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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月     天下txt下载     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四十七章 花花投资

    由于哥舒翰军和高仙芝军的大举北上,给长安带来了严重的危机,为解决危机,李庆安和李亨暂时捐弃前嫌,李庆安辞去中书令右相之位,改任天下兵马大元帅,全权负责对北犯之军的迎击。

    他命关内节度使郭子仪率本部五万军拦截高仙芝的大军,又鉴于郭子仪兵力偏少,又命关中军主将王思礼率十万关中配合郭子仪作战。

    他本人则亲率三万安西军赶赴陈仓县,迎战北上的哥舒翰大军。

    为了打赢这场至关重要的战争,政事堂同时也下达了募兵令,在关内、关中两地大举募兵二十万,幕兵所需钱粮皆由朝廷支付。

    为了抓住这次扩充实力的机会,李庆安的安西陇右军,郭子仪的朔方关内军和王思礼的关中军纷纷设立了各自的募兵点,招募青壮士兵。

    时间过去了仅仅两天,安西军斥候再次探得消息,由于陈仓道塌方引发道路阻塞,从汉中出发的大军又改变了行军路线,高仙芝军队改走骆谷道北上,而哥舒翰大军则走褒谷道转入斜谷道北上。

    尽管对方改变了行军路线,但李庆安的策略却没有改变,依然由他来对付哥舒翰军队,随着高层定下了决策,三万安西大军开始浩浩荡荡开向郿县,与此同时,从关内道撤回的两万余安西军也向郿县进发,战争一触即发。

    长安的局势并没有因为战争的即将爆发而平静下来,相反,即将爆发的战争反而成了混乱的催化剂,李隆基率十五万大军北上的消息,使更多权贵大臣争先离开长安,他们并不看好朝廷的前景,长安城陷入了近似疯狂的混乱之中。

    宣阳坊,杨花花的府前,一辆马车停了下来,两名侍女将忧心忡忡的杨玉珮扶下了马车,杨玉珮就是原来的韩国夫人,先是被剥夺了国夫人爵位,随即李豫驾崩,她的女儿崔凝碧年纪轻轻便成了寡妇,而且不能再嫁,杨玉珮已经完全没有了五杨时的嚣张,她衣着普通,素面朝天,已经和寻常的民妇没有什么区别了。

    杨玉珮心乱如麻,杨国忠的南逃让杨家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杨家子弟逃的逃,跑的跑,杨玉珮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今天她在丈夫的催逼下,只得来找妹妹杨花花商量对策。

    杨花花的府门前冷冷清清,大门紧闭,门上高悬的‘虢国夫人府’的牌匾已经被摘下,挂牌匾的地方空空荡荡,杨玉珮叹了口气,她的府第也是一样。

    她上去敲了敲门,门开了,露出管家苍老的脸庞,见是杨玉珮,老管家笑开了花,“是二夫人来了,快请进!”

    杨玉珮走进大门便问道:“我三妹呢?”

    “三夫人在池边喂鱼呢!我去叫她。”

    “不用了,我直接去。”

    杨玉珮轻车熟路,穿过几条回廊,便从一扇小门进了内宅,内宅里树木浓郁,各种奇花异草开得十分茂盛,穿过一条铺着鹅卵石的小径,前面是一潭湖泊,水面占地三亩,绿波荡漾,垂柳依依,在一座小桥边上,杨花花坐在石条上,身着一袭桃红色的长裙,脸带微笑,她手中拿着一块面饼,正全神贯注地给桥下的几十尾大红鲤鱼喂食。

    杨玉珮慢慢走到她身后,有些幽怨地道:“三妹还有闲情雅致在这里喂鱼吗?”

    杨花花吓了一跳,一回头见是二姐,便笑道:“二姐怎么鬼鬼祟祟的,吓了我一跳。”

    “三妹才吓了我一跳呢!我家里行装细软都收拾好,准备今天离开长安,三妹居然还在喂鱼,难道你不想走吗?”

    “走?”杨花花轻蔑一笑,“二姐想到哪里去?”

    杨玉珮在她身旁坐下,无神地望着水中争食的几十条大红鲤鱼,她叹了口气道:“杨家人大多数都走了,我也打算随大流,先去成都,好歹咱们的老家在那里,我在成都还有一座宅子。”

    杨花花冷笑一声道:“我看你们一个个的脑子都变成猪了,好好的长安不呆,要去投靠那个老不死的东西,他死了你们怎么办?你们还能回长安吗?你在关中还有二十顷地,还有一座价值百万贯的大宅,难道就不要了吗?”

    “如果形势好转,再回来就是了。”

    杨花花笑声更响了,笑声中充满了嘲讽,“说你们是猪脑子还不相信,出城容易进城难,你难道没想过,为什么这么轻易能离开?就是等你们走了,再收你们田产房宅,形势好转再回来,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可是...可是”杨玉珮口中嚅嗫道:“三哥走了,我们就没有了后台,我怕被仇家欺凌,当初杨家风光时得罪了不少人。”

    杨花花瞥了她一眼,淡淡道:“谁说我们杨家没有后台?我们杨家有最大的后台,你没见华清宫又增加了军队护卫了。”

    杨玉珮愣住了,“三妹的意思是说.....”

    “我什么意思都没有,你自己想去。”

    杨花花将面饼扔进了水中,拍了拍身上的饼渣子,便向自己的寝房去了,腰肢轻摆,婀娜多姿。

    .......

    郿县是关中望县之一,也是凤翔府除雍县和虢县以外的第三大城,人口众多,商贸繁荣,这里距离斜谷道北口不足三十里,便成为了李庆安的临时行军衙门所在。

    安西大军的到来使这里变成异常热闹,从长安运来的各种军需物资源源不断抵达郿县,军队的大量采购也使商人们欣喜若狂,在战争的刺激下,郿县的商贸变得有些畸形的繁荣。

    李庆安刚在郿县安顿下来,便有士兵来报,“有故人来访!”

    ‘故人?’

    李庆安微微一楞,这会是谁?他在郿县可没有什么故人,而且大战将至,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他?

    他从军衙快步出来,只见门口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前站着一个身着青袍,头戴纱帽的年轻男子,皮肤白得惊人,细长眉,桃花眼,身材苗条,李庆安一眼便认出来了,不是什么男人,是女扮男装的杨花花,她来这里做什么?

    "大将军,你一定在想,这个女人来这里做什么?对吧!"杨花花笑着走了上来。

    李庆安微微一笑,算是承认了她的疑问,道:“马上要打仗了,这里不安全,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正因为要打仗了,所以我才来见你,我找你有正事。”

    “正事?三姐什么时候找我有正事了。”

    李庆安笑了笑,便一摆手道:“请进衙门里说话。”

    他又对身边不安的亲卫笑道:“你们别这么紧张,这是我的老朋友,特地从长安来看我。”

    李庆安带着她进了军衙,一边走,一边笑问道:“听说杨家人都逃到蜀中去了,你怎么不走?”

    “我没有他们那样愚蠢,个个都把李隆基当做救命神人,在我看来,他不过是个涂了金粉的庙神罢了,装神弄鬼,砸烂了,还不就是泥吗?再说我走了,我的家宅田产,不就便宜你了吗?”

    李庆安见她头脑清醒,看问题也透彻,可谓一针见血,也不由暗暗佩服,很快,便带她来到了自己的偏房,

    偏房是李庆安休息的房间,床榻桌椅,一应俱全,杨花花见李庆安竟带她来有床榻的房间,她的眉眼立刻变得多情起来,目光朦胧,眉色含春。

    “七郎,你这是什么意思?”杨花花的媚眼向床榻一瞟,贝齿轻轻一咬嘴唇道。

    李庆安却拉开椅子请她坐下,淡淡道:“没有别的意思,别的房间都有军机地图,你不便在场,只有这里比较合适。”

    杨花花见李庆安居然这般不解风情,心中更加恼恨,但脸上却不敢露出来,便风情万种坐下,眉毛轻轻一挑道:“怎么,老朋友来了,连杯茶都没有吗?”

    “呵呵!说得对,是我待客不周,李庆安开门对门外的亲兵吩咐道:“去倒两杯茶来,用我最好的茶叶。”

    趁李庆安吩咐倒茶的空挡,杨花花迅速将裙子向下拉了拉,她自信还有点魅力,说不定李庆安真能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七郎,我还是觉得叫你七郎比较亲热,让我回忆起从前的岁月,你不会见怪吧!”

    李庆安坐了下来,笑道:“还能叫我七郎之人,已经没几个了,如果三姐只是来和我叙旧,叫我七郎无妨,如果是来谈公事,我觉得还是以公对公比较好。”

    杨花花笑得花枝乱颤,道:“我哪里会有什么公事,一个民妇罢了,当然是来叙叙旧,顺便说说四妹的事情。”

    “你是说贵妃娘娘?”李庆安摇摇头道:“她可不是私事,我们不谈。”

    “假正经!”

    杨花花暗骂一声,她又堆起了笑容道:“不谈她就算了,那我们说说做生意之事,你也知道我其实是个女商人,我今天来是想和你谈一笔生意。”

    “我说呢!三姐哪有什么兴致来叙旧。”

    李庆安风趣地笑道:“这次是三姐的本色,无利不往嘛!”

    “你把人家说成什么人了,来叙叙旧,顺便谈谈生意不行吗?”

    这时,亲兵上来了两杯茶,李庆安把茶端到杨花花面前,笑道:“三姐想和我做什么生意?”

    杨花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徐徐道:“是这样,我的庄园里还有二百万石的存粮,我想送给安西军作为军粮,另外我再给安西五十万贯钱,作为军费。”

    二百万石粮食和五十万贯钱对正在布局的李庆安来说,可谓雪中送碳,他在长安虽然有银元,但粮食不足,他正发愁安西大军东来的粮草补给问题,杨花花便送来一笔厚礼,他李庆安焉能不要?

    但杨花花的钱粮也不是那么好拿,这个女人可不是省油的灯,她必然另有用意。

    李庆安心念一转,忽然有些明白过来,他也不点破杨花花,便笑道:“三姐的庄园不是被抄了吗?怎么还有钱粮?”

    “我看你的脑子也有点不灵。”

    杨花花不屑一顾道:“我杨花花会把钱粮放在一个地方吗?狡兔还有三窟呢!不瞒你说,我还不止三窟。”

    “我就是说三姐的田庄都被抄了,还这么镇静,原来只是拔了几根毫毛,那不知三姐想和我做什么生意?”

    李庆安的笑容渐渐有些淡了,他对杨花花了解极深,以杨花花的吝啬,她拿出两百万石粮食和一百万贯钱给自己做军费,她提出的条件必然不会简单。

    杨花花脸上虚伪的笑容也消失了,她伸出一根指头道:“我其实就只有一个条件,我要你做我们杨家的靠山。”

    李庆安背着手走了几步,摇摇头道:“很抱歉,我不能接受。”

    李庆安的表态在杨花花的意料之中,她其实也没指望李庆安能护住整个杨家,这只是她的奢望,她暗叹一口气,只得退而求其次,低声道:“七郎,其实是我想求你帮忙,我做了大生意,在长安、洛阳、太原和扬州开了二十几家柜坊,叫做花记柜坊,准备和王宝记竞争,但是我害怕被人陷害,过去杨家太嚣张,得罪了很多人,我心里有数,现在肯帮我的人已经没有了,若被人知道柜坊的东主是我,肯定就会有人对我下手,我希望你在关键时能帮帮我。”

    李庆安见她神情黯然,满脸沮丧之色,便点点头笑道:“如果是给三姐当后台,我可以勉为其难。”

    杨花花大喜,她刚要起身拜谢,李庆安却拦住了她,继续道:“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我不会一味地庇护你,什么事情我可以帮忙,什么事情我不可以帮忙,我想你应该很清楚。”

    杨花花娇笑一声道:“我知道呢!李大将军可是爱护羽毛之人,自然不会去做损害名誉之事,只要你能保我母子平安,那就够了。”

    李庆安见开始募兵的时辰已到,便站起身,淡淡一笑道:“看在三姐支持我安西军份上,你就放心吧!我心里自然有数。”

    ........

    按照募兵归己的原则,安西军在郿县设立了两个募兵点,城南城北各一个,一大早,两个募兵点前便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李庆安对这次招募极为重视,送走了杨花花,他便在郿县张县令的陪同下,前来招募点视察募兵情况,募兵点位于城南大门旁,由三张大桌子拼成,一名校尉率领七八名士兵进行招募,另外请了一名当地读书人进行登记,招募的流程也很简单,先是目测,主要是看有无残疾,有无不符合安西军最低标准的情况,比如特别瘦小,特别体质单薄,当然特别瘦小者可以用作奇兵,但这里不招募。

    其次便是体能测试,旁边有几只石锁,最低三十斤重,只要能连举三次便算合格,最后是登记姓名户籍等等,其实还有一些限制,比如兄弟不能同时从军,逃户者不能从军,未归化的胡人不能从军等等,但在实际操作中,招募者都会放宽,比如一个力大无穷的胡人,就算他是未归化者,一样会被招募入伍,至于兄弟、逃户,那就更不在话下了。

    此时招募点格外热闹,十几名应募的大汉正在试举石锁,石锁有三种,一种三十斤,一种五十斤,还有一种百斤,李庆安饶有兴致地站在一旁观看,负责招募的校尉见大将军来了,连忙过来见礼,李庆安的亲兵却向他摆摆手,让他不要惊动旁人,这时,一名身高足有八尺的大汉正在试举百斤重的大石锁,只听他一声大吼,脸憋得通红,将大石锁高高举起,‘轰!’地一声又放下来,他又大吼一声,再次将石锁举过头顶,能举三次百斤石锁者,入伍后至少也是个火长,如果弓马娴熟,还能直接被任命为队正或旅帅的职务,这是安西军的规矩,一切靠本事靠军功来获得升迁。

    这个大汉一口气连举三下,引起周围应募者一片惊叹,李庆安见他似乎还有余力,便朗声笑道:“你还会弓马否?”

    那大汉见李庆安年轻,又穿着普通军官的服饰,只当他是个普通军官,便傲然一笑道:“我原本就是陇右军人,如果不会?”

    募兵校尉见他说话无礼,正要出言呵斥,李庆安却摆了摆手,笑道:“那好,牵一匹马,再拿弓箭来!你用几石弓?”

    “我马上能开五石硬弓。”

    “好!拿五石硬弓来。”

    一名亲兵牵来一匹战马,又拿来一副五石硬弓,但亲兵却多了一个心眼,只给三支箭,并将箭头给掰断了,那大汉看见战马,眼睛不由一亮,李庆安亲兵的战马全部是纯正的阿拉伯战马,高大神骏,非同一般,那大汉竟从未见过,眼中露出了羡慕的目光,李庆安微微笑了,他已经知道这名大汉必然是陇右军人,只有军人在看到骏马时,才会有这种目光,那大汉翻身上马,纵马绕圈疾奔,马术异常娴熟,李庆安暗暗点头,这名大汉还不是一般的军士,至少也是名校尉之类的军官,只是不知道他为何不跟随哥舒翰,而流入民间,如果是逃兵,这就有点麻烦了。

    这时那大汉大喝一声,一箭射向五十步外树上挂的草人靶子,箭正中心脏,虽然没有箭头,但力道强劲,还是一箭射穿了草人,周围士兵都鼓掌喝彩起来,那大汉慢慢来到李庆安面前,翻身下马,他爱不释手地抚摸着战马,忽然问道:“我要怎么样才能骑这样的战马?”

    李庆安微微一笑道:“首先是加入骑兵,其次是要杀敌五十人以上便可得到骑大食马的奖赏。”

    大汉爱马心切,立刻应道:“那我愿参加骑兵。”

    李庆安笑了笑,道:“那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为何脱离陇右军?”

    大汉半晌才叹了口气道:“在下叫岳宁,陇右神武军校尉,十天前,哥舒大帅调我们东归,但我们行至凤翔,却得知陇右军去了汉中,已经不再回归陇右,而陇右已被安西军接管,我们无处可去,昨天接到哥舒大帅的命令,命我们就地解散,我家将军便准备进京投靠羽林军安抱玉将军,但我不愿当皇帝的侍卫,我家将军便准我重新从军,进得郿县,正好看见安西军募兵,我便想一试。”

    李庆安点了点头,神武军就是从前的石堡城,他立刻对这名陇右军校尉有了好感,便笑道:“那你们将军叫什么名字?”

    “我家将军便是陇右有名的神箭将军李晟。”

    李庆安一怔,李晟,他是知道的,中唐时期最有名的猛将,堪与郭子仪、李光弼相提并论,这样的猛将哥舒翰竟然弃之若草芥,他急忙追问道:“那你们将军现在何处?”

    “我们一个时辰前乘船经过郿县,大船应该离这里不远。”

    李庆安立刻命道:“全部上马,跟我去追人。”

    他的五百亲卫纷纷上马,这时李庆安见这个岳宁傻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便道:“你若带我追上你们将军,我就配给你一匹大食马?”

    岳宁脸色一变,后退了两步,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要追我家将军做什么?”

    李庆安见他误会了,便笑道:“你既然在石堡城,可知道李庆安否?”

    岳宁顿时呆立当场,他怎么不知道李庆安,当年率三千人截击近十万吐蕃大军的疯狂攻势,战事惨烈,三千人几近全军覆没,吐蕃赞普也在战役中阵亡,那场战争一直被陇右军传颂,李庆安也成了神话般的人物,岳宁本人还特意去当时的战场看过,至今白骨尚在,眼前这个人就是李庆安吗?安西之王。

    李庆安再一次道:“你上马,跟我去追你们将军,我要用你们将军为大将。”

    恍惚中,岳宁上了战马,在阿拉伯战马奔驰带起的风中,数百人向东疾驶而去。

    .......

第四百四十九章 同室操戈

    实际情况并没有像哥舒翰想的那样,李庆安先礼后兵,李庆安并没有动进攻,而是依然保持着两军对峙状态,时间又过去了几天,时间进入了七月,早晚开始有了一丝凉意,河谷中的哥舒翰军队也不再像前些天那样度日如年,军队躁动的心也渐渐安静下来。

    两军就这样保持着对峙状态,这正是哥舒翰所期盼的,不用和安西军进行恶战,等高仙芝那边先出战果,他自己保存实力。

    他每天的事情就是喝喝李庆安送他的药酒,然后就是不停催促后方的粮食物资,李庆安送的药酒还确实有效果,虽然没有根除脚痛,但疼痛程度明显减缓了,让哥舒翰大为兴奋,为了能长期得到这种药酒,他便写了一封感谢信,派人给李庆安送去,称赞药酒有奇效云云,并愿出重金购买这种巨蝎。

    李庆安又给他回了信,说这种巨蝎产量极少,只有信德和旁遮普终年赤热潮湿的森林中才有,他会派人去捕捉,他又命人送来了几瓶药酒,让哥舒翰好生调养。

    一触即的战争气氛在两个主帅的药酒外交中明显地减缓了,同室操戈的冲突可能性也似乎变得遥遥无期。

    就在西线战场局势趋缓的同时,东线战场上却一连生了三次较大规模的战斗。

    .......

    骆谷道又叫傥骆道,汉中至长安,取骆谷,凡六百五十二里,谷长四百二十里,其中路屈曲八十里,凡八十四盘,有傥谷和骆谷两大谷口,重岗绝涧,危崖乱石,自古为形势之地。

    它是汉中到长安最便捷的道路,比褒斜路要近三百余路,自古是关中前往汉中乃至巴蜀的必经之路,李隆基便是和高仙芝走这条路前往长安,在此之前,关中军有一万人便先在骆谷关部署,阻拦住了剑南大军北上之路,随着双方大军齐聚,争夺骆谷关便成了双方战斗的焦点。

    鼓声如雷,骆谷关上战旗飘扬,黑压压的剑南军一波又一波向位于老君岭的骆谷关阵地动进攻,箭如密雨,喊杀声震天。

    郭子仪目光严峻地望着潮水般的剑南军冲至,他一声令下,“射击”

    五千弩手一齐射,铺天盖地地向密集的人潮射去,顿时惨叫声大作,成片成片的士兵栽倒在地,密集的箭雨将进攻士兵死死压制住,令他们难行一步。

    数里外,李隆基骑马立在一顶杏黄色的幡盖之下,目光焦急地望着两军作战,杨国忠也骑在马上,陪伴在他身旁,从长安逃出的宗室权贵大多走子午道前往汉中,而杨国忠则走骆谷道,由于他地位崇高,朝廷也没有阻拦的命令,骆谷关的守军便没有为难他,直接放他过关,正好在半路上遇到了剑南大军北上。

    李隆基对杨国忠的到来欣喜异常,立刻封他为中书令右相,随自己一同向长安进。

    这时,杨国忠见骆谷关久攻不下,不由忧心忡忡,便提醒李隆基道:“陛下,臣担心北朝之军会走子午谷断了我们的后路,尤其是粮道,如果粮道被断,我们前进不了,后退不行,我担心我们会被困死在谷中,陛下,要逼迫士兵效死命攻城。”

    李隆基眼中的焦虑更加深了,他立刻令道:“传朕的旨意给高仙芝,命他再加派军队攻关,不计代价,一定要拿下骆谷关”

    旨意传到了前军,高仙芝更加心焦,他也知道汉中空虚,如果关中军走子午谷奇袭汉中,断了他的后勤粮草,后果将不堪设想。

    其实高仙芝的本意也并不想进攻关中,他们的实力并不强大,而且关中有李庆安的七万安西军,还有五万朔方军,这就是十二万大军了,虽然人数比他们少,但实力却要远远过他们,尤其是李庆安的七万大军,都是安西的百战之师,高仙芝比谁都清楚大食军的实力,安西军能一战又一战地击败他们,这说明李庆安手下的安西军要远远强于当年他主政下的安西军了。

    另外关中还有近二十万大军,尽管这些军队大多是新招募之军,但很多人都是从前的府兵,只需稍作训练便可投入战场,再加上哥舒翰两面三刀,在褒斜道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估计他也不敢和李庆安的安西军对抗,这样的军队,这样的配合,各自同床异梦,怎么可能打得过李庆安和郭子仪的联军?

    但李隆基攻取长安心切,高仙芝只得勉强出兵,这时,一骑奔来,高声道:“圣上有旨,高帅再派军队进攻,不惜代价,拿下骆谷关。”

    “不惜代价,人死光了,进关中又有什么意思?”

    高仙芝暗暗埋怨,只得令道:“第三、四、五军悉数投入战斗,第一个攻上骆谷关者,赏钱一万贯”

    剑南军又投入了三万大军,形成了近五万大军攻打骆谷关的强大压力,大军如海潮,兵戈似森林,士兵们抬着长长的梯子向前奔跑,鼓声密集敲响,喊杀声震天,在骆谷关前已挖了三道防御深沟,每道深沟宽两丈,深一丈五,需要借助木板才能搭桥过去,这给进攻方增加了极大的难度,而且郭子仪在三道防御沟背后部署了八千弓弩手,又在沟壑前百步内撒下了上万枚细小的铁蒺藜,形成了一道道有效的防御体系。

    这时,剑南军中鼓声再次大作,三万人组成了五组方阵,再一次动了大规模的进攻,这时开战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进攻。

    经过几次进攻的失败,高仙芝吸取了教训,不再强攻,而是采取阵地战,步步推进,他使用了突骑施人防御弓箭的办法,临时制做了二十部皮架,这种皮架用木头钉成,正面是木板,木板上覆盖生牛皮,每架长十丈,高两丈,由两百士兵举着向前推进,用以抵御弓箭,每一部皮架后可以躲藏上千士兵,进攻时,每名士兵都高举盾牌或木板,这样,皮架和盾牌便形成了一层坚硬的外壳,两万军队不再惧怕敌军犀利的弓箭了。

    在轰隆隆的鼓声中,剑南军的进攻浪潮已经推到了距离沟壑一百五十步外,也进入了弩箭的射程,这时,郭子仪冷笑一声,令道:“床弩准备”

    弩军闪开,从后面推上来三百部床弩,每部床弩前有两名士兵拉紧了弓弦,每部床弩上有九支箭,一射九连环,威力极大。

    “射”

    随着郭子仪一声令下,三百部床弩,二千七百支箭一起射出,箭如奔雷,力道强劲,剑南军皮架虽然能挡住弩箭,但它挡不住床弩的力量,顿时,皮架纷纷被射穿,两尺长的铁箭击碎了木板和横梁,皮架变得支离破碎,强劲的弩箭射穿了木板和牛皮,也射穿了躲在后面的士兵,只听见惨叫声大作,成片的士兵惨死倒地,皮架翻倒,露出了大群茫然失措的军队。

    这时,八千弓弩手威了,弩箭斜向天空,一片片箭云腾空而起,俨如飞蝗扑至,射进了密集的大军之中,剑南军的盾牌和铠甲难以抵挡一阵阵的箭雨冲击,在关中箭阵的沉重打击下,进攻的剑南军死伤惨重,沟壑前死尸籍枕,血流成河。

    高仙芝站在高台上观战,他见郭子仪的军队弓弩犀利,占据着最有利的地势,剑南军没有带床弩和投石机之类的重型武器,难以突破对方的箭阵,这还没有进行短兵交战,他的军队便已死伤近八千余人,强行进攻的代价太大。

    高仙芝暗暗叹息一声,大家都是唐军,只为了皇室之间的权力斗争,便自相残杀,没有死在胡人手中,却死在自己人的箭下,阵亡的士兵们死不瞑目啊

    “收兵”

    高仙芝一咬牙下定了决心,不管李隆基怎么大雷霆,他都不能再让士兵们去送死了。

    ‘当当当’收兵的钟声响彻战场,剑南军如退潮般的下去了,一直退到三里之外,战场上只留下满地的尸体和在死亡线上挣扎的士兵。

    郭子仪也叹了口气,下令道:“去把受伤的士兵全部抬回,好生医治了。”

    他摇了摇头,这种自己人之间的自相残杀也使他心中充满了反感和难受,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

    李隆基却脸色铁青,高仙芝竟然撤军了,这太让他失望,他感觉到高仙芝并没有尽全力,他还有保留,这些大将一个个都是嘴上说得好听,什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可真要他们赴汤蹈火之时,却一个个推三推四,唯恐自己的军队吃亏太大。

    李隆基极为不悦道:“去把高仙芝给朕叫来。”

    片刻,高仙芝匆匆赶来,他单膝跪下道:“臣高仙芝参见陛下”

    “你为何要撤军?”李隆基毫不容情,劈头盖脸便质问道。

    “回禀陛下,我们准备不足,难以突破对方的箭阵,仅仅一天,我们便死伤了八千将士,而对方却丝毫不损,陛下,这场战役取胜很难。”

    “这就是你撤兵的理由吗?打仗会没有死伤吗?”

    高仙芝昂声道:“回禀陛下,打仗当然有死伤,但无谓的死伤,臣以为没有必要。”

    李隆基恶狠狠地盯着他,恨不得将这个敢顶撞自己的人一刀宰了,但他不敢过于逼迫高仙芝,只能忍了一口气道:“那你说怎么办?”

    “臣以为不要那么急着进攻,应该等待机会。”

    .......

第四百五十章 苦涩药酒

    夜幕悄然降临,剑南军退兵十里,驻扎在一片开阔地带,高仙芝为人谨慎,派出大量斥候在营帐四周巡逻,此时他心中充满了惆怅,一个人背着手在大帐周围踱步。

    白天他忍无可忍顶撞了李隆基,尽管最后李隆基同意了他的建议,但他心中却沉甸甸的,他知道李隆基并不是被他说服,而是因为他掌握着军队,而被迫答应,高仙芝也很清楚,极可能就是今天,种下了李隆基杀自己的种子,以李隆基的性子,他怎么能容忍一个敢在战场上顶撞自己的人。

    正是这一点明悟,让高仙芝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恐慌,可是他又无可奈何,想不到任何一种可以弥补的办法,他甚至想去求李隆基,可他知道那没有意义,既然已经发生了,也只能在以后再慢慢弥补了。

    高仙芝仰望着一轮弯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为什么老皇帝就不明白,这场战役他们不可能取胜,那个顽固得让人头痛的老皇帝。

    “高帅!”一名校尉快步跑来,打断了他的思路。

    “什么事?”

    “斥候抓到一人,是杨国忠之子杨暄。”

    “那就放了他,有什么好抓的?”高仙芝有些不悦道。

    杨暄原是户部郎中,在李豫清洗杨氏中被罢免,但他好歹做过朝廷官员,不会是什么探子,而且杨国忠就在大营中,还是右相,抓他儿子就没有必要了。

    “可是,此人是从北面而来。”

    ‘北面?’高仙芝一愣,北面是骆谷关,现在正是战争时期,杨暄怎么可能过来,看来是真有问题了。

    “高帅,怎么办?此人是放还是不放?”

    高仙芝沉吟了片刻,道:“把他直接送到杨国忠的大帐。”

    “是!卑职遵命。”

    校尉匆匆去了,不多时,几名士兵带进来了一人,直接去了杨国忠的营帐,高仙芝就在不远处观望,他暗暗叹息一声,不知道杨暄的到来意味着什么.....

    杨国忠的大帐里灯火通明,儿子的突然到来让杨国忠既高兴又惊讶,他逃离长安时,儿子正从洛阳回来的途中,时间紧迫,他等不到儿子的归来,这一直是杨国忠的心病,他娘子裴柔为此一直耿耿于怀,几次把他骂得狗血喷头,如今儿子回来了,怎么不令他欣喜若狂。

    杨暄是杨国忠长子,今年三十岁,长得倒是仪表堂堂,重眉大眼,身材魁梧,和杨国忠年轻时极为相似,在杨国忠做右相时,他便当了户部郎中,是一个极有实权的官员。

    此时,他虽然见到了父亲,脸上却没有欢喜的模样,反而显得有些心事重重,他见大帐中有几名侍卫,便给父亲使了一个眼色。

    杨国忠立刻令道:“你们都下去!”

    侍卫们都下去了,大帐里只剩下父子二人,杨国忠眉头一皱,埋怨儿子道:“你怎么从北面过来,若被圣上知道了,我可怎么解释?”

    “父亲放心,高仙芝既然把我送来父亲帐中,他就绝不会把此事告诉上皇,高仙芝的心思难道父亲不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

    杨国忠拉长的声音道:“但这只是你侥幸,若不是今天高仙芝得罪了圣上,他怎么可能放你一马,你不应该走骆谷道,应该走子午道去汉中。”

    “父亲,我有事和你商量。”

    杨国忠见儿子神情严肃,便慢慢坐了下来,“说吧!什么事?”

    “父亲知道我为什么能从骆谷关过来?”

    “你就直说吧!不要和我打哑谜了,来,坐下说话。”

    “是!”杨暄坐了下来,又喝了口茶,这才道:“我之所以能过骆谷关,是因为我有一枚李庆安的令牌。”

    “什么?”杨国忠大吃一惊,“你哪里来的李庆安令牌?”

    杨国忠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李庆安怎么可能把令牌给儿子,他越想越觉得怪异,便催促道:“你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回禀父亲,令牌其实是三姑给我的,父亲或许不知,现在子午谷也走不过去了,军队封锁了谷道,要去蜀中,只能从荆州那边过去,本来我准备留在长安,但三姑找到我,和我谈了半天,又给我这枚令牌,让我过了骆谷关。”

    杨暄口中的三姑就是杨花花,杨国忠是知道一点,杨花花对李庆安的心思一直很暧昧,这次李庆安高调入朝,杨花花之所以不肯南下,肯定是和李庆安裹上了,要不然李庆安怎么会给她令牌。

    “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杨国忠低低骂了一声。

    杨暄却摇了摇头道:“父亲弄错了,令牌不是给三姑,而是李庆安让三姑转给我,而且我觉得三姑想法并没有错。”

    杨国忠听出了儿子话中有话,便眯起眼睛问道:“难道你也投靠李庆安了吗?”

    “父亲,我没有投靠李庆安,我只是想多一条后路,父亲跟上皇做中书令右相固然不错,但父亲也要替将来想一想,上皇年事已高,还能活几年?假如他去了,那他的继承人会不会再用父亲,还有,如果上皇斗不过朝廷,最后被朝廷所灭,那父亲该怎么办?能逃过那一劫吗?所以三姑劝我,一定要给自己留条后路,我觉得三姑说得很对,如果我能替李庆安做事,那至少我们父子将来还能保住一条命,就算当不了官,做一个富家翁也是没有问题,我知道父亲和李庆安的关系不好,但父亲也要替我和弟弟们想一想,父亲,孩儿求你了!”

    说完,杨暄在杨国忠面前跪了下来,给父亲磕了两个头,杨国忠半晌才叹了口气,道:“当年李庆安不过是个小小的中郎将,而我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令,谁能想到我居然会有今天?谁又能想到李庆安居然有这么大的势力,也罢,我已年近五十,也蹦跶不了几年了,为了几个儿子,我就卖了自己吧!”

    其实杨国忠之所以逃出长安并不是他很看好李隆基,而是他不敢相信李亨这个人,自从李亨把他的心腹令狐飞挖走,他便知道,很快李亨就会用令狐飞取代自己,杨国忠开始感到不安了,可如果让他去投靠李庆安,这个面子他又万万拉不下来,他宁可赋闲在家,也绝不会成为李庆安,他也知道李庆安看不上自己。

    他当然也知道李庆安为什么会找到自己的儿子,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成为李隆基的中书令右相,李庆安压根就不会理会自己的儿子,李庆安的意思也很清楚,就是要让自己在李隆基身边而替他办事,杨国忠暗暗叹息一声,为了儿子,他竟然也成了李庆安的工具。

    “你说吧!你这次过来,究竟有什么事?”

    杨暄见父亲答应了,不由心中大喜,他压根就不看好李隆基,相反,他看好李庆安,可是因为父亲的缘故,他不可能被李庆安所用,但如果父亲也肯替李庆安做一点事,那么他将来就会有机会。

    杨暄连忙低声道:“我给父亲说一件事,哥舒翰......”

    .......

    李隆基的大帐位于大营的中心部位,除了一顶最大白色大帐外,还有五顶小帐紧挨在四周,如果从高空看,就有点像一朵盛开的花。

    和褒斜道一样,骆谷道的夜晚也是闷热难耐,尽管和前些天相比,要稍微好了一点点,但毕竟还是七月,尤其对于年事已高的李隆基来说,还是难以忍受,蚊虫的袭扰和闷热使他心中烦躁不已。

    他几十年来都是养尊处优,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苦,若不是担心高仙芝和哥舒翰不肯卖力,他是绝不会亲自来当这个监军。

    李隆基的烦躁还有来至高仙芝的当面顶撞,如果再早几年,他就会立刻杀了这个胆大妄为的臣子,而现在他权威不再,又怕杀了高仙芝,他的部下造反,李隆基只好忍了这口气,但这口气却在他回来后在自己大帐中发泄出来。

    他已经摔了三个茶杯,几个服侍他的宦官也被他找借口都打了一顿,他的心才略略解了一点气,可这样也不是办法,吃了晚饭他便呆在大帐中思量如何能收高仙芝的军权。

    李隆基被安禄山所害,长年服用春药,导致他最终身体垮掉,昏迷了几个月后才慢慢苏醒,随着他身体一点点康复,他的心智已经大致恢复到昏迷前的状态,但是春药也给他留下了永远难以愈合的伤害,他已经完全丧失了男人的正常功能,其次便是他的背佝偻了,成了一个驼背。

    尽管他失去了对女人的欲望,但他的权力欲望却一点也没有消失,反而更加炽热,他做梦也渴望着自己能重登含元殿,掌控大唐万里江山,接受万邦朝觐,为此他杀了自己的十三子,凭借几十年的威望,收降了哥舒翰和高仙芝,手中有了近三十万大军,他不承认李适的帝位,向天下宣布复位,引来了大量宗室权贵的投靠,李隆基又有点昏昏然了,他便急不可耐地要入主关中,重夺属于自己的帝位。

    但现在他在骆谷关前的受挫和高仙芝的当面顶撞,俨如两盆冷水泼面,让李隆基有一点清醒了,他终于意识到,他手中的权力还并没有稳固下来。

    怎么样才能夺高仙芝的权,当然最好的办法就是收买他的手下,但李隆基知道,现在收买还有点困难,最好是让高仙芝和他的手下分开,比如高仙芝驻扎在成都,而他的手下则分布在其他州县,有了距离,就容易被收买。

    正在思考时,一名侍卫进来禀报:“陛下,杨相国来了,说有要事禀报!”

    “请他进来吧!”

    李隆基对杨国忠还是很重视,一方面是他对自己忠诚,竟然抛弃相国之位投靠自己,另一方面杨国忠也做了两年右相,虽然能力差一点,但他熟悉政务,能很快让自己的新朝廷运转起来,而且他有一定势力,他的杨党基本上都来汉中了,益州太守崔圆也是他一手提拔,有杨国忠在,便能稳住巴蜀各州的地方官,所以杨国忠刚逃到汉中,李隆基便立刻封他为中书令右相,

    帐帘一掀,杨国忠匆匆走了进来,恭恭敬敬给李隆基跪下道:“臣杨国忠参见陛下。”

    这也是李隆基喜欢杨国忠的一个原因,所有官员见他都是施礼不跪,让已经驼背他要仰视对方,心中便有一种压力,而杨国忠给他跪下,无形中就让他面前的压力消失了,他可以俯视杨国忠,心中得到了某种满足。

    “相国免礼平身。”

    “谢陛下!”

    杨国忠站了起来,他依然躬着腰道:“陛下,臣的儿子杨暄从汉中赶来,把一个重要的消息告诉了臣,臣心中焦急,可又不敢隐瞒陛下,所以来求见陛下。”

    “杨郎中也来了,恭喜相国了,这下你们一家可就团圆了。”

    李隆基笑着恭喜了杨国忠,又问道:“你说吧!发生了什么事?”

    杨国忠上前一步,低声道:“陛下,臣的儿子在汉中听说一事,是运送粮草物资的人传来,据说哥舒翰和李庆安有书信往来,而且李庆安几次赠送治疗脚痛的药酒给哥舒翰,他都欣然接受了。”

    “什么?”

    李隆基大吃一惊,随即怒形于色,“真有此事吗?”

    杨国忠对李隆基的性子可谓了如指掌,他这样说其实是冒风险的,如果换别人,一定会追查,到底是谁告诉了杨暄,然后这个人又怎么知道,最后才一步步查到哥舒翰头上,这样追查的话,杨暄肯定会出问题,他刚到汉中,怎么可能知道发生在前线的事情?这样一来,杨暄的消息来源就值得怀疑了,继而怀疑到杨暄的真实身份。

    但对于李隆基,杨国忠一点这样的担心都没有,李隆基从来不会关心消息的来源,他只关心是否真有其事,至于最后是真是假杨国忠也不担心,他知道李庆安会把一切都安排好。

    杨国忠对于哥舒翰也没有什么好印象,当初他希望哥舒翰支持寿王李瑁,而且还两次写信给他,但没想到最后哥舒翰支持的竟是李亨,让杨国忠感觉被玩了一把,现在为了他儿子,杨国忠已经不在乎哥舒翰的死活了。

    “陛下,臣觉得是有点不对,哥舒翰比我们早到,可至今他也没有和李庆安打过一仗,只是不停地催促军粮物资,而且李庆安也不进攻他,这算什么?难道他们之间真的没有默契吗?这让臣又想到了去年发生的一件事?”

    李隆基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连高仙芝都敢当面顶撞他,更何况哥舒翰呢?不用拿什么证据,他便已经相信了几分,哥舒翰确实有脚痛病。

    “你继续说,去年发生了什么事?”

    “去年皇太孙为了发行银钱,便和李庆安翻脸,夺了他的河西,不准安西银元流入中原,但后来我们发现,安西银元还是大量涌入长安,不是从河西过来,也不是从朔方过来,那这银元会从哪里流入?臣现在才明白,这一定是从陇右过来,当年李庆安参加石堡城战役就是从安西直奔陇右,这条路线他很熟悉,臣敢肯定,李庆安还是用当年的路线,把大量的银元运至陇右,又和哥舒翰达成默契,使这些银元进入关中,否则哥舒翰哪有钱粮招募士兵?这一定是李庆安给了他好处了。”

    杨国忠的话有理有据,李隆基已经相信七分,他不由恨恨骂道:“这个该死的哥舒奴,朕这么重用他,他竟敢对朕两面三刀!”

    这时,杨国忠使出了杀手锏,“陛下,臣之所以敢肯定此事是真,是因为哥舒翰必须要讨好李庆安。”

    “为什么?”

    杨国忠一字一句道:“原因很简单,哥舒翰部下的家眷此时都在李庆安的手中,他不敢惹翻了李庆安。”

    “啊!”

    李隆基恍然大悟。

    .......

第四百五十二章 重组千牛

    长安,李隆基的北犯并没有引起长安的骚乱,除了他《告天下书》曾引发大量宗室权贵南逃,长安一度混乱,但随着两军进入对峙状态,南逃之路被堵死,长安的局势也渐渐恢复了平静。

    这天上午,紫宸殿监国李亨的会议室内,正举行一次小型的秘密会议,参加者都是李亨派系的骨干大臣,包括政事堂的三名大员王珙、房琯和崔涣,以及他的军师,现任太子宾客的令狐飞以及太常寺少卿李俅、金吾卫大将军陈玄礼,加上李亨,一共是七个人。

    房琯和崔涣原本就是李亨原来的东宫党人,一直便信奉李亨为正统,这次李亨做了监国摄政王,他们二人的地位也水涨船高,最终取代杨国忠和陈希烈,进入了政事堂。

    “这次招募军队,我们共招募到七万五千人,低于安西军的十一万人,但又高于关内朔方军的四万人。”

    说话说是陈玄礼,他也是一名六十余岁的老将,长期担任羽林军大将军,现任关中军副帅兼金吾卫大将军,这次关中军招募新军便是由他全权负责。

    陈玄礼和李亨的关系极好,早在李亨为太子时间,他便不止一次暗示李亨,他将会坚决支持他登基,这次出任金吾卫大将军,李亨也是希望他能替自己控制长安城。

    陈玄礼在这次会议上按照李亨的安排,先向几位重臣汇报各派的军力情况,陈玄礼见众人十分关注,便又继续道:“这样一来,加上原有的关中军、金吾卫和潼关守军,我们的军队将达到二十六万之多,但据我得到的情报,李庆安又调了六七万安西军赶赴中原,再加上他招募的新军和现有的安西军,以及河西的军队,那他在中原的军队已经近三十万,无论战斗力还是装备,我们都远远不如安西军。”

    “那郭子仪的军队战斗力如何?”王珙问道。

    陈玄礼笑了笑,又道:“别看李庆安被尊为尚父,可真正支持圣上的军队却是郭子仪,这次他招募了四万军,加上他现有的军队和羽林军,他们这一派也有十一万人,至于战斗力,主要还是以郭子仪手中的五万军为主力,新兵训练尚需时日。”

    陈玄礼说完,便坐下了,这时李亨徐徐道:“我之所以先让陈将军给大家分析一下各方的军队对比,就是因为军队实力会是将来我们利益分配的关键,毫无疑问,李庆安在将来的利益分配上会占优,这一点我不否认,也不想回避。”

    昨天晚上李亨接到消息,他的父皇已经撤兵南下了,这就意味着关中局势会逐渐稳定下来,一场新一轮的权力斗争和权力分配即将开始,李亨便紧急召开了这次会议,商量他们以后的对策。

    李亨从桌上拿起一封信,对众人道:“这是李庆安去郿县之前写给我的信,在信中他提了几个要求,有些要求我必须答应,可有些要求我不想答应,所以今天和大家商量一下。”

    李亨取出信,先递给了王珙,对众人道:“他在信中提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将来两军在关中的控制范围,我也认为这是必须要面对的大事,郭子仪的军队已经明确不在关中驻军,这是李庆安把关内道和朔方还给他时的条件,这样一来,关中就只有我们两支军队,那该怎么驻扎才不会生出矛盾,李庆安提出的建议是,以长安朱雀大街为界,关中以东由我们的军队控制,关中以西由他的军队控制,也就是说长安万年县以东是我们的地盘,长安县以西是他的地盘。”

    “殿下,臣有一个疑问?”

    房琯眉头一皱问道:“长安城从来都是由十二卫负责安全,我们有金吾卫,可以名正言顺地管理长安城,可长安城如果一分为二,总不能是安西骑兵在长安县街头上巡逻吧!”

    “这就是李庆安向我提出的第二个要求,他要重建千牛卫,将来就是由千牛卫负责长安县的治安巡防,说实话,他这两个要求我都已经答应了,以朱雀大街为界将整个关中一分为二,他在西面我在东面,那就意味着防御剑南军将来都是他的事情,其实我并不吃亏,但我想和大家商量的是他的第三要求。”

    李亨走到地图旁,他拾起木棍指着河东地图道:“安禄山在关内道惨败后,他已经上书朝廷,要求辞去河东节度使一职,也就是说安禄山将放弃河东驻军,河东便空了出来,李庆安提出的第三个条件就是以太原为界,同样将河东的驻军权一分为二,太原以南十一州由我来驻军,包括太原在内的北河七州一府由他来驻军,他的这个要求我没有答应,因为他这个要求已经突破了他不过黄河的承诺,我想和各位商量一下。”

    会议室内一片安静,李庆安要求平分关中这倒没有问题,众人都能接受,毕竟李庆安大军已经进驻关中,而且他又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可李庆安却提出平分河东,众人都觉得有些过分了。

    尽管是安西军击败了安禄山,但他们得到了陇右作为补偿,他们已经占据了黄河以西辽阔土地,竟然还不满足,手又伸进了腹地,打上了河东的主意,这就给人一种得陇望蜀之感,李庆安也未免也太贪心了一点。

    更让人担心的是李庆安的身份,他是建成太子之后,他得到太原这座龙兴之城,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众人心中都充满担忧。

    这时,令狐飞道:“殿下能不能说明确一点,是哪七州一府?”

    “可以。”

    李亨指着地图一一介绍道:“石、岚、忻、代、朔、云、蔚七州,再加上太原府,而且我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大家,实际上云州已经在李庆安的手中了,他已任命安西大将雷万春为云州都督、振武军节度,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派手下去占领了云州,我估计是他和安禄山作战之时发生的事情。”

    令狐飞沉吟了片刻,道:“殿下,臣建议答应李庆安的要求。”

    令狐飞的这个建议引起一片哗然,几名文官还沉得住气,陈玄礼站起身怒道:“令狐使君为何要答应?若让他伸手进了河东,那他就从四面将关内道包围,他下一步必然会吃掉关内道,使他的控制地连为一片,如他再吃掉关内道,那么长安还保得住吗?令狐使君难道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吗?”

    尽管李亨也为令狐飞的建议感到一丝不满和惊讶,但他知道令狐飞不是妄言之人,便摆摆手道:“大家先安静一下,请令狐使君把话说完。”

    会议室又一次安静下来,令狐飞看了众人一眼,淡淡一笑道:“我并非是想把河东膏腴之地给李庆安,其实我和殿下让出朱雀大街以西一样,也是迫于形势,大家不妨把我当做李庆安,我现在提出要河东七州一府,大家都反对,那好,我可以放弃河东,我改要河南道,你们给不给?”

    令狐飞的最后一句话问得所有人张口结舌,是啊!如果李庆安不要河东,改要河南道,他们给还是不给?名义上河东河南都属于朝廷,但朝廷又属于谁,还不就是他们这两大势力吗?李亨又要河东,又要河南,李庆安会答应吗?按照利益对等原则,河东河南应该是他们各自占领一块。

    半晌,崔涣对李亨道:“殿下,臣支持令狐使君的建议,李庆安既然已经占领云州,那么他对河东北部就势在必得,总不能因为我们的反对,他就撤军离开云州吧!我们考虑问题应该实际一点,索性就答应李庆安控制河东北部,然后我们控制河东南部以及河南道,这样我才有实力和剑南、荆州、扬州等军队抗衡,也正好把对付安禄山之事就交给李庆安去,我们全力对付荆州和扬州之军。”

    如果说令狐飞的地位稍低,话语权还比较弱的话,那么崔涣的表态便份量重了很多,随后房琯和王珙也先后表示了同意。

    李亨本来是处于犹豫之间,才想和大家商量,既然大部分人都赞同把河东北部划给李庆安,李亨也就顺从了众人的意见,他随即对李俅道:“那李少卿就辛苦一趟,替我去找李庆安,就说我同意他的三个方案。”

    .........

    随着李隆基南撤回蜀中,一场危机化解,关中的局势渐渐恢复成了正常秩序,郭子仪的军队返回了关内道,李庆安大军则向长安进发。

    这天晚上,大军行至咸阳境内,天色已晚,李庆安便下令就地驻扎休息,行军了一天,众人又饥又累,便立刻埋锅造饭,安营扎寨,大营内忙碌吵嚷,格外热闹。

    中军大帐已经安好了,李庆安正和新幕僚韦青平谈论着哥舒翰之事,韦青平的底细李庆安已经摸清楚了,他其实是关陇名门韦氏家族的成员,是礼部侍郎韦见素的侄子,从小在家族中长大,因为出身庶子而被家族所欺,十八岁那年便带母亲去了同州,那里有他父亲留下的几亩薄田,从此他躬身苦读,颇有诗名,与李白杜甫岑参等人为友,虽然平时放荡不羁,但他却心怀大志,一心想做一番大事,可惜找不到投奔明主的机会。

    这次李庆安回京,他便斗胆在街头放歌,终得李庆安的重视,聘他为幕僚,连连给李庆安出了几条大计,包括这次离间哥舒翰和李隆基,也是他的计策,但韦青平却没有想到李庆安竟会利用杨暄来做信使,这不仅离间了哥舒翰和李隆基,还把杨国忠也收买,可谓一箭双雕,这个结果让韦青平赞叹不已。

    “大将果然目光长远,懂得放长线钓大鱼,我看不出两年,哥舒翰必死在李隆基的刀下。”

    李庆安微微叹息一声道:“其实哥舒翰死不死我并不在意,我在意的是他手下的五万陇右军,这支军队很多人都有高原作战的经验,让他们去两湖鱼米之乡,未免可惜了,他们应该回陇右对付吐蕃才对,好在大部分士兵的家人都在陇右,我们倒要想想办法,让这些士兵都回来,就烦劳先生替我谋划一下此事。”

    “大将军有令,属下自当遵从,不过请给我几天时间,让我好好想一想。”

    “不妨!不妨!此事不急,可慢慢来。”

    两人正在说话,帐外忽然传来了亲兵的禀报:“禀报大将军,南将军来了。”

    “让他进来!”

    李庆安笑了笑,对韦青平道:“我这员大将脸皮比较薄,我等会儿要训他,先生先回避一下吧!”

    “好!我这就离去。”

    韦青平连忙起身走了,片刻,南霁云匆匆走了大帐,单膝跪下施礼道:“卑职参见大将军。”

    这次南霁云没有参加郿县的防御,他和严庄去奉天县编理新兵去了,得到了李庆安的命令,急急赶了回来。

    李庆安瞥了他一眼道:“新兵情况怎么样?”

    南霁云现在的军职只是中郎将,而比他还晚的崔乾佑已经是大将军了,雷万春也成了云州都督,从三品云麾将军,甚至一些他从前的手下都当了将军,这倒并不是南霁云能力不行,相反,他箭法高绝,屡立战功,对李庆安忠心耿耿,在怛罗斯战役后,他便被封为千牛卫将军,只是因为几年前的一次重大失误,使他被李庆安贬为郎将,连降三级。

    大约在两年前,李庆安奇袭关中,支持李豫登基,当时在长安的流民中招募了两万军队,为安西军驻长安之军,当时李庆安离开长安时,将这支军队交给了南霁云,反复交代他要握紧这支军队,不料半年后,李豫提升南霁云为左武卫大将军,南霁云一时糊涂,便接受了任命,最后导致他权力被架空,军队被李豫夺走,事后南霁云追悔莫及,回安西向李庆安请罪,李庆安虽然饶恕了南霁云,但连降他三级,贬为郎将。

    这件事给了南霁云难以磨灭的耻辱,他从此沉默寡言,跟随李庆安南征北战,再次立下了累累战功,这次回长安,南霁云旧地重游,百感交集。

    南霁云沉声道:“回禀大将军,十一万新兵已在奉先县集结完毕,三天后将回凉州训练。”

    “你感觉这批招募的新兵和前年那两万军相比,是不是要更强一点?”李庆安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问道。

    南霁云的脸蓦地胀得通红,旧事重提,他的心又一次被刺痛了,他低低叹息一声,道:“上次两万军虽是流民,但大多数都是府兵,稍加训练便可作战,而这批新兵虽然也有不少府兵,但至少一半都还是普通农民,比不上那两万军。”

    “你脸红什么,是不是当年的事情,我把你处罚错了?”

    南霁云头深深垂下,痛苦道:“当年我一时贪图名爵,铸下大错,大将军处罚得没错,我只恨大将军处罚得太轻了,若大将军将我处斩,我也毫无怨言。”

    李庆安注视着他道:“真的吗?我杀了你,你真的没有怨言?”

    “卑职绝无怨言!”

    “那好,我就再给你一个机会,这次对安禄山作战,你立下了大功,我论功行赏,提升你为千牛卫将军,替我在长安县组建两万军队的新千牛卫,你从那里跌倒,我就给你机会从那里爬起,若你这次还做不好,那你就自己了断吧!”

    南霁云心中激动万分,他鼻子一酸,忍不住眼含热泪道:“卑职就是肝脑涂地,也难报大将军的知遇之恩。”

    ..........

    南霁云走了,李庆安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由笑着摇了摇头,他相信这一次南霁云能做好,一个人犯错不可怕,可怕的是犯错不知道错,不肯改,如果是那样,他李庆安就看错人了,这两年来,他知道南霁云一直生活在痛苦和自责之中,从没有因为被贬为郎将就耿耿于怀,从这一点来说,南霁云真的知错了,此人依然可以大用。

    李庆安也知道,就算他饶恕了南霁云,南霁云也不会饶恕自己,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再重走一遍当年的路,只要他能走过这一关,他的心结也就解了。

    李庆安转身正要回大帐,一名执勤军官跑来禀报道:“大将军,大营外有人求见。”

    “是什么人?”

    “就是上次被我们赶走之人,他又来了。”

    “李俅!”

    李庆安一下子反应过来,便微微笑道:“这次让他进来。”

    李俅的到来自然是李亨所派,不用说,一定是为了那三个条件之事,李亨要给自己答复了。

    李庆安也心知肚明,第一和第二个条件没有问题,李亨必然会答应,关键是第三个条件,他要河东北部的七州一府,尤其太原府极为重要,关系到他的身份正宗问题,太原是大唐龙兴之地,有很多文章可以做,李庆安已经下定了决心,就算李亨不答应,他也会强行占领。

    片刻,李俅在几名亲兵的带领下,忐忑不安地走进了李庆安的大帐,他急忙躬身施礼道:“太常少卿李俅参见大将军赵王殿下!”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他不敢再和李庆安套近乎了,态度变得毕恭毕敬,李庆安点点头笑道:“李少卿请坐!”

    “多谢殿下,卑职奉监国摄政王之命,给大将军送一封信,不敢久呆。”

    “信在哪里?”

    李俅取出信,双手恭敬地递给李庆安,道:“上次大将军赵王殿下提出的三个条件,监国全部答应。”

    ...........

第四百五十三章 明珠来请

    长安城以朱雀大街为界,分为两个县,东面是万年县,西面则是长安县,一直以来,长安的巡街治安主要由金吾卫担任,昼夜巡察,执捕奸非,长安城门大街随处可见金吾卫的镀金铜棍在阳光下闪烁。

    但从今天清晨开始,长安县的居民们便现,以前威风赫赫的金吾卫士兵不见了,而变成了另一种装束的士兵,他们头戴黑盔,身着黑色细甲,后背弓箭,腰挎银装长刀,一些士兵步行,也有骑兵队,战马神骏,威风凛凛,从银装长刀不少长安县居民便猜出了他们的身份,他们应该是千牛卫,只是他们的盔甲和金吾卫完全不同。

    很快,真相便大白了,在长安的大街城门处都贴满了布告,告之长安民众,从即日起,金吾卫只负责万年县的治安巡查,长安县将由千牛卫接管治安,下面的落款是千牛卫大将军李庆安。

    也就是说,长安县由安西军接管了,这个消息让长安县民众欢欣鼓舞,安西军一向以军纪严明著称,据说他们在关内道时便设立了军纪检查署,严查士兵违纪情况,这个消息传到西市时,商人们更是欢声如雷,从早上到中午,爆竹声都震响不绝。

    上午,长安明德门附近的一棵大树边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子,从一大早开始,她便焦急地向明德门方向张望,她似乎在等人。

    如果我们把视线拉近,便会认出来,这个年轻的女子赫然就是明珠,此时的明珠已经不再是几年前的那个调皮女孩了,她已经长成了一个花颜月貌般的俏丽女子,和她姐姐明月相比,她的身材要略略矮一点,但肌肤雪白,细润如脂,粉光若腻,两颊笑涡如霞光荡漾,令路人无不驻足回望,这会是谁家的美貌女子?

    她也并不是一人,在她身后站着几名身高体壮的健妇,各自栓了一匹马,目光凶狠,几个想上前搭讪的登徒子吓得不敢靠近。

    明珠今天是受母亲之命来这里等候李庆安进城,她已经向千牛卫士兵打听过了,他们的大将军今天上午就会回来,这时,一名仆妇从明德门处飞奔而来,气喘吁吁道:“姑娘,来了我看见他的队伍来了”

    明珠心中激动,翘向城门方向探望,片刻,开始有骑兵进城了,进城的骑兵并不多,只有五百余人,很快,明珠便看见了一辆宽大的马车从城门进来,她立刻提着长裙奔跑上去。

    “姐夫”

    她高声喊道,几名亲卫用长矛指着她,厉声喝道:“不准靠近”

    “我找你们大将军,他是我姐夫。”

    马车里,李庆安正在批阅几本从安西传来的报告,忽然听见有年轻女孩的声音,很熟悉,他拉开车帘,见竟然是明珠在外面,便对亲兵笑道:“开车门,让她上来。”

    马车停下,车门打开了,明珠欢喜地跑上前,“姐夫,我等你好久了。”

    “来上车再说。”

    李庆安把手递给了她,轻轻将她拉上了马车,明珠上了马车,便对几名仆妇摆手道:“刘大娘,你们先回去吧等会儿我自己回来。”

    几名仆妇无可奈何,只得牵马走了,马车门关上了,队伍再次徐徐进,马车里,明珠坐了下来,又取出铜镜照了照,还好,刚才奔跑时鬓未乱,她放了心。

    “怎么,现在也要注意容貌了吗?”李庆安给明珠端了一杯茶,打趣她笑道。

    “什么现在,人家以前也注意的,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明珠瞪了他一眼,端起茶喝了两口,她又看了看李庆安,有些不满道:“回来这么久了,怎么也不来看看丈人丈母?”

    “你不知道我真的很忙,前段时间当那个右相,每天要处理的文书有这么高。”

    李庆安比了个夸张的手势,又笑道:“好不容易把那个累死人的职务推给你舅舅,可是又遇到打仗,这不,今天才回来,几次都想去看看你们,可就没有时间。”

    “那现在呢?现在有时间了吗?”

    李庆安笑道:“现在好一点了,准备明后天就去看你们。”

    见李庆安答应了,明珠转嗔为喜,她得意洋洋道:“告诉你,你再不来看我..们,我就去安西找姐姐去,说你不敬长辈。”

    停一下,她又好奇地问道:“姐夫,你真的不当右相了吗?”

    “这有什么好骗你的,我确实已经辞职了。”

    “可是...当右相不是好事吗?我爹爹想了这么多年就是当不上,你居然还不愿当,难怪我爹爹那么失落呢”

    李庆安见她这么大了,依然孩子气十足,便微微一笑道:“婆家找到了吗?”

    明珠脸一红,道:“我倒是想,可是没人肯要我。”

    “是你不要别人,还是别人不要你?”

    “都有啦向我求亲的人也有,但我不喜欢。”

    明珠瞟了他一眼,轻轻咬了下嘴唇又道:“可是我喜欢的,但人家看不上我,那你说怎么办?”

    “明珠,相信缘分,缘分到了,是你的,跑也跑不掉。”

    李庆安笑了笑,又问道:“你急着找我,有事吗?”

    明珠见李庆安扯开了话题,她心中不由些失落,可又一转念,她忽然明白了李庆安说的缘分,心中一下子涌入了无限的希望,眼睛里流露出喜悦的光芒,圆润的小嘴略略一撅,娇嗔道:“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

    “当然可以,只是你来找我,都是偷偷跑出来,不会有仆妇同在,难道不是吗?”

    明珠‘扑哧’一声笑道:“你还算聪明,嗯是有正事找你,是你的丈母娘大人让我来的,她说有重要事情和你商量,请你今天过去一趟。”

    “没有问题,我要去一趟大明宫,你就在呆在马车里,等会儿我就和你一起回去。”

    明珠听李庆安不赶自己走,心中欢喜无限,便道:“我也正好没事,那就等你一下。”

    马车加快了度,李庆安继续批阅文书,明珠则坐在一旁,手中装模作样地拿着一本书,一双娇美可爱的眼睛不时偷偷地瞟向李庆安,这时,她忽然想起一事,便小声道:“李大哥,前段时间我娘生病了。”

    “她怎么了?”李庆安停下笔问道。

    “她是思念姐姐,虽然她没说,但我明白她的心思。”

    李庆安沉思了片刻,便笑道:“我也打算让你姐姐回来,还有孩子,让外祖母也看看他。”

    “可是....姐夫不担心安全问题吗?”

    “不用担心,整个长安县都已被我控制,只要加强保安,安全不会有问题,倒是你们,我也希望你们能搬到长安县,这样我更放心一点。”

    “其实可以的,娘说孤独家在太平坊也有一座宅子,姐夫可以和娘商量一下。”

    李庆安点了点头,这时,马车停了下来,已经到大明宫丹凤门了,李庆安向外面看了看,便笑道:“你在车里等我,我应该很快就能出来。”

    “姐夫放心去吧我会等你。”

    李庆安下了马车,便在几名亲兵的护卫下快步去了。

    .......

    一个时辰后,李庆安的马车停在了独孤府前,李庆安的到来,早已惊动了独孤府的老老小小,独孤府的族人二三十人迎了出来,每个人都带着一种热情过度的谄笑

    一个花白胡子的老者激动握着李庆安的手,再三道:“赵王殿下,后天老朽过寿,殿下一定要赏光啊”

    李庆安已经记不清楚这个老者是谁了,好像是孤独家的长辈,明珠在他身后小声道:“这是三爷爷”

    李庆安一下想起来了,独孤敬,原来的华州太守,已经退仕了,他连忙拱手笑道:“三爷过寿,我怎么能不去,一定来。”

    “那好,我们一言为定,哎明月小时候最得我疼爱,什么时候能回来看看我这个快入土的老朽?”

    “三爷放心,明月很快就会回来。”

    这时,独孤浩然走了过来,微微对李庆安笑道:“今天很巧,正好家里开族会,一大家子人都在我这里。”

    李庆安躬身施礼道:“参见岳丈大人”

    “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了,来随我进府里去,明月的母亲还有事和你商量呢”

    独孤浩然现任东宫詹事,也就是东宫百官之,从官职上说,这也是属于正三品的高官,但皇帝年少,尚无太子,所以他这个官也是个闲官,没有什么事情,也没有什么权力。

    虽然独孤浩然过去与李庆安有一点不愉快的回忆,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现在孤独浩然自然是全力支持女婿,不仅是他,他们整个独孤家族将来都要依靠李庆安,这个女婿就是他们家的金饭碗,他们怎么能不抓紧。

    独孤家族一直便是皇亲国戚,是隋唐八大家族之一,虽然他们不像裴家和崔家那样人才辈出,但他们也是人脉极广,和各大家族都互有联姻,而且独孤家子弟也大多在外为官,有三个太守、七个县令,还有一些朝中低级小官,至于县丞、主簿以及宫廷侍卫等等更是有不少人,也属于长安的名门望族。

    李庆安也需要这个家族的支持,但仅仅是独孤家还是不够,还有和独孤家关系极好的裴家、卢家和长孙家等等,这些大世家将来都会是李庆安争取的对象。

    李庆安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了大堂,正好是午饭时间,众人正准备进餐,独孤浩然给李庆安使了个眼色,李庆安便对众人拱拱手笑道:“我先和岳丈岳母去说几句话,等会儿再来和大家喝上几杯,大家先吃,不用等我了。”

    众人见李庆安为人谦和,对他均有好感,便笑道:“赵王殿下先去,等会儿我们来敬酒。”

    李庆安笑了笑,便随独孤浩然向内宅而去,过了一道门,独孤浩然见左右无人,便低声对李庆安道:“七郎或许还不知道吧敬宗之死可能和监国有关。”

    “岳父这个消息从哪里得来?”李庆安不露声色地问道。

    “我三叔的孙子,就是刚才你见到的三爷,他的长孙便是当时皇庄的侍卫之一,前两天刚刚被放回家,据他所说,当时刺客根本就没有靠近敬宗皇帝所在的小楼,敬宗皇帝是中毒而亡,他临死时大喊一声父亲,正好此时关中军将整个皇庄包围了,把所有刺客杀得干干净净,一口咬定是刺客用毒箭射杀敬宗皇帝,很蹊跷啊”

    李庆安点了点头,道:“其实我也颇为怀疑,敬宗皇帝驾崩,监国便急不可耐要登基,这应该是他早就做好的谋划。”

    “哼虎毒尚不食子,可他连自己亲生儿子都要杀,天道何在?”

    独孤浩然心中愤恨不已,这时,只听前面环珮声响起,穿着一袭薄锦长裙的裴夫人在女儿明珠的陪同下走了过来,正好遇到丈夫和李庆安,她老远便笑道:“七郎怎么今天才回家来?”

    李庆安对明月的母亲一直心怀感激,当初就是她顶住了李隆基的压力,没有把明月送进宫去,当初如果她不坚持,他李庆安可能就会抱恨终生了。

    李庆安连忙上前施礼道:“岳母大人,小婿朝务繁忙,今天才回长安,请岳母大人多多谅解。”

    裴夫人只是说说罢了,她现在可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她的女婿不仅是大唐第一大实力人物,更重要是,他虽然贵为赵王,还做了相国,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他却没有像别的宗室权贵那样荒yin无忌,广纳妻妾,对女儿关怀备至,女儿嫁给这样的丈夫,才是她的福气,裴夫人笑道:“先来说说话,我们马上就去吃饭。”

    独孤浩然也笑道:“咱们就简单说几句,七郎还饿着肚子呢”

    夫妻二人便带着李庆安进了内宅,坐了下来,明珠给父母和李庆安各上了一杯茶,裴夫人惊讶地看了一眼女儿,不由笑道:“这个死妮子,居然会上茶了,如果不是你姐夫来,可能我这辈子都休想喝到你上的茶。”

    明珠羞得满脸通红,在身后不依地推母亲道:“娘,别胡说了,给你们上茶是应该的啊”

    独孤浩然也捋须笑道:“这说明咱们明珠终于长大了。”

    李庆安也笑而不语,这时,裴夫人道:“七郎,刚才听明珠说,你打算让明月回京,是真的吗?”

    李庆安点点头道:“其实我早就有这个打算了,毕竟早晚要回长安,从前主要是担心他们母子的安全,如果我不在长安,我担心她们母子会成为人质,但现在我不担心了,以后安西军将长驻关中,尤其长安县也归属我控制,这样,假如生了什么事情,她们也可以从容离开长安。”

    裴夫人见李庆安确实是要女儿回来,便欣喜地问道:“那她们母子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已经写信回安西了,届时会有军队护送她们回来,最快也要两三个月吧”

    停一下,李庆安又道:“还有我也希望岳父岳母能搬到长安县去,这样将来她们母子也能常在家里小住。”

    裴夫人和丈夫对视一眼,孤独浩然笑道:“其实上午我还和你岳母说起此事,既然长安县由贤婿控制,我们自然也要沾沾光,我们正好在太平坊也有一处宅子,大小和这里差不多,那索性我们就搬到太平坊去。”

    裴夫人想到将来女儿和外孙要来住,确实住太平坊更方便,尽管她更喜欢这边一点,但她还是答应了,外孙可是李庆安的嫡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可大意不得。

    把这些闲话说完,她便把话题转到了今天的正题上,裴夫人笑了笑道:“七郎,今天我让明珠找你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商量。”

    “岳母大人请讲”

    “是这样,过五天便是我大伯七十五大寿,我大伯就是老相国裴宽,他的身体今年以来越来越恶化,估计已经不能长久了,所以裴家商量,便准备好好给大伯过一次大寿,冲一冲喜,届时长安的各大名门世家都会来祝贺,这次裴家一共要选出七名寿礼筹办者,包括你舅父在内,本来你岳父也要去参与筹办,但这一阵你岳父的身体不太好,明月的大哥又不在长安,七郎,你好歹也算是裴家的半个女婿,这件事我就想麻烦你,不知你有没有时间?”

    “我再来补充一句。”

    旁边的独孤浩然捋须笑道:“你丈母给裴家说,让你替我去,裴家人都一致赞同,他们知道你的影响力和地位,他们都想见见你,七郎就答应吧”

    李庆安大喜,他明白岳父岳母的良苦用心,他们是希望自己能被长安的名门望族所接受,而不仅仅是一个强势军阀,能参加裴宽寿礼的筹建,那就意味着他不仅可以和裴家的关系深化,而且还能借助裴家的名义广泛接触各大名门世家,这对他将来的大事至关重要。

    他衷心地感谢道:“多谢二老对小婿的厚爱,小婿一定会尽力而为。”

    “那明天你就先去一趟裴家,可以先找你舅父。”

    裴夫人笑着把一面银牌放在桌上,道:“这是筹办者的银牌,凭它可以随意进出裴家,虽说也没有什么必要,但你还是拿着吧”

    说到这,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明珠,笑道:“估计你和裴家人也不太熟,明珠可是常去,裴家上下都喜欢她,就让她去帮你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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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百五十六章 裴家大寿(下)

    经过裴家人几天紧张的筹备,时间便渐渐到了裴宽七十五岁寿辰的日子,五更时分,李庆安便来到了裴府,此时,裴府上下已聚集了从大唐各地赶来祝寿的裴氏子弟数百人,其中从河东祖地赶来裴家子弟便有两百余人,裴府上下热闹异常.

    但他们是主人,长安各坊赶来贺寿的大唐高官以及名门世家才是客人,所以裴氏子弟们便被组织起来,迎接客人、安排马车、清扫垃圾、搬抬重物,总之每一个人都有自己任务。

    天不亮,大家便起来开始进行最后紧张忙碌了。

    裴宽的寿礼在裴府大堂里举行,这是一座足以容纳数千人的大堂,气势宏大,此时天还没有完全亮,大堂的灯笼已经熄灭了一半,光线显得有些昏暗,一百名裴家子弟正忙碌地布置会场,几千张矮桌已经摆好,每张矮桌可坐两人,桌上已经摆上了鲜花和果蔬,上面还沾着清晨的露珠,这次裴家的菜肴将有长安最著名的十家大酒肆提供,菜肴将在中午时分陆续送到,而此时裴家要先进行会场的布置。

    李庆安从忙碌的大堂中穿过,在大堂前台的墙上,张贴了一个巨大的用金箔制成的‘寿’字,下面摆满了各种寿桃、寿面以及一座白玉雕成的百子祝寿屏风,在屏风前面摆放着一只宽大的圈椅,这将是裴宽的座椅,虽然唐人的习惯是席地跪坐,但中唐时椅子已经从西域传入,宫廷和许多富贵人家都使用了圈椅,裴宽身体虚弱,很难跪坐,因此宽大的圈椅正好适合他,在裴宽主位的两侧也同样摆了七张圈椅,这是给七个寿礼筹备人所坐,其实也就是裴家的七个核心人物,此时,一个年轻的女子正在铺设裴宽的座位,正是裴遵庆的孙女裴婉儿,她做得是如此专注,以至于李庆安走近了,她都没有发现,坐垫是三张上等的羔羊皮,为了让裴宽坐得尽量软和舒适,羔羊皮上面再铺上一张柔软雪白的白狐皮,这张名贵的狐皮是裴宽当范阳节度使时契丹人送给他的礼物,已经过去几十年,白狐皮依旧光鲜如新,椅背上却铺了一张黑豹皮,正是这张黑豹皮吸引了李庆安的注意。

    裴婉儿正弯腰小心地整理黑豹皮,她忽然若有所感,一回头,见一个男子站在她身后,吓得她‘啊!’轻呼一声,慌忙走开,她这才看清楚是来人是李庆安,顿时惊疑似的略呆了一呆,同时脸上飞过了一抹红晕,一双大眼睛眨了几眨,深深地吸了口气,她似乎已经镇静下来了,很腼腆地对李庆安一笑。

    “李将军,你有事吗?”

    李庆安指着黑豹皮,歉然笑道:“我是想看这张黑豹皮,让姑娘受惊了。”

    “没有关系!”

    裴婉儿向旁边退了一步,将位子让给了李庆安,李庆安慢慢走上前,轻轻抚摸着这张黑得发亮的豹皮,柔软的皮质使他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栗楼烽戍堡,冰封的凌山,一个初到大唐的戍堡新丁,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倒流了,使李庆安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中。

    一旁的裴婉儿没有打扰李庆安的沉思,她手中还拿着一幅金黄色的缎布,在布置完椅子后,她需要用缎布将椅子盖上,她站在一旁,好奇地打量着沉思中的李庆安,她听大祖父说过,这个男子是大唐最强势之人,连皇帝都害怕他。

    可是他哪里强势了?裴婉儿丝毫感觉不到李庆安的强势,他的举止是那么彬彬有礼,笑容温文尔雅,声音低沉而柔和,他简直就是一个饱读经文的读书人。

    裴婉儿从十岁起便不断听大人提起这个人,六年来,他的英雄事迹、他的轶闻奇事,总是在她的族姐之间流传,他率军击败了大食人,他将回纥人赶回草原,后来他成婚了,婚礼盛大,各种各样的传闻使李庆安在她心中成了一个高不可及的人物,他仿佛就是云端上的一尊神,在她心中充满了神秘和敬畏。

    但此刻,李庆安就在她眼前,这个在大唐极富传奇色彩的人物就站在她面前,她甚至看到了他额头上的那道长长的伤疤,她的两个堂姐曾经打赌,他额头上的伤疤是月牙形还是北斗形,现在她看到了,既不是月牙形也不是北斗形,而是一道细细长长的伤疤。

    这时,裴婉儿感觉到李庆安的炯炯目光向自己望来,她心虚地低下了头,心中怦怦直跳,就像做了坏事被当场抓住一样,过了一会儿,她偷偷又看了一眼李庆安,这才发现他并不是在看自己,他在看自己身旁的白玉屏风,裴婉儿紧张的心才微微落下,可心中又平添一丝沮丧。

    “姑娘,可知这黑豹皮是从哪里得来?”

    听李庆安问自己,裴婉儿的心不由又紧张起来,她慌乱地摇摇头道:“这是我大祖父的心爱之物,将军如果喜欢它,可以问一问大祖父,他对将军很推崇,说不定他就会送给你。”

    “姑娘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会想要裴阁老的心爱之物。”

    李庆安笑道:“我不是想要这块黑豹皮,而是这块黑豹皮当年就是我所猎,触物思故,让我想起了一些当年的事情。”

    裴婉儿一愣,她立刻掩口笑道:“原来它是李将军打猎得来的。”

    李庆安见她笑得怪异,便不解地问道:“怎么,不相信是我打的猎物吗?”

    “不!不!”

    裴婉儿慌忙摆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是今天上午.....”

    后面的话裴婉儿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了

    “今天上午怎么了?”李庆安笑着问道。

    “那我说了,李将军可别生气。”

    李庆安一摆手道:“你说就是了,我怎么会对姑娘生气。”

    裴婉儿克制住脸上的笑意,道:“今天上午,大祖父把这块豹皮给我,他说打猎这只豹子的人事天底下最蹩脚的猎手,这么珍贵的黑豹皮居然被射了个大洞,简直是糟蹋珍宝,他若找到这个猎手,非要好好教训他不可。”

    李庆安哑然失笑,道:“这也是我很遗憾的事,本来这只豹子是被我掐得半死,再一刀捅在它心脏上.....”

    “啊!”裴婉儿低呼一声,用手掩住了心口,眼中露出了害怕的神色,“李将军,这太残忍了。”

    “可是我若不杀死他,我就会被它咬死,当时得到的是一张完整的黑豹皮,可惜在酒肆被人一箭射穿。”

    李庆安抚摸着那个小小的箭洞,虽然已经被补起来了,但仍有很明显的瑕疵,他不由又想起了当年拔焕城的那个刁蛮的小娘,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李庆安暗暗叹了口气,便对裴婉儿笑道:“老爷子那边我会投案自首,姑娘继续忙吧!我不打扰你了。”

    说完,李庆安便向内院走去,走了几步,他又停住脚回头问道:“你叫裴婉儿,对吗?”

    “嗯!”裴婉儿红着脸点了点头。

    “名字很好听。”

    李庆安笑了笑,自言自语道:“李林甫是几时和老对头和解了?”

    便转身走了,裴婉儿望着他的背影,半天也不明白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就在李庆安和裴婉儿说话之时,裴遵庆却站在不远处的另一扇屏风后,注视着他们二人,他的目光中充满了得意,他看出了李庆安对自己的孙女婉儿有那么一点意思,而这正是他所希望的。

    裴遵庆是一个非常务实之人,他不像裴宽那样热衷佛教,也不像裴旻专注于政务,他更看重家族的发展,现在裴家在朝廷的地位已经上升到了一个相当高的程度,他是门下侍郎,而裴旻是中书令右相,这种一个家族既占据门下省高位,又掌握了中书省大权的情况,是极其少见的,可以说,裴家已经走到了一个顶峰,但裴遵庆依然不满足,因为现在的朝廷是大唐建国以来国势最薄弱的时刻,所能控制的地方不过是关中、关内道、河东道和河南道四个地方罢了。

    而朝廷中有监国、有强藩,裴家的权力要大大地打个折扣,裴遵庆想到的是以后,当大唐重新统一,国力又重新恢复到最强盛之时,裴家的地位又如何?能不能全面超越崔家。

    超越崔家一直是裴遵庆最关心之事,为此,他必须要给裴家找一棵大树,让裴家能得到这棵大树的依靠,能得到这棵大树的树荫,当李庆安进城第一天,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像宰一只鸡似的杀了孟云时,他便认准了李庆安这种杀鸡儆猴的风格,李庆安无疑就是这棵最适合大树。

    他也看出了李庆安想拉拢世家的急切,他懂李庆安的野心,裴遵庆不由想起《战国策》之言:

    濮阳人吕不韦贾于邯郸,见秦质子异人,归而谓父曰:“耕田之利几倍?”

    曰:“十倍。”

    “珠玉之赢几倍?”

    曰:“百倍。”

    “立国家之主赢几倍?”

    曰:“无数。”

    曰:“今力田疾作,不得暖衣余食,今建国立君,泽可以遗世,愿往事之。”

    在李庆安急于得到世家支持之时,他为什么不效吕不韦加倍资之?

    裴遵庆背着手走到了孙女裴婉儿面前,裴婉儿见祖父到来,盈盈行礼道:“婉儿向祖父问安!”

    裴遵庆一摆手,微微一笑道:“婉儿是不是不明白李庆安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裴婉儿点了点头,“孙女确实不明白。”

    “不仅你不明白,恐怕朝廷中绝大多数官员听了这句话都会一头雾水,你知道为什么吗?”

    裴婉儿茫然地望着祖父,她一点也听不懂,裴遵庆轻轻抚摸黑豹皮,叹了口气道:“因为这块黑豹皮曾是李林甫的心爱之物,他弥留前命儿子把这块豹皮给我,请我转赠给你大祖父,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李林甫一生中有几个大对头,你大祖父就是其中之一,李林甫临终前请我把这豹皮送给你大祖父,就是想与裴家和解,只不过我从没有告诉你大祖父,这块豹皮是李林甫所赠,李庆安最后一句话,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裴婉儿这才明白过来,她低声叹道:“原来他随便说一句话,就这么有深意。”

    裴遵庆眯着眼笑了,他的孙女似乎也对李庆安有那么一点意思,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也不说破,便吩咐道:“黑豹皮和白狐皮都暂时不铺,你先收好,等第一拨客人来了以后再铺上去。”

    "是,孙女明白。"

    裴遵庆看了看大堂外,天色已亮,应该有性急的客人先来了。

    ......

    太阳已经从长安宏伟的东城墙上露出了脸,射出道道金光,像是在大声的欢笑,藐视着那层淡雾不堪一击,蔚蓝色的天空上,没有一丝云彩,越发显示它的深邃无边。

    靖善坊内已经热闹起来,十几名裴家子弟赶着牛车,将一袋袋用红布包着的寿礼送给坊内的每一户人家,每一个红袋中有寿桃两个,寿酒一瓶,以及三百文钱,这既是给乡亲的心意,也是一种赔礼,今天裴府面前的大路将临时封闭一天,用来停放客人马车,裴家的厚道知礼引来了坊中民众的一片赞誉之声。

    爆竹也燃响起来了,‘呯嘭!’声震耳欲聋,一大群孩子捂着耳朵在火堆前蹦跳,第一辆客人的马车正缓缓地驶进了靖善坊,这是裴家的第一个客人。

    一名放爆竹的裴家子弟立刻飞奔进府去禀报,片刻,裴遵庆和裴谞一起出门来迎接,马车在裴府门前停下,第一个赶来的客人竟然是韦滔。

    韦氏家族曾在长安各大世家中仅次于裴家,排名第三,但几次沉重的打击使韦家渐渐衰落下去,一次是天宝年间的韦坚案,在各地为官的韦家子弟大多被清理,第二次便是李亨东宫罢免案,韦滔和韦涣双双被免职,虽然韦见素后来还担任过相国,但李豫在罢免杨国忠的势力中,韦见素也被罢免,后来又被任命为兵部左侍郎,而李亨上台后,根本不念旧情,也不考虑韦家为他做出的牺牲,甚至他从前被迫出家的韦妃也不去看一眼,让韦氏家族上上下下都十分寒心。

    韦滔虽然没有职务在身,但他还有散官头衔,正三品的金紫光禄大夫,又曾是太子少师,地位尊贵,加上他是韦氏家族的族长,因此他的到来受到了裴家的礼遇。

    “想不到第一个到来的客人居然是韦兄!”

    裴遵庆哈哈大笑地迎了上来,和韦滔亲热地拥抱了一下,韦滔也笑道:“以裴韦两家的交情,裴阁老过寿,我怎敢不第一个来。”

    韦家和裴家的关系非常不错,联姻极深,裴遵庆去世的妻子就是韦家之女,当然,韦滔这么早来,也并不是因为韦家和裴家的关系,他是另有目的,他眼一瞥,看见了李庆安的马车停在一旁,心中暗暗高兴。

    他早早到来,是想来找李庆安谈一谈,前几天,李庆安亲自给他送请柬,不料他正好不在家,弟弟韦江替他收了请柬,这件事让韦滔一直后悔,如果他知道李庆安来,他绝对不会离开家门一步。

    韦滔当年在扬州和李庆安打过交道,还结下一段仇怨,当年李庆安刚到扬州被刺,便是韦滔的一手策划,他是受女婿棣王李琰的指使所为,尽管他一直为此事耿耿于怀,但后来李庆安时和他关系也颇好,还在他府上借酒劲砍了一张桌子,扬州之事似乎也淡化了。

    这时,李庆安也快步走了出来,老远便拱手笑道:“原来是韦少师,前几天我去府上送请柬,你正好不在。”

    “让殿下白跑一趟,韦滔心中不安,今天早点来,也是想向大将军道歉,顺便想叙叙旧。”

    李庆安自然明白韦滔想叙旧言外之意,便笑道:“正好我也无事,我们一起说说话,谈一谈扬州之事。”

    他又对裴遵庆笑道:“裴侍郎,这第一个客人,就我来接待了。”

    “呵呵!大将军尽管随意!”

    ........

    李庆安是筹备组成员之一,也算是裴家的半个主人了,他将韦滔请进了小客房,两人分宾主落座,李庆安的亲兵给他们上了茶,这时,韦滔忽然站起身,向李庆安深深行一礼道:"我先要向大将军赔罪!"

    李庆安连忙摆手笑道:“这有什么好赔罪的,韦少师临时有事出门,我又没有事先约好,应该是我道歉才对。”

    “不!”韦滔摇了摇头,“我说的不是前两天送请柬一事,我是为当年扬州刺杀大将军一事而赔罪。”

    李庆安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原来扬州驿馆刺杀案是你所为!”

    那件事一直是李庆安心中的谜,他刚到扬州便遭遇了刺杀,一直没有查明凶手,此事有些不了了之,直到现在,李庆安才明白,原来是韦滔所为,他当时任扬州大都督府长史。

    韦滔叹了口气,诚恳地说道:“我与大将军无冤无仇,那件案子也是被棣王李琰所强迫,包括后面去抢黄金,也是棣王的命令,这件事过去了多年,但一直让我耿耿于怀,不说出来,我恐怕此生都不得安宁。”

    说完,他竟跪了下来,向李庆安磕了一个头,痛苦道:“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大将军虽然逃过一难,但也险些被我所杀,我不敢恳求大将军原谅,但我确实是追悔莫及。”

    李庆安将他扶了起来,默默地点了点头,道:“正如韦太师所言,我素来无冤无仇,韦太师也是被棣王逼迫,现在棣王也死了,冤仇宜解不宜结,那件事就过去了,我原谅韦太师。”

    说到这,他又笑道:“我记得我还欠韦太师一张桌子,这样,我们双方所欠正好抵消,我们谁也不欠谁了。”

    韦滔心中感动异常,他长叹一声,感慨万分道:“大将军的心胸宽广,让韦滔万分敬仰,若大将军不弃,我们韦氏家族愿为大将军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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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七章 成都来信

    李庆安暗地拉拢联络世家大族,虽然是借了裴宽大寿的名义,但毕竟纸包不住火,一些蛛丝马迹还是在不经意间泄露了出去,被有心人放在了心上。

    左相王珙也同样收到了裴家的请柬,为了给裴宽贺寿,朝廷特地休朝一日,以示对裴家的体恤,王珙也落得半日清闲,中午时分,他换了身衣服,准备去裴家赴宴,其实从上午开始,便陆陆续续有大小官员赶去裴府了,自古以来,权贵的寿宴都是官场交际的重要场合,尤其对于一些中小官员来说,一次富有成效的交谈,往往就决定了他的官场命运,所以中小官员们一般都会早早赶去会场,寻找会晤高官的机会。

    但王珙却不同,他是堂堂的左相,政事堂相国,已经位极人臣,他不需要再眼巴巴地跑去,找某个高官恳谈,只有人家找他的份,因此王珙不慌不忙,悠闲地吃了午饭,又准备去书房小睡片刻,这是他雷打不动的规矩,刚到书房,一名丫鬟便跑来禀报,“老爷,夫人有请”

    王珙知道,这必然是妻子来催他出了,从早到现在已经催了三次了,他便不高兴地挥挥手道:“去告诉她别急,到时间我自然会带她去。”

    丫鬟笑着又施一礼道:“老爷,不是出的事情,是夫人有客人来了,请老爷也过去一下。”

    “客人?是谁?”王珙奇怪地问道。

    “是夫人的内侄女来了。”

    ‘原来是她’王珙眼睛里闪过一丝亮色,便点了点头,笑道:“让夫人稍等,我马上就来。”

    他再也没有睡意了,立刻向内宅而去。

    .........

    王珙的妻子是益州太守崔圆之妹,名门世家之女,嫁给王珙已近二十年,正是崔家对王珙的助力,才使得王珙在天宝年间的官场行情一步步见涨,最终成为大唐最有权势的相国之一,所以崔王两家在官场上已经形成了一种共损共荣的局面。

    尽管崔圆成为了李隆基的相国,在一定程度上对王珙也产生了不利影响,但王珙的势力已根深蒂固,一个小小的联姻关系已动不了他,况且他又是李亨赖以支撑局面的柱梁,万万不敢动他,这样一来,王珙和崔圆的关系便被人看淡了。

    别人看淡了,王珙自己可没有看淡,否则他也不会像此时这样,连午睡的惯例都不顾了,匆匆赶去内宅。

    今天来的客人是王珙夫人的侄女,也就是崔圆的女儿,小名叫春娘,四年前嫁给了工部员外郎赵勋,前段时间权贵大量奔蜀时,她和丈夫也逃去了成都,但今天又回来了,第一件事就是来找她的姑母。

    春娘长得着实普通,因化妆浓艳而平添了三分姿色,但她快人快语,做事精明能干,她正和姑母谈论着蜀地人情。

    “成都虽然也算不错,但我觉得还是比不上长安的繁盛,光是东市的商铺,整个成都加起来也不到一半,我说的是赚钱,还有朱雀大街,长安高大的城墙,大明宫的壮丽等等,成都更是望尘莫及。”

    “那吃穿用度怎么样?”王珙的妻子毕竟是女人,比较关心这些细节上的东西。

    “吃穿的价格比长安稍微便宜一点,二十文钱一斤肉,七十文钱一斗米,而且那里的安西银元价格极高,一块银元可兑换一贯三百文钱,亏得这次我们带了不少银元去,大赚了一笔,才没有被买房亏死。”

    “房子贵吗?”

    “不止贵那么简单,一天一个价,天天向上走,贵倒也罢了,关键是我们这些南下人,硬生生被分出个三六九等来,亲王宗室去了成都就有良田美宅,不用掏一文钱,那些高官权贵也有官宅免费提供,一点不用担心,只有我们这些小官吏,必须自己掏钱买房,现在随便一处两亩的小宅都要两千贯钱,我们虽然有点积蓄,可若全部用来买宅,我们吃什么?更没有钱买丫鬟杂仆了,所以我这次回京就想把长安的宅子卖了,凑点钱回去。”

    “我劝侄女还是不要卖的好”王珙笑着走了进来。

    春娘连忙起身行礼道:“参见姑父”

    “不用这么客气了,坐下吧”

    春娘又坐了下来,王珙的妻子连忙问道:“老爷,你劝春娘不要卖长安的房子,这是为什么?”

    “是啊姑父为什么不让我卖房子?”春娘也好奇地问道。

    王珙微微笑道:“狡兔尚有三窟,难道你们将来不想回长安吗?真以为大唐的分裂会延续几十年?”

    “可是我们听说不少宗室权贵的府第都被长安的朝廷没收了,南下的官员们人人惊惶,现在成都到处是流言,我们都很担心自己的房子会不会也被没收。”

    “你们这种小人物就不用担心了,你就放心吧除了南逃的宗室外,连杨国忠的宅子都没有被没收,你还担心什么?”

    春娘拍了拍胸脯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其实我们也有点犹豫,万一又要回长安,家也没有了,住在哪里去?姑父这样一说,我就不卖了。”

    说到这,春娘取出了一封信,递给王珙道:“姑父,这是我父亲写给您的信,我顺便带来。”

    王珙心领神会地笑了,他知道,崔圆一定会让春娘带信给他,他接过信便笑道:“你们先聊,我去书房看看信。”

    王珙夫人连忙道:“老爷,那我们什么时候出?”

    “这个不用急,若你想先去,那就带永儿先去吧我稍晚一点再来。”

    王珙快步返回了书房,坐下打开了崔圆给他的信,从拿到信他便知道信中有内容,崔圆写信从来不会过一页,但这封信却颇厚,至少有三页,信中很可能另有玄机。

    果然,王珙拆开信,立刻现了藏在信中的一张叠好的小纸,竟然是李隆基的手谕,王珙大吃一惊,慌忙把门窗都关严了,这才紧张地打开了李隆基的手谕。

    ‘爱卿跟随朕多年,朕素知爱卿忠义,古人云,坐庙堂之高者,方能见天下之大,爱卿已官居高位,所思所想当是大唐社稷之安危,今天长安的天空被安西魔障所迷,凄风戾雨,大唐神器被迫入蜀,朕哀叹祖宗社稷,恨己力单势薄,望爱卿能带王氏家族走出魔障,与朕携手,共还大唐朗朗青天,朕拭目以待。’

    王珙慢慢合上了信,脑海中一片空白,李隆基的手谕并没有给他带来狂喜,相反,他有一种莫名的恐惧,被李隆基盯上固然可以证明他的价值,但同样也给他带来了压力,王珙很清楚李隆基的为人,一旦他的要求得不到回应或者满足,他便会视为仇敌,让你一死方休,现在李隆基看上了他王珙,他该怎么回应,不理不睬吗?

    王珙的心中乱作一团,他刚刚劝春娘狡兔三窟,可转眼便轮到他自己了,难道他也要狡兔三窟吗?

    王珙将李隆基的手谕放在一边,暂时不去想他,他又打开了崔圆的信,信中的内容让他松了一口气,信中没有提到李隆基手谕一事,只是希望加强崔王两家合作,在南北两唐中皆能保持住最大的利益,在信的末尾,崔圆提到了一件事,兵部侍郎韦见素已经暗中投靠了李隆基,他最近可能会有大举动,让王珙不妨留意,这将是彻底扳倒韦家的机会。

    ‘扳倒韦家’

    王珙的脑海里闪过了这个念头,其实王珙想扳倒的是裴家,尤其是裴旻,他更是想除之而后快,但裴旻他动不了,裴旻是李庆安的代言人,不过能除掉韦见素也不错,当年韦见素跟随杨国忠时,便是自己的对头,韦家又和裴家一直关系密切,扳倒韦见素,对最近日益嚣张的裴家也是一个警告,王珙知道,这其实也就是崔圆的意思。

    王珙不由又想到了最近李庆安对各大世家的拉拢,长安有名的名门大族,裴、卢、韦、萧、张、独孤、长孙等等数十户人家他都亲自登门,势头迅猛,昨天李亨还和他商量,如何阻止李庆安的野心。

    狠狠敲打一下韦家,不就是对这些世家的一次警告吗?

    这时,门外传来了丫鬟的声音,“老爷,夫人说该出了,她已在马车上等候老爷。”

    “我知道了”

    王珙被催得一阵心烦,便换了一件衣服,戴上纱帽,匆匆地出门了。

    ..........

    裴府此时已是热闹非常,大门前的街道上停满了客人的马车,仍不断有源源不断的马车前来,十几名裴家子弟骑着马,正忙碌地引导马车停驻,三百多名李庆安的亲兵也来帮忙,帮忙维持秩序。

    这次裴宽过寿,共送出去一千二百份请柬,绝大部分都是长安的头面人物,再加上裴宽从前豪爽好交友,人缘极佳,因此王元宝等长安巨商也得到了请柬,备厚礼前来拜寿。

    一般而言,裴家这种世家名门是不会和商贾往来,但裴家考虑到这可能是裴宽人生的最后一个寿辰了,因此无论贵贱,凡与裴宽有交情之人,一并请来,也算是最后给裴宽一个交代。

    在裴府门前,裴遵庆、裴旻、裴谞、裴向、裴瑜等裴家的长辈晚辈都出来迎客了,倒不见李庆安的影子,裴家人也不多问。

    一群群客人带着妻儿走上前来,唐朝男子的打扮大多大同小异,穿着加襕的袍衫,束有腰带,脚穿乌皮靴,头戴纱帽或璞头,个个脸色红润,精神抖擞,而女人的打扮却是千姿百态,身着宽幅长裙,这里面还有个缘故,李豫即位后要求节俭,严禁使用蜀锦,严禁穿六幅长裙,沈皇后以身作则,率先穿了四幅裙,长安六幅大裙纷纷绝迹,但李豫驾崩后,他的禁令失效,长安贵妇们又纷纷从箱底翻出宽裙,裙拖六幅湘江水的盛况再次出现。

    只见红、黄、绿、紫,长裙色彩艳丽,裙口齐胸,两轮新月半露,雪白如脂,穿着短衫,肩披纱帛,大多梳高髻,如乌云蔽日,脸上浓妆艳抹,步摇、玉簪、金环,走路一步三摇,各种饰环佩叮当作响,格外地婀娜多姿。

    这时,门下左侍郎张镐快步走上前,他原是太原尹,三个月才被调来长安,妻儿还在太原未过来,因此只有他一人前来祝寿,走上前,张镐拱手笑道:“裴阁老大寿,我特来祝寿”

    门下侍郎一般有两人,一左一右,左侍郎是张镐,而右侍郎便是裴遵庆了,虽然张镐也是李亨之人,但他为人正直,刚毅正大,在朝中颇有官誉,和裴遵庆的关系也极好。

    裴遵庆见他到来,连忙笑着迎了上来,道:“我不管你来不来,你只要把寿礼送来便可以了。”

    张镐指着裴遵庆对裴旻笑道:“裴相国,你看看这人,还是朝廷高官,竟然说出如此势利的话,我要弹劾他。”

    三人一起大笑起来,裴遵庆拍了拍张镐的后背笑道:“来我给你留了一个最好的位置,先让人偷偷给你上壶好酒,你可千万别说是我安排的”

    “有数有数”

    张镐笑道:“你尽管去待客,我自去找酒喝。”

    裴遵庆连忙招来一名裴氏子弟,给他吩咐了几句,让他带张镐进去,这时,又来了几名重要的客人,王珙带着他的妻子来了,裴遵庆便向张镐告一声罪,便裴旻一起笑着迎了上来。

    “王相国现在才来,当罚酒三杯”

    .........

    裴府中人声嘈杂,假山旁、花丛中、凉亭内,随处可见一群群聚在一起聊天的客人,这时一名削瘦的中年男子走一座小院走过,很随意地和几名熟人打了招呼,他似乎没有谈话的兴致,到处都是拥挤的人群让他有点心烦,他喜欢安静,一心想找个安静的地方。

    一连走了几个院子,客人越来越少,这时他来到了一座似乎没有客人的小院门口,里面绿树成荫,花团锦簇,令人赏心悦目,他心情大好,刚要走进院子,却不知从何处转出两名士兵,拦住了他,“抱歉,这里面是禁地,普通客人不得入内。”

    “我只是想看看里面的花木”中年男子指了指小院笑道。

    两个士兵摇了摇头,“先生在这里看就行了,不能进去”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了说话声,士兵连忙对中年男子道:“我家大将军来了,先生请回避”

    中年男子无处可去,连忙闪身躲在一棵大树后,这时,李庆安将客人送了出来。

    从上午开始,他就不断约见了许多重要客人,和他一起走出的男子是刑部左侍郎萧华,萧华也是名门出身,他是六朝贵族萧氏之后,萧氏在大唐已有三人拜相,萧华的父亲便开元名相萧嵩,他的弟弟萧衡因娶李隆基之女新昌公主为妻,以帝婿的身份官拜光禄寺卿。

    不过在前段时间的南下潮中,萧衡在妻子的鼓动下,也南下了成都,去蜀京为官,为此,萧华心中颇为惶恐,今天李庆安专门约见他,就是要安抚他,不要受兄弟之事影响。

    “萧侍郎不用担心,兄弟各奔南北绝不止萧家,就拿崔家来说,崔涣和崔圆不就各在南北为相吗?也不见有什么不妥,各位其主罢了。”

    “多谢大将军的劝言,我总算一颗心落下来,要不然我寝食不安。”

    李庆安也呵呵笑道:“那今天萧侍郎可要多喝几杯,不醉不归”

    “一定一定今天一定要多喝几杯。”

    李庆安将萧华送出了小院,他感觉有些疲惫了,正要回屋休息片刻,一转身,正好看见了躲在大树后的中年男子,便笑道:“你怎么躲在那里?”

    他的亲兵连忙上前解释道:“这位先生想进院欣赏花木,正好大将军出来,他便躲过去了。”

    中年男子认识李庆安,他连忙上前施礼道:“卑职参见大将军”

    李庆安指了指远处一棵高大的杏树,笑道:“这院子里种的也是几株小杏树,这位使君若喜欢欣赏,可去北碧苑,那里有两株五百年的老杏树,还有著名的太湖石,亭台楼阁都格外精致,我建议使君去那里欣赏。”

    中年男子苦笑一声道:“园林的精华就在一个‘静’字,北碧苑人满为患,嘈杂喧闹,再是精致,也不过是一堆土木罢了,哪有什么欣赏可言。”

    李庆安见他说得有道理,便点了点头,笑道:“使君说得不错,我也是喜欢静之人,最头疼和人应酬,还是随意点好,使君尽管进来看风景,看多久都行,不会再有人打扰你。”

    中年男子大喜,连忙躬身谢道:“多谢大将军美意。”

    李庆安笑了笑,便朝院子走远,走到门口,他忽然感觉到,怎么这名官员怎么自己从来没见过?

    他停住脚步回头问道:“请问使君尊名,在哪个部寺供职?”

    中年男子向李庆安躬身长施一礼道:“下官是门下省给事中,姓王名维,字摩诘,和卢右丞一起来裴府祝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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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八章 枝节横生

    “你就是写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王维?”

    李庆安上下打量着这个皮肤黝黑,身材瘦小的中年男子,他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在他印象中,王维应该是个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之人,即使已到中年,也应该具有儒雅清矍,白面长须的风度,怎么会又黑又瘦,这般其貌不扬。

    李庆安并不是以貌取人,而是王维的形象和他的想象落差太大,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王维因得罪了杨国忠,从天宝十一年开始,便处于一种半隐半官的状态,他几次想辞官全隐,可又放不下苦熬了近二十年的官场,他深通佛理,把佛理当做一种学问,但他又不是那种厌倦尘世,看破红尘之人。

    在很大程度上,他是因为他官场不得意,如今杨国忠南去,清流改革派裴旻、李砚等人掌握了大权,王维便又生出了一丝念栈之心,便写信给和他关系极好的卢奂,想重返官场,再做一番事业。

    今天卢奂带他来参加裴宽的寿辰,他想寻找安静之地,不料正好碰到了李庆安,李庆安虽然不认识王维,王维却认识李庆安,早在天宝八年,王维便在含元大殿上见过他。

    大唐每一个诗人的心中都有一个西域梦,王维也不例外,开元二十五年,张九龄被贬,王维也被罢黜为凉州河西节度使判官,在河西度过了两年的时光,在河西,他写下了无数篇脍炙人口的诗篇,如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等等。

    曾经的边塞生涯使他对西域有一种独特的情思,当他无意中遇到李庆安时,又引发了他对西域的怀念,他的心中便多了一分触感。

    他当然明白李庆安在这小院里有特殊安排,便躬身施礼道:“下官实不知大将军在这里,打扰了,下官告辞!”

    “王使君不进去坐一坐吗?”李庆安笑道。

    “不了,下官去别处。”

    王维恭敬地向李庆安施了一礼,便转身走了,李庆安望着他的背影走远,心中也颇为感慨,盛唐这些赫赫有名的诗人,李白、杜甫、王维、王昌龄、岑参、高适,除了杜甫他尚未见到外,其余他都一一接触到了,杜甫在天宝十年被任命为右卫率府胄曹参军,李豫登基后,他又被吏部任命为河北道易州遂城县县丞。

    不过此时的杜甫还不能和李白、王维等名满天下大诗人相比,他还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二流诗人,如果没有了安史之乱,杜甫还是杜甫吗?

    李庆安心有感慨,这时,裴府的钟声响了,这是在催促客人们进大堂,李庆安见时辰也差不多了,便不再回小院,直接向大堂而去。

    .......

    下午时分,几乎所有的长安权贵大臣都去了裴府,整个长安治安防御也集中在靖善坊一带,尤其万年县的金吾卫,都密布在靖善坊的周围,别坊的金吾卫明显地减少了.

    天气依然很热,午后,路上的行人少见踪影,青龙坊内的街道上冷冷清清,这时,韦见素府宅中驶出了一辆马车,马车显得很普通,和长安街头常见的出租马车没有什么区别,速度却极快,从府中出来,便向城南方向疾奔而去.

    马上刚刚离开,从韦见素府对面的小巷里闪出一个人影,他翻身上马,也加快速度向马车追去。

    片刻时分,马车便奔至府夏门前,守城的士兵立刻拦住了马车,要例行检查。

    “站住!”

    几名士兵奔了上来,一般而言是不用检查,但大量官员南逃后,长安城也逐渐加强了往来车辆的检查,尤其是马车,几乎都要被拦下盘问。

    几名士兵拦住了马车,一名当值校尉上前问车夫道:“是什么人?去哪里?”

    车窗开了一条缝,一名胖胖的中年男子递出一块银牌,这时临时通行证,可以免受检查,只有四品以上的官员才有,校尉见到这块,立刻肃然起敬,一摆手道:“放行!”

    十几名士兵让开了道路,车夫振动长鞭,马车穿过城洞,迅速向城外驶去,马车约走远一里,十几名黑衣骑士便追了上来,守城的士兵刚要上前盘问,为首骑士却将手心中的令牌一晃,那可是关中军高官的令牌,吓得守城士兵不敢多问,连忙闪开。

    为首骑士见马车确实是向南方而去,便对身旁手下低声喝令一句,“通知前方军队!”

    一只鸽子腾空而起,振翅向南方飞去,十几名士兵又再次催马,衔尾向马车追上了上去。

    马车出了长安,又加快了速度,沿着官道向南方疾奔,大约走了一个时辰,马车进入了前往子午谷的道路,路开始颠簸起来,马车夫放慢了速度。

    “刘管家,马匹这样狂奔可坚持不住,得让它们休息一下。”

    马车内的胖中年男子见两边都是浓密的森林,心中不由有些担心,便吩咐道:“快点离开这些森林,先离开后再慢慢停下休息。”

    他话音刚落,只听一声锣响,从两边森林中冲出了大量骑兵,前后左右,将马车团团围住,他们手执长矛弩箭,杀气腾腾,足有千人之多,全部都是关中军,马车夫吓得一哆嗦,连马鞭都落地了。

    “你们要做什么?”

    他颤抖着声音道:“我们可是韦侍郎府上的马车。”

    一名中郎将催马上前,冷冷道:“正因为你们是韦府的马车,才拦截你们。”

    车窗拉开了,胖中年男子探头出来陪笑道:“一定是误会了,我家老爷就是兵部韦侍郎,老爷还在裴府参加宴会呢!”

    说着,他将一面银牌递给了中郎将,又笑道:“都是自己人,你们看看这银牌就知道了。”

    中郎将丝毫不为所动,看都不看银牌一眼,道:“我们奉命搜查南下马车,不管是谁,一律接受检查,下车吧!”

    胖中年男子脸色一变,喝道:“你们大胆,连韦侍郎的马车也敢搜查吗?”

    中郎将回头一挥手,“给我搜,胆敢反抗者,当场格杀!”

    数百名如狼似虎的士兵一拥而上,他们将车夫揪下马车,拉开车门冲了进去,胖管家不敢抵抗,只一声闷哼,被士兵打翻,捆了起来,随即扔下马车,只搜查了片刻,只听马车内有士兵喊道:“查到了可疑物品!”

    几名士兵将一只沉重的木箱抬下了马车,放在官道上,中郎将剑一指道:“打开它!”

    上前一名士兵,用刀撬开了木箱,只见满满一箱全部都是文书,中郎将接过一本翻了翻,这些文书竟然是关中军的资料,包括人数、装备、训练情况,以及每一名军队留在兵部的记录,所有校尉以上军官都有,详细记录了他们的籍贯、家庭人口,生活背景等等,非常详细,也就是说,拿到这些资料,想策反任何一名军官都易如反掌,这时,一名士兵又搜到一封信,递给了中郎将。

    中郎将看了看便冷笑了一声,道:“堂堂的韦侍郎想投敌也就罢了,还居然出卖关中军,证据确凿,看他怎么解释。”

    胖管家扯着嗓子喊道:“我们没有想投敌,只是想把这些资料放到田庄去。”

    “放屁!这里明明有韦见素的亲笔信,你们的马车又在通往子午谷的官道上,还想狡辩?”

    中郎将厉声喝道:“给我带走!”

    士兵们将胖管家和车夫捆得像粽子一样,又堵住了他们的嘴,扔进马车里,驱赶着马车向长安而去。

    ......

    裴府的寿宴此时已进行了两个多时辰,渐渐到了高潮,大堂中热闹非常,中间的空地上,一队请来的胡人舞姬在舞乐的伴奏下跳着热情奔放的胡旋舞,数十名穿着艳红长裙的舞姬在鼓声中盘旋,舞裙飞扬,俨如盛开了一朵朵绚丽的鲜花。

    一般而言,裴家送出请柬后,并不知道具体客人的人数,是携妻女而来,还是只带儿子,这些都不清楚,位子也很难安排,只能估算一个总数,所以,除了一些重要的人物有固定位子外,其他客人大多随意而坐,男女宾客之间也没有区分那么严格,可以和自己家人坐在一起,也可以和熟悉的朋友同桌。

    正因为男女混坐,所以气氛格外热烈,到处是笑语喧阗,男人们说着风趣的话题,逗得贵妇人们不住地掩口娇笑,许多年轻的男女更是利用这个机会眉目传情,寻找着心仪的另一半。

    李庆安本来是坐在裴宽主位旁边,但他坚决把位子让给了一名从河东赶来的裴家资深长辈,他的位子便转到了客人席中,和几名相国坐在一起,门下侍郎张镐是独自而来,便正好和李庆安坐在一席。

    张镐多喝了几杯酒,显得兴致盎然,他端着酒杯对李庆安道:“我对大将军有个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庆安微微一笑道:“酒桌上有什么话不好说,张侍郎尽管讲。”

    张镐沉吟一下道:“我想说的是安禄山,我在太原多年,对此人了解极深,大凡去过幽州之人,都说安禄山必反无疑,他私卖铁器和粮食给回纥人和契丹人,皆以战马来交换,所获马匹用来招募军队,现在除了他定员内的十几万人外,他至少还暗自招募了不下十万人,自从他出兵占据河东后,他造反的野心便显露无疑,这次大将军虽然击败了他,但他根基依然在,他现在就像一只缩回爪子的恶狼,如果朝廷对他不闻不问,让他得以恢复元气,他必然会再次进犯河东,等到那时,他就会高举造反大旗,可就苦了河东河北的民众了。”

    李庆安点了点头道:“我也知安禄山狼子野心,所以我准备在河东北部部署重兵防范,这次在关中和关内道所招募的军队,至少一半要部署在河东,还有我从安西调来的精锐部队,也会安排一部分在河东,严防安禄山再次进犯河东。”

    “我也听说大将军将在河东布兵,但我觉得这样还不够,我建议大将军训练民团,藏兵于民,若安禄山大举进犯河东后,民众也能自发组织起来抵抗,我的意思是,在河东暂时放开武器控制,允许民间使用军弩和长兵器。”

    “我可认为在民间放开兵器管制有些不妥!”

    坐在旁边的王珙忽然插进话来,他一直在偷听李庆安和张镐的谈话,终于忍不住道:“如果在河东放开了武器控制,那么关中、关内、以及河南和陇右又怎么办?我敢说不出半年,大唐各地都会效仿,那样一来,若民众造反,官兵就很难剿灭,就算剿灭也会代价惨重,前几年各地都有失地农民造反,本来就令朝廷头疼,再放宽武器限制,民难驭之啊!”

    张镐却眉头一皱,反对他道:“王相国这样说有点本末倒置了,自古以来,人民造反都是被逼无奈,都是活不下去了才会造反,如果朝廷善待人民,减少赋税,严厉控制土地兼并,给人民一条活路,纵然有再多的武器堆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不会造反,相反,那些想造反的豪强地主,就算你再限制武器,他们也一样会暗藏军械,这和是否控制武器无关,民众若有自卫的能力,那么无论是胡人入侵,还是安贼进犯,民众便可以自卫抵抗,不至于像羊一样任人宰杀。”

    李庆安听得暗暗点头,‘藏兵于民’,张镐所说正是安西的一贯做法,倒一下子提醒了他,中原其实也可以推广。

    李庆安便笑道:“我说说安西的情况吧!早在三年前,安西便放开了民间的武器限制,尤其是汉人移民,安西是强制每户人家中都必须有长矛一把,盔甲一副,如果家里有两个丁男,还必须有军弩一把,战马一匹,每三个月要集中训练一个月,这就是安西的民团制度,我看可以在中原推广。”

    王珙却不满道:“安西可行,但中原未必能行,养虎可以伤人,但也能噬已,藏兵于民虽然说得好听,可若被安禄山所利用,我们辛辛苦苦训练出民团反而成了他进攻朝廷的利器,恐怕那时候,大将军哭也哭不出来了。”

    李庆安哼了一声,朗声道:“王相国这是太小看我大唐的子民了,孰是孰非,孰正孰邪,人民比我们更清楚,如果人民拥戴安禄山,愿意帮他推翻朝廷,那就说明我们的暴政已使人民不堪忍受,正所谓苛政猛于虎也!那么安禄山推翻朝廷,也是我们咎由自取。”

    王珙哑口无言,铁青着脸扭过头去,张镐却暗暗一竖大拇指,低声赞道:“大将军说得好,苛政猛于虎,我张镐受教了。”

    李庆安心中却微微一动,因为张镐一直是李亨的人,所以他也从不注意此人,可从今天的情形来看,这个张镐倒是很合自己性情,倒是一个可以争取的对象。

    这时,大堂里爆发出一片掌声,李庆安一回头,这才发现裴宽从后堂出来了,穿着一身吉红色的长袍,脸上涂了油彩,显得神采奕奕,但毕竟身子瘦弱,走路颤颤巍巍,他的两个孙女,裴雨和裴婉儿一左一右搀扶着他,小心地让他坐在主位上,便站在他的身后。

    乐舞声停止了,舞姬们退了下去,今天的司仪是裴谞,他站起身面带微笑地高声道:“今天是家父的七十五大寿,感谢各位来裴府为家父祝寿,虽然圣上和监国殿下因故没有能来出席,但他们都送来了贺礼和祝福语,在此我代表家父和裴家深表感谢,其次我还要感谢王相国、感谢李尚书、感谢房尚书、感谢崔尚书....”

    裴谞是在感谢除李庆安和裴旻外的政事堂成员,这几个都几乎坐在一起,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这边望来,这时,李庆安目光一瞥,正好看见了站在裴宽身后的裴婉儿,她一双如秋水般的眼睛正注视着自己,李庆安便微微向她笑了笑,裴婉儿白瓷般的脸上顿时飞过一抹红霞,连忙将头转开,去和裴雨低声说话。

    “除了感谢几位相国,我更要感谢所有来参加寿礼的贵客们,这第一杯酒就代表裴家敬给大家。”

    李庆安却端起酒杯起身笑道:“这第一杯酒应该敬给我们的老寿星,来!大家一起喝了此杯,祝裴阁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所有人都站起身,举杯笑道:“祝裴阁老长寿!”

    裴宽眼睛都笑眯成了一条缝,他想起身说几句感谢话,却站不起来,只得端起小酒杯,和众人一起喝了一杯。

    众人纷纷坐下,就在这时,大堂外匆匆跑进一名管家,神色惊惶,在台阶上绊了一下,险些摔倒,“老爷,不好了!”

    大堂里数千人的目光刷地一下向他望去,裴遵庆极为不悦道:“什么事情?”

    “老爷,有官兵来了!”

    管家话音刚落,只见大堂外出现了三百多名全副武装的关中军,为首者是关中军的第四号人物,云麾将军林剑,他们杀气腾腾便要闯进大堂,但在大堂外站岗的六十余名李庆安亲兵却拦住了他们。

    校尉杨云凤拔刀喝道:“这里是裴阁老的寿礼,你们不得放肆!”

    “我们奉监国殿下之命,前来抓捕敌军奸细,这里有监国殿下的手令,请你们闪开,不要妨碍军务,否则,我们将格杀无论!”

    林剑的声音极大,大堂中所有人都听得请清楚楚,人人的眼中都露出了无比惊讶之色,这里可是裴家的寿堂,竟然全副武装闯了进来不说,还要当着几千客人之面当场抓人,这明摆着是不给裴家面子,李庆安也心中诧异,他这才发现王思礼和陈玄礼都没来,李亨也没来,他目光一瞥,只见王珙脸上面有得色,心中不由明白了几分,他们是有备而来啊!

    李庆安缓缓站起身,冷冷道:“你们想格杀勿论谁?”

    ........

第四百五十九章 抓捕奸细

    林剑是羽林军出身,是原羽林军大将军陈玄礼的心腹爱将,他能坐到关中军的第四把交椅,就不是一个鲁莽愚蠢之人,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裴府此时是权贵云集,太嚣张是要得罪很多人,只是他受了李亨之命,命他来砸裴家的场子,林剑只得硬着头皮冲闯裴府。

    但在李庆安面前,林剑心中还是一阵心虚,他意识到刚才自己说错话了,在李庆安亲兵面前,他怎么敢说格杀勿论,孟云是怎么死的,他就站在旁边,孟云被杀的惨状他一直都忘不了。

    林剑连忙抱拳施礼道:“回禀大将军,卑职是奉监国殿下之命前来抓捕奸细,心中焦急,言语不当,请大将军见谅!”

    “奸细?”

    李庆安慢慢走到大堂门口,哼了一声道:“谁是奸细?”

    “回禀大将军,兵部侍郎韦见素是奸细!”

    他这句话一出,满堂一片大哗,所有的目光都转到了韦见素身上,韦见素坐在大堂中间的第一列,和妻子坐在一起,他从林剑出现开始,额头上就出汗了,他便隐隐感到,林剑说得就是自己,难道刘管家出事了吗?

    直到林剑点出了他的名,韦见素顿时脸色惨白,头深深地低了下来,大堂里一片窃窃私语声,韦见素是奸细?会是谁的奸细?当时是李隆基的奸细了。

    这时,坐在裴宽身旁的几名裴家核心人物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在裴宽寿辰最关键的时刻,关中军来砸场子,这无疑是给裴家人重重一记耳光,裴旻大怒,他正要起身,裴遵庆却一把按住了他。

    “你别出面,让谞儿去!”

    姜不愧是老的辣,裴遵庆反应极快,裴旻是右相国,他出面会有利用职权阻碍军务之嫌,让裴谞出面最好。

    裴谞点点头,快步走出了大堂,他走到李庆安身边,对林剑拱手道:“林将军,今天是家父七十五岁大寿,能否给裴家一个面子,等寿礼结束后再抓人。”

    他不等林剑答复,便立刻吩咐道:“来人,给林将军加一个位子。”

    “这......”

    林剑十分为难,他就是奉命来砸裴家的寿事,当然不会给裴家面子,可是李庆安站在一旁呢!他又不敢乱来。

    李庆安一声不语,冷冷地看着此人,看他敢怎样当着自己的面抓人,他上午才和韦涣谈过,下午李亨就要抓韦见素,这就是针对李庆安而来,要在数千主要朝臣的面前给他一记响亮的耳光,你李庆安不是想给裴家撑腰吗?我就来砸裴家的场子。

    林剑不敢在李庆安面前放肆,他正要借裴谞的话下台,就在这时,王珙却走了上来,道:“林将军,这奸细不是你红口白牙说谁就是谁,你可有什么证据?”

    “证据?有!有!”

    林剑急忙取出一封信,道:“这是韦见素写给成都上皇的亲笔信,我们还截获了他准备送去成都的关中军资料,都是军中机密,证据确凿!”

    他一挥手,几名士兵将箱子抬了上来,打开来,里面满满一箱资料,旁边还捆着两名韦见素的管家和马夫。

    “怎么这样?”

    王珙眉头一皱,对李庆安道:“大将军,这证据确凿,我倒不好阻拦了。”

    李庆安冷笑一声道:“既然证据确凿,你尽管抓人就是了,我只是安西节度使,管不了长安之事,是不是,王相国?”

    说完,他给亲兵校尉使了个眼色,亲兵们立刻闪开,把路让了出来,摆明了让林剑抓,林剑更不敢轻举妄动,他为难地看了看王珙,王珙心中也有些犹豫,如果李庆安强行出头,阻止抓捕韦见素,他倒可以让林剑强行抓人,但李庆安却让开了,让他抓,这让王珙心中有了一点顾虑,不过,如果此时他让步了,就达不到打击李庆安拉拢世家的目的,也无法打击裴家,人必须要抓。

    王珙刚要下令抓人,韦见素却站了起来,他长长叹了口气道:“北也是大唐,南也是大唐,何有奸细之说,你们说我是奸细,我不争辩,我跟你们走就是了,不要为难裴阁老的寿辰。”

    说完,他走了出来,对林剑道:“走吧!我跟你们走。”

    林剑看了一眼王珙,王珙点了点头,道:“国法不容,只好先委屈韦侍郎了。”

    林剑一摆手,立刻上来两名士兵,一左一右抓住韦见素的胳膊,将他带了下去,林剑向李庆安躬身道:“大将军,卑职只是奉命行事,请多多见谅。”

    李庆安一言不发,林剑心中忐忑不安,只好退下去了,直到他们走远了,李庆安才淡淡一笑道:“我现在才明白,原来军队也可以抓捕大臣。”

    他嘲讽地看了一眼王珙,转身笑道:“各位贵宾,一点小插曲,不要影响裴阁老的寿辰,我们建议政事堂的相国们向裴阁老集体敬酒,等一会儿,圣上也要亲自来给裴阁老祝寿,请大家恭候。”

    张筠先站起身笑道:“大将军说得有道理,裴阁老也是政事堂元老,我们当敬裴阁老一杯酒。”

    随着乐曲声响起,大堂的气氛又变得热闹起来,王珙心中却有些沉重,他还在想刚才李庆安说的那句话。

    ‘原来军队也可以抓捕大臣!’他忽然意识到,让关中军来抓捕韦见素,是有些失策了。

    .........

    关中军在裴家寿宴上抓人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长安城,这无疑又是一个令人极为感兴趣的话题,有好事者将当时的情形描绘得精彩绝伦,长安数千权贵为裴宽祝寿,在最高潮时,关中军带兵闯入,抓捕兵部侍郎韦见素,李庆安与王珙发生了争锋相对的对峙,最后以韦见素自首而结束了争斗。

    尽管裴宽的寿辰得以继续,少年皇帝还特地赶来向裴宽祝寿,似乎裴家寿辰也没有受到影响,但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关中军敢在寿宴进行时抓人,这本身就是给了裴家一记耳光,还有李庆安,他最终没有能保住韦见素,这对他声望无疑也是一次挫折,会让很多准备投靠李庆安的世家们都为之却步,他们会产生疑虑,李庆安在政治方面倒底有多大的能力?

    但很多人心里都知道,韦见素被抓走,只是一个开端,而不是结束,以李庆安的风格,他必将展开强硬的反击。

    夜幕初降,裴家的寿宴也早已结束,但韦见素被抓一案的序幕却刚刚拉开,曲池坊,一辆马车缓缓驶出坊门,向府夏门方向驰去,马车中,韦滔显得忧心忡忡,他从裴府中回来不久,便又乘上马车,向城外而去。

    韦滔在为韦家的前途而担忧,近十年的坎坷,韦家屡屡受挫,今天韦见素被抓,使韦家在朝廷中的最后一个高官也倒下了,韦家将遭遇到前所未有的打击。

    韦滔回府后便立即找到韦见素的几个心腹了解情况,应该说情况属实,韦见素确实有投靠成都的打算,李隆基许给他了相国的位子,而且韦见素也准备将一批关中军的资料送给成都,问题就严重在这里,韦滔相信,朝廷中几乎有一半的大臣都会受到李隆基收买,也会和他暗通款曲,以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在这个问题上,没有谁会绝对干净。

    但像韦见素这样,把军方机密送给李隆基,却十分少见,韦滔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如果不是这样,李亨也不敢凭一封信就公然抓人,估计韦见素的罪名会坐实了。

    但韦滔还有一线希望,当时寿堂上抓人时,李亨犯了一个错误,他竟然是动用关中军来抓人,尽管关中军是受害者,但抓人它们却没有资格,应该是由金吾卫来抓人,这个漏洞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如果李庆安当时利用这个漏洞来反击,韦见素就不可能被抓走,但李庆安却放弃了这个机会。

    韦滔相信李庆安也一定明白对方犯下的错误,但他却没有抓住来反击,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李庆安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希望韦见素被抓走,他或许是想利用这次机会再次拉拢韦家,也或许是别有打算,但不管怎样,李庆安肯定不会坐视不管,他必有后手,自己去找他,应该还有扳回的希望。

    马车驶出了府夏门,进行简单的检查后,马车驶出了长安城,向明德门外安西军的大营驶去。

    ........

    李庆安一般都住在军营之中,裴家寿宴结束后,李庆安没有在裴府久呆,很快便回到了军营,一回到军营,李庆安便立刻命人把崔光远和崔平找来。

    崔光远和崔平皆是博陵崔家子弟,两人也是崔家在李庆安派系中的代表人物,其实除了他们两人外,安西还有一个崔漪,出任安西监察署首席监察官,也是崔家的子弟。

    此刻崔光远和崔平都坐在大帐中,李庆安正给他们交代一个重大决定。

    “我找你们来,是想明确告诉你们,我准备把你们二人安置到地方为官,暂时离开长安,不知你们两人有什么想法,想去哪里?尽管告诉我,我来给你们安排。”

    李庆安见两人表情疑惑,便笑了笑道:“我知道你们可能一时无法接受,但这确实是我很早就有想法,只不过今天我才下定决心,你们都是我的人,以后自然会受到我的重用,所以让你们离开长安也是暂时举措,最多两三年,你们就会重返长安,怎么样?愿意听我的安排吗?”

    崔光远虽然比崔平大好几岁,但他们却是平辈,如果论血缘正统,崔平却比崔光远更要正统一点,崔光远属于崔氏家族中的偏庶一族。

    两人对望一眼,都起身施礼道:“愿听大将军安排!”

    “坐,坐下!”

    李庆安连忙摆摆手笑道:“我想先听听你们的自己的想法,如果符合我的计划,我就按照你们的想法来安排。”

    他看了一眼崔光远,道:“光远先说吧!”

    崔光远现任京兆尹,但京兆尹也朝廷官员中最难持久的官职之人,一般都当不长,容易得罪权贵,也容易成为权斗的替罪羊,平均任期大都在一年左右,混得好的人,能继续高升,出任地方大员,可混不好的人,则会就此沉沦,很难再有翻身之日。

    崔光远已经当京兆尹快一年,随着安西军和关中军平分关中,京兆尹便处于一种尴尬的角色,他的权力被架空了,算一算,自己也该到离任的日子,所以这段时间崔光远一直在考虑新的去处,崔光远平身最大的理想并不是当文官,而是统帅三军,成为一方诸侯,很早以前,他还是长安县令时他便对李庆安提出过这种想法,现在李庆安问到了他,他沉吟一下便道:“大将军,我希望能转为军职,希望能成为一州都督,统帅三军。”

    历史上,崔光远虽然官拜剑南节度使,参与过对安庆绪的战役,但他并不是一个很合格的统帅,尽管他有从军大志,但他确实不适合领兵,历史上崔光远的所作所为,也暴露了他的一些毛病,轻信、浮躁、眼高手低,当然,崔光远或许也有他的过人之处,但安西军的规则是‘将从战中出’,没有经过战役洗礼的人,是不可能让他独挡一面,尽管李庆安不知道历史的细节,但他不会破坏安西军的规矩。

    李庆安便微微一笑道:“你的要求并不高,应该可以实现,不过我还是希望你暂时不要转军,你去太原,出任太原尹,替我稳住太原的局势,明天就辞去京兆尹,前去太原赴任,你的任命书会和你同时达到太原,当然,我也会满足你一部分从军的要求,你可兼任河东节度营田使,负责河东军的粮草后勤,可以掌管部分后勤军队,你以为如何?”

    “属下遵命!”

    崔光远迟疑一下,又问道:“那不知河东节度使是谁?”

    李庆安指了指自己笑道:“节度使是我,但我只是遥领,不过问具体军务,具体军务由云州都督雷万春负责,他同时也是河东节度副使。”

    “属下明白了,我明天就走。”

    李庆安点了点,笑道:“你先回家收拾东西吧!我再和崔平谈一谈。”

    崔光远行了一礼,便出去了,大帐里只剩下李庆安和崔平二人,崔平当年为了买宅子而走了李庆安的后门,被调到盱眙县做了实缺县令,没多久又被李庆安推荐,升为泗州太守,不知不觉,他便成了李庆安的心腹之一,和李庆安的交情,他甚至超过崔光远,现在崔平官拜工部侍郎,也算是一个中高层官员了。

    崔平是崔翘的侄子,是博陵崔家正宗嫡系,但他在崔家中的地位并不高,而且因为他和李庆安走得较近的缘故,还受到崔家的排挤,去年崔氏祭祖,他竟然没有得到邀请,不能参加祭祖,可以说是一种非常严重的处罚,为此,崔平一直郁郁不乐,他知道问题就出在自己和李庆安走得太近的缘故,尽管如此,但崔平却坚持自己的原则,那就是抱紧李庆安的大腿,他相信自己会有翻身那一天。

    大帐里安静下来,李庆安喝了一口茶,笑道:“听说你去年没有能参与祭祖,是不是感到很失望?”

    崔平点了点头,叹道:“不能参加祭祖,这只有作奸犯科者才有的处罚,我真不明白他们怎么能这样对我,我真的很失望。”

    “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有一成不变的事情,你要相信自己的选择,别看今天崔家不准你祭祖,但总有一天,崔家会恭恭敬敬把你请回去,让你来主持祭祖大典,而且这一天不会太远。”

    说到这,李庆安又道:“我今天之所以让你和崔光远离开长安,是我要做一些事情,你们留在长安会对你们不利,究竟是什么事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不过很快你就会知道。”

    崔平默默点了点头,“我能理解。”

    “好吧!先说说你的想法,你想做什么?”

    崔平沉吟一下,便道:“我想去安西为官。”

    李庆安一怔,他随即笑了起来,道:“果然有眼光,我对你的安排也差不多,你暂时为河西安抚使兼河西节度府长史,主管河西政务,尤其是现在,你要全权负责第一批五万户河南道的移民平安抵达安西。”

    “卑职明白,卑职明天就出发去河西。”

    “不!你要不用急着去河西,先去华州,我刚刚得到消息,第一批移民大约七千余户已经抵达华州,这些民众其实都是灾民,来自郑、汴、宋、陈四州,他们从河南过来不易,尽管有沿途官府接济,但我担心他们中的老弱恐怕会坚持不了长途跋涉,前些年的河东移民就在路上死了不少老弱,你肩上的责任十分重大,能把这五万户移民平安送至安西,我就算你大功一件。”

    崔平躬身施礼,诚恳地说道:“卑职明白!”

    李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去吧!记住我的话,山不转水转,崔家一定会为不准你参加祭祖的决定而后悔。”

    崔平走了,李庆安又端起茶杯慢慢地喝茶,脑海中在梳理了下一步的思路,今天李亨当着他的面抓走了韦见素,且不论韦见素有没有投靠李隆基,但李亨等人的目的却是很明显的,就是要教训裴家投靠自己,也是要通过打击韦家来震慑其他世家,如果他李庆安真的是不闻不问,那他就太让人失望了。

    反击是肯定的,关键是要怎么反击,忍耐、等待、狠辣,不反击则已,一旦反击就要让李亨痛得叫起来。

    这时,门外传来了亲兵的禀报声,“启禀大将军,韦滔求见!”

    .........

    (今天第一更,晚上还有一更,大约十一点左右。)

第四百六十章 以彼之道(上)

    韦滔的到来在李庆安的意料之中,韦见素被关中军带走,不管他是否被放出,但一旦坐实私通南朝的罪名,他的兵部侍郎一职是无论如何都保不住了,韦见素被免职,这对韦家来说,又将是一个沉重的打击,韦滔不来找他李庆安才怪。

    “请他进来!”

    片刻,韦滔匆匆走了进来,他躬身施礼道:“参见大将军!”

    “韦使君可是为韦侍郎一事而来?”

    这一次李庆安没有绕圈子,而是直奔主题,该绕的圈子上午已经绕过了,此刻李庆安需要用简洁的办法来安抚韦滔焦急的内心,给他以希望。

    韦滔接过士兵递上的茶杯,一口气将茶喝干,急切地道:“大将军,请告诉我情况严重到什么程度?”

    “严重?”李庆安笑了笑,“要看是对谁说,对我们事情并不严重,而且或许还是好事,可对监国和王珙,恐怕事情就有点严重了。”

    韦滔愣住了,半晌才迟疑道:“大将军的意思是说,韦见素没有事情吗?”

    “不!”

    李庆安否认道:“韦见素私通李隆基,出卖关中军机密,罪不容恕,这也是我没有阻拦把他抓走的原因,他应该被抓走定罪,但韦见素被抓走,我会给韦家以补偿,而且还是加倍补偿。”

    “大将军能否明示?”

    “天机不可泄露!”

    李庆安背着手微微一笑道:“你再耐心等上几天,最迟一个月,你就会看到结果。”

    .........

    成都府此时已经改名为蜀京,为李隆基的都城,虽然城内没有长安那种巍峨宏伟的宫殿群落,但城北翰林坊内却有一片占地不小的宫殿,这片宫殿原本是蜀王宫,是蜀王李璬入蜀后特地为自己修建的一座宫殿,占地足有二百余亩,水流潺潺,到处可见奇花异草,宫内精雅别致的殿堂楼阁,掩映在一棵棵茂密的大树之中,虽然没有大明宫的气派威严,但精致奢华,却更胜大明宫。

    李隆基入主成都后,这座宫殿便被改名为南明宫,为李隆基居住的宫殿,宫中原有的数百名宫女宦官又改为伺候李隆基,虽然蜀中有温暖细润的气候,虽然锦衣玉食一如往昔,虽然殿堂楼阁足以让李隆基过上神仙般的生活,但李隆基却无比思念长安,思念他的大明宫,他的兴庆宫,思念他的四万后宫,那种占有万千女人所得到满足感,足以让他产生君临天下的成就感,而成都没有这种感觉。

    这几天李隆基的心情极为不好,他得到一个消息,西域数百小国都纷纷派出王子或者特使出使长安,朝贺新皇登基,可他的成都,只有南诏一国派来了王子觐见。

    万邦来朝,这因该是属于他李隆基的荣誉,可现在却被他的重孙子抢走了,一个尚未成年的小皇帝,而他这个统治大唐四十年的老皇帝却被赶在一个角落中,这种强烈的失落感,令李隆基愁绪万千,整天便将怒火发泄在宫女和宦官的身上。

    杨国忠快步走过了紫宸殿,他望着这座和他家客堂差不多大小的小宫殿,不由一阵苦笑,这也配叫紫宸殿吗?前面一座只能容纳千余人的宫殿竟然也叫含元殿,看来李隆基真的有点走火入魔了,把这里当成了大明宫。

    杨国忠摇摇头,快步走进了内宫,在内宫走廊口对两名侍卫道:“请禀报圣上,就说我有重要事情,要立刻向他禀报。”

    侍卫苦着脸,悄悄对杨国忠道:“杨相国,不如等明天吧!圣上又在大发雷霆,今天有一个宫女被打死了。”

    “他又怎么了?”杨国忠眉头一皱道。

    “其实没什么大事,就是那个宫女给他上的燕窝粥忘记放糖了,他老人家就大发雷霆,说宫女也欺他,便把那个宫女拖出去活活打死。”

    “那你们有没有叫武娘娘?”

    “没用,听说连武娘娘也被他打了一记耳光,现在后宫哭呢!”

    杨国忠挠了挠后脑勺道:“你还是去替我禀报,就说我给他带来了好消息。”

    “那好,相国稍等,我这就去禀报。”

    杨国忠背着手在走廊口来回踱步,他有些心烦意乱,今天下午,他收到长子杨暄派人紧急送来的信件,其实是李庆安下达了新任务,现在杨国忠觉得自己已经成了李庆安的傀儡,指使他做这做那,好像一切都理所当然,把他杨国忠当做了奴仆,可是他不做又不行,他儿子就在李庆安手上,这哪里是什么留条后路,分明就是李庆安的人质,一想到这,杨国忠就忿忿不平,他不喜欢这种被李庆安玩弄于股掌的感觉,但他又无可奈何。

    还有这个李隆基也让他一阵心烦,按理他是皇帝,就应该只过问大事,一般的寻常政务就由他杨国忠管管就行了,但李隆基却不是这样,他什么事情都要过问,什么事情都要管,把什么权力都紧紧抓住不放,若他有充足的精力也就罢了,偏偏他身体又差,什么事都做不了,使许多重要的大事都没有定论,时间一久,就不了了之,比如清查户口租赋,这件事相当紧迫,但方案他早就递上去了,人员也安排好了,李隆基就是不批,使清查户口一事难以进行。

    更要命是李隆基的难缠,一件事情他若上心了,就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让杨国忠解释得疲惫不堪,偏执,杨国忠暗暗叹了口气,高力士告诉过他,现在李隆基变得非常顽固,他决定的事情要想说服改变,几乎就是不可能,有的时候精明无比,有的时候又愚蠢如猪。

    这时,侍卫奔了出来,道:“杨相国,圣上召你觐见!”

    杨国忠一阵头痛,他不想去见李隆基,但这个该死的李庆安却逼得他不得不去见,他整理一下衣冠,便快步向内宫走去。

    刚走到李隆基的寝殿前,便听见了李隆基的骂声,“朕说过要喝冰燕窝吗?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你们为什么不事先问朕,欺朕昏庸老迈吗?”

    杨国忠的后脖颈变得有些冰凉了,他呲着牙,探头探脑向宫殿内张望,只见宫殿内跪着十几个宫女宦官,像群羊羔一样吓得浑身瑟瑟发抖,李隆基驼着背,眼露凶光,像只野狼一样盯住这些宫女宦官。

    杨国忠忽然不想找李隆基了,李庆安的事情改天再说,他转身刚要走,侍卫却一声长报:“杨相国到!”

    杨国忠险些没跌倒,他暗叹一声,垂头丧气转过身,等待召见。

    “陛下有旨,召杨相国觐见。”

    杨国忠只得向殿内走去,走到门口,只听李隆基一声怒骂,“拖出去,每人重打三十棍,再敢怠慢朕,统统打死!”

    侍卫们如狼似虎地将十几名宫女和宦官拖了出去,杨国忠吓得往旁边一闪,宫女和宦官的哭声、求饶声使杨国忠的头皮一阵发麻,李隆基会不会把他杨国忠也拖出去。

    这时,李隆基的心腹宦官鱼朝恩走了出来,对杨国忠道:“杨相国,圣上请你进去。”

    鱼朝恩一直在兴庆宫服侍李隆基,有段时间被李隆基怀疑而罢用,李隆基逃走后,他便留在兴庆宫中,自从长安掀起南下大潮,鱼朝恩也悄悄护带着武贤仪逃到了成都,恰好这时李隆基又开始烦厌了高力士喋喋不休的劝说,身边没有一个可用的大宦官,鱼朝恩的到来,正好补了这个缺。

    在武贤仪的美言下,李隆基念鱼朝恩护主忠诚,便又再次重用他,封他为内侍监令兼掌御笔秘书,这是由于李隆基背驼,批改奏折吃力,便由他口述,鱼朝恩替他执掌御笔,尽管还没有到高力士独立批阅奏折的程度,但也权势非小了,很明显,鱼朝恩已渐渐有高力士第二的趋势,杨国忠对他也是百般讨好,派人去长安把他的金银细软偷偷运回成都,又给他安排了一座大宅,鱼朝恩也投桃报李,时常在李隆基耳边给杨国忠美言,凡不利于他的奏折一律扣下,使杨国忠没有杨玉环的情况下也能深得李隆基信任。

    杨国忠快走一步,低声问道:“鱼公,不知圣上为何发怒?”

    鱼朝恩见左右无人,便也小声道:“圣上听说西域百国进长安朝觐,心中恼怒,相国当心了,可千万别提此事。”

    杨国忠眼珠一转,便笑道:“我心里有数了,多谢鱼公。”

    鱼朝恩忽然想起一事,又问道:“杨相国,上次那十顷上田之事,不知办得怎么样了?”

    “鱼公放心,已经过户到了鱼公名下,明天田契就可以出来了。”

    鱼朝恩满意地点了点头,便带着杨国忠进殿了,殿内,李隆基背着手来回踱步,脸色余怒未消,杨国忠走了进来,连忙上前跪下道:“臣杨国忠参见陛下!请陛下息怒,臣有两个消息禀报。”

    李隆基慢慢坐下,摆摆手道:“爱卿以后不要跪了,朕知道你忠心。”

    “回禀陛下,臣从天宝五年就开始跪陛下,已经习惯了。”

    “嗯!日久见人心,朕记得从前还有御史弹劾你故意讨好朕,时间久了才知道,你是真心跪朕,不像有些人嘴上说得好听,心中想的却是另一套,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杨国忠心中一跳,连忙道:“那臣先说第一个消息。”

    “说吧!什么事?”

    “臣前天遇到一个吐火罗商人,他是和他们国度的王子一起来大唐,王子去长安觐见了.....”

    旁边鱼朝恩吓了一大跳,不是告诉他不要说吗?怎么偏偏要提这件事,鱼朝恩偷偷向李隆基望去,只见他脸色阴沉似水,不由心中暗暗叫苦,这可怎么办?

    “然后呢?”李隆基脸色越来越阴沉,眼看又要发火了。

    杨国忠却不慌不忙道:“臣当时很生气,就质问这商人,大唐皇帝明明在成都,为什么不来这里觐见?那商人说,其实他们国王根本不想来,但如果不来,李庆安就要派兵攻打他们,惧于李庆安的淫威,这些国王才不得不派使前来。”

    这时,鱼朝恩长长松了口气,暗暗一竖大拇指,这杨国忠果然高明,抓住了李隆基的软处,此人倒值得结交。

    果然,李隆基的脸色大为好转,他重重哼了一声,极为不满道:“朕早就知道,那李庆安分明就是安西的土皇帝,这些小国分明就是来朝觐他的!”

    话语虽然不满,心中的结却解开了,他忍不住呵呵笑道:“这个商人在哪里?朕倒想见见他。”

    杨国忠已胸有成竹,不慌不忙道:“陛下,这个商人昨天去梓州了,臣马上就派人去找他。”

    “好!朕等着见他。”

    这时杨国忠便转到今天的正题上,他取出一封信,笑道:“恭喜陛下了,臣有好消息要禀报陛下。”

    李隆基心情大好,便接过信道:“这是谁写来信?有什么好消息。”

    “陛下,这是长安兵部尚书崔涣写来的信,他有意要投靠陛下。”

    “啊!有这事?”

    李隆基大喜,崔涣可是崔家的家主,如果他投靠自己,那就意味整个崔家都归属自己了,崔家子弟广布大唐各地为官,这可是一股强大的地方势力啊!

    李隆基心花怒发,他拆开信,仔细看了两遍,信中崔涣语气极其恳切,愿为故主效命。

    “朕就知道崔涣是忠义之士,不枉朕上次写信招揽他,很好,朕希望所有的长安旧臣都和他一样。”

    杨国忠见李隆基相信了,便小心翼翼地建议道:“陛下,臣以为崔涣在长安替陛下做事要更好一点,毕竟崔圆已经为相,崔涣再过来,恐怕难以安置。”

    李隆基点了点头,杨国忠说得有道理,一个家族两人为相,确实不妥,让崔涣在长安做内应,对自己更有利。

    “那就依相国之言,让崔涣留在长安。”

    李隆基立刻回头对鱼朝恩道:“准备纸笔,朕要亲自写信鼓励崔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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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一章 以彼之道(中)

    时间到了八月初,裴府抓人事件也过去了半个月,这件事也渐渐被人遗忘,被抓走的裴见素也承认了他的通敌罪行,他被罢免了一切职务,关押在大理寺中,李亨达到了目的,他便下令淡化此事,不准任何人在任何场所再提此事,半个月的时间,这件事似乎已经成了很遥远的往事。

    这天傍晚,下朝的时间早已经过了,李亨依然在紫宸殿内忙碌,明天将是八月的大朝,他必须要在今天晚上审核好明天朝议的内容,连夜送给四品以上的官员,李适登基后仅仅只是一个傀儡,在他成年之前没有任何权力,大唐的实际权力掌握在监国李亨和政事堂的手中,早在达成这种权力平衡的构架前,李亨便和李庆安进行了一系列的谈判,其中包括朝会制度,朝会分为固定和非固定两种,非固定是指临时有大事召开,召开的规模由政事堂决定,而固定朝会有三种,其中小会每旬一次,叫做旬会,主要是正五品以上的职事官参加,而中会是月会,每月一次,所有职事官都必须参加,至于大会就是年会,每年一次,凡在京九品以上官员必须出席,且不限于职事官,一些不管事务的散官也要参加,主要是年度朝贺,不涉及实际朝政,也涉及人事变动,更多的是一种礼仪性质,因此月会便成了最重要的会议。

    会议议题由政事堂拟定,报监国审批,监国不得删减,但可以随机加入一两件比较重要的事务,而明天是李适登基以上的第一次月朝会,因此它的意义就显得非同寻常,李亨相当重视,从下午开始,他便在朝房中审核政事堂上午提出的议程方案。

    朝政事堂提出的议程有四件大事,第一是落实土地重新分配的问题,目前朝廷手中掌握了大量的耕地,基本上都是李豫在任时从各权贵手中夺回的土地,李豫在土地还没有分配完成便不幸去世,土地分配处于暂停状态,但在礼部尚书李砚的强烈呼吁下,政事堂便决定再次启动土地分配,完成李豫的遗愿,使关中地区的自耕农比例达到七成。

    这个方案政事堂已经一致通过,自耕农的重要性谁都明白,从前是因为会触犯到权贵的利益,所以难以改革,但现在土地既然已经收回,事情就简单得多了,这一点李亨也是赞同,所以政事堂才能全票通过。

    第二件事是向安西移民三十万户汉民,在三年内完成,这是李庆安的方案,目的是加强唐王朝对安西的控制,其实移民安西之事早在李隆基时代便已经开始了,这是大唐高层的全局决定,和权力斗争无关,当时是迁移了十万户河东赴安西定居,但谁也没有想到,正是这十万户河东移民使李庆安的力量得到了极大的壮大,最终成为大唐第一强藩。

    现在又要移民三十万户去安西,如果再早一年,李亨肯定不会同意,但现在没有意义了,李庆安能从关内、关中、陇右、河东征兵,这三十万户移民去安西确实也是充实安西汉人的力量,使大唐能在安西永久扎下根基。

    第三件事也是和安西有关,修建唐直道,同样是李庆安提出的建议,从安西第一批移民中选其精壮,加上陇右、关内十万的青壮劳力,从会州开筑,以一年时间修建一条贯穿河西走廊的直道,而西面从吐火罗和信德招募了十五万劳工开筑,西面已经开工了,李庆安希望东面也同时开工,所需二百万贯银钱全部由安西负担,朝廷需要协助出粮募人。

    从某种意义上说,李庆安这个建议有先斩后奏的嫌疑,根据李亨得到的情报,唐直道在一个月前便在凉州开工了,李庆安用的是安禄山的战俘,只不过粮食补给有点困难,所以他便想让朝廷出面,这样粮食就有了保证。

    修建唐直道的意图很明显,加强安西和内地的联系,目前从伊州到黄河边大约需要一个多月,一旦修好了宽敞平坦的唐直道,再加上沿途驿站和马匹的保证,送信兵半个月便可以抵达黄河,时间足足缩短一半。

    李亨当然知道李庆安修唐直道是为了更好地借助安西来控制中原,但反过来想,有唐直道,中原也一样方便控制安西,这就如同一把剑上的双刃,既可伤人,也能伤己,正是从这一点考虑,李亨决定同意唐直道的修建。

    以上三个议题,问题都不大,李亨都同意了,可让他疑惑的是第四个议题,部分官员变更,什么官员变更?上面却没有明说,而且王珙、房琯和崔涣都在这个议题上投了反对票,由于张筠投了赞成票,使这个议案以四比三获得通过。

    ‘这究竟是什么议案,为什么王珙不来告诉自己?’

    李亨的眉头皱成了一团,他立刻对心腹宦官李辅国道:“去门下省看一看,如果王相国还在,请他立刻到我这里来。”

    这几天王珙离开大明宫也颇晚,他很可能还没有走,李亨背着手在房间里踱步,他心里有一种不详之感,这种感觉从半个月前抓捕韦见素后开始便有了,当时因为时间紧迫,从王珙告诉他韦见素勾结李隆基到最后抓捕韦见素,中间只间隔了一个时辰,很多细节问题都没有能落实,以至于犯下了两个错误。

    第一个错误是没有经过政事堂讨论决定,按照他和政事堂的权力划分,抓捕四品以上的官员必须经过政事堂决定,而韦见素是兵部侍郎,显然他越权了.

    其次就是让关中军去抓捕韦见素,这也同样越权了,按照他和李庆安达成的分治协议,关中军和安西军只负责城外之事,两军都不得进城,城内事务由金吾卫和千牛卫负责,羽林军负责宫城和皇城的事务,由关中军去抓韦见素,明显是违反了分治协议。

    其实这种低级失误也不能怪到李亨,当时李亨是命金吾卫大将军来负责此事,理所当然是由金吾卫抓人,所以李亨没有特别嘱咐,不料陈玄礼为了稳妥起见,竟把任务交给了他的心腹林剑,而林剑却是关中军将军,种种阴差阳错,便导致犯下了第二个错误。

    如果李庆安抓住这两个失误来反击的话,完全可以把韦见素从监狱中放出来,甚至官复原职,但李庆安却沉默了,在这件事情他没有任何反应,就是这种异乎寻常的平静让李亨感到了不正常,李庆安为什么不反击?他的平静让李亨有一种一拳打空的失措。

    此刻,他看到第四个议题,李亨原本有些淡忘的担忧再一次涌入心中,明天,李庆安究竟要做什么?

    “殿下,王相国来了。”李林辅在门口禀报道。

    “请他进来。”

    片刻,王珙匆匆走了进来,躬身施礼道:“参见监国殿下。”

    “王相国到现在还没有回去,真是辛苦了。”

    李亨寒暄了一句,便将明天的朝会议题递给王珙道:“给我说说第四条,有什么人员变动。”

    “是兵部侍郎和工部侍郎的新人,韦见素被免职,以及崔平辞职后,这两个位子一直空着,还有尚书右丞一职,今天上午政事堂开会,李庆安提出了三个人选,调陕州太守苗晋卿为兵部侍郎,调关中漕运使元载为工部侍郎,又要求任命给事中王维为尚书右丞,这三个权力职位都被他们占据了,而房尚书提议的太常少卿王玙被任命为京兆尹,这四个职位的任命我们不服,都投了反对票,但由于张筠投了赞成票,使得这四人的任命得以通过,情况大致如此。”

    结果是在李亨的意料之中,他们在政事堂本身就处于弱势,而张筠又要讨好李庆安,他们肯定会败,但李亨关心的不是这个,他关心的是为什么王珙不告诉他,如果他不问,他是不是就会一无所知。

    李亨阴沉着脸道:“既然如此,那为什么朝议书中不写清楚?就这么简单写一句其他人事变动,就算对我交代了吗?”

    王珙一怔,这才明白李亨的不满在哪里,他连忙道:“这其实是崔尚书的意思,在朝廷上再听听其他大臣的意见,如果写明了,恐怕就很难再挽回,写得含糊一点,说不定还有转机,属下也赞同崔尚书的意见,李庆安等人也没有发对,所以就这样简单定下来了。”

    听完王珙的解释,李亨脸色稍霁,便点点头道:“虽说如此,但你们也要向我及时禀报,而不是让我去问你们。”

    “属下原本是想向殿下禀报,但一时事务繁忙,便忘了此事,请殿下恕罪!”

    “算了,你既然无心,我就不追究了。”

    李亨提笔在朝议书上签了字,交给李辅国道:“速交给殿中监,让他们立刻刻印,连夜送给主要大臣。”

    李辅国走了后,李亨这才对王珙又道:“并非是我吹毛求疵,而是第一个月朝会我们要万分当心,上次韦见素之事,李庆安一直没有反应,这不符合他的风格,我很担心他会在明天的朝会上发难,所以我才这样小心谨慎,唯恐出半点差错。”

    李亨叹了口气,又问王珙道:“王相国,你认为呢?”

    “属下也很担心,从李庆安诛杀孟云一事来看,此人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之人,我们抓了韦见素,给了裴家一记耳光,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属下也考虑过,他无非是抓我们的把柄,所以这段时间我特地叮嘱过我们的骨干人物,千万要当心,不要有把柄落在他手上,甚至包括家里人也要约束好,总之,属下不会有半点大意。”

    李亨背着手走了几步,便道:“你们在迁徙移民和修建唐直道上答应了他的要求,从某种程度上就是对他的让步,我也希望他能明白这一点,但防范严一点没有错,尤其是你、房琯和崔涣,你们三人不能出任何问题,否则对我将是沉重的打击。”

    .........

    就在李亨和商量次日朝会之事的同时,李庆安的马车在数百名亲兵的护卫下来到了宣义坊。

    马车缓缓地在张筠的府前停了下来,一名亲兵奔上台阶,对惊讶万分的门房道:“速去禀报张尚书,就说安西节度使李大将军来访。”

    “你们请稍等,我这就去禀报!”门房转身向宅内飞奔而去,片刻,张筠的三子张知节匆匆走了出来,张知节约二十岁出头,是张筠最心爱的小儿子,在国子监读书,去年科举不中,正等父荫出仕.

    他对李庆安躬身施礼道:“大将军,家父在外钓鱼未归,大将军请进府稍候,我这就是派人去把家父找回来。”

    李庆安拉开车帘笑道:“不知张尚书在哪里钓鱼?”

    “就在前面的宣义桥下,离这里仅一里,家父总是在那里。”

    “那好,我直接去找他,找不到我再回来。”

    张知节犹豫一下便道:“那晚辈带大将军去。”

    他立刻牵过一匹马,翻身上马,引着李庆安向前方的宣义桥而去.......

    此时张筠正在宣义桥下钓鱼,虽然他已重新出仕,但他依然时不时仍在小河里钓鱼,和一帮渔友聊聊市井民生,也是他了解民情的一个途径。

    张筠是翰林大学士出身,也是长安的文坛领袖,在长安文人中具有崇高的威望,尽管学问极好,但他的另一面却是一个资格极老的政客,很多事情看得清、看得透,比如,李隆基在成都登基,长安权贵趋之若鹜,李隆基也几次写信来邀他南下,并许给他吏部尚书的位子,但他却不为所动,他知道李隆基不过是看中了他的威望,而并非是信任他,因为他是支持蜀王李璬之人,自从李璬离奇消失后,张筠便猜到李璬肯定被李隆基杀了,自己若去成都,能带去一批跟随者还好,若没有什么跟随者,他亲密不如杨国忠,势力不如崔圆,资格不如陈希烈,他在成都怎么混?那时李隆基就会对他支持李璬进行秋后算账了。

    反之,他留在长安,游刃于李亨和李庆安的两大势力之间,他在政事堂的一票就显得如此关键,两边人都要讨好他,这才是他的最大利益,他怎么可能丢下这个利益去成都?

    张筠今天收获不错,一个时辰便钓起了二十几条鲤鱼和鲫鱼,这时,天色已经黄昏,他正准备起身回府,眼一挑,却见一辆马车向这边驶来,马车周围有大群士兵。

    张筠心念一转,便心里知晓了,他淡淡一笑,将斗笠向下拉了拉,又不走了。

    李庆安在桥边停了下来,桥边蹲着几名大汉,他们是张筠的侍卫,见李庆安过来,立刻紧张地站了起来。

    “我父亲呢?”张知节奔上前急忙问道。

    一名侍卫指了指桥下,“老爷就在下面钓鱼。”

    这时李庆安已经看到了张筠背影,便摆了摆手,让张知节不要打扰,他直接从旁边小径下了桥,慢慢走到张筠身边笑道:“张尚书很有雅兴啊!”

    张筠吓了一跳,一抬头见是李庆安,不由惊讶道:“大将军怎么来了?”

    他又看了看儿子,不由脸一沉道:“这个逆子,竟然不通知我。”

    “张尚书不要错怪令郎,是我不要他通知尚书。”

    这时,旁边的几个渔友见李庆安过来,都慌忙站起身,对张筠道:“张相国既然有小友来,那我们就先走了。”

    张筠笑着给他们介绍李庆安道:“这位可不是什么小友,这位便是你们常提到的李大将军,赵王殿下。”

    几个老渔友惊得嘴都合不拢,这个年轻人竟然就是威名赫赫的李庆安,他们呆了半晌,一起躬身施礼道:“我们该死,大将军千万莫怪。”

    李庆安拱手回礼笑道:“我是不速之客,惊扰了几位老丈钓鱼,是我要赔礼才对。”

    他又对离他最近的一个老者笑道:“这位老翁,借你的胡凳和鱼竿一用,明天我派人还给你。”

    “大将军尽管拿去!”

    李庆安也戴上了斗笠,坐在张筠旁边,笑道:“我在碎叶时也常钓鱼,今天就当一次张尚书的渔友吧!”

    张筠微微一笑道:“能得大将军这样的渔友,张筠三生有幸。”

    两人一起甩杆,将鱼线长长地抛了出去。

    “我听说碎叶热海中无鱼,是这样吗?”

    “热海波光浩淼,怎会无鱼,只是当地人传说海中有水怪,不敢捕鱼罢了,张尚书去过安西吗?”

    “我最远只去过河西,去过居延海,万马奔腾,沿着居延海疾奔,那种壮观的景色我至今难以忘怀。”

    张筠追忆从前,低声叹道:“一晃三十年过去了,我也老了,再也走不动了,就终老长安吧!”

    “人之虽老,但有子孙延嗣,犹如生命不竭,我刚才和令郎谈了几句,令郎见识独特,眼光深远,不愧是张尚书之子。”

    “他说了什么?”

    “令郎劝我在安西多用年轻官员,年轻官员大多胸怀大志,锐意进取,非常适合在边疆拓边,我告诉他,安西官员的平均年龄只有二十八岁,张志和今年才二十岁,便已是一县之令,带领民众修建城池,开荒种地,民众感激他,便将一座茶山起名为志和山,可谓流芳百世,我问令郎愿不愿去安西为官,令郎说要征得你的同意才行。”

    说到这,李庆安轻轻笑了起来,张筠便不露声色地笑问道:“如果犬子真的去安西,大将军欢迎吗?”

    “我当然欢迎,去安西锻炼几年,能力一般都会远高于中原的同龄人,回来后前途无量,像裴宽的长孙裴瑜,去了不过几年,便能代表安西独立出使大食、拜占庭,才二十五岁,便已出任鸿胪寺少卿,若令郎去安西,我也会给他锻炼的机会,正好这一批有五万移民要去安西,我计划再建十五个县,令郎可以做一个县令,带领民众白手建县,锻炼几年后回来,我看做太守也绰绰有余了。”

    张筠回头看了一眼儿子,只见他站在桥上,满眼期盼地望着自己,看来李庆安已经把他打动了,竟然从自己的儿子处下手,果然厉害!

    “多谢大将军美意,这件事让我再考虑考虑。”

    ........

第四百六十二章 以彼之道(下)

    五更不到,轰隆隆的鼓声敲散了沉睡的夜雾,一盏盏府门前的灯笼在黑沉沉的夜色中点亮了,星星点点,与天上的星辰相映生辉,一辆辆马车驶出了家门,在坊街上汇合,继而出了坊门,驶上大街,汇入到更加浩大的上朝人海之中,今天是八月初五,是月朝会的日子,由于这是新皇李适即位以来的第一次大朝会,每一个官员都极为重视,没有人请假,所有九品以上的职事京官都要参加,天不亮,几乎所有的朝臣都出门了。

    尽管大唐是一个心胸博大的王朝,但统治阶级内部依旧等级森严,并不是每个官员都能乘坐马车,需要五品以上才有乘坐专用马车的资格,马车也有等级,分亘宪、通宪、轺车、辂车四等,比如五品官员乘坐亘宪车,三品以上乘坐通宪,车厢都是青色,马匹数量也从五匹增至七匹,一品大员则乘坐九匹马的红色轺车,至于最高等级的十八乘辂车,那是天子以及太子亲王所乘之车,一般大臣只有奉召进宫时才能乘坐。

    大部分中低层官员都是骑马而行,马蹄杂沓,车轮辚辚,朱雀大街上汇成了一条浩浩荡荡的上朝大军。

    随着鼓声响起,长安各大城门也同时开启,明德门在火把的映照下缓缓拉开了,早已等候在城外的李庆安亲兵队开始进城,马车就在五百余名亲兵的严密护卫中,李庆安是四更三刻准时从军营出发,尽管他的军营里还有十几名文职军官,但他们不属于京官范畴,因此不需要参加月度朝会,只参加年会。

    李庆安身为亲王,按礼制,他可以乘坐十八乘辂车,但为了不招摇,他依然乘坐九马轺车,车壁为黑色,装饰十分简洁,黑底银边,显得非常漂亮。

    其实他黑底银边的马车和五百人的亲卫护卫,根本就无法低调,走在大街上,谁都知道这是李庆安的马车。

    马车穿过明德门,进入了朱雀大街,朱雀大街南端的几个坊住的官员不多,大街上显得十分冷清,只有百余名早起等待出城的商人聚在城门两边,他们正要涌出城,却被守城的士兵拦住,等待李庆安的马车先入城,在距城门约五十步外,有几名骑马的黑衣人,见李庆安队伍入城,骑马黑衣人立刻迎上前,为首者正是李庆安在长安的情报头子胡云沛,胡云沛奔上前,取出金牌一晃道:“我要见大将军。”

    亲兵们都认识他,也认识胡云沛的金牌,大家纷纷让开了一条路,马车也停了下来,胡云沛下马上前施礼道:“属下胡云沛有要事禀报大将军。”

    “什么事?”马车里传来了李庆安的声音。

    “禀报大将军,属下刚刚接到消息,韦见素已经被放出了大理寺,目前在家中。”

    “刚刚是多久?”

    胡云沛脸一红,连忙道:“据一名在大理寺任职的手下说,韦见素是四更正被放出大理寺,一辆马车直接将他送回了家,这辆马车的背景属下正在调查。”

    刚说到这,一名胡云沛的手下奔上前,给他附耳低语几句,胡云沛急忙道:“马车的背景已经查清,马车最后回了雍王府,是监国的马车。”

    马车里,李庆安没有点灯,他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虽然韦见素被放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时间上他却预料错了,他认为韦见素会在昨晚被放出,但没想到一直拖到了今天凌晨,可以说是最后一刻才放人,也由此可见李亨的心态,既担忧自己的报复,却又不甘心让步,最后不得已才放了人。

    李庆安的嘴角不由浮现出一丝嘲讽的冷笑,他以为这就是让步吗?给自己造成的严重影响,他以为放了人就可以弥补吗?如果真是那么简单,他又何必现在放人,可见李亨是知道问题的严重,却又做出一个不痛不痒的举动,说到底还是一种出于对自己的蔑视。

    想到这,李庆安便对胡云沛道:“要严密监视韦见素的行踪,不准他离开长安一步,另外继续加强对各大世家的监视,若有情况要立即向我报告。”

    “属下明白!”

    胡云沛行一礼正要离开,李庆安却又叫住了他,“上次我让你找的人找到了吗?”

    李庆安是要找李泌,自从皇庄事件后,李泌和长孙全绪一起被关在皇庄内,一直到八天后才放出,长孙全绪便免职回家,而李泌却失踪了,李庆安便让胡云沛在长安或关中寻找李泌。

    胡云沛摇了摇头道:“回禀大将军,属下派出五百人寻找李先生,但他却像蒸发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有消息说,他可能已经离开关中,有人在潼关看到一个长得很像他的道士,出潼关东去了。”

    李庆安微微叹息一声,应该是真的,李泌确实是几次出家为道,可惜让他走了,不能为自己所用。

    这时,胡云沛又想起一事,连忙禀报道:“大将军,我昨天接到华清宫的消息,好像有不明身份的人在华清宫附近出没。”

    李庆安一怔,华清宫是空关,里面只住着杨贵妃一人,如果有人想对华清宫不利,那肯定就是针对杨贵妃,这会是谁?

    想到这,他立刻令道:“加派人手,要严密保护贵妃,不准出半点差错!”

    “是!”

    胡云沛迅速离开了,李庆安又想了一想,必须要把杨贵妃从华清宫里搬出来,她一个人住在里面,确实有点危险了。

    马车继续前行,李庆安索性打开了车窗,夜风拂入,凉意十足,他的脑海中顿时变得清醒,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马车,想着朝会即将开始,想着他掌握的证据,李庆安再次感受到了一种大战来临前的兴奋。

    .......

    李亨是在五更正抵达了大明宫明德门,他昨晚一夜未睡,眼睑浮肿,显得很有些疲惫,李亨是监国摄政王,又有太上皇身份,按理他可以住进宫中,可以享受皇帝一般的尊贵,但他却放弃了这种表面上的尊贵,一旦他住进宫中,他就将会失去自由,而且受羽林军的监控,把权力看得高过一切的李亨宁可像朝臣一样每天来上朝。

    在大堂的官职体系中没有监国摄政王这种官爵,李亨爵位是雍王,他的父皇李隆基曾经封他为太尉、单于大都护,因此李亨实际上是处于一种半君半臣的位子,今天的早朝他也需和其他大臣一样走丹凤门进入大明宫,但他又可以直接进含元殿旁的栖凤阁休息等待。

    李亨进了大明宫,天边已经有一丝微明了,清风拂面,令人格外神清气爽,宽阔的丹凤门广场上已经站满了三三两两的朝臣,李亨的马车从一群中低层官员中穿过,官员们立刻恭敬地散开,脸上都带着谄媚的笑意,争相向他打招呼,“监国殿下早!”

    “监国殿下这么早就来,真是辛苦了。”

    精神上的疲惫使李亨心中对这些官员一阵厌烦,但他依然克制住内心的嫌恶,脸上挤出一丝微笑向众人点头致意,这时,一名侍卫上前低声:“殿下,我已经问过了,李庆安还没有来。”

    “嗯!王珙呢,他来了没有?”

    “王相国已经到了。”

    侍卫向前方一指,只见王珙正匆匆向这边走来,王珙快步上前施礼道:“臣参见殿下!”

    李亨瞥了一眼那些官员,官员们皆知趣地走开了。

    “上车吧!我有话对你说。”

    王珙上了马车,马车再次启动,向栖凤阁方向而去。

    马车里,李亨缓缓道:“今天凌晨,我已经下令将韦见素放了。”

    王珙愕然,昨天不是说好不妥协吗?怎么又变卦了?他见李亨眼中布满血丝,声音有一点嘶哑,很明显是一夜未睡,他不由暗暗叹息一声,人未战,势已败。

    “怎么?你觉得不妥吗?”李亨瞥了他一眼道。

    “卑职只是觉得有点突然,凌晨放人,我担心李庆安不会知道。”

    “那你也太小看他了,从他去年的银元之争,我便知道他有严密的情报组织,我放了韦见素,他第一个就知道。”

    “可是....”

    王珙嗫嚅道:“仅仅是把韦见素放了,他会领情吗?”

    王珙的头脑比较清醒,将心比心,如果他是李庆安,李亨这样放人,他肯定也不会接受,在这一点上,王珙不太赞成李亨的做法,要么就痛痛快快地让步,向裴家和韦家赔礼道歉,严惩抓人的关中军,要么坚持到底,坚决不妥协,像这种躲躲闪闪的放人,非但没有什么效果,还会被人耻笑,但王珙什么都没说,他沉默了。

    这时,远方传来了沉重的钟声,这时第一道上朝钟响了,再过半个时辰,朝会将正式开始,王珙便道:“殿下,我先下去了。”

    “去吧!等会儿朝会该争就争,不要轻易让步。”

    “卑职明白!”

    待马车听稳,王珙推开车门便下去了,李亨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不由一阵烦恼。

    昨晚他想了一夜,虽然李庆安难以在自己的下属身上做文章,但李亨担心李庆安将他害死敬宗之事抖出来,李亨知道,他当时的行动并不是天衣无缝,李豫身边的很多人都没有死,他的侍卫大都被放了,长孙全绪虽然表过态什么都不知情,可他免职在家,会不会久生怨恨?还有那个李泌,不知所踪,他曾经也做过李庆安的幕僚,他会不会躲在李庆安身边,抖出这件事来。

    种种疑虑使李亨心中充满了担忧,他最终没有能坚持住底线,还是命人拿他的金牌将韦见素放了,而现在他有点后悔了,为什么要放了韦见素?证据确凿,他罪该如此!

    李亨心乱如麻,不知接下来的朝会他会面对李庆安什么样的反击?

    ........

    (马上还有一更,12点左右,老高在拼命码字)

第四百六十三章 朝会之争(上)

    大明宫麟德殿,这里是大唐皇帝在内宫的办公场所,现在被改为少年皇帝李适的学习生活之地,天刚蒙蒙亮,皇太后沈珍珠在几十名宫女宦官的簇拥下走进了大殿,今天是她儿子第一次上朝日,沈珍珠格外关心,自武则天后,唐王朝对后宫干政便控制得相当严格了,若少年皇帝登基,宁可实行监国制,也绝不搞垂帘听政,因此沈珍珠没有资格上朝。

    沈珍珠走进大殿,见大殿内一片忙碌,便问道:“皇帝梳洗好了没有?”

    一名宦官道:“回禀太后,圣上已经梳洗好了,正在更换朝服。”

    “我去看看他。”

    沈珍珠走进内殿,一名宦官正要高声通报,沈珍珠却摆了摆手,命他不要出声,她悄悄走到门口,探身向屋内望去。

    她的儿子,少年天子李适正坐在一只绣墩上,朝服已经穿好了,头戴通天冠,身着绣龙衮冕,腰间束有玉带,显得非常精神,但李适的脸色却不太好,两只拳头捏得紧紧,眼睛里隐隐闪烁着怒火。

    沈珍珠心里明白,她暗暗叹息了一声,前天,有一种说法悄悄传入宫中,说她的丈夫李豫竟是被太上皇毒杀,李适听到这个消息,便立刻来找她,开始她根本不信,虎毒不食子,她无法想象父亲能狠下心毒杀儿子,尽管李隆基已经杀了四五个儿子,但她不相信丈夫是被太上皇所杀。

    可当他们一连追问了为父皇收殓的宦官和两个当时在场的侍卫后,真相便渐渐浮出水面,他们的丈夫和父亲真的是被毒杀,尽管没有证据,但凶手直指太上皇。

    得到这个真相,他们母子抱头痛哭,但慑于李亨的权势,他们只得将这份心碎藏在心中,待李适成年后再追究父亲死去的真相。

    沈珍珠慢慢走了进来,柔声道:“今天是皇儿上朝之日,应该多思国家大事,不要想别的事情。”

    “母后!”

    李适见母亲进来,连忙起身,望着母亲略带责备的目光,他黯然低下了头。

    “孩儿不想去见那个人。”

    沈珍珠小心地将儿子的通天冠戴正,劝慰他道:“你虽然还是少年,但你是大唐皇帝,是一国之君,天下很多人你都不想见,可是这由不得你,很多人你必须见,你不要让父皇的在天之灵对你感到失望。”

    李适默默地点了点头,“孩儿明白了,一定不会让父皇失望。”

    “这才对,早点去,不要让大臣们久等了。”

    “那孩儿先去了。”

    李适行了一礼,便在数十名侍卫的护卫下,向前宫含元殿而去,沈珍珠望着儿子瘦弱的背影,她的心揪了起来,一旦知道了真相,还有这么多年,不知皇儿怎么熬得过去。

    .........

    随着第三次钟声响起,八月的朝会终于拉开了序幕,三千多大小官员在龙尾道前排成了长长的两列队伍,大唐左右相裴旻和王珙各自站在队伍的最前面,手中执笏,肃然而立。

    今天的朝会司仪是殿中少监崔旭,四名殿中侍御史负责监察百官礼仪,崔旭见时辰已到,便对身边的传声力士道:“可以开始了。”

    力士一声高喝:“时辰已到,百官进殿!”

    两支队伍开始浩浩荡荡地沿着龙尾道向含元大殿内走去,寂静无声,只听见靴底走路的沙沙声。

    含元大殿内足以容纳万人,是大唐乃至天下的第一大殿,位于龙首原之上,气势宏伟,宽阔深远,人走在大殿中显得格外地渺小,这也是李隆基为何念念不忘含元殿的缘故,只有含元殿才显得出权力居高临下的威严气势。

    含元殿内已经布置好,近百张坐席放在前面两排,这是给从三品以上官员的座位,从三品以上则按部寺排队站在后面,而这些坐席也不是随便而坐,都很有讲究,几乎每个职事官都有散官品级,部分高官还有爵位,一般先从爵位高低开始排、再比散官品级,最后才比职官官衔。

    所以右边第一人是赵王李庆安的位子,左边第一人不是右相裴旻,而是太师张筠,接下来才是裴旻、王珙等人,而李亨的座位在玉阶之上,帝位之下,很早以前李亨为太子时,他坐的就是这个位子,现在他的身份换成了监国摄政王。

    李亨已经在坐了,他向李庆安微笑着点点头,算是打了一个招呼,李庆安也欠身向他笑了笑,相隔甚远,他们无法交流。

    李适还没有来,大殿内一片窃窃之声,都在讨论着今天的议题,移民和修建唐直道众人兴趣不大,他们关心的是今天的人事变动,尽管昨晚下发的朝议书上写得很简略,但很多人还是猜到了今天要补的一些空缺职位。

    兵部右侍郎、工部左侍郎、尚书右丞、京兆尹,这四个官职中,原本京兆尹最引人瞩目,这可是从三品高官,当初裴耀卿、杨国忠这些重权相国都曾担任过京兆尹之职,但现在这个职位却变成了鸡肋之职,关中军和安西军将关中一分为二,长安城内又由金吾卫和千牛卫掌控,京兆尹之权实际上已经被架空,发生任何事情京兆尹都首先要和军队商量,他根本就无权处置,所以对这个职位,朝官们大都不在意了,他们关心的是其他三个空缺,是赵王党还是监国党获得。

    大唐向来有党派相争的传统,从前的相国党、东宫党、杨党等等,现在朝廷基本上分成了四大派系,最大的两个派系便是赵王党和监国党,两派在政事堂中各占一半席位,在朝廷的力量也是势均力敌。

    除此之外,还有张党和保皇党,张党就是张筠的势力,他的家族,老相国张说的门生故旧等等,张党虽然势力不大,但忠诚度却很高,很少有被收买的情况发生。

    和张党的忠诚严密相反,保皇党却相当松散,,他们其实就是中间派,三派都不参加,支持皇帝李适,他们没有什么首领,也没有什么组织,基本上都是各自为阵,主要是郭子仪的关内朔方军、安抱真的羽林军,以及卢、韦、长孙等各大世家和一些没有投靠李隆基的宗室,由于赵王和监国两派形成的时间较短,很多人都没有来得及考虑自己的定位,所以人数相当庞大,被统称为保皇党。

    因此保皇党也是赵王、监国两派争夺的焦点,半个月前发生的韦见素事件,其本质就是争夺中间派的权力斗争,李庆安暂时落了下风,自从韦见素在裴家被抓后,很多想投靠李庆安的世家都向后退了一步,改为观察情况再说,最典型的就是卢家,卢氏兄弟再也没有找过李庆安。

    很多头脑清楚的人都意识到了,今天的朝会极可能就是李庆安和李亨权力交战的主战场,战争的导火线便是兵部右侍郎、工部左侍郎和尚书右丞三个职位的争夺。

    ‘当!’大殿侧面一声钟声,一名力士高声喊道:“皇帝陛下驾到,百官肃静。”

    百余名坐在前排的高官纷纷站了起来,李亨也站了起来,大殿里鸦雀无声,所有官员都面向龙位。

    一队队手执金瓜银钺的宫廷侍卫走了进来,分列大殿两边,紧接着是一队宦官走进,他们手端金盘,站列于玉阶两边,最后,年少的大唐天子李适在十六名宫女的簇拥下,从侧门走进了大殿,宫女们手执长团扇,撑着黄罗伞,站在龙座之后。

    李适深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一下内心的紧张,坐了下来,前一次登基大典上他没有说话,但今天的朝会他必须要说话了,他心中紧张怦怦直跳。

    这时三千朝官一起躬身行礼,“臣等参见陛下,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亨那有点沙哑的声音传人了李适的耳中,他眼光一扫,便看见了站在二十步外的皇祖父李亨。

    一股刻骨的仇恨顿时从他心中升腾,这种仇恨替代了他心中的紧张,他仿佛看见了父亲毒药发作时的痛苦,临死时前的挣扎,他曾经追问过收殓父亲尸首的宦官,父亲的死状是七窍流血,极可能连肠子都毒穿了,那种痛苦是常人难以想象。

    想到了父皇惨死的情形,那种失去父亲的哀痛和对眼前仇人的刻骨之恨,让李适的浑身微微颤抖起来。

    这时李亨也向他看来,李适双目微闭,使李亨没有看到他眼中难以抑制的仇恨之火,李亨还以为李适是出于紧张,便笑了笑,低声提醒他道:“孙儿接受朝贺了。”

    李适顿时惊醒过来,这里不是流露仇恨的地方,他的仇恨只能留到以后再来雪恨,这一刻李适忽然成熟了,他将深深的仇恨藏进了心中,微微笑了笑,对百官道:“各位爱卿免礼平身!”

    “陛下有旨,众官免礼平身。”

    百官纷纷归位,百余名高官坐了下来,这时又一声钟响,朝会正式开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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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五章 婚姻如衣

    朝会上的斗争消息在朝会结束半个时辰后便传遍了长安全城,长安各大酒肆,好事者在唾沫四飞地描述着今天朝堂发生的精彩故事,仿佛他们亲眼所见,说着激动,听者惊心,直到今天的一场朝会结束,李庆安的武夫形象终于被颠覆了,许多人都听得悠然向往,原来政治斗争也可以这般精彩。

    中午时分,大明宫再次传出消息,政事堂以四比二的投票表决结果,任命原扬州大都督府长使,太子少师韦滔为工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填补崔涣落马后的空缺,至此,由韦见素案引发的政治斗争终于落下尘埃,以监国党的惨败而告终。

    初秋的长安下起了蒙蒙细雨,一洗处暑后多日的闷热,午休的时间到了,午休时间颇长,近一个时辰,朝臣们顶着细雨,三三两两走出了大明宫,各自寻一酒肆小酌,好好聊一聊今天朝会后的政局变化,这时,一辆马车驶出了丹凤门,十几名等候在外面的侍卫立刻骑马迎了上来,将马车左右护卫住,马车缓缓向朱雀大街方向而去,马车里,张筠微闭双目,在舒缓一早上朝的疲劳。

    对面坐着他的兄弟,太常卿张垍,张垍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他和韦家的关系不是很好,尤其和韦见素不和,当初韦见素入相就是夺了他的名份,令他深为不满,现在韦见素被抓,他在欢欣之余又为今天韦滔的入相添了一丝忧虑。

    “我以为大哥支持韦滔入相非常不明智。”

    张垍见大哥依然闭目不语,便叹了口气又继续道:“其实韦滔入相不仅重创李亨,而且对大哥也很不利,大哥试想,从前政事堂力量平衡,各自占三人,而大哥这一票就显得尤其关键了,是双方争夺的关键,可今天大哥支持韦滔入相,无疑就打乱了这个平衡,失大于得,我认为不妥啊!”

    这时,张筠眼睛睁开一点,看了一眼兄弟,良久,他才缓缓道:“上次我说你当不了相国,是因为你沉不住气,今天我还是这句话,你太急了,过早地暴露了你的私心,所以你成不了大器。”

    张垍好歹也是五十岁的人,大哥教训的语气使他心中忿忿不平,他脸一沉道:“我是好心劝你,你不接受也就罢了,何苦这样挖苦我,我当不了相国,那是因为有你在前面,政事堂中总不能有两个姓张的吧!”

    或许张筠也意识到了兄弟的不满,便睁开了眼睛,笑了笑,安抚他道:“你这倔牛和小时候一样,好吧!我告诉你为什么我会支持李庆安。”

    “你说吧!我听着。”张垍依旧语气硬邦邦地道。

    张筠沉吟一下便道:“当海潮突来时,最重要的不是去堵海潮,人力岂能撼天,所以若想从海潮中全身而退,关键是要顺势而为,宛如庖丁解牛,这次两党相斗就是海潮奔岸,我助李庆安实际就是顺势而为,你以为我真是为了知节去安西为官吗?当然,给自己留条后路也是不错,至于你说的权力平衡,看似有道理,可是在实力面前真的不重要了。”

    张垍的语气缓和了一点,但他心中的疑虑却更深了,“大哥也未免太高抬李庆安了吧!这次若不是他偶然抓到了崔涣的把柄,他想扳倒崔涣,会这么容易吗?这是老天在眷顾他。”

    张筠没有说话,静静地注视着自己兄弟,其实从小父亲就说过,二弟愚笨,将来他若有成,必是沾荫亲的光,现在看来父亲说得一点不错,若不是他成为驸马都尉,李隆基对他另眼相待,他怎么可能当上太常卿,张筠心中不由暗暗叹息,他不想多说什么了,老天眷顾?哼!天下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这分明是李庆安的安排,李庆安竟然已经能操控李隆基,这种实力难道还不可怕吗?兄弟的无知从另一面提醒了张筠,一定要把儿子送去安西,今天就送走,张筠又闭上了眼睛,不再多说一句话。

    ........

    靖善坊,一辆马车快速驶来,停在了裴府台阶前,马车刚停稳,裴遵庆便从马车上跳下,快步上了台阶,一名门房撑着伞奔出,给裴遵庆遮住雨丝。

    “老爷休息了吗?”裴遵庆问道。

    “老爷刚刚起来,正在吃午饭。”

    裴遵庆点点头,快步走进了裴府,虽然裴府寿辰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但很多装饰和摆设都没有拆除,四只大红灯笼依旧红灿灿地挂在中庭的大树上,裴宽正在几名丫鬟地伺候下,慢慢地喝粥,和寿辰时相比,他的身体又有些衰弱了,无力地半躺在软褥上,像个木偶似的任凭丫鬟们的摆布。

    “二老爷来了!”

    门口有人通报了一声,裴遵庆已经急匆匆走进了房间,裴宽虽然身体衰弱,但头脑却很清醒,他抬起头,见裴遵庆行色匆忙,便笑道:“你怎么这般焦急?”

    “我有件要紧的事和大哥商量。”

    裴遵庆坐了下来,将今天朝会中发生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裴宽,裴宽依旧一口一口吃力地喝粥,但他浑浊眼睛不断闪过的亮色,说明他已经听懂了裴遵庆的描述,裴遵庆把这些事告诉裴宽并不是想听取他的什么策略,裴宽已老,不会有什么策略,但有些事情必须要得到裴宽的支持。

    裴遵庆十几年前在李林甫的挑拨下,曾经一度和裴宽翻脸,但随着年岁增大,他也悟通了许多道理,尤其家族的利益,永远应该放在第一位,裴遵庆不是一个心胸开阔的人,正因为如此,他对崔家充满了仇视,一心要力压崔家,使裴氏成为大唐第一世家,今天崔家遭遇重挫,家主崔涣居然被抓进了大狱,这令裴遵庆感到了无比的痛快淋漓,同时也让他见识到了李庆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腕,更让他坚定了跟随李庆安的决心。

    “李庆安很不错啊!”裴宽核桃般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何止是不错!”

    裴遵庆得到了裴宽的响应,立刻精神一振,他摆摆手,让丫鬟都退下去,这才靠近裴宽压低声音道:“这次他重挫崔家,局势已明了,如果我们裴家不尽快抢占一席之地,将来必追悔莫及。”

    虽然裴宽老弱不堪,但毕竟有几十年的阅历,一下子便听出来裴遵庆的言外之意,他眯起一双老眼,道:“你是说他会登基?”

    裴遵庆点了点头,其实李庆安的野心并不是什么新闻,李庆安霸占安西,早已有不臣之心,又是建成之后,位列亲王,两年前就有人弹劾李庆安拥兵自重,居心叵测,这些,很多明眼人都看得出,但裴遵庆作为一个大世家的头面人物,他也在观察李庆安,他想看李庆安是如何争位,是想做十年皇帝,还是想做百年之帝,从李庆安兵压关陇,并不是一脚踏上天子位,而是支持李适登基后,裴遵庆便明白了,李庆安是想做百年之帝,那么裴家就可以将前途命运押在李庆安身上,今天的朝廷之争,更加坚定了他的想法。

    “大哥,这是我裴家的一个机会,崔家已倒,必然是我裴家兴起之机,我希望大哥能说服裴氏家族,全力支持他登基。”

    裴宽笑了,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打算第一步便是和他联姻,将婉儿嫁给他,用婚姻将裴家和他绑在一起。”

    裴宽点了点头,他赞成裴遵庆联姻的想法,而且裴婉儿是裴家孙女一辈中佼佼者,无论容貌、才学还是性情都非常令人喜欢,由她来拉拢李庆安,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声,门房在外禀报道:“老爷,监国殿下来了,说是为寿辰之事来给老爷道歉。”

    .......

    婚姻如衣,如果说裴家和李庆安是两片衣襟,那么裴婉儿就是连系这两片衣襟的扣子,此时这颗水葱般的玉扣子并不在裴府,而是在独孤府内,裴婉儿这些天和独孤家的二姑娘明珠关系极好,还有一个裴雨,裴宽寿辰之后,三人便三天两头聚在一起厮混,三人中明珠的年龄最大,要比裴家姐妹大上三四岁,可心理年龄,她们却是一样。

    绣房内,明珠小心翼翼取出一只金盒,打开了,里面是一颗鸽卵大的金刚石,兴奋地递给她们道:“你们看看这个,没见过吧!”

    这颗淡蓝色金刚石是当年碎叶突厥可汗献给李庆安的贡品,叫热海晶泪,堪称举世罕见,李庆安为感谢明珠万里迢迢来北庭报信,而送给了她,作为奖励,这是明珠最珍贵之物,自从上次差点丢失后,她再不肯轻易拿出来示人,这次是和裴家姐妹关系密切,才给她们一看。

    裴家姐妹虽然都是世家名门女子,但明珠这颗璀璨夺目的金刚石还是令她们两人同时低低惊呼一声,两人眼中都不由流露出了羡慕之色。

    “明珠,这真是你的吗?”

    “当然,这是我姐夫送我的。”

    明珠提到姐夫,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神色,现在她姐夫被公认为大唐最有权势之人,连皇帝监国都未必比得上她,她出去时,总会听见有人在她身后低声议论,‘看!她就是赵王妃的妹妹。’这让明珠心中充满了荣耀感,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别人只说她是赵王妃的妹妹,而不是说她是李庆安的小姨子。

    明珠小心地将金刚石收好了,对兴致盎然地对她们道:“我再带你们去看看我姐姐的房间,那可不是轻易给人看的,很多人来家里都想去参观,我娘不给。”

    裴婉儿和裴雨对此却没有什么兴趣,裴婉儿摇了摇头,笑道:“改天再看吧!我们先商量一下明天去秋游的事情。”

    提到期盼已久的秋游,明珠顿时眉开眼笑道:“说起秋游,我心都飞到曲江池了,咱们索性多带一些朋友,热热闹闹地去玩一趟,你们说怎么样?”

    “不好!”裴家姐妹同声反对道:“如果人多,我们就不去了。”

    明珠慌忙道:“不愿人多就算了,其实游曲江池就要人多才好玩,大家赛船踏歌,吟诗饮酒,就我们三个人,大眼瞪小眼,那有什么意思?”

    这时,裴夫人走了进来,接口笑道:“那就让你们姐夫陪你们一起去吧!”

    “娘,你怎么偷偷摸摸进来,也不说一声。”明珠吓得站了起来,有些埋怨母亲道。

    裴家姐妹一起上前施礼道:“参见姑母!”

    “我是来清扫你姐姐的房间,正好听见你们聊天,刚才你姐夫派人来说,明天他想去游曲江池,问你有没有兴趣一起去,正好婉儿小雨都在,那就一同去。”

    “真的吗?那真是巧了。”明珠笑逐颜开道:“我们也要去秋游,怎么想到一起去了?”

    裴婉儿低下头道:“那我就不去了。”

    “怎么不去!”

    明珠不高兴道:“本来我们自己就要去的,就当作他加入我们三人行,多了一个人,不对!可不止一人,他还有一大群侍卫呢!”

    明珠忽然反应过来,和李庆安一起去游玩,她是千肯万肯,可一想到还有大群侍卫在一旁虎视眈眈盯着,她的兴致便减了大半。

    “要不咱们还是过两天自己去,明天就说生病,算了。”

    “别胡说了,娘已经答应了,你们今天先收拾一下,明天一早,他会派马车来接你们。”

    .......

    骊山,在距离华清宫约五里的一座土山上,林木茂盛,在林木中掩映着一座土地小庙,庙里供着不知何年何月塑的土地神和土地奶奶,小庙颇为破旧,门窗都没有了,空空荡荡,泥神也缺胳膊少腿,只有一张三条腿破木案,墙角屋顶布满了蜘蛛网,这里地方偏僻,连乞丐都不会在此过夜。

    入夜,一直冷冷清清的土地忽然变得热闹起来,几十名黑衣人聚集在小庙里,他们身形灵活,奔走如飞,显然都是武艺高强之人。

    黑衣人一声不吭,都各自坐在一旁吃干粮喝水,在土地神的供桌上坐着一人,同样穿着黑衣,此人重眉马脸,相貌十分丑陋。

    他便是安禄山部署在长安的情报头子刘骆谷,自从安禄山在关内道兵败后,一直活跃在长安交际场的刘骆谷也销声匿迹了,当然,他并不是撤回范阳,而是从台前转到幕后,在暗中活动,据点也从长安城转到高陵县,这一段时间他没有任何活动,只是将一些长安发生的大事写成鸽信送至幽州。

    而五天前,刘骆谷终于接到了安禄山的命令,鉴于杨玉环已经渐渐被人淡忘,安禄山命令他将杨玉环绑架到幽州,若他能完成这个任务,将给他官升两级,赏钱五万贯。

    安禄山的命令使刘骆谷不敢有半点怠慢,他立刻将潜伏起来的各路手下重新召集起来。

    刘骆谷在长安经营多年,安禄山给他经费充足,使他有本钱招兵买马,收罗能人奇士,他在长安的一座庄园内就藏有五百精兵,另外还收罗了近百人的能人奇士,这些所谓的能人奇士其实就是汪洋大盗,或者负案累累的杀人越货之犯,一转身便成了安禄山的特殊人才。

    这次刘骆谷又将这些人重新召集起来,执行安禄山下发的新任务,此刻,刘骆谷正和两名头领站在供桌前,商量如何绑架杨玉环的方案,事实上在三天前他们已经动手一次,只是他们把事情想简单了,以为华清宫就只有一个营的三百名士兵看守,却不料华清宫内外还埋伏着其他人,使他们行动失败,死了三人,有些暴露了他们的企图。

    尽管有些担心杨玉环已经被转移走了,但在离安禄山给他们的七天期限只剩下两天,刘骆谷不得不硬着头皮,再进行第二次行动。

    供桌上放着一张简易的地图,微弱的灯光将地图上的笔迹照得若隐若现,这张地图是一名曾在华清宫当值的侍卫卖给他们的,地图上画明了杨玉环出家的道观和进入华清宫的捷径。

    捷径就是华清宫的西北角和东南角两处地方,两处都是树木浓密,易于躲藏,而且可借树木攀爬入宫,上一次他们是在西北角被人发现,现在那里必然是重兵布防,那这次他们就进攻东南角。

    刘骆谷屈指重重敲了敲供桌,不容质疑道:“今晚就从东南角进入!”

    这时,外面奔进一名探子,道:“将军,时辰到了。”

    刘骆谷抬头看了看外面,天空依然下着蒙蒙细雨,乌云密布,风高夜黑,正是动手的好时机,他立刻对坐在地上近百名手下道:“我还是那句话,不准惊吓了贵妃娘娘,把人装进麻袋就走,谁能成功,我赏钱一万贯。”

    一万贯的厚赏刺激得每个黑衣人的眼睛都冒出光来,他们纷纷站起身,摩拳擦掌,这时一名首领建议道:“将军,不如声东击西,佯攻西北角,把防守人吸引过去。”

    “好!就这么办,第一队攻西北角,第二队跟我走东南角。”

    他呼地一下吹灭了灯,“出发!”

    近百黑衣人冲出了小庙,俨如一群黑野猫,他们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沉沉的蒙蒙细雨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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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八章 关中内讧

    次日天还没亮,开启城门的鼓声便在长安上空敲响,长安各大城门在鼓声中缓缓地开启了,春明门刚刚开启,一匹马便从外面冲了进来,马上之人正是从华州负责安置移民的崔平。

    只见他满脸焦急,抽打马匹直冲入门,两旁的士兵见他来势凶猛,一起大喝道:“站住!”

    但崔平心如火焚,他非但不停马,反而猛地再抽一鞭,大喊一声,“紧急军情!“

    吓得士兵们纷纷向两边躲闪,马匹冲进了城内,瞬间便奔远了。

    “他奶奶的,这是什么人,紧急军情居然穿长袍?”

    “好像是从前工部的崔侍郎,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我看够呛,这种当官之人都是不慌不忙,他这么急,估计是出事了。”

    士兵们议论纷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崔平急得要火烧眉毛了,他是从新丰县赶来,第一批约九千余户移民被他送出凤翔后,他又赶回潼关迎接第二批河南道移民,约一万两千户,一路上都还顺利,但昨晚在新丰县却出了事,昨晚一批晚来的移民夜宿树林时,被驻扎新丰县的关中军偷袭,死伤二百余人,近百名妇女被抓进了关中军大营,生死不知。

    崔平得知消息,上门去讨要说法,但新丰的关中军主将陈禄先却坚决否认,崔平几次交涉无效,他万般无奈,只能赶回长安,向李庆安求救。

    也是运气不好,李庆安偏偏昨晚不在城外军营,便住在千牛卫的军营内,使崔平没有能及时找到李庆安。

    崔平快马加鞭,在空旷的春明大街上狂奔,向皇城方向狂奔,千牛卫的军营在皇城内,他刚刚奔至朱雀门前,却正好看见李庆安的马车从朱雀门内出来,崔平激动得大喊,“大将军!大将军!”

    马车停了下来,一名亲卫认出了崔平,便对李庆安禀报道:“大将军,是崔平,崔侍郎。”

    车窗缓缓拉起,露出了李庆安略有些疲惫的脸,昨晚他宴请从安西来的各国使者,兴致很好,酒稍微喝多了一点,现在头还在疼痛。

    他见崔平神情十分焦急,心中微微一怔,难道出什么事了吗?

    崔平下来马,飞奔上前,立即禀报道:“大将军,一批移民昨晚在新丰县被关中军偷袭,死伤两百多人,还有近百女子被他们抓进了军营,生死不知。”

    “什么!”

    李庆安勃然大怒,他立刻喝令道:“去关中军官衙!”

    关中军的官衙就在皇城对面的兴道坊内,当李庆安的马车和数百亲兵停驻衙门前的台阶前,几名守门的士兵见势不妙,立刻奔进衙门内禀报。

    片刻,王思礼快步从官衙中走出,对李庆安躬身施礼道:“大将军清晨而来,不知有何见教?”

    当年在潼关守卫战时,李庆安曾救了王思礼一命,王思礼对李庆安心怀感激,因此他对李庆安的态度也格外恭敬,此时,李庆安也冷静了下来,作为一个主帅,要时时刻刻保持理智和冷静,尤其在这权力斗争的关口上,他稍有大意,便会被人所趁,路上他又追问了崔平,感觉这里面有些蹊跷,这些移民都是河南道的灾民,身上不会有什么钱财,如果是为财,那关中军应该劫持商人才对。

    如果是为了女人,他们完全可以在新丰县内找一些妓女,没必要杀人抢人,他们明明知道这些移民都是安西的人,却下此毒手,只说明他们就是针对自己而来,有针对就有预谋,他们真是杀人抢人那么简单吗?

    “王将军,昨晚在新丰县却出了一件大事,你应该知道吧!”

    王思礼愣住了,半晌,他才躬身道:“大将军,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我确实不知。”

    李庆安注视着王思礼的眼睛,见他眼睛没有惊慌,只有一种疑惑和迷茫,或许他真不知道,他便给崔平使了一个眼色,崔平上前给王思礼行了一礼道:“王将军,昨晚一更时分,约一千名从河南道来的移民在新丰县零口镇附近的戏水河畔,遭遇到了新丰县关中军的袭击,被杀死一百五十八人,伤了一百余人,另有八十四名妇人被关中军抢走......”

    “等等!”王思礼拦住了他的话头,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关中军做的事吗?

    “你肯定这是关中军所为?”

    “没错!有两个年轻的移民一直跟着他们,亲眼看他们进了军营,我昨晚两次上门交涉,守将坚决不肯承认。”

    王思礼的眼中闪烁着怒火,他知道关中军内部有些人不服自己,便搞出这件事让自己难堪,他恨恨对李庆安道:“请大将军放心,若真是关中军所为,我一定会给大将军一个交代。”

    他回头大喝道:“备马,去新丰县!”

    王思礼的亲兵们纷纷上马,簇拥着王思礼向东飞驰而去,激烈的马蹄声渐渐远去,李庆安却没有跟着他一同去,他沉思了片刻,便取出金牌交给亲兵校尉道:“你立刻回城外军营,命江小年点齐三千军马,再命军队施行紧急战备。”

    “遵命!”亲兵校尉接过金牌,带了一队人向城外疾奔而去,李庆安心中隐隐有一种不安,恐怕这件事是李亨对自己的一次试探。

    ........

    新丰县位于长安以东八十里,汉初建县,是汉高祖刘邦因其父思念家乡丰县而特地为他修筑,故名新丰县,一个半时辰后,李庆安亲率三千骑兵抵达新丰县,他没有进县城,而是直接前往新丰县以南约十里处的关中军大营.

    新丰县是关中军一个重要的驻兵之地,有驻兵一万人,由右威卫将军陈禄先统帅,军营占地极大,被高高的营栅所包围,大营四周各有眺望塔,守卫十分严密.

    李庆安的军队没有近前,而是在三里外停了下来,李庆安催马上前打手帘向军营大门眺望,只见军营大门前停着数十匹战马,有两名士兵在看守,其他人都进了大营。

    “军队就地停驻,等候命令!”

    这时,留在新丰县的几名负责安置移民的官员带着百余名移民代表匆匆赶来了。

    这几名移民官都是安西军的文职官员,对安置移民有着丰富的经验,他们从河南道带领一万多户移民过来,一路顺利,没想到在新丰县遭遇到了不测。

    几名官员上前给李庆安施礼道:“卑职参见大将军。”

    李庆安点点头道:“你们辛苦了,移民的情绪现在怎么样了?”

    一名为首的官员摇摇头道:“情绪很不稳定,他们都被吓坏了,很多人都说不去安西了,叫嚷着要回老家。”

    这时,一百余名移民代表一起上前跪了下来,对李庆安哭诉道:“大将军,求求你放我们回故乡吧!我们不想去安西了。”

    李庆安心中一阵恼怒,这些人千辛万苦才来到这里,怎么能回去?若他们回去了,以后谁还敢去安西,他的移民大计可就危险了。

    他翻身下马,连忙扶起几名老者,对众人道:“各位乡亲,请相信我,我一定会保证大家路上的安全,从现在开始,不会再有任何人敢骚扰你们,你们被抓走的人,我一定会救出来,所有的杀人凶手,我都会一一清算,一定会给你们一个说法。”

    得到李庆安的承诺,又在移民官员的劝慰下,这些移民代表的内心恐惧终于平息下来,不再提回老家了。

    这时,李庆安的目光又再一次投向了关中军大营,他开始隐隐意识到,这件事很可能是一件预谋,就是要破坏他的移民大计,若处置不当,他的移民计划真的危险了。

    ........

    驻扎新丰县的关中军有一万一千人,是关中军的一支精锐,曾经跟随孟云去围困皇庄,孟云死后,这支军队落到了陈玄礼的手中,名义上,王思礼是关中军主帅,陈玄礼是副帅,但实际上,陈玄礼却拥兵自重,根本不受王思礼的管辖,李亨也默许了这种分权的存在,在他看来,手下之间有矛盾,才更加有利于控制。

    新丰县的关中军主将叫陈禄先,是陈玄礼的族弟,他根本就不把王思礼放在眼中。

    大帐中,王思礼的亲兵和陈禄先的军队怒目而视,双方剑拔弩张,杀气腾腾。

    王思礼手按在剑柄上,厉声喝道:“陈禄先,我再给你说一遍,你把人放出来,我饶你一次,我去和安西军解释,若你执迷不悟,当心你小命保不住!”

    陈禄先约四十岁,是个阴阳怪气之人,他喋喋一阵冷笑,道:“王大帅,我说过我没有抓人,你硬我放人,我拿什么放?”

    “一派胡言,你的手下自己的承认了,你还嘴硬,你敢让我去搜吗?”

    “要搜我的大营,可以!请拿出陈大将军的手令来,拿得出,我让你搜,拿不出,很抱歉,你不得乱走一步!”

    王思礼眼睛都快喷出火来,牙齿恨得咯咯直响,道:“我是关中军主帅,你竟敢不听我的命令?”

    陈禄先傲然道:“你是关中军主帅不假,但我只听陈大将军的命令!”

    “如果我要硬搜你的军营呢?”

    “那我不敢保证你的生命安全,王大帅,若识趣你就别管此事,此事与你无关,若你要硬管此事,我告诉你,你不会活着走出这座军营!”

    王思礼的面子拉不下来,他一声怒喝道:“你大胆!”

    陈禄先冷森森地望着王思礼,他一摆手,顿时在营帐四边出现了大群军士,每人均手执钢弩,弦已满上,冰冷的箭头对准了王思礼和他的亲兵。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了报警声,关中军的岗哨发现了安西军的到来,‘当!当!当!’刺耳的钟声在大营中回响。

    陈禄先狠狠地盯了王思礼一眼,转身走出了大营,他边走边下令道:“弓弩手进入防御,任何走入百步内,一概射杀!”

    大帐内,王思礼长叹一声,对亲兵们道:“这件事不是我们能管,走吧!”

    他们率领亲兵们走出了大帐,这时,关中军大营内开始骚动起来,一队队士兵奔至营栅前,纷纷张弓搭箭,端弩上弦,紧张地注视着三里外的关中军。

    片刻,营门开了,王思礼和他的亲兵怒冲冲走了出来,他老远便看见了李庆安的军队,便一咬牙道:“上马,跟我来!”

    一百多人转眼便奔到了安西军面前,王思礼在马上拱手大声道:“大将军,请借一步说话。”

    李庆安催马上前,道:“情况可查清楚了?”

    王思礼叹了一口气,他翻身下马,走到一块大石前坐下,眼中充满了愤恨和无奈,李庆安也下了马,走上前坐在他的对面,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个该死的王八蛋!”

    王思礼低声咒骂道:“敢在我面前拿架子,我非宰了他不可。”

    李庆安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道:“王将军是关中军主帅,还被下属赶出营帐吗?”

    王思礼并没有生气,良久,他才无奈道:“大将军有所不知,我只是关中军名义上的主帅,关中军其实一分为二,一半是由我统帅,而另一半掌握在陈玄礼的手中,这是监国殿下的刻意安排。”

    “王将军的意思是说,这支新丰县的关中军不归你管?”

    王思礼点了点头,道:“大将军可知道这个陈禄先是谁?”

    “他不会是陈玄礼的什么人吧!”

    “正是他的族弟,我问他要人,他坚决否认,我说要搜查,他说没有陈玄礼的命令,谁也不准搜营,否则他翻脸不认人。”

    王思礼眼中射出了怒火,“这个王八蛋,竟然拔刀和我的亲兵对抗,若不是将军赶来,真的就打起来了。”

    李庆安怀疑地看了王思礼一眼,有些不信道:“此人真有这么嚣张吗?”

    “他若不嚣张,他敢袭击安西移民吗?我敢说这肯定是陈玄礼的授意,上次那个闯裴府的林剑成了替罪羊,被监国重打一百棍,腿都打断了,陈玄礼怀恨在心,这次就是他的报复了。”

    “那好!”

    李庆安站了身冷冷道:“既然王将军解决不了,那我就用安西的办法来解决。”

    他立刻回头令道:“发鸽信去传我的命令,一个时辰内,长安城外的安西大军必须赶到新丰县!”

    王思礼吓得大惊失色,连忙道:“大将军,这、这件事没这么严重吧!”

    “对你们来说,是小事一桩,可对于安西却是天大的事情,不给移民一个交代,那剩下的三万户移民我就别想了。”

    李庆安不再理会王思礼,他翻身上马,直接返回了军队,王思礼目瞪口呆地望着李庆安,半晌,他狠狠一跺脚,“去闹吧!与我何干?”

    ..........

    (后面追兵越来越近,老高历史第一的位置岌岌可危,恳请书友援手,支持老高一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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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介绍:
天宝五载,大唐建国已过百年,经历的近数十年的治国,已知天命的李隆基有些疲惫了,自从他册封了杨氏为贵妃后,他的心思也渐渐地离开了枯燥而繁琐的朝政。
‘欢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
他开始纵情于音乐歌舞之中,从此皇帝不再早朝......
而就在这年的春天,安西的粟楼烽戍堡来了一名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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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月继《大唐万户侯》、《名门》之后的第三部中唐架空历史天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