔宁被弹劾,和我有关。”

    “你这话怎么说?”

    崔寓摇摇头道:“有人希望你下野,崔宁之事只是一个警告。”

    崔涣的政治经验极为丰富,他心念一转,便明白过来,“你是说李庆安?”

    “是他,其实五天前,他曾经找过来,当时崔圆也在场,我们聊了一会儿。”

    崔涣已经隐隐明白李庆安要他下野的用意了,应该还是裴旻那件事,当时自己支持过裴旻,李庆安干掉了裴旻,事隔数月,现在又轮到自己了。

    “你要详细告诉我,当时他和你们说了什么,事关我们崔家兴衰,你对我不能有半点隐瞒。”

    “嗯!事情是这样.....”

    崔寓便将那天李庆安拜访他和崔圆的经过,详详细细说了一遍,没有半点隐瞒,崔涣一边听一边思索李庆安每句话中的深意,他也反应过来,李庆安可能是想让崔平来取代自己。

    想到崔平,崔涣猛然惊觉,难道崔平昨天对自己的示好,也是李庆安刻意安排吗?他越想越生疑,如果没有李庆安的帮忙,崔平怎么可能找得到躲在颌阳的儿子,一定是这样,崔涣怔住了,他感觉自己似乎掉进了一个陷阱中,崔宁的被弹劾,儿子私奔一事的解决,其实这些事情弯弯绕绕都是针对自己而来。

    一种无形的怒火在崔涣心中升腾,这是一种被欺骗和被愚弄后的怒火,他嘴角慢慢上弯,弯出了一个冷笑的弧度,李庆安、崔平,竟然在如此算计自己,他们把事情想得太美了吧!

    崔寓怔怔地望着兄长,他太了解崔涣了,崔涣脸上的冷笑和眼中的怒火,他便知道,事情在向恶化方面发展,他必须要阻止崔涣的怒火。

    “二哥,你一定要冷静,现在不是你的问题,而是整个崔氏家族的问题,李庆安若要搞垮崔氏家族,有必要绕这么大的弯吗?”

    崔涣赫然醒悟,是啊!李庆安真正要对付的不是崔家,而是越来越嚣张的裴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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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四章 软硬兼施(下)

    话说到这一步,崔涣已经完全明白李庆安的用意了,他确实是为了对付裴家,他要压制住裴家的嚣张,但又不愿得罪裴家,怕影响裴家对他的支持,所以他就要借助于崔家,但崔家他又感觉控制不住,于是崔平便被调为门下侍郎,很明显是为了进政事堂做准备,李庆安是要让崔平完全取代自己,不仅是朝廷上,也包括家族,这样,崔家才能完全成为对付裴家的利器。

    崔涣忽然觉得自己很累,李庆安的帝王手段让他感觉自己无能为力,觉得自己真像个傀儡一样,李庆安便在他身上绑线,他想挣扎,却没有一丝力气。

    “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崔涣无奈地叹了口气道。

    “我认为二哥需要做一个决定。”

    “什么决定?”

    崔寓沉思了一会儿,便缓缓道:“就是我崔家是要地位,还是要气节,要地位,二哥就不妨遵从李庆安的安排,将家族之权移给崔平,崔家权势一定会反超裴家,如果是要气节,那就不必理睬李庆安,但是崔家必然会付出惨重的代价,届时韦家必将崛起,取代崔家来遏制裴家的坐大。”

    崔涣半晌没有说话,事关重大,他需要好好想一想。

    .......

    裴遵庆为官已经几十年,还从来没有像这几个月一样意气风发,在他的推动和安排下,裴家的势力在中央朝廷内一天天膨胀,泾州太守裴矩出任尚书右丞,蒲州太守裴煦出任光禄寺卿,明州太守裴霁出任太常少卿,令整个朝廷都为之哗然。

    裴遵庆并没有意识到他已将裴家到一个危险的境地,他依然在雄心勃勃地制订新的扩张计划,他今年要将十四名在太学读书的裴家子弟安排到地方上为官,另外,按照他与卢家达成的同盟协议,他要将现任国子监祭酒的卢逊,升为吏部侍郎,为他进政事堂取代年事已高的卢奂做准备。

    这几天裴遵庆极为兴奋,他得到李庆安的秘密指令,以私通南唐的之罪扳倒岐州太守崔宁,崔宁称得上是崔家的重要骨干,如果能将他罢免,那对崔家将构成沉重的打击,极大地削弱裴家这个最大的竞争对手。

    但他的这个计划并不顺利,对崔宁进行大三司会审的旨令在门下省遭遇到了抵制,没有会审结果,政事堂就无法直接罢免崔宁,他的这个计划就意味着失败。

    今天是旬日,是朝廷休息的日子,裴遵庆也休息在家,他准备明天由御史台发起对崔宁的弹劾,不再进行大三司会审,由监察御史直接调查,如果证据确凿,政事堂启动特别会议,可以直接罢免崔宁,而不再由中书省下旨,这样就绕开了门下省。

    裴遵庆今天换了一身宽大的禅衣,他没有出门,呆在书房内筹划着明天的斗争策略,正如很多人对裴遵庆的评价,他不擅长各种政务的处理,却极热衷于权力斗争,热衷于家族利益,这和他的侄儿裴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裴遵庆坐在桌前沉思,他觉得勾结南唐的罪名还不够份量,根据崔宁下属举报材料,南唐太府寺几次派人和崔宁联系,虽然证据确凿,但太府寺却似乎没有什么说服力,太府寺是负责通商储钱,极有可能是南唐想与关中陇右通商,那么岐州就是关键,这只是双方商议通商,和私通南唐的关系不大,这也是门下省认为证据不足,驳回大三司会审的主要原因。

    裴遵庆自己也觉得底气不够,如果是和兵部往来,那意义就不一样了,裴遵庆的眉头皱成一团,用这个罪名恐怕是不行,须换一个罪名才更有说服力。

    这时,门外传来了家人禀报,“老爷!”

    “什么事?”

    “旻二爷到了,要求见老爷。”

    ‘裴旻?’裴遵庆微微一怔,他来找自己做什么?

    “请他到客房等候,我马上就来。”

    裴旻虽然被罢免右相之职,但金光禄大夫的散官之职还在,另外,他同时兼太子少师,依然是朝廷的高官,只是远离了权力圈,朝廷发生的种种大事,他只在一旁悠悠闲闲的观望,但这几个月裴家的强势扩张使裴旻再也忍不住,事关家族兴衰,他必须要说点什么了。

    裴旻在客堂里等了片刻,只听外面脚步声响,裴遵庆走了进来,从辈分上说,裴旻是裴遵庆的侄子,但由于两人都身居高位,这种辈分关系在他们之间便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贤侄,是哪阵风把你吹来了?呵呵!”

    裴遵庆兴致很好,笑眯眯地走了进来,裴旻连忙起身施礼道:“今天是特地来看看二叔。”

    “嗯!我最近身体确实是不太好,人老了,大限将至。”

    裴遵庆叹了口气,一摆手道:“贤侄,坐下吧!”

    两人在榻上坐下,侍女给他们上了茶,裴旻笑道:“政事很让人头疼吧!”

    “政事还好,关键是人事令人头疼啊!”

    裴遵庆喝了一口茶,又问道:“你久居相位,认为崔宁此人如何?”

    现在裴遵庆脑海中左思右想的都是如何扳倒崔宁,既然李庆安已经首肯,他就要抓住机会,否则,待事情不了了之后,再想打击崔家,恐怕就难上加难了,裴旻一直是右相,他对崔宁应该更了解,说不定从他这里能找到一点线索。

    裴旻今天来找他,其实就是为了此事,本来他还不知如何开口,不料裴遵庆自己倒提起了此事,裴旻便正颜道:“此人能力极强,官声卓著,而且清正廉洁,深得民众的爱戴,可谓相国之才。”

    裴旻对崔宁的赞誉使裴遵庆心中不悦,他脸沉了下来,半晌,他冷冷道:“我看贤侄是言过其实了吧!据我所知,此人和南唐暗中有勾结,出卖朝廷利益,这种人还能做相国吗?”

    裴旻微微一笑道:“二叔说的是他和南唐太府寺的联系吧!这件事我知道,当初政事曾经有过决议,准许各州县和南唐进行贸易,二叔不妨找一找去年六月的政事堂记录,我记得就是那时通过的,二叔,这其实不是什么罪责,用这个定他的罪,恐怕会让人不服。”

    裴遵庆愣住了,他压根就不知道去年六月政事堂还通过了这样一个决议,如果真是这样,这件事不就前功尽弃了吗?

    “这.....崔宁之罪,恐怕不是那么简单吧!”

    裴旻见裴遵庆固执己见,一定要办崔宁之罪,他心中也不由有些不满起来,便道:“二叔,请恕我直言,最近朝野对裴家议论颇多,说裴家权势滔天,李唐九分江山,裴家已占其二,二叔,这可是危险征兆啊!”

    “危险?”

    裴遵庆冷笑了一声道:“这些污蔑之言你也信吗?无非是嫉妒裴家得势罢了,我裴家人才辈出,自然显得强势,这和天下江山有何关系?现在李庆安需要得到裴家的支持,裴家势力越大对他越有利,连他都在默许裴家扩展势力,我们又担什么心,这种良机我们若不抓住,以后再想得势就难了,贤侄,我看你是太小心了,枉做了这么多年的相国,还比不上我两个月,裴家对你很失望啊!”

    “登高必跌重,难道教训还少吗?长孙家、王家、韦家,这些世家被清洗的教训,二叔怎么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今天李庆安是需要裴家不错,可一旦他登基为帝,我敢说,他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裴家,二叔,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

    裴旻苦口婆心的话在裴遵庆耳中却听得异常刺耳,他勃然变色,站起身冷然道:“我看你是闲得发慌,又想出山掌权了,是这样吧!找种种借口,无非就是说我不如你,哼!可惜现在已经没你什么事了,你的嘴就闭紧一点吧!”

    说完,裴遵庆拂袖而去,裴旻望着怒气冲冲的背影,他不由叹息一声,此人已经走火入魔了。

    .......

    裴家叔侄翻脸之际,正是裴婉儿进李家之时.自从去年李庆安和裴家达成了联姻协议,裴婉儿便在闺中待嫁了,但她的婚姻并不顺利,李庆安和裴家关系的几度起伏,使她迟迟难以出嫁,但这一次,尽管裴家强势扩展朝中势力,但李庆安还是按照婚约,纳裴婉儿入门了。

    从严格意义上说,裴婉儿属于李庆安的妾,唐人娶妾的仪式非常简单,没有什么明媒正娶,而且男人也做不了主,真正做主的是大妇,能不能娶,何时娶进门,基本上都是大妇做主,仪式也很简单,一顶软轿从侧门悄悄进府,新人向大妇敬一杯茶,若大妇接了,那这门婚事就算成了。

    裴婉儿虽然是裴家的嫡女,嫁给李庆安也不能和一般的小妾相比,而且按照两家人事先的约定,裴婉儿将获得良娣的封号,但在独孤明月的坚持下,李家还是没有能满足裴家风风光光办喜事的要求。

    明月的理由很简单,李庆安的其他妻妾都是平平静静入门,如单独给裴婉儿操办,这会引起其他妻妾不满,会让裴婉儿将来的日子不好过,而裴婉儿本人也不肯过于张扬,当然,更重要是李庆安的沉默,这种沉默就是一种无声的压力,使裴家最终屈服了,裴婉儿已经待嫁了近一年,如果再不进门,这门婚事可能就会黄了。

    入夜,一顶小轿在十几名裴家随从的护卫下,进了赵王府的侧,门。

    ........

    (还有一章,努力中)

第五百六十六章 兵发汉中

    天还没有一丝亮色,夜色依然深沉,五更时分,李庆安悄悄起床了,这是他多年的习惯,不管是什么日子,五更时都要起床,他动作很轻,不想惊动身旁的佳人,微弱光线,他又仔细看了看他的这个新婚娇妻,她是如此的年轻美貌,她的头发黑得像乌玉一般,眼睛像羚羊的眼睛一般温柔,她那富有古希腊雕刻之美的手指,轻盈飘逸的身材,和一双匀称丰满的双腿,她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美,是那么充满了朝气。

    佳人曼妙的身姿使他忍不住伸手去轻轻爱抚,裴婉儿‘嗯’的一声睁开了眼睛,她其实几乎一夜未睡,她在四更时睡着了,爱郎的抚摸使她又一下子惊醒,她连忙要起身,爱郎起床了,她必须要伺候他梳洗,这是母亲再三给她说过的事情,是做新妇的本分,但浑身的软弱无力却使她坐不起来,李庆安笑着将她按住了,“继续乖乖睡觉,我不用你伺候。”

    此时,裴婉儿心充满了告别少女时代的失落,又使她对李庆安充满了依赖,这个男人就将是她一生的依靠了,她不想他离开自己,渴望着他能再陪陪自己,女人的本能使她抱住了李庆安,撒娇道:“你也别走,再陪陪我。”

    裴婉儿的撒娇使李庆安想起了她昨晚的羞涩,本来他也喜欢这个女人,但昨晚上,他有点过分了,他心有一种莫名的情绪,似乎在折磨她时得到了某种快感,但现在,李庆安的心生起了一丝歉疚,便搂住她笑道:“我不走,我只是出去走走,习惯了这时候起床,去呼吸一下清晨的空气,你继续睡吧”

    他俯下身在她唇上亲了一下,便起身出去了,这一吻竟使裴婉儿心充满了幸福感,昨夜的痛楚和心的茫然此时都统统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终于有了一种做**子的感觉,一种感动的泪水充满了她的眼,再也无法入睡,坐了起来,夜色依然很黑,但她已经无心入睡,她开始梳理自己长长的头发,今天她要入宫去接受册封,那个曾经让她无比反感的诰命,此时她的心也开始期盼起来,她的脑海里全部都是李庆安的影子,那是她的丈夫,她一生的依靠。

    李庆安简单地将头发挽了发髻,走出了蓬莱阁,外面的空气十分清新,带着一种湖水的腥味,又有一丝寒意,风扑面而来,李庆安顿时感觉到了神清气爽,他走到湖边,长长地伸了个懒腰,他喜欢这面湖水,喜欢这座湖的岛屿,什么时候他给自己请上几天假,将自己关在蓬莱阁好好思考几天,现在他需要思考的时间。

    这几天李庆安为崔家之事颇费心神,为了遏制裴家的坐大,他需要给裴家找一个对手,崔家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但是他不要崔涣,他要崔平来掌控崔家,这样,崔家才会成为他忠实的猎犬,但崔家的迟迟不肯答复又让他感到了一丝不安,李庆安也知道,这些世家之所以数百年不倒,就在于它的风骨,在于它的独行特立,绝不会轻易成为当权者的工具,大唐建国百年,从来就没有见崔裴等世家在皇权面前弯过腰,他着实有一点担心,崔涣是否会在他的威胁和压力下让步。

    “大将军”

    身后有人在叫他,李庆安回头,见一艘小船驶近,船上是他的一名负责送信的亲兵,李庆安快步迎了上去,“什么事情?”

    “回禀大将军,昨晚崔平送来急信,他说请大将军立刻看信。”

    “信在哪里?”

    李庆安的心有些不安起来,亲兵取出一封信,递给了他,果然是崔平的笔迹,但行笔匆匆,显得非常仓促,看得出他写这封信时,心很急,李庆安打开了信,只见里面只有一句话,族祭推迟到明年正月,族长已正式决定将崔家家主之位移交给崔宁。

    李庆安长长出了口气,目光复杂地望着湖面,果然被他猜对了,崔涣不肯向他屈服,世家的风骨,他真的领教到了,李庆安拳头渐渐捏紧了,很好,他倒要看看崔家的风骨能硬多久?

    .......

    崔涣也是一夜未睡,昨晚他终于做出了重大的决策,他召集二十余名崔家的重要人物开了一个短会,短会的内容只有两条,一是族祭推迟四个月到新年,其次是他辞去崔氏家主之职,而把它让给了比自己年轻十几岁的崔宁,这就是他最后的决定,宁可崔家败落,也绝不做皇家走狗,李庆安想利用崔家来对付裴家,他不干。

    天边已经有了一线微明,乳灰色的晨雾笼罩在崔府的后花园,崔涣背着手在花园里散步,此时他的心情十分平静,充满了闲情雅致,他从二十岁考进士入仕开始,在官场上已经打滚了近四十年,他知道跟上位者共玩权力游戏的后果,或许崔家会一时获利,多有几个崔家子弟能入仕为官,也会有几名崔家骨干进入大唐权力枢,但以后呢?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一旦崔家成为李庆安的走狗,就不会再有翻身之日,那时崔家的风骨,使崔家能挺立数百年的脊梁被打断了,那崔家真的就毁在他手上了。

    不仅如此,目光深远的崔涣更看到了另一种危险,现在是李庆安需要得到世家的支持而上位,而一旦他掌控了大唐江山后,他必然会对世家下手,这一点不容质疑,大唐皇帝从来不会允许世家坐大,唐高宗借武则天之手铲除王家,宗的韦后倒台后,一度最强势的韦家遭到残酷的清洗,那下一个会是谁?是裴家还是他崔家,这一点,崔涣非常清楚,和李庆安走得太近,未必是一件好事

    在后花园走了一圈,他的意志更加坚定了,李庆安若要清理崔家就让他去,崔家自有操守,几百年来,崔家屹立风雨而不倒,又岂会在乎一次两次的挫折?

    回到了书房,崔涣铺开了一张纸,他提笔沉吟了片刻,便挥毫在纸上写下了‘辞呈’二字。

    天渐渐地亮了,一个消息在朝廷内部迅速传播,礼部尚书崔涣以身体原因辞去了政事堂的相国之职,消息震动了朝廷,政事堂随即召开了紧急会议,会上以表决的方式,接受了崔涣的辞呈,同时政事堂又采纳了裴遵庆的提议,接受门下侍郎崔平入阁,取代了崔涣在政事堂的地位。

    这个消息着实让很多有心人感到惊讶,崔涣将家主之位让给了崔宁,而他的相位却被崔平得到,这里面是不是有某种不可告人的隐秘呢?但是,随着来长安参加族祭的人都纷纷离开了长安,崔宁私通南唐之罪也不了了之,就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各种猜测也难以维持下去,随后崔家便沉寂了。

    .........

    又过了一天,御史丞宋藉弹劾汉节度使李奂私通南唐,已经向南唐效忠,政事堂当即下旨,召李奂入京应对,但李奂却强硬地拒绝了政事堂地旨意,并公开放言:将在外,朝廷旨意有所不受。

    李奂的强硬态度激起了满朝的愤慨,李庆安便正式向政事堂提出了进攻汉,将对南唐的防御推到汉一线,这个提议得到了政事堂的批准,并授权李庆安全权策划汉之战。

    李庆安随即任命安西节度副使李嗣业为征南大元帅,率四万安西军征讨汉,又命陇州、岐州、凤州等三州分摊后勤,战争的序幕又一次缓缓地拉开了。

    咸阳大营外,四万余安西军将士列队整齐,旌旗招展、盔甲鲜亮,刀戟漫天铺开,俨如黑森林般的密集,李庆安在李嗣业的陪同下,缓缓起骑马从队伍旁走过,这时,李庆安调转马头,面对着数万安西将士,四万安西军阵内鸦雀无声,每一个士兵都抬头凝视着他们的主帅,目光充满了坚毅之色。

    “安西军的将士们”

    李庆安的声音十分低沉,但他的每一句话都传到了每个士兵的耳,“我并不认为攻打汉是一件艰苦卓绝的任务,你们身经百战,比汉军更强大十倍的军队你们也战胜过,所以你们战胜了汉军是胜之不武,没有任何可以炫耀的资本,但你们也可以用这场战役告诉天下人,安西军的真正实力,我只给你们十天的时间,对只有十天,从现在开始算,十天后,我会再来此处接受你们的凯旋,你们就算晚了一刻钟,那你们也是耻辱的失败,若失败了,主将降三极,全军罚俸一年,若成功了,那么你们不仅会得到重赏,而且你们每个人都会得到大唐百战之军的金质英雄勋章,好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么多,让你们的实际行动来证实安西军的实力,我们才是天下第一军。”

    说到这里,李庆安举起了右臂,凝视着四万将士的眼睛,四万将士猛地挥臂大喊:“必胜必胜”

    喊声震天动地,李庆安的臂膀向西一挥,“出发”

    一队队的安西军将士列队出发了,骑军、弓弩军、重装步兵,浩浩荡荡,杀气腾腾,上万头骆驼装载着各种辎重,跟着队伍后面向西进发,李庆安和李嗣业骑马并驾而行,他见李嗣业一脸凝重,便笑道:“怎么,十天的压力太大吗?”

    李嗣业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心,便点了点头道:“是的,我们从骆谷道入汉,从这里到骆谷道,再从骆谷道到汉,最快也要三天时间,这样一来一去,路上的时间就用去了六天,我们实际的作战时间只有四天,确实有点紧张了,我被降职倒是其次,我担心会影响士气。”

    “放心吧你们能在四天内拿下汉,我心里有数,我不会随意给你们施加压力,办不到的事情我绝不会提,你只管放开手去作战,不要有任何顾忌,也不需要用什么奇兵,只要注意斥候情报,不要被汉军打了伏击就行。”

    李嗣业见李庆安十分自信,他心也略略心安,他忽然又想起一事,便问道:“那拿下汉后怎么办?不会让我们长驻汉吧”

    “怎么会呢?我还要你们去打安禄山呢”

    李庆安笑了笑道:“我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崔庆安会率三万人来接手汉防务,由他出任汉留守。”

    这时,一名骑兵飞驰而来,对李嗣业禀报道:“李将军,军要出发了,请将军归队”

    “好吧”

    李嗣业抱拳对李庆安施礼道:“大将军,我这就出发了。”

    李庆安抱拳回礼,“一路保重,祝旗开得胜”

    “驾!”李嗣业猛抽了一鞭战马,向西疾奔而去,李庆安望着他的背影,淡淡地自言自语道:“十天,你们若十天内归来,那你们将无愧于天下第一军的称号。”

    .........

    汉位于终南山以南,隶属于山南东道,狭义上的汉只包括梁州、洋州和金州,以梁州为心,其梁州的南郑县是汉地区的政事、化和军事心,城池高大深阔,若聚以重兵和充足的粮草,南郑县至少可以防守半年以上。

    汉山高林密,地势陡峭,自古便是行军艰难之地,易守难攻,不仅是巴蜀防御北方军的重要门户,同时也是巴蜀军北上的主要障碍,诸葛亮七出祁山,很大程度上就是无法顺利逾越汉,但东汉以后,关前往汉的道路已经不像从前那样简单,尤其子午道、骆谷道、褒谷道三条道路进行大规模修葺,使它们成为了穿越终南山的捷径,从长安到汉南郑最快只要三天便可抵达,可以一次性通过十万以上的大军。

    目前汉的主将是节度使李奂,李奂身高七尺,肩膀宽阔,使用一杆一百二十斤重大铁枪,枪法精奇,堪称一员猛将,他是李唐宗室,十分看重宗室的血统,他一直认为李亨才是李唐宗室正统,而长安所立幼帝,不过是李庆安玩的把戏,迟早要被李庆安篡位,而李庆安是隐太子的后人,怎么可能让他继承大统?

    正是这个原因,李奂名义上归属长安政事堂,但实际上已经向成都李亨效忠。

    李奂并不傻,当他被御史台弹劾,政事堂命他进京应查时,他便猜到是李庆安要向他动手了,只不过要找一个光面堂皇的理由,不敢他去不去,一场南攻汉的战争都不可避免地要爆发了。

    李奂手有三万军队,可以和安西军一搏,同时他派人赴成都紧急求救,数百斥候被他派出去打探安西军的消息。

    这天下午,李奂接到情报,安西军大队约四万人从骆谷道南下,前锋一万人已经占领了华阳县,并在那里驻扎。

    华阳县位于洋州境内,距离南郑约还有两百里,路途崎岖,峡谷众多,李奂便陷入了沉思之。

    傍晚时分,李嗣业的主力大军都陆陆续续抵达了华阳县,这是从咸阳出发的第二天,行军了整整两天一夜,大军便顺利抵达了汉,再从华阳县前往南郑,至少还需要一天一夜的时间,如果大军不休息,直接出发南郑,那么明天傍晚,大军便能抵达南郑县,这样就完成了三天入汉的计划,但李嗣业并没有着急去完成这个任务,而是命令大军原地休息四个时辰,三更时分出发。

    华阳县是个小县,只有千余户人家,县城也很小,驻扎不了那么多军队,安西的大队便驻扎在县城外的一片空地上,几千顶大帐依次排列,四周竖起了巨大的营栅,埋下鹿角、蒺藜,架起了六座眺望塔,数十支斥候队派了出去,在方圆十里内巡逻,戒备异常森严。

    大营内基本上都熄灭了灯,十分安静,强行军两天一夜,将士们都累得筋疲力尽了,倒下来便呼呼大睡,只有李嗣业的大帐依然亮着灯。

    大帐内灯火通明,正摆了一张巨大的沙盘,这是汉各州的地形图,沙盘上的城池、关隘、道路、军营等等,都标注得非常清楚,李嗣业正和几名大将商讨作战的计划。

    李嗣业神情十分凝重,按照沙盘上的标识,他应该遭遇到两个汉军的驻兵之地,一个骆谷关,一个是华阳堡,两个关隘都应该驻兵五百人,但是他们经过这两处关隘,却没有一个驻兵,而且看到出两处关隘内原本有驻兵,而现在刚刚撤出没有多久,这正是蹊跷之处,说明对方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到来,没有抵抗,便撤走了守军。

    其实拿下骆谷关和华阳堡并不是那么容易,关隘十分险峻,要拿下它们至少要经历一番血战,死伤千人以上,但事实上他们什么抵抗也没有遭遇到,这不应该是李奂的风格,难道他是在示弱以诱敌深入吗?

    “你们说,我们的下一步行军该怎么走?”

我是三戒,替老高请个假……

    年会临别,我们几个相好的出去喝酒话别,结果不慎将老高灌翻,扶回酒店,卧床不起,用最后一丝神智让我帮他请个假,请诸位读者见谅……

    ps:哈哈,终于有人陪我一起断更了……

    一样喝歪了的三戒上

第五百八十五章 视察战备

    时间渐渐到了十月底,随着一场寒潮席卷中原,气温骤降,庆平元年的冬天终于来临,长安城内人人换上了厚夹袄,更令长安民众欣喜的是,今年的冬衣比往年便宜一半,由东西方贸易扩大带来的大量毛皮涌入长安市场,从前一双皮靴,一件皮袄动则数千钱甚至万钱,现在一双普通皮靴只要一贯钱便可以买到了。

    而且今年还出现了一种新款冬衣:棉衣,面料是普通绸缎,而里子是上好的白叠布或者麻布,关键是内芯,全部是用西域进来的棉花填充,穿在身上既透气又暖和,由于棉花是大食商人从遥远的埃及运来,价格很贵,一件棉衣要卖到十贯钱,超过了一件皮袄的价格,还只能是大户人家的奢侈品,据说还有大户人家用这种棉花做被子和枕头,一床被子就要百贯钱,奢侈得令人瞠目。

    不仅仅是冬衣上有了微妙的变化,很多细心的民众都发现了另一个有趣的现象,那就是长安街头不少马匹的个头都明显地变得高大,和矮小瘦弱的中原马完全不同,这是从安西引入的伊犁马,不过这些只是普通挽马,而不是优秀的战马,安西军对西域优良战马控制得极严,决不准像大宛马和阿拉伯马之类的种马流入河北,防止被安禄山用来改良骑兵马。

    唐朝本来就盛行胡风,但从前只是文化、服饰、音乐、歌舞等软文化的影响,而现在却是大量的西方商品涌入中原,呼罗珊的银器、大马士革的刀具、粟特九国的宝石、埃及的棉布、天竺的药材、拜占庭的金器和手工艺品等等等等,大量商品云集长安,同时以长安为中心,开始向全国发散。

    同时长安街头也出现了许多新鲜的胡人面孔,他们有的深眼高鼻,有的金发白肤,这是来自拜占庭的商人,甚至还有更遥远西方的维京人,还有皮肤黝黑的信德商人,拜占庭的金币也在长安市面上出现。

    而长安的民众也不像过去那样一概称他们为胡人,许多喜欢游历的汉人也深入到了遥远的西方,他们回来后将自己的经历写成了不少游记,比如长安人萧庭写的《罗马诸国记》和《阿拉伯诸国记》,洛阳人吴万里写的《埃及、利比亚见闻》等等。

    这些游记被刻成了书籍,开始在长安文人中流传,随即各种逸闻趣事又流入市井,被长安民众津津乐道。

    这一切都潜移默化地改变着唐人对西方的看法,最典型的一个例子就是长安人不再一律统称胡人,而是开始有区别的称呼,回纥人、岭东人、粟特人、信德人、大食人、罗马人、法兰克人等等,比如一名金发碧眼的西方商人来到长安酒肆吃饭,热情的店小二便会用刚刚学会的两句蹩脚的罗马语笑呵呵问道:“罗马人?法兰克人?”

    这些都是由于李庆安入主安西十年所带来的影响,商品的大流通开始渐渐改变唐人对商人的轻视,许多实力雄厚的汉人大户人家也被国际贸易的厚利吸引,开始组团前往西方进行贸易。

    岐州雍县,太守崔宁率领州县官员在唐直道上翘首等待着李庆安的到来,这是李庆安在两个月内第二次访问雍县,上一次是为了了解河北移民安置,而这一次是为了唐直道。

    唐直道历时两年半,东段已经基本修筑好了,从咸阳到伊吾县,历程万里,其中又在雍县、会州、凉州等三地修建了中转站,也就是仓库群,储存了大量的战略物资,唐直道平均宽约十丈,平整夯实,寸草不生,它仿造秦直道而修,但它又和秦直道不同,首先它就不是新修一条道路,新修道路没有十年的时间是不可能竣工,而且会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几乎要倾举国之力才可能办到,而唐直道其实就是将原有的官道拓宽并平整,时间便大大缩短,只用了两年半的时间。

    尽管是这样,还是动用了三十万的民夫,包括十五万信德和吐火罗民夫,十万吐蕃降卒,五万陇右、河西等地的居民,还有数十万头骆驼、马匹以及上千头大象,修这条唐直道耗费了百万安西银元和三百万石信德运来的粮食,可谓工程浩大。

    但正是这条唐直道的修成,使得安西和中原的联系大大加强,从北庭到长安,从前一般需要五十五天,而现在只要三十天,缩短了近一半,尤其每五十里就有一个驿站,每个驿站有三名驿卒和五匹驿马,可以接力传递官方文书,用最好的马进行接力冲刺,最快只要十二天便能将北庭的官文送至长安,这和信鸽所耗费的时间相当了,但它带来的信息量却不是信鸽所能比拟。

    唐直道是军民两用,正是它的建成,使西域和唐朝的陆路贸易开始走向兴盛,和平的环境、良好的路况,马匪消失,一路上有驿站可以食宿歇脚,这些大大减轻了旅途上的辛劳和危险,激发了商人对利润的追求,一队又一队的商队开始出现在漫长的唐直道上。

    太守崔宁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自从上次他和李庆安深谈后,他对前途开始感觉到光明起来,更加竭尽全力安置移民,在半个月前户部和吏部对各地安置移民的评选中,岐州位列第一名,崔宁也由此得到了上上考的全年评价,这是他连续四年的上上考,就意味着他明年将升职一级。

    “崔太守,来了!”一名官员指着远方大喊道。

    只见远处黄尘滚滚,一支军队正疾速向这边飞驰而来,崔宁精神大振,对众人叮嘱道:“赵王殿下到了,大家要注意礼节。”

    众官员都点头答应,很快,骑兵队越来越近,黄尘上方出现了一杆黑底金边的大旗,上面用白色写了一个斗大的‘李’字,这正是李庆安的帅旗。

    李庆安这次前来其实并不完全是为了唐直道的完工,他这次前来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视察雍县的干草库,雍县是唐军骑兵干草库的储存重地,有三百座大型仓库,可以容纳上千万担干草。

    可以说干草是唐军骑兵最重要的战略物资,人可以吃粮食,但马必须吃草,而且食量很大,中唐以后,汉人的骑兵便日渐衰落,一方面是马种的退化,自西汉开始,优良的战马便被大量阉割,而由劣马繁衍子孙,一代又一代,百年又千年,最后中原马匹跑不快、载不动,体格瘦小,远远不是游牧骑兵的对手。

    其次便是养马之地的消失,安史之乱后,西域唐军全部调往中原,吐蕃趁机占领陇右、河西和安西,使汉人彻底失去了养马之地,军队无马可用便成了不争的事实。

    第三便是骑兵的成本高昂,骑兵的训练和装备固然是要耗费大量财力,更重要是养马困难,养一匹马需要用四亩地来种牧草,如此高昂的成本使农耕的汉文明难以承受。

    李庆安的安西军拥有百万匹战马,而进中原的战马便有三十万匹之多,可想而知,这需要多少草料,所以草料囤积也就成了李庆安备战安禄山的重中之重。

    在此之前,关中一共有两处草料场,一处位于皇城内的司农寺大草场,它是露天堆放,已囤积了四百万担草料,另一处是华州草料场,有草料三百万担,这些是供应本来就有的马匹,现在又增加了安西军的三十万匹战马,显然是不够唐军骑兵一个冬天的耗用,这样一来,新建的雍县草料仓库便是战备能否顺利完成的关键了。

    从长安出发,三千骑兵一路疾奔,目的便是为了检验唐直道,从长安到凤翔,两天时间,他们便完成了数百里唐直道的检验,下面,便是李庆安视察草料库了。

    李庆安见前方有官员迎接,便渐渐放慢了马速,老远,崔宁便迎了上来,拱手施礼道:“欢迎殿下来岐州视察!”

    李庆安翻身下面,将缰绳递给亲兵,上前拱手笑道:“让崔太守久等了。”

    “不妨,微臣听闻殿下前来视察唐直道,不知殿下是路过岐州,还是就此返回长安?”

    李庆安呵呵一笑道:“唐直道我已经视察结束了,我来雍县主要是视察草料库,崔太守可愿陪我一行?”

    崔宁愣了一下,立刻便反应过来,李庆安一路纵马奔驰,可不就视察结束了,指挥修建唐直道的官署位于甘州,李庆安总不能去甘州视察吧!

    他连忙道:“微臣愿意陪殿下视察草料库,殿下请!”

    “请!”

    众人纷纷上马,沿着唐直道向西面行去,半路上正好遇到了前来迎接李庆安的凤翔都督田珍,他连忙下马单膝跪下道:“末将田珍,有失远迎,请大将军恕罪!”

    李庆安知道他抱病在身,便下马将他扶起道:“田将军身体不适,就不要专程过来了,在草料场等我便可。”

    “多谢大将军关心,出迎十里接大将军,是末将的职责所在,不敢违抗安西军规。”

    李庆安见他认真,便不再多说,两人上马,一路并驾前行。

    “田将军,现在草料库中有多少存料了?”

    “回禀大将军,前天刚刚从河西送来五十万担干草,至此草料库中已有干草六百万担,但我们已陆续向华州草场发运了二百万担,如果算上这部分,那我们就有八百万担草料了,昨天又接到陇右的消息,下个月开始将会有两百万担干草运至,都是春天晒干的嫩草。”

    李庆安点点头,从数量上来看,是足够唐军骑兵大半年的使用了,现在他关心的是安全问题,尤其是他的斥候爆炸了河北火药场后,安禄山很可能会对草料库下手,作为报复,他不敢有半点大意。

    “我这次前来视察,主要是希望你们加强安保,将安保等级提为甲等,消除任何一个漏洞。”

    “末将遵令!”

    他们又行了数里,远远地便看见了巨大的仓库群,雍县草料库位于唐直道正南约三里处,又修了一条支道相连,占地数十顷,又三百多座巨大的仓库组成,外面修有两道高墙包围,草料库由军方直接控制,有八千士兵在周围驻守,仅哨塔就有近百座,防守异常严密,另外还有两千四百名草料工,他们都是当地民众,家世清白,而且进出草料库都要光身换衣,主要是为了防止有人私携火种入库。

    草料库现在是乙等安保,昼夜各巡逻三次,如果升级到甲等,那就是不分昼夜的不间断巡逻,哨塔再增加一倍,郎将以下官兵不准放假,不准和外界有任何联系,草料工由每天入库改为三天入库一次,搜身并由士兵一对一监视换衣。

    李庆安一行抵达草料库,驻守草料库的中郎将赵凤钧上前半跪见礼,“末将参见大将军!”

    “赵将军请起!”

    李庆安笑了笑,又指着崔宁道:“我今天请崔太守前来视察草料库,可否允许入内?”

    赵凤钧摇了摇头道:“地方官员进入草料库必须有大将军的金令箭,这是大将军亲自制定的铁规,现在只是大将军口述,恕末将不能从命,而且大将军本人也只能有二十名亲兵陪同,这是第五条第三款的规定。”

    李庆安暗暗赞许,他请崔宁一同前来其实就是为了试探草料库的防御,现在他很满意,他便回头对崔宁歉然道:“崔太守,军规如此,抱歉了。”

    崔宁苦笑了一声,他知道自己是做了李庆安的试金石,便道:“既然规矩如此,我当然不能违规,我便在外面等候,殿下尽管前去视察。”

    “那好吧!我们按规矩办事。”

    李庆安便对身后的二十名亲兵笑道:“你们二十人随我进去视察!”

    他催马正要入内,赵凤钧却拦住了他,他有些犹豫,但还是指了指远处的一排木房,肃然道:“大将军定下的规矩,第二条第一款,任何人进入草料库都必须接受搜身并更衣,很抱歉,这任何人也包括大将军在内。”

    ........

    半个月后,中郎将赵凤钧被提升一级,封为一等中郎将,散官忠武将军,赏钱三千贯。

    ........

第五百八十六章 幽州急报

    十月的最后的一天,一场小雪纷纷扬扬洒落河北道,许多小河已经开始结冰,冬天降临了,冬天是万物休眠的季节,树叶凋零,草色枯黄,生机顿寂,大地一片萧瑟。

    冬天也是军队休养的季节,兵甲入库,士兵归营,普通民众也开始忙碌着准备新年了,谁也不会想到,战争会在冬天爆发。

    在幽州城南的南大营内,气氛显得有些紧张,所有的士兵都在营帐内不准外出,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在帅帐附近来回巡逻,靠近帅帐更是三步一岗,两步一哨,戒备异常森严。

    帅帐内,很少穿军服的安禄山身着金盔金甲,肥硕的身躯几乎将金甲撑爆,加一个南瓜似的脑袋上戴一顶削尖了的金盔,活脱脱就像一只涂了金粉的大癞蛤蟆,尽管安禄山妆扮滑稽,但周围的谋士将领却没有一人敢笑出声,因为安禄山此时在说的事情,是关系到他们每个人的身家性命,安禄山已经决定起兵了。

    应该是起兵而不是造反,因为安禄山也立了一位大唐皇帝,尽管这位大唐皇帝被关在一间破庙里,整日以掏蛐蛐、捉蚂蚱为乐,但他毕竟是大唐皇帝,是安禄山出兵夺位的借口,现在天下人不承认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他拳头硬,打下关中,推这位蛐蛐皇帝上位,那谁敢再说他们是儿戏?

    “我再说一遍,我不能真等到黄河冰冻才动手,无论如何要赶在黄河冰冻前将相州拿下,诸位可明白?”

    安禄山目光冷厉,像刀子一样向大帐内的众人一一望去,所有人都心生忐忑,大家都明白,安禄山原本是想黄河结冻后再攻相州,然后直接从冰上过河横扫河南道,因为河南道没有什么军队,只有许叔翼、季广琛之类的游兵散勇,而且许叔翼还暗中投靠了这边,拿下河南就更不在话下了,但人算不如天算,李庆安却提前动手了,横扫河南道,一举将河南道占据,而且不断增兵,现在李光弼手下已有二十余万大军,这样一来,如果再等冰冻后出兵,恐怕就不是他们占据河南道,而是李光弼渡河进攻河北了,可能他们连相州都打不下来。

    安禄山的目光最后落在高尚身上,对他道:“高先生,你以为呢?”

    高尚轻轻捋了一下颌下鼠须,他的想法可和别人不同,因为他知道真相,安禄山提前出兵并不是因为惧怕李光弼,他们手中有五十万大军,以安禄山的高傲,还没有把李光弼的二十万军队放在眼中,进攻相州,再围城打援,不是正好吗?安禄山之所以要提前出兵,是被契丹和奚人逼迫,将军队借给他这么久了,钱财没有,女人不见,这两支部落再也等不下去了,都不约而同地提出撤兵,安禄山被逼无奈,只能答应立刻出兵,高尚是知道这个缘故的,但他不能说出来,而且他还要给安禄山找一个最好的理由。

    “微臣支持燕王殿下的决定,我刚刚得到的消息,长安那边很可能要对河北进行二次移民。”

    他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可在众将耳中却俨如一记响钟,顿时大帐内议论声一片,这些大将跟随安禄山多年,几乎家家都是豪强地主,谁家没有千万亩良田?谁家没有千百佃户?可是上一次河北移民,走了四十几万户佃农,几乎家家户户都受到了冲击,最严重的是史思明府,他的三千佃户和两千奴户竟逃走了一半,以至于粮食收获时无人可用,只得花高价去雇人,几乎每家每户都出现这样的尴尬,而现在,李庆安居然要搞二次移民,就俨如捅了马蜂窝一样,在大营中炸开了。

    “他李庆安算个鸟,敢来管河北的事情!”

    蔡希德首先沉不住气,大声叫嚷起来,旁边的一脸阴鹜的李怀仙用胳膊捅了他一下,蔡希德立刻闭嘴了,这时,史思明站了出来,他扫了众人一眼,厉声道:“大帅已经做出决策,尔等还有何异议?”

    大帐内一片寂静,谁也不敢再说一句话,史思明向安禄山躬身道:“大帅请只管下令,我等赴汤蹈火!”

    安禄山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好!”

    他一摆手令道:“抬进来!”

    帐帘掀开,只见近百名士兵抬进了一只庞然大物,是一只长四丈,宽三丈的大台子,几乎占据了帅帐的一半,众人纷纷闪开,眼中闪动着惊讶,这竟然是沙盘,沙盘是李庆安率先使用,很快便被其他军队效仿,安禄山也制作了几个大沙盘,今天他抬进来的,是河北道的沙盘,平原、城池、山峦、河流、桥梁、官道,几乎应有尽有,而且他还有厚厚的副本,每个城池的人口、官员、钱粮收入、良田桑陌等等,也有详细的记录,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沙盘的小旗和图标,细心的人都会发现,每杆小旗上都是一个大将的名字,然后图标会指引这杆小旗去做什么,什么时候做完,都有详细的表述。

    众人立刻明白过来,这是他们每个人的任务了,不须安禄山提醒,众人一起围拢上来,注视着自己的任务,脸上或喜或忧,不一而论,史思明脸色凝重,他的任务竟然是攻打相州,而且十日之内必须攻下,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他心中变得沉甸甸的。

    而蔡希德却是一脸沮丧,倒不是他的任务太重,而是他的任务太轻了,他是任务是偷袭井陉,他不喜欢这种小打小闹之事。

    “老史,把你的任务让我吧!”蔡希德低声对史思明道。

    史思明一愣,他随即心中一阵狂喜,蔡希德竟然没有看出安禄山的用意,打相州者,最后必然是要渡河去对付河南李光弼,而取井陉者,最后一定是进河东,河东是郭子仪的军队,要比李光弼的陇右军好对付得多。

    他心念一转,便道:“我倒是无妨,恐怕大帅已经决定,不好再更改了。”

    “不妨!只要你愿意,我去给大帅说。”

    这时,安禄山开口道:“大家的任务我都安排好了,什么时候出发,该走哪条线路,你们自己看好,一路攻城掠寨,我不会约束你们的军纪,该给弟兄们的奖励,大家不要吝啬,我只有一个要求,必须在我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你们的任务,不管你们怎么去做,完成了我重赏,完不成,那就休怪我翻脸无情!”

    安禄山看了众人一眼,提高声音道“我的话听到了吗?”

    “末将遵令!”

    “诸将回去动员部署,三天后,祭旗起兵!”

    “遵令!”

    大帐里的吼声直冲云霄,河北上空风云突变,战争的阴云开始笼罩在河北道上空。

    ........

    幽州城的气氛陡然间变得紧张起来,各城门口地检查变得异常严格,从前几乎是不闻不问,而现在每一个人都进行搜身,马车和行李也要严格检查,一个角落也不放过,就算运草料的马车出入,也要用长矛捅扎。

    不仅城门盘查严格,一队队士兵开始在城内巡逻,任何形迹可疑的人都立刻会被拦下盘问,凡外乡口音之人都需当地人作保,无法提供保人者,则立刻抓捕,客栈、酒楼、青楼也是如此,士兵挨家挨户搜查,外来人口逐一进行盘问检查,不时有人被士兵拖走,大哭大叫,幽州城被闹得一片鸡飞狗跳。

    黄昏时,小雪渐渐停了,整个幽州大地都被蒙上了一层浅白色,格外的清雅洁白,天气依然寒冷,大多数人都呆在家中不愿出来,而此时密集的鼓声敲响了,这是开始宵禁的鼓声,一队队骑兵在街坊中奔跑叫喊:“宵禁开始!不得出门!”

    这时一辆马车飞驰而过,向西城门疾速奔去,还不到门口,便有士兵高声喝道:“站住!”

    马车放慢了速度,立刻奔上来十几名士兵将马车团团围住,此时城门即将关闭,城门口已经没有人进出,突然来一辆马车,引起了守城士兵的注意。

    “什么人要出城?”一名郎将骑马上前问道。

    车窗打开,只见里面坐着一名身着官服的文官,他拱拱手笑道:“我是燕军屯田支使马浚,奉命前去易州校检军田,收取田租。”

    屯田支使只是一个中下级官员,地位不高,不过郎将见是一名燕军文官,脸色明显缓和了很多,他接过文书看了看,尽管他不识字,但下面大红的燕军衙门的印章他却认识,他将文书还给了马浚,又探头看了看马车内,没有其他人,便一摆手令道:“放人!”

    城门缓缓开了,马车驶出了城门,向易州方向飞驰而去.......

    马浚是严庄的老下级,是严庄一手提拔的心腹,曾官任范阳盐铁使,掌握着范阳军的经济命脉,在严庄失踪后,他也渐渐失宠,尤其高尚掌握了大权,对严庄的故吏一概贬黜,马浚被贬为屯田使,一年后又被贬为屯田支使,主管易州的屯田,这已经是一种近似吏的职务了,上次,严庄潜入幽州拉拢一些老部下,马浚便是其中之一,他对安禄山已经完全失望,便要立刻跟严庄离开幽州,但严庄却劝他,留在燕军中,更有立功的机会。

    现在,立功的机会来了,他已经得到准确消息,安禄山三天后将正式起兵造反,马浚心急如焚,无论如何他要通知周围州县,还有长安,但安禄山已经封锁了幽州的鸽信,他只能到易州求援。

    易州位于幽州的西面,两天后的夜晚,一路风尘仆仆的马车抵达了易县,马车驶进县城,在州衙侧门停了下来。

    马浚不等马车停稳,翻身跳下马车,直向州衙侧门跑去,州衙前衙后府,后面便是太守的私人住处了,门口站着两名守门家人,见夜色中有人冲来,连忙架起红黑棍喊道:“什么人,敢擅闯太守府!“

    “你们不认识我了吗?”

    马浚常来易州,对易州官府非常熟悉,两名家人愣了一下,忽然认出了他,“是马屯田使吗?”

    “正是我,你们太守可在?”

    “在!我这就去禀报,请稍后。”

    家人匆匆去了,马浚看了看夜色,心中充满了焦虑,后天安禄山就要造反了,可河北州县却一无所知,大祸将至,生灵涂炭。

    这时,家人出来道:“我家太守请马使君进去,请随我来。”

    “多谢了!”马浚跟着他走进了府门。

    易州太守姓邬,叫邬崇义,从易县县令一步步升为易州太守,在这里已经做官七年,他今年约五十余岁,长得又黑又瘦,他出身贫寒,开元十年考中进士,出任密县主簿,正是因为他出身贫寒的缘故,对钱情有独钟,为官近三十年,他已收刮了数万贯的家产,在长安和洛阳各有一栋价值几千贯的大宅。

    今晚他正在看书,忽然听说马浚来访,心中不由有些惊讶,这么晚来做什么?

    “大人,马使君来了。”

    “请他进来!”

    马浚快步走进房间,几乎是不假思索道:“太守还有心看书吗?安禄山大军马上就要杀来了。”

    邬崇义吓了一大跳,急忙问道:“使君这是何意?”

    马浚便将安禄山即将起兵的消息告诉了他,道:“邬太守要立刻通知朝廷,还有,要立刻组织民众,事不宜迟,太守请即刻进行!”

    邬崇义眼中闪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他拍了拍胸口道:“请放心,我立刻会通知朝廷,马车就组织民众撤退,使君一路风尘仆仆,请去驿馆稍歇。”

    马浚一颗心放下了,他已奔跑两天两夜,着实疲惫至极,便点点头道:“好吧!我去驿馆,太守请务必重视。”

    “我明白,来人,请马使君去驿馆休息。”

    两名家人将马浚带下去了,邬崇义坐了下来,他的目光中在灯光中闪烁不定,这时他从抽屉的一只密盒中取出了一封信,这竟然是安禄山写给他的亲笔信,他一遍又一遍地读这封信,他想着自己的万贯家产,想着他的娇妻美妾,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他的脸庞渐渐变得狰狞起来。

    “命蒋司马速来见我!”

    ........

    驿馆离州衙不远,是一座由四十间屋子组成的院落,实际就是官办的招待所,驿馆内几乎没有人,马浚住在单独的一间院子里,他已疲惫不堪,用热水泡了脚准备睡觉了。

    他刚上床榻,还在半梦半醒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然将他惊醒了,他感到脚步声已经冲了小院,他一翻身坐起来,低声喝道:“是什么人?”

    ‘砰!’地一声巨响,他的房门被一脚踢开,两条黑影闪进,手中都握有雪亮的长刀,一言不发,猛地向坐在床边发愣地马浚劈去,吓得他抓起床板格挡,他认出这是两名衙役,便大喊道:“我是屯田支使马浚,你们为何杀我?”

    “住手!”

    院子里有人喊停了两名衙役,只见十几名黑影走进屋子,灯亮了,进来的全部是带刀衙役,为首之人马浚认识,正是易州司马蒋孝通,这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相貌堂堂,蒋通原是范阳军中郎将,在裴宽帐下听令,后来跟随裴宽去了河东,裴宽进京为礼部尚书时,便推荐他转为地方官,他便一直在河北为官,因为性格耿直,难以得到提升,现任易州司马。

    他刚刚得到太守邬崇义的命令,命令他去驿馆杀安禄山派来劝降的使者,可刚才他听里面人居然是马浚,便顿时觉得不对劲,立刻叫停了手下。

    蒋孝通打量了一眼惊魂未定的马浚,眉头一皱道:“怎么会是马使君?”

    蒋孝通外表粗鲁,但心却很细,他知道马浚是个正人君子,平时和自己聊天时也多担忧安禄山野心毕露,即将造反,他不可能替安禄山来当说客。

    “马使君,你来这里做什么?”

    “安禄山要造反,我来通知你们太守赶紧报告朝廷,撤退民众,你为何要杀我,难道蒋司马已降了安禄山吗?”

    “你有什么证据?”

    “这需要什么证据!”

    马浚怒道:“我乃堂堂正正的大唐官员,我会替乱臣贼子卖命吗?”

    “他娘的,老子上当了!”

    蒋孝通狠狠一拳砸在门上,恨声道:“看来是那个姓邬的投降了安禄山,我非杀他不可。”

    马浚大吃一惊,“怎么?邬太守投降安禄山了吗?”

    “应该是,早就有传闻说他和安禄山有密谋,果然是真的,事不宜迟,请马使君助我一臂之力。”

    马浚长施一礼道:“马浚愿听公驱使!”

    ........

    书房里,邬崇义从夹墙中取出了几只小箱子,里面装满了金珠翠钻,这些都是他收刮来的财宝,价值上万贯,安禄山要造反了,尽管他已准备投降,但对那些匪兵他还是不放心,他要把这些宝贝和妻女先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他刚把箱子放在桌上,只听外面一阵叫嚷:“太守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去。”

    “滚开!”

    邬崇义一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门轰地一声被踢开了,蒋孝通带了十几名衙役冲了进来,他们一起拔出了刀,怒视着他。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邬崇义吓得结结巴巴道.

    蒋孝通一眼看到了桌上安禄山写给邬崇义的信,他心中顿时怒火万丈,跳过桌子一把将邬崇义揪翻在地,扯着他的头发,大骂:“你这个背叛朝廷的软蛋,你要害死多少人!”

    “饶命、饶命啊!”

    “你去死吧!”

    蒋孝通手起刀落,将邬崇义人头砍下,蒋孝通将他的人头拎起,对众衙役道:“邬崇义背叛朝廷,死有余辜,从现在开始,弟兄跟着我,把易州民众转移到定州和恒州去。”

    一刻钟后,几只鸽子扑愣愣飞起,将安禄山造反的消息向长安送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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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三章 撤兵河东

    李庆安是在三天后得知了相州失守的消息,此时他已经不在洛阳,而是在返回长安的途中,长安也发生了一件大事,右相裴遵庆遇刺身亡,凶手畏罪自杀,幕后主使者不明。

    裴遵庆的意外身亡使朝廷陷入混乱,也打乱了李庆安政局部署,他不得不赶回长安处理朝政。

    入夜,李庆安一行停宿在陕州西亭驿馆,这次赶回长安,他没有带杨玉环,而是把她留在了洛阳。

    灯光柔和,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李庆安坐在桌前奋笔疾书,时而停笔凝思,时而微微叹息,如果说程千里在安西时和他是死对头,而此刻,他们之间所有的不和都随着程千里之死而烟消云散了,李庆安心中只剩下对烈士的尊敬。

    他要上书朝廷,给这个死守相州的大唐忠臣以足够的身后荣耀,拜太尉,赐幽州大都督,还有战死的唐军,他也要给予他们和安西同样的抚恤。

    李庆安也同样充满了遗憾,尽管他早已看出安禄山的战略企图,一再向郭子仪和程千里发出警告,甚至以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名义向他们下令,但他们始终没有采纳,以沉默来对应自己。

    当然,李庆安知道郭子仪是为了转移更多的河北民众,从道义上说,他这样做无可非议,但从军事上,这无疑是极不明智的做法,白白损失了五万精锐不说,还使朔方军陷入了战略被动,眼下,郭子仪的十五万大军都被拖在河北,河东空虚,只有几万刚刚转为正规军的民团士兵,兵力羸弱,现在安禄山的一支军队已经从滏口陉进入河东,直击太原,一旦太原失守,郭子仪后路被断,他很可能会全军覆没。

    李庆安起身慢慢走到窗前,推开了窗,窗外纷纷扬扬下着大雪,大地苍茫,天地间已是雪白一片,他眼中十分复杂,内心深处,他也隐隐希望郭子仪军遭遇惨败,借安禄山之手除去他在朝中的唯一军事对手,但另一方面,他又不希望唐军惨遭屠戮,成为政治牺牲品。

    正是这种患得患失的复杂心理使他忍不住几次提醒郭子仪回避风险,他又担心太原失守,已急令云州都督雷万春和代州太守辛云京率两万军急赴太原,抢在李归仁军之前占据太原。

    李庆安叹了口气,但愿郭子仪在接到相州失守的消息后能够及时退回河东,否则后果难料。

    这时,他忽然听见房间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不由诧异地回头,只见外面有亲兵急报:“大将军,恒州紧急情报。”

    “进来说!”

    李庆安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恒州又发生了什么事?

    一名亲兵进来,单膝跪下道:“河北急件,郭子仪在真定大败史思明,斩敌四万余人,史思明军已败退到定州唐昌县,郭子仪大军衔尾追击,已经过了无极县。”

    “啊!”李庆安吃了一惊,他快步走到桌上,刷地展开了地图,唐昌县距离真定三百里左右,而无极县距离真定至少也有两百五十里,李庆安不由暗暗叫苦,这必然是史思明已知李归仁兵入河东的消息,佯败诱敌,引郭子仪大军深入,一旦他另派军队绕赵州进入真定,拦断郭子仪的后路,算郭子仪军守住土门关也没用,断了他的后路,安禄山大军再北上,郭子仪极可能就全军覆没了。

    想到这,李庆安下令道:“紧急传令李光弼,大军进入河北,务必拖住安禄山大军。”

    他又令道:“立即飞鸽传书郭子仪,命他即刻撤回河东!”

    ......

    恒州的战役一波三折,充满了诡异和巧合,李庆安有一点没有猜对,郭子仪大败史思明并不是史思明佯败,而是郭子仪雪夜出兵,打了史思明一个措手不及.史思明军大败,被杀者,自相践踏者,死伤四万余人,一路丢盔卸甲,帐篷粮食更是全部丢弃,史思明一直败退到定州才收拾残军。

    而郭子仪的大军追到定州无极县后便不再追赶,他的士兵们太疲惫,必须要充分休息,才能继续进攻史思明的增拨部队。

    是夜,郭子仪大军入驻无极县城,经历了一天一夜的战斗,士兵们都已疲惫不堪,倒地便入睡了,四周一片寂静,数百名哨兵在城头上来回巡逻,郭子仪却难以入睡,背着手来到了城头之上,望着沉沉的夜色,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相州拖住了安禄山的三十万主力大军,这就给他在北部的作战带来机会,这次史思明部大败,李怀仙部必分兵来增援,他名义上拥兵十万守幽州,郭子仪知道,实际上只有六万军,而且他还要守幽州,增援的军队必然不会太多,正好给他一个个吃掉,最后直击安禄山老巢,断其粮草,动摇他的根本,安禄山将不得不从相州撤军。

    这是郭子仪的策略,他知道蔡希德的十万军拿下相州,安禄山必然出重军南下,这样一个相州便可牵制住安禄山的大部分军队,而他的主力则出井陉入河北,在河北打他个天翻地覆。

    应该说,郭子仪的策略也并没有问题,现在关键是时间,谁能抢到时间,谁就掌握了战争的主动。

    一阵急速的马蹄声将郭子仪从沉思中惊醒,他探头向城下望去,只见两名骑兵一前一后,向城门这边疾奔而来,这是送信的骑兵。

    “出了什么事?”

    郭子仪大声问道,夜色中,他见这两名骑兵表情皆惶惶然,心中生出一种不妙之感。

    前面的骑兵先禀报道:“老将军,相州消息,安禄山大军已攻破相州,五万守军阵亡大半,程将军自杀身亡。”

    “程千里...”

    郭子仪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凝住心神又问道:“还有什么?”

    “还有河东消息,李归仁部在太谷县击败了太原留守王承业的三万军,六万贼军正向太原进军!”

    如果说相州失守让郭子仪感到的是一种痛苦,那叛军李归仁部已杀至太原,让他感到的就是一种震惊了。

    郭子仪也曾经想过相州失守的可能,如果相州失守,他将立刻退回河东,但他没有想到安禄山真的分兵进攻河东了,李庆安的警告不幸成真。

    郭子仪有一种功亏一篑的痛苦,只要再给他两天时间,他就能扭转战局了。

    就在这时,又有一名报信兵从远处飞奔而至,老远大喊:“老将军,大事不妙!”

    “又发生了什么事?”

    “安庆绪部突然杀回,现已杀到赵州栾城县,被颜太守率两千民团南下挡住,情况危急,老将军速退!”

    一连三个不利的消息使郭子仪脸色大变,尤其是已经南下的安庆绪部突然杀回,已经到了距离土门关不足百里的栾城县,他再不撤退,后路就要被断了,一旦后路被断,安禄山大军北上,他将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郭子仪被迫无奈,只得下令道:“传我的命令,全军立刻撤退。”

    ......

    郭子仪大军被迫撤退,而与此同时,败退到唐昌县的史思明也得到了有力增援,李怀仙命部将李抱忠守幽州城,他亲率四万幽州铁骑赶到了定州,史思明立刻整顿兵马,配合李怀仙精锐反扑郭子仪军,在无极县东,燕军一战击败了郭子仪的两万后军,大将李国良被史思明一箭射伤左眼,负伤西逃。

    李怀仙率四万幽州铁骑一路疾追,在九门县追上了右军大将卫伯玉部,两军激战,卫伯玉部不敌幽州铁骑,唐军大败。

    与此同时,栾城县也传来了不利的消息,颜杲卿率两千民团在抵抗了安庆绪两万大军一天后,县城被攻破,蒋孝通、马浚死战而亡,颜杲卿及其儿子颜季明、长史袁履谦等十几人被俘不屈,被安庆绪残忍虐杀,安庆绪率军长驱直入,后路危急。

    此时相州失守、河东兵败、后路被安庆绪所断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唐军,唐军士气低下,身体疲惫,加上李怀仙四万幽州铁骑的追击,局势对郭子仪极为不利,他的军队眼看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

    幽州城外的北兵营,这里有两百余座巨大的仓库,是安禄山囤积粮草的重地,安禄山最精锐的四万幽州铁骑也驻扎在这里,同时也由四万幽州铁骑来防守粮草仓库。

    粮仓占地广阔,被巨大的营栅所包围,分为东西两部分,东面粮仓,西面的草库,平时由四万铁骑昼夜巡逻,守卫异常森严,这次安禄山没有带幽州铁骑南下的一个主要原因就是担心粮草有失。

    但郭子仪在恒州大败史思明部,却使幽州的防御出现了短暂了混乱,正如郭子仪的情报,李怀仙的幽州驻军确实只有六万人,不足十万,原因是两支约四万人的契丹军和奚军押送大量河北战果回饶乐和松漠了,事实上,幽州的驻军只剩下五万,还有一万军队被李怀仙派去剿灭遒县的义军未归。

    但史思明的兵败使李怀仙不得不出兵相助,否则,史思明全军覆没,他的幽州也未必保得住,李怀仙一方面派人去催去遒县的军队立即返回,另一方面他命心腹部将李抱忠率一万军守幽州,他自己则带四万幽州铁骑急赴定州支援史思明。

    偌大的幽州只剩下一万军守卫,李怀仙只想着数日便归,幽州附近没有唐军,况且还有去遒县的军队正在返回途中,一万军队应该能应付上几天。

    一万军队,五千人守幽州城,两千人分布各个军事重地,兵力捉襟见肘,而占地十几里,原本由四万幽州铁骑来镇守的粮草仓库便剩下三千人镇守,三千人,已经是所能提供兵力的极限了。

    三千人又分为两部分,其中两千人守粮仓,另外一千人守草料库,他们分为两班,昼夜巡逻。

    但不管他们怎样尽心,但还是无法堵住巨大的防守漏洞,草料库一共有八十四座仓库,囤积干草近六百万担,是安禄山的四十万匹战马的生命之源。

    就在李怀仙在九门县大败卫伯玉的当天夜里,已经在幽州潜伏了近十天的季胜等二十二名唐军斥候出动了,说起来也有点不可思议,季胜等人现在的身份是驻守卢思台戍堡的守军,卢思台戍堡原有三十名戍军,被季胜等人所杀后,他们就摇身一变,成为了安禄山老巢中的光荣燕军。

    李庆安交给季胜的重大任务就是烧毁安禄山的草料库,他们一直在等待机会,天赐良机,四万铁骑离开了幽州,他们的机会来了。

    根本无须任何化妆,他们身着燕军盔甲,有燕军的合法腰牌,他们大摇大摆地来到了幽州城,一路上经过几道哨所的盘查,皆通行无阻,“奉李将军之命,增援粮草库防备!”

    理由光面堂皇,又是合法的卢思台戍堡守军,哨所也无法像后世一样打电话去城内确认,他们一路畅通无阻。

    两更时分,季胜一行来到了幽州城北的草料库,此时,占地近十里的草料仓库群只有五百余士兵守卫,营栅内的四百余座哨塔,至少有两百座没有人,这样的防守已经是形同虚设了。

    黑影一闪,前去查探的小谢像一只燕子般飞奔而归,季胜等人躲在距离草料库约百步外的一片树林中,季胜连忙迎了上去,“怎么样?”

    小谢一撇嘴道:“季头,你想得太多了,那十几座哨塔上根本无人,直接进去就是了。”

    季胜大喜,对小谢道:“你留下看守马匹!”

    小谢一愣,“我留下?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这是我的命令!你敢不遵令吗?”

    “我知道了,哼!”

    小谢无奈,只得向朝她做鬼脸的大哥们翻了个白眼,气哼哼地守在树林中。

    季胜一摆手,二十名弟兄如箭一般地冲了出去,像猿猴一样翻过了无人看守的栅栏,众人又聚在一起。

    “每人负责一座仓库,如果有可能,尽量多烧,一刻钟后在此地汇合,记住了,我们二十一人进来,就得二十一人离去!”

    众人又散去了,猫腰顺着仓库疾奔,他们都是极为老道的斥候,是第一斥候营中挑选出的二十名最精锐者,每一个人都能独挡一面,片刻,他们便潜入了一座座装满草料的仓库之中。

    季胜进入的是第五十四号仓库,这是仓库群最大的一座,有草料二十万担,每座仓库都有两名士兵看守,这个时候,他们把大门一关,便钻进暖烘烘的草料堆中睡觉。

    但季胜的运气却不好,他刚潜进草料库,却听见两个士兵在说话。

    “五郎,你身上还有多少钱,能不能借我一点。”

    “狗屁,上次你借我的两贯钱还没还呢!我没钱给你。”

    “别他娘的小气了,我这两天手气正旺,一定能翻本,明天我带你去找我的相好,补偿你一下,先借我一贯钱,啊!”

    “明天看了女人再说吧!你那种口味,我不敢恭维。”

    ......

    季胜犹豫了一下,这座仓库很大,就仿佛一座宫殿,他到另一头去也无妨,但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干掉这两个守卫....

    ‘哗啦!’草垛中传出了异响。

    “喂!是什么声音?”

    “谁知道呢,老鼠吧!”

    “老鼠应该在粮仓那边,去看看,说不定是一个光身子美人,嘿嘿!”

    “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光身子美女蛇还差不多,我去瞧瞧!”

    不敢点火照明,一名守卫摸黑过来,约走了十几步,什么都没有,他骂骂咧咧,找个角落撒尿,就在他转身一刹那,季胜闪电般扑上,捂住了他的嘴,一刀割断了他的喉咙。

    守卫软软倒下,另一名守卫问道:“什么事情?”

    “没事!”

    季胜继续哗哗撒尿,那人骂道:“你小子不能远一点去撒尿吗?想熏死老子!”

    季胜摸黑走回了草堆,见一人背对着他,已经在开始打呼噜了。

    季胜躺下,捂住他的嘴,一刀捅入他的后心.....

    ‘咔!’一团火苗在他手中出现了,他毫不犹豫地点燃了草堆,草堆开始迅速燃烧,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等草堆烧开了约方圆十丈时,他一翻身,从气窗跳了下去,又向另一座仓库奔去,这下,他连仓库都不进了,点燃一团油布,从气窗扔进了草料堆中,紧接着又是下一座仓库,季胜一口气点燃了四座仓库。

    此时,仓库群上已是浓烟滚滚,遮天蔽日,浓烟中火光冲天,几乎所有的仓库都被点着了,叫骂声、刺耳的钟声、奔跑的马蹄声,到处是奔跑的士兵....

    一刻钟后,一群黑影从四面八方又聚在一起,季胜目点一遍,连他二十一人,一个不少。

    “走!”

    众人钻出栅栏,向树林奔去.....

    “季头,好大的火啊!”

    小谢迎了上来,笑道:“这下子,整个河北道都能看见。”

    “路上再说,我们走!”

    众人翻身上马,“季头!”小谢叫住他,兴奋地道:“我们要不要把粮食仓库也一起烧了?”

    季胜勒住马,注视她的眼睛道:“你要记住了,我们斥候军的第一原则就是执行命令,大将军的指令很清楚,烧草料库,就算粮食仓库那边一个人没有,我们也不能去烧,这是铁的规矩。”

    小谢默默点了点头,她有点懂了。

    “走!去唐兴县。”

    二十二名骑兵纵马飞奔,季胜回头看了一眼仓库,只见火势冲天,火焰足有三四十丈,不亚于上次的爆炸,百里外皆能看见,他笑了笑,猛抽一鞭战马,战马加速,向南方飞奔而去。

    ......

    幽州草料库的大火击碎了李怀仙全歼郭子仪部的梦想,万分惶恐之下,他连夜率兵奔回幽州,史思明也不敢追击郭子仪军,停军不发。

    郭子仪军也由此逃脱大难,他迅速整顿军马,向土门关杀去,此时安庆绪军刚刚拿下石邑县,听闻李怀仙撤军,史思明停兵不前,他不敢孤军拦截郭子仪,也撤军南归。

    次日下午,郭子仪部的六万余人撤回了土门关,这时,李庆安的命令到了,郭子仪自知河北再难有建树,便留两千人守土门关,大军撤回河东。

    不久,李归仁也接到安禄山命他撤回河北的消息,他一路纵兵烧杀抢掠,从潞州退回了河北。

    十一月初,一场暴风雪袭击了河北大地,冰天雪地,兵马难行,战争便在这场暴风雪中暂时平息了,但草料不足的恐慌开始在安禄山大军中蔓延,八万余匹老弱战马在饥寒中死去,安禄山万分无奈,只得亲赴草原,向突厥、契丹等部求援草料.

    ........

    (下午是五千五百字,现在又是五千六百字,一万一千字,老高人品爆发,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第六百一十七章 狼群战术

    几个月前,李庆安在向李亨施压释放高仙芝时已经对李璘进攻了一次,当时是占领了扬州,时至今日,扬州城依然被李庆安的北唐军占领,而李璘的十万军队已经退缩到了长江以南,现在江淮地区几乎都在北唐军的控制之下,如果说长安的粮食物资供应不足是由于李璘占领江南的缘故,这个解释实际上就有点牵强了,毕竟包括大唐第一商业城市扬州在内的广大江淮富裕地区,已经在北唐军的控制之下,所以所谓的进军江南,平抑物价,不过是一个借口,李庆安真正的目的是要利用河北之战的冬休时节夺取江南富庶之地。

    这一点李庆安也心知肚明,物资供应不上的根本原因在漕运不畅,这是在天宝后期便渐渐出现的问题,当时是考虑改走长安到汉江,最后从陆路进入关中,但由于南北唐分离,使这个计划难以实施,但即使实施了,原来的漕运也不会放弃,将继续发挥它的作用,所以李庆安又提议任命崔宁为江淮转运使,以疏通漕运河道,这才是增加物资供应、平抑长安物价的关键。

    此时的扬州城内保持着平静,并没有因为北唐军占领扬州、李璘溃退而出现混乱,这也归功于扬州的地方官员,长史韩进平、司马李铣、江都县令裴晋,正是这三人的不懈努力,才使扬州这座商业大都没有发生兵乱的情况,当然,这也和唐军铁骑一日三百里的迅速推进有关,李璘的军队几乎来不及抢砸,便仓惶撤退了。

    目前,驻守扬州江都城的北唐军有五千人,都是骑兵,另外考虑到扬州江河较多,而他的驻军基本上都是西域军,不适应江河水战,因此,北唐军又在本地招募了一千水性较好的水勇,分别驻扎在漕河沿岸。

    驻扎扬州的北唐军由骁将李抱真统帅,李抱真也就是原来的安抱真,由于安禄山造反,安氏家族羞于与其同姓,一致要求更名,得到了政事堂的批准,太后沈珍珠正式赐安家为李,安抱玉更名为李抱玉,安抱真也就随之更名为李抱真。

    李抱真是刚刚接手扬州城防务,正当他有些暗自抱怨无缘参加河北大战时,一条紧急情报以鸽信的形式飞传而来,江都城外的军营内,一队骑兵飞奔而出,风驰电掣般向江都城疾奔而去。

    “闪开!”

    为首骑兵大声吼叫,沿路的民众吓得跌跌撞撞向路两边奔逃,骑兵队飞驰而过,带起一片尘土,两边路人惊讶地窃窃私语,北唐官兵一向军纪森严,从不扰民,更不会纵马横冲直撞,今天这般凶横,发生了什么事?

    骑兵队中的大将正是李抱真,他紧咬嘴唇,锐利的目光紧盯着前方,目光中有一种难以隐藏的兴奋,他刚刚接到了两道情报,准确说是命令,李庆安直接对他下达了命令,第一道命令是清剿长江北岸,全面控制江阳港,这是一份红色的命令,代表着最高级别的重要性,而第二道命令就让李抱真欣喜若狂了,命他做好准备,准备迎接大军南下,也就是说,大军将进攻江南了,而且还是李庆安亲自率军南下,李抱真兴奋异常,不准纵马疾奔的禁令也被他丢在脑海了。

    骑兵队进入江都城后速度明显放慢了,街上的行人太多,就是让也让不开,无奈,李抱真只得耐住性子缓缓而行,一队来自西域的骆驼商队从他面前经过,前面不远便是扬州州衙了。

    李抱真一行来到了州衙,正好迎面看见司马李铣和长史韩进平从州衙中出来。

    “李司马!”

    李抱真大喊一声,翻身下马奔了上去,“李司马请留步,我有急事找司马商议。”

    “原来是李将军,这么匆忙,难道有喜事吗?”

    李铣年约四十岁,中等身材,皮肤黝黑粗糙,长相非常普通,甚至有点土气,据说他曾微服私访去扬州的菜市,一路上有很多人向他询问菜价,他说自己是扬州父母官,却引来一片嘲笑,李铣主管扬州治安刑法,颇有勇力,手下有八百团练兵,负责扬州各城门防御。

    他旁边的长史韩进平便是当年李庆安在戍堡的患难兄弟,那个被发配到安西的官员,经过多年的仕途升迁,他也一步步从县令做到了长史,而且是扬州长史,官誉非常不错。

    正是这二人顶住了李璘南撤前命令他们烧毁扬州市集的命令,从而保住了扬州的繁荣,他们见李抱真的表情又是焦急,又透着喜色,不由都笑了起来:“李将军有好事,要告诉我们一声,可别一个人独享啊!”

    “是有紧急情况和二位商量,季太守可在?”

    “太守正在衙内,李将军请!”

    “请!”

    三人一起向衙内走去.....

    州衙后堂,季广琛和韩进平、李铣看完了李庆安的急令,三人面面相觑,河北战事尚未结束,就要打江南么?

    季广琛是半月前从怀州调来扬州为刺史,虽然他曾是李亨所看重,但他已经看清楚了局面,李亨大势已去,不会有什么作为了,迟早就被北唐所灭,季广琛反而成了李庆安最忠心的支持者,他上书李庆安,建议应尽快拿下江南,疏通漕运,保证长安的物资供应,这样才有雄厚的财力与安禄山决战。

    李庆安对他的建议极为欣赏,遂调他为扬州刺史,积极筹备粮草,以备大军南下所用。

    季广琛却没有想到,李庆安竟然这么快便杀来了,他沉思了片刻,便问道:“李将军,赵王殿下的命令并不是很明确,你能否解释一下,赵王殿下是要进攻李璘吗?”

    “是的!”

    李抱真很明确地答复了他们三人,“我给你们看的是编译过的军令,可以是有点意思含糊,但他原件中的命令非常清晰,命我准备好迎接大军南下,而是他亲自率军南下。”

    “赵王要亲自来吗?”

    韩进平有些欣喜地问道,自从天宝六年一别后,他已经快十年没有看见李庆安了,除了知道他已经快成天下之主外,他的音容笑貌不知和从前有多大的变化。

    “真是有点想见见他啊!”韩进平低低叹息一声。

    李抱真却不知韩进平和李庆安的关系,不由一怔道:“韩使君见过我家大将军?”

    旁边李铣接口笑道:“韩长使和赵王殿下是老交情了。”

    “也谈不上什么老交情。”

    韩进平轻捋一下长须笑道:“那年我三十一岁,因犯了刑律被发配到安西粟楼烽戍堡从军,在第三年时,他也进了戍堡,当了伙长,我便是他手下小兵,和他呆了一年多,小勃律战役后,我因立军功被赦免,又重新回到中原,和他一别,已经快十年了。”

    李抱真肃然起敬,原来这位长史也是安西的老前辈了,他抱拳施礼道:“原来韩将军也是粟楼烽戍堡出身,还参加了小勃律战役,失敬了!”

    “呵呵!这没什么。”

    韩进平笑着摆摆手,又问道:“不知道赵王要我们准备什么?”

    一句话提醒了李抱真,他险些忘了正事,便连忙道:“大将军命令我们控制江阳港,扫清江北的一切李璘军残余,同时招募水勇,征集船只。”

    季广琛点点头道:“江都这边有数万码头工人,水性好的不少,可以在里面招募水勇,船只可以借用漕船,五六千艘没有问题,这些我们地方衙门可以解决,只是扫清李璘军残余和控制江阳港,就要拜托李将军来做了。”

    “没有问题,我也是这个意思,事不宜迟,今天下午我们便开始分工进行,另外我急需三十条大船,请季太守立刻准备,在江阳港等候。”

    “好的!我马上给将军准备。”

    .......

    下午,刚吃过午饭,李抱真和司马李铣率领四千军向南方疾奔而去,奔出十几里便兵分两路,李铣率领八百团练兵打着北唐军旗号杀向江阳县,而李抱真则率三千骑兵向海陵县杀去。

    江阳县也隶属于扬州,在江都以南三十里,位于长江北岸,而县城离长江的港口又有二十里距离,由于北唐军兵力不足,因此在江阳县只有百人左右的驻军,但江阳港却有李璘的四百水军,十几艘战船,并沿运河修筑了一座城堡。

    李璘之所以占据江阳港不肯撤军,就是希望李庆安的军队和上次一样,临时占领扬州几个月,这样当李庆安大军撤兵时,他的军队有江阳港为跳板,便可以迅速杀回来。

    但江阳港的南唐水军日子并不好过,李庆安的军队暂时没有理睬他们,他们便一天天煎熬,过一日算一日。

    这天下午,江阳港守军忽然得到情报,北唐军骑兵已经向港口杀来,足有一千余人,他们吓得魂飞魄散,没有半点抵抗的意识,纷纷驾船渡江,逃到对岸润州去了。

    李铣率八百团练兵兵不血刃便占领了江阳港,但李抱真占领江阳港只是为了夺取航船通道,一支由三十艘大船组成的船队很快通过了江阳港,驶入长江,向东驶去。

    李抱真真正要扫清的是海陵县,确切说是海陵县的江心岛:胡逗州。

    海陵县也就是今天的江苏泰州,唐朝时隶属于扬州,管辖面积极大,向东到海边,向南到长江沿岸,都是海陵县的管辖范围,但基本上都是盐田和滩涂,没有什么城镇村庄,一条官道也是用于运盐,直达江边。

    在海陵县的江边也有一座码头,便是著名的盐码头,每年数万石盐便从这里上船,沿着长江运往内陆各地,同时向东入海,将盐通过海运运往北方。

    唐朝时的长江口和现在大不相同,从江阴一带便形成了巨大的喇叭口,像现在的启东县、海门县都是大海,还没有形成陆地,今天的南通在当时只是一座江心岛,和现在的崇明岛一般大小,叫做胡逗岛,属于海陵县管辖,胡逗岛以东便是茫茫的大海了。

    盐码头和胡逗岛目前都在李璘的控制之下,大部分驻扎在盐码头,驻扎有五千军队,李璘军不放弃盐码头主要是为了控制盐,盐利是李璘的主要军费来源之一,在李璘难以控制商税的情况下,盐利则快捷便利,每年可以给李璘带来近百万贯的收入

    因此盐码头对李璘便有着举足轻重的战略地位,李璘的大军已经撤至江南,而唯独在盐码头他依然驻有五千重军,由大将元景曜率领。

    元景曜今年三十五岁,原是扬州大都督府下的一名都尉,世家习武,使一杆一丈五的大铁枪,枪法精奇,在江南一带他所向披靡,除了李璘十八岁的儿子李易外,他没有遇到过敌手。

    也是这个原因,元景曜一向十分自负,他对李璘闻安西军到来便逃过长江十分瞧不起,元景曜常对手下士兵道:“安西军虽然勇烈,但那是在西域,或者中原、河北还能发挥点威力,但到了江南,他们未必是我们的对手,曹操八十万军见否,一样被江南水军杀得火烧而逃,汝等切不可长他人志气,堕自己的威风。”

    元景曜虽然骄傲,但他的另一面,在战术上十分谨慎,他的军队,除了一千人驻扎在岸上外,其余四千人都扎了水寨,以船为营帐,驻扎在江中,这样一来,如果北唐大军来袭,他进可攻,退可守,甚至还可以随时撤入大江。

    这天下午,元景曜接到斥候禀报,西北方向发现一支千人的骑兵,正向码头这边疾驰而来。

    他立刻意识到,这必然是李抱真派军队来围剿自己。

    “他们确实只来了一千骑兵吗?”元景曜问斥候道。

    “回禀将军,没有错,确实只来了一千骑兵。”

    元景曜有些动心了,如果对方来了三四千骑兵,或许他还不敢迎战,但对方只来了一千骑兵,他确实有点动心了。

    一名手下军官劝道:“将军,安西军骑兵极强,据说一骑可敌五步兵,对方军队虽不多,但强在精锐,我们的长处在于水战,舍长而取短,兵败之道也!将军,还是防御水寨是上策。”

    元景曜背着手在船舱内踱步,他在考虑如果自己歼灭了这一千骑兵的结果,吴王将士畏惧李庆安久矣,去年安西才一千铁骑杀到高邮,吴王竟望风而逃,手下五万大军兵溃如山倒,令元景曜深感耻辱。

    不容质疑,如果他能击败眼前的一千骑兵,将极大鼓舞吴王大军的士气,他本人也将成为吴王的座上贵宾,和李成式等大将并驾齐驱。

    元景曜放佛看到了自己的辉煌前景,这时他手下再劝他谨慎从事,元景曜顿时感到不耐烦,怒斥道:“兵者,勇也!不战而怯,何以为兵,你被安西杀怕,以为我手下士兵也和你一样怯战吗?”

    另一名军官也劝道:“元将军,属下也以为还是慎重点好,骑兵速度极快,一千骑兵很可能只是他们的先头部队,大队人马或许在后面,请将军三思!”

    “对方不过一千骑兵,我以强弩战之,若战不下,再退回水寨不迟!”

    元景曜立功心切,他不听手下的苦劝,下令道:“传令第一到第八营上岸整军,第九和第十营留守水寨,随时接应。”

    元景曜一声令下,四千军队纷纷上岸了,只留下一千军队守水寨,准备随时接应他们上船。

    李抱真在离盐码头还有百里时,便将他的三千骑兵一分为二,命手下郎将郑旭率骑兵两千绕到东面,伺机接应,而他自己只带一千骑兵,直扑盐码头。

    他们速度并不快,一路之上焚烧盐库,李璘修建的八十座盐库,被他们烧掉了二十几座,时值西风,顿时浓烟滚滚,盐码头以西烟尘遮天蔽日,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味道,海盐燃烧所释放的大量有毒气体将整个盐码头都笼罩了,就像化学武器一样,令元景曜的军队呼吸不畅。

    元景曜无奈,只得将军队向北边稍移,摆下了千弩大阵,元景曜手提大铁枪,一马当先,目光中带着一种激动,准备迎战安西骑兵。

    安西军骑兵已经渐渐靠近了元景曜的大军,但李抱真并不着急进攻,他命令骑兵停步在五百步外,保持一种冲击状态,和敌军对峙。

    这是骑兵常常采用的一种狼群战术,以时间换空间,骑兵知道对方的弓弩厉害,所以并不着急进攻,而是等待对方士气消退,等到对方熬不住后撤时再猛地发动进攻,这就像狼群一样,或者等候几天几夜,等猎物熬不住逃跑时,才发动追击,甚至用一种无形的压力,让猎物自己崩溃。

    这其实就是一种意志力的较量,就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元景曜显然没有对付骑兵的经验,他过早地摆下弓弩阵,以为安西骑兵开至阵前便会猛地冲杀而来,但他却没想到,安西军并不进攻,而是与他对峙耗时,他落入了安西军的战术陷阱。

    此时已经是十二月,天黑得很早,一个时辰后,夜幕便渐渐降临了,寒风四起,寒气逼人,四千弩兵冻得手指僵麻,浑身直打哆嗦,很多士兵的两条腿已经站不住了。

    但他们却不敢撤退,在他们身后,另外两千骑兵已经无声无息地包抄上来,截断了他们的退路,三千骑兵对四千步兵,战斗的结果已经不言而喻了。

    就在这时,李铣率领的三十艘大船也赶到了盐码头外,封锁住了水寨的退路。

    元景曜望着黑暗中,那始终保持着凌烈杀气的安西骑兵,他的军队却开始慢慢地士气崩溃了,很多士兵都已经举不起沉重的弩箭,纷纷跪坐在地上,绝望的情绪在军中迅速蔓延,也感染进了元景曜的内心,他心中也同样充满了绝望......

    元景曜面临着他一生中最残酷的选择,是投降求生,还是以一死来谢吴王的恩德,他心中痛苦万分,难以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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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二章 哥舒之死

    这是张维瑾的一种潜意识,他心中已经视李亨为皇帝了,因此李亨圣旨一到,他便毫不犹豫地跪下了。

    杨慎矜朗声道:“闻襄州忠义之臣张维瑾欲归正统,朕深为欣慰,为表彰其忠义,特封为襄阳郡王、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再加封礼部尚书,实封襄阳千户,钦此!”

    李亨为收买这个张维瑾可谓下了血本了,当年安禄山被封郡王时,都还没有尚书和开府仪同三司之职,现在全部给了张维瑾,实在是因为形势太紧急,若再不拿下荆州,江南之军就将全军覆没了。

    张维瑾心中大喜,重重磕了三个头道:“臣张维瑾领旨!”

    杨慎矜连忙把他扶起,又把密旨给了他,呵呵笑道:“郡王殿下,这下咱们可就同殿为臣了,我要先恭喜你了。”

    杨慎矜的一句郡王殿下,叫得张维瑾心花怒放,他捋着大胡子笑道:“杨侍郎太客气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圣上对我有什么吩咐,请尽管说。”

    “嗯!圣上是有任务交给你。”

    “说吧!圣上若想要李瑁的脑袋,我这就给你取来。”

    杨慎矜摇摇头笑道:“李瑁的人头不急。”

    “不要李瑁的脑袋,那圣上想要什么?”

    杨慎矜凑身上前,压低声音道:“圣上想先要哥舒翰的脑袋。”

    ......

    杨慎矜被带下去休息了,张维瑾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虽然他已经接受了李亨的册封,已经贵为郡王,但他并不傻,他知道李亨只是在利用自己,封他为郡王,李亨未必心甘情愿,现在他们是有求于自己,才这么低声下气,可如果一旦利用完了,又会怎样对他?李亨可是连自己儿子和孙子都不肯放过的人,会放过他吗?

    而且南唐迟早会被北唐所灭,这一点,张维瑾心里更加有数,他怀疑自己投降南唐,是否明智?

    这时,他的堂弟张忠走了进来,他见兄长忧心忡忡的样子,便问道:“大哥是不是担心李亨变卦?”

    张维瑾点点头,“我不仅仅是担心李亨反悔,还担心南唐迟早被北唐所灭。”

    “那大哥为什么不投靠北唐呢?”

    “投靠北唐,我能得什么?李庆安根本不把荆襄放在眼中,他手下人才济济,我最多当个将军,说不定还只得一个中郎将,如果从文,最多也是襄州太守,只有投降李亨,我才有封郡王的希望,我心里有数。”

    张忠是个街头混混出身,这种人做大事是没本事的,但他们却十分狡诈,更加务实,更会算计和保护自己的利益,他想了想道:“大哥,我觉得你也不用担心,只有你手中有军队,李亨不敢轻易动你,将来北唐灭了南唐,咱们张家再投降李庆安,一样可享富贵,大哥说对不对?”

    张忠的想法虽然简单,却说到了点子上,一下子提醒了张维瑾,他眯起小眼睛狡黠地笑了起来,就是这个道理。

    他又看了看桌上的几封信,这是杨慎矜给他的,是当初李庆安给哥舒翰药酒时的两人之间的几封往来信件,这些信件留在了哥舒翰的成都家中,被李亨抄哥舒翰家时得到。

    信中的内容很普通,只是叙叙旧情之类,李庆安关心一下哥舒翰的病情,但这些信件的本身就是很大的问题。

    李亨既然要张维瑾干掉哥舒翰,自然要把这些证据交给张维瑾,张维瑾想起哥舒翰逼李瑁杀自己,他不由暗暗一咬牙,也好!无毒不丈夫,既然哥舒翰三番五次要害自己,那就休怪他心狠手辣了。

    “好吧!你替我好好招待杨慎矜,告诉他,我现在就去见李瑁。”

    张维瑾简单收拾一下,便匆匆出门了。

    ......

    李瑁这些天也是颇为烦恼,他比李亨晚三天知道李庆安出兵进攻江南的消息,尽管如此,他还是非常紧张,李庆安在夺取江南后,会不会调过头攻打荆襄?

    不过他的担忧很快就解除了,长安有官员写信告诉他,李庆安攻打江南只是因为长安物价暴涨,江南物资难以北运长安的缘故,河北安禄山未灭,李庆安不可能多线作战。

    可李瑁的担忧刚刚解除,又传来了李亨御驾亲征,十万大军已经兵临夷陵的消息,这让李瑁刚刚落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他随即下令哥舒翰进军枝江,准备迎战李亨大军,不料哥舒翰却上表说,枝江城小,难以防御南唐大军,还是应据守荆州才是上策,竟拒不遵令,驻守荆州不动。

    很快有荆州密报过来,说哥舒翰是因为他不肯杀张维瑾和赵奉章,心中怀恨,所以才按兵不动,这让李瑁十分恼火,但他又无可奈何,这时李瑁也意识到自己太依赖哥舒翰了,哥舒翰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

    李瑁没有心情听歌看舞,他将自己关在书房中研究地图,他心中十分忧虑,上一次李亨大军东进,是得到了李庆安的助兵,李亨才被迫撤回巴蜀,而这一次,李庆安自己都在打江南,无论如何是不会再帮助他了,李瑁没有一点信心。

    这时,门外传来了侍卫的禀报:“殿下,张将军来了,紧急求见殿下。”

    张维瑾来得正好,他也正想和他商议应对李亨之策,便道:“让他进来!”

    片刻,张维瑾走进书房,跪下行礼道:“臣张维瑾叩见殿下。”

    “张将军请起吧!”

    李瑁的王妃在长安,他在襄阳有两个宠爱的偏妃,都是张维瑾的妹妹,因此张维瑾可以算得上是他的大舅子,也是他最为信任的心腹,张家虽然在襄阳有些横行霸道,但李瑁并不当回事,只要张维瑾能替他排忧解难,其他事情都不重要了。

    李瑁叹了口气道:“张将军,局势对我不利,我忧心忡忡啊!”

    张维瑾却微微笑道:“殿下,我怎么觉得局势是对我们有利呢?”

    李瑁精神一振,连忙道:“此话怎么说?”

    “关键是殿下太看重李亨的实力了,事实上,高仙芝一倒,剑南军便不足为虑,席元庆和赵崇玼投降了李庆安,贾崇瓘被贬到南诏,剑南军的三员猛将都不存在了,还何惧之有?”

    张维瑾的话非常中听,确实是这么回事,李瑁心中的紧张情绪也得到了极大的缓解,他点点头笑道:“而且兵力上我们有十五万大军,李亨只有十二万军队,哥舒翰说得也有道理,荆襄军善水战,剑南军善山地战,应该在荆州一带与对方作战,这是扬长避短之策。”

    张维瑾摇了摇头,“殿下错了,若殿下听信了哥舒翰之言,必将死无葬身之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李瑁有些不高兴地问道,张维瑾说得太难听了,什么叫死无葬身,这让李瑁心中很不爽。

    “殿下,他不肯去枝江,就说李亨会打荆州,这是他一厢情愿,李亨的剑南军不善水战,为什么要去打荆州,难道他们不能直接打襄阳吗?那时哥舒翰会来救殿下吗?不会,绝不会,他会趁机率领水军东去,去投奔他的新主子。”

    “什么率军东去?什么投靠新主子?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了!”

    “殿下,我为何从寿州匆匆赶回来,就是臣得到了绝密情报,哥舒翰已和李庆安有了勾结,他要出卖殿下,将荆州水军送给李庆安。”

    李瑁大吃一惊,“你这话可有什么依据?”

    “有!臣有证据。”

    张维瑾将哥舒翰和李庆安之间的信件递给了李瑁,又道:“这是哥舒翰的亲兵偷出来的信件,他身受重伤,赶到寿州将这些信交给臣,还告诉我.....”

    说到这里,张维瑾故意停住了话头,等李瑁把信看完,李瑁看完信便已经脸色铁青了,铁证如山,哥舒翰和李庆安早有勾结。

    “他告诉你什么?”李瑁恶狠狠问道。

    “他告诉臣,这次李庆安攻打江南,最大的弱项就是没有战船水军,所以李庆安写信给哥舒翰,让他带八万水军和战船东去助战,可惜那封信军士没有偷到,便被发现了,还被砍伤,他连夜逃出荆州,来找到微臣,说完这些事情后,他便重伤身死了。”

    张维瑾对李瑁的性格了如指掌,李瑁本身就对哥舒翰十分猜忌,现在只要能圆这些信的来源,李瑁是不会追问报信士兵是谁这些细节,就像李瑁心中已经蓄满了对哥舒翰不满的火油,这些信就是点燃这盆火油的火星。

    果然,李瑁勃然大怒,将信狠狠摔地上,指着荆州方向大骂道:“哥舒翰!你忘恩负义,罪该万死。”

    张维瑾趁机又加了一把火,“殿下,哥舒翰忘恩负义不是一天了,他先是背叛先帝,投降李亨,后来又背叛李亨,重投先帝,先帝驾崩后,李亨登位,哥舒翰害怕李亨找他算旧帐,这才投靠殿下,可是他心中并没有把殿下当做是自己主公,我们下面人都能感觉到,他是两湖郡王,并非是荆王手下的大将.....”

    “够了!”

    李瑁恼火地打断了张维瑾的话,他气得背手在房内来回踱步,他也慢慢想通一些事情了,上一次他说李庆安会给他面子,他写了一封信给李庆安,李庆安果然出兵了,还不知道他的信是怎么写的。

    哥舒翰若不答应李庆安什么,李庆安肯出兵吗?

    不用说他也猜得到,哥舒翰一定是答应,李庆安若攻江南,他出水军相助,哼!真不知这荆襄军到底是谁在做主,是自己,还是他哥舒翰?

    想到这,李瑁杀机横生,他阴森森道:“内贼不除,外敌何御?我想容他,可他却不容我,很好,张将军可有什么办法,替我宰了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有!微臣有一计,可杀哥舒翰。”

    ......

    五天后,哥舒翰率一千亲卫骑兵队抵达了距离襄州约百里的率道县,哥舒翰此行是接到李瑁的命令,令各地驻军大将立即赶回襄阳,商量应对剑南军之策。

    哥舒翰并没有怀疑,现在大敌当前,就算李瑁对他不满,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杀他,他很自负,现在除了自己外,李瑁还有什么人可以依靠,况且他还有一千精锐的骑兵队,这些都是跟他征战多年的陇右老兵,有他们在,李瑁敢拿自己怎么样?

    哥舒翰此去襄阳也要找李瑁把帐算清楚了,李瑁答应他彻查军中卖官之事,后来却毫无音信,李瑁或许想不了了之,但他哥舒翰不肯,如果不把这件事查清楚,他何以向手下交代。

    正好剑南军大军来袭,李瑁有求于自己了,这便是最好的机会,要他出兵也可以,但必须要给他一个说法。

    哥舒翰心中满怀悲愤,他顺着汉江一路疾奔,这天下午进入了率道县境内,前方五里外,一条河流拦住了去路。

    这里是汉江的一个重要渡口,叫疏口渡,汉江的一条支流疏河在此汇入汉江,哥舒翰并不需要渡过汉江,但他需要在这里渡过疏河,当然,他也可以绕道去三十里外的义清县渡河,但义清县是个小渡口,没有大型渡船,他的一千骑兵要渡河完毕,至少需要一天的时间,他等不了,哥舒翰当即决定,就在疏口渡河。

    疏口渡口十分宽阔,就在疏河入江的口上,向东可以渡过汉江,向北则是渡过疏河,三四条大船停在渡口码头上,一条大船已经载满了渡客,正晃晃悠悠地向汉江对岸驶去。

    “大帅!”

    他的亲兵校尉奔回来禀报道:“我已经和船家谈好了,有两条大船可用,每条船每次可连人带马渡六十人过河去,大概天黑前,便能全部过河。”

    哥舒翰看了看天色,大约还有一个半时辰才天黑,还好,他便点点头令道:“那就用这两条船,命大伙按照顺序渡河!”

    哥舒翰的军队是渡河而不是渡江,只须一刻钟便可走一个来回,亲兵们纷纷下马,牵着马上了渡船,两条渡船都是三百石的大渡船,一前一后四个艄公撑船前行,如果是渡江则需要起帆,靠风力送船过对岸。

    很快,两条船便摇摇晃晃上水了,不多时,第一条船返回来了,第一批六十名骑兵已经平安过河了。

    这时,哥舒翰上船了,他身边跟着五十名亲兵,渡船吱吱嘎嘎离岸了,一切都很正常,哥舒翰站在船头眺望汉江,他心中沉甸甸的,充满了对他前途未来的焦虑,他已经五十余岁了,可他的前途依然是一片迷茫,李隆基早期重用他,可后来他昏庸不堪,哥舒翰觉得他就像一个疯子。

    李亨虽比李隆基清醒,但李亨心肠阴毒,他是绝对不会容忍自己,哥舒翰便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剑南军。

    哥舒翰原以为李瑁礼贤下士、心地宽厚,会是一个明主,他也真心诚意地愿奉李瑁为主,但没想到李瑁一样的昏庸,一样的不堪扶持,竟然听信奸佞,放纵军中卖官,这让哥舒翰忍无可忍,也让他无比失望。

    望着茫茫的江面,哥舒翰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想起了李庆安,李庆安是他的后辈,现在却能执掌天下,说到底,还是因为他走的是拥兵自立之路,这才是他们这些大军阀唯一可行之路啊!

    为李家卖命,就算忠心耿耿,最后还是会被李家像狗一样的杀掉,安思顺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还有高仙芝,那么忠心的人,要不是李庆安出手相助,他早就身败名裂而死了。

    直到今天,直到为李家卖命了近二十年,哥舒翰才终于悟出了这个道理,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为皇家卖命最终是难逃一死,只有拥兵自立为王,才有可能得到善终。

    其实安禄山也是同样看透了这一点,只是他占据了河北重地,对朝廷威胁太大,又野心勃勃,想取李家而代之,才会被朝廷不容。

    哥舒翰已经想清楚了,如果这一次,李瑁还是不听他的劝告,执迷不悟,那他就把军队拉到广州去,自立为岭南五府经略使,山高路远,朝廷未必想征伐他,只要他承认朝廷,不干涉地方政务,六分自治,四分顺从,相信朝廷也会睁只眼闭只眼,不管他了,就像李庆安在安西一样。

    想到这里,哥舒翰只觉胸中豁然开朗,眼前的迷雾散开了,一条清晰的康庄大道呈现在他面前,他心中激动不已,思归如箭,他甚至已经不想去襄阳了,罢了,不管什么李瑁了,现在就回去。

    哥舒翰回头刚要下令,却听见他的手下一片喝骂:“船家,你要带我们去哪里?”

    哥舒翰吃了一惊,他这才发现,渡船并不是去河对岸,而是驶进了汉江,他勃然大怒,拔剑指着一名艄公骂道:“立刻回去,不然我宰了你。”

    四名艄公叫天屈地,“军爷,你们不要过江吗?所以我们才往江对岸去。”

    “放屁!”

    哥舒翰已经发现不对了,几艘快船正向他这边极速驶来,船帆鼓满,如离弦之箭,他甚至已经隐隐看见船头有人手执弓弩。

    哥舒翰心中慌了,他是个旱鸭子,在陆地上他可以力敌万人,可在水中,他可能连一个女人都打不过,哥舒翰拔剑向艄公砍去。

    四名艄公一声大喊,同时翻身跳入了江中,渡船顿时在江中团团打起转来,他的亲兵都是骑兵,不懂水性,在船上乱做一团。

    就在这时,渡船开始进水了,从四个口子同时向内汹涌灌水,片刻,渡船便沉没一大半,他的五十名亲卫已经大半落水,在江面上消失了。

    哥舒翰执剑站在船头束手无策,眼看渡船将沉,他不由仰天大喊:“苍天啊!要灭我哥舒翰吗?”

    “哥舒老贼,苍天不灭你,我来杀你!”

    只见一艘快船从他身边擦身而过,船头之人,正是他的死对头,大将张维瑾。

    张维瑾手执弓箭,早已瞄准了哥舒翰,不等他反应,一箭射出,箭势强劲,可怜哥舒翰前后左右都是水,无处躲闪,这一箭正中右胸,射穿了哥舒翰的铠甲,他大叫一声,和甲坠入了汉江,只见江面上血光翻红,一名艄公已将哥舒翰的人头高高举起。

    “张将军,我已杀了哥舒翰!”

    张维瑾一阵仰天大笑,“哥舒翰老贼,你也有今天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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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六章 意外事件

    府城关是一座修建在山谷口上的关隘,这道关隘既不坚固,也不高大,它没有娘子关那样雄峻险要,城墙长约三里,更像一座城池,城墙高三丈,而且没有护城河和吊桥,因为它身居河东道内部,谁也没有把它作为御敌险要的意识,历经百年了,也没有进行重新修葺,使它显得十分破败,在两军交战中,它很容易被敌军攻下。

    尽管如此,但府城关还是有一个很大的优势,那就是它濒临沁水,滔滔的沁水紧靠关隘流过,使关隘前的空地十分狭窄,敌军摆不开战场,李嗣业为此建立了两道防线,一是在沁水岸边布兵六千人进行防御,如果安禄山的军队突破第一道防线,那六千人便可以退回关隘内建立第二道防御线。

    时值黄昏,残阳如血,一轮暗红色的夕阳即将落下地平线,余辉将天空和破败的城墙映成了紫红色,李嗣业负手站在城头之上,凝视着汾水对岸,对岸,可以隐隐李归仁的先锋军已经扎下了大营,就仿佛一种嘲讽和挑衅,安西军原本是要将李归仁军包围歼灭,但形势急转,安西军非但没有成功,还被迫退回到了汾水以西,这让李嗣业心中极为恼怒。

    南霁云的分析并没有错,李嗣业天生傲骨,他从一开始起,根本就没有将安禄山的军队放在眼中,若不是李庆安的军令及时到来,他在集结军队后就要和李归仁进行决战了,一洗卫伯玉部惨败之耻。

    但李嗣业也并非是无智鲁莽之人,当卫伯玉告诉他,他是一万对一万,被曳落河骑兵击败时,李嗣业开始意识到了燕军也并非他想象中的那样不堪一击,随着太原府的燕军不断南下,李嗣业也知道这将是一场大战,他终于压下了出兵与李归仁军决战的念头,严守府城关,等待援军到来。

    这时,卫伯玉缓缓走到李嗣业身旁,低声问道:“副帅是否不甘?”

    卫伯玉年约三十六七岁,在安西从军多年,最早是陌刀副尉,曾参加过怛罗斯之战,累功到了俱战提都督,多年来一直便跟随着李嗣业,和大将田珍一起成为李嗣业的左膀右臂,在田珍跟随李庆安东进后,他便成了李嗣业的心腹爱将,他是今年初才刚刚被提升为将军,李嗣业对他十分器重,这次出兵河东,李嗣业是主将,他便是副将。

    卫伯玉见李嗣业心情沉重,他理解李嗣业的心中的失落,这是李嗣业盼望了很久的一场战役,但最终还是没有能独立指挥。

    李嗣业摇了摇头,沉声道:“没有什么不甘,只是有些后怕。”

    “后怕?将军,这本是你一战扬名天下的机会,将军却未能得到,我为你感到遗憾。”

    “伯玉,你大错特错了!”

    李嗣业转过头凝视着他道:“你以为是大将军不给我这个机会吗?是因为你没有看清这次战役的重大意义,这场战役安禄山已经将它视为夺取河东的关键一战,甚至连太原都放弃了,十八万大军,安禄山下了最大的血本,安西军就算再强悍,也难敌三倍之敌,如果安西军败了,不仅丢失河东,严重影响大将军的声誉,还会扭转整个战局,使北唐陷于被动,更严重甚至会影响到大将军的上位,这个责任我担不起啊!”

    卫伯玉羞愧地低下了头,“将军远见,卑职目光短浅了。”

    李嗣业摇摇头苦笑道:“其实刚开始我也是目光短浅了,总以为李归仁是贪功冒进,所以想断他的后路,现在我才知道,安禄山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消灭我们安西军,大将军身在长安都能看出对方的企图,我身在其中反而一眼糊涂,还有李光弼的七万援军,他未必肯听我的指挥,各自为阵的后果就是被各个击破,所以这场战役也只有大将军来指挥,才能协调各军,才能使我们处于不败之地。”

    “那我们现在做什么?”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守住府城关,等待大将军到来!”

    说到这,李嗣业用马鞭一指前方沁水笑道:“走!我们去看看沁水的防御。”

    ......

    蒲津渡口位于京畿道的同州和河东道的蒲州之间,是黄河中游著名的渡口,李隆基在开元年间几次巡视北都太原,都是从这座渡口过河,数万羽林军在一夜之间搭建成了一座浮桥,使李隆基能骑马过河。

    李庆安从长安率三万骑兵昼夜奔驰,只两天两夜,三万大军便赶到了蒲津渡口,此时,王思礼已提前率两万潼关军搭建成了渡河浮桥,这是征集数千艘民船,用铁链相连,船和船之间搭建了木板。

    三万骑兵赶到了蒲津渡口,几乎是马不停蹄,直接从浮桥过河了,这时,王思礼来到李庆安面前,躬身施礼道:“参见大将军!”

    李庆安回礼笑道:“多谢王将军搭建浮桥,辛苦了。”

    王思礼诚恳地说道:“能为大将军出征效力,是卑职的幸运,若不是卑职身负守潼关之责,卑职愿为大将军麾下一小兵,随大将军出征,立不世之功!”

    李庆安沉吟一下,便道:“王将军能稳守潼关,便是保卫关中,或许安禄山很难有机会进攻关中,但南唐却有可能,希望王将军能守城不怠,多派斥候南下荆襄,了解南唐军的动向,掌握情报的主动,这也是守城之道。”

    王思礼还从来没有想过,守潼关居然还要派斥候南下荆襄,李庆安的建议仿佛给他打开了一扇窗户,使他的思路豁然开阔,守城不仅仅是死守,主动了解敌军动态,这是攻,但也是最高明的守城,他不禁心情激荡,深深施一礼道:“大将军的教诲,卑职铭记于心!”

    “王将军请多保重,我先行一步了。”

    李庆安在马上拱拱手,调转马头,猛抽一鞭战马,战马便向渡口疾驶而去。

    一个时辰后,三万骑兵全部渡过了黄河,进入蒲州地界,他们在东岸休息了两个时辰,大军抖擞精神,继续向数百里外的晋州疾奔而去。

    .......

    就在李庆安渡过黄河的同一时刻,李怀仙的八万大军也抵达潞州,与李归仁的主力汇合,但就在这时,却发生了一件谁也意料不到之事。

    正所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安禄山的燕军和李庆安的安西军一样,也是山头众多,史思明、李怀仙、李归仁、田承嗣、蔡希德等等,都是各守一方的大将,他们互不服气,李怀仙由于长期驻扎幽州,获得利益最多,四万幽州铁骑,他独得三万,但他立下的功劳却不大,因此其他大将一直对他心怀不满。

    如果按派系划分,李怀仙和田承嗣是一派,属于本土汉将派,而史思明、李归仁、蔡希德又是另一派,属于外来胡将派,两个派别在安禄山的调和下,虽然没有发生什么大的利益冲突,但也泾渭分明,平时是井水不犯河水。

    这一次,安禄山命李怀仙部和蔡希德部联合攻打河东,就是考虑到二人派系不同,难以共事,更担心他们产生矛盾,所以才让长子安庆绪为主将,让两人为副将。

    李怀仙的八万大军虽然抵达了潞州,他驻兵在屯留县南,与李归仁的大营相距约四十里,和李归仁军的残暴不同,李怀仙部大多是汉军,而且很多是从前范阳军,军纪稍微严整,虽然也有抢夺民财之事发生,但他的军队却没有屠城和大规模抢夺奸**女的罪恶。

    李怀仙也听说了李归仁部在潞州的一系列暴行,屠杀了十余万人,潞州民众几乎被他屠杀殆尽,为此李怀仙心中深为不满,他认为此举将毁掉安禄山夺取大唐江山的政治野心,同时,还发生了另外一件事,也使他对李归仁更是恼怒万分。

    李怀仙有一个同乡叫做周逊,在李归仁部为队正,因为是汉人,被胡人排挤,再加上他对李归仁军屠杀汉民深为不满,便逃离了李归仁部,找到了李怀仙,李怀仙自然将他收留,但这个周逊却告诉了李怀仙一个消息,李归仁在不久前击败了安西军卫伯玉部,夺得了两千多匹战马,这些战马都是品种优良的大宛马,甚至还有几十匹大食马。

    这让李怀仙十分动心,他们的战马都是突厥马,马种偏矮小,虽然能长途跋涉,但作为骑兵最需要的冲击力和速度却不足,李怀仙也非常想得到十几匹优良的大宛战马作为种马,最好再能到一两匹大食骏马,为此,李怀仙派人拿着八千贯钱的厚礼去见李归仁,希望他能看在都是燕军的份上,满足自己这个小小的要求。

    不料李怀仙的这个要求使李归仁深为忌惮,本来他们之间就是一种不同派系之间的互相竞争,李怀仙有犀利精锐的幽州铁骑,李归仁也有无敌于天下的曳落河骑兵,彼此都恨不得把对方的马匹全部毒死,李归仁怎么可能把优良的马种给他去改良,再说这些战马对李归仁也是如获至宝,他已经将大部分战马送回了奚部落和契丹部落,剩下的几百匹战马也给了自己的亲兵,就算安禄山下令让他给,他也没有了。

    李归仁当即便拒绝了李怀仙的请求,不仅如此,还扣住了李怀仙送来的厚礼八千贯钱,让李怀仙把叛逃的队正周逊交给他处置,否则这八千贯钱便作为李怀仙收留叛逃者的赔偿。

    李怀仙闻之大怒,立刻拔营北退,一直退到潞州北面的黎城县驻扎,和李归仁军誓不同路,就在这时,蔡希德的五万军也抵达了潞州,却与李归仁军合兵一处,这样一来,燕军内部便发生了一种安禄山事先没有料到的分裂,李怀仙部不服从李归仁的调遣,自成一派。

    十八万军队分裂为李归仁和蔡希德十万大军,这是一派,而李怀仙的八万军又是另一派,两派各自为阵,分成南北两路向晋州进发。

    .......

第六百五十四章 高陵异兆

    李庆安在太原只呆了一天,便立刻赶回长安了,让他急匆匆赶回长安的可能只有一种,长安发生了大事。

    长安确实发生了大事,准确地说,这件事并不是发生在长安,而是发生再京兆府的属县高陵县,有渔民在中白渠中捕捉到一只特大龟,看个头这只龟至少有千年以上,让人感到异常惊讶的是龟背上竟然刻有文字。

    渔民不识字,把龟送到了县衙,县衙主簿认出了这几个文字,是一种古体篆字,只有六个字‘唐再兴,庆平安’。

    高陵县的县令有极高的政治觉悟,他感觉到这几个字的寓意深刻,便立刻把大龟送去了朝廷,这些篆字让政事堂的高官们都大吃一惊,立刻下令封锁消息。

    但消息还是不胫而走,迅速在长安流传开了,民间都在猜测这些文字的寓意,首先龟是一种吉祥动物,他的出现一般都是瑞兆。

    而那六个字,意思比较浅显,很多人都猜出来了,唐也就是李氏的意思,也就是说李唐王朝的再兴盛,在于庆平安,庆平安有两层意义,一是现在的年号是庆平二年,表示一种时期,而另一层意义,就是把三个字中的‘平’字去掉,剩下‘庆安’二个字,这是李庆安的意思。

    也就是说,李氏王朝的重新兴盛,在于李庆安,很多人都倾向于后一种解释,而且还有人推断出,那个‘平’字也有意义,也就是扫平安禄山,扫平南唐。

    更让人诡异的是,从朝廷内部传出消息,龟上的文字,至少在百年左右,百年左右,那就是唐朝建立之时,很多人一下子联想到了巨龟的发现点,高陵县,这里离唐高祖李渊的献陵很近,这就容易让人产生更深的遐想了。

    这个消息无疑使平静的长安一下子激起了万丈波澜,瑞兆,李庆安的瑞兆出现了。

    此时李庆安在长安的声望很高,他平定江南,使江南粮食送入长安,江南的第一批粮食送到,长安米价立刻暴跌,斗米百文,这是天宝八年以来的最低米价了,而河东又传来了唐军在潞州大败贼军的消息,全歼贼军精锐十余万人,而此时出现了李庆安的瑞兆,不由使人都联想到了一件事,李庆安要登基了。

    李庆安登基是很多人都认为理所当然之事,经过几次大的动荡,长安的皇室宗族都渐渐衰败下去了,大多数有地位的宗室都去了南唐,留在长安的都是一些没有关系后台的宗室远族,很多人甚至连爵位都没有。

    而现在的皇帝极为幼小,很多人根本就不承认,就放佛他不存在,一个幼小的皇帝,就算二十年后长大,也是无德无能,怎么可能把大唐带回中兴大治。而能重振大唐之子,非李庆安莫属。

    他是建成太子之后,而且是四代嫡传,有正宗的皇室血统,而且他手握重兵,可以牢牢控制住朝廷政权,可以使大唐长久地处于一种平安之中,只要天下靖安,大唐的国力就会慢慢恢复,这也是天下人所渴盼的。

    但真让李庆安登基,很多人又觉得一时接受不了,这就仿佛一个天天和你晨练跑步的邻居,忽然变成你的领导一样。

    但这些都是一种妄猜,登不登基,那要看李庆安本人的意愿,长安民间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这只刻有神秘文字的巨龟上,它的来源,这真的是天意,还是有人刻意而为?

    巨龟的消息越传越广,刚开始还是在少数有身份的人中流传,但后来几乎整个长安都知道了这件事,这件事终于惊动了情报总堂。

    这并不是说情报总堂现在才知道这件事,事实上高陵县将巨龟送到长安时,情报总堂便得到了消息,一般而言,如果是李庆安自己想做这种事情的话,都是由情报堂来操作。

    但情报堂对这件事却毫不知情,刚开始胡沛云还以为是李庆安安排了其他人所为,他便没有过问这件事,而是例行地向李庆安送去了这个消息,但很快,李庆安的回信就到了。

    房间内,胡沛云的眉头皱成了一团,在他面前的桌上放着一张纸,这是李庆安发来的鸽信,已经翻译过了,内容不多,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龟背现字这件事他也毫不知情,指示情报堂进行秘密调查。

    这就奇怪了,连大将军自己的都不知道,那这是谁做的?难道真是上天显灵?胡沛云怎么也不相信。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侍卫的声音,“秦将军来了!”

    秦将军就是秦海阳,是内卫首领,胡沛云立刻吩咐道:“请他进来!”

    秦海阳来得正好,可以一起参详此事。

    门开了,秦海阳从外面走了进来,“我听说大将军有消息传来?”

    秦海阳的消息很灵通,李庆安的鸽信到来还不到一盏茶时间,他便赶来了。

    胡沛云不想瞒他,指了指桌上的信,“你自己看看吧!”

    秦海阳拾起信坐了下来,他迅速浏览一遍,眉头也皱了起来,“真他娘的怪事了,这到底是谁干的?”

    “我也不知道,我最初还以为是你所为,所以就没有过问。”

    秦海阳摇摇头,“这种事一般都是你们情报堂所为,轮不到我们内卫。”

    “可现在的关键是,连大将军自己也不知道这件事,那肯定和我们安西军无关了。”

    秦海阳低头沉思片刻,缓缓道:“难道是这是政事堂安排的吗?”

    “政事堂?”

    胡沛云眉头皱了皱,“有这个可能,那帮老官僚想要找个头了,所以想用这件事推大将军上位。”

    “还有另一种可能你想到没有。”

    秦海阳笑了笑道:“或许是有人对政事堂的权力过大不满,所以希望大将军上位,以削弱政事堂的权力,或者政事堂内部有分歧,比如某人对张相国权力过大不满。”

    胡沛云一下子有了精神,笑道:“照你这样推断,可能性很多,比如有人觉得国不可一日无君,或者有人不满意这个小皇帝等等,甚至还有另一种可能,这是南唐干的,或者安禄山干的,分散大将军的注意力。”

    这时,秦海阳忽然问道:“这封信是大将军在哪里发出的?”

    胡沛云取过信鸽筒看了看,便道:“奇怪,这封鸽信是从蒲州发出的......”

    他忽然也发现了不对,他的信是发去太原,大将军怎么会从蒲州给他回信?他一转念,忽然明白了,大将军根本就没有接到他的信,而是另有人把消息传给了他,那会是谁传地消息?

    秦海阳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政事堂给大将军送去了信,这件事至少被政事堂隐瞒了四五天,消息才传出来,而且是故意放出来。”

    “他奶奶的,这样说起来,我们情报堂就是废物了,什么都不知道,还叫什么情报堂!”

    胡沛云脸上有点挂不住了,他便起身道:“大将军命我务必查出此事的幕后主使,眼看大将军最迟三天后就到了,我至少得查出一点线索来,若有可能会请秦兄帮忙.”

    秦海阳也站起身笑道:“这个没问题,我一定尽力帮助。”

    ......

    半个时辰后,胡沛云带着两名手下来到了大明宫门下省,那只巨龟眼前就养在门下省的大院水池中。

    此时已经散朝了,门下省大门已经关闭,也是运气,胡沛云三人刚走到门下省的侧门前,便见两名官员从里面走了出来,两人一个是左拾遗王郎,另一人是左补阙裴敬明,两人是今晚当值官,正约好一路去吃晚饭,恰好遇见了胡沛云。

    裴敬明认识胡沛云,连忙拱手笑道:“原来是胡将军,来门下省有事吗?”

    胡沛云欠身笑了笑,“我想看一看那只巨龟,不知是否方便。”

    王郎和裴敬明对望一眼,虽然侍郎对那巨龟没有交代,但就这么贸然让胡沛云进去看,他们也总觉得有些不妥,但一口回绝也不妥,两人有些为难,王郎便道:“那巨龟养在池子里,恐怕也看不清楚什么?”

    “不妨,我远远看看便可。”

    胡沛云执意要看,两人也没有办法,只得将胡沛云和他的随从领进大院,来到一座水池前,这是门下省的观赏鱼池,颇为宽大,远远地便看见一只巨龟在水池慢悠悠游着。

    “胡将军请看,那就是巨龟!”

    胡沛云呵呵笑道:“如此之远,我哪里能看到?”

    他给一名手下使个眼色,手下飞身便跃了下去,王郎和裴敬明大吃一惊,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只得眼巴巴地看着随从将巨龟从池中捞了上来。

    胡沛云一摆手,另一名随从抖出一个袋子,将巨龟装进袋子,两名官员大惊失色,裴敬明慌忙道:“胡将军,这是做什么?”

    “没什么?巨龟暂借两天,改日一定奉还。”

    他仰头哈哈一笑,转身便走,两名随从抬着巨龟,跟着他扬长而去,只留下两个目瞪口呆的官员。

    回到情报堂,胡沛云立刻命人去找来两名刻碑高手,他已经看出来,龟壳上的字不是天生龟纹,而是人为所刻。

    片刻,两名刻碑匠人被带进来,都是两名老者,他们一起跪下施礼,“小民参见胡将军!”

    “两位匠人请起!”

    胡沛云将两名匠人扶起,又带他们来到放置巨龟的水缸前,指了指龟壳笑道:“两位都是刻碑高手,见多识广,能否替我看一看这龟壳,能否看出一点名堂来?”

    “不敢当,胡将军过奖了。”

    两名碑匠谦虚两句,便走到了巨龟前,两人仔细观察了片刻,一名老者道:“这是字体笔锋刚劲,但又内含圆柔,如此刚柔相济,显然不是普通人所以刻,若我没猜错,这也是一名碑匠所刻。”

    胡沛云大喜,连忙问道:“那老匠人能看出这是谁的笔迹吗?”

    这名碑匠摇摇头,表示自己看不出来。

    胡沛云见另一个瘦高个碑匠沉吟不语,便问他道:“丁匠人有收获吗?”

    “嗯!”

    瘦高个碑匠轻轻点头,“这个笔迹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了。”

    胡沛云精神大振,“再想想,是在哪里见过?”

    瘦高个碑匠又仔细看了一会儿,皱眉道:“可能是以前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得回去翻一翻碑帖,胡将军能否让我上面的字拓走?”

    “可以!”

    胡沛云立刻命随从,“把龟取出来,准备纸墨拓字!”

    很快,老匠人小心翼翼从龟壳上拓下了字片,拱手道:“将军,我这就去查,请将军容我几天。”

    “好!我给你两天时间,若能找到,我有重赏。”

    ......

    虽然从碑匠这里得到了一线希望,但胡沛云不敢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碑匠身上,次日一早,他带了二十余人骑马向高陵县奔去,他想试一试能否从巨龟的来源找到一点线索。

    高陵县并不远,在长安以北百里外,不到半日功夫,一行人便赶到了高陵县,也不耽误,直接找到了县衙。

    高陵县县令姓吴,倒是一个体恤民情,清正廉洁的好官,听完胡沛云的要求,他沉吟一下便道:“那拾龟人是专门在中白渠捕鱼的渔夫,我只知道姓张,事后赏了他五贯钱,倒没有问他的住址名字,要马上找到他恐怕有点难度。”

    胡沛云却笑道:“中白渠也不是什么大湖,想来捕鱼的人不会太多,咱们一路打听过去,我想半天应该就能找到。”

    吴县令暗暗忖道:‘哪里是那么容易之事,万一张渔夫今天没有出来,又没有找到人问,那岂不是错过了?’

    心中是这样想,但吴县令又不好推迟,只得起身道:“那好吧!我就陪胡将军走一趟。”

    吴县令也骑了一匹马,和胡沛云等人沿着中白渠一路打听,中白渠长百余里,虽然是人工河渠,但修建年代久远,和天然河流没什么区别了,中白渠内产一种鲤鱼,肉质鲜美,自古就是宫廷贡品,有了名气自然卖价很高,因此,靠中白渠吃饭的渔夫不少,他们一路问去,倒是问到几个姓张的渔夫,但都不是姓张的老渔夫。

    走了一个时辰,这时一名衙役指着河面大声喊道:“快看,那边有个白发渔夫,颇像那个老渔夫!”

    胡沛云精神大振,连忙和众手下一起拢口大喊:“老渔夫,请过来说句话!”

    白发老渔夫似乎听见了他们的叫喊,长篙一撑,渔船便驶了过来,呵呵笑道:“几位军爷找我有事吗?”

    胡沛云小声问吴县令道:“是他吗?”

    吴县令摇摇头,“好像不是!”

    胡沛云心中失望到了极点,但他还是有点不甘心问道:“请问老丈贵姓?”

    “回禀军爷,我姓许。”

    果然不是那个张姓渔夫,胡沛云叹了口气,又随口问道:“老丈见过背上刻字的巨龟吗?”

    “哦!原来是为此事。”

    “老丈知道?”胡沛云心中又燃起一线希望。

    白发老渔夫摇摇头道:“我昨天一个从京里来的侄儿告诉我,说献陵附近发现了一只背上刻有字的千年老龟,我不知道是献陵哪里发现的,但肯定不是在中白渠。”

    胡沛云和吴县令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为何不是中白渠?”

    “很简单啊!我在中白渠捕鱼快五十年了,根本就很少看见过乌龟,更不用说千年老龟,如果中白渠真有千年老龟,他那他的龟子龟孙应该很多,可是没有,很难看到一只乌龟。”

    胡沛云暗暗点头,有道理,虽然有道理,但他还是不甘心放弃,谢过了老渔夫,又继续沿着中白渠向西寻找,问了不少渔夫,渔夫们都表示从未听说过背上刻字的巨龟,一直找到黄昏时分,眼看要出县了,还是一无所获,胡沛云暗暗思忖,‘按理,这张姓渔夫捞出这种东西,又得了赏钱,一定会大肆吹嘘,但一路问下来,要么就根本没有听说过此事,知道一点的,都是从长安传来消息,这着实有些怪异,难道这个所谓的‘张渔夫’根本就是个假渔夫,或者就没有谁来献巨龟?’

    胡沛云不由向吴县令瞟去,会不会是这个官员一手策划出来的,编一个所谓渔夫送龟的把戏,然后他拿到朝廷去报告。

    可转念一想,这个吴县令名望很高,天宝元年的进士,到现在还是个县令,如果他真懂这一套,他早就该高升为侍郎了。

    胡沛云百思不得其解,眼看天色已到傍晚,他只得返回县衙,准备住一晚明天找一找线索。

    正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他们刚刚回到县衙,忽然有衙役来禀报,在献陵附近,有人发现了三丈高的白玉石碑,上面刻有‘安西出圣人,大唐兴万年’的字样。

    胡沛云和吴县令面面相觑,这又是一个瑞兆出来了,胡沛云立刻下令道:“走!看看去。”

    几名衙役领着他和吴县令,以及二十几名从人,风驰电掣般向献陵方向奔驰而去。

    献陵是唐高祖李渊的陵墓,位于高陵县和云阳县之间,也就是今天三原县境内,上一次被抓住的神龟也在献陵附近,两件瑞兆相距不到五里。

    这一次,他们有当地里正带路,很快便找到了那块白玉高碑,白玉碑是在一座树林里发现,离献陵的不到二十步,被两个樵夫无意中发现。

    胡沛云等人赶到树林时,天已经黑了,众人点起火把走进树林,守献陵的几名墓官已经先到一步了,他们正围着白玉碑窃窃私语。

    听说内卫情报堂总管来了,几名官员都连忙上前见礼,“下官等四人都是献陵陵官,参见胡将军!”

    “嗯!不用客气。”

    胡沛云说着客气话,他的目光却落在了这块巨大的白玉碑上,碑体确实巨大,高三丈,宽六尺,本来是半截插入土中,但已经被村民们放平了,在猎猎火光中,只见碑体上有一行字,‘安西出圣人,大唐兴万年’,和巨龟壳上的笔迹一模一样。

    “果然是同一伙人所为!”

    胡沛云心中却忽然警惕起来,一连出了两起歌颂李庆安的瑞兆,看似好事,但其实不然,如果只有一起,或许做这件事的是好意,但如果这种瑞兆接连不断地出来,那就不是好事了,物极必反,这就让人很明显地感到是李庆安自己在作假,是他登皇位心切了,这就反而会让天下人反感。

    那就是一种变相的抹黑了,做这件事的人很可能心怀恶意。

    几名陵官不知深浅,却一个劲地拍马屁道:“我看这个白玉石碑很可能是从陵墓中自己出来的,这是天意啊!就叫‘苍天有意,鬼神灵验’。”

    “一派胡言!”

    胡沛云狠狠一瞪眼,几名陵官便吓得不敢吭声了。

    胡沛云上前摸了摸白玉碑,上面没有的石粉,很干净,说明这块碑已经做成了很久了。

    他又问陵官道:“这些天有马车或者船靠近献陵吗?”

    几名陵官都要要头,这时带路的里正却道:“我听说前几天确实是有艘大船停在前面的小河中,停了一夜,鬼鬼祟祟的。”

    胡沛云连忙追问,“前几天具体是哪一天?”

    里正挠挠头想了想道:“好像是七天前,对!肯定是七天前,我记得很清楚,就是那天晚上,我叔父去世了。”

    “那有没有看清船上是什么人?”

    “那船停了一天一夜,次日凌晨左右走了,白天没有人出现,估计他们是晚上动手。”

    胡沛云点点头,他必须得赶回长安部署了,这件事有点愈演愈烈的迹象了。

    他立刻吩咐吴县令道:“吴县令,这座白玉碑就暂时放在你们县衙,千万不要上报,更要封锁消息,此事恐怕有阴谋在里面。”

    吴县令点点头,他也有点感觉到不对了,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

    .......

    胡沛云连夜赶回长安,他路上他得了两个消息,那个丁匠人找到了笔迹的主人,这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但同时还有另一个令人心情紧张的消息传来,在蓝田县和新丰县也各出现了瑞兆,蓝田县是发现出土一方刻字宝玉,而新丰县却是出土一匹刻字石马,所刻的字都是一样,‘唐再兴,庆平安’。

    格外的诡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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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九章 攻心为上

    次日一早,右相国张筠便将都水左使张秉国请去了中书省。

    都水监是大唐朝廷诸寺监百司中最小的一个职能部门,原本属于将作监,开元二十五年从将作监中分立出来,成为一个独立的机构,掌管山泽、津梁、渠堰陂池之政,都水监的最高官员叫都水使者,分左右二使,只有正五品上阶,也所有部寺首脑中官员品秩最低。

    但这几个月都水监颇受重视,崔宁去江淮河南疏通漕运,包括都水右使朱珉在内,几乎一半以上的都水监官员都跟随崔宁去江淮了,朝廷中的都水监官员只剩下寥寥五六人,由左使张秉国负责本监日常事务。

    张秉国今年约四十岁左右,是天宝二年的进士出身,身材很高,长得又黑又瘦,由于在都水监做官是个苦差事,常常要外出奔跑,几乎没有又白又胖的官员。

    一大早右相国便找自己,张秉国不敢怠慢,一路从皇城急急火火地赶到了中书省,在门口禀明来意,一名从事将他领到了张筠的朝房前。

    “右相国,都水监张秉国求见。”

    “请他进来!”

    张秉国走进了朝房,躬身行礼道:“卑职参见右相国!”

    张筠放下手中笔,笑呵呵道:“一大早将张左使请来,真是抱歉了。”

    张秉国在朝廷中属于韦党一派,由于他是都水监首脑,因此深得韦滔重视,算得上是韦党骨干,一早张筠把他找来,使他心中颇有点不安,不知发生了什么,不过张筠笑容亲切,态度随和,他心中又稍稍安定,连忙答道:“右相有事,卑职安敢不来,请右相吩咐。”

    “嗯!是这样。”

    张筠拿起一本奏折,问他:“我前天接到崔相国从江淮送来的奏折,上面说今年江淮入夏以来连降暴雨,水患严重,我便很担心关中的情况,我翻了一些资料,基本上从天宝五年后,关中各河渠都没有修葺了,也不知近况如何?”

    不等张筠说完,张秉国便连忙道:“关中河渠确实很多地方都陈旧不堪了,若遇大汛必然出现溃堤,属下心里明白,也曾经给裴相国几次上书,但裴相国总说朝廷经费紧张,缓一缓再议此事,右相,此事确实拖不起了。”

    张秉国说的是实话,作为他的本职事务,他对关中河渠情况了如指掌,他心中也很担忧,一旦出现溃堤淹没农田之事,他的官帽可就保不住了,俗话说,三年必汛,关中已经两年没有出现水患了,今年从春天起便雨水偏多,他非常担忧,一旦今年出现水患,年久失修的河渠必然溃堤,淹没农田,为此他从年初便向时任右相国的裴遵庆提出此事,但每次都被裴遵庆以朝廷经费紧张拖延了,今天难得张筠主动提出此事,这个机会他怎么能不抓住。

    张筠沉思了一下,便道:“朝廷经费紧张是事实,安禄山造反,河北大量移民,耗费了巨额钱财,府库中着实空虚,不过移民安置已经结束,最近安西又解来一批税银,境况又好了很多,所以我考虑拨出五十万贯钱修缮关中河渠......”

    张秉国大喜,连忙深施一礼,“多谢右相关注!”

    张筠一摆手,止住了他,“你听我把话说完。”

    张秉国连忙闭嘴了,张筠这才笑道:“要想让刘晏那个守财奴掏钱出来,可不是那么容易,所以我打算今天带他前去实地考察,还有京兆尹黎干也一同前往,就想问问你,那个河堤的情况最为严重?”

    河渠破损最严重是升原渠岐州一段,其次是中白渠,张秉国本来想说升原渠,可听京兆尹黎干也要一同去,他便不好说岐州了,只得改口道:“回禀相国,中白渠一带比较严重。”

    张筠点点头,“好吧!我们就去中白渠,张左使可回去多准备一些资料,我们午后便出发。”

    张秉国犹豫了一下,“卑职.....也要去吗?”

    “你还有别的事吗?”

    张筠奇怪地看着他,言外之意就是说,右相国视察河渠,你都水左使能不陪同吗?

    张秉国心中凛然,“卑职明白了,这就去准备。”

    张秉国转身走了,张筠捋须望着他的背影,冷冷地笑了笑。

    .........

    下午,右相国张筠带着户部侍郎刘晏、都水左使张秉国等一群考察官员和护卫近百人,在京兆尹黎干的陪同下来到了高陵县,高陵县吴县令早已得到消息,带领县丞县尉老远便赶来迎接。

    “卑职高陵县县令吴峮参见相国!”

    张筠在马车内笑道:“我们来视察河渠,今晚可能回不去了,还烦请吴县令安排一下食宿,简单一点无妨。”

    “卑职明白了,卑职会安排好,现在相国和各位使君先去县衙休息一会儿吗?”

    张筠看了看刘晏,笑道:“刘侍郎的意思呢?”

    刘晏心里明白,带自己来视察,无非就是要钱罢了,但刘晏是个很认真的人,既然来视察,他就不会走形式,他看了看天色,便道:“现在时辰还早,我们不妨抓紧时间查看河堤,如果可能,我想连夜赶回长安,明天一早江南的税赋报告就要送到了,我需要进行核对。”

    “呵呵!刘侍郎不愧是朝廷第一大忙人啊!我也想连夜赶回,但身体不允许,只好呆一夜了。”

    张筠笑了笑,又问京兆尹黎干道:“黎使君的意思呢?”

    黎干躬身道:“卑职也建议立刻开始视察,不过卑职可以留下陪同相国。”

    张筠又看了一眼张秉国,“张左使呢?”

    张秉国一路而来,心中隐隐有些忐忑,一般而言,河堤维修是由各县提出申请,再报州里,长安各县是报京兆府,州里或者京兆尹审批后上呈给工部,由工部中的水部司把各州各县的申请进行汇总核准,再转给都水监拟定具体方案和费用,最后是报到相国那里批准,如果费用超过一定额度,还要上报皇帝,然后再由都水监官员会同县里组织民夫施工。

    这中间,工部属于审批机构,作用很大,按理,相国来视察,就算工部尚书不来,工部侍郎也一定要陪同,但这里却看不见工部侍郎李开复的影子,只来了一个水部郎中,陪同级别不对等,说得难听一点,这就叫蔑视相权了,是官场中的大忌。

    张秉国不明白,为什么李开复今天不来陪同,但他又不好多问,他心中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见张筠问他,他便躬身道:“卑职随相国!”

    张筠点点头,捋须笑道:“好吧!先不忙去县衙,现在就开始视察河堤。”

    众人调转车马,便向中白渠而去,吴县令对这里的情况很熟,便给众人详细介绍河堤现状。

    “中白渠自从天宝元年修缮过一次外,至今已有十六年没有修葺了,现在和普通河流没有什么区别......”

    在吴县令的介绍下,众人见河流两岸野草密布,柳树成荫,一座修建于开元初年的桥梁已经十分破旧,完全看不到人工修筑的堤岸.

    吴县令带众人又走了数量,来到一段河渠前,他指着一段已经有溃堤迹象的河渠道:“各位请看这里,这一段河段最为破旧,河堤崩塌,一个月前的大雨中出现了溃堤,淹没了数十亩良田,我带领民众用草袋装土暂时堵住了缺口,现在我最担心下暴雨,若雨量过大,不仅会溃堤,而且河水会全线溢出,淹没沿河的数千顷良田。”

    众人都停驻不前,这一段河堤地势较高,已经超过河堤外的大片良田,望着即将进入收割季节,一望无际的黄澄澄的麦浪,众人心中都不由有些沉重,一旦下暴雨,这一段河堤毕竟会溃堤,淹没这一大片丰腴的土地。

    张筠叹息一声道:“确实是该好好修葺了,这件事不要再拖了,回去后我会召开政事堂会议,把这件事定下来,尽快开工。”

    他又对刘晏道:“希望户部那边的钱粮能及时拨付,不要耽误了工程。”

    刘晏点点头,“我明白了,我会尽快拨付!”

    黎干见天色已经不早,便笑道:“这里离县城还有一段距离,再不回去,天可就黑了。”

    张筠微微一笑,“那好吧!今天就看到这里,大家先回县衙吧!

    众人调转马头,跟随着吴县令,向高陵县城而去,抵达县城时天已经黑了,众人在县衙内简单地吃了晚饭,刘晏明天有事,便连夜赶回长安了,其余人要在高陵县住一晚。

    住宿已经安排好了,由于驿站条件简陋,张筠便住到高陵县的一个族人家中,其余官员都住进了驿站,晚上,张筠又特地把张秉国叫去了,要具体了解一下河堤修缮事宜。

    张秉国在一名侍卫的带领下来到了张筠的族人军中,宅子位于城东,而驿站在城西,两地相距颇为遥远,马车行了一刻钟才来到了一座大宅前,大宅前颇有些冷清,没有看门的人,宅子也有些陈旧了,而且也没有牌匾,给人一种怪异的感觉,似乎无人居住。

    吱嘎一声,侍卫推开大门,领张秉国进宅,轰隆一声,宅门又轰然关上了,进了宅子,这种无人居住的感觉更加强烈,到处是黑漆漆一片,所有的房间内都没有灯,也仿佛没有人住,寂静得令人有点害怕。

    张秉国再也忍不住了,问道:“张相国是住这里吗?”

    “张相国是住在后宅,这里是客房,平时没有人居住,刚才我们是从侧门进来,请随我来吧!”

    侍卫回答得冷冷淡淡,带着张秉国走进一座院子,他一指前面亮灯的一间屋子,“那里就是相国的临时书房,张左使请吧!”

    张秉国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四名彪形大汉抱手在胸前,堵住了大门,他感觉下午一路过来,似乎没有看见过这四名大汉。

    张秉国心中更加疑虑了,他走到门前禀报:“卑职张秉国求见相国!”

    “进来吧!”

    声音很低沉,不像是张筠的声音,他慢慢推开门,他忽然发现,这扇门竟然是铁门,他大吃一惊,刚要后退,侍卫却一把便将他推进了屋子,‘轰!’一声,铁门重重地关上了。

    房间内亮得刺眼,张秉国用手遮住光,待眼睛适应了灯光,这才发现这间屋子竟是一间石屋,光秃秃的青石没有半点修饰,屋里空空荡荡,靠墙站着十几名彪形大汉,个个赤着上身,满脸横肉,正中竖着一根铁柱,两边是铁链,旁边摆着一张空桌椅,椅子上没有人,他心中惶恐,这是什么地方,他不由后退了一步。

    这时从里间走出一人,笑道:“欢迎张左使来高陵情报堂。”

    “情报堂?”

    张秉国心中一阵颤抖,他认出眼前这个人了,情报堂总管胡沛云。

    “你们......要做什么!”

    张秉国想厉声喝喊,但他声音却在发抖,有一点色厉胆薄,他已经猜到极可能是瑞兆案的事发了,但作为朝廷都水监的主政官员,他有高官的自尊。

    胡沛云坐了下来,他打开一本桌上的卷宗,淡淡道:“我理解张左使的心情,但很多事情如果不说清楚,恐怕我们难以放张左使回去,我也很难向上交代。”

    胡沛云的上司就是李庆安,难道李庆安发现什么了吗?张秉国心中更加惶恐,声音颤抖着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要我说....什么?”

    “好吧!我来问几个问题,请张左使如实回答。”

    “等等!”

    张秉国伸出手,仿佛要拦住胡沛云上前,他急道:“我是堂堂的朝廷命官,是都水监左使,除非有御史台弹劾,有政事堂决议,否则你们无权审问我!”

    “谁说我在审问你,我只是问你几个问题,回不回答在于你。”

    胡沛云冷笑了一声,从卷宗里取出红线册,翻了几页问道:“昨天晚上亥时一刻,戚珣去了你府上,在你府上呆了半个时辰,事后你把他送了出来,在门口你还说,请戚总管放心,所交代的事我一定办妥,我就想问了,第一,你和戚珣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叫他戚总管;第二,他交代你办什么事?”

    胡沛云语气不重,但他的话却如铁锤一般重重地击打在张秉国的胸口,张秉国只觉头脑中‘嗡!’的一声,变成一片空白,他们什么都知道了吗?

    他的腿开始发软了,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胡沛云也不急,就这么冷冷淡淡地看着他,胡沛云不得不佩服主公的手段,昨天他说在京城抓捕审问不方便,结果今天张筠便以视察河渠的名义,将张秉国带到了高陵县,神不知鬼不觉,等明天回去时,没有任何人能想得到张秉国已经被审问过了。

    其实依照胡沛云的想法,不必管这个张秉国,直接抓捕戚珣,将南唐的探子一网打尽,所有勾结南唐的官员都可以从戚珣的口中得到,没必要再绕张秉国这个弯子,但李庆安只说了一句话,这个张秉国是个上好的饵料,胡沛云蓦然醒悟,他不得不佩服李庆安的手段高明。

    看着张秉国眼中的绝望,胡沛云又淡淡一笑道:“怎么,我的问题很难回答吗?张左使不要告诉我,你已经忘记了。”

    张秉国渐渐恢复了思路,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大颗汗珠,他和戚珣之间没有什么书面往来,他相信情报堂没有证据,便硬着头皮道:“戚珣原来是朝廷大理寺少卿,和我是同科进士,私交很好,虽然他投靠了南唐,但那是他的私事,与我无关,这次他来长安处理旧宅田产,顺便来看看我,故交重逢,这又有何不可?”

    “哼!他真是来处理旧宅田产?”

    “是的,他是这样告诉我的,至于他来长安有没有别的事情,我不知道,我叫他总管,那一直我对他的旧称,我答应帮他找旧宅买主,当然要帮他办妥,这哪里又有问题了?”

    胡沛云忍不住鼓起掌来,“好个伶牙俐齿,把所有的事情都推掉了,好吧!这件事我们先放一放。”

    说完,他又取出一张官方信笺,给张秉国看了看,道:“这是五天前你调都水监船只来中白渠的指令,上面有你的签名,船只在中白渠呆了一夜,第二天献陵旁就出现了白玉碑,这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解释一下?”

    张秉国心中更加心惊胆战了,这张旨令他上午还看见,怎么现在就到了胡沛云手中,尽管他心中害怕,但事已至此,他无路可退了,便一咬牙道:“派船自然是调查河渠水利,今天我们不是来了吗?就是因为调查发现中白渠有溃堤危险,所以.....”

    “放屁!”

    胡沛云重重一拍桌子,指着他怒道:“你当我是白痴吗?你们都水监七官五十四役,你派谁去查看河渠了,你告诉我,我马上找他来对质,你不要告诉我,你亲自去视察了,那天下午你还去同僚家喝喜酒,你以为我没查到吗?那个管船的船役已经交代了,你把船给了一个叫罗四的男子,船上还有白玉石碎片,和白玉碑一模一样,这你又怎么解释?”

    如果张秉国再强硬下去,他还可以说船是私借给戚珣了,至于戚珣拿去做什么他也不知道,这样,他的罪名最多是私用官船,罚俸半年。

    但张秉国毕竟是个书生,没有那么强的心理素质,再加上心中有鬼,他终于抵挡不住了,精神彻底崩溃,他扑通跪倒在地,痛哭流涕道:“我交代,我一时糊涂,受了戚珣的贿赂,把船私借给他了,我有罪!”

    “戚珣拿船去做什么,你知道吗?”

    “我.....我知道!”

    胡沛云背着手走到他面前,“嗯!你还算亡羊补牢,还算老实,其实戚珣交代了,不仅是白玉石碑,而且千年乌龟事件,你也把船借给了他,你也参加了策划,对不对?”

    张秉国点点头,“是,我建议把乌龟放到高陵县。”

    “很好!你愿意立功赎罪吗?”

    “我.....愿意!”

    胡沛云低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张秉国的眼睛顿时瞪大了,他吓得浑身冒冷汗,“这....这个,我不敢,我不能做!”

    “张左使!”

    胡沛云的脸沉了下来,拉长了声音道:“勾结南唐,最低的罪名也是革除官职,全家流放岭南,你儿子才十岁,你娘子身体也不好,老母已经七十三岁了,你真的忍心让他们去岭南受那种罪吗?俗话说,七十三,鬼门关,你认为你母亲一路颠沛流离,去岭南那种瘴气横溢之地,她能熬得过这道贵门关吗?好好想想吧!”

    张秉国是个孝子,为官也不错,只因家境贫寒,一时受不了戚珣的人情和贿赂诱惑,收了他两千两银子,准备将来给母亲操办后事,便做下了糊涂事,现在他的软肋被抓住了,使他一时间动摇起来,低头不语。

    胡沛云见他已经被说动了六分,便又继续攻心道:“张左使,你别忘了,前两年朝廷欠俸几年,你们家连永业田都卖了,家里穷得顿顿吃粥咽菜,那么冷的天,你娘子还去帮人洗衣服维持生计,结果落下病根,那时是谁每个月接济你三十块银元,才使你们家熬过了那个冬天,是安西,是赵王殿下,可你非但不知恩图报,今天还故意抹黑赵王殿下,损害他的名誉,张左使,人可是要讲良心的,如果你母亲知道你恩将仇报,她会受得了这个打击吗?”

    “别.....说了!”

    张秉国趴在地上,早已痛哭流涕,“我知罪了!我愿意赎罪,我愿意.......”

    “很好!很好!”

    胡沛云将他扶起来,拍拍他肩膀笑道:“其实赵王殿下不想在长安抓你,就是想给你个机会,他说张左使为官清廉,又精通水利,是一个难得的好官,如果你知错肯改,将来让你去江南做江淮都水使,做得好,再升你为扬州太守,张左使,赵王殿下知人善用,可比跟随那个韦尚书有前途多了,你说是不是!”

    张秉国擦去脸上的泪水,重重点头道:“请转告赵王殿下,他无论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为他效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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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章 虾钓大鱼(上)

    次日一早,李庆安来到了大明宫,他是来觐见太后,两名宦官将他领到了麟德殿前,笑道:“殿下请稍稍等候,老奴前去禀报太后。”

    李庆安点点头,负手凝望着大明宫气势巍峨的宫殿,他不知来过大明宫多少趟了,可每次都是来去匆匆,从来就没有好好欣赏过这座宏伟壮观的宫殿,就算是巴格达的绿宫,就算是君士坦丁堡的黄金宫殿,它们也难以和这座大唐帝国最气势恢宏的宫殿比肩。

    他轻轻拍了拍身旁的白玉栏杆,他还从来没有注意到,栏杆上竟然刻着一尊尊的白玉小狮子,嘴里含着石球,栩栩如生。

    “赵王殿下,太后召见!”身后,一名宦官小声地提醒着他。

    李庆安笑了笑,转身跟着宦官走进了麒麟殿,偏殿内,太后沈珍珠坐在冷冰冰的高座上,苍白的脸庞和削瘦的双肩都显得她异常寂寞,只有当李庆安魁梧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的一刹那,她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异彩,随即又被长长的眼睫毛遮住了。

    李庆安走上前,单膝跪下行一礼道:“臣李庆安参见太后,祝太后千岁千千岁!”

    “赵王平身,赐座!”

    “谢太后!”

    沈珍珠的声音十分轻柔,眼睛里也渐渐变得清澈起来,终于鼓足勇气向李庆安望去,李庆安脸上关怀的笑容使她心中感到一丝温暖,紧张的心情也平静下来了。

    她微微一笑,“赵王是几时回京的?”

    “回禀太后,臣是前天傍晚回京,昨天在家休息了一日。”

    沈珍珠点点头,“赵王长年在外征战,陪家人的时间太少,既然回京,那就尽量陪陪妻儿,而且你长途跋涉回来,身体一定十分疲惫,其实今天你也应该在家休息,不该这么快进宫。”

    “觐见太后是臣的本分,本来昨天臣就该来觐见,只是昨天臣有点感恙,不便进宫,希望太后见谅!”

    “那....爱卿的身体好点了没有?”沈珍珠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用一种平缓的语气问道。

    “多谢太后关心,臣身体已经好多了,但臣见太后气色不是太好,希望太后能善加保养,昨天臣妻也给臣说了,太后身体最近不是太好,如果太后有什么需求,可以随时给臣提出。”

    沈珍珠暗暗叹息一声,低声道:“多谢爱卿了,只是哀家暂时没有什么需求,如果爱卿不反对,哀家想请王妃常进宫坐坐,陪哀家说说话。”

    “臣没有意见!”

    偏殿内一时沉默了,气氛略略显得有些尴尬,沈珍珠心中的万般滋味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眼前这个强有力的男子,‘强有力’这三个字是她自己的感觉,那种感觉她一辈子也难以忘记,原本和他之间只是一个交易,一个为她死去和儿子和丈夫之间的交易,但后来......

    沈珍珠心中放佛被一种无形的火焰所煎熬,如果有可能,她宁可砸碎身下的王座,砸碎她头上的金冠,但没有可能,她是大唐帝国的太后,这个身份像沉重的枷锁让她一辈子也无法改变、无法摘掉。

    更重要是,她自己也不想背叛这个身份,这是他们二人在某个时候达成了一种默契。

    在沉默得已经无法再沉默的时候,李庆安终于开口了,“臣今天来,一是问候一下太后,另外,臣想向太后说一下南唐之事。”

    如果说还有什么比李庆安那种强有力的感觉更让沈珍珠刻骨铭心的话,那就只有南唐了,她的仇人,杀死了他丈夫和儿子的仇人,依然坐在高高的宝座上称孤道寡,依然纸醉金迷的生活,仇恨沉淀在她心中,已经凝固成了一块铁。

    沈珍珠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苍白的脸上因激动而有了一种红润之色,她连忙问道:“赵王是准备南征了吗?”

    李庆安缓缓点头,“臣已经查清,南唐勾结朝官陷害微臣,手段恶劣,令人孰不可忍,臣已决定南征,今天来见太后,也是想请太后下旨,命臣南征。”

    “哀家可以下旨!”

    沈珍珠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不知赵王需要哀家何时下旨?”

    “再等两天,等真相大白之时,会有一系列的旨意,需要太后颁布。”

    “难道除了南唐,还有其他旨意吗?”沈珍珠忽然听懂李庆安的言外之意。

    李庆安点点头,“涉及到臣的安危,涉及到大唐的长治久安,希望太后能体谅臣的难处。”

    沈珍珠久久地注视着李庆安,李庆安也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她,沈珍珠明白李庆安要她做什么,那是她不想做的,但她又不得不做,她的目光终于软了下来,低低叹口气道:“那你答应哀家,不要触犯哀家的底线。”

    “臣向太后保证,不会伤害到妇孺老人,臣也不会妄加杀戮旧臣,臣只是想做一些官员的职务调整。”

    “你不要欺骗哀家。”

    “臣以名誉保证,绝不欺骗太后。”

    沈珍珠的脸色渐渐缓和了,“好吧!哀家答应你。”

    “多谢太后,微臣告退。”

    李庆安慢慢退下,沈珍珠似乎想叫住他,可她嘴唇动了动,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的目光一下子黯淡了。

    李庆安走了几步,却停止了脚步,回头看着她,眼睛充满了笑意,他仿佛明白沈珍珠的心思。

    “赵王....还有事吗?”沈珍珠颤抖着声音问道。

    “臣还有一事想请示太后,臣以后会更多关注朝政,会在大明宫设朝房,会经常留宿大明宫内,那样,宫中的守卫将大大增加,不知太后是否准许?”

    “哀家....没有意见!”

    “那臣告退了。”

    李庆安退出了偏殿,沈珍珠望着他的背影,她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但又充满了一种深深的矛盾和无奈。

    .........

    裴遵庆之死所带来的后遗症一直到现在还没有消除,原本的政事堂七相因裴遵庆之死变成了六相,很快崔平出任河东道观察使,又变成了五相,崔宁补左相后又去了江淮疏通漕运,再加上张镐出任陇右道观察使兼安西节度府长史,成为安西的最高行政长官,这样一来,政事堂实际上只剩下了四相,张筠、韦滔、卢奂以及王缙。

    这四相中,韦滔和卢奂是韦党同盟,王缙是中间派,张筠自成一党,所以在政事堂中,韦党明显占据了优势,尚书省六部中,韦党控制住了工、礼、兵三部,张筠控制了吏部和户部,王缙掌握着刑部。

    尽管李庆安曾经暗示过张筠可以铲除韦滔,但在皇帝缺位的形势下,没有确凿的证据,张筠根本就动不了韦滔,就算李庆安登位,在登位之初,李庆安也不能轻易换相,历朝历代的最高统治者,只有当他坐稳了皇位后,他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陆陆续续更换相国。

    所以李庆安若想按照自己的意愿重建权力构架,那他就必须在上位之前把一切都安排好,现在就是他开始权力重组的时候了。

    张筠是一颗非常稳定的棋子,他还想留任一两年,王缙能力不错,有改革的锐劲,他也想留任,除这两人之外,崔宁、颜真卿、裴旻、刘晏、郭子仪等五人也是他想安排进政事堂的能臣。

    那么韦滔和卢奂便是两个多余的人了,这两人不仅是两个相国,他们还是两个巨大的筐子,所有反对他李庆安的大臣,所有成为他登位障碍的人,都可以把他们一起装进这两个大筐中,一并处理掉。

    张筠还在为找不到借口铲除韦滔而发愁,但他李庆安却找到了,突然出现的瑞兆案不就是最好的借口吗?

    南唐派来的戚珣,就是最好的网,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至于诱饵,李庆安已经安排了一只美味小虾,他相信,韦滔和卢奂这两条大鱼一定会争相吞掉这只小虾。

    .........

    张秉国从高陵县回来后,没有任何反常之处,视察完中白渠,张筠便决定尽快着手关中河渠的加固和修葺,这样一来,都水监的工作压力就明显地加大了,再加上一半的官员都被借调去江淮疏通漕运,剩下的官员们只能日以继夜地工作,编制河渠修缮方案,估算修葺费用,张秉国本人也是忙得脚不着地,晚上也没有能回家,直接住在朝房内.

    虽然张秉国十分忙碌,但在次日吃午饭时,还是被韦滔叫去了.

    张秉国是韦党人,而且因为他主管都水监,便成了韦滔重点拉拢的对象,渐渐成为了韦党的骨干,韦滔找他来也是很正常,前天张秉国陪同张筠去了高陵县,没有事先向他汇报,韦滔心中略略有些不舒服。

    韦滔的朝房在皇城礼部内,房间宽敞而明亮,韦滔正低头写着什么,韦滔今年已经六十岁了,但他依然精力充沛,思路敏锐,尤其对于权力的欲望,非但没有半点减弱,反而随他年纪的增长而更加强烈。

    和张筠想铲除他一样,他也无时无刻在想着如何除掉张筠,一山不容二虎,他和张筠是权力场上的死对头,一个韦党,一个张党,几乎整个北唐的朝廷格局,就是围绕着他们二人转。

    其实张筠的弱点很多,比如他兄弟张垍现在就是南唐政事堂成员,就凭这个,他就可以制造出张筠私通南唐的证据,从而将他扳倒,只可惜张筠得到了李庆安的支持,想扳倒他很难。

    韦滔其实也是因此李庆安当时要扳倒崔涣而进入了政事堂,但随着他翅膀渐渐丰满后,他便不想再受李庆安的控制,尤其李庆安支持张筠,这令他十分不满,只见李庆安的力量太强大,让他有所忌惮而不敢公开反对,但不敢公开反对并不代表他不反对,他在暗中进行了一系列的操作,一些坚决反对李庆安的宗室或者大臣也渐渐地投到他的旗下,壮大了韦党的实力。

    韦滔心里很清楚,他的家族如果想长久的繁盛下去,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抱李庆安大腿,其次就是壮大自身实力,想得到李庆安青睐并不容易,韦家屡遭打击,已经没有崔、裴两大世家的雄厚实力,他本人也才能平庸,比不上颜真卿、刘晏等人。

    有这些人在,李庆安不可能再重视他了,第一条路显然走不通,他只有考虑走第二条路,壮大自身实力,让韦党成为朝廷举足轻重的力量,这样就算李庆安即位,他也不敢轻易地动自己,等他想动自己时,韦家子弟已经遍布大唐官场,生根难去了。

    正是抱着这样的想法,韦滔对李庆安既不合作,也不反对,甚至为了安抚韦党中反对李庆安的人,比如工部侍郎李开复、兵部侍郎苗晋卿等等,他明知这些人在暗中和南唐勾结,进行反对李庆安的活动,他也睁只眼闭只眼,最近发生了瑞兆事件,他就非常清楚中间的内幕。

    就在韦滔奋笔疾书时,他的文书郎进来禀报:“韦尚书,张左使来了,在门外候见!”

    “让他进来!”

    韦滔放下了笔,李庆安一回长安,张筠便开始活跃了,让他心生警惕,尤其前天张筠去高陵县视察水利,叫了都水左使张秉国陪同,却没叫工部侍郎李开复,这很不符合常理,更是让他心中充满了疑惑。

    最近朝廷非常重视水运水利,都水监开始受重视起来,张筠甚至提出把都水监升级为从三品,张筠该不是想拉拢张秉国吧!

    片刻,张秉国快步走进了朝房,躬身施礼,“卑职参见韦尚书!”

    韦滔呵呵笑道:“把张左使从百忙之中找来,实在是不好意思。”

    说着,韦滔给文书郎使了个眼色,文书郎会意,关门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这时,韦滔的脸色便开始有点阴沉下来,淡淡问道:“去高陵县,为什么事先不给我说一声。”

    张秉国心中一跳,他知道韦滔在开始算账了,便连忙道:“去高陵县非常突然,卑职要准备很多资料,本来是想午饭时给尚书说一声,但张相国又突然提前了,连午饭都没吃我们就出发了。”

    “嗯!”

    韦滔点点头,张秉国所说情况属实,他勉强可以接受,但还有一件事他也要问清楚。

    “听说晚上张筠单独召见了你,你们都说了什么?”

    这件事是韦滔最担心的,如果是谈治理中白渠,那吴县令应该也一起去,但吴县令并没有去,只有他们二人,那张筠和他谈了什么?

    张秉国连忙道:“主要是谈关中河渠的治理,以及钱粮耗费,张相国正在看我的报告,但有些地方不解,所以把卑职叫去了。”

    “除了河渠治理,别的没有了?”

    张秉国犹豫一下道:“除了谈河渠治理,他还问了卑职的家庭情况,他好像很清楚卑职的家庭状况。”

    果然是想拉拢张秉国,韦滔很了解张筠的手段,他想拉拢一个人,首先就会事先调查对方的家庭情况,如果对张秉国不感兴趣,他才不会管张家的死活。

    韦滔注视着张秉国的眼睛,缓缓道:“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卑职说,韦尚书对卑职很关心,多谢他的好意,然后卑职就告辞了。”

    “你真是这么说的吗?”

    “是!”张秉国毫不迟疑地答道。

    韦滔望着他,半晌才点了点头,他又沉思片刻道:“今天晚上,是我小孙子满周岁,我准备请一些关系较好的同僚来参加,我知道你很忙,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来一下。”

    韦滔请客多是朝廷皆知的秘密,实际上就是韦党骨干的聚会,他利用各种借口请客,便是将韦党牢牢抓在自己手中,如果张秉国晚上肯来,那就说明他没有背叛自己,如果他找借口不来,那就是他已经被张筠拉拢了。

    韦滔目光炯炯,张秉国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变化都瞒不过他,他见张秉国脸上露出了一点犹豫,便立刻不高兴道:“怎么,不给我这个面子吗?”

    “不!不是”张秉国连忙摆手。

    “那是什么?”

    张秉国犹豫一下便道:“不瞒韦尚书,我的堂兄张秉乾昨日抵京处理家务,明天一早就要回常州,今晚我们约好一起吃饭。”

    张秉乾是常州长史,资历和能力都很不错,韦滔早就想拉拢,听张秉国一说,他便立刻笑道:“不妨,把张长史一起请来,我等会儿让家人补一个正式请柬。”

    张秉国暗暗叹息,只得道:“谢大人美意,请柬就不用了,我堂兄家中有事,不好接请柬,我晚上带他来就是了。”

    “好吧!晚上我就恭候你们到来。”

    ..........

    天色渐渐到了黄昏时分,京兆少尹苏震批阅完最后几份文书,便准备下朝回府了,他刚起身要走,京兆尹黎干却背着手慢慢走了进来,“苏少尹,今天晚上我们可能有重要事情,叫大家都不要回家。”

    苏震一愣,黎干下午是被张相国叫去了,难道张相国交给了他什么事情吗?

    苏震和黎干的关系非常好,黎干一般有事情都不会瞒他,苏震见黎干有些忧心忡忡,便小心翼翼问道:“使君,发生了什么事?”

    黎干摇摇头,苦笑道:“今天晚上,我们要去抓捕南唐的伪大理寺卿戚珣,也就是这次瑞兆事件的主谋。”

    苏震有些糊涂了,“使君,我真的不太明白,这应该是内卫或者情报堂的事情,怎么让我们去抓人?”

    “你不懂,今晚抓人,内卫和情报堂绝对不会出面,只能我们来做,谁让我们是朝廷的衙门呢?”

    苏震更加糊涂了,他还想再问,黎干却摆摆手,“你不要再问了,时间已经不多了,你立刻去联系长安县和万年县,令他们所有的衙役全部出动,一切听我们的指挥,一个时辰后,在府夏门外集中,快去吧!”

    苏震一头雾水走了,黎干背着手望着窗外渐渐聚拢的阴云,他不由长叹一声:“哎!今夜开始,朝廷将掀起惊涛骇浪了。”

    ........

    (今晚两更,第二更已同时发布)

第六百六十一章 虾钓大鱼(下)

    长安府夏门位于长安东南,距离曲江池不远,进了府夏门便是通济坊、安德坊和曲池坊,夜幕已经降临,包括京兆府、万年县、长安县在内的近数百名衙役聚集在府夏门外,还有一百多名从高陵、新丰等县调来的外县衙役,一共有五百余人,由京兆尹黎干亲自带队。

    苏震身着官服骑在马上,手中握着长剑,他大概已经知道了一点点今晚的行动,他心中异常震惊,但他却不敢有半句多言。

    这时,万年县令赵羽来到他身边,指了指远处一百多名外县衙役,低声道:“很奇怪,那些人不像衙役啊!一个个身材那么魁梧,我一个都不认识,按理,高陵县和新丰县的衙役我应该都见过才对。”

    “你不要多问了,多问对你没好处,知道吗?”

    赵羽见苏震脸上严肃得可怕,他吓了一跳,不敢再多问了。

    京兆尹黎干也身着三品朝服,骑马缓缓上前,在他身边是御史中丞崔器,崔器年已过六十,是一名资格极深的老御史官员,他也骑马跟在黎干身旁,另外还有一名刑部的高官,刑部侍郎尚衡,他也骑在马上,像影子一样跟在后面,一言不发。

    黎干高声对众衙役道:“刚刚得到消息,发现了南唐伪官,本应由情报堂和内卫出面,但秦将军和胡将军正好都不在长安,只能由我们出面抓捕了,今晚一切听我的指挥,不管涉及到什么人,该抓捕的一律抓捕,听到没有!”

    “听到!”众衙役齐声答道。

    这时,一名衙役从城内骑马飞奔而来,将一封信递给黎干,黎干打开看了看,便道:“目标已经露面,出发!目标曲池坊。”

    夜色中,五百多带刀衙役开始浩浩荡荡向曲池坊而去。

    .........

    曲池坊韦府内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今晚是韦滔小孙子满周岁,韦滔特地举办了这次宴会,举办宴会是韦府的习惯,隔三岔五都会举行,除了韦府族人外,还有一些朝廷大臣也会参加,今天算是比较重要的宴会,朝官来了一百多人赴宴,都是韦党中人,连同他们的家人,今晚韦府足有千人聚集一堂。

    此时客人大部分都到齐了,韦滔也在小客堂内陪一些重臣聊天,府门外只有他的儿子韦俊还在迎客。

    夜色中,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停在了韦府门前,马车里下来了两人,一人正是都水左使张秉国,另一人是一个中年男子,容貌清瘦,显得十分精明能干,此人便是南唐大理寺卿戚珣,他是王珙的心腹,最早是原州司马,调入朝廷出任大理寺少卿才两个月,便跟随王珙投奔南唐去了。

    因此绝大部分朝臣都不熟悉他,胡沛云也才想不起朝廷还有姓戚的官员,他今晚是被张秉国叫来,说韦滔要见他,这使戚珣暗暗高兴,如果能将韦滔策反,这对他无疑是大功一件。

    两人走上前,韦俊连忙迎了上来,“张左使百忙之中能来,欢迎啊!”

    张秉国拱拱手,歉然道:“抱歉,事情太多,来晚了。”

    “不妨!不妨!宴会还没有开始。”

    韦俊看了一眼戚珣,他还以为也是都水监官员,可发现并不认识,而且此人没有穿官服,便笑问道:“这位是.....”

    “这是我的一个朋友,韦尚书知道他要来,他与韦尚书有重要事情商谈。”

    韦俊没有听父亲说起,不过张秉国可是韦党骨干,他便连忙请二人进府。

    张秉国瞥了一眼宾客登记册,他没有签名,便直接带着戚珣进了韦府,他见大堂内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便对戚珣笑道:“我带你去东花园看看夜景吧!韦府的夜花园很有名。”

    戚珣知道他是担心别人认出自己,便欣然笑道:“一切听左使安排。”

    两人转个弯,从一条小道向韦府的东花园而去。

    .......

    小客堂内热闹异常,韦滔、韦涣兄弟正和十几名韦党重臣聊天,包括兵部尚书卢奂、工部侍郎李开复、兵部侍郎苗晋卿、卫尉寺卿罗钧奕等等重臣,这些都是韦党的中坚骨干。

    此时众人却不谈公务,只是聊聊风月,谁娶了小妾,谁添了孙子,引来众人一阵阵笑声。

    这时,韦俊匆匆走进来,在韦滔耳边低语几句,韦滔脸色一变,起身道:“你们先聊,我去去就来。”

    他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匆匆出去了,卢奂见韦滔神情不对,便一把拉住韦俊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韦俊见瞒不住了,只得如实道:“外面来了好多衙役,好像是来抓什么人?”

    众人吃了一惊,对望了一眼,谁敢来韦尚书府抓人?他们一齐向大门外走去。

    大门外,数百衙役点着火把,拥堵在韦府门前,猎猎的火光将韦府照如白昼,黎干骑马立在最前面,目光严肃,在他身后还有五六名官员,台阶上,三十几名韦府家丁执刀拿剑,神情紧张地和衙役对峙。

    “这是怎么回事?”

    韦滔怒气冲出地大步走出来,他见来的竟然是京兆尹,先是一愣,随即极为不悦地对黎干道:“难道我举办一次家宴也触发了王法吗?还要京兆尹来亲自执法!”

    黎干拱拱手道:“有人告发韦尚书私藏南唐伪官,我奉命前来搜查!”

    “奉命?”

    韦滔冷哼一声,“你奉谁的命令?张筠,他可没这个权力!”

    这时,黎干身后的御史中丞崔器出面了,他也拱拱手道:“韦相国,我们奉太后旨意前来搜查,请韦相国配合。”

    崔器的旁边,还有刑部侍郎尚衡,他没有说话,只是向韦滔施了一礼。

    崔器和尚衡的出现令韦滔大吃了一惊,御史中丞和刑部侍郎都出面了,还有太后的旨意,这、这就是大三司会审的前兆啊!

    韦滔忽然意识到问题有些严重了,他沉声道:“是谁说我私藏南唐伪官,你们有何证据?”

    黎干冷冷道:“韦尚书,我希望你能合作,这个南唐伪官不是一般人,他是身负使命破坏我大唐朝纲,赵王殿下的瑞兆案就是他所为,如果让此人逃了,韦尚书可吃罪不起啊!”

    “你们是说戚珣?”

    韦滔猛地反应过来,他后退了一步,厉声道:“怎么可能,我怎么会私藏他在府中!”

    “看来韦尚书是知道这个人。”

    崔器冷笑一声,刷地打开了沈珍珠的旨意,朗声读道:“太后懿旨,礼部尚书韦滔,有私藏南唐伪官之嫌,特命京兆府搜查其府,御史台和刑部为监督,钦此!”

    汗水已经从韦滔的额头上流下,连太后的旨意都下了,他不敢再阻拦,只得对家丁道:“闪开道路,让他们搜!”

    黎干一摆手,“搜!”

    数百名衙役涌入了韦府,向四面八方散开,他们的目标很明确,中年男子,容颜清瘦,留一撮鼠须,没有穿官服,凡这样的男子,一律带来辨认。

    韦滔心中疑惑不定,尽管他知道李开复、罗钧奕等人都和这个戚珣有关系,但自己并没有请他,他怎么可能在自己府上,可是黎干等人明显是有备而来,连御史台、刑部和太后都惊动了,难道是自己的兄弟子侄瞒着自己将他藏在府中,如果是那样的话,自己可吃不了兜着走了。

    他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招招手将儿子叫上前,低声道:“你给我说老实话,是不是你们兄弟把这个人藏在府上了?”

    韦俊吓得连连摆手,“不可能,我们怎么敢把这样危险的人藏在府中,那会害死父亲的。”

    “这就奇怪了!”

    韦滔自言自语道:“难道是客人,今天客人中没有这么个人啊!”

    韦俊忽然想起来了,他连忙道:“父亲,我想起一事。”

    “什么事?”

    “就在不久之前,都水监左使张秉国带来一个奇怪的客人,我没见过,他说是给父亲说过,还说有重要事情和父亲商谈。”

    “张秉国来了吗?我怎么没见。”

    韦滔有些愣住了,张秉国是给他说过,带堂兄张秉乾前来,自己还说他怎么迟迟不来,原来竟已经来了。

    “抓到了!”

    东面小路上涌来一大群衙役,个个身材魁梧,体格强壮,他们像拎小鸡似的拎来一名中年男子,为首是京兆少尹苏震。

    借着微光,韦俊一眼便认出来了,他急对父亲道:“就是他!张秉国带来的人。”

    韦滔也认出来了,真的是戚珣,他呆住了,张秉国把此人带来做什么?难道是让他拉拢自己吗?他脑海中乱成一团,突发的情况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戚珣被捆绑的结结实实,嘴也被堵住了,苏震上前给黎干施礼道:“属下在东院客房内抓住了此人,他承认自己就是戚珣。”

    黎干看一眼戚珣,回头问崔器道:“崔中丞,你应认识此人吧!”

    崔器是老臣了,他看了看便点头,“此人正是戚珣,曾任大理寺少卿,后来投奔南唐,担任伪大理寺卿。”

    旁边一直不吭声的刑部侍郎尚衡也道:“我认识他,正是戚珣。”

    “很好!”

    黎干一挥手,“将他带走,好生看管了。”

    几十名大汉将戚珣带走了,黎干又令道:“可以结束搜查,让弟兄们都回来吧!“

    “当!当!当!”收兵的锣声敲响了,衙役们开始从四面八方回来。

    这时,韦滔走上前急道:“黎使君,这是误会,此人是都水监左使张秉国带来,与我无关。”

    旁边的卢奂、李开复等人也上前道:“黎使君,这件事确实和韦尚书无关,我们可以证明!”

    黎干叹了口气道:“韦尚书,这件事和张秉国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但我们确确实实是从你府中搜出此人,因为你是相国,所以我不敢大意,特地去请示了太后,太后说仅仅是我们出面不足以让人信服,所以太后又让御史台和刑部出面作为监督证明,现在崔中丞和尚侍郎都亲眼所见,你不会说我是在冤枉你吧!”

    “这......”

    韦滔哑口无言了,他忽然回身大吼,“快去!把那个张秉国找来。”

    韦俊带着数十名家丁飞奔而去,韦滔又对黎干等人道:“请黎使君、崔中丞、尚侍郎稍等片刻,我让张秉国出来对质。”

    “好!我们等着。”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了,韦滔急得满头大汗,如果没有张秉国对质,他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勾结南唐伪官,而且还是危害朝廷的伪官,这个罪名一旦坐实,他不仅丢官那么简单,而且甚至会被杀头。

    终于,韦俊等人回来了,韦滔急得一把抓住他问道:“找到了吗?”

    韦俊摇摇头,“很奇怪,怎么也找不到他。”

    “这.....这怎么可能!”

    黎干拿到了今天的宾客签到册,对韦滔道:“韦尚书,我看你不用找了。”

    他一扬手中的签到册,冷冷道:“我已经看了几遍,没有张秉国的签名,韦尚书,很抱歉,我们要给太后复命,不能再等了。”

    韦滔急得揪住儿子的衣领,咬牙切齿道:“这是怎么回事?”

    韦俊吓浑身发抖,结结巴巴道:“孩儿只....注意他旁边的人,没有...留意他有没有签名。”

    韦滔只觉天昏地转,这下子,他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时,崔器又走了上前,“韦尚书,我还有一份太后旨意,太后说,如果韦尚书清白,就不用拿出来,但眼下的情形,我不得不拿出来。”

    他‘刷!’地展开了另一份旨意,朗声读道:“南唐伪官密探戚珣陷害朝廷重臣,危害大唐朝纲,罪大恶极,此案将严查到底,无论案涉何人、何官,皆不可徇私枉法,礼部尚书韦滔牵涉此案,罪有嫌疑,不宜再掌朝权,现暂停其一切职务,其人交由御史台监管,查清事实再做处理,钦此!”

    读完太后懿旨,崔器淡淡道:“请韦使君暂到御史台小住几日,果真清白,自然平安无事,希望韦使君不要让我为难,请吧!”

    韦滔眼睁睁地看着黎干将他的宾客册收起来了,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只觉一口闷气憋在胸中,让他喘不过起来,‘噗!’的一口鲜血喷出,他眼一黑,软软地瘫倒在地上。

    “父亲!”

    “韦尚书!”

    韦府内乱作一团。

    .........

    (今天特地请了假回家,一口气码出两章九千四百字,没有办法,老高已经从分类月票榜的第六跌到第八,形势危急,但相差也并不多,恳请诸君能够投我一票,让老高再杀回去,不敢开单章,怕票数太低被人耻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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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介绍:
天宝五载,大唐建国已过百年,经历的近数十年的治国,已知天命的李隆基有些疲惫了,自从他册封了杨氏为贵妃后,他的心思也渐渐地离开了枯燥而繁琐的朝政。
‘欢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
他开始纵情于音乐歌舞之中,从此皇帝不再早朝......
而就在这年的春天,安西的粟楼烽戍堡来了一名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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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月继《大唐万户侯》、《名门》之后的第三部中唐架空历史天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