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一章 独孤家宴(下)
家宴的时间一般会很长,晚上一般闲来无事,宴会便也是一次聚会,说说话,聊聊天,时间也就过去了,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时辰,天已经黑了,小孙子独孤智已经睡觉了,他的母亲将他抱回了房,家宴上便成了几个成年人讨论时局的聚会,独孤长凤给大家讲述河南道的旱情和这两年的民生。
“这几年河南道几乎年年遭灾,当初大将军为河南道观察使时,那时河南道遭了旱灾,但那还是小灾,去年也是旱灾,许州、汴州的秋粮减收四成,今年春天又爆蝗灾,以宋州和汴州最惨,那些蝗虫铺天盖地,将什么都一扫而光,夏天时又连下暴雨,黄河在河阴县决堤,河阴县、荥泽县和原武县三个县被淹没,死了几万人。”
独孤长凤叹了一口气,又道:“所以安西官员灾区动员移民,尽管路途遥远得令人生畏,但还是有那么多人想去,日子实在是活不下去了。”
李庆安点点头,又问道:“那如果我在河南道再补征五万户移民,扩大为十万户移民,你觉得可能性大吗?”
独孤长凤想了想便道:“十万户可能多了一点,汴州一共才五万七千户,许州人数稍多,是七万三千二百户,但其他州都小,蔡州才一万两千户,滑州一万三千户,陈州才六千余户,我估计加上黑户和逃奴,七万户或许能实现,可十万户就有点不太现实。”
裴旻也劝道:“大将军,移民要一步一步来,等第一批成功过去,且安置不错,有前车可鉴,我想后面再动员就容易多了。”
几个人在谈论移民和减灾之事,明珠刚开始还装模作样地听一听,可渐渐地她也开始打瞌睡了,她见其他两女也一脸疲惫,便悄悄拉了她们一把,三个女孩便溜出了小客堂,来到外面。
明珠长长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便对婉儿和裴雨笑道:“我们去逛西市吧这边离西市很近,我们去买几样香粉。”
裴婉儿却摇摇头道:“事先没和家里说一声,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
裴雨一向没有什么主见,婉儿不去,她自然也不会去,明珠见婉儿推却,不由眉头一皱道:“你这人真没劲,胆子比兔子还小,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一个人跑安西去呢将来你嫁了丈夫,估计丈夫叫你向东,你就不敢向西,哎你就不能活得自在点吗?”
裴婉儿年纪虽不大,但性格却很老成,她也不和明珠争辩,只是笑了笑,又道:“要不我们去找大嫂学学绣锦吧我看过她的绣锦,真的令人惊叹。”
“令你惊叹,却令我头痛。”
明珠撇了撇嘴,懒洋洋道:“本姑娘有三怕,一怕学绣花,二怕死读书,三怕被相亲.”
说到这,明珠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她想到了一个好玩的事物,便笑道:“我真是笨了,现成的东西都忘了,你们快跟我来。”
她带着裴家两女便向大厅跑去,“明珠,你要给我们看什么?”
“你们来就知道了。”
明珠跑进了独孤府的正堂,她跑到正堂角落的一只三尺高的铜制细颈花瓶前,花瓶里插着一束绢制的假花,明珠小心地将假花拔出,放在桌上,她回头神秘一笑道:“你们想到了什么?”
裴雨笑道:“明珠,你是不是想玩掷壶?”
“说得没错,这个铜壶我量过,和正式的掷壶尺寸一模一样,反正咱们现在没事,就来玩掷壶游戏,你们说如何?”
掷壶游戏男女老少都咸宜,无论名门世家还平头小民,家家户户几乎都有投箭和铜壶,就像现在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一副麻将一样,裴府家宴后也会聚在一起投箭,裴家两女都很喜欢。
“这个游戏好,我喜欢”裴雨高兴地直拍手。
婉儿也笑着点点头,表示愿意玩这个游戏,但她一转念,向周围打量一下,便问道:“那箭呢?还标线,该怎么画,这里可是客堂,能在这里玩吗?”
“没事,我就常在客堂玩。”
明珠挽起袖子,伸手探进了铜壶内,从里面取出了五支铁箭,笑道:“这箭我一直就放在里面。”
她把铜壶放在客堂正中,又从桌上取了四只茶碗,依次放在地毯上,拍拍手笑道:“好了,四只茶碗代表五尺线,一丈线、两丈线和三丈线,我们小心点,别踩坏茶碗就是了。”
明珠取过三支箭,跑到两丈外,瞄准了,连投三支,只听见‘咚咚咚’三响,三支箭准确地投进了铜壶中。
“怎么样?还行吧”明珠得意洋洋地笑道。
裴家两女虽也常投箭,却没有明珠这本事,婉儿惊讶道:“明珠,你可以去参加比赛了。”
“那当然,我练了整整一年,三丈外我十箭能投进八箭,去年务本坊的掷壶比赛,我可是第二名。”
裴雨听得泄气,道:“那有什么玩头,反正都是你赢。”
“你们两个傻丫头,又不是我们三个人玩,我姐夫不在吗?今天我要战胜他,让他尝一尝本姑娘的厉害。”
明珠把箭交给她们,笑道:“你们等着,我去把他找来。”
望着明珠兴匆匆地走远,裴雨小声地对婉儿道:“婉儿姐,好像她对李庆安也有点.....”
“别说了,我的头有点痛,我想出去走走,你在这里等明珠吧等她来了你告诉她,我不想玩,先回家了。”
裴雨明白婉儿的心思,便点了点头,婉儿便匆匆走了。
明珠一阵风似的跑回了小客堂,一进门却有些愣住了,舅父、父亲和大哥都在,唯独不见李庆安,她悄悄走到大哥身边问道:“大哥,姐夫到哪里去了?”
“他不是找你们去了吗?怎么,没遇到?”独孤长凤笑道。
“奇怪了,他去哪里找我们?”明珠自言自语,她又转身出了小客堂,正好遇到一个丫鬟走来,便问她道:“春桃,看见姑爷没有?”
丫鬟向东面的小花园一指,笑道:“我看见姑爷往那边去了。”
明珠知道那边有个亭子,估计李庆安到亭子里去了,她快步向亭子方向走去。
.......
今天李庆安奔劳一天,着实有些疲惫了,刚才又多喝了几杯,便借着酒兴出来找三个女孩,这时,他听见有寺院传来的钟声,钟声悠扬,他竟被钟声吸引,不知不觉便来到了东花园。
独孤府的东花园其实是一个池塘,占地约三亩,里面种满了荷花,又铺出一条小径直通池塘内,小径的尽头便是一座亭子,位于池塘的中央,这座亭子便叫‘与荷同坐亭’,是夏天欣赏荷花的好地方,不过此时已是中秋,荷花都已经谢了,荷叶也渐渐变黄变枯,再过一个月便是挖藕的时节了。
李庆安信步走近亭子,一抬头,却见亭子里似乎有人,再仔细一看,竟是一个女子,容色绝美,欣长苗条,垂燕尾形的簪,优美的娇躯yu体,身着浅绿色的罗衣长裙,在月光散射下熠熠生辉,她正扶坐在栏杆上,似乎在欣赏秋夜荷塘的景色。
李庆安忽然认出了这个女子,竟然是裴婉儿,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月光下,他见裴婉儿的眉眼中,似乎笼着一丝淡淡的忧愁,便慢慢走近亭子,笑道:“裴姑娘”
裴婉儿一惊,一回头,见李庆安就站在亭子入口,微笑地望着她,裴婉儿吓得连忙站起身,心怦怦跳得厉害,低下了头,小声道:“李将军,你怎么来了?”
“我是听见有钟声,被吸引过来,没想到这里有个凉亭,便过来看看,正好看见你。”
李庆安慢慢走近她,笑道:“怎么不和明珠裴雨在一起?”
“她们要玩掷壶,我没有什么兴趣,就出来走走,我马上就要回去了。”
“再多坐一会儿,别这么急着回去,难得遇见你。”
李庆安说这句话本来是无心,可他说出来,才现这句话中有语病,如果是朋友关系,倒也没什么,偏偏他和裴家已经达成了联姻的协议,也就是说裴婉儿将要嫁给他了,这样一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就非同寻常,李庆安说这句话就显得别有深意了。
李庆安本来想要改口,可见裴婉儿低垂臻,俏脸晕红,眼神含情脉脉,喜不自胜的样子,可爱至极,刚要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两人一时无话可说,气氛变得有些尴尬,李庆安向四周看了看,道:“这个池塘倒不错,我可以想象夏天开满荷花的情形,裴姑娘,你喜欢荷花吗?”
“嗯我家后园也有一个池塘,种满了荷花,一到夏天,满园香气,不过我更喜欢春天之时,那种新绿,那种荷叶的芬芳,荷花已经露出小小一角,那种意境我难以形容。”
李庆安微微一笑道:“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是这种意境,对吧”
裴婉儿低声念了两遍,眼睛亮了起来,赞叹道:“就是这种意境,大将军的诗,真是刻画得入木三分。”
“呵呵闲暇之余,我偶然也会写写诗,比如这一塘残荷,其实也有意境,只是看你会不会去欣赏、去体会,前些天一直秋雨连绵,若是我,我就会来这亭边,闭目倾听雨打荷叶的沙沙声,这种意境就叫‘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
和现在人用名车来追女孩子不同,唐人是用诗来追求女孩子,一好诗便足以打动芳心,当初李庆安就是用‘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打动了明月,今天他又如法炮制,用春荷和秋荷的诗句来敲开裴婉儿的芳心。
其实李庆安对裴婉儿更多是出于一种怜爱之心,裴婉儿和他名份已定,他就算在裴婉儿面前喝酒撒疯,也不会改变裴婉儿将嫁给他的事实,只是他觉得更应该用一点温情去打动美人的芳心,让裴婉儿也能品尝到情之相悦的爱恋滋味。
果然,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使裴婉儿的眼中流露出了一种朦胧迷醉之色,良久,她才低声叹息道:“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这是何等凄美的意境。”
她转身向李庆安盈盈施了一礼,心怀感激道:“多谢李将军的诗,让小女子也能体会到如此绝美的诗境。”
这时,一阵夜风刮来,让人感到了一丝秋天的凉意,李庆安见婉儿衣裙单薄,便柔声道:“婉儿姑娘,我们回去吧”
“嗯”裴婉儿顺从地点点头,便跟着李庆安出了亭子,出了亭子,李庆安却向右一拐,那里不是回去的路,而是一片占地不大的柳林,裴婉儿脚步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跟着李庆安慢慢地向前走。
李庆安的脚步放缓了一下,让裴婉儿和他并肩而行,默默走了几步,李庆安便轻轻捉住了裴婉儿柔嫩光滑的玉手,裴婉儿轻轻挣了一下,却没有能挣脱李庆安的手,她羞不可抑,头扭向一边,用另一只手背挡住玉颊,但她眼睛里却流露出了喜悦之色。
李庆安就这样牵着裴婉儿,一步步走向柳林,心中也开始火热起来,可就在这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娇斥:“你们在做什么”
吓得两人连忙松开了手,一回头,只见明珠满脸怒气地盯着他们,眼中都几乎要喷出火来,明珠找了一圈,没见李庆安,又听一个照管池塘的婆子说,姑爷和裴姑娘在亭子里,她心中疑惑,他们在亭子里做什么?她心急火燎地赶来,这才终于找到了他们,却没想到看见了令她极其愤怒的一幕:他们竟然牵着手。
明珠气得几乎要失去理智了,她飞奔几步,却猛地停住了脚步,胸膛剧烈地气氛,她努力克制住内心的激愤,盯着李庆安道:“姐夫,姐姐不在,你就做这种事,你对得起姐姐吗?”
李庆安这才意识到明珠并不知道他已和婉儿定婚一事,心中也不由一丝歉疚之情,便柔声对明珠道:“明珠,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能怎么想”
明珠的声音哽咽起来,她扭头望向天空的一轮孤月,嘴唇都几乎要咬破了,她颤抖着声音道:“我是你什么人,我能管你吗?你是堂堂的赵王殿下,你想要多少女人都可以,我不过是一个又青又涩的果子,哪有资格管你,但这里是我的家,就算你喜欢香甜的苹果,你也不能在这里采摘,这样欺负于我。”
说完,明珠泪如雨下,她转身便跑,跑到一棵树下,她伏在树上,失声痛哭起来。
.......
第四百七十三章 祖孙绝情
紫宸殿是大明宫第三大殿,是大明宫的内衙正殿,也是大明宫内继含元殿、宣政殿之后的第三大建筑群,包括左右上阁门,以及西侧的延英殿等等,崇阁巍峨,层楼高起,气势极为宏伟。
此时,在这座宫殿的偏殿内,正举行着一次名为觐见,实为谈判的外事活动,吐蕃使臣达赞顿素向大唐提出了归还大非川以南土地的要求。
紫宸殿宽大的偏殿内,坐着十几名大臣,少年皇帝李适坐在上位,在他下首,坐着监国摄政王李亨,而在大殿两边,坐在政事堂的七名相国以及鸿胪寺的官员,他们脸色肃然,倾听着大殿中间吐蕃使臣的诉述。
达赞顿素准备的资料非常充分,他带来了一幅巨大的地图,以致于这幅地图无法展开,为此,紫宸殿的侍卫找来了一座木架,放置在大殿上,这幅巨大的地图就张贴在木架之上。
李庆安倒是对这幅地图非常感兴趣,这幅巨大的地图内容十分丰富详细,包括了山川、河流、森林、湖泊等自然地貌,还有吐蕃人部落的分布及人数,或许是吐蕃为了说明积石山一带是吐蕃的固有领土,竟把这幅极有价值的地图带来了长安,也许是吐蕃人没有意识到大唐分裂后,哥舒翰带走了全部的地图资料,而大非川以南的地图,兵部没有得到副本,这幅地图倒是来得很及时。
达赞顿素没有意识到他的地图已经被人盯上了,他向李适施了一礼,便朗声道:“大唐皇帝陛下,监国殿下,各位政事堂相国,我们吐蕃赞普所述说的要求并非是无理,尽管百年来,吐蕃和大唐战争不断,但有一点却是事实,吐蕃从来没有侵占过大唐的本土,所争执的土地都是大唐的羁糜州或者是藩国,吐谷浑、党项等地区,而大唐在天宝七年占领了石堡城、青海以及大非川,我们并没有什么异议,但后来唐军占领的黄河以西的柏海、乌海及积石山地区,这些都从来是吐蕃人的本土,我们希望大唐能以对等原则,将柏海、乌海及积石山地区归还吐蕃,大唐和吐蕃是甥舅之国,为此,我们愿意与大唐重新会盟,世代友好,永不再战。”
达赞顿素说得既慷慨激昂,又态度诚恳恭敬,就仿佛在说一件合情合理之事,可事实上,这件事简直荒谬之极,吐蕃没有侵占唐王朝的本土,并非是他们不想侵占,而是他们暂时没有这个机会,唐王朝在吐蕃人扩张之初,便河陇地区部署了重兵,如果没有这些重兵防御,吐蕃人早就打到长安来了。
现在他兵败了,土地被占了,他便理直气壮地要唐军撤走,天下哪有这种只许他防火杀人,不许别人还手的道理。
尽管达赞顿素提的要求荒谬,但大唐王朝并没有因此就断然拒绝,他们要就事论事,驳斥达赞顿素的观点。
裴旻站起身,拱拱手道:“使臣阁下,有几件事我需要和你说明一下,第一,并非是你说的那样,吐蕃从来没有进攻大唐本土,天宝八年,南诏与吐蕃结盟后,吐蕃军便越过雅州和茂州,向大唐腹地的蜀州和成都大举进攻,掠走汉人男女一万两二千人,至今未归还,天宝九年,再次进攻成都,和剑南军在成都属县犀浦县大战,吐蕃军毁城杀人,大唐军民死伤四千多人,至于侵占安西四镇这些明显是唐朝直属领地的城镇,我就不多说,你怎么能说吐蕃从未进攻过唐朝本土,或许是贵国健忘,但我们大唐人从来就没有忘记过。”
达赞顿素被驳斥得满脸通红,他连忙解释道:“我说的是占领,而并非一时入侵,战争期间双方都难以把握,偶然越界也不能作为定论。”
“那好,我再给你说,剑南的松州、当州、静州、恭州等地向来是汉人党项人混居,建有州府县衙,大唐朝廷在此收取税赋,对大唐朝廷而言,这就是我们的本土,可是这些州县都被吐蕃占领,至今未归还,贵国想要回乌海、柏海等地,可以,我也愿意归还,但作为你所说的对等原则,贵国也应该将你们占领的剑南十八州土地悉数归还大唐,我以为这才能竖立有诚意的会盟,否则今天刻碑,明天进犯,会盟还有什么诚意可言,贵国的信用和诚意,我们是领教得多了。”
裴旻的驳斥引来了一阵会意的笑声,而且裴旻也把大唐的态度说得很清楚了,想要回土地可以,那就双方坐下谈判,以土地换土地,各自把占领的土地还给对方,以大唐的心胸宽博,还会在谈判中进行让步。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不管达赞顿素准备再多的资料,不管达赞顿素再是从什么亿万里之地迢迢而来,不管他再怎么有诚意,再说得怎么天花乱坠,只要他根本出发点错了,他的话就不值一提,裴旻就么三言两语便可以驳倒他,因此他出使大唐根本就没有带公平正义而来。
达赞顿素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被驳斥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话说到这个程度,谈判的必要已经没有了,他并没有得到返还剑南土地的授权,自然就无法谈下去了。
达赞顿素暗暗叹息一声,明天他就可以回去了,他干笑一声,又躬身向皇帝李适行了一礼,道:“尊敬的大唐皇帝陛下,我这次出使大唐有两个目的,一是希望大唐将柏海、乌海的土地还给吐蕃,其次就是为了表达我们赞普对大唐的敬意,我们赞普特地备了薄利一份,交给皇帝陛下。”
他一摆手,一名副手走上前来,他的手中端有一个大盘子,盘子里是几色礼物,金胡瓶、金盘、金碗、玛瑙杯各一只,另有羚羊和牦牛尾一条。
一名侍卫将大盘子接了过去,这时,李亨笑道:“今天只是觐见,叙一叙唐蕃两国的甥舅之情,使臣阁下可以看看我大唐的风貌,等过几天,我们也准备回礼,再送使臣回国。”
“多谢监国殿下,多谢皇帝陛下,多谢各位相国,今天烦扰各位朝务,我就此告退!”
“送吐蕃使者回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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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蕃使臣走了,由于没有谈判的计划,朝臣们也没有必要开会商量什么,便也各自散去,这时,大殿里只剩下李亨和李适二人,自从李适登基以后,他们祖孙二人还从来没有单独呆过,尽管李适暂时还不能行使皇权,对李亨没有什么威胁,但李适在八月初五朝会上的表态着实令李亨有些担忧,这小子不但不遵守朝会规矩,擅自做决定,而且他竟然支持李庆安,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传闻,或者是谁告诉了他什么?李亨担心这蠢小子头脑一发热便做出不利于自己的事情,所以有必要和他好好谈一谈。
“适儿,你能否到皇祖父的朝房里来一趟,皇祖父有些话想和你说。”
李亨的笑容非常慈祥,说话也轻言细语,曾几时他也非常喜欢自己的长孙,很小便带他去玩,教他读书认字,那时,他的慈祥是出于内心对孙儿的疼爱,可自从他被权力这个恶魔附身后,他的慈祥便不再存在了,即使偶然流露,比如现在,也是一种虚伪和假装。
而皇庄事件后,他心中再没有亲情和对子孙的怜爱,他心中只有两个字;权力。
或许是一种血缘之间的心灵感应,在周围宦官侍卫眼中,李亨笑容亲切可敬,但在李适的眼中,李亨的笑容却是那般狰狞恐怖,就俨如恶魔的喋笑,吓得他低下了头,他怎么敢去李亨的朝房,母后也再三嘱咐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去皇祖父的朝房中,更不能吃他送来的一切东西,李适连忙小声道:“孙儿下午还有功课,改天孙儿再来向皇祖父问安。”
“不妨事,我只是和你随便说几句,不会耽误你功课,走吧!去我的朝房。”
说着,李亨便笑容可掬地伸手去拉李适,李适吓得浑身一颤,手猛地缩回来,这下李亨的脸上挂不住了,他立刻沉下脸道:“你怎么了,这么怕我?”
“孙儿没什么,孙儿确实有事。”
李适转身便慌慌张张要跑,李亨心中一阵恼怒,厉声喝道:“你站住!”
李适就仿佛钉子一样,直挺挺地钉在地上,李亨慢慢走上前,按住李适的肩膀,阴森森道:“你给我说老实话,你到底怕我什么?”
李适也平静了下来,道:“没什么,是皇祖父想多了。”
“我想多了?”李亨冷笑一声,道:“我哪里想多了,我什么都没想,我看倒是你想多了。”
说到这,李亨向左右看了看,只有几名侍卫和宦官,都站住十步外,他便压低声道:“孙儿,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流言?所以对皇祖父误会了。”
李适的牙齿几乎要把嘴唇咬破,他心中的愤怒开始升腾,已经驱赶走了心中的恐惧,他克制住内心强烈的愤怒,道:“孙儿不明白皇祖父的流言在指什么?”
“我是说关于你父皇的去世,最近有些很无聊的流言,我担心你受那些流言的蛊惑,影响到我们祖孙的关系。”
“是的。”
李适坦然承认道:“孙儿最近是听到了一种说法,说父皇不是被刺客所杀,是......”
“是什么?”李亨紧张地打断了他的话。
李适慢慢转过身,盯着李亨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传言父皇是被皇祖父所害。”
不知为什么,李亨的心一阵发虚,他躲了开李适那像小狼一样的目光,干笑两声道:“真是太无聊了,真是可笑之极,我怎么会杀自己的儿子,虎毒尚不食子,我怎么....这是谁散布的流言,我要去查,查出来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李亨恨得咬牙切齿,脸都变形了,李适盯着他的眼睛,这时他的泪水狂涌出来,他后退两步,无比悲伤地说道:“是的,虎毒尚不食子,而你却杀了自己的儿子,可见、可见你连畜生都不如!”
“你放肆!”
李亨的血冲上顶头,他狂吼一声,一步上前,狠狠一巴掌抽在李适的脸上,将他打翻在地,李适一脚踏空,滚落下玉阶。
正好在这时,羽林军大将军安抱玉走进了偏殿,因为吐蕃使臣有十几人前来紫宸殿,而紫宸殿后便是内宫,所以觐见结束后,他要巡视紫宸殿各处,防止吐蕃刺客混入内宫,正好看见了李适被李亨一掌打翻在地。
安抱玉大吃一惊,喊道:“圣上!”他冲了上来,旁边侍卫宦官乱作一团,急忙上前要扶起李适,有人去找御医,有人去宫中报信。
安抱玉冲上前抱住李适,见他已经昏死过去,嘴角和耳朵都流出血来,他惊呆了,慢慢向李亨望去,无比惊讶地问道:“监国殿下,这、这是怎么回事?”
李亨在狂怒之下失去了理智,这时他已经冷静下来,刚才一巴掌,他的手掌也打得疼痛难忍,心中也有些懊悔,不是懊悔打了孙子,而是懊悔失去理智,会让人怀疑到他,但这个时候,他不能有半点让步,他背着手,重重哼了一声道:“这个孽孙,竟然出言侮辱祖父,大逆不道,我自然要好好教训他。”
这时,李适慢慢地苏醒了,他将几颗带血的牙齿咽进了肚子里,用无比刻毒的目光盯着李亨,他看了一眼安抱玉,颤抖着手指着李亨,用一种含糊不清而又无比悲愤的语气道:“安将军,就是他毒死了我的父皇,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他,为父皇报仇!”
“啊!”安抱玉惊得浑身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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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要说明一下,安抱玉就是中唐名将李抱玉,他最早姓安,安史之乱后,他羞于和安禄山同姓,便上书要求改姓,唐廷壮其志,便赐他为李姓,现在安史之乱还没有爆发,所以他还姓安,他兄弟李抱真也是名将。
另外,老高的月票离前面越来越远,后面又渐渐追上,恳求诸君投月票,端午三天,老高哪里都没有去,拼命码字,真的尽力了。
第四百七十四章
把李适送回了内宫,自有宦官宫女和太后的忙碌,请御医,看伤情都是她们的事情,后面便和安抱玉没有什么关系了。
安抱玉今年已经四十八岁,他也是出身陇右的大将,和吐蕃作战多年,大将李晟就曾经是他的手下,但他和哥舒翰的关系不好,被哥舒翰排挤,调进京出任羽林军将军,从那以后安抱玉便再也没有去过陇右,对那片洒过他鲜血的土地,他充满了怀念。
他以为自己一生就会在羽林军将军这个位置上度过一生,却没有想到一次皇庄事变,便将他推上了时局的潮头,羽林军大将军长孙全绪因对皇帝驾崩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被免职,这时羽林军群龙无,眼看李亨即将登基,正是安抱玉振臂一呼,将羽林军召集到他的手下,高调支持太子李适,和李庆安形成了内外呼应,最终使李亨被迫放弃了登基的野心。
安抱玉也由此被李庆安推荐,破格升为羽林军大将军,翻开了他人生新的一页。
今天吐蕃特使觐见,作为负责保卫事务的羽林军大将军,安抱玉也站在一旁听了全过程,但不知为什么,安抱玉总觉得这个使臣来大唐似乎心并不诚,并不是他准备了多少资料,而是他万里迢迢从吐蕃而来,就这么说了几句话,被相国裴旻反驳了几句,他就偃旗息鼓了,他是否太不敬业了。
凭着他多年和吐蕃人打交道的经验,他知道吐蕃军是一支极善于偷袭的军队,而且极不言信,劣迹斑斑,安抱玉心中便有了一丝疑虑,吐蕃人会不会用使臣来麻痹朝廷,他们将偷袭陇右,会不会生这样的事?
这个念头在他心中刚刚形成,正好散朝时李庆安找到他,有事想请他帮忙,他便准备结束后就直接去找李庆安,顺便谈谈他心中的猜测,不料就在这时,生了圣上被监国掌搧的悲剧。
如果真是的祖父对孙儿的教训,倒也没有什么,毕竟李适还没有成年,但李适苏醒后的那句话,使安抱玉如坠冰窟,他也听到了一些流言,但他并不相信,可今天李亨的表现,竟对孙子下了如此毒手,再把前前后后之事综合起来,敬宗一死,李亨便急不可耐要登基,如果他登基成功,他就是最大的受益者。
今天那一耳光使安抱玉终于相信了李适对祖父的指控,敬宗皇帝极可能就是李亨所害。
安抱玉心事重重地走出了内宫,他心中乱成一团,不知自己该去哪里,本来要去见李庆安,此时也忘记了。
安抱玉匆匆向宫外走去,当他走到紫宸殿左上阁门时,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他,“安将军”
安抱玉回头,只见不远处的一根立柱后走出一人,正是李亨的心腹宦官李辅国,他快步走上前对安抱国施礼道:“安将军,监国殿下有请”
没有什么可商量的余地,李辅国转身便走,意思是让安抱玉跟他去见李亨,安抱玉不由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李亨为什么要见他,他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听见了不该听到的事情,尽管安抱玉手下有近一万羽林军,但他还是强势不起来,他年近五十,长年的官宦生涯已磨去了他的棱角,使他更注重沟通而不是对抗,当然,反对李亨登基,那是他迫不得已,安抱玉只得摇摇头,无奈地跟着李辅国向紫宸内殿而去。
李辅国走得昂头阔步,颇有一点紫宸殿主人的感觉,不知为什么,安抱玉忽然有一种荒谬的感觉,假如李亨真的登基为帝,这个李辅国会不会又是第二个高力士?
朝房中,李亨背着手站在窗前,望着安抱玉向这边走来,这时,他的手还有点隐隐作痛,而他得到的关于李适的最新消息是母子俩抱头痛哭,在李亨看来,李适不过是个小鸡雏罢了,如果没有外界的支持,他早就被自己踩在脚下了,李亨并不在意李适誓赌咒,他更在意安抱玉,他是李适最结实的保护壳,要想实现他的愿望,这层保护壳必须得敲掉。
安抱玉走进了紫宸殿,李亨也回到了自己的案桌前,他刚刚从自己的书库中调来了安抱玉的档案,这是一个月前他派人去凤翔调查的结果,上面写得很清楚,安抱玉祖籍河西,四年前整个家族都迁到了凤翔虢县,家里有老母和两个孙子,他最为孝顺老母,也最疼爱孙子,看到这,李亨的嘴角露出了一丝会心的笑意,他知道该怎么对付这个已年近五十的老将。
“殿下”门外传来了李辅国的声音,“安将军请来了。”
“进来吧”
安抱玉匆匆走进,左膝跪下,向李亨施一军礼道:“卑职羽林军大将军安抱玉参见监国殿下。”
“安将军不用客气,请坐下吧”
一名宦官抬了一只矮圈椅放在一旁,安抱玉犹豫一下,还是坐了下来,李亨眯着眼睛观察着安抱玉的一举一动,从他坐椅子的犹豫便可看出,他没有因李适之事便义愤填膺,没有,他内心很矛盾,既想忠实于李适,可又不愿意得罪自己,这不是一个刚烈耿直的将领,他很懂人情世故,是一个可以争取的将领。
李亨身子略略前倾,满脸关切地问道:“安将军,圣上的情况怎么样了?”
安抱玉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把圣上送回内宫就出来了,我想应该问题不大,圣上看起来还比较清醒。”
李亨叹了口气道:“我也有些懊悔,若不是气极了,我怎么可能这样打他,我还记得他父亲小时候也不懂事,说他皇祖父其实是逼睿宗退位,兄长让皇帝也是被逼不敢登基,当时我也狠狠地揍了他一顿,骂他不懂孝顺长辈,可没想到孙子也和他父亲一样,心中总是喜欢往阴暗处想,听到风就是雨,他听到一些流言,连最起码的人伦唱理都不顾,你说我怎么能不生气,气极了就动手,打完又后悔,我这个做祖父的真的痛心,哎他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李亨长吁短叹,说得语重心长,连安抱玉这个快五十岁的老将也被他的舐犊之情感染了,他也有老母,也有孙子,李亨对孙子的怒其不争引了他的共鸣,他立刻劝慰道:“殿下不用自责,一般少年到十二三岁时最是叛逆,好话不信,坏话当真,圣上毕竟是孩子,让他的师傅多多教诲他,等他再长几岁,他就会明白事理了,我的长孙也是这样,八岁了,整天和他**顶嘴,我有时想想也会生气。”
不知不觉,安抱玉心中对李亨的怀疑也渐渐淡了,他绝对无法理解一个人竟能做出杀子之事,在李亨对孙子的自责中,安抱玉也对那个流言的真实性生了动摇。
“我听说安将军老母尚在,不知高寿几何了?”李亨又问道。
“我母亲生我较晚,今天年底就七十岁了,我准备年底回去给老人家做寿。”
“古稀之年啊安将军真是福气,还有母亲可以孝顺,我想孝顺自己的父皇却办不到。”
说到这,李亨从橱柜里取出一尊两尺高的金童yu女献桃像,递给安抱玉道:“这是渤海国所进献的一块美玉所雕成,本来是准备孝敬给我的父皇,可是天子之家想孝顺老人都这么难,这尊金童yu女献桃像就当是我孝敬给你的母亲,给她老人家做七十大寿。”
“不不不”
安抱玉吓得连连摆手,这是给老皇帝的东西,他怎么敢要?这时旁边的李辅国笑道:“安将军就拿着吧殿下从不轻易给人礼物,若给,肯定是出于诚意,安将军不接,让殿下情何以堪。”
李亨也道:“这不是送你给,是送给你母亲的寿礼,我国事繁忙,无法亲自去给她老人家拜寿,你就收下吧!这是我的一份心意。”
安抱玉心中异常感动,他接过雕像道:“殿下的心意,卑职感恩不尽。”
李亨的本性是待人刻薄,这和他的长时间做太子,心理变得阴暗有关,但他很会伪装,历史上他就伪装了近二十年,最后在李隆基逃亡途中突下杀手,一举夺走了皇位。
今天也不例外,他早已摸清安抱玉的底细,抓住了他的弱点,成功地扭转了紫宸殿事件的不利局面,此时安抱玉已经完全相信,李亨是出于对圣上的怒其不争才动手打他,是祖父教训孙子,是一件家事。
安抱玉向李亨告辞了,李亨待他离去,便和李辅国交换了一个眼色,脸色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这时李辅国又建议道:“殿下,那些在场的宦官侍卫,也要堵住他们的口。”
“嗯”李亨点点头道:“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我准你使用一切手段。”
“奴才遵旨”
.......
安抱玉离开了紫宸殿,便急急忙忙向皇城赶去,李庆安在皇城的吏部有一个临时朝房,可当他赶到皇城,却得知李庆安临时有要事,已经返回军营了,并给他留了一封信。
安抱玉拆开信,不由愣了一下,李庆安竟是拜托他将今天吐蕃使者在紫宸偏殿上展示的地图弄到手。
吐蕃人所住的鸿胪寺客馆正是由羽林军负责安全保卫,李庆安让他偷地图,不就是监守自盗吗?安抱玉不由陷入了沉思,怎样才能把地图搞到呢?
.......
第四百七十八章 烽烟渐起
凤翔府是连接关中和陇右之间的一座桥梁,也关中的第二大都市群,这里城池广阔,土地肥沃,人口众多,自古便是历朝历代富庶的地区之一。
随着唐王朝开始了唐蕃战争的紧密备战,凤翔便开始变得忙碌起来,渭河两岸到处都是拉纤的民夫,喊着低沉的号子,将一艘艘满载粮食及军械物资的沉重大船缓缓拉动,在渭河中逆水而行,岸边,也有一支声势浩大的运粮队伍,马车、牛车,拉着高高的粮草垛,在安西新军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向西进发,不时有各州县组织而来的粮草车队加入,汇集成了更加声势浩大的运输队伍,延绵有十里之遥。
这天下午,从长安方向开来了一支军队,足有两万人之众,都是清一色的骑兵,他们不时超越运输车队,在宽阔的大路上列队疾驶,在队伍中间,这次李庆安没有乘坐马车,而是骑在马上,他在被千余名亲兵围在中间,战马不紧不慢地行走,这是李庆安返在回安西的路上。
四天前,杨玉环托慈航院的主持送来了一封短信,信中杨玉环以自己身体不好,不宜长途跋涉为由,委婉地拒绝了李庆安让她同去安西的邀请,李庆安不知道她为什么不愿随自己去安西,但她的婉拒确实给他带了一丝惆怅。
但随着队伍抵达凤翔,备战的气氛越来越浓厚,杨玉环带给他的一丝惆怅也早已无影无踪,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即将爆发的唐蕃大战上了。
就在李庆安离开长安的前一天,李庆安和李亨进行了一次开诚布公的长谈,李亨答应全力支持安西军备战吐蕃,同时派大将王思礼率四万关中军协助作战,他们将入驻河州、洮州以及叠州一线,防止吐蕃军从这一带突破陇右防线。
作为对安西军支持的条件,李亨也明确要求政事堂恢复权力平衡,李庆安答应了他的要求,他辞去了中书门下之职,让出了一个相位,政事堂经过闭门磋商,便再次任命崔涣为户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接任了李庆安让出的相位,由于崔涣是李亨的三个提名者之一,这样一来,政事堂又恢复了三三一的权力格局,使本来已经有些失衡的权力格局又重新恢复了平衡。
由于吐蕃使者的单方面要求被唐廷明确拒绝,这就意味着两国已经没有和解的余地,外交失败后,战争便将不可避免地即将到来。
两万骑兵队已经走了三天,前方不远便是凤翔府的府治雍县了,过了雍县,再走不到百里,便可进入陇州,那里关中备战的最后一站。
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李庆安身边的亲兵连忙高声喊道:“大将军快看前面!”
李庆安搭手帘向前方望去,只见对面远远地也来了一支安西军骑兵,人数不多,只有大约三千余人。
李庆安心中一阵惊喜,这难道是护送他妻子回长安的军队不成?这个念头刚起,只见一名骑兵军官飞奔而来,正是他的亲兵都尉之一张永庆,他便是奉命护送赵王妃和李庆安儿子回长安的护卫军首领。
“大将军!”
张永庆兴奋地奔至近前,他在马上抱拳施礼道:“末将护卫王妃一路顺风,特向大将军交令!”
“交令?”李庆安笑道:“这还没到长安呢!交什么令?”
张永庆挠挠后脑勺,眼中满含期盼道:“末将想跟大将军去陇右。”
“你把王妃送回长安太平坊的独孤府,我就准你来陇右参战。”
张永庆大喜,他又连忙道:“王妃请大将军到前面去。”
“你小子,现在才说正事。”
李庆安笑骂一句,催马向队伍前面而去,刚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问道:“李光弼的军队到哪里了?”
“回禀大将军,从敦煌我们就分道而行,他的军队应该已经到了青海一带。”
李庆安点点头,便纵马向前军而去。
由于遇到了护送赵王妃的队伍,安西军便暂时停了下来,只见前军有几辆马车,满载着大大小小的箱笼,在一辆最宽大的马车上,他的妻子明月正从车窗探头向这边眺望,她忽然看见了李庆安,激动得用力招手。
“大郎!”她远远地喊道。
李庆安一阵风似的冲了上去,在车窗外握住了妻子的手,他也十分兴奋道:“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我还以为你们刚过黄河。”
“一路心急赶回长安,确实比计划提前了好几天,大郎,你这又要去陇右吗?”
明月喜悦的目光里闪过了一丝遗憾,李庆安点点头道:“唐蕃大战将起,这场战役事关重大,我必须亲自赴战,真是很抱歉,我不能在长安陪你们母子了,不过我要在雍县休整一天,我们还有一天相聚的时间。”
说到这,李庆安又探头看了看车窗内,问道:“小家伙呢!怎么不想见我?”
“他刚刚吃过奶睡着了。”
明月小心地从乳娘手中接过了熟睡中的孩子,递给了李庆安,笑道:“大郎,小心点!”
李庆安小心翼翼地抱过自己的儿子,小家伙还不到一岁,长得非常白胖可爱,他脸色红润,正睡得香甜,李庆安低头在他小嘴上轻轻吻了一下,小家伙眉头竟皱了一下,仿佛被父亲的胡子扎疼了,他忽然睁开了眼,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他嘴一撇,竟一下子嚎啕大哭起来,哭声响亮。
这时,周围的亲兵纷纷围拢上来,探头望这个安西未来的主人,听他哭得响亮,众人皆笑声一片,李庆安索性将儿子高高举起,士兵们欢呼起来,呼喊声响彻了天空。
明月的马车也调转方向,跟着李庆安的队伍向雍县而去。
........
随着唐王朝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备战,二十万吐蕃大军的备战也渐渐完成,这天清晨,天空格外晴朗,一碧万里,逻些城外,低沉的长号声在空中回荡,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吐蕃士兵开始列队整兵,十余万吐蕃大军黑压压的一眼望不见边际,长矛如林,长剑闪亮,经过数年的准备,吐蕃军打造了二十万副锁子甲和无数的战剑长矛,军马也达到了五十万匹,小麦、青稞以及风干的牛羊肉等干粮更是堆满了一个又一个的仓库,战争资源又渐渐丰富起来,雄心勃勃的吐蕃大军便再一次踏上了征服东西方的道路。
但这次东征,吐蕃国内部也有不同的意见,大臣赞协多伦和伦赤扎达察反对与大唐交战,他们认为吐蕃国力虽有恢复,但远远还到不了吞并大唐的地步,如果吞并不了大唐,那与大唐交战便是耗费国力,不利于吐蕃的持久强盛,他们建议再养精蓄锐十年,等大唐国内发生内乱,再向大唐进攻,当前需要和大唐会盟,以谋求一个安宁的政局。
而代表军方势力的尚息东赞和达扎路恭却坚决要求出兵,首先是收复失地,达扎路恭更是指出,如果不尽快收复吐谷浑之地,十年后,当唐人习惯了高原气候,那里的大片土地便不再属于吐蕃,已经时不我待。
已经忍耐了数年的吐蕃大臣们都纷纷赞成尚息东赞和达扎路恭的意见,要求立即出兵,年轻的吐蕃赞普却不冲动,他折中了两派人的意见,派农牧大臣达赞顿素出使大唐,如果大唐肯将积石山和黄河九曲一带还给自己,恢复到天宝八年的边界,也就是双方以赤岭为界,那么,他可以再和大唐会盟十年。
尽管赤松德赞已经派使臣前往大唐,但一向务实的他并不相信大唐会答应他的要求,就在这时,达赞顿素从成都传来消息,大唐已经分裂为南北两朝,兵力强悍的哥舒翰部已经不再陇右,陇右空虚,这个消息让赤松德赞大喜过望,他立刻将会盟和解一事抛之脑后,派大将达扎路恭率军五万立刻去抢夺积石山和大非川。
今天是他的第二次派兵,将由大将尚息东赞率大军十二万西征。
“呜~”随着低沉的号角又一次想起,逻些的城门缓缓敞开了,一队队骑马的侍卫和大臣从城内出来,旌旗招展、罗幡遮天,这时,年轻的吐蕃赞普赤松德赞出现了,他骑在一匹神骏的白马之上,年轻英武,生机勃勃,目光中充满了对开辟疆土的向往。
陪同在他身边的是吐蕃大将尚息东赞,他被封为西征军主帅,另一名大将尚嘉素被封为副将,他们二人将率十二万大军远征安西,十余万吐蕃军看见了自己的赞普,都纷纷跪倒,高喊赞普的声音如山呼海啸。
赤松德赞欣慰地点点头,笑容消失了,他对尚息东赞肃然道:“大唐人一定以为我是想和他们争夺陇右,他们却不知道,我真正的目的是夺取安西,这一次你带走吐蕃近一半的军队,我不仅希望能拿下龟兹,更希望能占领吐火罗和信德,给吐蕃提供源源不断的粮食和资源,尚息东赞将军,但愿你比达扎路恭更给我带来好消息。”
尚息东赞躬身施了一礼,道:“请赞普放心,臣一定会让吐蕃成为雄霸西方的大国,也一定会将李庆安的首级献给赞普,给老赞普祭魂!”
“好吧!你可以出发了。”
雄浑的号角声再次吹响,十余万吐蕃大军出发了,身披锁子甲,手握长矛和战剑,骑着战马,战马后面驮着粮食和毡毯,还有数万人的后勤队伍,也一起跟着主力大军浩浩荡荡向西北方向进发。
赤松德赞站在高岗上,望着大军西去,这时,他的目光又投向了东方,他那精明的小眼睛里闪着一种明亮之色,不知道达扎路恭会给他带来什么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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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公司临时有事,老高加班到晚上八点才回家,没办法,只写出三千多字,向大家道歉!明天加油.)
第四百七十九章 高原烽烟
黄河从河源孕育而出后,东行百里,便流入了一片大湖,这片高原湖水便是柏海,柏海由两片湖泊组成,形状如葫芦,水色极为清澈,呈深绿色,天晴日丽时,天上的云彩,周围的山岭,倒映在水中,清晰可见,它们就像两颗纯净无暇的蓝宝石,镶嵌在黄河源头的莽莽高原之上。
吐蕃人也是逐水而居,有湖泊和河流的地方,草原就会茂盛,土地就会肥沃,因此柏海也一度成为吐蕃军的后勤大本营所在。
天宝十一年八月的战役中,哥舒翰便是在柏海久攻吐蕃军不下,被吐蕃援军击败,损失惨重,但吐蕃军也元气大伤,它们最终放弃了柏海,撤回逻些腹地,柏海便被唐军安置了上万名吐谷浑人在这里定居,同时也驻扎了一支五百人的高原哨兵。
时间渐渐过去了整整三年,当吐谷浑人在这里生儿育女,放牧取水,已经适应了柏海的生活时,一场将改变他们生活的兵灾正悄悄袭来。
又是一年的八月,数万吐蕃大军翻越过了紫山,紫山就是今天的巴颜喀拉山脉,因阳光照在雪峰之上呈现出瑰丽的紫色而得名,山势高绝,终年白雪皑皑。
和汉军相比,吐蕃军具有绝对的高原作战优势,他们能适应长时间的长途跋涉,经常在高原上行军数千里去袭击一个遥远的目标。
这一次,吐蕃军分为东西两支远征军,东路军进攻陇右,而西路军则进攻安西,按照吐蕃人的谋略,它们要先进攻陇右,安西军必然会赶来支援陇右,这样安西腹地就会出现军力空虚,然后它们的主力再大举进攻安西,同时回纥人也从北方进攻北庭,两军配合,将唐人的势力彻底赶出安西。
应该说这是历史的真实,在安西之乱爆发后,吐蕃军就趁是陇右河西空虚,占领河陇,掠夺大唐的资源壮大吐蕃实力,同时截断了唐军对安西的支援,使安西成为一片飞地,最终被吐蕃所吞并,时间很巧,就是在这个时节点上。
历史上,达扎路恭、尚息东赞和尚嘉素率军十万东侵,最终攻陷了长安,在长安大肆掠夺后撤兵,历史上并没有明确记载多少唐人妇女青壮被吐蕃人掠走,但从吐蕃人重视对人口掠夺来看,长安这座百万人口的大都市应该遭受到了极大的摧残。
在李庆安这个异人改变了唐朝历史后,长安或许不会再被吐蕃人攻陷,但吐蕃依然按照历史轨迹出兵了,仍然是这三个人,达扎路恭、尚息东赞和尚嘉素,不同的是,达扎路恭进攻佯攻陇右,而尚息东赞和尚嘉素主攻安西。
在阳光的映照下,五万吐蕃大军出现在柏海的上游,他们从逻些出发,向正北方向行军,经过纳木错湖,抵达野马驿,又继续向北穿过了唐古拉山口,再抵达悉诺罗驿站,在这里稍作休整后,又继续北上,不久便抵达了长江的源头牦牛河,也就是现在的沱沱河,他们沿着牦牛河东进,抵达众龙驿,在一处地势稍微低凹的山口越过了紫山,抵达了柏海的南面,他们将从这里进攻柏海。
主将达扎路恭今年约五十余岁,长年对唐朝作战,他甚至给自己取了一个汉名马重英,在他数十年的军旅生涯中,他经历了无数次的对唐战役,皇甫惟明、王忠嗣、哥舒翰,到今天的李庆安,胜多负少,但在印象中最深刻的一场战役便发生天宝六年末的石堡城之战,李庆安以三千弱旅拦截住了吐蕃军近十万援军,吐蕃军损失惨重,甚至连赞普也死在那一役中。
那一战令达扎路恭刻骨铭心,今天他再战陇右,将以百倍的杀戮来复仇他所遭遇的失败和耻辱。
“都督,你看那里!”
一名吐蕃士兵手指前方,只见在数里外的一座高坡上修建了一座石堡,这和他们当初在星宿川修建的星宿堡不同,地势较低矮,应该说它不是一座城堡,而是一处唐军的哨卡,同时也是他们的烽火台。
在他们发现这座哨所的同时,唐军似乎也发现了他们,三道浓烟从哨堡中腾空而起,向远方报信,这是是大队敌军来袭的警报。
达扎路恭大怒,他立刻下令道:“第一军杀入摧毁这座堡垒!”
吐蕃军一万骑兵出动了,俨如雪山上的黑色雪崩,向这座孤零零的唐军哨所席卷而去。
这座唐军哨所叫做西月堡,距离柏海二十余里,因越过紫山便是西月川而得名,有驻兵六十名,其中大部分是吐谷浑籍的唐军士兵,
由于汉军士兵不适应高原作战,也不适合在高原长期生活,因此哥舒翰便在吐谷浑人和羌胡中招募了近二万唐军,并将少量汉兵混入,命他们驻守高原城堡和要塞,而哥舒翰东去长安带走了五万汉军,便将这支吐谷浑籍唐军丢在高原之上。
由于路途艰难,信息闭塞,高原上的大部分吐谷浑人和羌胡还不知道哥舒翰已经离开陇右的消息,这些军队和牧民一样,过着半牧半军的生活。
紫山山口平静了已经三年,却没想到,三年后的今天,吐蕃大军突然杀来了,堡中的数十名唐军见吐蕃军来势浩大,他们点燃了烽烟便争先奔出石堡,向数百步外的羊马圈狂奔而去,这时,吐蕃军已经铺天盖地掩杀而来,西月堡瞬间被狂飙的骑兵群吞没,四十几名唐军冲出石堡晚了一步,惨死在吐蕃军的战剑之下,只有十几人逃脱一难。
达扎路恭见居然有唐军逃脱,他心中愤恨异常,挥剑大吼道:“传我的命令,大军血洗柏海,用吐蕃军战剑来染红柏海!”
屠杀的命令下达了,吐蕃军大声地狂呼乱叫,挥动战剑和长矛,纵马疾奔,向二十里外的柏海杀去。
柏海的主要牧区都集中在南面,这里生活中两万多名积石山一带迁来的吐谷浑牧民,他们在吐蕃统治时代,已经成为了吐蕃的臣民,而唐军攻占积石山和柏海一带后,便许诺吐谷浑人重新建国,在重新建国的诱惑之下,部分吐谷浑部落便背叛的吐蕃,纷纷南下,来抢占柏海这片吐蕃曾经最肥沃的土地。
但今天,二十里外的烽火台突然隆烟滚滚,吐谷浑牧民们吓得惊慌失措,大声呼喊妻人和孩子,帐篷内外乱作一团,他们已经顾不得养群和财产,将家人推上马匹便向北而逃,这时,十几名唐军从南面败逃而来,在他们身后数百步外,黑云滚滚,杀气滔天,宽约数里,俨如黑色的浪潮奔袭而来。
吐蕃人在高原上显露出了他们强悍的战斗力,他们在海拔四千余米的高原上狂奔,就仿佛铺天盖地的野狼群,只一刻钟便抵达了柏海湖边,远远地,他们已经看见了帐篷和正要奔逃的吐谷浑妇孺和老人,他们张口狂喊,漆黑的脸庞上露出了白生生的牙齿,挥舞着战剑,向吐谷浑人的营地掩杀而来。
达扎路恭挥剑怒吼:“赶尽杀绝!”
骑兵如狂风暴雨袭过,将帐篷卷刮而起,不管男女老幼,被吐蕃骑兵一剑劈掉头颅,横尸湖畔,弱小的孩子被吐蕃骑兵用长矛刺穿胸躺,高高挑向天空。
五万吐蕃骑兵马不停蹄,在杀绝一个部落后,又向另一个部落杀去,他们要用杀戮来惩罚这些侵犯他们土地的背叛者。
柏海的屠杀足足持续了五天,从南面一直杀到北面,除了数千余名在北边放牧牧民得以逃脱外,其余一万五千名吐谷浑人和数百名唐军,全部惨死在吐蕃军的铁蹄之下。
达扎路恭并不满足于重占柏海,他又分兵两路,一路直杀大非川另一路则由他亲自率领,向乌海和黄河九曲挺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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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右节度使府位于鄯州湟水县,也就是青海乐都县,这里是临洮军的驻扎之处,但陇右战略地位最重要的县城却不是湟水县,而是湟水县以西约百里外的鄯城县,也就是今天的青海西宁。
目前,从安西军赶来的六万唐军主力已经抵达了陇右,加上哥舒翰所招募的二万吐谷浑唐军和即将赶来的、由王思礼率领的四万关中军,这样,陇右的唐军数量已经有十二万人。
但吐谷浑军的实力较弱,而关中军不能适应高原作战,所以陇右军的主力还是从安西赶来的六万大军,这六万唐军由吐火罗都督李光弼率领,其中一万五千人已由大将李晟率领前往九曲地区,而其余四万五千人则驻扎在大非川和河湟地区。
李庆安在返回安西的途中,在陇右鄯城县进行了短暂停留,他刚刚抵达陇右,便接到从柏海方向传来的烽火急报。
在鄯城县的临时军衙内,李庆安站在一幅巨大的地图前沉思不语,这幅地图便是安抱玉从吐蕃使者那里偷来的吐蕃山川地理图,他在柏海、黄河九曲以及大非川和石堡城四个地方画了红圈,这四个地方是吐蕃军必争的战略重地,柏海估计已经失守了,那么吐蕃军的下一个目标,极可能就是黄河九曲。
李庆安又用笔在黄河九曲上重重地打了一个圈,他宁可丢掉大非川,也要死保住黄河九曲,黄河九曲是赤岭以西最盛产粮食之地,从来都是吐蕃军的后勤大本营,如果被吐蕃军占领这一带,那么也就意味着吐蕃军在陇右站稳了脚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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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更,今晚两更)
第四百八十章 九曲之战(上)
这时,院子里传来了李光弼的声音:“大将军在里面吗?”
“在屋里,大将军在参详军务。”
一名亲兵禀报道:“大将军,李都督求见!”
“请他进来。”
门开了,李光弼从外面快步走进,他正好屈膝跪下,李庆安却扶住了他,笑道:“不用这么多礼了,都是自己人,来!坐下说话。”
李庆安请他坐下,又命亲兵上了一杯茶,李光弼是从大非川赶来,在路上马不停蹄地奔了三天,也着实有些疲惫了,他端起茶杯,将凉茶一饮而尽,这才道:“这次吐蕃来者不善啊!”
“先不谈吐蕃,说说吐火罗的情况。”
李庆安笑道:“大食人有没有趁我不在,进军吐火罗来挑衅?”
李光弼摇了摇头,道:“还好,听说大食人在遥远的利比亚和前朝军队激战,暂时还顾不上东方,今年吐火罗一直很平静,倒是信德那边,听说封将军两次镇压了旁遮普的起义。”
旁遮普的起义李庆安是知道一点,起因是唐军强征当地人修建港口,再加上税赋较重,阿点婆翅罗城爆发了要求独立的起义,他相信封常清能处理好此事,李庆安不愿和李庆安多谈信德之事,便话题一转,回到了陇右。
“李将军,说说你在陇右的布兵情况。”
说到陇右,李光弼精神一振,笑道:“虽然能战胜吐火罗军,但吐火罗军毕竟是弱旅,总觉胜之不武,而吐蕃军却是货真价实的劲旅,能和吐蕃军好好较量一番,这也是我多年的心愿。”
这时,李光弼忽然看见了那副巨大地图,他一怔,随即眼中流露出惊喜之色,快步走到地图旁,仔细看了看,对李庆安欣喜道:“大将军,你是哪里弄到的这宝贝,我现在最缺的就是高原地图,大将军的这幅地图简直就是及时雨啊!”
虽然李光弼的言外之意没说,但李庆安却知道他的意思,便笑道:“这幅地图是吐蕃使者带进京,我觉得挺好,便把它弄来了,如果你需要,就送给你了。”
李光弼大喜,连忙躬身施一礼,“多谢大将军!”
他便拾起木棍,指着李庆功画的四个圈笑道:“看来大将军对陇右很了解,所画之地正是陇右的关键之地,我接到的最新情报,吐蕃人的五万大军已并分两路,一路北上大非川,大约有两万人,另一路三万人已经占领乌海,正向黄河九曲进军,但根据我推断,这是吐蕃主帅的一个失误,他或许是军情不畅,还不知道六万安西军已经抵达了陇右,他还以为哥舒翰走后,陇右处于空虚状态,所以才会分兵两路,企图尽快抢占战略要地,但他应该很快就会改变策略,因为他马上就会在黄河九曲遭遇到两万唐军和一万五千吐谷浑军的阻截。”
“等一等!”
李庆安似乎反应了过来,他急问道:“你是说吐蕃军只有五万人,情报可准确?”
“应该没有错,我从三支斥候队那里都得到了同样的结论,吐蕃军或许是分段进兵,这五万人可能只他们的前军。”
“确实有这种可能,但还有另一种可能。”
李庆安也走到地图前,接过木杆一指安西道:“我怀疑吐蕃进攻陇右只是佯攻,他们的真正目标是安西,吐蕃从前衰弱时还有十几万军队,经过这几年的休整,他们手中之军至少有二十几万近三十万了,怎么可能只派五万人进攻陇右,如果他们真的只有五万军攻打陇右,那么这一定是佯攻,他们的主力去攻打安西了。”
李光弼大惊,他连忙道:“如果真是那样,吐火罗就危险了,现在吐火罗只有银矿驻扎了八千汉军,加上当地的土军,也只有四万余人,如果吐蕃人强攻吐火罗,我们的银矿会受到严重影响。”
“不仅吐火罗的形势不妙,安西四镇的形势也一样不妙,当初我带了七万军东去关中,几乎将安西四镇的军队都抽光了,我们安西军三十万大军,你我就带走近一半,河西居延海有五万胡兵,河中和石国的六万驻军又不能动,还有信德的一万五千军队,实际上我们能调动的军队,也就是三四万人,可我又不敢让碎叶太过于空虚,最多只能调两万人去防御安西,加上我现在率领的两万骑兵,那也只有四万,如果吐蕃是出十万大军进攻安西,说实话,我胜算不高。”
李庆安心中很是焦急,他的战线拉得太长,以至于出现了今天无兵可用的局面,这时,李光弼建议道:“大将军,不如将居延海的胡兵先调回北庭,然后卑职这里再分兵一万,河西也分兵一万,这样安西便可凑集七万军队,再加上安西诸国的后勤支援,卑职认为,勉强可以和吐蕃军一战。”
李庆安沉思了片刻,便点点头道:“你的方案很好,我采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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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九曲地区是指黄河上游的第一个大拐弯弧度内一片土地,也就是今天青海省的同德县和贵德县一带,这里地势南北高,中间低,形成了四面环抱的河谷盆地,气候温暖,土地极其肥沃,加上水源灌溉充足,因此这一带是高原地区最重要的粮食产区,唐军也在这里建立了独山军和九曲军,在九曲地区北面更是有武宁军、威胜军、金天军等重兵驻扎。
自开元二十九年吐蕃军占据了九曲地区后,这片盛产粮食的土地便成为了吐蕃进攻陇右的后勤基地,直到天宝十一年夏天,哥舒翰大军才重新夺回了这片战略重地。
目前,驻防九曲地区的唐军有一万五千名吐谷浑军队,还有刚刚赶来的两万唐军,唐军主将李光弼命大将李晟来负责镇守这处战略要地。
李晟自从在关中郿县投靠了李庆安后,便重新返回陇右,他命手下部将岳宁率一千军队镇守石堡城,他本人则率领五千汉胡联军在大非川一带驻防,李晟武艺高强,尤其箭法出众,他在汉胡军中的威望都很高,正是在他的安抚下,因哥舒翰率军离去而一度引发的胡兵骚动迅速平息了,可以说李晟在稳定陇右局势上功劳极大。
这次李光弼率军东来,领陇右节度副使、鄯州都督,他便任命李晟为九曲五军都兵马使,统帅胡汉兵三万五千人。
凭着多年和吐蕃人打交道的经验,李晟发现吐蕃的探子七月以来便开始不断增加巡查次数,他便意识到,吐蕃人很可能在秋天将发动攻唐,正是有这个意识,他在一个月前便开始加强九曲地区的防御,沿黄河内道修筑烽火台,互相呼应,为了集中兵力,他又撤回了驻扎乌海的三千唐胡联军以及四万余牧民,依托黄河天险来防御吐蕃军的进攻,事实证明,他撤回乌海军民的决策非常正确,达扎路恭虽然占领了乌海,却没有像柏海那样得以大肆屠杀,连牲畜也没有能得到一头。
李晟已经得到了情报,三万吐蕃军在占领乌海后,又继续向东挺进,对方的战术意图已经很明显了,就是要尽快拿下黄河九曲地区,小麦已经转黄,再过几天,九曲地区的小麦就要成熟收割了,届时吐蕃军拿下黄河九曲,便正好得到补给。
一般而言,九曲地区的小麦在八月初就可以收割了,但这几年气候偏冷,导致小麦成熟期延长,要过了中秋后才能收割,但几个河谷内气温稍高,小麦成熟得比别的地方要稍微早几天,已经有地方开始收割了。
这天下午,李晟和他的副将杨景云在米栅城一带视察粮食的收割情况,米栅城是中唐名将王孝节在九曲地区筑成的大粮仓,一共有三座,九曲地区的北部、中部和南部各有一座,李晟视察的是南部的独山米栅城。
米栅城外的巨大广场上,金黄的麦子堆积如山,数千名军士和民夫正忙碌地将麦子翻洒,使它们能尽快晒干,装包入库。
李晟见粮食没有十天的翻晒是难以入库,他有些忧心忡忡,如果吐蕃军来袭,必然会影响收麦,很多麦子就将会烂在地里。
他便问道:“杨将军,你认为吐蕃人得知九曲驻有唐军重兵后,是继续渡河东进,还是停驻黄河西岸,等召回另外两万军后再一起进攻?”
杨景云也是一名年轻的将领,不到三十岁,家中是湟水县大族,他十七岁从军,累功至郎将,哥舒翰任命他为独山军兵马使,他和李晟关系极好,听李晟问自己,他便微微一笑道:“将军以为吐蕃主将会是谁?”
李晟想了想便道:“以对陇右的熟悉程度,吐蕃大将中首推马重英,从吐蕃军对柏海牧民的杀戮来看,这很像马重英的风格,我想这次吐蕃主帅也非他莫属。”
杨景云又笑道:“如果是马重英,他会直接进攻九曲吗?”
李晟也笑了,“马重英喜欢抢占先机,又善于声东击西,如果他来进攻九曲,我估计他不会等军队汇集后再进攻,他一定会立刻进攻,而且会分兵两路。”
话音刚落,一名士兵便疾奔而来禀报道:“禀报李将军,乱石坎的烽火台点燃了,是三柱黑烟。”
三柱黑烟便意味着有大军来袭,李晟沉思了片刻,尽管这很有可能是吐蕃军的声东击西之策,但他还是不敢大意,便立刻对杨景云道:“杨将军,你可率五千独山军赶赴乱石坎防御,多用弓箭,将吐蕃军射杀于河中。”
杨景云抱拳答应,便转身而去,李晟也没有心思再视察米栅城了,他立刻下令道:“命令各军立刻进入紧急战备,命九曲军和吐谷浑明察部立刻随我前往飞云渡。”
上游的黄河不像中下游那样水面宽阔、波涛汹涌,上游的黄河水势平缓,河面也不宽,河中央还往往有植被茂密的小岛,河两岸有悬崖峭壁,但也有缓坡平道,吐蕃军很容易便能利用羊皮筏子渡过黄河,最容易渡黄河有两处,一处是南面乱石坎,那里河面狭窄,水势也不快,另一处便是正西方的飞云渡了。
飞云渡并不是一个渡口,而是一段长约二十里的缓坡平道,黄河两岸是茂密的森林,其中一段还有一座狭长的河心岛,叫仙客岛,长约三里,宽二十丈,岛上林木茂盛,是仙鹤的栖息地,仙鹤高飞,仿佛有仙人驾临,故名仙客岛。
如果吐蕃军是声东击西,那么他们从仙客岛渡河的可能性最大,李晟的军队都黄河边都不太远,三万五千人分成了三座大营,他率领的是一万九曲军和五千吐谷浑军,所为九曲军其实就是刚刚抵达的安西军,李光弼将两万安西的指挥权交给了李晟,他便将这两万安西军一分为二,一支叫独山军,一支则叫九曲军。
夜色中,一万五千军队在山谷中急速行军,从大营到黄河岸边约八十里的路程,他们需要行军一夜,次日天明时便可达到黄河边。
此时已是五更时分,夜色依然深沉,夜空繁星点点,一轮明亮的弯月孤零零地挂在东方天际,但天边已经隐隐有了一丝青色,天快亮了。
唐军此时所在河谷距离距离黄河岸边还有十里,在河谷中,一片长约三里的空地上,黑压压地躺满了一万五千名唐军将士,他们已经休息了一个时辰,安西军的士兵每人都有羊毛睡袋,尽管夜风寒意十足,但他们依然熟睡正酣,吐谷浑士兵也自有他们的取暖之法,他们用厚厚的羊皮将身子一裹,也能香甜入睡。
李晟却难以入睡,这是他第一次独立掌军,面对的很可能就是吐蕃名将马重英,第一次当主将便面临一次恶战,他心中着实没有一点把握。
他也知道,这并不是李光弼重视他,他和李光弼并不是很熟,李光弼对他也不了解,他绝不会这样重用自己,李晟知道,这一定是李庆安的命令,否则,李光弼绝不会把两万安西军交给一个年轻的陇右将领来指挥。
李庆安的信任让李晟心中充满了感激,更让担上了一份沉重的责任,这一次,他能不能击败马重英,保住九曲地区,这将是他军旅生涯、甚至是他命运的转折点,三万五千唐军对五万吐蕃军,他的实力并不弱,就看他的判断是否正确了,他在赌,赌马重英用的是声东击西之计,名为进攻乱石坎,实际走的是飞云渡。
天快亮时,李晟站起身,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大军该出发了,他正要下令军队起拔,就在这时,他忽然看见了三柱浓浓的黑烟在西方不远处腾空而起。
是烽火,飞云渡的烽火点燃了!
......
第四百八十一章 九曲之战(下)
这时,很多唐军都看到了黎明前的烽烟,他们纷纷站起身,惊讶地向烽烟望去,本来很多士兵对李晟不去乱石坎,而跑到飞云渡这边来而感到不解,现在他们才明白了李晟的先见之明。
安西军的训练有素在这一刻体现出来了,当敌情出现,安西军士兵纷纷将同伴从睡梦中唤醒,他们无声无息,动作快捷,很快便收拾行装完毕,迅速排成了队列,随时可以出发,相比之下,另外的五千吐谷浑军却大部分依旧沉睡不醒,被惊醒的士兵只是茫然地看了看四周,见没人叫他们,又继续沉沉睡去。
李晟也不由暗暗惊叹安西军训练有素,陇右士兵和他们比起来,还是有一定的差距,这时,安西军中郎将邓山上前道:“李将军,我们已经整装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李晟沉思了片刻,便令道:“左卫军和中卫军跟我前往黄河边,其余军队就地待命!”
一军分为左中右三卫,一卫三千人,在李晟的命令之下,六千名唐军立刻启程了,纷纷上马,向十里外的黄河岸边疾奔而去。
.........
飞云渡是渡过黄河的重要地段,因此这一带除了有两座烽火台外,还有一处斥候营,有斥候近百人,早在吐蕃大军离黄河还有二十里时,被唐军斥候便发现了,立刻用高原特有雪鸽通知了烽火台。
河对岸高岗上的烽火台点燃了报警的烽烟,就在烽烟点燃仅半个时辰后,左中两卫的六千唐军便抵达了离黄河边约两里处,而这时,吐蕃军还没有抵达黄河边,还在十里之外。
李晟已经拿到了斥候的鸽信,近二万吐蕃军主力所来方位是飞云渡的中段,这里的黄河两岸丛林密布,很有利于隐蔽,但李晟的目光却投向了河中央的仙客岛,岛上也是柳林密布,树冠长得极为茂盛,是天然的隐蔽之所,他沉吟了片刻,立刻回身令道:“第一和第二弩军营立刻上岛,准备伏击吐蕃军渡河!”
李晟作战极为看重士气,士气不仅是对唐军,对吐蕃军也一样,而且对于马重英,渡河不利,他很可能就不会贸然进攻,便会等待另外两万军汇合后,再重新发动进攻,这样一来,便给了他收麦的时间。
李晟的想法虽然不错,但他却忽略了一点,他没有和手下的安西军将领进行沟通,李晟年纪还不到三十岁,从前也是一个默默无闻郎将,其实年轻并不重要,官职稍低也不重要,安西年轻的将领比比皆是,低级军官统帅高级军官也有先例,当年李庆安参与攻打小勃律时,只是一名校尉,他就曾率领过郎将以上的高级军官。
所以李晟的官职稍低也不是根本问题,关键他不是安西军将领,安西军战斗力强大,军纪严明,令下则行,令止则停,这是他们的优点,但安西军也有不利的另一面,主要表现就是安西军比较排外,凡不是安西体系出身的军官,想驾驭这支军队,除非此人非常优秀,否则很难掌控住这支军队。
李晟布兵、行军,这些安排安西军都按军纪加以服从,但到了真正作战时,一些安西将领便有了想法。
李晟的命令刚刚下达,中郎将邓山便上前施礼道:“李将军,岛上伏兵虽好,但吐蕃人若用火攻,恐怕会对岛上的士兵不利,请李将军三思。”
一般部下劝说是很正常之事,但这个邓山却非同一般,他是跟随李庆安多年的老兵,跟随李庆安参加过小勃律之战和石堡城之战,在这两万军中非常有威望,又是中郎将忠武将军,可以说在李晟未接管这两万军之前,他就是主将,现在他的劝说,就意味着他反对李晟的作战计划,只是他表现得比较含蓄,用委婉的口气来劝阻罢了。
李晟这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安西军的意见,能和部众进行有效的沟通,也是为将者的重要能力之一,他便微微一笑道:“邓将军有所不知,岛上虽然林木茂密,但吐蕃不会采用火攻,这座岛是他们进攻的跳板,如果用火攻,吐蕃军自己也无法利用这座岛屿了,其次吐蕃军也并不善于火攻,这是被高原的气候所限制,而且我也考虑到了岛上唐军的危险,所以只派少量唐军弩兵埋伏在岛上,目的是为了打击吐蕃人的士气,我这样解释,不知邓将军能否理解?”
邓山想了想又道:“我们安西军都带有小型投石机,二十斤的石块可投两百步远,我认为在岸边阻击吐蕃军便足够了,又何必冒险上岛?”
李晟心里也明白,对安西军可不能用强硬的命令,否则会激起将士的反感,这对以后的九曲保卫战不利,只能用尽可能地说服他们,尤其这个邓山在安西军中的威望很高,如果他能支持自己,这对以后的战役能否顺利将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想到这,李晟便附耳在邓山耳边低语了几句,“将军有所不知,我十天前便上岛探查过了......”
尽管邓山还是有些将信将疑,但李晟方案的大胆和刺激却颇合他的胃口,他便笑着点了点头,“好吧!我同意李将军的方案作战,请李将军下令。”
........
在与唐军作战时,达扎路恭更喜欢敌人叫自己马重英,他作战崇尚谋略,尤其是汉人的谋略更是让他醉心不已,他将自己取汉名为马重英,便有一种与汉人一较高低的意思。
这次马重英进攻九曲确实犯了一个错误,他几次派出的探子都得到了同样的情报,九曲地区只有一万五千吐谷浑军驻守,对于吐谷浑人,马重英比谁都了解,当年他手下便有近十万吐谷浑协从军,吐谷浑军队最大的特点是作战不够勇敢,或者说是胆小,他们不像吐蕃军那样悍不畏死,也不像唐军那样训练有素,他们装备落后,士气低落,一旦出现两成的伤亡,往往就会崩溃。
正因为对吐谷浑人的了解,马重英才会分兵两路进攻九曲和大非川,可直到他收复了乌海后,他才得到最新情报,一支六万人的安西军已经进驻陇右,其中两万人进入九曲地区驻防。
也就是说他面对的已经不是不堪一击的吐谷浑军队了,而是精锐的安西唐军,尽管他已经意识到,靠三万吐蕃军很难占领九曲,但马重英依然决定先试探一下唐军的虚实。
他派手下大将论悉达藏率军三千扮作一万人,赶赴南面的乱石坎渡河,企图将唐军的主力吸引去乱石坎,这是他的一贯伎俩,胜多败少,如果安西军对他不熟悉的话,很可能就会坠入他的圈套,使他的主力能从容走飞云渡过河。
马重英也同样派出了大量的探子前去探查黄河边的情况,他已经接到了情报,黄河对岸大约出现了五六千唐军,另外,还有一千名左右的唐军上了仙客岛,显然是想伏击他,他不由冷笑了一声,千余名唐军便能阻挡他占领仙客岛吗?
他立刻战刀一挥,恶狠狠地下令道:“全军加快速度,到岸边便立刻渡河,夺取仙客岛!”
.......
一万五千名唐军分兵两路,九千人在二十里外隐藏了起来,而李晟率领六千唐军出现在黄河岸边,另外一千唐军携带弩箭及其他军事物资划动羊皮筏子上了岛。
此时,马重英的吐蕃军已在数里之外,他派来的探子早已将唐军的军队部署一一看破了。
不多时,浩浩荡荡的吐蕃大军便抵达了黄河岸边,马重英已命令在先,吐蕃军队纷纷将羊皮囊或牛皮囊中吹足了气,将数十支皮囊扎成一个巨大的筏子,再绑裹上厚厚的牛皮,一只筏子可载数十人到百人不等,片刻间,三十余只皮筏子便已经下水了,三千吐蕃军前锋跳上了皮筏,奋力向河中的仙客岛划去。
飞云渡的黄河宽约五里,水势平缓,两岸土地平坦,可直达九曲腹地,非常适合大军渡河,但长时间的划水却很消耗体力,而且遇到军队防御时,回旋的余地较小,这样,河中央的仙客岛便是一个极好的中转之地,如果能占领仙客岛,对于渡河大军来说,就是近了一半的渡程。
此时,唐军两个营一千军队已经抢先占领了仙客岛,他们部署在两里长的岛上,已经按照李晟的部署准备就绪,现在隐蔽在浓密的柳林中,平端军弩,注视着河面上数十个小黑点向这边漂来。
黄河西岸离仙客岛约两里,吐蕃士兵赤膊上身,在刺眼阳光的照射下奋力划桨,每艘筏子的前端则站着六七名吐蕃士兵,高举特制的铁盾牌,而他们身后也有二十几名吐蕃士兵张弓搭箭,准备迎战唐军。
三十余艘筏子离仙客岛越来越近,离岛还有三百步,筏子上的鼓声敲响了,咚!咚!咚!的鼓声激励着划桨手,吐蕃军齐声狂喊,他们剃发涂脸,面容格外狰狞,筏子猛然加速了,离仙客岛越来越近,二百五十步、二百步、一百五十步......
一百五十步就是唐军弩箭的有效杀伤距离,这时,岛上一阵梆子声响起,千名唐军弩兵同时发射,箭如飞蝗,一千支弩箭向河面上的皮筏疾速射去。
行在最前面的六只皮筏首先遭到了攻击,密集的箭雨叮叮当当地射在盾牌上,尽管吐蕃军举盾防御,但唐军的弩箭力量强劲,又细又尖的弩箭从缝隙中穿过,射透了吐蕃士兵的锁子甲,不断有士兵惨叫着跌下水去。
尤其划桨士兵在两边没有任何遮挡,又赤着上身,死伤尤其严重,不少皮筏划桨手被射死,皮筏在河中打转,难以继续前进,皮筏也被箭射穿了,开始漏气,只见一只皮筏漏气严重,难以承受吐蕃士兵的重量,‘哗啦!’一声倾翻了,数十名吐蕃士兵落水,在水中拼命挣扎,他们身穿沉重的锁子甲,难以浮水,很快便直接沉入河底。
唐军的弩箭一轮接着一轮,箭势密集,已经有七艘皮筏倾覆了,还有四艘皮筏没有了划桨手,再无前进的动力,顺着河水向下游漂去,尽管如此,还是有十五艘皮筏子率先冲进了百步内,鼓声如雷,喊声震天,划桨奋力,离仙客岛越来越近。
河对岸,李晟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吐蕃军对仙客岛的进攻,仙客岛上只有一千军队,又难以部署大型的守岛武器,失陷是必然的,从目前的形势来看,第一批吐蕃军即将冲上岛,他的目光又向五里外的河对岸望去,今天天公作美,河面上风很大,将雾气吹散了,能见度非常好,可以清晰地看见对岸的情况。
河对岸,更多的皮筏子出现了,黑点点的一片,足有百余艘之多,很显然马重英并没有全力以赴,他只用了三成的军队,李晟心中不由有一丝遗憾。
河面上,十五艘皮筏又被射翻了三艘,十二艘皮筏已经划进了五十步内,眼看就要到岸了,后面另外的六艘皮筏也进入了百步内,吐蕃士兵凶恶的面目已经清晰可见,他们的箭矢也铺天盖地向岛上射去,有的士兵挥舞战剑,两眼圆瞪,像野兽一般歇斯底里地狂吼。
这时,岛上的唐军开始撤退了,他们的本意并不是为了抢夺岛屿,眼看吐蕃军士兵登陆在即,他们纷纷弃岛,抬着受伤的士兵,从另一边登上皮筏,一名士兵已经登上了筏子,可又想起了什么,又转身跑回密林,用刀砍断了旗杆,将安西军的战旗解下,弯着腰,怀抱战旗向河边疾奔,吐蕃军的箭矢在他头顶上嗖嗖射过,奔至河边,他一跃跳上了最后一只筏子,十几名唐军立刻奋力向自己的岸边划去。
唐军士兵的效率极高,在吐蕃军前锋离岛屿还是有二十步时便已全部撤离,他们没有穿重甲,皮筏又轻又块,二十艘皮筏很快便驶离了仙客岛。
仙客岛上响起了吐蕃军胜利的呐喊声,他们的战旗在岛上飘扬,仿佛他们已经取得战斗的胜利。
李晟的眼中露出了一丝讥讽的冷笑,他的目光依然注视着另外的近百只大型皮筏,它们在河面上快速划动,没有唐军的拦截,这些皮筏子全部进入了离岛百步内,连同岛上的吐蕃士兵,足足有万人之多,他们哭的时刻就要到了。
对岸,马重英见自己的军队按计划占领了仙客岛,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夺取仙客岛,也就是意味着他们胜利了一半,对岸有十几里长的地带都有利于登陆,就算唐军有投石机,也难以阻拦他们灵活登陆,他立刻回头命道:“擂鼓,告诉勇士们,准备立刻向对岸进攻!”
巨大的皮鼓声在岸边轰隆隆响起,这是催促吐蕃军进攻的命令。
仙客岛上树林浓密,大型的皮筏子很难从岛上通过,因此吐蕃士兵们登陆后,每只皮筏上会留下一两人,他们将皮筏划过仙客岛,绕到岛的另一面去,仙客岛呈长条形,北边礁石密布,难以登陆,南面则容易上岛,所以皮筏子只能从南面绕过仙客岛,李晟早在十天前便亲自上岛探查,他发现整个岛上全都覆盖了一种大头柳树,树冠极大,木质疏松,这种材质造房子不行,却是上好的燃料。
李晟心中便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如果吐蕃军真的从飞云渡过河,那他便可以利用这座岛来作为战场。
就在百余艘皮筏排成长队,依次从岛屿南端绕过时,数名隐藏在岛边的唐军水鬼悄悄地下水了,他们浑身只穿一条短裤,口中咬着一把锋利的尖刀,迅速潜入了水中,从吐蕃军的皮筏下面无声无息地游过。
与此同时,在岛屿的北面,另外两名水鬼却悄悄地爬上岸,他们从一只石洞中摸出了一个油纸包,迅速打开来,里面均是引火之物。
很明显,唐军准备用火攻了,岛上柳林密布,极易燃烧,而且一千唐军上岛时,带了大量的火油,将岛上的很多树枝都涂上了火油。
近万名吐蕃士兵拥挤在仙客岛东面,焦急地等待着皮筏过来,可是不管他们怎么等,都没有一艘皮筏过来,许多士兵都焦急得大喊大骂起来,他们却不知道,皮筏子绝大部分都已经沉没了,锋利的尖刀正是皮筏最可怕的天敌。
就在这时,仙客岛的南面忽然燃起了熊熊大火,烈焰冲天,这些干燥的柳林中涂满了火油,一点便燃烧,借着风势,大火疾速蔓延,瞬间便蔓延到全岛,只见岛上赤焰飞腾,树林上吐出可怕的火舌,将整个岛屿都吞没了,一万余名吐蕃军被困在岛上无路可逃,他们恐惧得大喊大叫,互相践踏,有的投身进黄河中,更多的人是本能地奔回密林,想从另一边寻找到逃命的皮筏,但另一边却早已被大火吞没,而回路也被大火阻断了,数千人被困在火中,在烈火的炙烤下,他们发出了最后的绝望的哭喊。
黄河两岸,所有的士兵都看得目瞪口呆,谁也想不到战争竟演变成如此惨烈结果,李晟轻轻松了口气,眼中没有半点得意,他的火攻之计终于成功了。
马重英呆呆地望着大火将整个岛屿吞没,听着岛上发出来的嘶声惨叫声,他的心仿佛也被大火吞没了,他学习汉人的谋略,却没有能学到精髓,汉人谋略的精髓其实只有一句话:成败在于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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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二章 粉墨登场(上)
吐蕃军进攻九曲的企图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被挫败了,仙客岛被烧成一片白地,岛上的九千余吐蕃精兵除了两千余人藏身岸边的水中得以幸免外,其余近七千人或被烧死,或被水淹死,而这场漂亮的拦截战,唐军只受伤了三十几人,无一人阵亡,这种辉煌的战绩使李晟赢得安西军的信任和尊重,使他能完全指挥这支两万人军队了。
渡河的重挫也使马重英暂时放弃了进攻九曲的企图,他率军退回乌海,一边将北上大非川的两万军召回,一边派人回逻些向赞普请罪并求援。
九月初,九曲的小麦完全收割完毕,李晟命人将大量的粮食和十几万生活在九曲的农牧民送回了河湟,使九曲地区只有唐军驻兵,与此同时,李光弼亲率三万唐军进驻大非川,形成了大非川与九曲互为犄角之势,与乌海的吐蕃军遥遥相对,双方进入了对峙状态。
九月初,李庆安还在赶回安西的途中,但九月初的长安却因李庆安暂时离去而出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变化。
此时的长安格局还是以朱雀大街为界,金吾卫控制万年县,千牛卫控制长安县,另外还有两万安西军在长安城外和咸阳县驻扎,格局并没有变化,但就在这时,安禄山进京了。
安禄山进京并不突然,尽管他在关内道惨遭失败,留下了一个逆臣篡党的恶名声,但他毕竟没有造反,也没有强占河北,除了朝廷军队不能进入河北外,河北的政务体系还是在朝廷的管辖之中,除了幽州以外的其他地方官员还是由朝廷任免,这就是造反和不造反的区别,另外,安禄山主动退出河东,也让朝廷一些得了他好处的人开始为他说话了,说安禄山只是因为他是伤心儿子之死,一怒之下进入了关内道,是想为儿子讨一个公道,并没有造反之心。
开始只有兵部侍郎吉温极力替他开脱,但很快门下侍郎房琯也向政事堂上奏,不应该这样孤立安禄山,应该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否则安禄山若和南唐朝廷勾结,对长安的局势将极为不利,左相王珙也同意了房琯的意见,并建议封安禄山为尚书左仆射,但由于张筠弃权,而户部侍郎崔涣投了反对票,使政事堂以四比二的投票否决了封安禄山为尚书左仆射的提案。
尽管政事堂没有通过,但监国李亨却最终发表了监国声明,承认安禄山依然是朝廷的节度使,准他进京觐见新皇,就这样,安禄山的命运似乎又时来运转了,他得到了李亨的谅解背书,带十二万分的悔恨和虔诚,等到了李庆安离京的机会,在监国党的大力支持下,又一次开始在长安粉墨登场了。
九月初五,安禄山在一千名亲兵的护卫下,他乘坐的马车抵达了长安明德门,明德门外,受李亨的委托,左相王珙、门下侍郎房琯、兵部尚书吉温、太常寺卿张垍、太子宾客令狐飞以及五十几名监国党的中低层官员,特地在城外迎接安禄山的到来。
安禄山还是老样子,一张南瓜似的大脸,一双眯缝小眼,只是他的态度变得非常的恭谦,他上前对王珙恭恭敬敬地躬身施一长礼:“卑职安禄山参见左相大人。”
‘大人’这个词在唐朝是用在父母亲身上或者对长辈使用,对官员之间一般是称呼使君,不用大人,但安禄山却居然对王珙称大人,这明显就是在刻意地贬低自己,提高王珙了。
王珙呵呵笑着回礼道:“安帅不必多礼了,大家都同殿为臣,将来有机会去河北,我们还要打安帅的秋风呢!大家说是不是?”
众人纷纷笑了起来,“左相说得不错,以后去河北,安帅可要尽地主之谊啊!”
“一定!一定!”
安禄山感动万分,他连连向众人施礼,“下官一定会尽地主之谊,用贵宾之礼招待诸位。”
这时,安禄山却一眼瞥见太常寺卿张垍,他心中不由微微一怔,他怎么也来了?
王珙一挥手,立刻有从人端上一张桌案,桌案上面放着三杯酒,他对安禄山笑道:“这是接风之酒,安帅喝完就可以进城了,安帅请吧!”
说着,他亲自端起一杯酒,递给了安禄山,安禄山接过酒杯,他哪里敢喝这种来历不明的酒,可是他又不敢不喝,他的目光便向吉温望去,只见吉温向他暗暗点了点头,意思是说这酒可以喝,尽管如此,安禄山还是用袖子遮住酒杯,将酒灌进了他胡子之中,酒便流进了他的内甲。
“好酒!长安的酒就像女人一样,这么细腻绵甜。”
安禄山这种粗人的口中冒出‘细腻’这个词,众人都笑了起来,还有两杯酒,这时,安禄山身后的谋士高尚走上前笑道:“左相,我将安帅有很严重的胃疾,医师再三叮嘱他滴酒不能沾,这后面两杯酒,就我来替他喝吧!”
安禄山一摆手,不悦道:“不用先生替我,我就算胃再疼,左相的面子我也必须给,把酒拿来,我继续喝!”
王珙连忙歉然道:“不知安帅身体不好,多多得罪了,那后面两杯酒就免了,反正只是一个仪式而已。”
他又一摆手笑道:“安帅请登车进城!”
明德门外简单的欢迎仪式结束了,安禄山登上了马车,马车在三百名贴身亲卫的严密护卫下,缓缓驶进了明德门。
马车内,一名侍妾替安帅擦去内甲中的酒渍,安禄山点点头,感激地对高尚道:“多亏先生及时解围,否则后两杯酒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高尚笑道:“其实我倒觉得这三杯酒里肯定没有问题,毕竟监国党要倚重于大帅,不会这个时候下手,我只是见大帅不肯喝,才出来解释。”
安禄山摆摆手,让侍妾走开,他对高尚又道:“这次多亏先生谋略,抓住了监国党和赵王党的矛盾,利用监国党想笼络我的机会,才使我重新入朝,不过我刚才发现了张垍,我有点不明白,难道张筠和李亨暗中也有勾结吗?要不然张垍怎么会来?”
高尚沉思一下便道:“说实话,我也有点奇怪,就算张筠和李亨有勾结,张垍也不会公开露面,我估摸着这应该是张垍自己过来,和监国党无关,张筠那个老狐狸,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时安禄山已经想通了,他不屑的哼了一声道:“什么老狐狸,不过是墙头草罢了,李庆安前脚刚走,他就投弃权票了,他派兄弟来亮亮相,做一个姿态,如果李庆安那边追究起来,他肯定又会说,这是他兄弟的擅自行为,他已责骂过,张筠不就这样一个人吗?”
“说得好!”高尚一竖大拇指赞道:“大帅看人大有长进啊!”
安禄山捋须笑了笑道:“张筠此人我很了解他,他和李林甫暗斗了那么多年,按说资格也够老了,为什么还是被杨国忠夺走右相之位,其实李隆基也是看透了他这种墙头草的本性,所以才不用他。”
说到这,他忽然想起一事,又道:“倒是那个崔涣出人意料,他为监国党人,却否决了王珙的提议,这很让人奇怪啊!难道他已暗中投靠了李庆安?”
高尚点点头,笑道:“我想应该是这样,否则李庆安怎么可能白白把相位让给李亨,这是他埋的一支伏兵,却没想到因为大帅之事而暴露了,嘿嘿!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安禄山眯着眼想了半天道:“我可不想光看戏,我在想,既然李亨有心拉拢我,我是不是该送一件重礼给他?”
“大帅的意思是....”
“没错,咱们经过渭南县时,那一片皇庄不是正在丈量吗?我想李亨应该不会大方得把自己的土地送给那些贫农吧!”
他沉吟了片刻,又道:“这件事就交给史思明去做,还有我儿的陵墓也要尽快立起来。”
这时,马车外传来了一阵莺莺燕语声,安禄山看着一群衣着艳丽的美貌女子从不远处走过,又勾起了他的心思,他便道:“我知道她一定没有死,一定就躲在长安某处,这一次我一定要把她找到,不把她弄到手,我誓不姓安!”
........
王珙主持完仪式后,便和令狐飞匆匆赶去了紫宸殿,李亨还在等他们回复.紫宸殿朝房内,李亨正在细细品尝一碗燕窝粥,自从李庆安离京后,他着实过了几天宽心的日子,裴旻、李砚等人因为李庆安的不在变成老实多了,尽管一些原则上的事情他们依然不肯让步,但一些事情他们都不再反对,比如保留宗室的府第,重新恢复亥时关闭坊门的制度等等,这些看起来似乎无关紧要的事情,政事堂都能顺利通过,但这些小事情对李亨却很重要。
现在李亨在考虑三件大事,要趁李庆安不在长安之际办妥它们,一件事情就是要禁止中低层官员收取安西的津贴,尽管这种津贴随着俸禄的正常发放,很多官员都拒绝了,但李亨知道,还是有不少官员舍不得放弃那份不菲的安西津贴,拿人家手短,所以他们替安西办事就格外卖力,从这次备战陇右便看出来,物资运输之快捷,民夫调集之高效,这些官员的积极卖力前所未有。
卖力备战陇右,李亨倒不反对,他也希望唐军能战胜吐蕃军,但这些官员不能成为安西的走狗,这是第一件大事。
其次就是安禄山,虽然最早替安禄山奔走呼喊的是吉温,但发现安禄山价值的却是房琯,他李亨手下不就缺一个可以和李庆安对抗的外藩吗?安禄山就是最好的人选,他当然也知道安禄山有野心,但李庆安不一样也有野心吗?还有哥舒翰,同样有野心,郭子仪是年纪大了,如果他再年轻二十岁,他也一样野心勃勃。
所以李亨并不在意安禄山的野心,他相信自己能控制得住此人,只要他替自己干掉李庆安,将来在契丹或者突厥封他做个胡人国的国王,也不是不可以。
这是他的第二件大事,他一定要把安禄山揽在自己帐下。
第三件大事就是土地,他心底里反对儿子夺取宗室的土地,那样会严重削弱李氏宗室的势力,会动摇李氏统治大唐的根基,虽然土地兼并也是个大问题,但李亨认为,维护李氏宗族对大唐的统治却更要,要远远比土地兼并重要,李豫在几个月内对数百户宗室进行了残酷的收地抄家,已经大大削弱了宗室的势力,他必须恢复宗室的地位和财产,尽管这件事很难,但他一定要去做,不惜一切代价,否则将来他登基后会得不到宗室的支持。
李亨的心中在想着三件大事,这时,门外传来了侍卫的禀报声,“殿下,左相国和太子宾客来了。”
“让他们进来!”
李亨一口将燕窝喝掉,将碗放在一边,只见王珙和令狐飞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参见殿下!”
“安禄山接到了吗?”
“接到了,现在他已回自己府中,他说明天一早先来拜见殿下,下午才觐见圣上。”
李亨点点头,安禄山把他放在前面,这种态度他很满意,他又问道:“那安禄山的态度如何?有没有得意忘形?”
王珙摇摇头道:“这次安禄山非常谦卑,完全没有从前那种傲慢骄横,从他的言语中便看得出,他对殿下十分敬仰,这次关内道之败把他打老实了。”
李亨见令狐飞的表情似乎不太赞成王珙的意见,便问他道:“令狐先生以为呢?”
令狐飞笑了笑道:“我认为安禄山变得更狡猾了,他这副孙子相不过是装出来的,从他喝酒就可以看出,他根本没有喝酒,而是把酒倒在胡子里面,我在旁边看得很清楚,左相可能没有注意到。”
王珙的脸一红,其实他不是不知道安禄山在假装,他是什么人,大唐左相,这么多年的官宦生涯,他不会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他心里很清楚,只不过他曾经得了安禄山很大的好处,以后还会得,所以他是刻意替安禄山美言,却没想到被令狐飞这个不通事理的家伙揭穿了。
王珙见气氛有些尴尬,便干咳一声,连忙转换了一个话题道:“还有一件事很奇怪,张垍居然也来了,我们可没有请他。”
“是很奇怪!”
李亨不满地瞥了一眼王珙,他站起身背着手走了几步道:“不仅张垍很奇怪,而且崔涣之事更奇怪,这两件事都要去查,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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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三章 粉墨登场(下)
入夜,右相裴旻的府邸前,一辆马车疾驶而来,停在了府门前,刑部尚书李砚从马车里走了出来,裴旻的长子裴明意早已等候在府门前,见李砚从马车里出来,他便连忙迎了上来,“世叔,父亲已在书房等候了。”
李砚显得有些心事忡忡,也不寒暄,便跟裴明意进府去了。
“贤侄,你们大将军可有信件送来?”走到书房门口,李砚忽然问裴明意。
裴明意是安西军行军司马从事,目前留驻长安,负责掌管安西送来的信件,他摇摇头道:“安西军的正式函件没有,但父亲收到了大将军的快信,是从陇右送来。”
李砚想问的就是这个,他点了点头,直接进了书房。
书房内,裴旻正在看一封李庆安写来的快信,信是李庆安从湟城写来,下午刚刚送到,这已经是他在看第三遍了,之所以要反复琢磨,是因为信中的一些内容他不大明白,确切说是不太理解李庆安为什么要吩咐他这么做。
‘监国党所提议案皆可通过。’
这时信中最关键的一句话,这句话没有前因,没有后果,就这么平白无故地写在信的开头,让他怎么理解,所有议案都通过吗?裴旻觉得这句话有些太武断了,因为时局在变化,李庆安也不可能什么都了解,比如安禄山进京他就不知道,难道针对安禄山的提案也能通过吗?
沉思良久,他放下了信,背着手走到了窗前,中秋略带一丝凉意的夜风吹拂着他的脸庞,使他的思路变成愈加清晰。
裴旻暗暗叹了口气,其实他是明白李庆安的意思,明白李庆安背后没有说出的话,李庆安背后的话很简单,就是要他们成全李亨的疯狂,或许这就是李庆安离开长安的真正原因。
他也很清楚李庆安的最终目的所在,他想以赵王的身份登基,其实李亨不是他的障碍,合法正统存在的李适才是他最大的障碍。
可是他又不能出手去推翻李适的皇位,相反,他还要支持李适,让所有人都感觉到,他李庆安也是在支持合法合理的存在,这就像汉末的曹操始终要支持汉室一样,但李庆安又和曹操不同,他也是李氏宗族,所以他在支持李适的同时,又要借助李亨的手去推翻李适。
裴旻觉得自己的心也变得黑暗了,这些李庆安不可告人的心思都被他摸透了,他裴旻也同样感到困惑,感到彷徨,支持李适是为国为大唐的利益,是为了大唐的长久稳定,而支持李庆安则是为了他的裴氏家族,家和国孰重孰轻?
其实这个问题裴旻已经考虑很久了,他不像裴遵庆那样目标明确,家族的利益高于一切,在他心中多多少少还有国的意识,他的父亲裴耀卿曾参与开启了开元盛世,父亲临终前只告诉他了一句话:‘要维护大唐的繁盛’,这句话让他铭记至今,父亲的意思他明白,就是要为大唐繁盛而鞠躬尽瘁,那么,李庆安就不能带来大唐的繁盛吗?这个结论显然是很荒谬,眼前藩镇割据的复杂局势其实也只有李庆安能解决,只有他才有能力统一大唐。
可是他又觉得李庆安差了一点什么,或许他缺的就是一种正统合法性吧!他不是李世民的子孙。
裴旻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家国天下,真正要面临选择时,是何其之难?
“父亲,李尚书来了。”
门外儿子的禀报声打断了裴旻的思路,他回头道:“请他进来!”
裴旻收起了自己的感慨,回到位子上,他特地派人去请李砚过来,就是要和他商量一下李庆安的这封信。
门开了,李砚走了进来,裴旻立刻起身拱手笑道:“搅扰李尚书休息,真是抱歉!”
李砚的脸色很难看,没有半点笑容,他也不跟裴旻客气,便直接坐了下来。
“有什么事,相国请先说吧!”
裴旻见他脸色不善,便小心翼翼问道:“出了什么事?是为安禄山之事吗?”
“安禄山算什么,我会为他而气恼吗?”
“那到底出了什么事?”
李砚是一个心中藏不住话的人,在裴旻几次催问下,他便恨声道:“下午紫宸殿传出消息,李亨颁发监国令,命我们土地司无限期地冻结渭南县皇庄的分地事宜,其实就是变相地否决了先帝分田皇庄的旨意。”
“可是政事堂不是已经通过决议了吗?”
李砚瞥了裴旻一眼,叹了口气道:“问题就出在这里,李亨说我们政事堂通过的决议中,写明了只限于宗室的土地,而宗室土地不包括皇庄,他就抓住这一点,要求我们土地司退出皇庄,已经分掉的土地要全部交回来,态度非常强硬。”
裴旻沉默了片刻,便又问他道:“那你怎么打算?”
李砚紧紧咬了一下嘴唇,道:“我很担心关中军会对皇庄的田亩司官员不利,我想明天去一趟渭南县,看一看具体情况,如果条件允许,我会突击将土地分给民众。”
“那启明兄有没有考虑过让一步呢?”
“让步?”
李砚重重哼了一声,“我别的事情都可以让步,惟独土地改革我决不让步,这是先帝用生命换来的成果,我如果退让,让我怎么面对先帝,不管是宗室的土地,还是皇庄,只有我李砚在一天,我就会坚决将土地分配到底,如果裴相国不支持我,那好,这件事我单干!”
“息怒!启明兄请息怒!”
裴旻连忙安抚他道:“并非是我不支持你,是赵王殿下有令,要我们这段时间顺从监国的安排。”
李砚一怔,他心中的怒火迅速平息了,便问道:“信在哪里?给我看一看。”
裴旻将李庆安的信递给了他,李砚打开信,仔细地看了起来。
李砚虽然也是赵王党,但他和裴旻很不同,裴旻是李庆安的妻舅,两个儿子又在李庆安的军中当文职官,他对李庆安十分忠心,尽管他有些观点和李庆安略有差异,但他最终还是会执行李庆安的命令。
而李砚就不同了,他是对李豫忠心耿耿,是李豫最信任的两个人之一,成为了李豫土地改革的急先锋。
出于对李豫的忠心,李砚也坚决支持当今圣上李适,如果严格区分,他应该属于保皇派,和郭子仪、王思礼等人是一派,但出于对李亨的敌视和反对,他便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赵王党人,和李庆安、裴旻等人站为一线,成为反对李亨的死硬份子,朝廷的派系划分上,也自然而然把他划进了赵王党。
正因为他有保皇派的背景,所以李庆安对他也更加客气,同样,很多核心之事也不会和他商量,比如让崔涣重新为相,李砚压根就不知道李庆安已经和崔家达成了秘密协议。
李庆安这次从陇右写信给裴旻,其实就是希望裴旻能说服李砚,裴旻苦笑了一声道:“赵王殿下的意思是希望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内,我们尽可能不要和监国党发生冲突,这对我们会不利,另外,赵王殿下也说,如果感觉到人身安全受到威胁,可以去找南霁云将军,他会安排侍卫保护我们,启明兄,我本人也希望你能冷静,皇庄之事就暂时拖一拖,等赵王殿下回朝后,我们再发动反攻。”
李砚虽然是个刚正不阿之人,但他并不愚蠢,裴旻的劝告很有道理,等李庆安回来后再反攻,其实也并不晚,李亨也不敢摆明了收回皇庄,只是要他们长期冻结,那就暂时冻结一下。
想到这,李砚便道:“那明天我就不去渭南县了,我会派人把皇庄的官员召回来,明天我要去一趟新丰县,那里有一座白水庄园,原来是杨家的田产,这几天也在分田,我像李亨不会连那里也反对吧!”
“那李尚书要不要军队护卫?我去给南霁云说。”
李砚笑着摆摆手道:“军队就不用了,我有几十名家丁,足够对付小毛贼了,再说新丰县是关中军的地盘,安西军过去会被他们抓住把柄,就不为难他们了。”
........
次日一早,李砚便在几十名带刀家丁的护卫下和两名田亩司的官员向新丰县而去。
田亩司也就是土地田亩司,是李豫为夺取宗室土地而临时设立的一个部门,从司农寺、太府寺、御史台以及刑部抽调了数十名官员组成,李砚担任土地田亩使,司农寺少卿沈岳担任副使,沈岳也就是皇后沈珍珠的弟弟,所以这个土地田亩司实际上就是李豫直接掌控,李豫去世后,土地田亩司的分田事宜便暂时停止了,直到八月初五大朝上确定了继续分田的方略后,土地田亩司才又一次运转起来。
李砚虽然是刑部尚书,但实际上他并不过问刑部之事,他的整个身心基本上都扑在土地再分配上,他有一种信念,要尽快完成先帝未尽的遗志,将收缴回来的数万顷土地分给关中的失地农民,缓解关中的土地兼并,正因为李砚是李豫收田的急先锋,收起田来面黑心冷,不念半点宗室情谊,所以恨李砚入骨的宗室也大有人在。
李砚心里也明白这一点,他出门都会带上几十名武装家丁护卫左右,今天本来要去皇庄,但经过裴旻一番劝说,他便放弃去皇庄的打算,而改去新丰县白水庄园。
白水庄园是一片占地极为广阔的庄园,占地足有千顷以上,最早是安禄山的田庄,天宝六年虢国夫人杨花花过寿,安禄山便将这座庄园当做寿礼送给了杨花花。
白水庄园位于新丰县东南,离骊山约十五里,周围也是山清水秀,风景绝佳,在庄园西面,有一条叫白水的小河,故名白水庄园,几个月前在这里爆发了一场夺田之战,杨家主要成员之一的杨铦被一箭射死,时间过去了近半年,田庄已经成为待分配的财产,田庄的佃户们也格外兴奋,他们将成为分田的第一受益人。
时间已到了九月初,秋高气爽,秋稻也快成熟了,稻田中一片金黄,处处村庄欢声笑语,充满了丰收的喜悦。
中午时分,李砚快要抵达田庄,离田庄还有不到十里,已经可以看见田庄背后的白水山,他们下了官道,沿着一条小路继续向前,两边都是茂密的稻田,风吹过,沙沙作响。
李砚兴致高昂,对和他一起去田庄的手下官员田云卿笑道:“分完白水田庄的土地最快也要三天时间,三天回不了家,娘子可会说你?”
田云卿是从司农寺调来,天宝九年的进士,年轻有为,成婚才三个月,他骑在马上,跟在李砚的马车旁,听相国问自己,他连忙恭敬地回答道:“回禀相国,卑职这几个月经常在外,娘子也习惯了,只是下官俸禄太低,她常有怨言。”
“嗯!趁年轻多做一些事,才能为以后积累资历,你好好努力,明天考评,我会给你上上考,这样,你四年皆是上上考,你就能升一级,俸禄也会增加,另外,安西的特别津贴,我准你们拿,这样也可以补贴一点家用。”
田云卿大喜,李砚一向严厉正大,对下属管束极严,做他的手下,他们谁也不敢收取安西特别津贴,李砚这下松了口,他们的日子可宽松多了。
这时,他们抵达了白水河,需要过一座小桥,一名家丁忽然喊道:“老爷!桥怎么断了?”
田云卿探身望去,只见桥果然断了,“奇怪了,上次来还好好的,怎么就断了?”
他自言自语几句,又对李砚道:“相国,我知道西面还有一座老桥,不过也是一座危桥,我去看一看,如果还不行,我再想别的办法。”
“那你快去吧!”
田云卿打马便沿着田间小道向西面奔去,可他刚奔出不到百步,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几声惨叫,他一回头,吓得头皮都发麻了,只见从稻田里冲出数百名关中军士兵,都拿着长刀长矛,将马车团团围住,向李砚的家丁猛砍猛杀,其中一名略有些面熟的军官张弓搭箭,正瞄准了他,弓弦一响,一支箭眨眼间到了面前,他吓得大叫一声,本能地一侧身,箭射中了他的肩头,一阵剧痛传来,他在马上坐立不稳,眼看要翻倒下马,但在生死间的一刹那,求生的欲望使他紧紧抱住马匹脖子,没命地向西奔逃。
身后有数名刺客向他追赶,田云卿慌不择路,竟冲到了小河边,他收马不及,大叫了一声,连人带马冲进了河中,河水很急,田云卿连呛了几口水,头重重地撞在一块大石上,竟一下子晕了过去。
........
刑部尚书李砚被刺杀的消息在傍晚时分传到了长安,整个长安为之震惊了,相国被刺杀,这还是大唐建国以来的第一次,一时间满城风雨,李亨在第一时间颁发了监国令,下令严查凶手,并表示无论涉及到谁,都将严惩不殆,但查到的消息却令人沮丧,李砚和所有的随从都全部被杀,没有一个活口。
是被关中军所杀,还是被深恨他的宗室所杀,长安全城议论纷纷,莫衷一是,裴旻紧急派人向李庆安报告这个不幸的消息。
而这时,长安政局再一次发生了变化,政事堂少了一人,那么谁来补这个缺,便成了满朝文武最关注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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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六章 金山狼群
萨毗泽的烽烟直冲天空,从萨毗泽到且末城的的三座烽火台也依次燃起了烽烟,与此同时,信鸽在天空翱翔,将吐蕃大军即将进攻的安西的消息传遍了安西各地。
且末城是唐军的一座守捉城,隶属于阗军镇,加上周围各个小城的唐军戍兵,一共有两千人左右,随着安西四镇都兵马使贺娄余润率安西劲旅抵达且末城,此时已经增兵到了七千人,防御大大加强。
由于且末城是吐蕃军进攻安西的第一座大城,因此且末城几经修葺,尤其三年前的萨毗泽之战后,李庆安下令大修且末城,将城墙加高加固,并在城外挖掘了三丈宽,两丈深的护城河,将且末城打造得如同铁桶一般。
此刻,大将贺娄余润站在城墙之上,凝望着萨毗泽方向,从萨毗泽传来令人紧张的消息,唐军巡哨先后一共现了三万吐蕃大军,正向萨毗泽进军,贺娄余润心中十分担忧,萨毗城能否经受得住三万吐蕃军的冲击,肯定不行,这是毫无疑问的,萨毗城并不很坚固,即使坚固,但守城的人数太少,也抵挡不住吐蕃大军的进攻,看来只能放弃萨毗城,集中兵力对付吐蕃军。
除了萨毗城,贺娄余润更担心这次吐蕃军对安西进攻的严重程度,他们是大举进攻安西,后面是否还有源源不断的大军?还只是一种试探性的进攻,他们的真正目标在哪里?是沙州、是安西、还是吐火罗?他很难做出一个准确的判断,这就是吐蕃人的优势所在,他们从高原向下,可以随机进攻四面八方,而唐军却很难踏上高原,去打击他们的老巢,但无论如何,他要先对付眼前的三万吐蕃军。
“传我的命令下去”
贺娄余润终于做出了决定,“令萨毗城的唐军摧毁城池,全军立刻返回且末城”
.......
“轰隆”巨响声从萨毗城内传来,城内的一幢粮食仓库坍塌了,百余骑兵很快冲出了城池,大火在他们身后熊熊燃烧,城外千余名唐军士兵已将百余条粗绳索套上了城墙,待城内骑兵冲出,千余人开始奋力拉拽,已经被拆得千疮百孔的西城墙摇摇欲坠,最终轰然倒下,萨毗城的守将叫罗胜军,是一名郎将,他见唐军和物资均已经撤出萨毗城,便立刻下令道:“全军立刻退回且末城。”
这时,一名校尉上前禀报道:“罗将军,第二巡逻队的林牧队正和二十名弟兄还没有回来,是否要等他们一下。”
罗胜军立刻摇头道:“吐蕃的三万大军已经到三十里外,不容再等,可派人去告之他们,直接返回且末城。”
他见众人已经准备就绪,立刻一挥手,令道:“出”
千余唐军调转马头,浩浩荡荡向西北方向奔去,渐渐地便消失在草原的尽头。
就在唐军离开了萨毗城没多久,南方的森林边缘便出现了一条黑线,随着黑线越来越近,闷雷般的马蹄声也随之传来,黑线渐渐地变成了一幅铺天盖地的黑色地毯,三万吐蕃大军抵达了萨毗城。
吐蕃大将尚嘉素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他刚刚接到尚息东赞的命令,命令他在二十天内拿下唐军的疏勒军镇,命令是给了他,但军队却不给他增加,如果只是攻打一城一镇,这没有问题,可三万军队要攻下且末、于阗、疏勒三座重镇,便显得有些吃力了,尚嘉素也由此看出了尚息东赞的私心。
本来赞普的意思是让他去打吐火罗,因为他对大小勃律很熟悉,而尚息东赞来打安西,一是他的兵力多,其次三年前他就是从安西败退,可现在却反过来了,尚息东赞利用主将的权力,命令自己率部属去攻打难啃的唐军重镇,牵制住唐军的主力,而他尚息东赞却率大军去攻打唐军兵力空虚的吐火罗。
尚嘉素心中郁闷,却又无可奈何,这时,一名亲随道:“将军,唐军好像放弃萨毗城了。”
尚嘉素搭手帘向萨毗城方向望去,只见一柱黑烟从向萨毗城中升起,直冲天空,尚嘉素催马疾奔,片刻便奔至城下,只见城墙已经坍塌,城门也被砸毁,城内正燃烧着熊熊烈火,城内的军营、房屋和各种设施都被付之一炬,整座城池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
“将军,要不我们把后勤移到这里来吧”一名军官建议道。
尚嘉素沉思片刻,还是摇了摇头,目前他的后勤牧民在乌兰湖一带,离这里约两百里,如果移到萨毗泽则容易被唐军攻击,三年前尚息东赞就是败在后勤被唐军所端。
“不要管萨毗泽了,立刻掉头向且末城进军”
.....
就在吐蕃军前锋向且末城进军之际,一支由三万人组成的回纥骑兵已经越过了金山,突然杀到了葛逻禄人的老巢玄池一带,这支回纥骑兵由右杀大将贺莫达干率领,回纥人的最初战略是奇袭北庭,但此时葛逻禄军、沙陀军和同罗军已经退回北庭,贺莫达干便改变了策略,从北边绕过金山,突袭葛逻禄人的老巢,他计划穿过多坦岭,沿着夷播海向南,最后直击安西军的大本营碎叶城。
这是几个月前吐蕃特使吉桑嘉贡来回纥和葛勒可汗达成的协议,双方结成战略同盟,共同对付大唐,他们约好了秋高马肥之际会猎于安西,按照两国达成的协议,这次吐蕃军出兵二十万攻打陇右和安西,而回纥人出兵五万进攻北庭,但葛勒可汗和手下大臣商议后,为了防止唐军对富贵城的袭击,他们决定减少两万骑兵,改由三万军偷袭北庭,以配合吐蕃军的北上。
玄池一带到处是葛逻禄人的营帐,这里草原辽阔,牧草丰美,是一片放牧的最佳场所,但此时已是深秋,草原的牧草已经逐渐枯黄,朔风劲刮,再过一个月,第一场雪就将席卷金山南北,牧民们都纷纷将羊马归圈,他们春天时将嫩草晒成了草干,就是为了此时给牛羊过冬。
清晨的阳光格外温暖,今天出人意料的没有风,一片由数千顶大帐组成的营地里十分热闹,葛逻禄人营帐上的炊烟像一棵细长高耸的白桦树,笔直地冲上天空,暖洋洋的阳光照在营帐之间,女人们在挤羊奶,一群群孩子在帐篷之间骑小马玩着大帐的游戏,一片片欢快的笑声在营帐之间回荡。
在酋长金碧辉煌的大帐中,谋刺黑山坐在小桌前,眯缝着眼睛望着他新娶的三个年轻妻子给他煮羊奶茶,他的三个新妻子都长得娇美可爱,最大的只有十八岁,最小的十六岁,最小的妻子新婚才三天,稚气未脱,她初承雨露,在谋刺黑山的注视下显得羞涩无比。
自从葛逻禄人完全依附了安西后,物资开始变得富足起来,他们不用再出卖牛羊去换取粮食和茶叶,作为他们出兵的报酬,安西每年将送给他们二十万石粮食和三万担茶叶,他们的牛羊留给了自己享用,除此之外,还有他们的东征勇士也会源源不断地将从回纥掠夺来的毛皮、女人和其他财富送回了老巢。
物资丰富了,葛逻禄人的生活也变成庸懒和奢侈起来,往年的这个时候,葛逻禄人依旧在草原上放牧,让牛羊再啃一遍秋草,至少要到下雪之前三四天才会返回营地,而现在,还有一个月才下雪,他们便已经没有心思放牧了,早早地开始圈养牛羊,开始给自己放冬假,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从回纥抢来的女奴,葛逻禄人开始享受他们奴隶主的生活。
从前的冬日里,在大帐附近是年轻的勇士们在马上搏斗练习,而现在冷冷清清,男人们的刀剑皮甲从帐壁上取下,换成了漂亮的毛皮,弓箭也扔进了角落,上面布满了灰尘。
大酋长谋刺黑山得到财富已经堆满了三个帐篷,女奴也有二十几人,但成为他妻子的三个女子都是从回纥抢来的贵族之女,绝色貌美,其中一人还是葛勒可汗妃子,谋刺黑山指望着她们再给自己生几个儿子。
最小的妻子叫多云奴,是回纥相国延支伽罗的女儿,她端起金光闪闪的金奶壶,跪在谋刺黑山面前,给他倒了一杯奶茶,这是一个长得非常美貌的少女,她娇小玲珑,皮肤白皙,长长的睫毛下面是一双透着稚气的大眼睛,她娇嫩,几乎是如花似玉,神态也极为迷人。
看得出,谋刺黑山也极喜欢这个最小的妻子,他伸手捏了捏她娇嫩的脸庞,笑道:“你昨晚不是说想要一顶单独的帐篷吗?可以,今天晚上你就有了,晚上我和你睡,记住了,要好好伺候我。”
“是”
多云奴双手端起奶茶高高举过头顶,“大酋长,请喝奶茶”她的语气很卑恭,可她头低下时,眼中却闪过一道仇恨的目光,谋刺黑山接过奶茶,他腰间的短刀柄却露出来,多云奴紧紧盯着短刀柄,胸膛开始剧烈起伏。
“你怎么了?”
谋刺黑山见她双手抖,不由有些奇怪地问道,就在这时,桌上的奶壶微微震动起来,壶盖当当地响个不停,另外两名妻子都惊慌地站了起来,不知生了什么事,谋刺黑山经验丰富,他立刻意识到了不妙,这应该是马蹄震动,有大队马群冲来了。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骚乱的声音,只听有人大呼小叫,声音惊惶,谋刺黑山一下子站了起来,大步走到门口,见外面的数千族人东奔西跑,很多人都已上马向南方逃去,财产和牛羊都顾不上了,他厉声喝问道:“生了什么事?”
“大酋长,你看那边”
一名牧民手指北方,谋刺黑山探头向北方望去,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只见北方数里外的草原上,一片黑压压的骑兵正向这边铺天盖地杀来,无数面绣着狼头大旗在空中飞扬,天空也被旗帜遮蔽了,就俨如沙尘暴到来时的情形,在骑兵前面,有数百名葛逻禄牧民在仓皇逃跑,但很快便被骑兵群所吞没,无影无踪了。
谋刺黑山呆立了半晌,他忽然大叫一声,转身便逃,在他大帐旁有一匹骏马,谋刺黑山解开缰绳便翻身上马,这时多云奴从营帐中奔出,张开臂膀大喊道:“酋长,求求你带上我吧”
谋刺黑山爱煞了这个只有十六岁的小妻子,他立刻伸手给她,“快上马”
回纥人无论男女都精通骑术,多云奴翻身上了马,坐在他的前面,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谋刺黑山调转马头大喊道:“坐好了,我要走......”
他话还没有说完,突然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低下了头,只见他的腰上深深地插进了一柄匕,匕就握在他的小妻子多云奴的手上,多云奴猛地拔出匕,大叫一声,“你去死吧”
她将匕狠狠地插进了他的胸膛,刺穿了他的心脏,在谋刺黑山被杀死的一瞬间,他听到了多云奴恶狠狠的最后一句话。
“我告诉你,我不是相国的女儿,我是回纥可汗的女儿,你玷污我的清白,我要你们葛逻禄人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
三万回纥骑兵如暴风骤雨般席卷而来,他们砍断帐篷,杀死男人和儿童,掠夺女人,到处是惨叫声和哭喊声,血流成河,死尸遍地,这时只见一名年少的女子奔来,她手中高高拎一颗人头大喊道:“我是回纥公主多云奴,葛逻禄人的大酋长已被我所杀”
贺莫达干疾奔上前,他认出了多云奴,又惊又喜地大叫一声道:“公主,你还没有死吗?”
多云奴满腔仇恨,她歇斯底里地大喊道:“我还没有死,但我已被葛逻禄人玷污,我要你们杀尽葛逻禄人,就是婴儿也不放过”
“遵命”
贺莫达干下达了杀无赦的命令,回纥骑兵立刻分成五十队,以玄池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杀去,这一次,葛逻禄人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灭顶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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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万回纥骑兵屠杀葛逻禄的消息在三天后便传到了碎叶城,安西军为之震动,安西政事堂立刻改变了南下吐火罗防御吐蕃的计划,将两万唐军精锐向北调动,前往碎叶以北的七座防御城,安西政事堂又以特别紧急军情的方式,向驻扎在石国的两万唐军求援,吐蕃大军和回纥军同时出兵安西,使安西面临着自武则天垂拱二年以来,七十年不遇的最大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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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章 且城决战
天蒙蒙亮了,且末城昨晚鏖战的情形在阳光的照耀下显露出来,这时一种触目惊心的惨烈,护城河被染成了红色,南城墙下尸体累累,尸堆最高处过了三尺,烧焦的城梯依然在袅袅冒着青烟,空气中充满了一种刺鼻的臭味,在远处的战场上,到处是砸烂地皮斗和排筏,一块块大石周围躺满了血腥的尸块。
贺娄余润站在城头,望着城外遍布的尸体,他心中也有一丝余悸,从眼前的情形来看,吐蕃军的死伤至少在万人以上了,一场两个多时辰的战役,竟然会死伤万人,可以想象的战斗昨晚是何等惨烈。
唐军皆已疲惫不堪,身上裹着军毯或钻入睡袋,各自蜷缩在城垛下的背风处中呼呼大睡,城头到处是片片血迹,令人触目惊心。
这时,一名军士奔跑过来,躬身道:“启禀将军,已经清点完毕。”
“多少?”贺娄余润回头问道。
“将军,我军阵亡一千二百六十六人,伤一千九百八十人。”
一场战斗就伤亡近半,贺娄余润不由叹了口气,若不是后来的两万吐蕃军突至,吐蕃人也不敢如此投入,还是兵力太过于悬殊的缘故。
“将军,民夫那边也死了两百余人。”
“不要给我提那群垃圾”
提到民夫,贺娄余润便一阵恼火,昨晚城西若不是他们闯祸,也不至于这么被动,城池都差点陷落了,贺娄余润的目光落在孤零零的三架投石机上,它们也被昨晚的大火波及,几乎都被烧毁了,只剩下一副烧得漆黑的架子。
贺娄余润咽下了一口气,现在他人手不足,还需要这些民夫来帮忙,想到这,他便命左右道:“凡阵亡的民夫人家,每家给一百银元,好好安抚,另外再去把其他民夫征集来,让他们把东西两边的投石机各拆五架来这边安上。”
左右将领答应一声,分头去办事了,贺娄余润目光又向吐蕃大营望去,吐蕃军还有四万余人,如果他们再一次动和昨晚一样的进攻,恐怕自己就抵挡不住了,他们援军究竟何时才能来?
就在这时,几只小黑点从天空飞翔而来,“信鸽”有士兵大喊起来。
贺娄余润精神一振,他看清楚了,果然是信鸽,只见三只信鸽盘旋了片刻,落入城中,片刻,一名士兵奔了过来。
“贺娄将军,是大将军来信。”
贺娄余润接过信管,还是红色金环,但没有了地址,贺娄余润有些困惑,他拔下信管,里面却是空空,没有信,他疑惑地向送信的士兵望去,士兵吓得连忙摇头,表示不知情。
贺娄余润怔住了,为什么会没有信?而且信管上还没有刻地址,这是怎么回事?这时,他忽然问道:“那信鸽呢?去问问弩支城的几个校尉,问他们是否认识。”
士兵飞奔而去,这时贺娄余润隐隐有些明白李庆安的意思了,但他还需要确认,在没有充分证据之前,他不敢妄猜,过了一会儿,报信兵又来了,他兴奋地道:“贺娄将军,那三只信鸽都是典合城的信鸽。”
“果然是这样”
贺娄余润激动得拳掌相击,李庆安的大军已经到了,他是怕信鸽被吐蕃军射落,才没有放信,却用另一种办法来提醒自己。
想通了这一点,他探头向东边极目望去,没有看见了唐军的身影,但贺娄余润的心情变得异常畅快,他猛地回头大喊道:“去告诉全军,我们的援军已经到了,要大伙儿振奋起精神来”
消息传遍了且末城,满城欢呼,且末城上下一片欢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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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李庆安非常谨慎,但他的到来还是被吐蕃军察觉到了一丝端倪,问题并不是出在李庆安的主力军队被吐蕃探子现,而是昨天晚上送粮草的队伍遭到了五千人左右唐军大队的伏击,两百车草料和三百车牛羊肉全部被拦截,近三百名押送给养的士兵和五百名后勤人员被杀,最后只逃出两个人,正是这两人将唐军袭击给养车队的消息传回了大营。
尚嘉素不由大惊失色,五千人的唐军,这就意味着唐军的后援来了,更让他感到忧虑的是五千唐军向南而去了,他们会去哪里?这想都不用想,他肯定是乌兰湖了,那里是他们四万大军的后勤所在地。
尚嘉素心中焦虑万分,尽管他部署了三千军队防御乌兰湖,但还是人数偏少,如果真被唐军袭击乌兰湖得手,那后果不堪设想,他的四万大军何以为生?且末城不像河湟,河湟还可以劫掠平民,这里数千里去都是荒无人烟,让他去哪里弄粮食,目前他们只有三天的存粮,战马的草料更少,仅够两天,可从这里去乌兰湖,至少也要三天。
尚嘉素开始惶惶不安了,如果大军撤退到乌兰湖,而乌兰湖的后勤又没有了,那时四万大军粮食断绝,又在荒芜千里的高原野外......
尚嘉素只觉得两股战栗,后果之严重让他心中感到一阵阵害怕,怎么办?如何才能解决眼前的危机?尚嘉素望着远方高高的且末城墙,他其实知道,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那就是攻克且末城,城内的粮食一定能解决他眼前的生存危机。
虽然皮斗没有了,但他们手上还有八十架左右的登城梯,还能再搏斗一次,从昨晚的战斗,他也现了守城唐军的弱点,那就是兵力不足,如果再战一次,且末城就一定能攻克。
想到这,尚嘉素下定了决心,他毅然下令道:“传我的命令,再次攻城”
清晨,朝阳刚刚照在城头,战场还未来得及打扫,吐蕃大营中的进攻鼓声便再一次敲响了。
“咚咚咚......”
一队队的吐蕃士兵开始涌出大营,迅在大营前的空地上集结,尚嘉素再次投入三万大军,这一次,以后来的两万生力军为攻城主力。
鼓声震天动地,在一场大战刚刚结束后又再次敲响,使人的心脏都放佛停止了跳动,进攻的鼓声却使贺娄余润的心坠入了深渊,原以为吐蕃大军在得知老巢被袭击后会南撤,却没有想到吐蕃军竟然狠,再攻且末城,这让贺娄余润不得不佩服这个吐蕃主将的策略,无疑是火中取栗。
“他娘的,老子升官一级竟然这么难”
贺娄余润狠了,狠狠一脚向身边熟睡的唐军士兵踹去,“全部都给老子起来他娘的,吐蕃人又打来了。”
城头上只听见贺娄余润的怒吼,他将沉睡中的士兵一个个踢醒,士兵们太疲惫了,以至于吐蕃人的鼓声都无法将他们惊醒。
“起来混蛋,别睡了,快点起来”
士兵们纷纷被推醒,他们睡眼惺忪站起身,茫然地望着远方开始集结的吐蕃大军,这时城头的钟声再次敲响了,声音异常尖锐刺耳,‘当当当’
所有的唐军奔上了城头,除了重伤兵外,轻伤兵也包扎了伤口,重新上阵了,他们抖擞精神,张弓搭箭,准备再一次进行血战。
“弟兄们,大将军的数万援军就在百里外了,我们只要再坚持两个时辰,只要两个时辰,我们就能彻底击败敌人,各位弟兄,今天的战役,必将载入大唐的史册”
贺娄余润沙哑着声音在向士兵做最后的战斗动员,唐军也在迅的集结,算上轻伤兵,拥有战斗力的唐军还有五千人,贺娄余润最担心就是吐蕃军从南北两面同时进攻,他们还有四万人,应该办得到,现在唯一指望昨晚的血战后,吐蕃军已经没有那么多攻城武器了,昨晚摧毁了数百架攻城梯,他相信吐蕃的攻城梯不多了,无法进行两面作战。
事实证明了贺娄余润判断正确,吐蕃军确实没有那么多攻城梯了,他们无法组织两面进攻,唐军刚刚进入战备,吐蕃军第一波攻城队伍,约一万五千人便杀来了,黑色的三个方阵大军排成了纵线,如大河奔流,从且末城的西南角铺天盖地杀来。
所谓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尽管昨晚吐蕃红牌军耗费了过多的时间用于毁坏投石机,错过了最佳的战机,但今天便显示出了昨晚吐蕃军看似愚蠢的战果,移动安装新的投石机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至少要耗费大半天的时间,所以此时西城头上已是空空荡荡,唐军失去了远距离打击的投石机。
吐蕃军便是抓住了唐军这个空挡,以五千排筏军为先锋,浩浩荡荡杀来,排筏是为了渡过护城河,但也是为了抵挡唐军的床弩。
当吐蕃进入七百步内,城头上的三百架床弩同时射了,三百支母箭和二千一百支子箭呼啸着向吐蕃军射去,吐蕃军刷地竖起了排筏,力量强劲的铁箭纷纷射在排筏上,出一连串‘哚哚哚’的响声,大部分都钉射在排筏之上。
这就是经验,在经历了一次血战后,双方都会现对方的弱点而加以利用,如果没有了投石机的巨石冲击力,吐蕃人对付唐军的床弩就会从容得多,吐蕃人和唐军打仗近百年,他们知道该怎么对付床弩。
同样,唐军也知道了该怎么对付吐蕃人的登城梯,他们的梯子是组合梯,用一段段的木梯临时捆绑拼接而成,外面包裹牛皮,由于梯子需要七丈长,因此梯子的形状是下宽上窄,下粗上细,这就使得吐蕃的登城人数成为金字塔形,下面人多,而上面最多只能并列两人,如果数量不多,唐军便可以以队为单位,五十人对付一架城梯,除了弓箭和滚木礌石外,唐军又使用了火油,这是对付吐蕃军的利器。
经过了一夜的血战,唐军也吸取了昨晚的教训,昨晚唐军伤亡过多主要是被城下的箭矢所伤,这一次唐军士兵便不会再像昨晚那样探身向城下射击了,他们会利用城墙上的射击孔和战友的盾牌掩护来进行射击。
唐军的床弩没有挥太大的威力,吐蕃的第一个方阵军便冲到了城下,‘轰隆’一声搭上了排筏,将一架架梯子竖向城墙,城头上顿时万箭齐,滚木礌石从城头砸下,箭如密雨,石如冰雹,最先冲过护城河地近千名吐蕃士兵被箭射中,被石头砸中,骨断筋折,哀嚎一片,这时吐蕃军也开始反击了,他们两人一组,一人举盾,一人射击,箭矢铺天盖地向城上射去,上下密集的箭矢形成了一片箭网。
随着几十架城梯先后搭上了城墙,吐蕃士兵蜂拥而上,第二批攻城吐蕃军一万五千人又一次投入了战场,此时吐蕃军已经投入三万人,而唐军只有五千人,以一敌六的悬殊比例和吐蕃军进行殊死血战。
十几架城梯先后被浇上了火油,大火在一片惨叫声熊熊燃起,城梯上的百余名吐蕃士兵被烧得难以忍受,纷纷跳下城梯....
两名唐军拎着坩埚,将坩埚中烧融化的铁汁向城梯上吐蕃士兵群泼去.......
在几处吐蕃军重点进攻之处,不断有凶悍的吐蕃士兵冲上城头,又不断被顽强而英勇的唐军杀下去,双方血肉横飞,生死以搏,一名唐军士兵被长剑刺穿了胸膛,他迸出最后的力量,抱着吐蕃士兵一起摔下了城墙......一场血腥而残酷的攻防战在且末城进行。
吐蕃军就仿佛来自地域的魔鬼军团,拿下且末城已经成为他们最后的生存机会,最后一万人也投入了战斗,他们已经不顾死亡,用尽了一切可以想到的办法。
吊桥下,几十名吐蕃人踩着堆积如山的同伴的尸体爬上了吊桥,他们奋力砍烂了拉拽护城桥的铁楔木头,长链脱飞,护城桥轰然倒塌.....
护城桥倒下使战局开始急转直下了,三千名披着生牛皮的吐蕃士兵抱着十五丈长的撞城巨木,在千余盾牌的密集防护下,一次又一次地向城门冲击,这时,唐军的弓箭、巨石、火油都无法撼动这只千足铁甲虫。
“轰”
城门在晃动,且末城在颤抖,城砖和泥土扑簌簌落下,千足铁甲虫再次后退百步,在一阵如野兽般的嗷叫声中,巨木携带着千万斤的力量,再一次向且末城门疯狂地冲去。
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闷响,城墙在剧烈晃动,城上唐军士兵站立不稳,纷纷跌倒,且末城门已经摇摇欲坠,且末城的失陷眼看难以避免,许多唐军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而就在此时,远方的原野上忽然传来了低沉的号角声,俨如原野上的风暴,山中的雷鸣。
“进军向且末城进军”
李庆安挥动战刀,他的王者之马纵身飞奔,白色的鬃毛飞扬,飘到他的金色头盔之上,在他身后,大旗在风中掩卷,千军万马在原野驰骋,三万五千骑兵呼啸向前,滚滚马蹄下沙砾翻飞,尘土铺天盖地,遮蔽了早晨的阳光,杀气仿佛荒原上的风暴,向吐蕃军席卷而去。
笼罩着且末的黑暗在这一刻被驱赶走了,吐蕃军队在哀号,极度的恐惧笼罩着他们,他们放弃了攻城,茫然不知所措。
“集结抵抗”
尚嘉素嘶声叫喊,但唐军冲进了他们的大营,他们留在军营中的战马成为了唐军的战利品,战刀挥动起刺眼的亮光,长矛俨如森林,大地上回荡着唐军的怒吼,铁骑滚滚,向尚未来得及集结的吐蕃士兵掩杀而来。
困兽犹斗,吐蕃军虽然没有了战马,但他们依旧拼死抵抗,他们简单地站成队列,有的手执长矛,有得手拿盾牌和长剑,有的张弓搭箭,企图拼死抵抗,但黑压压的唐军骑兵瞬间冲到了眼前,冲击的风暴气势让他们睁不开眼,不少人出绝望的叫喊。
三万五千骑兵如暴风骤雨般冲进了吐蕃军中,冲出了一条血路,在这条血路中踹踏一切,压倒一切,披靡一切,吐蕃士兵在马蹄下翻滚,横刀劈断了他们的脖子,长矛刺穿了他们的胸膛,人头滚滚落地,四肢血肉横飞,血雾在空气中弥漫,喊杀声、惨叫声响彻了原野。
唐军如水银泄地般穿透了吐蕃军的大阵,将他们一一分割包围,尽管吐蕃军负隅顽抗,但步兵和骑兵的战斗力过于悬殊,使他们节节败退,死伤惨重。
城头上,贺娄余润终于找到了李庆安的王旗,王旗所过之处,所向披靡,他激动得难以自抑,回头大吼道:“儿郎们,随我出城作战”
且末城城门大开,数千唐军骑兵从城内飞奔而出,他们像一把尖利的匕,直插尚嘉素的亲兵队后背,霎时间便杀开了一条血路,贺娄余润大刀翻飞,在他的刀下吐蕃军死伤累累,这时他们距离尚嘉素已不足二十步,贺娄余润大吼一声,“取胡酋人头者,官升三极,赏钱五千贯”
唐军士兵在重赏的激励下,变得如狼似虎,人人争先恐后,向数十步外的吐蕃主将杀去,杀得吐蕃士兵节节败退,死尸遍地,眼看离尚嘉素不足十步了。
这时,一名唐军校尉张弓搭箭,飞马斜射,尚嘉素躲闪不及,被一箭射中了左胸,翻身落马,被他的亲兵救起,尚嘉素的数百亲兵见唐军凶猛无比,难以抵挡,而主帅又伤及前胸,无奈之下,只得簇拥着他们的主帅向西奔逃,随着尚嘉素率先逃走,帅旗被唐军砍倒,数万吐蕃大军在绝望和恐惧中终于崩溃了,他们争相逃命,丢盔卸甲,在原野上四散奔逃,但他们跑不过唐军的铁骑,纷纷倒地,愤怒的马蹄从他们身上飞驰而过。
尘土在空中散尽,胜利的曙光再一次笼罩了浴血中的且末城。
孟夏边候迟,胡国草木长。
马疾过飞鸟,天穷夕阳。
都护新出师,五月军装。
甲兵二百万,错落黄金光。
扬旗拂昆仑,伐鼓振蒲昌。
太白引官军,天威临大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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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末城就是播仙镇,天宝十一年的播仙镇战役就是生在这里。)
第四百九十三章 隐龙聚会
回纥人只是一种强盗式的进攻,他们很大程度上也是为报仇雪恨,并没有指望能打到碎叶,随着安西第一场雪落下,将葛逻禄人斩尽杀绝的回纥骑兵开始思归了。
但来时容易,去时却难,唐军已经从三个方向将他们包围了,南面是两万碎叶唐军精锐,扼守住了伊丽城等几座城池,而且在三胡联军的配合下,开始向北推荐;在弓月城是两万同罗军和一万沙陀军,他们堵住回纥东进北庭的道路;而北面金山便是带着滔天仇恨杀来的三万葛逻禄军,回纥人杀光了他们的父母姐妹,他们是回来拼命。
回纥人最终选择了和葛逻禄人一战,这是一种斩草除根的心态,也是为防止葛逻禄人将来的报复,应该说这是一场回纥人置死地而后生的战役,按照草原人的规矩,同罗军和沙陀军都没有参战,让葛逻禄人自己去解决仇恨,唐军也在百里外停驻了,李庆安来了密令:不准干涉胡人的内战。
这是一场复仇与反复仇的战役,双方兵力相等,势均力敌,经过一场两天两天的恶战,死尸遍布草原,这又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战斗,葛逻禄人誓不惜一切代价杀光所有的回纥人,而回纥人被死死缠住,无法脱身,在双方皆损失了近七成兵力后,回纥人终于不支而溃败了,最后的五千残军在草原上奔逃,已经只剩下八千人的葛逻禄人依旧死追不放,他们不断追逃,不断作战,一直追到千里之外,累死无数的战马,最终回纥人只有不到两千人逃脱,而葛逻禄人也只剩下了五千疲惫之军。
回纥人南侵的结果是毁灭了一个民族,最后的五千葛逻禄人回来后,李庆安便将这五千残军打散编入了唐军队伍,又将葛逻禄的草原纳入了碎叶州,在那里修建了玄池县,自此,金山葛逻禄人便消亡在中唐的历史长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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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渐渐到了十一月初,第二场大雪再次席卷安西大地,真正意义上的严冬来临了,安西的战争也随之偃旗息鼓,进入了休整期,这时,安西的民团征兵却开始忙碌起来,各州各县到处都贴满了征兵的布告,安西施行的并不是内地的募兵制,而是军户制度,即每家每户都有出兵的义务,按照规定,每户只出一兵,其父母妻子享受免租税待遇,农忙时,地方官还要组织人力和耕牛进行支援。
但这种军户制度只在汉人中实施,而这一次,安西节度使府布了退恩令,也就是将征兵的范围扩大到整个安西,包括各个民族,当然,他们父母妻儿也同样可以享受汉人军户的待遇。
安西的官员也估算过,按照这样的征兵方式,一个冬天,至少可以增加十万大军。
与此同时,位于碎叶和石国的二十几家军械工坊也开始忙碌起来,他们打造兵器,配制火器,另外安西的每家每户也接到了冬天的任务,由官府提供原料,每户须缝制一条睡袋,制作三双厚底军鞋。
对于安西的备战,朝廷也给予了大力支持,十一月初,从长安运来了十万套明光铠和二十万把横刀以及十万副弓弩,马车队抵达了北庭,这无疑大大增强了安西唐军的实力。
就在碎叶的备战如火如荼之际,李庆安的关注点却悄然转向,备战他只需作出一个方向,其他具体实施方案自然由他下属去安排,他考虑更多的是长安的事情。
马车在碎叶城的大街上快驰走,李庆安坐在车中平静地望着颇为热闹的街市,现在已是十一月初,再过两个月就是新年了,碎叶的街头和关中腹地并没有什么区别,到处是各地来碎叶采办年货的马车,很多都是几户汉人家庭一起来采购,他们大多是从各个汉人定居点而来,各定居点虽然食料不缺,但日常用品和珠宝饰之类,远不如碎叶丰富。
在被白雪覆盖着的街道上,两个征兵点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几名牵着长长骆驼队的胡商正向街头行人打听着什么,骆驼上驮着厚厚的棉花包和毛毯,那是眼下好卖的物品,军方和民间都大量需要,
李庆安心中也有一丝感触,这次唐蕃之战打完后,他恐怕回安西的机会就不会太多了,如何加强内地和安西的联系,是他这几天考虑的重中之重,固然,他现在已经建立起了一条完善的信鸽通讯线路,在长安到碎叶的沿途上设置了二十余个信鸽中转站,又设立了五十几个驿站,这样能保证鸽信在十五天和马信五十天内抵达碎叶。
但鸽信内容太少又是一件令人头疼之事,就在两个月前,一名聪明的信鸽驿站管事明了一种‘鸽语’,用突厥字母为代表,一个字母便可以表示一句常用的话,只要双方都配备同样的解密本,这样,一张很小的绢纸上便可以写下大量的信息。
这就是后世密码的前身了,这个办法已被军方所关注,拿去研究了,或许将来斥候兵送信就不怕被敌人拦截了,大大加强了情报的保密性,为此,李庆安特地下令,重奖了这个明‘鸽语’之人,并将他调入安西军方行军司马署。
但这是还是不够,物资的送达还是艰难,从长安运输物资到安西要五十天到两个月的时间,其间光运输就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要想加强两地沟通,修建唐直道便成了重中之重,为了加快修路进度,李庆安又命军方将且末城之战中俘获的二万五千名吐蕃战俘投入到筑路大军之中,他希望在明年内能完成这项艰巨的工程。
安西政事堂反复测算过,如果用唐直道,从陇右骑马到安西伊州,最快只需要十五天的时间,再在会州、甘州和伊州大量修建中转仓库和驿站,无疑可大大加强安西和中原的物资及通信联系,这是一个令人鼓舞的前景。
只有解决了安西和腹地的交通问题,他才可以真正意义上的战略东移。
就在李庆安沉思之时,这时街头的一个征兵点传来了一阵叫嚷声,“我哪里不合格了?我虽长得瘦小,但我已经十八岁了,我不骗你们。”
“小郎君,你明明就是个孩子嘛我们有规矩,十六岁以下不收。”
“我能读书写字,能做文职,求求你们,我万里迢迢从长安而来,就是为了在安西建功立业,你们就收下我吧”
李庆安听这个少年的声音似乎有点耳熟,便立刻命道:“停车”
马车停了下来,李庆安见征兵点上围了不少人,便对一名亲卫道:“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几名亲卫骑马飞奔过去,围观的人纷纷闪开,亲卫大声喝问道:“大将军问这里出了什么事?”
负责征兵的校尉指了指旁边一个乞丐般的少年,拱手道:“这个少年要从军,我见他年纪似乎不到十六岁,便不应允。”
这时,那少年胆怯地偷看了一眼李庆安的马车,转身撒腿便跑,旁边几名征兵的士兵一把抓住了他。
“你们放开我,我不从军了”少年拼命挣扎。
亲卫看了他一眼,见他眼中露出惊慌,心中生疑,便一挥手道:“都带过去吧大将军要问话。”
负责征兵的校尉便将少年带到了李庆安的马车前,少年扭过头去,不肯和李庆安对视。
这时,李庆安已经认出了这个像乞丐一样的少年,他那奇丑无比的面孔就是他的招牌,这个少年竟然是御史中丞卢奕的儿子卢杞,几个月前他曾经在卢府见过他一次,当时鼓励他去安西走一走,没想到他真的来安西了,而且还是来碎叶,看他的样子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
李庆安心中对这个少年的决心也不由又几分佩服,但脸上却没有露出来,他脸一沉,喝道:“卢杞,你可知罪?”
这个少年正是卢杞了,他那天受李庆安的激励,心中便下定了决心,在几次和父亲商量被拒绝后,他便留了一封信,怀中揣了几十块银元,便骑一匹瘦驴独自一人向安西进了。
经过几个月的蹉跎,他的钱早已花光,瘦驴也早卖了,替一名胡商做伙计便来到了碎叶,胡商不敢再带他西行,便送给他一点钱分手了,卢杞想去找李庆安,可又敢,就这么在碎叶混了二十几天,正好遇到了碎叶征兵,他便起意从军了。
卢杞心中着实害怕,只得老老实实上前行礼道:“参见世叔”
“我问你,你来安西,你父亲和伯父知道吗?”
“不知”卢杞胆怯地低下了头。
“你现在没有死是你的幸运,否则你的不孝之罪便坐实了。”
佩服归佩服,但李庆安心中也对这个少年的鲁莽而感到恼火,要是卢杞死在安西,那他和卢家的仇可就结下了,还好,老天让他遇到了这个少年。
卢杞嘴唇动了动,他忽然鼓足勇气道:“大将军,我想从军,我知道我打仗不行,但我可以做文职,抄写文书之类。”
李庆安摇了摇头,道:“安西军不准十六岁以下少年从军,这是铁打的规矩,不管是文职还是武职,我身为安西之主,更不能带头违反,你今年才十二岁,还差四岁,就算有大志也不行,你先回长安,好好再读几年兵书,等你十六岁时,我准你到陇右从军,现在你先写一封信回家向父亲请罪,你听懂了吗?”
卢杞沮丧地低下了头,他知道自己没有希望了,李庆安一摆手,对两名亲兵道:“把他带到我府里去,交给三夫人,就说这是我侄儿,让三夫人好好安排他的食宿。”
亲兵答应一声,便让出一匹马,把卢杞抱上马,便带他走了,李庆安还是不放心,又叮嘱一名亲兵道:“早晚盯住他,别让他再溜了。”
亲兵点点头,远远地跟着去了,卢杞的任性使李庆安不由感到一阵头痛,看来他得亲自写一封信,给卢氏兄弟解释了。
他摇摇头,便道:“继续走吧”
马车继续前行,又走过几条街,在一座大宅前停了下来,门口早等候了罗品方等十几人,见李庆安到来,便一起迎上来。
这座大宅便是当年隐龙会的总舵所在了,隐太子李建成的牌位就在宅内,自从前年汉唐会正式被李庆安改成了安西内务司后,汉唐会便消失了,但汉唐会的核心隐龙会依然存在。
李庆安依然是会主,二十名会员代表着建成十八家将,不过这二十名会员中不少人都在内务司任职,或许是他们本人,或是他们家人。
其余年纪较大之人,则把心思都转到了自己家族的生意之上,比如罗品芳,他和常进同为隐龙会的副会主,但常进成为了安西内务司总管,而罗品方因为年纪较大而没有从政,而是由他的长子罗启明出任河中大都督府长史,罗品方本人则和他的次子在做安西和拜占庭之间的贸易,成立了罗记商行,是安西三个最大的私人贸易商行之一。
尽管罗品方等人的心思都转到了贸易上,但隐龙会的宗旨和百年目标他们却须臾不敢忘记,这几年,李庆安实力的步步壮大固然令他们感到欣慰,但李庆安被封为赵王,这才是让他们欣喜若狂之事,这意味着李唐宗室正式承认了建成后人的存在,这也是隐龙会百年来要达到的第一个目标,至少朝廷承认隐太子后人。
罗品方上前拱手笑道:“现在安西上下都在忙碌备战,殿下怎么有空到我们这里来?”
罗品方至少在名义上是李庆安的外公,所以他对李庆安说话的口气也和别人略有不同,更加随意一点。
李庆安笑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们以为我忘了吗?”
今天是十一月十一日,就在一百二十八年前的今天,建成十八家将保护着建成太子妃常氏和建成遗腹子跋涉万里,抵达了碎叶,这一天也成为隐龙会最重要的两个纪念日,一个六月初四的玄武门事变,另一个便是十一月十一日的隐龙再生日。
隐龙会还在碎叶的十二人今天都齐聚祠堂,本来是要通知李庆安,但这几天碎叶战备紧张,大家也没有什么特别之事,便在罗品方的建议下,不通知李庆安,大家小聚一场便可。
听李庆安居然还记得这个日子,众人面面相觑,眼中都闪过一丝感动,罗品方躬身道:“其实年年都纪念,也没有什么特别之事,殿下公务繁忙,就不用来了。”
“我既然在碎叶,怎能不参加?”
李庆安见众人都站在门口,便笑道:“大家都进去吧今天是隐龙会的重要日子,我们仍旧按照传统来举行仪式。”
众人走进了大门,李庆安的数十名心腹亲兵也跟了进来,漆黑大门缓缓关上了。
后宅便是祠堂了,众人都换了一件银边黑袍,戴上峨冠,每人手执一支玉牌,牌子上刻着他们的先祖的名字,他们排成两队,表情肃穆,跟在李庆安的身后。
李庆安则身着金边黑袍,头戴峨冠,长长的黑袍拖在地上,用一种戏剧中才有的方步,带领着十二名隐龙会的成员,一步一步向祠堂大门走去。
祠堂的大门已经敞开,铜炉中香烟缭绕,香烟后的正桌上摆着李建成的灵牌,上写:‘大唐皇帝本宗正源建成太子之灵’,在后面则摆在长长的一排灵牌,有太子妃常氏之灵,还有第一代隐龙会主李承嗣的牌位,以及十八家将的灵位。
在铜炉旁站在一名年迈的老人,他叫常寂,是常进的祖父,也是唯一健在的第二代隐龙会元老,今年已近九十岁,白苍苍,脸上的皱纹里写满了岁月的沧桑。
他背已经驼了,颤颤巍巍地站在那里,仿佛一阵风就把他吹倒,尽管如此,他也穿着银边长袍,手执玉牌,表情异常庄严肃穆,他那双饱经沧桑的眼中,此时竟闪烁着点点泪花,他望着意气风的李庆安缓缓走上前,他仿佛看到了一百多年前,十八名家将簇拥着年轻的第一代会主李承嗣在这里举行着同样地仪式。
一百多年过去了,祖先们早已化作尘土,但他们的精神、他们信仰依然存在着,而祖先的梦想已经在一步步地走向圆梦的一刻。
常寂悄悄擦去眼角的泪水,拾起小铜槌,轻轻在铜钟上敲了一下,拖长着沙哑声音道:“上香叩拜......”
李庆安从常进手中接过了三支长香,拜了几下,插进了铜炉之中,随即他带着十二名隐龙成员在白玉台阶上跪下了,他们虔诚地向灵位三次叩拜,这一刻,李庆安已经真正地把自己当做了李建成的子孙,他喃喃道:“先祖在上,四世孙庆安在此向先祖之灵誓,终有一天,我会带着先祖的灵牌重走玄武门”
.........
仪式后,祠堂后院的大门缓缓地关上了,众人换回平时的衣服来到客堂中,分两排坐了下来,李庆安坐在主位,取出龙凤双珮放在桌上,他的几名亲兵给大家上了茶。
这颇有一点茶话会的感觉,其实这是仪式之一,叫做‘问责’,顾名思义,就是对过去一年的反省,包括众人对会主的质问,以及会主对每一个人的诘问。
‘你这一年做了什么事?你下一年准备做什么?大家又虚度一年,如果向祖先交代云云。’
当初李珰为会主时最害怕的就是这个仪式,他往往会想出各种花样来搪塞,比如被众人问得当场晕倒,痛哭流涕,信誓旦旦,众人也知道他是纨绔子弟,也就没有深究他。
但自从李庆安登会主之位后,这个问责便有些变味了,关键是李庆安太强势,众人不敢一一对他难,只是推选一名代表,象征性的问几句。
众人的目光一齐向常进投去,今天他是问责代表,常进的头有些大,他祖父也在场呢让他怎么质问?
这时常寂道:“今天的问责就由我来吧”
他颤巍巍离席,向李庆安跪下,缓缓道:“下属敢问会主,天下之势已得几分?”
李庆安躬身道:“回禀问责,天下之势只得三分。”
“其他七分何在?”
“成都蜀主三分,天下诸侯及宗室三分,另一分在人心不附。”
“人心何时可附?”
“当隐龙不再隐,人心自然归附。”
常寂笑了,笑得像个孩子,“会主说得好,当当隐龙不再隐,人心便会归附。”
他又对众人道:“自会主登位,对我们宽容有加,从不诘问,但隐龙出世绝非会主一人之事,我们隐龙会责无旁贷,我建议,隐龙会正式迁往长安,二十名隐龙会会员放弃俗务,利用我们手中一切资源,为隐龙不再隐,竭尽全力。”
.........
成都南明宫,李隆基已经病倒快一个月了,自从入秋后,成都便阴雨绵绵,极少有阳光出现,空气十分潮湿,李隆基无法适应这样的气候,加上他身子较弱,便病倒了。
他病倒后,也无心过问朝务,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了杨国忠、陈希烈和崔圆三人处置,他也知道这三人明争暗斗不止,但他也无可奈何,只得由他们去了。
寝宫内,又再次传来了一名宫女的惨叫声,几名宦官吓得战战兢兢躲在一旁,他们知道,又有宫女惹恼圣上被杖打了,现在的圣上比从前更难伺候了,动作稍有迟缓便被重责,已经有不少人被活活打死。
寝宫内,李隆基侧躺在榻上,他的后背佝偻,很难躺得舒适,加上身子病痛,这令他心中烦躁不已,只有拿宫人出气。
此时的李隆基有一种大限将至的感觉,身体器官的衰弱使他感觉自己已经不久于人世,他开始思念他的贵妃了,他渴望能在离开人世之前再见她一面。
活着的人他见不到,但死去的人他又不想见,这些天,李隆基总是做一个令他心惊胆战的梦,在梦中,被他杀死的儿子都一个个血淋淋地来找他了,还有他的先祖,中宗、高宗、太宗、高祖都在轮番地质问他,为什么要分裂大唐?
他每次都在半夜惊醒,然后便睡不着觉,望着屋顶熬到天明,李隆基越来越害怕,他怎么去见先祖,怎么去给先祖解释?难道他能说,这都是建成太子之后造的孽吗?
一个迫在眉睫事实摆在了李隆基的面前,他将立谁为继承人?这个问题他也考虑了很久了,荆王瑁和吴王璘至今不肯来见他,让他对这两个儿子失望透顶。
他在考虑哪个儿子能重新统一大唐,他知道十六郎和十八郎没有这个能力,他不会考虑他们,其实这个答案已呼之欲出了,一个心性和手段都极为像他的儿子,把皇位传给这个儿子,他应该能重新统一大唐。
“扶朕坐起来,朕要写一封信”
第四百九十五章 千牛金吾
怀远坊,这里是千牛卫重兵驻扎之地,千牛卫在长安县部署有两万重兵,每个坊都有少量的士兵驻防,但在西市附近却驻扎有重兵,主要是为了保护西市的安全,长安不仅是大唐的政治中心,同时也是除了扬州以外的另一个经济中心,在具体的市场中,便是西市和东市两大市场为主导,其中以西市最为重要,东市以卖奢侈品为主,而西市则是大宗民生商品的集散地,米、油、茶、布等等,每天大量的商品从这里进出,有力地支撑起了长安乃至关中的稳定,因此保护西市,便成了千牛卫的重中之重。
西市和周围的几个坊,怀远、延寿、光德、延康、太平等坊都驻扎了大量的千牛卫士兵,另外太平坊因是赵王妃临时居住的独孤府所在,李庆安唯一的儿子也住在这里,因此,一个小小的太平坊内便有驻兵近五千人,独孤府周围几乎都被军营包围,另外怀远坊因是安西军在中原的军纪监察署和情报总署所在地,这里也驻扎了三千余军队,这也是李庆安把杨玉环安置在怀远坊的原因,这里有重兵护卫,即使被有心人找到了她,也难出坊门。
天色昏黑时,天空细细密密的小雪终于停了,大街上的行人也开始多了起来,怀远坊因紧邻西市而暂住的人口格外多,很多商人都在这里租了房子充作仓库,雇佣了不少伙计,跑生计的脚夫也满街都是,当小雪初停,大街上到处可见商人和运货的伙计和脚夫。
慈航院依然安安静静,整整一天,没有半点动静,没有人进去也没有人出来,在慈航远斜对面约百步外的一家小酒肆里,十几名商人正聚在一起喝酒吃晚饭,在二楼的一间小单间里,几名酒客已经呆了一天,由于给的钱颇多,酒店掌柜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对他们不闻不问。
两名男子坐在窗前,目光紧紧地注视着慈航院周围的情况,从早上到现在,他们已经关注了一天,在他们面前的纸上,已经写满了各种各样的情报。
“快看!又来了。”一人低声道。
两人一起向西望去,尽管相隔很远,但还是可以看见在慈航院的西面,行来了一辆马车,车门车窗都被黑幕布遮得严严实实,这辆马车和别的马车大致上并无区别,只是它的灯笼很特殊,是一个山锥形的灯笼,挂在马车车辕的右首,正是这个山锥形的灯笼使它显得显得与众不同,也使这两名男子一眼便认了出来,这辆马车已经是第六次出现在慈航院门口了。
无疑,这辆马车肯定就是安禄山所派,但这一次,马车并没有绕坊一圈再出去,而是直接穿过慈航院西面的一条小街,绕到慈航院的对面去了。
“估计是快要动手了,快回去报告吧!”
“你去报告,我在这里继续看着。”
一名男子将所抄写的情报叠成一团,离开小房间,匆匆地下到一楼,一楼,掌柜在低头算帐,十几名酒客喝酒正酣,几名男子按住一人,向他口中灌酒,笑声、敬酒声乱作一团。
这男子顺着墙边,低头疾走,很快便出了门,解开门口柱子上栓的一匹马,翻身上马便策马而去,这时,那掌柜却慢慢抬起头,望着此人策马远去,掌柜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他又抬头看了看上面,一招手,叫来了一名伙计,给他低语几名,伙计点点头,便快速地离开了酒肆。
......
事实上,两个在酒肆中监视的男子还是犯了错误,如果他们来到这所院子里,他们便知道自己犯下的错有多大,在这所院子里停着六辆一模一样的马车,一样的黑幕遮蔽,一样的在车辕右首挂了一盏山锥形的灯笼,只是灯笼已经灭了,六辆静静地停在那里,就仿佛六条训练有素的狼狗。
这所院子是一座大宅的后院,大宅主人是一名开元年间来长安定居的胡人,有人给了这名胡人一锭十两重的黄金,只租三天,胡人立刻带着妻小搬走了。
这所大宅无疑有着最优越的位置,直线距离慈航院六十步,但小巷中弯弯绕绕,却又多出几百步的路程,但对于武艺高强之人,他们可以飞檐走壁,在墙上奔行,其实还是六十步。
不仅如此,大宅紧靠坊墙,高耸的坊墙就是后院的后墙,如果在墙上挖一个洞,便可以直接出了怀远坊,事实上,洞已经挖好了,墙上已经挖了一个一丈高两丈宽的大洞,和坊外的大街尚隔着一层薄薄的墙皮,用铁镐一敲,墙皮便会轰然坍塌。
此时,天色已经黑尽了,轰隆隆关闭坊门的鼓声响彻了长安城上空,所有的人都在大街上急匆匆赶路,要赶在坊门关闭之前回到自己的坊中,大宅里冷冷清清,就仿佛空关一样的死寂,被安禄山挑选出来的人都是范阳军的最精锐,他们有着铁打的纪律,尽管安禄山知道在安西军眼皮子底下抢人,风险太大,但对天下第一女人的渴望却使他不顾一切地铤而走险,他知道,如果今天不把杨贵妃弄到手,那么他永远也不会有机会了。
客堂的大门从里面反锁着,客堂里没有灯光,只听见里面有此起彼伏的呼吸,显然,里面有很多人,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客堂内响起。
“你们的时间很短,只有一盏茶的时间,抢到人便立刻撤回,你们也不要考虑会不会被安西军发现,肯定会被发现,你们能不能活着离去,就看你们的行动速度,安帅有言在先,参加者皆有重赏,第一个夺下杨妃者,赏钱一万贯,官升三级。”
“行动吧!”
低沉的声音言毕,只见客堂们开始,从屋内冲出了数十名精干的黑衣人,他们都是范阳军斥候出身,又经过搏击等武艺训练,使他们成为了范阳军中最精锐的一支队伍,一共有五百人,这次安禄山带进京三百人,准备充实长安情报机构,而参加这次劫持杨贵妃行动,就出动了二百人,五十人突击,一百五十人接应。
五十名黑衣人翻上墙头,飞奔疾走,如兔起鹘落,稍纵即逝,仿佛一阵旋风般向慈航院掠去。
而这所大宅中的后院中,出现了一百余名牵马的黑衣人,六辆马车也混杂其中,人数太多,院子里站不下,不少人都在走廊和房内等候,两名拿镐的大汉一左一右站在墙皮边,只要一声令下便可破墙而出。
慈航院内已经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或许是那个早晨被抓的女尼自知难以活命,便故意说错了方位,五十名黑衣人翻墙冲进了慈航院地西北角,这里却不是杨贵妃住的地方,而是群尼们住的院落,只听五六声惨叫,几名刚刚做完功课准备回房的老尼姑倒在血泊之中,每个人都是一刀毙命,最后一名尼姑战战兢兢向东北角一指,便被一剑穿心而入。
五十名黑衣人如一群蝙蝠般向东北角的小院争先恐后冲去,一万贯钱的厚赏和官升三级的诱惑使他们已经不顾军中情谊,只能一个人才能得到,那就是第一个夺下杨贵妃之人。
老尼们的惨叫声划过了寂静的黑夜,传出去数百步远,在慈航院南面约一百五十步远便是千牛卫的军营,老尼们的惨叫声使军中沸腾起来,夜色中,无数的牛千卫士兵正向这边疾奔而来。
时间确实只有一盏茶的功夫,黑衣再慢一刻,他们必将被千牛卫包围,这时,五十名黑衣人从四面八方,几乎是同时冲进了杨贵妃住的院子,院子里十分安静,铺着厚厚一层雪,一间屋子里灯光昏暗,似乎人已经休息了。
五十黑衣人冲进院子,向院中三间屋子猛扑而去,就在这时,三间屋子的窗户纸忽然被捅开了,近百把黑幽幽的军弩伸出了窗户,只听一片悬刀的扳机‘咔嚓!’声,一百支弩箭如疾风暴雨,密集地射向了迎面扑来的五十名黑衣人,这一劫,无论再怎样武艺高强也难以躲过了,只听见一片惨叫声,瞬间便倒下了二十几人。
五十名黑衣人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向外逃去,但他们已经逃不了,四周的墙头门口密密麻麻站满了端着军弩,执刀拿盾的千牛卫士兵,足有五六百人之多,剩下的二十几名黑衣人,背靠着背,挤成一团。
这时,安西军在长安的情报机构头目胡云沛现身了,他脸上充满了不屑的冷笑,安禄山居然敢在他们情报总署的眼皮底下动手,简直太不把他们放在眼中了,慈航院四周布满了暗探,防御之严,不是他安禄山所能想象,不须买菜的老农来报告,老尼失踪一天,难道他们会没有警惕吗?
可能他安禄山做梦也想不到,慈航院中有秘密地道通往隔壁的情报总署,杨玉环和她的侍女早就被转移走了,埋伏下数百名精锐,就等这些不怕死的人上套。
胡云沛一摆手,顿时乱箭齐发,最后的二十几人发出一片长长的惨叫,死在了慈航院中。
五十名黑衣人之死只是一场好戏的开始,大宅后院的一百五十接应人听到了一片惨叫声,便知道了不妙,随即有大队战马的马蹄声向这边奔来,马蹄声如闷雷,墙头一名放哨的士兵大喊:“不好,有大队骑兵向这边冲来。”
话音未落,一支箭‘嗖!’地射中的哨兵,哨兵一声哀叫,便从高墙上跌落下来,院中所有人的心都沉入了深渊,这时,前院大门传来了砸门声,两名手执铁镐的力士再不犹豫,挥镐砸向了薄薄的墙皮,仅仅两下,墙皮便轰然坍塌,露出了一个大洞,刹那间,一百五十名骑兵便冲出了大洞,这时,数千名千牛卫骑兵已经赶到了数十步外,大将南霁云一马当先,他张弓搭箭,两支箭呼啸而出,两名黑衣范阳军士兵应声栽倒。
一百五十名黑衣骑兵只冲出不到一半,数千千牛卫骑兵便便如狂潮般赶到了,封住了逃跑的大洞,这时,数百名千牛卫士兵已从前院杀进,前后夹击,被堵住大院中的数十人最终难逃一死。
但对于南霁云,逃走一个人都是他的耻辱,他快马加鞭,率领三千骑兵,向侥幸逃大洞的五六十名黑衣骑兵追杀而去。
戏剧性的一幕便在这时发生了,几十名残逃者是沿着光德坊和延康坊之间的夹道逃跑,从这里逃过朱雀大街,进入金吾卫的控制地还有兴华和丰乐两个坊的距离,六七里远,可他们刚刚跑了不到两里,前方的夹道上忽然出现了大群骑兵队,堵住了去路,逃亡者原以为是被千牛卫堵住了,正当他们绝望之时,忽然有人发现,前面拦路的似乎不是千牛卫,而是金吾卫。
这群逃亡者激动得大喊,“我们是安大帅手下,速救我们!”
前面堵路的确实是金吾卫,为首大将叫做金麟,是陈玄礼的心腹之一,他率领五百人暗中越过了朱雀大街,来到千牛卫控制的长安县,目的就是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抢在安禄山之前,从他们手中再夺走杨贵妃。
黑暗中,金麟见数十人被千牛卫追赶,便知道目标到了,金麟立刻大声问道:“奉安帅之托来此接应,你们得手没有?”
一群人奔上前,气喘吁吁道:“对方早有准备,我们失手了。”
闻此言,金麟脸色大变,他后退几步,一摆手,恶狠狠令道:“杀!”
五百金吾卫士兵一拥而上,举刀便杀,可怜这群士兵还未逃出火坑,便又落入了虎口,原以为是来救他们的金吾卫,转眼变成了追命无常,顿时,骂声和惨叫声响成了一片。
这时,南霁云率军赶到了,他也认出了对方,便厉声喝道:“金吾卫敢在长安县杀人么?”
五六十人已经被杀死了大半,剩下的二十几人此时宁可投降千牛卫了,他们拼命冲出重围,奔回千牛卫面前,跪下哀求道:“我们愿投降,投降!”
百余名金吾卫士兵还想冲上去斩草除根,却被金麟喝住了,他催马上前几步,拱手道:“回禀南将军的问话,我们原本是在朱雀大街上巡逻,忽然听到这边喊杀声一片,以为有人欲对千牛卫不利,特来赶来支援。”
“扯谎!”
一名安禄山手下士兵愤怒地大喊道:“他们刚才分明是问我们得手没有,他们是居心叵测。”
“该死的混帐!”
金麟大怒,拔剑便要冲上来杀这名多嘴的士兵,南霁云忽然拉开了弓,锐利的箭头对准了他,他冷冷道:“金麟,放下你的剑,否则,我要你命丧当场!”
僵持了片刻,金麟恨恨将剑回鞘,道:“南将军,我们是一片好心来助你们,你不会是相信了这个混蛋的胡说八道吧?”
这时,又有两千千牛卫从兴化坊和丰乐坊之间的夹道冲出,正好截断了金吾卫的后路,一共五千千牛卫的军队将五百金吾卫堵在了南北两坊间的夹道之中。
南霁云当然知道金吾卫不是所谓的来助自己,他们如果不是来接应,就是来趁火打劫,他冷哼了一声道:“双方不得逾越朱雀大街,这是我家大将军和监国殿下签署的协议,半年来,千牛卫从未去过万年县一步,但金吾卫今晚却冲破了界线,我们千牛卫要向监国殿下讨一个说法,现在,我命令你们全部下马,统统跪倒在地上,我只数三声,若有不从者,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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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三章 雪域奇兵
唐军攻打大勃律的重点并不是拿下大勃律的都城,而是在于全歼大勃律的五千吐蕃军,同时也要占据横跨狮泉河的两座桥梁。
狮泉河上的深涧急流将大勃律国一分为二,大勃律一共有两座城池,除了河西的都城巴勒提城外,东面还有一座叫朗多城的小城,全国数万人口分布狮泉河两岸,全靠两座桥联系。
这两座桥相距约二十里,被当地人称为北桥和南桥,两座桥都由吐蕃军把守,其中北面之桥较宽,是铁索桥,能通过大型辎重,是大勃律人主要的通行道路,而南面桥则是藤桥,由于北桥被吐蕃人征为军用桥,当地人只能绕道南桥通行。
走南桥的大路也须经过吐蕃人城堡,但它又有另一条小路相通,相比北桥的重兵把守,南桥的吐蕃军就少得多,只有一百人,五十人桥东,五十人桥西,主要是为了收过桥费。
夜里三更时分,南桥忽然热闹起来,大勃律国王廷素率领三千勃律军出现在了南桥旁,他们过桥的理由很简单,他要去河东岸视察他的臣民,尽管三千人的军队走南桥有些奇怪,但廷素毕竟是一国之主,除了主将论察德赞凌驾于他之上外,其他吐蕃士兵还不敢刁难于他,三千勃律军就这样浩浩荡荡地走过了南桥,向东岸的腹地而去。
黑暗中,尽管勃律军的军容看不清楚,但还是有几名吐蕃士兵发现这支军队的奇怪之处,勃律军配的都是短剑,那是吐蕃军淘汰给他们的武器,而这支勃律军却佩戴长刀,颇似唐军的横刀,还有他们人人都裹着袍子,虽然天气寒冷,但总让人感觉长袍下面藏着什么,还有他们战马似乎也格外雄骏。
尽管疑点重重,但还是没有引起这些吐蕃士兵的足够重视,这也难怪,唐军从来没有踏上过大勃律的土地,不说唐军,任何汉人军队都没有踏上过大勃律的土地,所以他们压根就想不到会有唐军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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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廷素率领三千勃律军过了东岸后不久,又一支千余人的吐蕃军来到了南桥西岸,今晚怪事颇多,驻守南桥西岸的吐蕃百夫长立刻迎了上去,问道:“为什么不走北桥?”
夜色中有人用吐蕃语答道:“北桥断了两根铁索,正在抢修,无法通过,我们只能走南桥。”
回答没有任何破绽,百夫长也以为是前段时间过桥大军导致北桥损坏,他便回头挥手道:“放行!”
守在桥边的十几名吐蕃士兵立刻闪开了,大军向藤桥开来,随着士兵越来越近,一名手提大刀的将领骑马走过了百夫长的身旁,就在这时,百夫长忽然发现了这支军队不对,他们不是吐蕃人,他大吃一惊,刚要叫喊,却一道寒光闪过,他被骑马大将一刀砍下了脑袋,大军一拥而上,将五十名守桥的士兵团团围住,在一片惨叫声中,五十名吐蕃守桥士兵被全部杀死,这时,对岸也隐隐传来了惨叫声,两岸一百名吐蕃士兵瞬间便被解决了。
这时,南桥两岸的烽火台点燃了,这是求救的信号,也夜空中格外地明亮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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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这句话用在唐蕃两军身上一点不假,吐蕃军的兵力数量、部署,他们所占领地势的优点及,吐蕃军的援军情况等等,有关吐蕃军的一切情况,唐军都了如指掌。
相反,吐蕃军对唐军却一无所知,‘汉军从未涉足大勃律’的观点已在他们脑海中根深蒂固,没人会相信此时唐军就在他们身边,情报的严重不对称,使得此时的状况就像正常人对阵一个瞎子、聋子。
胜利的天平已经开始向唐军倾斜,如果把情报比作天时,那么大勃律国的态度就是人和了,不容质疑,大勃律对唐军的帮助,是这次战役的关键,正是大勃律人的倒戈,使吐蕃的地利优势被一点点的蚕食了,唐军已经占领了南桥,并点燃了求救的烽火。
这一次来救援南桥的,是东岸的一千吐蕃军,他们距离南桥只有二十里,大勃律国王廷素亲自跑到东岸的吐蕃大营中求援,三个村庄的数百名大勃律人因不满沉重的税负而造反了,他们袭击南桥的吐蕃军,廷素恳求吐蕃大军去救援。
唐军一次又一次地将战争的诡道和人性的欲望利用到了极点,东岸的吐蕃军从来不会怀疑大勃律国王廷素已经成为了间谍,也不知道他们的万夫长已领兵去追击唐军巡哨了。
在他们看来,镇压大勃律人起义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尤其杀光男子后,剩下的女人就会理所当然地成为他们的战利品,枯燥的戍兵生涯需要这种带血的游戏。对女人的欲望蒙蔽了吐蕃人的最后一丝理智,一千吐蕃军急不可耐地向南桥奔去,不到一个时辰便赶到了南桥,造反的村庄在西岸,驻守桥东的五十名吐蕃士兵已经不见了,夜雾弥漫着峡谷,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对岸喧嚣吵嚷,夹杂很多年轻女人的尖叫声,隐隐有不少女人在喊:‘求求你们,放开我’,仿佛在央求着什么,哀求声随风飘来。
“是我的士兵!”
廷素大声喊道:“一定是我的士兵将他们包围了,我答应你们,只要杀死造反者,所有的女人都可以送给你们为奴,甚至包括我的妃子。”
大勃律国王仿佛毒蛇般的许诺诱惑着年轻力壮且精力过剩的吐蕃士兵们,年轻吐蕃士兵们的血液开始沸腾了,他们不顾一切地冲上了藤桥,向对岸奔去,这时,许下了美妙诺言的廷素却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藤桥长约二百余步,当最前锋的吐蕃士兵离西岸还是五十步时,吐蕃军已经有七百余人冲上了藤桥,藤桥开始晃动起来,这是正常的,吐蕃士兵也习惯了这种晃动,但很快,藤桥的晃动和倾斜便超过正常范围,吐蕃军前锋开始大喊大叫起来,叫声异常恐怖和绝望。
他们已经看见了前方数十人在奋力刀砍藤桥,只听一声巨大的断裂声响,藤桥被砍断了一条边,藤桥顿时倾覆了,桥上的几百吐蕃军惨叫着摔下了山谷,还有一百人抓住藤桥边,恐惧得大喊大叫,这时,东岸上还没有上桥近三百名吐蕃军也遭到了袭击,夜幕中,箭如雨至,密集的箭雨封锁了吐蕃所有的逃生之路,不少吐蕃军奔逃了几步,便惨叫着倒下,仅仅一刻钟的时间,岸上的吐蕃军全部被射死,而幸存在藤桥上的吐蕃士兵也被一阵箭雨射下了桥,坠入河水奔腾的深涧峡谷,而至始至终,这一千吐蕃军一直到最后全军覆没,都不知道他们是死在唐军的手中,不多时,东岸的吐蕃大营忽然火光冲天,喊杀声震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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峡谷西岸的城堡,这是大勃律吐蕃军最后的一道防御坚堡,城堡修建在十几丈高的一座石台之上,城堡周长数百丈,高三丈,是用坚固的巨石砌成,这是天宝六年吐蕃军所修建的一座雄堡,城堡不大,最多只能容纳五百余士兵,里面储满了粮食,足够吐蕃人支持一年。
整整一夜,城堡的内的吐蕃士兵提心吊胆,度过了他们的不眠之夜,他们看见了峡谷东面的火光,听见不远处军营的喊杀声,不知杀来了多少唐军,一直到快天亮,喊杀声才渐渐平静下来,东岸的火光也消失了。
天渐渐地亮了,高原上的一座座雪峰沉浸在朝霞的万道金光之中,白雪皑皑的峰顶不断变幻着瑰丽的光泽,高原的清晨一如往常的美丽。
但城堡中的吐蕃军却无论如何欣赏不了朝霞中的胜景,他们的心都坠入了深渊,城堡四周被密密麻麻的唐军和大勃律军包围了,足有万人之众,吐蕃士兵这才如梦方醒,他们惊慌失措地吹响了号角,数百名吐蕃军纷纷登上城头,低头探望着黑压压的唐军。
唯一让他们感到欣慰的是他们拥有坚固的城池,拥有足够他们食用一年的粮食和清水,他们这座城堡甚至没有大门,进出都依靠软梯,城堡的坚固甚至有点像当年的石堡城,石堡城不就是凭着不足千人的士兵阻挡住了唐军数万人的进攻吗?
但很快便有士兵惊讶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在城堡的墙根处砌进了几块黑色的大砖石,紧紧嵌进了石堡墙根内,这应该是昨晚唐军悄悄所为,他们没有大规模进攻,在黑夜中的行动很难被发现,吐蕃士兵们议论纷纷,都不知这几块黑色的砖石是什么,有人搬石块向它们砸去,但根本就砸不到它们。
这时,唐军主将安抱真骑马缓缓上前,他有些得意地望着那六块镶嵌在城墙内的黑色砖石,那是安西火器营专门研制出的破城雷,其实就是震天雷的孪生兄弟,虽然他们没见过这种破城雷的威力,但他亲眼见过震天雷的威力,那种震天动地,玉石俱焚的爆炸,让他的记忆异常深刻。
尽管昨天晚上他便可以直接炸塌城堡了,但他并没有那样做,他需要让大勃律人亲眼看一看,让他们永远记住这一天。
他回头看了一眼大勃律国王廷素和他的军队,便对旁边的执行军官点了点头,军官一挥旗,立刻冲上去两名士兵,手执火把,点燃了地上的火油,‘轰!’地一声,火油迅速燃烧,渐渐形成了一条火路,向三百步外的雄堡烧去。
火路离城堡越来越近,所有的唐军都屏住了呼吸,五千双眼睛紧张地注视着火路的蔓延,只有三千大勃律士兵好奇地探头探脑,咳嗽声、议论声,嗡嗡响成一片,城头上的吐蕃士兵却是另一番感受,他们呆呆地望着火路逼近,心中充满了一种莫名的恐惧,但就是没有一个人想到去拿水来浇灭它,事实上他们就是想到了也来不及了,现在城堡内只有冰,没有水,先要将冰烧化了,然后才有水泼下,但火路却不会等他们。
仅仅只是片刻时间,火路便烧到了城下,‘嗤!’一声轻响,拧成一股的导火索同时被点燃了,这时的五千唐军几乎是同一动作,都用胳膊堵住耳朵趴在了地上,双手抱头,就算没见过,但听说过震天雷之威。
大勃律的士兵一怔,同时轰然大笑起来,指着唐军的动作笑得前仰后合,就在这时,雄堡下突然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爆炸声震耳欲聋,大地都在颤抖,许多大勃律士兵站立不稳,纷纷跌坐在地上,紧接着一股黑烟冲天而起,在黑烟中无数的石块和粉尘向四周砸下,噼噼啪啪,如下雹子一般,许多大勃律士兵被打得头破血流,战马惊慌,嘶叫着四散奔逃。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大勃律士兵吓得面如土色,纷纷跪倒在地,拼命地匍匐磕头,在他们看来,这是山神在怒吼,是雷神在发威,连国王廷素也跪下了,他脸色苍白,磕头不止。
这次破城雷所带来的威力已经超过了大勃律人的想象,他们只能把它当做是神灵之威,一直过了很多年,这座被遗弃的吐蕃城堡还在,它成了勃律人所敬仰的神庙。
过了好久,数千唐军才慢慢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向吐蕃人的城堡望去,只见城堡已经坍塌了一半,墙根被炸塌一大块,墙基无法承受住城堡的重量,就仿佛多米若骨牌一样,一股脑地塌陷下来,几百名吐蕃军大半都被淹没着巨大的砖石堆之中。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安抱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天竺以北的尼婆罗国,也就是今天的尼泊尔王国,贞治二年的二月,一支满载着辎重的唐军队伍在尼婆罗国的崇山峻岭之间穿行,这支唐军队伍足足有八千人,由信德都督封常清率领,他们从信德一路东行,大军所过,天竺各国无不献粮俯首,但封常清地这次进军并不是为征服天竺,而是在执行李庆安吐火罗战略中的重要一环,北进逻些。
他们选择的行军道路便唐初王玄策出使天竺的泥婆罗故道,这也是吐蕃人和泥婆罗人往来联系的主要道路,从芒域山口越过今天的喜马拉雅山,或者从另一个重要的山口,也就是今天聂拉木山口翻越喜马拉雅山,进入吐蕃境内。
但封常清也知道,这一场艰难的行军,这同时也是一次巨大的冒险,如果吐蕃军没有倾巢而出,他们这八千远征军很可能就会长眠在异国他乡,但为了赢得这场彻底击败吐蕃人之战,封常清将他的前途和命运都一起押上去了。
远处十里外,尼婆罗国的王城,沐浴在金色阳光中的加里满城已经遥遥可见了,封常清手一摆,“大军停止前进!”
他命令一名精通吐蕃语的士兵道:“去告诉尼婆罗国王,大唐天兵已至,若不投降天兵,唐军将扫平尼婆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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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五章 勇士归来
吐火罗解苏国,也就是今天塔吉克斯坦都杜尚别,这是唐军目前所占领的唯一吐火罗领土,它就像一根楔子,深深地打进了吐火罗的土地之中,目前,唐军在这里集结了十二万大军,另外在俱密和识匿,唐军又部署了三万军队,唐军大军云集,大战一触即。
这天下午,达利薄纥城外,一队唐军斥候骑兵疾驶而来,他们奔至城门口,取出通行银牌大声道:“紧急军情,要禀报大将军”
守城士兵没有阻拦,任他们进去了,唐军斥候一路狂奔,奔至军衙前翻身下马,对几名亲兵道:“请禀报大将军,吐火罗的紧急军情。”
亲兵不敢怠慢,立刻去禀报了,片刻,两名亲兵出来道:“大将军命你进去。”
斥候队正跟着两名亲兵进了军衙,在门口接受了严格的检查,随即进了行军房,房内放着一张巨大的吐火罗沙盘,沙盘周围站满了十几名将帅和一些文职官员,围着沙盘窃窃私语,几名行军参赞手中拿着红旗,正在沙盘上标注着最新情报。
在沙盘西面的窗前,李庆安背着手,凝望着窗外,他在三天前得到了吐蕃赞普被射杀的情报,尽管他觉得这有些不可思议,但安西军斥候没有绝对把握,是不会传回这样重大的情报,如果真是这样,这件事将会成为改变整个战局的关键,其实在李庆安的整个战略计划中,赤松德赞将是重要的一环,他需要吐蕃出现两个赞普,正如历史上的真实,赤松德赞去世后,他的几个儿子争夺赞普之位,不断生内战,最终使吐蕃一步步走向衰落。
但李庆安也承认,杀死赤松德赞也是一件好事,此人雄才大略,是率领吐蕃走向中兴的关键人物,他的身死对吐蕃将是一个极其沉重的打击,不管怎么,这十名斥候为安西立下了辉煌的功绩,李庆安不由想起了当年他杀死吐蕃赞普的情景,那种敢为天下先的漏*点现在已经消失,他现在变得越来越理智,越来越冷静,或许这就是地位决定性格,他已经不再是他自己,他是安西百万军民的利益代表,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将决定许多人的命运,这使得他在处理每一件事都会变得谨慎小心。
权力使他失去了自己,当他听到他的斥候将吐蕃射杀的消息,竟让他冷硬如磐石的心底涌起了一丝久违的心动。
“大将军,他们来了”亲兵在一旁低声道。
李庆安回过身,那名斥候队正上前半跪行一军礼道:“参见大将军”
“探到了什么消息?”
“回禀大将,吐蕃人在吐火罗各国举哀,他们的赞普重伤不治,已经死了。”
果然是真的啊李庆安暗暗叹了一声,又问道:“然后呢,他们报复了吗?”
“有报复,听说所有投降吐蕃人的吐火罗官员都被清洗,绝大部份都被杀了,其实便是阿缓城被屠城,被杀者不低于三万人。”
“我们的十名唐军斥候呢?他们也被杀了吗?”
斥候队正点了点头,低声道:“是我们从一名吐蕃俘虏那里得到消息,十名斥候不甘被俘,全部自杀了,他们的人头在阿缓城的吐蕃军营里示众。”
李庆安也沉默了,他轻轻摆了摆手,示意斥候队正下去,这时他又背着手转向窗外,目光久久地凝视着天边,有一种难言的悲痛,房内的其他将官都不敢惊动他,他们纷纷向荔非元礼使眼色,让他去安抚大将军。
荔非元礼走上前,向李庆安抱拳拱手道:“大将军,虽然十名斥候已经阵亡,但他们所立下的功绩,足以让他们在九泉下瞑目,我们当厚待他们的家人,大将军请安心”
“十名弟兄的人头还在吐蕃大营内示众,你让我如何能安心。”
李庆安叹息一声,便命道:“把他带上来吧”
片刻,几名亲兵带上来了一名吐蕃人,他是在且末城之战中被俘虏的吐蕃高官之一,叫论嘉息,是一名万夫长,和尚息东赞的关系不错,一部分吐蕃军在银城的矿山做苦工,这名高官也是其中苦工之一。
“跪下”
亲兵们推攘着他,将他按跪下,李庆安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很幸运,将被我放回吐火罗。”
一旁翻译将李庆安的原话告诉了他,这名军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迟疑着问道:“为什么要放我?”
“很简单,我要你替我带个口信给尚息东赞,我愿意用一万吐蕃战俘换回我的十名斥候,他如果愿意,请他把我的斥候送回来,我自会放人,如果他不愿意,那么,我会一万名吐蕃战俘替我的斥候殉葬。”
听完翻译,吐蕃军官愣住了,用一千人换一人么?这究竟是什么人,这么珍贵?
“尚息东赞将军知道是什么人吗?”
“他很清楚,他比谁都清楚,去吧我等你们的消息。”
吐蕃军官被押走了,荔非元礼上前低声道:“大将军,一万人换十人的尸,是不是开价太多了一点。”
李庆安摇摇头,“并不多,尚息东赞也要向吐蕃交代,人太少他不会答应。”
停一下,李庆安又不屑地一笑,道:“就算送他两万人又如何?早晚都是我的盘中之菜。”
.......
吐蕃年轻的赞普并不是重伤不治身亡,而是当场身亡,一支剧毒的弩箭射穿了他的头颅,惊惶中的尚息东赞在隐瞒了两天的消息后,终于隐瞒不住了,只得向全军通报,赞普已不幸身亡,吐蕃军全军震动,无数人捶胸恸哭,军营处处举哀,全军上下都陷入了极度的悲痛之中。
尚息东赞在惊惶之余,心中乱作了一团,他不知自己该怎么办才好,赞普在吐火罗身亡,那国内他又该怎么解释,国内那些王公大臣饶得过他吗?
他是不是该撤军回去,还是占领了安西后再回去有个交代,整整数日,尚息东赞都处于一种精神恍惚的状态之中。
这天上午,尚息东赞照例坐在房中怔,赞普之死使他再无心考虑战事,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吐蕃军的备战,这时,外面传来了一群军官的呼喊声:“大帅,我们要求北伐,我们要为赞普报仇”
尚息东赞心烦意乱,‘哗’地将窗户关上了,房间里变得昏暗下来,外面的声音也变小了,这几日,天天有吐蕃将领跑来情愿,尽管士气可嘉,但尚息东赞根本就没有出兵的心思,这些呼唤只会给他徒添烦恼。
“大帅”又有人在门口禀报。
“烦死了”尚息东赞怒道:“你们让我安静一会儿好不好。”
“大帅,是论嘉息来了。”
“是谁?”尚息东赞愣住了。
“论嘉息,就是大帅派去和尚嘉素一起作战的万夫长。”
“他、他不是被唐军俘虏了吗?怎么能回来?”
一转念,尚息东赞似乎明白了什么,便令道:“带他进来”
片刻,论嘉息被带了上来,他是尚息东赞的老部下了,曾跟随他多年,一见到尚息东赞,他便跪下大哭起来,“大帅啊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别哭了”
尚息东赞被他哭得心烦意乱,一拍桌子道:“你若再哭,我就把你赶出去”
论嘉息吓得不敢再哭,尚息东赞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他道:“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以后我会补偿你,但现在你要告诉我,你是怎么能回来,是不是李庆安把你放回来的?”
“正是他放我回来,是让我传话,他想和大帅做笔交易。”
“交易?什么交易。”
“他让大帅把那十个唐军斥候的尸送回去,他愿意用一万吐蕃战俘来交换。”
如果李庆安只用一千人,或者几千人来交易,尚息东赞根本就不会考虑,但一万吐蕃战俘,他确实有些动心了,而且眼下的局势也让他不得不考虑这笔交易。
目前赞普带来的八万大军并不在他手中,赞普临死前只是指了指尚嘉素,似乎是要尚嘉素接管军队,这件事让尚息东赞十分烦恼,其实那八万大军未必会听从尚嘉素的指挥,但因为赞普在阿缓城遇刺,而且凶手是藏在他一手提拔的吐火罗高官阿兰的家中,使得八万大军上上下下都对他十分不满,这样,他们反而听从了他的政敌尚嘉素的指挥。
无形之中,十八万大军便分裂成了两个阵营,一个尚息东赞阵营,一个尚嘉素阵营,这件事唐军暂时还不知道,不过尚息东赞也明白,唐军早晚会了解到真相。
现在李庆安愿意用一万吐蕃军战俘来交换那十具唐军尸体,这未必不是一件合算的买卖,尚息东赞本来还打算过几天就把那十具尸体移交给尚嘉素,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与其让尚嘉素去占这个便宜,不如他先把一万人捞到手再说。
想到这,尚息东赞便问论嘉息道:“他准备怎样交换?”
“李庆安说,大帅先把人送回去,他自会放还一万战俘,大帅,我觉得他是不是没有诚意?”
“不”尚息东赞摇了摇头,道:“如果你这样想,那你就错了,唐人有句话,叫千金买骨,他用一万人来换十具尸,其实是做给他的将士们看。”
他见论嘉息听得目瞪口呆,便冷笑一声,“唐人的政治智慧不是你这种蠢货能明白,算了,给你解释了你也不懂,你就再跑一趟,替我送十具棺木给李庆安。”
.......
达利薄纥城外的旷野中,十二万唐军盔甲整齐,肃穆以待,他们排成两条长长的蛇阵,夹道站立,延绵十几里,在一声低沉的号角声中,战鼓声‘咚咚’地敲响了,五百唐军骑兵在前方缓缓开道,在他们身后,十辆马车拉着十具棺椁徐徐行走,每一具棺椁上都覆盖在安西的黑龙战旗,在棺椁两边,又护卫着一千铁骑兵,他们手执长槊,控制着战马,和马车保持同一节奏行走。
十具棺椁所过之处,唐军们都低下了头,向他们表示敬意和默哀,在夹道的中间,李庆安已经等待多时了,他默默注视着马车驶近,当马车队离李庆安还是三十步时,队伍停了下来,李庆安翻身下马,快步走上前,他停在十具棺椁的面前,忽然他单膝跪了下来,十二万大军见主帅跪下了,他们也纷纷单膝跪下,场面异常壮观。
在徐徐拂面的风中,行军司马赵卢初朗声念着李庆安亲笔所写的‘大唐十勇士祭’:‘贞治二年初,大唐十勇士以斥候之身奔赴吐火罗,探查敌情,了解民意,兢兢业业,昼夜不息......吐蕃酋长乃至,十勇士不惜生命,慷慨赴死,以卑微的生命换取了吐蕃高山坍塌,刺杀敌酋,一箭千秋.....为主帅者,当不以士兵之躯卑微而遗弃,今以一万战俘换回十勇士之灵,厚葬于碎叶之东,凭后人吊唁,十勇士者,周泌、王亦清、鲁宁、阿木提、粘塔尔、阿罗赛、吴七郎,高翼、铁木兹、阿契,皆赐予忠武将军、碎叶县伯之爵,其父母妻女皆由碎叶赡养,呜呼勇士,千秋永存.......’
李庆安站起身,解下了自己的佩刀,放在周泌的灵柩之上,深深向他躬身一礼,这一刻,十二万将士被自己的主帅深深打动了,他们很多人都感动得热泪盈眶,十个卑微的生命,竟得到了如此隆重的礼遇,用一万战俘换回他们之灵,他们的生命没有白白付出,如果自己也有机会,他们也愿意和十勇士一样,为自己的主帅,为大唐帝国献出自己的热血和生命。
马车继续前进了,待十辆马车渐渐远去,李庆安翻身上马,对十二万将士高声喊道:“安西的将士们,十勇士虽然去了,但我们还有十二万新的勇士,你、我、我们所有的将士都是安西军的一员,这是你们的荣耀,有你们这样的勇士,也是我的荣耀,将士们,请跟随着我,我们一起马踏吐火罗,席卷天下。”
他振臂高呼:“我们的目标,绝不是吐火罗,而是天下”
“天下”
十二万将士一起振臂高呼,声如春雷轰鸣,响彻了天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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