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章 配合默契
越过金山以东便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一座座低缓的丘陵分布在这片广袤的平原之上,高山融水形成了一条条小河,在丘陵之间蜿蜒流淌,时值暮春,水量充足,水流湍急,一群群牛羊在河边悠闲地吃草,这一带是回纥拔野古部的地盘,拔野古部约五万余人,分布在金山以东的广袤土地上。
一座座帐篷远远可见,牧民们在这里过着悠闲而平静的生活,这天上午,远方出现了一条黑线,一支浩浩荡荡的军队出现了,牧民们惊恐不安,他们大声吆喝,招呼家人,一群牧犬狂吠着冲了上去。
崔乾佑立马凝望着远处数百顶帐篷,这里是纥拔野古部的一个小部落,靠金山最近,他回头令道:“阿布帝那,交给你了!”
阿布帝那拔出战刀,遥指帐篷,一声低喝:“杀!”
战马奔腾、杀气迸发,数千同罗骑兵拔出战刀,挥刀向奔逃的牧民杀去,仇恨在这一刻积蓄在刀上,铺天盖地圈杀而去。
.......
拔古野部的族帐位于金山以东二百里处,一条大河从草原上穿流而过,这里牧场丰美,聚居了数万人口,是拔古野部本部所在。
此刻,拔古野部上下被恐惧的气氛所笼罩,葛逻禄、同罗、沙陀三部军队越过金山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这里,大帐中,拔古野部大酋长阿史那俨如热锅上蚂蚁,急得来回踱步,他已经接到了十几个不幸的消息,敌军所过之处,将他的族人斩尽杀绝,老人妇孺一个都不放过,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也是阿史那始料不及,在上一次得手后,他正准备再次组织兵力前去挑衅,却没想到对方的报复竟是如此迅速和惨烈,更让他担心的是葛逻禄、同罗、沙陀三个部落的联合,形成了一支强大的力量,远远不是他拔古野一部能对付。
他已经向葛勒可汗求救,但远水难解近渴,回纥军主力到来至少还要十天时间,可敌军已经迫在眉睫了。
报信兵还没有最新消息传来,但阿史那知道,对于草原骑兵,二百里路程不过是一天而已,敌军随时会杀到,可他的数万部族却没有这么快搬走,即使搬走,扶老携幼,带着羊群,也很快会被敌军追上,现在该怎么办?
悔恨和焦急使阿史那的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上,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了急促的奔跑声。
“大酋长!”
是报信人的声音,声音惊恐万分,使阿史那的心几乎要停止了逃到,他隐隐猜到,噩耗即将到来。
“敌人的前锋队离我们这里已经不足三十里了。”
“当啷!”
阿史那手中的长剑落地,他呆立当场,已经来不及了,半晌,他忽然清醒过来,发狂似的向帐外奔去,挥舞手臂大声叫喊。
“快逃!帐篷和羊群都不要了,快逃命啊!”
但羊群和帐篷就是牧民的生命,他们谁也放不下自己赖以生存的财产,没有一个人肯放下财物逃命。
阿史那见危机迫在眉睫,他无可选择,只得下令道:“吹号,准备迎战!”
“呜~”号角声吹响了,这是召集拔古野部勇士的号声,一队队骑兵从各个帐篷中奔出,由涓涓小溪汇成了一支强悍的军队,一万骑兵整装待发。
不到一个时辰,联合的前锋便出现在草原的尽头,前锋由六千骑兵组成,先锋大将是葛逻禄的王子谋刺思翰,在这次联军作战中,葛逻禄人倾囊而出,提供了三十万只羊为军粮,再加上他们对金山最为熟悉,所以他们在这次联军作战中起到了重要作用,连前锋军也由他们来担任。
谋刺思翰远远打量着远处的数千顶帐篷,拔古野部居然没有搬走,着实令谋刺思翰感到意外,他们葛逻禄人和拔古野部打了几十年的交道,他们彼此了解至深,拔古野部原有军队二万余人,但在前年被北庭军重创后,拔古野部军队最多也只有一万余人。
一万余人,居然敢和六万联军抗衡,谋刺思翰冷笑了一声,自不量力,拔古野部的覆灭就在眼前了。
“放缓行军!”
谋刺思翰一声令下,五千前锋军放缓了速度,他们距离拔古野部帐群还有七八里,一万拔古野军已经出战了,他们列队行军,向来犯之敌迎战而来。
“停止!”
谋刺思翰一挥手,大军停住了步伐,他冷冷地注视着拔古野军上前,目光中露出了冷酷的笑意,拔古野军离他们的大营已经五里了,就在这时,北方传来高亢嘹亮的号角声,大队同罗骑兵突然出现在距离大营不足两里的低缓山丘上。
阿布帝那一挥战刀,恶狠狠大喊:“杀!”
上万骑兵俨如堤岸崩溃的洪流,向惊恐万状的牧民老幼席卷而去。
这边的拔古野酋长阿史那惊得胆寒心裂,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中计了,敌人的骑兵已经冲进了后营,老人孩子的哭喊声、妇女被凌辱的尖叫声,各种被杀戮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拔古野部的军队一阵大乱,年轻的青壮们目睹妻儿父母被屠戮,他们如野兽般地狂叫着,瞪着血红的眼睛拼命向回赶,阿史那已经控制不住军队了,一万余军队瞬间崩溃,他知道大势已去,调头便逃。
谋刺思翰见机会来临,便回头大喝:“牛羊女人任你们夺取,有取阿史那人头者,赏羊两千头!”
五千葛逻禄骑兵骤然发动了,他们喊杀声震天,向崩溃的拔古野军猛扑而去,这时,四面想起号角声,沙陀部、葛逻禄部、唐军从四面包围而来,拔古野部已经无路可逃。
联军肆意杀戮,草原上人头滚滚,尸横数十里,年轻青壮在惨叫声中被杀死,妇女被凌辱,老人孩童都不放过,这一战杀得血流成河,凄惨无比,大半拔古野男子都被杀死。
当战役渐渐平息,一队队衣衫不整的年轻妇女哭哭啼啼被绳子牵出,有四千余人,她们和数以十万头的牛羊一起成为了战利品,草原部落视女人为财产,这是他们繁衍人口的须要,而对长大懂事的孩童他们也不会留下来,他们会成为仇恨的源头。
这时,一队骑兵牵着大群男女老少来到崔乾佑马上,禀报道:“崔将军,这是拔古野的贵族和他们家小,一共三百五十二人。”
崔乾佑瞥了他们一眼,冷冷道:“一个不留,全部杀掉!”
旁边的谋刺黑山见里面有不少长得标致的年轻女子,便上前笑道:“崔将军,不如把里面的女人赏给我。”
崔乾佑马鞭一指远处的数千妇女道:“那边女人,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但贵族女子不行,她们会成为后患,来人,给我全部杀掉!”
他一声令下,大群士兵拔刀冲上前猛砍,只听一片哭喊惨叫声,片刻便寂静下来,所有贵族子女一个不留地全部被杀死。
崔乾佑见谋刺黑山面带遗憾,便道:“谋刺大酋长,你如果要做草原雄鹰,就不要像公鸡一样,对几个女人念念不忘,如果你灭掉了回纥,回纥可汗的妻妾我全部赏给你。”
谋刺黑山大喜,道:“将军之话,我记下了!”
崔乾佑见歼灭拔古野部一战已经取得了完全胜利,便命令左右道:“放鸽信,向大将军报告!”
两名士兵打开鸽笼,几只鸽子扑棱棱飞上天空,在天空盘旋了两圈,向西南方向振翅飞去。
清理完战场,崔乾佑分配了战利品,各部纷纷派人将女人、牛羊等战利品送去后方,大军暂时休整数日,崔乾佑又派人前去黠嘎斯联络,邀请饱受回纥人压迫的黠嘎斯人共同进攻回纥。
三天后,大军起拔,继续向东方浩浩荡荡而去。
..........
对回纥战役爆发后,李庆安已经离开北庭返回了龟兹,虽然攻打回纥的主力是葛逻禄、同罗和沙陀三部兵马,但毕竟唐军也出兵六千,而且唐军是这次战役的主导。
在某种程度上,李庆安有越权之嫌,当初李隆基答应的只是对大食战役他有临机处变之权,并没有包括回纥,当然,他可以说是回纥先袭击于北庭,也可以说回纥和大食勾结,或者回纥和吐蕃勾结,总之都能找到足够的借口,至于他的借口能不能被李隆基接受,关键就在监军边令诚的报告上。
边令诚在安西已经呆了将近八年,对安西非常熟悉了,他经历了夫蒙灵察、高仙芝、李庆安等三任节度使,说起来他还算是一个比较通情达理之人,在安西并没有太惹人恨,也没有轻易向李隆基打小报告,私告节度使们的不轨,当然,这和边令诚的某种欲望得以满足有关。
边令诚是一名宦官,宦官的生理特点注定了他们没有正常人的事业家庭之追求,他们只对财物有着特殊的爱好,包括高力士,他几十年服侍李隆基,已成为大唐数一数二的亿万身家。
边令诚也是一样,他对钱财的迷恋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在安西八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敛了多少钱财,他在龟兹有一幢巨宅,前年李庆安派了一千军士在他的宅下挖了一个座巨大的地下仓库,都是青石铺砌,里面装满了边令诚的各种金银财宝,他甚至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把它们运回中原,而且一旦被李隆基知晓,他的财宝必定会被剥夺殆尽,他只是一名宫奴,哪有资格拥有财富,他的所有财富都是主人的财产。
更重要是边令诚的后台高力士已经倒了,而得势的鱼朝恩和他关系极为恶劣,当初他和鱼朝恩争夺来安西监军之权,他是用一种不光彩的手段击败了鱼朝恩,宦官都是记仇之人,鱼朝恩如果知道他有这么多钱财,会放过他吗?
而且自从高力士被贬以后,李隆基对他们这些监军的报告已经远远不如从前重视了,从前当他一封信发出后,一定会有回信,可现在回信没有了,据宫中人说,鱼朝恩并没有得到这个权力,李隆基荒废朝政,对他们的报告也是想到了才问一问,平时根本就是不闻不问。
也就是说,他已经快成为多余的人了,可能随时会被裁撤,就算不裁撤,一旦鱼朝恩掌握了监军管理权,那他边令诚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这就使边令诚有一种朝不保夕的感觉,这就更使得他看重钱财了。
或许是李庆安所送钱财的作用,边令诚与李庆安之间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现在边令诚基本上都不会离开龟兹城了,安西发生的各次战役,他都是派手下去完成,然后由他汇总向李隆基报告,这些报告基本上都是有利于李庆安,尤其两个月前吐蕃军有向小勃律动兵的迹象,他其实并没有可靠的依据,也是听安西军斥候的报告向李隆基发了一封短信,这就是一种默契,他知道李庆安需要它这份报告。
所以今天李庆安来找到他,他便知道,他又需要和李庆安默契一次,向李隆基报告了。
不过这一次和从前又有些不同,原因是三天前,庆王李琮也来安西赴任了,也就在龟兹城,这多多少少让边令诚感到一丝为难。
在边令诚的书房里,李庆安正和他秉烛夜谈,庆王的到来,从某个角度上来说,威胁到了他们两人的利益,使他们两人走到了同一条战线上。
“大将军,回纥不同吐蕃与大食,回纥和大唐素来交好,一旦他们知道唐军也出兵进攻回纥,必然会向朝廷告状,朝廷的质疑很快就会到来,我感觉这件事大将军没有处理好,大将军不该出兵,只派十几名将领去担任主将便可,这样回纥也抓不到什么把柄,不管他们怎么告,也基本上影响不到大将军。”
李庆安也微微一叹道:“我何尝不想如此,可如果没有唐军参与,同罗他们三部番兵未必是回纥人对手,我也担心啊!”
说到这,李庆安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边令诚笑道:“这是吐蕃与回纥勾结的证据,被我的边军抓住他们探子得到,把这封信交给朝廷,再说明是回纥人挑衅在先,我想这样就可以说明我为何要向回纥用兵了,这实际上是为了吐蕃战役能顺利进行,所以也算是吐蕃战役的一部分。”
边令诚打开信看了看,信给吐蕃大论尚息东赞写给回纥的信件,是用吐蕃文及回纥文写成,下面还有尚息东赞的押印,边令诚有些将信将疑,他怀疑这封信是李庆安伪造,不过就算是伪造,回纥人也有口难辩,毕竟是他们越境动手在先,
边令诚想了想便笑道:“有了这封信,我们便可以向圣上交代了,大将军其实并不是攻打回纥,而是教训越界挑衅的拔古野部,所以大将军才会出兵协同作战,大将军以为这样向圣上报告可好?”
李庆安也想了想道:“监军不妨再加一句话,我们主要是为了防止回纥拔古野部趁安西军和吐蕃战役时发难,影响到吐蕃战役的大局,所以才出兵金山以东,建立金山防御线。”
..........
第三百一十章 夫人外交(急求月票!)
定居点,李庆安最终只选择了贺猎城和庆安镇讲行化梨温,而在庆安镇的视察只进行了一天,这倒不是李庆安刻意去走形式,而是有太多事情需要他处理,各种制度规则订立、粮食交换战俘、吐蕃战役的战备、北征回讫的进展、移民安置、河中地区的控制、石国和宁远国的安抚,等等等等,每一件事情都要他亲力亲为,即使不由他具体操办。但也须要他过问
所以一些场面的事情他只能做个姿态,像去庆安镇的视察,慰问官员、安抚移民、互动感恩,这些事情都不可能做得太深,一天也就足够了。不过去庆安镇慰问却有一件事情是值得一提,那就是李庆安的妻子独孤明月次在公开场合亮相。安慰一些孤寡妇孺,这件事很快便在安西传开了,许多人都知道李庆安的妻子美奂绝伦,在长安就不亚于贵妃,都渴望能见她一面,大多数人只是一睹美人的姿容,但也有人产生了另外一种想法。
从庆安镇回来的第二天,李庆安的府上便来了一名女客,专程拜访节度使夫人。
李庆安在碎叶的宅子位于城池正中,在一片新建的建筑群中,这里是安西节度府实际衙门,安西节度使府名义上依然在龟兹,但实际权力机构都已经迁到了碎叶。大部分官员也迁来碎叶,李庆安新宅便在这片建筑群之后,巧的是,不远处便是隐龙会的总部,相隔不足百步。
宅子占地二十亩,房间约百余间,宅子内近一半都是花园,树荫浓密,随处可见精致的亭台楼阁。此刻,在内宅的贵客室中,独孤明月正在接待她的第一个访客,瀚海军兵马副使仆固怀恩的妻子。
仆固怀恩的妻子年约三十余岁,和丈夫一样,她也是回绕仆固部人,草原出身使她性格外向热情小她在娘家排行第三,很多人便称她仆固三娘。
“今天冒昧来打扰夫人,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情,只是想和夫人说几句家常
仆固三娘长得很不错,年轻时被称为仆固部第一美人,她的女儿长得更加姿容秀丽,身材高挑,年约十五、六岁,她此刻就坐在母亲身旁。乖巧可爱。
明月倒很喜欢仆固怀恩的女儿,将她向自己身边拉近一点,搂着她对仆固三娘笑道:“三娘就别说这些见外的话了,有空就来走走坐坐,大家聊聊家常,有什么困难也可以彼此帮助,而且,我来安西时间不长。对这里的情况不了解,很多事情还需要你们来告诉我。”
说到这,她又笑问仆固怀恩的女儿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少岁了?”
仆固怀恩的女儿乖巧地答道:“我叫仆固玉,十六岁。”
旁边她母亲笑道:“准确的说,我家玉娘明天就十六岁了,平时最喜欢弹琵琶,可惜碎叶这里没有名师
明月想了想便笑道:“要不然我去给舞衣说说看,看她愿不愿意收玉娘为徒,只能我可不敢肯定,只能试一试
仆固三娘大喜,道:“久闻舞衣姑娘琴艺无双,玉娘若能得她为师。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这件事还望夫人玉成。”
见仆固三娘立刻顺杆爬了上来,明月心中也略略有些后悔了,倒不是因为不好和舞衣开口,这个面子舞衣是会给她的,而是她感觉仆固三娘似乎就是为此事而来,让她有一种中圈套的感觉。
明月便笑了笑道:“我会去给她说一说,只是她最近身体不太好,来碎叶后也没有收徒。不过我很快会从长安聘请名琴师来碎叶,即使舞衣不能教授,玉娘也会有学琴之处。”
仆固三娘见明月把话又留出了余地,她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在起来,便干笑一声道:“我只是有这个奢念,舞衣姑娘身份何等尊贵。这件事成不成也没有关系,但我们还是要感谢夫人的好意。”
说着,她取出一对玛瑙麒麟,放在桌上笑道:“这是我祖上留下的一对玉麒麟。夫人是名门世家,自然看不上眼,但我初次登门。只是我的一点心意
明月怎么会收她的东西,她把玉麒麟又推了回去,笑道:“三娘可能还不了解我们的家的规矩,朋友客人上门,要热情招待,但任何礼物都不能收,这是大将军定下的规矩,我是他妻子,当然不能违反,三娘的心意我领了,但这玉麒麟我确实不能收,望三娘谅解。”
仆固三娘又推了回来,笑道:“这不是什么礼物,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这是礼节,哪有空手上门的道理,夫人就收下做个小摆设吧!”
明月不再推回去,淡淡道:“我说了,三娘的心意领了,但东西不能收,这是我们的家规,如果三娘不拿回去,我会把它交给大将军,让大将军交还给仆固将军
仆固三娘见独孤明月不肯收她的东西,只得讪讪收回,又闲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明月送她们出了大门,她对仆固玉笑道:“玉娘有空不妨多来坐坐
仆固三娘立刻又抓住机会。不能女儿开口,她便一连声道:“一定来!一定来!”
她又推了女儿一下,“女儿还不快答应!”
仆固玉行一礼,乖巧地答道:“我一定多来陪夫人聊天。”
两人告辞走了,明月望着他们上了马车。一直走远,她才轻轻摇了摇头,凭着女人的直觉,她觉得仆固三娘是有事而来,但她们却没有明说。自己也不好多问,这种事一般都是出在男人身上,她倒有必要晚上给丈夫说一声,至于仆固玉想找舞衣学琴之事,她便可以做主,这件事即使舞衣愿意,她也要慎重行事,不要急于答应,想到这,明月转身返回了府第。
从一大早开始,李庆安便没有能闲下来,碎叶的铸钱工匠已经铸出了银元母模,这对李庆安可是一件大事,这关系到他能不能控制大唐的货币,进而控制大唐的经济,现在安西已有存银一百万斤,按照一斤十六两来计算,那就是一千六百万两,价值一千六百万贯,正好是大唐一年的财政收入,但这还不够小他至少需要大唐三年的财政收入才能控制住朝廷。
军请看,众就是安西,匠铸造小银饼母※
王昌龄将一枚银元母模和一枚银元实物小心翼翼放在李庆安面前,
目前王昌龄是安西度支使。负责整个安西的财政,铸钱就在他的管辖范围内,这银元是他们十天前刚刚铸成,现在就等李庆安审查过关,在王昌龄身后,碎叶铸币总匠姚志有些忐忑不安地望着李庆安。
李庆安拾起眼前的银元,立刻便赞许地点了点头,他在长安只写了一封简单的快信,工匠们便充分地贯彻了他的意图,母模重约一两多,一般模子都要比实钱大一点,那也就是说,标准银元会是一两,他又拿起实物银元掂了掂,确实是一两。
银元中间无孔,正面是玉门关城墙,背面则是昆仑山脉,在山脉下是四个苍劲有力的篆体字:“安西监铸”做工非常精致,虽然不能完全和后世的银元相比,但也差不了多少了,让他不得不感慨唐朝铸造工艺水平之高。
李庆安反复端详了片刻,他用手指拈银元,对准边缘猛地一吹,立刻放在耳边,是有一点响声,但是太微弱,这不是他想要的效果,他想要的效果是“铮铮,作响。
旁边工匠姚志的心立刻悬了起来,他看出李庆安的眉头皱起来了,那就说明有些不满意,他不由求援似的向王昌龄望去,王昌龄连忙笑着解释道:“大将军,我们这小银饼的小银饼可是含银量十足,没有一丝掺假。”
李庆安却摇摇头笑道:“纯银是不错,但要想吹得响,估计也得掺一点点铜,一般十全十美都不是最佳方案。”
他又对总匠姚志道:“寿辛苦你们多试验几次,一点点加铜,要保证含银量最高的时候能吹响,而且要铮铮作响,那就是我想要的效果,至于模子就不要变更了,我很满意。”
“是!我这就试验,争取三天之内拿出结果。”
“时间倒不用急。慢慢做,再做精致一点,另外我要交代你一句。配方和工艺是最高机密,只有我们三人知道,决不能泄密出去。”
“我明白,请大将当放心!”
说完,李庆安端起茶杯慢慢地喝起茶,喝了几口茶,待姚志退下去了,李庆安这才放下茶杯,对王昌龄道:“战俘我已经释放了,但银矿还要继续挖下去,先生给我想想办法招募一批矿工。”
王昌龄想了想道:“要不然我们从移民中招募矿工,酬劳高一点,应该有人愿意去。”
“好吧!这件事就由先生来负责,包括铸银元,此事事关重大,一旦试验成功,就要大量铸造,另外还有一件事。”
“大将军请说!”
李庆安沉吟一下,便道:“庆安镇安置使韩悦是我在做河南道观察使时的旧识,当时感觉他人品和能力都不错,先生不妨替我观察一下,如果此人果真不错,我打算重用他。”
王昌龄是个实在人,心中没有什么城府,立刻欣然笑道:“那个韩悦确实不错,踏实肯干。声誉很好,是一个好官,我一定好好注意他。”
“嗯!这件事就有劳先生了。”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李庆安见王昌龄似乎有点心事,欲言又止,便笑道:“先生还有什么事不好开口吗?”
王昌龄叹了口气道:“大将军,我是想说一说废奴令之事,我觉得不太”
他有点说不下去了,李庆安瞥了他一眼,淡淡笑道:“先生反对废奴令吗?”
“不!不!不!”
王昌龄连忙摆手道:“我的本意是支持废奴令,这样可以增加安西户数,增加税赋,也可以缓解土地兼并,但大将军有没有想过,朝廷对这件事会怎么看?圣上是什么态度?那些广蓄奴隶的宗室权贵们会怎样反感大将军,这对大将军不利啊!”
李庆安默默点了点头,他何尝不知道呢?一直到一千三百年后还有包身工。他在大唐废奴,会有多少可行性?但有些事情他必须要做,不一定要彻底废除奴隶,但至少要让大部分人都能获得自由,他要将平等、自由的观念灌输给世人,就必须做一些切切实实的事情,废奴令便是切实之事,当然,他并不是想在大唐推行什么资本主义制度,他只是想提前两百年将宋朝的平民思想和市民阶层出现,让大宋的繁盛早日到来,让大唐不要再走两百年的弯路。
不过这些他不可能对王昌龄说,说了他也理解不了,李庆安便笑了笑道:“先生的担忧我理解,废奴令我并非是头脑热推出,我反复思考过其中利弊,弊端当然很明显,会遭权贵反感,会损害到他们的利益,但话又说回来,在安西推行废奴令会使大量的中原奴隶逃亡而来,会给我们带来安西最急需的人口,我会得到安西民众和军队的衷心拥护,这样就算圣上想罢免我,也不是那么容易了,这中间的利弊一比较。孰轻孰重便显而易见,请先生放心!”
王昌龄一直在想李庆安会得罪人,却没有像李庆安想的那样深。他也很清楚,废奴令推出后,李庆安的声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无论是普通民众,还是军队的中下层。无不对他拥戴异常,或者正如李庆安说的,得到中下层民众的支持。圣上确实是难以罢免他,利大于弊。想通这一点,王昌龄便不再反对了。
李庆安见天色已晚,便起身准备回家了,不料他刚走出门口,却听见一片吵嚷声传来,还隐隐夹杂着哭声,似乎是大门口生了什么事情。
李庆安走到大门口,只见大门口外停着一口棺材,数十名披麻戴孝的男女拍着棺材哀哀痛哭,几名男子正和守门的亲卫大声争论什么。
李庆安不由愣住了,这是生了什么事?今天陪外婆吃饭,老外婆今年已经九十六岁了,还头脑清楚,真的不容易啊!明天老高将踏上返程,如果能更新,字数也会少一点。如果实在来不及更,后天会补更。
第三百一十六章 吐蕃战役(上)
萨毗泽位于阿尔金山和昆仑山之间,是一座高原湖泊,四周是一望无际的高山草甸,远方山势连绵,被皑皑白雪覆盖,这里气候气候温暖,有丰富的淡水,有平坦而覆盖着厚厚草甸的原野,有高峻的山脉阻拦寒流呼啸南下,对于常年生活在高原上的吐蕃人,这里便是一个非常适合放牧的优质牧场。
在大唐的地图上,昆仑山才是唐蕃的分界线,因此这片夹在两条山脉间的盆地草原应该是大唐的领土,它属于沙州管辖,但事实上,从武则天时代唐军收复安西后,这片盆地便一直没有能收回来,吐蕃人在这里驻扎了重兵,几十年过去了,唐蕃交战的重心一直便在东方,两国在安西基本相安无事,大唐也就默认了吐蕃人对这片盆地的占领。
但随着唐军在东线石堡城大胜,唐蕃两国的战略优势不断向大唐倾斜,在陇右战场,哥舒翰步步为营,向南近逼,占领了大非川和青海流域,并逼向九曲地区;在剑南战场,高仙芝大败吐蕃南诏联军,将吐蕃势力赶出南诏,并向西收复了松、当、恭、雅等被吐蕃占领的土地,而西线的大小勃律大胜,吐蕃人的势力被赶出吐火罗,再加上吐蕃赞普年幼,几个实权大臣争权夺势,使得吐蕃遭遇到了百年未遇的低潮。
正是这种战略优势,使大唐再次发动吐蕃战役,在东方要占领九曲、柏海;在西便是要收复吐蕃人盘踞了近五十年的萨毗泽盆地,彻底将吐蕃人赶回昆仑山以南。
六月是一年中最热的季节,在安西各地已是流火遍地、炽热难当,可在萨毗泽盆地却是温和如秋,早晚还有一丝寒意,这天清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笼罩在高原之上,大片森林中白气弥漫,偶然有羚羊群从茫茫的原始森林中跃出,成群结队来到且末河边饮水,这里距离萨毗泽约百里,人际罕至。
这时,一阵激烈的马蹄声从远方传来,惊动了河边饮水的羚羊群和鹿群,它们惊恐万分,纷纷奔进了原始森林,在森林边好奇地向远处张望。
只见一队骑兵风驰电掣般疾驶而来,这是唐军的近百名斥候骑兵,配备双马,为首者正是秦海阳,他将三百名斥候分成五队,分别去各处探查,他这一队人数最多,主要就是沿且末河一线寻找吐蕃人的踪迹。
昨天傍晚,他们已经发现了一队吐蕃巡哨,从马蹄印看,应该在十五到二十人之间,他们一路追踪而来,就在这一带,失去了吐蕃巡哨的踪迹。
秦海阳勒住战马,打手帘向四周张望,远方是大片重绿色的高山草原,发丝般的牧草层层铺叠开去,茂密的森林一望无际,闪亮的且末河俨如一条玉带从森林中间流过,原野安静异常,没有任何人的痕迹。
秦海阳目前是安西斥候军中军职最高的将领,他的斥候经验极为丰富,从常理来判断,河水从两岸森林中间流过,这样敌人的埋伏极可能就会在森林中,但秦海阳却看得更深一步,从河水与森林的距离便判断出,一般埋伏对唐军也不会有影响,河边至森林的距离约百步,而吐蕃弓箭的射程不够,唯一担心吐蕃人是用唐军弩箭,如果那样的话还是有一定危险。
秦海阳沉吟片刻,便对两名手下道:“你们去看看,注意防护!”
两名手下答应一声,沿着河流纵马向前奔去,奔至森林边缘,两人向森林内探望了片刻,一齐张弓搭箭,向森林深处射去,他们射出的是一种尖啸箭,也是用火药配成,高原上因氧气不足,大大影响了火药的燃烧爆炸,但这种尖啸箭却因药少而不受影响,它射出后能发出尖利的啸声,起到打草惊蛇的作用,是斥候军的有力探查器。
只听两声尖厉的啸声响过,森林上空既没有扑棱棱的鸟雀惊起,也没有羚羊和鹿群从森林中惊恐奔出,而是隐隐听见几声战马的嘶叫,紧接着十几名吐蕃骑兵从森林仓惶奔出,沿着河向下游奔去。
“十八名骑兵!”
秦海阳立刻低令,“冲上去,一个也不能放走。”
两百匹战马如平地惊雷,一齐沿着河边疾奔,唐军斥候的战马都是清一色的阿拉伯马,又在高原上进行了长时间的训练,已经能够适应高原气候,虽然还不能在高原上长途跋涉,但短距离冲刺已经完全没有问题,更重要是它们速度极快,俨如腾云驾雾一般,而吐蕃人的战马普遍较矮小,能耐高原寒冷,也能长途跋涉,但就是速度不快,片刻后,吐蕃骑兵便渐渐被唐军追上了。
唐军形成了一个弯月形,两边渐渐向中间合拢,还差五十步时,唐军放箭了,百支箭从四面八方射向吐蕃骑兵,吐蕃骑兵的双层锁子甲难以抵挡唐军特制的纤细透甲箭,更要命是战马无从躲避,霎时间,一片人仰马翻,十八骑吐蕃巡哨被射倒大半,只有五人仍在狂奔,但他们躲不过唐军的密集骑射,顷刻之间,最后的五人被射翻,吐蕃军凶悍异常,虽然被射倒,但仍爬起来拔出长剑和唐军拼死格斗。
“杀!”
秦海阳厉声喝令,他振马斜冲,一刀劈过,血光四溅,一名企图刺他战马的吐蕃士兵被劈断了脖颈,人头滚出两丈多远,唐军们下手绝对不留情,刀劈箭射,十八名吐蕃巡哨被斩杀十七人,仅留一名活口询问军情。
很快,幸存者陆陆续续交代了一些情况,这支吐蕃巡哨是去播仙镇探查唐军的情况,因发现唐军斥候而返回,目前,在萨毗泽盆地约有两万多吐蕃军队,还有数万名作为后勤的随军牧民,这些基本上都是唐军已经了解到的情报,不过秦海阳还是有收获,那就是吐蕃巡哨去播仙镇探查,这是以前没有过的事情,极可能是闻到了味儿。
还有一个情报也引起了秦海阳的注意,三天前约六千人的吐蕃军和三万随军牧民离开了萨毗泽,向西方而去,原因不明。
如果吐蕃军是发现了封常清的军队,那就属于紧急情况,是不会携带羊群和随军牧民,而是会火速赶去拦截,而他们却带了羊群补给,这样,每天行军也不过数十里,这不是追击,应该不是针对唐军,那他们是去哪里?难道会是去小勃律?
秦海阳沉思了片刻,不管吐蕃军是不是去大小勃律,但很可能会遭遇到封常清的军队,这个情报必须要引起重视。
他当即分兵三路,一路回去向李庆安汇报,一路继续东行去探查萨毗泽盆地的情况,而他则率二十名斥候调转马头向西南追去。
.........
就在秦海阳发现吐蕃军的一点蛛丝马迹时,敦煌的唐军已经整军完毕了,三万安西主力军和四千驻守沙州的豆卢军,豆卢军是河西八军之一,它的编制是四千人,胡汉各半,它从来就没有满员过,但也从前没有缺员过,它和所有的边军一样在朝廷的兵册中是满员的,朝廷也会据此每年向豆卢军拨付粮饷,但事实上,豆卢只有二千余人,胡骑是不会安心在军队服役,他们需要放牧,需要和家小住在一起,因此,在某种利益的驱动下,胡骑们基本上都是名义在编,而实际上不在军中,至于他们的粮饷也就大多进了军官们的私囊,山高皇帝远,也没有人来查他们,即使查也查不出什么,那时胡骑们又回来了,这也就是马匪中混有军队的原因所在。
但安西军的突然到来,却摧毁了豆卢军这种混乱的体制,沙州都督王鄯来不及召回胡骑,而使得他的贪渎之事曝露,被李庆安重打一百军棍押送朝廷,并上书揭露其贪污粮饷数万贯的事实,王鄯在上路不久便自尽于囚笼之中,豆卢军全部编入安西军,李庆安又命亲兵出身的大将施秉贵为庆王侍卫统领,率三千军马长驻沙州。
在沙州诸事安排完成后,安西军又再次调头向西南,沿阿尔金山北麓浩浩荡荡地出发了,这天傍晚,安西大军昼夜行军三天夜,终于抵达了阿尔金山北四城之一的七屯城,大军疲惫不堪,便驻扎下来。
密密麻麻的营帐层层叠叠,一圈圈地向外延展,仿佛一个巨大的螺旋,没有营栅,近千名巡哨散发到数十里之外,这个巨大螺旋的中间是各种军需物资,再中间便是中军大帐。
晚饭后,夜幕便悄然降临,漫天的星斗散布在苍穹之上,在无边无际的神秘宇宙中铺开,让人觉得时光短暂和生命的渺小,就在这片璀璨的星光下,唐军大营中一片寂静,营光黯淡,疲惫的士兵都已沉沉睡去,只有中军大帐中依旧灯火通明。
秦海阳派回来的斥候兵刚刚赶到,正在帐中向李庆安禀报斥候军发现的吐蕃军情。
“我们是在距播仙镇南约八十里处发现了吐蕃巡哨,他们也发现了我们,经过两天追击,我们在离萨毗泽百里外追上这支巡哨,并歼灭了他们,从战俘中得到一个消息,吐蕃军约六千人在三天前已经离开萨毗泽,向西南方向而去,他们带了三万牧民和大量羊群,秦将军推断他们的行军速度并不快,但很可能遭遇到封将军的队伍,秦将军已向西南追去。”
李庆安一边听汇报,一边在地图上做标识,他还来不及做吐蕃的沙盘,使他略略感到有一点遗憾,在地图上,萨毗泽是位于一片方圆数百里的盆地之中,被阿尔金山和昆仑山包围,再向南是吐蕃的羌塘,也就是后世著名的可可西里山脉,几条大山脉都是东西走向,在山脉间形成了巨大的峡谷。
李庆安知道,此时东部的吐蕃战役已经打响了,哥舒翰已经发动了争夺九曲地区的战役,如果萨毗泽的吐蕃军得到消息赶去支援,应该是从东走,进入柴达木盆地,走直线前去驰援,但吐蕃军却是向西走,迂回绕道更不可能,等绕过昆仑山再向东,那就已经远了数千里,如果不是去支援东方,那会是去哪里?
如果是去攻打大小勃律,六千军马似乎少了一点,而且攻打大小勃律是一种战略性的国策,这和吐蕃的上层决策有关,当然,吐蕃人在东方处于战略劣势,确实是有可能向西发展,打下大小勃律,打开通往吐火罗和天竺的大门,但无论如何,这种重大的军事行动都绝不会突然从萨毗泽发源。
如果不是去大小勃律,那又会去哪里?这时,李庆安的目光投向安西于阗,他脑海中跳出一个大胆地念头,难道会是去袭击于阗或者是龟兹?
这个念头将李庆安自己也吓了一跳,吐蕃军会去攻打安西吗?这是一个让他有些不敢面对的假设,换而言之,如果是他李庆安,他会去攻打安西吗?答案是肯定的,他肯定会去打,这就是两线作战的最难以顾全的一点,腹地空虚,他调动了五万军队来发动吐蕃战役,而北庭那边,葛逻禄、同罗、沙陀三支部落至少有四万胡人军队在对付回纥,还有北庭九千汉军,他近一半大军都卷入了这两场战役中,虽然安西还有一万余人,但分布太散,无法快速集中,在龟兹只有两千军队防御,疏勒稍多,也只有五千人,像其他主要军镇焉耆、于阗、拔焕城等都只有千人,而地方上的胡人军队也都被他拉来用做后勤,即使不来,也是战斗力太弱,不堪一击。
李庆安忽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支胡人军队极可能是去偷袭安西腹地,所谓随军牧民不过是个迷惑而已,说明吐蕃主帅已经意识到唐军要进攻萨毗泽了,这个吐蕃主帅果然不一般。
想到这,李庆安立刻招来一名年轻将领张永庆,也是出身于他的亲兵,积功为中郎将。
“如果吐蕃军偷袭安西腹地,必然会经过于阗,那里有一千驻军,但人数不够,你速率三千拔焕骑兵赶去,多带弓矢,连同于阗一千人,共四千人,由你全权指挥,拼死也要给我守住安西南大门,日夜警惕,不可有半点大意!”
张永庆接过令箭,抱拳应道:“卑职一定拼死守住于阗,决不会让吐蕃军得逞!”
片刻,帐外传来兵马调动的声音,马蹄奔如闷雷,三千拔焕营骑兵在张永庆的率领下,向西于阗镇方向而去,李庆安站在帐营门望着他们远去,此去于阗,至少有十天的路程,不知他们能否及时赶到?
.........
就在李庆安担忧于阗安危的同一时刻,萨毗泽的吐蕃主帅也深深为吐蕃国的命运而担忧,萨毗泽的吐蕃主帅也是吐蕃的权势人物之一,他就是吐蕃大将尚息东赞,当吐蕃赞普被李庆安炸死在石堡城后,吐蕃实力便一时陷入低潮,主要表现在新赞普年幼,仅十一岁,大伦囊协达赞和托孤大臣达扎路恭关系不和,导致吐蕃内部政令不畅,去年又爆发了大臣巴?吉桑东赞与朗?弥素二人的阴谋叛乱,虽然叛乱被镇压,却牵扯到了不少人,尚息东赞就是其中之一。
尚息东赞和朗?弥素的私交关系很好,朗?弥素被杀后,对尚息东赞一直耿耿于怀的囊协达赞趁机发难,指责他也暗中支持叛乱,最后证据不足,尚息东赞没有被定罪,但也被贬到了远离权力中心的西方,出任羌塘总督,掌管萨毗泽的两万吐蕃军。
尚息东赞不愧是吐蕃的名将,在去年唐军几次攻打九曲地区不利后,他便猜到唐军很可能会发动西线战役,阻止萨毗泽的吐蕃军东援,为此他几次上书赞普,要求增加萨毗泽的吐蕃军,却被囊协达赞斥以居心叵测驳回,尽管没有援军,但尚息东赞还是积极应对,他多派巡哨和探子却探听唐军的消息,七天前,他的一支探子深入安西,听商人说唐军有大规模向东进军的迹象后,尚息东赞便意识到唐军是要攻打萨毗泽了,他立刻做出两手准备,一方面命大将嘉扎桑吉率六千吐蕃军迂回前往于阗,准备趁安西腹地空虚的机会,用围魏救赵之策逼唐军退兵,如果唐军被他击溃,说不定他还能顺势席卷安西。
当然,尚息东赞也知道这种可能性不大,他曾听过达扎路恭说起过李庆安此人的厉害,他也记得很清楚,当年石堡城之战,他的胞弟尚息德赞便是在伏俟城死于李庆安的箭下。
所以尚息东赞也做了二手准备,他又命三万牧人将百万头牛羊赶到南方的乌兰乌拉湖,如果萨毗泽守不住,他就将南撤乌兰乌拉湖,三万牧人和六千吐蕃骑兵是同一天出发,这便给了唐军斥候一个错觉,以为吐蕃军队是带牧人一同行军。
下午,尚息东赞忽然接到了探子的报告,约三万唐军离开播仙镇,沿着且末河,向萨毗泽方向开来,尚息东赞知道,战争即将要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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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七章 吐蕃战役(中)
自从六月下旬陇右唐军正式宣战以来,东线的战役势如破竹,哥舒翰全线压上,兵分两路,一路由大将王难得率两万唐军进攻乌海,那里是吐蕃人的重要牧区,生活在大量牧民,并驻扎有五千吐蕃军,唐军以多击寡,一举击溃了乌海吐蕃军,斩首四千余人,数万吐蕃男女被唐军俘虏,夺取了四十万头牛羊。
而哥舒翰则亲率五万大军进攻九曲地区,这里原是吐谷浑的地盘,是吐蕃高原重要的产粮区,吐谷浑被吐蕃兼并后,这里也就成了吐蕃军侵唐的后勤基地,吐蕃在这里屯集了三万重兵防御,这里也是哥舒翰进攻的重点,尽管唐军人数占优,但在高原作战,汉人的个人能力却不如吐蕃人,双方交战了几场,各有胜负,一时处于胶着状态。
一场战斗刚刚结束,双方各自退兵,远处是吐蕃人的洪济城,吐蕃军背城而战,再次挫败了唐军企图夺取洪济城的计划。
残阳如血,殷红的夕阳撒在高原山谷之上,山坡和河边的砾石滩上,横七竖八地躺着阵亡的唐军士兵,足有千人之多,到处是一滩滩刺眼的鲜血,未断气的战马依然躺在地上抽动着,战死的士兵们横七竖八躺在地上,手中紧握刀箭和盾牌,长眠在这片冰冷的土地中。
吐蕃士兵的尸体已经被抬走了,几百名被唐军雇佣来的吐谷浑老人在吃力地搬运唐军士兵尸体,三个人一组,将一具尸体放入担架,缓缓抬起,在夕阳中蹒跚地向唐军阵地走去。
唐军的大营驻扎在一片地势较高的土丘之上,用巨石筑起一圈简陋的围墙,防止吐蕃骑兵的突袭,四周竖有高高眺望木塔,观察周围的动静,巨石四面布置有近万名唐军弓弩手,手握硬弩严阵以待。
在一座眺望塔上,哥舒翰正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远处的洪济城,夺下这座城池,九曲地区也就拿下一半,尽管唐蕃两军处于一种胶着状态,但哥舒翰却有信心打赢这场战役,一开始他便发现吐蕃军的兵力并没有想像的那样多,起初还以为是达扎路恭的诱敌深入之计,诱引唐军深入后再袭击唐军的后勤,如白石城等地,为此他加大了白石城的防御,增投兵力,增高城墙,但经过这几天的双方交战和不断传来的斥候情报,他渐渐发现情况并非是他想的那样,吐蕃确实是兵力不足,连他们重要的人口聚集地乌海都被唐军不费吹灰之力攻占了,达扎路恭就算是诱敌深入,他也不会用九曲和乌海来冒险,吐蕃失去了粮食和人口,它还有什么?
哥舒翰渐渐猜到了七八分,这或许是吐蕃内部出了问题,从它们后勤物资运输就可以看出来,他的斥候发现从开战至今,吐蕃军没有任何物资运来,全靠九曲地区储存的一点点资源在硬撑,也就是说,达扎路恭没有后援,就凭那一点点物资,他们是撑不了多久了。
哥舒翰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老将,他很清楚,越是这个时候,就越要冷静慎重,为防止吐蕃军真的用诱敌深入的计谋,哥舒翰便实行步步为营的策略,打下一片地方,巩固一片地方,绝不贪功冒进,要保证粮食等物资的畅通供应,防止被吐蕃军切断后援。
应该说他的策略到目前为止完全正确,尽管他们还没有攻下洪济城,但他已经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攻下洪济城是迟早之事,只要安西的吐蕃军不来攻打他的后方,那这场战役他就有九成的把握获胜,现在看来,李庆安已经拖住了安西吐蕃军,和他配合得非常默契。
和哥舒翰的胸有成竹恰恰相反,吐蕃主帅达扎路恭已是心如火焚,唐军的大规模进攻实际上他已经事先料到了,可是料到了他也无可奈何,吐蕃的二十几万大军都聚集在逻些,掌握在大伦囊协达赞的手中,无论他怎么去信求援,囊协达赞就是不发援军,甚至连武器帐篷也没有送来,这样下去,吐蕃不仅会丢掉九曲地区,甚至近一半土地都要丧失,当然,唐军不会适应高地冰原,但人口呢?吐蕃丧失了最宝贵的人口,元气大伤,以后他们还有崛起的机会吗?
达扎路恭忧心忡忡,他既恨唐军乘虚而入,但更恨囊协达赞为一己私利而误国,现在他最担心的是乌海那边,如果乌海那边守不住,唐军就会顺势南下,积石山不保、柏海不保,他们也就没有了退路,现在达扎路恭面临一个两难的境地,是死守九曲等候援军,还是保存实力,南撤柏海,或是直接退回逻些,退回逻些是不可能,囊协达赞会趁机杀他,死守九曲也是早被唐军歼灭,如果囊协达赞真的在意九曲,现在他就不会没有援军了,只有退回柏海,以待援军,相信囊协达赞也不愿意唐军打到逻些去。
达扎路恭左右为难,九曲地区的麦子再过两个月就熟了,就这么白白让给唐军,他心中着实不甘心,可是不走又不行,他心里很清楚,五千吐蕃军无论如何也守不住乌海。
达扎路恭久久眺望着乌海方向,终于,他下定了决定,缓缓对左右下令道:“传我的命令,二更时分,全军南撤柏海!”
深夜,二万吐蕃军放弃了九曲,向南撤军了,他们在南方五十里外渡过了黄河,向柏海方向撤退,哥舒翰也下令不准追击,也不准王难得军拦截,唐军随即占领洪济、大漠门地区,尽收九曲部落。
哥舒翰并不着急南下柏海,而是修建城池,调动军队,将乌海和九曲连为一片,又下令后勤粮食物资源源不断运到洪济城,他随后拜访了几个主要的吐谷浑部落,承诺唐军将保护他们财产,不会强抢他们的粮食和土地,并组建了一支三千人的吐谷浑军,驻守青海以西,这个姿态实际上就是默许吐谷浑人复国。
应该说唐王朝这个策略极其正确,唐军无法长期驻守高原,而扶持吐谷浑人,就等于在高原上建立了一道屏障,使吐蕃人不能直接威胁到陇右的安全。
唐军的态度得到了吐谷浑人的拥戴,他们纷纷驱赶吐蕃人,将汉人奴隶交还以示诚心,他们组建自卫军队,十几个部落首领会聚九曲,一致推选前吐谷浑王的弟弟多尔德为吐谷浑新王,哥舒翰派人送吐谷浑新王去长安朝觐李隆基,商量复国之事。
至此,吐蕃战役的第一步计划已经达成了,战略优势进一步向大唐倾斜,七月初,哥舒翰随即在乌海一线布兵五万,等待最后决战的时机。
.......
和东线唐军进展顺利相反,西线之战却打得异常惨烈,于阗军镇是安西大漠以南最重要的军事重镇,拿下于阗镇,就打开了安西的南大门,擅长在艰难环境中生存的六千吐蕃军就可以沿着玉河横穿图伦大沙漠,也就是今天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直抵北部兵力空虚的安西各重镇,因此,对北上道路的争夺也到了生死搏命的程度。
天刚亮,热浪便如流火一般席卷了戈壁大地,尽管大地上炙热焦烤,但低沉的号角声还是在于阗镇以西吹响了,黑压压的吐蕃骑兵再次出现在地平线上,战役已经打了三天三夜,双方各死伤近千人,尽管吐蕃军几次要绕过玉阗镇,但都被唐军斥候发现,从而被唐军拦截,事实上,于阗镇的归属已经并不重要,吐蕃军就算夺下于阗镇也于事无补,重要的是吐蕃军要突破唐军的堵截而北上。
唐军还有近三千人,在唐将张永庆的率领下列阵在茫茫的戈壁滩上,背后便是黄沙漫漫的大沙漠,约两里外便是玉河,河流在骄阳下粼粼发光,由两条发源于昆仑山的支流汇集而成,一直流向大漠深处,在冬天时会断流,但在水量丰富的夏季,玉河没有断流,横流过大沙漠,一直注入北方的赤河,它被称为生命之河,沿着玉河前行便可一直抵达拔焕城。
三千唐军在戈壁滩上排列成了枪箭阵,即前面是一千弓弩手,而后面是枪骑兵,弓弩手其实也是骑兵,只是他们暂不骑马,以步兵方式列阵,这样他们能挽劲弩,射程也更远,待吐蕃军杀近时,由后面骑兵迎战,弓弩手上马,又成为骑兵。
而吐蕃军还有四千余军队,两军兵力相差不大,吐蕃军人数略略占优,但武器上却是唐军占优,尤其是唐军的弓弩极为犀利,三天的战斗,吐蕃损失两千人,是唐军的一倍。
吐蕃军将领叫嘉扎桑吉,他约四十岁,也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将,尤其熟悉安西的地形,这次吐蕃军为轻装速行,各自只带了半个月的干粮,而穿过大沙漠就至少要半个月时间,而他们在路上已经花了五天,也就是说,他们的干粮已经不足以支撑他们走出大沙漠,当然他们可以杀马补充,但就是如此,他们的干粮也十分紧张了。
如果这两天他们再冲不过唐军的防线,或者死伤士兵再超过千人,他们这次北征就将以失败而告终。
吐蕃军惧热不惧寒,异常炎热的沙漠气候使他们有些不习惯,只有早晨的片刻时间内能使他们保持旺盛的精力,再过一个时辰,他们将无法忍受大地的炙热,战斗力就会急剧下降。
嘉扎桑吉默默望着远方的玉河,心中憋足了一口气,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冲过去。
“杀!”他大吼一声,四千多吐蕃骑兵发动了,他们高举盾牌,战马奔腾,卷起滚滚黄沙,杀气弥漫戈壁,向唐军席卷而去。
唐军严阵以待,张永庆嘶哑着声音令道:“弓弩手准备!”
一千唐军骑兵已经下马,人人手执唐弩,后背弩箭壶,他们列队成三排,在张永庆的命令下,上前几步拉开了距离,唐军硬弩的射程在两百步左右,而有效杀伤射程在一百二十步,在吐蕃军冲近至三十步时,弩手将后退上马,由后面的骑兵接阵,在吐蕃军奔入杀伤射程的九十步内,一般士兵可以发两箭,而经过训练的弩兵可以发三箭,负责阻截吐蕃军的这支拔焕营都是老兵,都经过严格训练,可以发三箭,也就是一共发三千箭,再加上后排两千骑兵都配有弓箭,他们也能在短时间内射出一轮,这样其实就是五千箭射出,对吐蕃军的威胁很大,不过弓箭的劲力不够,射不穿吐蕃军的盾牌,大多数时候只能伤马,而弩箭则不同,它可以洞穿吐蕃军的盾牌。
转眼间吐蕃骑兵便冲进了射程内,一千弩兵刷地将唐弩举高,呈三十度倾角向上,敌军越来越近,黄沙弥漫天地,遮天蔽日,已经完全看不见吐蕃军的身影,只听一声鼓响,第一排唐军的三百三十支箭腾空而起,呼啸着向弥漫的黄沙中射去,立刻第一排装箭,第二排射出,紧接着第三排射出,一轮三排箭,千支弩箭俨如织成的一张箭网,铺天盖地射向吐蕃骑兵。
黄沙中顿时惨叫声四起,不断有人有马中箭,战马摔倒,将骑兵摔滚出去,力量强劲的弩箭贯穿了吐蕃人手中的木盾,射进骑兵的脸庞和胸膛,但吐蕃人已经杀红了眼,不顾生死,策马疾冲,这时唐军骑兵的弓箭也跟着射出,矢如雨注,箭若飞蝗,一场残酷的锋镝噬血战就此生成。
五千支箭射翻了六百余人,吐蕃骑兵便席卷而至,唐军骑兵也举枪相对,越来越近,双方甚至已经看清楚了对方脸上的怒气,但最前面士兵脸色霎时变了,变得惊恐万分,但是他们已无法停止,只见他们在尖叫声中绝望地闭上眼睛。
刹那间一声巨响,两支军队轰然相撞,最前面的无数人在这次相撞中悲惨地死去,身体支离破碎,头盔和折断的长枪长矛飞向天空,一场惨烈的鏖战就此拉开。
战马捉对厮杀,枪刺刀劈,喊杀声、惨叫声、骨骼被砍断的咔嚓声、临死前喉头的咯咯声,此起彼伏,一名吐蕃百夫长凶悍异常,他手执三十斤的大剑鏖战,与他对战的是一名年轻的唐军,经验不足,被他揪住战马,反手一剑,将唐军士兵拦腰斩为两段,内脏滚出,血箭喷出丈外。
另一名身材魁梧的唐军旅帅大怒,他无声无息纵马疾冲,从后面一枪猛刺,力道强劲,竟一枪刺透了吐蕃百夫长的锁子甲,枪尖从前胸透出,唐将大吼一声将他高高挑在半空,吐蕃百夫长仰面向下,一双铜铃大眼死不瞑目地怒瞪唐将,用最后的力气嚼碎舌头向杀他之人喷去。
太阳越升越高,炽热的骄阳将烈焰喷向地面,仿佛将大地烤焦烧熔,热浪腾腾,人仿佛置身于蒸笼之中,令人喘不过气来,戈壁滩上,两支军队的鏖战仍在继续,但双方的体力都迅速下降,汗水和血水混合,不少人因体力透支过度而昏厥,但两军都失去了指挥,混战中无法摆脱对方,也不知这场战斗何时才能结束,或许要战斗到所有人都晕厥过去。
可就在这时,远方突然传来了响亮的号角声,号角声俨如一阵狂风吹散了逼人的热浪,也吹寒了吐蕃人的心,只见一支数千人的唐军骑兵向这边飞驰而来,一面迎风招展的大旗声绣着‘疏勒’二字,这是疏勒的唐军赶到了。
吐蕃军士气彻底瓦解,他们再无斗志,四散奔逃,尚息东赞企图偷袭安西腹地的阴谋彻底破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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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阗镇的阻击战只是一个小插曲,真正决定西线格局的战役却在萨毗泽畔的草原上拉开了。
萨毗泽的一万五千吐蕃军被封常清军队截断了东去的道路,五万唐军一东一西,将吐蕃军堵在萨毗泽盆地内,唐军并不急于进攻,李庆安知道萨毗泽的绝大部分牛羊都已转移走,剩下的牛羊仅够吐蕃军民熬半个月,他用围堵的办法慢慢地消耗其士气,在围困了十天后,吐蕃军终于开始突围了。
尚息东赞已无路可走,他索性在随军的数万牧民中尽选男子,凡低于六十岁的男子,只要是高过车轮的少年全部编入军队,这样,尚息东赞可以指挥的军队从一万五千人一下子跃升为四万人,准备从西面突围去乌拉乌兰湖。
这天上午,唐军斥候发现了吐蕃军的异动,唐军大营的鼓声顿时响了起来。
“咚!咚!咚!”
鼓声激昂高吭,振奋人心,近二万五千名唐军在辽阔的草原上列阵以待,这是安西唐军在怛罗斯战役后又一次较大规模战役,如果能全歼这支吐蕃军,那吐蕃人在短期内将无法攻击安西,这就让安西军能安心对付大食,争夺信德和旁遮普,得到稳定的粮食供应基地,争夺吐火罗,将大食的势力赶过阿姆河以西,恢复大食东征之前的势力格局,这是李庆安的第一步目标。
李庆安对这场战役有着必胜的信心,他有五万安西军主力,而对方只有一万五千人,至于那些临时组织起来的牧民,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尽管尚息东赞出奇兵,企图围魏救赵,扰乱他的后方,但李庆安认为这其实是尚息东赞的败招,将本来就人数有限的军队分拆开了,而他的奇兵也未必有效,攻占于阗镇没有什么意义,去攻打龟兹、拔焕城又路途遥远,就算成功了,等消息传来,恐怕这边战事早已结束了,远水解不了近渴,更何况他已经派兵拦截,更用飞鹰命令疏勒的荔非守瑜派军来援,吐蕃奇兵也不会起太大的作用。
相反,如果他是尚息东赞,他则会采用金蝉脱壳之计,留少量军队在萨毗泽,并让牧民扮作军队住进帐篷中,而主力军队则扮作牧民南撤去乌拉乌兰湖,这样等唐军发现上当时,吐蕃主力早已经走远了,说不定还能去支援陇右,打哥舒翰的后背。
但尚息东赞没有采用这条计策,这是他的失策,一步走错,吐蕃军就将付出全军覆没的代价。
李庆安冷笑一声,尚息东赞已经没有机会了,他立刻下令:“大军列阵!”
二万五千唐军迅速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偃月阵,旌旗招展,随风飘扬,弓弩军排列在前,其后是骑兵队,最后是步兵队,另外还有两支战车军,共三百辆。
这是安西第一次投放战场的战车,每辆战车由五匹马拉拽,战马都披有盔甲,设有两名驭手,战车形状颇像后世的集装箱,木质结构并包有三层熟牛皮,内部结构复杂,两侧开有射击孔,顶板和后板可以打开,车内是五名唐军操作手,并装有一到两架小型投掷武器,或床弩、或小型投掷器、或连环劲弩,因敌施用,这次对付吐蕃军,战车内大多是两具连环劲弩,一箭二十支,就从两边的射击孔中射出,也有部分战车装了床弩,这种战车主要是从侧翼打击敌军,威力极大,但它的弱点也很明显,主要是不能落单,必须有骑兵护卫。
当唐军列阵以待,远方的吐蕃大军也出现了,他们没有阵型,黑压压的铺天盖地,足足有五六万人,全部都骑在马上,他们交叉混杂在一起,很难分清谁是普通牧民,谁是吐蕃士兵。
“大将军,吐蕃人恐怕不是来和我们打仗的,他们是要逃跑!”副将田珍看出了吐蕃军的企图,低声对李庆安道。
李庆安摇摇头道:“不要大意,当心敌军用这种姿态来迷惑我们!”
他又下令道:“传令给封常清,他可以从后面进攻了。”
唐军中立刻飞腾起了几只雄鹰,振翅向东方飞去,封常清在萨毗泽的东面,和李庆安相距有二十几里,他们之间是用猎鹰来联系,但此时的封常清也开始发动了,距离吐蕃人不足十里。
“呜!~~”号角声突然吹响,三里外的吐蕃人发动了,只见数千人尖叫着骑马向这边冲来,他们越来越近,李庆安的眼睛忽然眯了起来,他看清楚了,冲来的竟然全部都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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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八章 吐蕃战役(下)
数千吐蕃人已经奔到了数百步外,他们的身影有些与众不同,声音也异常尖细,李庆安已经看清楚了,奔在前面的数千吐蕃骑兵竟然全部都是女人,李庆安的脑海里不由浮现出吐蕃主帅尚息东赞脸上那一丝阴冷的笑意,或许这就是他的出奇不意吧!用女人来迎接唐军的箭阵。
李庆安已经有些摸到了这个尚息东赞的脉路,他总是喜欢走偏锋,上一次是出奇兵偷袭安西内地,思路虽然不错,但就是有点考虑不够周全,这次也是一样,用女人来打前锋,企图使自己不忍下手而自乱阵脚,难道他就没有想到,剑能杀敌也能伤己的道理吗?
这时,所有的唐军都向李庆安望来,这些女人是杀还是不杀?李庆安眯着眼睛看了看天色,天色已经变了,刚才是阴云密布,而此刻已是乌云翻滚,阵前一股飞沙走石,沙尘弥漫在空中,一场夏雨即将到来。
李庆安嘴角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他在笑尚息东赞作茧自缚,本来可以有机会和唐军一搏,但他却把这么多平民裹夹在军中,使他失去了老天的眷顾。
“杀!”
李庆安低声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五千弓弩兵跨步上前,五千具黑黝黝的唐弩指向空中,杀机在迅速弩机上凝聚,其余唐军长刀出鞘,控制住有些不安的战马,等待着爆发一刻的到来。
女人们越奔越近了,已经可以看见她们在挥舞双手,向唐军表示自己没有武器,这些妇女大多是为了逃命,她们生活在萨毗泽,平日里只会挤奶放羊,伺候男人,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经历战争的考验,也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距离死亡如此之近,她们更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吐蕃主帅尚息东赞的替罪羊,她们越跑越近,离唐军已经不到百步,进入了弩箭的杀伤射程内,这时,后面的一些牧民已经有些意识到了危险,他们开始停下脚步准备调头逃跑,却被凶狠的吐蕃军用长剑威逼着继续前进,在吐蕃军队伍中,尚息东赞有些得意地笑了,唐军不是自诩仁义之军吗?他们下得了手杀这些妇孺吗?只要他们稍一迟疑,妇孺和牧民就将冲乱他们的阵脚,他的军队便可以杀进唐军队伍了。
“再进百步,准备突击!”
尚息东赞刚刚下达了命令,前方忽然一阵大乱,唐军箭阵爆发了,数千支弩箭一齐射向奔来的女人群中,惨叫声四起,这些女人没有任何防备意识,片刻间,便有上千人从马上中箭栽下,马蹄从她们身上踏过,顿时血肉模糊。
女人们惊恐万状,纷纷调头逃命,就在这时,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落下,一场不期而至的夏雨席卷萨毗泽盆,唐军的弓箭无法使用,李庆安一声令下,骑兵骤然发动了,一万骑兵气势万钧地向吐蕃猛扑而去,他们高大威武,杀气腾腾,霎时间将吐蕃军混乱的阵脚冲开了一个大口子,倾盆大雨忽然而至,雨雾弥漫,能见度急剧降低,吐蕃军阵更加混乱不堪。
尽管吐蕃人的总人数还比唐军多上一万,但一直过着平静生活的吐蕃牧民们非但不能帮助吐蕃军打仗,反而拖累了吐蕃军的突围,当唐军的箭矢毫不留情射向奔来的妇女时,吐蕃阵营大乱,死亡和流血吓坏了奔来的吐蕃妇女,她们调头逃跑,又带动了她们的家人,这些从没有经过战事的平民被唐军的冷酷杀戮吓得胆寒心裂,吐蕃军官也喝止不住他们的惊恐逃窜,他们的混乱就俨如被风吹去了混杂的沙粒,露出了下面坚硬的壁石,一万五千吐蕃军昭然出现,但是已经晚了,他们已无法保持住阵脚的稳定,混乱的局面使唐军最犀利的骑兵冲毁了吐蕃军的防御。
这时,尚息东赞心中悔恨不已,他才发现自己犯下了一个绝大的错误,老天已经将胜机送给了他,他却白白放过了,他竟忘了,唐军的弓弩在雨中是无法射击,如果他没有带这些牧民,如果他在大雨下起后再突然发动冲击,没有弓弩军的威胁,在高原之上战争,鹿死谁手,还未为可知!
尚息东赞没有抓住天降大雨的机会,但李庆安却抓住了吐蕃一片混乱的良机,下令全军掩杀,骑兵冲乱吐蕃军的阵脚,东方又传来嘹亮的号角声,吐蕃军面临腹背受敌的不利局面,更要命是混乱,在滂沱大雨中,哭喊声、哀求声和茫茫的雨雾连成一片,士兵和牧民混杂在一起,还有妇孺老人的挣命,将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将,吐蕃军败局已定。
见大势已去,尚息东赞下令突围,原本是一场令人期待的战役,最后却演变成一场毫无悬念的单方面的追击和屠杀,尸体遍野,血流成河,到处是残肢断臂,在唐军的绞杀和追击中,一万五千吐蕃军死伤惨重,逃脱者不足三千人,吐蕃军被斩杀八千人,四千余人被生俘,上万牧民被杀,近三万吐蕃牧民被俘虏,他们被从东面杀来的封常清军包围,封常清喝止住了唐军对他们的屠杀,将他们全部生俘。
萨毗泽盆地的雨来的快,去得也快,倾盆大雨变成了霏霏细雨,细细密密如针尖般的雨丝洗刷着草原上的血迹,李庆安立马在一处高丘之上,目光冷然地注视着唐军打扫战场,他刚刚得到消息,于阗的唐军已经拦截住了吐蕃奇兵的北上,由于疏勒援军及时赶到,吐蕃军已经被击溃,吐蕃大将嘉扎桑吉在乱军中被杀,人头被送来请功,但唐军也损失惨重,四千唐军损失过半,伤亡两千余人,再加上今天阵亡的一千余,唐军以死伤近四千人的代价一举夺下了萨毗泽。
雨已经彻底停了,战场已经打扫完毕,一队队战俘正被押解而来,在李庆安眼前,唐军骑兵押解着一队队被俘的吐蕃士兵走过,他们垂头丧气,很多人都带着伤,远处,大群吐蕃妇孺被唐军驱赶而来,跌跌撞撞,哭声震天,在她们身后,跟着一群群神情惶然、眼光呆滞的牧民,他们大多数已妻离子散,财产荡尽,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不知道他们是否会遭受屠杀的命运。
这时,一队唐军簇拥着封常清飞驰而来,封常清在马上拱手道:“卑职参见大将军!”
“封将军辛苦了!”李庆安笑着点了点头。
封常清也叹道:“卑职原以为会是一场恶战,满怀希望,却没想到战争竟这么快就结束了,甚至两军还没有正面对阵,着实让人感到遗憾。”
“这是因为吐蕃军一心只想突围而无心恋战的缘故,这也说明吐蕃人无暇西顾了,否则,萨毗泽地区怎么可能只有两万人,歼灭了他们,我也算完成了朝廷交代的任务。”
李庆安的语气很轻松,但他心中也是有些遗憾,为这场战役他做了充分的准备,原以为会是一场恶战,却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不过这也是在他的意料之中,历史上播仙镇之战,安西军也一样是轻松获胜,这和安西军本身的强大密不可分。
这时,封常清看了一眼一路哭号走来的吐蕃妇孺老人,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便问道:“大将军,这些牧民怎么处置?”
李庆安淡淡一笑道:“我想把他们全部杀了!”
封常清吓了一大跳,连忙摆手道:“大将军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李庆安瞥了他一眼道:“老人杀掉,男人驱使为奴,女人没入军中为妓,吐蕃人不就这样对付我们汉人吗?”
封常清叹了一口气道:“那是吐蕃军的残暴,如果我们也这样残暴对待对方平民,这又和吐蕃军何异?再者,大将军已在安西废奴,再用吐蕃奴,似乎有点难以解释,而且朝廷也会有非议,不利于大将军的名声,请大将军三思!”
“我不过说说罢了!我既已废奴,自然也包括吐蕃人。”
李庆安笑了笑道:“这些吐蕃战俘和平民我准备全部送往银城,就让他们在银城为民,以开采银矿为生,另外,尚息东赞送去乌拉乌兰湖的三万吐蕃牧民我也不想放过。”
说到这,他对封常清令道:“我给你五千骑兵,配备双马,你给我日夜兼程赶去乌兰乌拉湖,将那三万牧民和他们的牛羊都给我追回来,算你首功!”
......
逻些,布达拉宫,在一阵低沉的长号声中,数百名侍卫和几名大臣簇拥着年少的吐蕃赞普从高高的台阶上走来,他全副武装,后背弓箭,手握长剑,一身盔甲,不远处,大伦囊协达赞在几名苯教大祭司的陪同下,恭敬地等着他过来。
此时虽然佛教已经传入高原,但本地宗教苯教依然在吐蕃占着优势地位,宗教的传播和信仰需要一个长久信仰的过程,也需要统治阶层的大力推广,佛教真正在吐蕃得到大发展,正是得力于这个少年赞普在后来的岁月中大力推广。
少年赞普正是吐蕃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中兴之主赤松德赞,赤松德赞于天宝元年出生,他自称是唐金城公主之子,事实上这不过是个托词,金城公主已在他出生的两年前去世。
赤松德赞是在他父亲赤德祖赞几年前死于石堡之战后即位,今年他才十一岁,但少年老成的他比同龄人的心智显得更加成熟,这段时间他忧心忡忡,就在前几天,一名侍卫冒死告诉他了一个消息,唐军大举进攻吐蕃,萨毗泽的吐蕃军被歼灭,吐蕃西北部的羌塘已无兵把守,而东面的唐军已经攻占了九曲和乌海,将达扎路恭围困在柏海,眼看柏海即将不保。
赤松德赞心中焦虑到了极点,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大伦囊协达赞将军队收缩到逻些附近所导致,吐蕃疆域数千里,可边疆和辽阔的高原上竟然无兵把守,这简直令人不可思议。
他当然也知道囊协达赞收缩兵力的目的是什么?将军队掌握在他手中,使他大权牢牢在握,结果是尚息东赞被赶走,达扎路恭被迫离开逻些,整个吐蕃就是他一人说了算,他甚至没有把自己这个吐蕃赞普放在心上。
望着远处囊协达赞那丑恶的嘴脸,赤松德赞心中怒火万丈,他不由重重哼了一声,他身后的大臣吉桑嘉贡连忙低声提醒道:“赞普,要保持冷静!”
赤松德赞强按住心中的愤恨,脸上挂起一丝轻松的笑容,老远便对大伦囊协达赞笑道:“大伦,我今天要去骑马猎鹰,你和我一起去吧!”
囊协达赞是一个长得很高大肥胖的中年人,年约五十岁,脸上挂着一种虚伪的笑容,他用了两年多的时间,终于赶走了政敌尚息东赞和达扎路恭,大权独揽,权力的甘甜和迷醉使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忘乎所以,以至于他以为自己才是吐蕃之主了,他压根就瞧不起这个少年赞普,任何政务都从来不向他禀报,安西军和陇右军的大举进攻,他更是压着不报,在他看来,唐军不会久驻高原,寒冬来临后他们自会退去,如果能借唐军之手除掉尚息东赞和达扎路恭,那是最好不过。
尚息东赞已经败了,残军撤到纳木错湖,准备回逻些请罪,现在还剩一个达扎路恭,被困在柏海,估计用不了多久,也将被唐军攻破,无论如何,这两个人他都非杀不可,即使唐军没能杀死他们,他也不会放过。
这时,囊协达赞见少年赞普全副武装过来,心中不由生出一丝警惕,向他的侍卫退了两步,可听说赞普是要去打猎,他这才微微放了心,上前笑眯眯道:“赞普,出去打猎有什么好玩,我今天带来了几名大祭司,请他们轮流给赞普讲故事吧!讲几天几夜,赞普也就忘了打猎之事。”
“大伦,我不想听故事,我想去打猎!”赤松德赞一脸天真道。
“赞普真是个孩子!”
囊协达赞笑着和赤松德赞讲条件道:“要不这样,你先听故事,听完故事再去打猎。”
“好啊!”
赤松德赞高兴得跳了起来,从后背摘下弓箭塞给了囊协达赞,嘴里道:“这些家伙我不要了,都给你!”
囊协达赞无可奈何地接过弓箭,又准备接他递过来的剑,可就在这时,赤松德赞指着他身后大喊:“达扎路恭怎么回来了?”
囊协达赞大吃一惊,扭头望去,背后只有他的几十名贴身侍卫,哪有什么达扎路恭,就在他回头的刹那,赤松德赞猛地抽出长剑,一剑刺进了他的胸膛,宝剑锋利异常,竟将囊协达赞内穿细密锁子甲的胸膛刺透了,囊协达赞大叫一声,手抓住剑刃,目光死死地盯着这个年少的赞普,他还是不敢相信,这个十一岁的少年居然敢杀自己。
当他从赤松德赞眼睛里看到了轻蔑和愤怒,他忽然明白了,他真的该死了,囊协达赞软软倒地,赤松德赞紧咬嘴唇,猛地拔出剑,又是一剑刺入囊协达赞的脖子,割断了他的喉咙,鲜血喷溅了他一身。
这时,被惊呆的囊协达赞侍卫终于反应过来,他们大吼一声冲上来,赤松德赞的数百名侍卫也冲了上来,将主人紧紧包围住,双方呐喊着拼杀在一起,这时,赤松德赞一剑剁下囊协达赞的人头,高举着大喊道:“囊协达赞已死,投降者免死。”
囊协达赞的侍卫见主人已死,都无心再斗,降的降、逃的逃,片刻便散了,赤松德赞见大势已定,便回头对吓得一脸苍白的吉桑嘉贡道:“去通知军方,让所有千夫长都来布达拉宫见我,我有话要通告他们!”
.......
时间已经到了八月下旬,唐军对柏海的攻打已经经历了整整两个月,战役刚开始进展非常顺利,七月初,哥舒翰以五万唐军左右夹击吐蕃军,在多玛小城大败达扎路恭的两万军队,达扎路恭率两千残军仓惶南逃至星宿堡。
星宿堡是吐蕃军在星宿川的地势高险处修建的一座雄堡,位于柏海以西,横亘于通向逻些的必经之路上,南面百余里便是著名的紫山,也就是今天的巴颜喀拉山,山势高绝,白雪皑皑。
星宿堡便坐落在紫山支脉的一座高约百丈的悬崖绝壁之上,只有一条狭窄的羊肠小路通上城堡,俨然就是另一座石堡城,它原本是吐蕃军为了防御高原狼群而修建来储存粮食的堡垒,没想到现在却成了吐蕃军的最后的一道防御。
应该说,唐军已经拿下了柏海,将十几万聚居在这里的吐蕃牧民赶去了乌海,缴获了大量的牛羊物资,但拿不下这座星宿堡,就谈不上完全夺取柏海,它就像插在柏海上的一颗钉子,令哥舒翰坐立不安,他先后动用五万大军来攻打这座孤堡,却始终攻打不下来。
他们没有大型的攻城武器,全靠唐军的血肉之躯进攻,进攻异常艰难,死伤惨重,进攻一个多月,唐军已经在城堡下阵亡了八千余人,随着在高原呆的时间过长,不少唐军无法适应高原气候,先后病倒离去了,唐军不断减员,到八月中旬时,五万大军只剩下三万余人。
尽管攻不下星宿堡,但哥舒翰却不肯罢休,他在李隆基面前拍胸脯发过誓言,他将全歼吐蕃军,若吐蕃军还剩一兵一卒就不算他的功劳,他也不要西平郡王之爵,可现在居然还有两千多吐蕃军,他若拿不下星宿堡,柏海就占领不了,他的西平郡王就没有希望。
因此,哥舒翰狠下了一条心,拿不下星宿堡,他就绝不罢手,三万唐军将星宿堡团团围住,昼夜不停地攻打,吐蕃军的反击也越来越弱,石块已经没有了,城堡已经拆到了不能再拆的程度,再拆城堡就垮了,两千吐蕃军也只剩下了不足六百人,在达扎路恭的率领下拼死抵抗。
这天上午,唐军的再一次进攻发动了,一万唐军沿着小道向上进攻,一片片冻得梆梆硬的半只羊或整只牛头砸了下来,这些牛羊肉都是吐蕃军的粮食,储存在城堡中,已经没有石块,只能用它们来阻击唐军的进攻。
数千唐军一声呐喊,纷纷举大盾防御,但还是有近百人被砸下山崖,惨叫声在山谷中回响,攻打了两个月,唐军也疲惫不堪了,高原气候使他们的体力消耗巨大,很多人都爬不上去了,趴在半山腰呼呼喘气,这时的达扎路恭已经对援军绝望了,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寒冬到来,唐军被迫撤离,那样,他还有一线生机。
其实达扎路恭并不是弹尽粮绝,他还可以把城堡完全拆除,据守悬崖,这样他就还有几万块大石可以利用,但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这样做,他要计算时间,要用这几万块石头撑到冬天,谈何容易。
好在双方都是筋疲力尽了,守军累得几乎要死去,唐军也是进攻乏力,越来越软弱,这里不像在平原,近两个月的交战,双方都已到了强弩之末,就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进攻的乏力使哥舒翰愤怒异常,他嘶哑着声音大声吼叫,“传我的命令,命督战官上去,胆敢怕死不攻者,立斩!”
他夺过鼓槌,亲自擂鼓助威,轰隆隆的鼓声敲响了,几十名督战官兵也上山了,唐军不得已,只能拼死再次发动攻势。
就在这时,几名斥候骑兵飞奔而至,惊恐万状地禀报道:“禀报大帅,百里外发现了吐蕃援军!”
“什么!”
哥舒翰惊呆了,他猛地一把揪过斥候的衣襟,冲着他吼道:“你快说,有多少援军!”
“至少、至少有八万人。”
“当啷!”
哥舒翰鼓槌落地,他无力地坐下了下来,呆呆地望着攻不下来的星宿堡,他在这座堡垒上耗费的时间太多了,以至于没有部署任何防御,八万吐蕃援军到了,他的美梦破灭,他的西平郡王也开始离他远去。
哥舒翰只觉喉头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吓得他的亲兵们围上来大喊:“大帅!你怎么样?”
哥舒翰轻轻摆了摆手,声音异常低微道:“传我的命令,全军北撤到九曲,放弃柏海和乌海。”
天宝十一年八月,随着吐蕃军八万援军的到来,哥舒翰最终功亏一篑,他知道唐军已经无法守住柏海和乌海,只得北撤渡过黄河至九曲,凭借积石山的防御工事与吐蕃军对峙,吐蕃后勤不足,在收复柏海和乌海后便不再北上,双方便以积石山为界,暂时停战了。
筹划了近一年的吐蕃战役以唐军七成的胜利告以段落,东线虽然没有完成计划,但西线却获得了全胜。
九月初,李隆基下令嘉奖陇右军和安西军,正式封哥舒翰为西平郡王、骠骑大将军、校检工部尚书,李庆安加封为安西大都护,并命其立即撤出沙州,与此同时,一道给庆王李琮的密旨悄悄地传到了安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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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九章 危机初现
安西的吐蕃战役很早便结束了,当哥舒翰还在围困星宿堡的吐蕃残军时,李庆安便已经在真珠河一个叫离河镇的地方视察大食第四批粮食的转运了,这也是最后一批粮食,从五月到九月,大规模的粮食运送终于接近了尾声,大食为换回三万名战俘,一共向安西唐军支付二百五十万石粮食,在八月底时已经交换完毕,三万战俘已经全部释放,而二百五十万石粮食大部分都储存在俱战提,正从那里转运回碎叶,时间已经到了九月初,二百五十万石粮食也转运完了一半,按照唐军的计划,要在年底河流结冰前,将全部粮食都运回碎叶。
这些粮食从俱战提上船,沿真珠河逆流而上,再从一条通往热海的支流运到碎叶大仓库,而真珠河和这条支流的交接处便是离河镇,这是一片低缓的丘陵区,覆盖着大片森林,在唐军占领碎叶前,这里只生活着极少量的突厥人,但随着唐军逐渐向西发展,对真珠河的水运作用增强,这个中转点也渐渐变得重要起来,五月时,一支约三千户的汉人军户移民迁移到这里,他们便在这里开垦土地、建设家园,逐渐很快形成一座新城镇,因这条支流叫离河,因此这座城镇便叫离河镇,由于这里的地理位置极为重要,安西军便从三千军户中招募了三千余子弟兵长驻这里,又从碎叶派来一千军,一共四千军,组建成了离河军。
离河军的兵马使叫贺求胜,是一名只有二十八岁的年轻军官,出身安西军户,虽然年轻,但他却有八年军龄,最早便是李庆安斥候营的士兵,参加了小勃律战役和石堡城战役,后来又成为李庆安的亲兵,累功提拔为中郎将,负责镇守离河镇,除了他以外,还有一名同样年轻的官员,叫苏翼,他只有二十九岁,出任离河镇移民支使,苏翼是陇右人,出身贫寒,是一个小县的主簿,这次朝廷抽五百名官员来安西协助移民安置,他也是因为没有后台背景而被选中,移民支使实际上就是新官府的筹建人,按照碎叶的计划,离河镇在三年后将改为离河县,届时,苏翼便是第一任县令。
或许都是年轻人的缘故,两名一文一武官员相处还算融洽,今天李庆安来视察离河镇的粮食转运情况,两名官员便是他的陪同,陪同李庆安一同视察的,还有一名监察支使,从安西监察署派来监察粮食储运情况。
这几天离河镇格外热闹,随着又一批粮食到来,随船而来的纤夫和船夫有数千人之多,近千艘满载粮食的平底船停靠在岸边,其中有两百艘船的粮食要留在离河镇,镇子以北有十几座巨大的粮仓,可以储存五十万石粮食,纤夫和船夫正忙碌地从船上卸载粮食,李庆安从一队队马车中走过,他见贺求胜一直心事重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便笑道:“有什么心事就说吧!别憋在心中。”
贺求胜身材不算很高,但长得却异常壮实,他红着脸期期艾艾道:“大将军,我想调离此处?”
“为何?刚才你们还说这里一切都是新的,很有挑战,怎么现在又想调离了?”李庆安笑着问道。
“那是他说的,我可没说。”
贺求胜瞥了一眼苏翼道:“在这里我觉得没劲,我恳求大将军调我到北庭或者疏勒。”
“为什么想去疏勒?”
“我猜大将军下一步要打吐火罗,我想在吐火罗立功。”
“你倒是很有眼力嘛!居然知道我要打吐火罗,不过我的回答可能会让你失望,没有特殊情况我不会轻易调离一名大将,而且离河军刚刚组建才半年,如果把你调走,这对离河军的建立会很不利。”
李庆安见他一脸沮丧,便笑了笑,指着几座大仓库对他道:“你已是八年老兵,应该知道这几座粮仓的重要,除了北方的敌人,任何敌人来进攻碎叶,首先就是占领这些粮仓,而你们离河军便首当其冲,离河镇战略地位之重要,我不说你也清楚,为什么让你来镇守这里?你考虑过没有,我也不瞒你,我是考虑了很久,才把你调来这里镇守,因此你是久随我的心腹,由你镇守在这里,我才能放心,但我却没想到,你居然不想干了?”
说到这,李庆安的口气渐渐变得严厉起来,“如果你不想干,就给我写书面请求,我会换人来镇守,如果你要在这里干,你就给我提高警惕,一时一刻也不准懈怠!听见没有?”
贺求胜满脸羞惭,其实他本来没有什么调走的念头,但前些天,他听说和他一样资历的张永庆在于阗阻击战中立下大功,被提拔为将军,他心中有些不平衡了,在这里,他几时才有立功的机会?今天他想趁李庆安视察离河镇的机会提出调动要求,不料却被李庆安狠狠训斥一顿,令他羞愧难当,低下头一句也说不出来。
李庆安见他知错,便口气缓了缓,拍拍他的肩膀道:“我知道你是想立功创业,我能理解,但你现在的职责也极为重要,如果有敌军探子潜进粮仓,放起一把火来,我们几十万石的粮食就将毁于一旦,这对安西的打击将是致命的,因为我知道你能保护好这座仓库,所以我才会选你来这里镇守,好好努力,多培养一些得力手下,以后我一定会给你机会。”
李庆安的驭下手段,作为当事人贺求胜没有感觉到,但让旁边的文官苏翼感慨万分,他作为一个底层的小官还是第一次接触安西之主,李庆安的年轻固然让他惊讶,但李庆安对手下的这种严厉和宽容却更让苏翼感动,而且他对自己也是一样善待,肯定自己的努力和功绩,不需要说任何阿谀奉承的话,这他和从前的上司完全判若两人,竟让苏翼生出一种愿为李庆安效劳的念头。
苏翼原本是因为没有后台背景而被迫来安西,在他看来,来安西和流放无异,只想着做几年后便想法子调回去,但安西官场的活力和清廉却让他大为惊讶,而且很多制度规矩也让他感到公平,比如说,他奉命在离河建镇,然后将在三年内逐渐建设为县城,而他的任期是五年,也就是说,他将是第一任离河县县令,这就给他一种莫大的成就感,而不是他辛辛苦苦建镇,最后县城建好,却让别人来当县令,正是这种成就鼓舞和制度公平使他拼命工作,今天,当他第一次接触到安西的最高权力者后,他便生出一种强烈的愿望,把妻儿都接到安西来,长期为安西效力。
或许这就是一种领导人的气质,这种气质会随时随地改变他周围的人,给他们一种启示,给他们一种信仰,这对李庆安是一件极为平常之事,平常得他自己都毫无察觉,但他却改变了苏翼的一生。
这时,一匹战马从远方奔来,一名骑兵在马上大喊:“大将军,碎叶急信!”
李庆安见马上骑兵挥舞着一只红色的竹信筒,他心中也不由暗暗吃惊,这表示十万火急的重要之事。
他快步走上前,从士兵手上接过了信筒,信是从碎叶转来,李庆安快速打开信筒,从里面取出了信,他愣住了,信竟然是皇储李豫写给他的亲笔信,当他看完信的内容时,他的眼睛猛地眯了起来,握紧的拳头将这封信捏成了一团。
他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来了。
.......
甘州,一队十几人的骑士飞驰而过,张掖已经远远被他们抛到了脑后,这队骑士毫不犹豫地向前奔驰,在队伍最前面是一名宦官,他满脸沙尘,疲惫不堪,但他却不能半点停留,他所担负的使命在不断催促向前奔驰。
这名姓夏的宦官来自至大明宫,他的目的地是千里外的的沙州,他奉大唐皇帝李隆基的命令,去给住在沙州的庆王送一份密旨,密旨当然不是他能看的,但李隆基将密旨交给他时的反复叮嘱,让他感觉到了这份密旨的重要。
他不敢有半点懈怠,一路快马疾奔,前面山崖上隐隐出现了一座戍堡。
“夏公公,我们去戍堡住一晚吧!”
护送他的张侍卫长大声建议道:“张掖守军不是说了吗?我们最好不要走夜路,可能会遇到马匪。”
夏宦官看了看天色,现在离黄昏还有一段时间,而这里离沙州已经不远了,还有五天的路程。
“现在休息太早了,我们再行一程,前面应该有歇脚处。”
夏宦官不肯休息,众骑士不得不护卫他继续前进,又奔驰了大半个时辰,天色渐渐地暗了,但他们始终没有再找到一户人家,或者一个帐篷,到处是茫茫的草原,他们有地图,知道大约再向前走四十里,便到了甘州和肃州的边界,那里有一支军队驻扎,叫健康军,但他们的马已经疲惫不堪了,拼命打着响鼻。
“夏公公,我们还能忍一忍,但马已经不行了,怎么办呢?”
张侍卫长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埋怨,他们都是宫廷中养尊处优的人,哪里吃过这种苦,刚才如果听他的,现在他们已经在喝酒吃肉了,但夏公公可是圣上身边的人,尽管他心中不满,可还是得忍住。
夏宦官也感觉到马不行了,他心中也有些后悔,但脸上却不表露,他打手帘四处看了一圈,忽然发现西北方向有一片黑影重重,似乎是一片森林。
他立刻手一指道:“去那边休息两个时辰!”
众人向西北方向奔驰了五里路,果然是一片小小的黑松林,独孤地矗立在河西走廊的草原之中,众人也无心去探查了,黑松林只有一两百株树木,不会隐藏着什么危险。
众人纷纷翻身下马,进松林里找地方休息,松林中简直就是一个天然床榻,铺着一层厚厚的松阵叶,干燥而柔然,众随从都累坏了,喝几口水,吃两口干粮,胡乱给马喂点草料和水,便倒头酣然入睡。
夏宦官忧心忡忡,不时将手摸向怀中,那里有他此行的任务,李隆基的一份密旨,唯恐它有半点闪失。
这时,天色已经黑尽了,夜风加大,呼呼地穿过松林,发出一种仿佛女人低吟般的怪声,令人毛骨悚然,草原上寂静的可怕,乌云密布天空,天上看不见一丝星空,在黑压压的乌云垂压下,草原显得有一种说不出的荒凉和孤寂。
虽然说是休息两个时辰赶路,但众人都已经疲惫不堪,连夏宦官也睡着了,忽然,他蓦地坐起来,一种怪异的声音将他惊醒了,他凝视侧耳又听了听,脸色略略有些变了,连忙推攘身边的侍卫,“大家快醒醒!快点!”
众人从睡梦中被推醒,眼睛里都显得有些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听,这是什么声音?”
众人都不说话了,连呼吸也摒住了,半晌,众人惊得跳了起来,“是马蹄声,密集的马蹄声,至少有几百人向他们这边奔来。”
这时,出现了一片黑影,确实是骑兵队,至少有三四百人,他们发出怪异的尖啸声,仿佛狼群发现猎物一般,向黑松林疾奔而来。
“大家上马快逃,是马匪!”
张侍卫长急声大喊,夏宦官慌了手脚,几次上马却没能踩住马蹬,最后被两名侍卫扶上马,他们打马便逃,但是有点晚了,一支箭凌空射来,正中一名侍卫的后颈,一声惨叫,士兵翻身落马。
众人吓得魂飞魄散,他们虽是羽林军,却个个出身富贵,在长安一贯是威风八面,死亡离他们是极为遥远之事,现在却有人死了,他们胆都吓破了,四散奔逃,也没人顾得了夏宦官,现在逃命要紧,马匪们异常凶狠,他们追击迅猛,将侍卫们一一射死,一个都不放过,夏宦官也被一箭射中后背,摔下马来。
这时,一名身材魁梧的马匪奔至近前,翻身下马,伸手便向夏宦官怀中露出半截的圣旨抓去,夏宦官已经不行了,他死死按住圣旨,低抖着声音道:“这是皇帝陛下的旨意,你们不能动!”
他话音刚落,那马匪头子却一刀插入他的心脏,夏宦官惨叫而死,马匪首领夺过圣旨,打开看了看,他点点头,将圣旨揣进怀中,一摆手道:“我们走!”
他的打扮虽然是羌胡,说的却是一口纯正的汉语,他们将尸体搬上马,如一阵狂风般向北方飚去,片刻消失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
几天后,李隆基的密旨出现在了李庆安的桌上,此时,李庆安已经从碎叶赶到了龟兹,李豫的报信告诉他,李隆基已经决定封庆王琮为安西节度使,而他李庆安任安西大都护,只管政务,不再掌握军权,但李隆基不敢明着夺权,而是密旨给庆王,让他联系安西大将,伺机夺权。
这份密旨已经被李庆安得到了,旨意中的内容让他极为震惊,不仅是要尽夺他的兵权,而且还要在夺权后将他押解回长安。
‘若事急,可就地处斩!’
这是李隆基密旨中的最后一句话,李隆基竟是要杀他了,比对付王忠嗣还要凶狠,好歹王忠嗣和皇甫惟明都是在贬黜一年后再秘密处决,而对付他李庆安却连最后的虚伪面具都不要了。
李庆安不由一阵冷笑,所有的人还真以为李隆基是要把他留给太子呢!甚至连李豫都相信了,或许李隆基有过这种打算,但现在他没有了,他确实没有冤枉自己,他李庆安已经有了强烈的野心,只不过,李隆基不是因为他有野心而杀他,而是要抢夺他的女人。
他是大唐皇帝,他怎么能容忍一个臣子抢走他看上的女人呢?这就是他要杀自己的理由,很简单,所谓普天之下,莫非子民,他李庆安立下再多的功又有什么用?不肯把女人给他,就是死路一条。
这时,严庄一瘸一拐地快步走进来,道:“大将军,你找我吗?”
李庆安把密旨递给了他,“你看看吧!”
严庄上下匆匆看了一遍,不由脸色大变,尽管他想到会有这种可能,但他没有想到,竟来得这么快,吐蕃战役刚刚结束,李隆基便下手了。
“大将军,你....准备怎么办?”
严庄问得很犹豫,他想知道李庆安到底有没有下定决心,李庆安背着手站在窗前,久久地凝视着窗外,尽管他不想面对,但事到如今,他已经无路可走了,就算他逃亡西方,新任安西节度使也一样会把他抓回来,李隆基已决意杀他,就没有缓和的余地了。
“我现在还能怎么办?”
李庆安的语气有一种苦涩,道:“我原打算不停地发动战争,让他下不了这个决心,但我还是低估了他杀我的决心,或许在长安他就想杀我了,亏得哥舒翰救了我一命。”
严庄也听出了李庆安的决心,他再不犹豫,便道:“大将军不用急,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一步,既然他是用密旨给庆王,那说明他还是有点投鼠忌器,既然如此,我有一计,还能给大将军争取至少半年的时间。”
李庆安蓦地回身,大喜道:“先生请说!”
严庄轻捋鼠须阴笑道:“此计还是落在庆王的身上,大将军不妨给他个假圣旨,等他回了信,将他的回信改掉,就说此事机密,已有眉目,不能打草惊蛇,慢慢动手,然后再把庆王搬回龟兹,这样就表示庆王已经按旨意行事了,这样一来一去,再加上庆王行事的时间,这样一来至少就半年过去了,那时大将军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此计果然高明!”
李庆安拍腿赞道,但他眉头随即一皱,心中有些后悔,早知道这样,就不必杀使者了,现在使者都死了,这又怎么交代?
严庄明白李庆安心思,他微微一笑道:“这很容易解决,在庆王的信中再添一句,就说身边没人,把侍卫和夏公公都留在身边了,然后再让边令诚去一封信,这个漏洞就补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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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章 釜底抽薪(第一更)
亲王坐镇地方一直便是历朝历代统治者考虑的一件大事,尽管它能有效地控制地方,防止有异心的臣下作乱,能维护统治家族对国家的占有,但它的弊端也是显而易见。
周朝的分封导致了数百年的春秋战国时代出现,汉初分封出现七王之乱,后世的统治者无不吸取教训,尽量避免分封之事再出现,一直到明初朱元璋的分封,很快便又出现了靖难之争。
对于唐朝,分封之事也是时有时无,唐初时太宗李世民曾经封亲王到过地方,但时间很短暂,到了中唐,安史之乱爆发后,李隆基西逃巴蜀,他随即将几个儿子分封去地方掌军,很快便出现了永王之乱,尽管唐肃宗镇压了亲王们做乱,但安史之乱留下来的藩镇割据却一直影响百年,最终导致唐朝灭亡。
这次李隆基将亲王坐镇地方,也是一种变相的分封,由杨国忠提议,尽管杨国忠的本意是想制衡皇太孙的权力,但这个提案却没有遭到其他重臣(包括李林甫在内)的反对,李隆基也采纳了,这实在是因为众人都看到了危机的严重程度,内地空虚无兵,兵力都集中在了边疆重镇,由节度使独揽大权,安禄山、哥舒翰、李庆安、安思顺、高仙芝等等,一旦他们中的某人心怀异心,举兵造反,便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其中又以安禄山和哥舒翰首当其冲,他们的兵力离关中太近,但直接夺取两人的兵权,似乎又有点不妥,李隆基便采用了比较温和的方式,对于比较信任的安禄山,他没有派亲王坐镇河北,只是加强了监军的权力,又封荣王李琬为河东节度使,作为缓冲带。
最近他又比较宠爱武贤仪,便封武贤仪所生的小儿子西凉王李璇为陇右节度副使,协助哥舒翰领兵,又封武贤仪所生的另一个儿子汴哀王李璥为单于都护府大都护兼朔方节度副使,坐镇九原,实际上就是监视朔方节度使安思顺,又统帅内附的北胡诸兵近三万人和驻九原的两万军队,这其实已经在逐步夺取安思顺的军权了。
在各大节度使中,对朝廷威胁最小的便岭南五府经略使,那里有兵力一万五千人,五府经略使何履光年年跋山涉水来朝中述职,又有宦官吕太一为监军,一直很稳定,李隆基也没有考虑。
其次安西节度使因为地方遥远,对关中的影响也不大,按理也可以不用派亲王坐镇,可实际情况却恰恰相反,现在李隆基最嫉恨的便是安西节度使李庆安,他甚至不惜派长子庆王去坐镇安西。
原因很简单,他一直思而不得的女人便是被李庆安夺走了,这对一生收集了四万多后宫的李隆基而言,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原本他还想用李庆安来扶持孙子,但就在李庆安娶独孤明月的那一晚,他的杀机出现了,他决心杀死李庆安,夺回独孤明月,若不是考虑到会影响吐蕃战役,李庆安便已死在长安了。
现在吐蕃战役结束,李隆基便决定动手,他要用长子李琮取代李庆安,统领安西二十万大军。
但有一点他却没有想到,他的长子李琮压根就不愿意去安西,而且贪图享乐,整天沉溺于美食和女人之中。
几个月前,庆王送来一封信,说他现在坐镇沙州,这一点李隆基没有什么疑义,而且还感到欣慰,李庆安发动西线的安西战役就是从沙州出发,这说明长子也参与了这场战役。
战役刚刚结束,他便迫不及待地给长子写了一封密旨,他也知道仅靠长子一人还比较危险,便又给安西节度副使封常清也写了一封密旨,两封密旨一前一后送走,李隆基便开始梦等明月出天山的那一天到来。
.........
沙州也就是今天的敦煌,但在唐朝它所管辖的范围要大得多,包括现在新疆的罗布泊,也是在它的管辖范围内,唐朝的敦煌也远比后世繁华,丝绸之路从玉门关分道,一路北上走北庭去碎叶,另一路则取道敦煌走南线去龟兹或者于阗,那时的罗布泊还是一片茫茫无际的大海,叫做蒲昌海,大漠内绿洲处处,生活着不少居民,不像今天是千里无人区,绿洲对商人们也十分便利。
敦煌在当时便是著名的贸易中转站,商业繁盛,人口众多,气候也远比后世温暖湿润,正因为这样,李琮在敦煌生活得非常适宜,在行宫中醉生梦死,无人管他,又有五千军队保护他的安全,无马匪之忧,在宫呆闷了,便上街散散心,或者骑马去四周踏青,非常自由,左右有大群军队护卫,威风凛凛,街上的民众见到他,无不拱手作揖,极大地满足了他的尊荣之心,哪里像长安,尽管他是堂堂的亲王之首,却没有人理睬他,还要整天提心吊胆,怕父皇知道他荒唐,这里山高皇帝远,他终于感受到了自由的舒畅,李琮第一次不再抱怨将他发放至安西,如果有可能,他还想长期呆下去。
但今天,他的梦想似乎要破灭了,中午时分,庆王的行宫外,一名远道而来年轻的宦官和十几名宫廷侍卫缓缓停下了,宦官对行宫的守卫道:“速去禀报庆王殿下,圣上有手谕到!”
守卫不敢怠慢,连忙奔去向李琮禀报,李琮刚刚吃完午饭,正抱着两个美人取乐,等一会儿他要午休了,父皇忽然有手谕到来令他一怔,他心情忐忑地迎出了宫门,见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宦官,他从来没有见过,年轻宦官上前跪下施礼,“大明宫麟德殿中官冯三凡叩见庆王殿下!”
“冯公公免礼!”
李琮有些疑惑地上下打量这名宦官,他真的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这名叫冯三凡仿佛知道他的疑惑,便笑着解释道:“禀报殿下,卑奴原来在太极宫,因为调走一批宦官去东宫,人手不够,便把我调来大明宫,我是陪夏公公一同来敦煌,他老人家不服西域水土,病倒在张掖,所以便派遣我来给送圣上手谕。”
“原来是这样!”
李琮这才恍然大悟,难怪没见过,原来是从太极宫调去的,夏公公他知道,夏阳文,麟德殿的大宦官。
他不再怀疑,接过了手谕,手谕其实也是圣旨,因为它既不是中书省下发的黄麻外制圣旨,也不是翰林下发的白麻内制圣旨,而是李隆基自己写了下发的旨意,也可以称密旨,从制度上说,这种圣旨是没有什么法律效应,只是皇帝意愿的一种表示。
李琮见是这种圣旨,他更吓了一跳,也不敢打开,慌忙把圣旨收了,对冯三凡道:“冯公公请稍候,我看完再给你答复。”
李琮匆匆回到房内,打开了父皇给他的密旨,不由呆住了,父皇竟是命他去巡查河中风俗人情,让他掌控河中,并暗查李庆安有没有私建军队的嫌疑,李琮心中不由暗暗叫苦,去一趟河中那可不是上街溜一圈就回来了,行程万里,那可是要耗费几个月的时间,父皇却一拍脑门便想到了,他刚刚才习惯了敦煌,这又要让他起程,不是要他的小命吗?
但他又不敢不从,只得命人去把幕僚阎凯请来,片刻,阎凯快步走进了他的房内,躬身施礼笑道:“殿下,听说圣上有旨意到来?”
“不是好事啊!”
李琮叹了口气,把父皇的密旨递给了他,阎凯看了一遍,眉头一皱道:“怎么会是去河中地区?”
“是啊!我父皇头脑一热就写下几个字,他是毫不费力,可我去河中,那是可要越过千山万水,他怎么不替我想想?监军的事情要我去做,他应该让边令诚去做才对!”
李琮心中微微对父皇有了一丝怨恨,语气中也不太有敬意了,阎凯沉思了片刻便笑道:“殿下,卑职倒认为这不是坏事,而是件天大好事!”
‘天大的好事?’
李琮更加疑惑了,“此话怎讲?”
“正如殿下所说,这明明是监军的事情,怎么让殿下去,可如果我们仔细读其中的含义,这里面有四个字值得殿下揣摩,‘掌控河中’,这是何意呢?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是要让殿下去河中建国。”
“什么?”李琮大吃一惊,腾地站了起来,脸上肥肉直颤,结结巴巴问道:“先生这是什么意思,让我去河中建国?”
“殿下别急,坐下来听我慢慢分析。”
阎凯笑着请李琮坐下,这才不紧不慢道:“河中不同中原可以设州县太守管辖,它地域太遥远,朝廷有什么文书,往来一趟也要大半年,而且那里是粟特人聚居地,我唐王朝既然已经用军队夺取此地,那么就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作为宗主国管理,那样迟早还是会被大食抢走,所以办法要么军管,要么建国,长期军管会造成事实上的独立,圣上必然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建国才是最佳的方案,当然不是让粟特人建国,而是让汉人建国,那么国王是谁?殿下以为会是李庆安吗?”
“怎么可能是他,这是我李氏江山,他虽是郡王,却和宗室毫无关系,要建国也应由亲王来出任国王。”
李琮已经动心了,阎凯的分析点中了李琮的要害,十几年来,他梦寐以求能登基为帝,但大唐帝王之位最终和他无缘,他父皇宁愿让长孙来登位,也不愿意让他这个长子入主东宫,他已经心灰意冷了,他知道自己已和帝位无缘,但现在他眼前忽然打开了一扇窗户,去河中登基建国,当然不是皇帝,可就算是国王,又和皇帝有什么区别?
李琮激动得几乎要喊出声了,父皇万岁啊!他强烈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激动,颤抖着声音问道:“先生,我现在该怎么办?”
“当然是要去河中,路途辛苦一点,但想到能登基为帝,这点苦我想殿下也忍受。”
“好!就听先生的,我这就准备动身,若我能登基为帝,我一定封先生为相国。”
“多谢殿下,不!多谢陛下!”
阎凯改了称呼,听得李琮心花怒放,他站起身道:“现在我就给父皇写一封信,表明我的态度。”
阎凯微微一笑道:“殿下,这封信不妨由我来写,写完后,殿下审读,再加盖宝印。”
李琮的头晕晕乎乎,哪里写得出信来,既然阎凯主动请缨,那最好不过,他毫不怀疑,便笑道:“好吧!就由你来写,写完给我看,把信送走咱们就动身。”
当然下午,李琮的回信便送回了长安,他随即动身西行,这也是李隆基的真实旨意中命令,不准他坐镇敦煌,命他返回安西,他的五千护卫军自然也要跟随离开敦煌,不过,其中的两千护卫军并没有回安西,而是控制住了安西通往河西的天险要道,星星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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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庆王的高效率相比,另一封密旨则慢了很多,原因是封常清已经不在龟兹了,被调到银城负责安置吐蕃牧民,李庆安要令吐蕃人为奴为妓,他却不忍,那么安置这些吐蕃人自然就是他封常清的事情了,从某种意义上说,封常清已经‘转业’了,从带兵打仗变成了文职官员,带领一群文官整天忙碌于安置这些离开故土的特殊移民,封常清也没有什么怨言,大食战俘被换成了粮食,而汉人又不大愿意来银城开矿,那这些吐蕃牧民便是最好的劳力,而且李庆安也答应了,开五年矿,放他们回萨毗泽盆地继续为牧民。
正是有了这个承诺,使背井离乡的六万吐蕃牧民和战俘终于看到了一线希望,他们被封常清带到遥远的银城,开始了新的矿工生涯。
一连几个月,封常清一直在银城忙碌不停,这批吐蕃人绝大部分都是平民,妇孺老幼都有,因此不能再像大食战俘那样管理,李庆安便授权封常清在这里建立银州,封常清便兼任银州都督,在银城内拆除原来破烂的房子,修建新屋、建造官衙、编造户籍、运送粮食、开办学堂、药店,建立商铺等等,这些都是封常清的强项,这样一来,封常清实际上便做了太守的事情。
这天清晨,李隆基的密旨经过万里跋涉,终于送到了封常清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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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老高的书,至少不会感到弱智,不像某些小品,中了五百万,难道就只能独吞或者放弃,难道就没有既和谐又皆大欢喜的第三条路吗?对付李隆基,李庆安用就是一种技术手段,这和中国狙击日本入常是一种手法,嘴上不反对,但程序很复杂,你就是入不了,李庆安没有必要愚蠢得公然造反,把自己逼上绝路,只要李隆基撤不掉他,目的就达到了,晚上还有一更。)
第三百二十二章 身份暴露
长安永和坊是长安贫民聚居较多的一个坊,坊内生活的民众大多是各地难民滞留长安不去者,人口也相应众多,平日里打架斗殴事件层出不穷,混乱得连衙役都不情愿去这个坊,在一片片密集的低矮房舍中,住着无数来历不明的人,没有去过问他们,也没有人去找他们收税,只有在无头命案发生时,附近才会出现衙役们的身影。
在这片民居中的一条小巷子里,一直走到头有一户三四间屋组成小院子,院子原来的主人是凤翔人,主人回了老家便将院子租出去,一个月前搬来一户新人家,他们极少出门,只有一个小丫鬟经常出来买菜买米,而这户人家的主人几乎没有人见过,不过这几天这户人家似乎发生了什么矛盾,常听见一个年轻男子的咆哮,以及两个女人的苦苦哀求,只是院子藏在深巷中,路人很难听见他们的吵嚷声。
这户人家正是从碎叶逃出的罗夫人一家人,也就是李庆安名义上的兄弟李珰,两个女人一个是罗夫人,一个是从宁远国逃出不愿归宗的和义公主,她现在叫宁卿依,另外还有一个小丫鬟,一共四个人住在这所隐蔽的院子里。
这里需要交代一下他们的经历,应该是去年,他们从碎叶逃出后,躲到关中泾州的安定县,他们带出的金银珠宝颇多,足够他们下半辈子的生活,罗夫人只是喜欢这个县名,便去了那里,在安定县他们买了一座宅子,为了不坐吃山空,他们还买了两百亩上田,租给佃户收租度日,住下后不久,在罗夫人的主持下,李珰便娶了宁卿依为妻,有一点需要说明,按理他们都是李姓同族,不能成婚,但因宁卿依始终隐瞒住了自己的公主身份,而且她本身又是李氏偏族,为了守住彼此的秘密,他们成婚了,婚后,李珰还算是知道上进,整日读书写字,与娇妻恩爱甜蜜,日子过得很是和美,罗夫人也盼望着儿媳能早日生下孙子。
但罂粟花再美丽,它的本质也是罪恶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李珰渐渐对妻子厌倦了,宁卿依再也管不住丈夫,李珰纨绔子弟的本性开始一天天暴露,书不读了,整日和一帮县里的游侠儿厮混在一起,学会了赌博,学会了嫖妓喝花酒,他一掷千金,不到一年时间,他便将母亲带出的财物挥霍一空,还欠了一屁股债,债主夺走了他们的房子和土地,将他们赶出家门,这时的李珰才对母亲妻子痛哭流涕,保证自己将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慈母和娇妻最终原谅了他,但他们已经没有了家产,没有了依托,无奈,他们只得离开安定,来长安谋生,好在宁卿依有几件上好的首饰,卖掉后得一点钱,便租住在永和坊内。
他们来长安已经一个月了,眼看妻子卖首饰得的钱也快花光,家境的窘迫和以后的生存问题使一家人开始有了矛盾,开始有了吵闹,主要是李珰和妻子的矛盾,他让宁卿依去娘家求援,宁卿依却不肯,矛盾在前天终于爆发了,起因是坊内的地保来访,听说李珰能读书写字,便热心地给他介绍了一份去学堂教书的活儿,这也算是个体面的工作,罗夫人和宁卿依都极力劝他,但李珰不想去,他想去汉唐会寻求资助,却遭到了母亲和妻子的坚决反对,但李珰执意要去,不得已,罗夫人终于吞吞吐吐说出了逃跑的真相,现在隐龙会的主人,李珰的哥哥,正是安西节度使李庆安,得知真相的李珰勃然大怒,他就像一个被抢走心爱玩具的孩童,开始歇斯底里发作了,他痛骂母亲和妻子隐瞒他,让他失去了幸福生活,一连几天,他暴跳如雷,尽管母亲再三劝他,为了生命安全,他不能再争当隐龙会少主了,已经脱离了那个组织,就决不能再去自投罗网。
但李珰不依不饶,一想到过去的锦衣玉食,想到过去的女人成堆,想到过去的雕梁画柱,而现在他们只能喝稀粥度日,住在破烂的屋子,数着星星到天亮,强烈的落差使他变得歇斯底里,整天冲母亲吼骂,这一刻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纨绔和败家,似乎所有的责任都是因为母亲认了那个所谓的‘大哥’,他今天的悲惨生活是母亲造成的,心中的愤怒让他也迁怒到了妻子,是她拖累了自己。
一大早,他见早饭又一碗难以下咽的麦粥,他再一次发作了,“砰!”的一声,他将粥碗狠狠地砸在地上,碗摔得粉碎,他指着一旁惊惧的母亲和妻子大骂:“你们是在喂猪吗?老子是人,是堂堂正正的建成太子之后,竟然让我吃猪食,你们两个女人毁了我一生,还要用猪食来侮辱我吗?”
罗夫人浑身颤栗着,她忽然泪如雨下,捂着脸奔进了屋里,宁卿依亦痛苦之极,她上前跪在丈夫面前泣道:“家里只有四百文钱了,你晚上还能吃到米饭,可我和娘顿顿喝麦粥,已经一个月了,夫郎,你实在不肯去做教书先生,我们也不勉强,我和娘已经商量好了,准备去替人浆洗衣服,攒点钱再摆摊做小买卖,日子很快就会好起来,夫郎,你就再忍忍吧!娘已经够苦了。”
“这是她活该!谁叫她要逃出碎叶,谁叫她好好的富贵不要,你们的愚蠢拖累了我,还要让我再跟你一样苦下去吗?钱呢?钱在哪里!”
李珰歇斯底里地大吼一通,他忽然冲到一口破柜子前,伸手向里面乱掏,妻子大吃一惊,从地上爬起来抱住他胳膊,哭喊道:“夫郎,你不能啊!这四百文钱是我们的买米钱,家里已经没米了。”
“滚!”
李珰一脚将妻子踢翻,从柜子中摸出一只布袋,塞进怀中便向外奔去,眨眼间便跑得无影无踪,宁卿依呆呆地望着丈夫背影消失,她忽然悲从中来,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她开始思念那个宁可自己不要性命,也要保护她逃走的草原丈夫了,开始思念草原上质朴的人民,尽管那些曾经被她所憎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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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李庆安离开长安后,热海居又变得平静下来,它的生意从来都是不冷不热,位于深巷中,只有一些老客人常来这里饮酒,就算最热闹的节日也没有人潮爆满的情况,一天到晚,酒肆中总是保持着安静,中午时分,一辆马车停在了热海居门前,李回春从马车里走出来,眼中有些忧心忡忡,对迎上来伙计问道:“你们常东主呢?”
“大哥,是哪阵风将您吹来了?”
常进大笑着走了出来,他见李回春满脸忧色,不由一愣,“大哥,出了什么事?”
“你过来,我给你说件要紧事。”
李回春将常进拉到墙边,低声对他说了几句,常进一阵惊愕,“天啊!他们在长安?”
“是!我估计他们日子很难过,你替我去一趟百妙楼,把那小子赎出来,再给他一笔钱,让他带母亲立刻离开长安。”
“大哥是担心主公会杀他们?”
“不仅如此,现在朝中情况复杂,我怕他暴露身份,影响到我们的隐龙回归的大计,赶紧让他离开长安。”
“他那么浅薄浮躁,迟早会出事,不如把他.....”
常进说不出‘杀死’两个字,他一咬牙道:“主公不是说了吗?见到他就立即押送回碎叶。”
李回春叹了一口气,道:“我也知道他危险,但他毕竟是老主人的骨肉,夫人也待我们不薄,把他送回碎叶,他肯定是死路一条,算了,我们赶紧把他送走,不能再呆在长安,而且此事只有我们两人知道,不能再透露给第三人,更不能告诉主公,他不会放过珰儿,你明白吗?”
常进沉吟半天道:“好吧!我这就去,此事只有我们两人知晓,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记住了,给他一笔厚币,让他带母亲立刻离开长安。”
百妙楼是平康坊最有名的青楼之一,此刻在内堂的一间小屋里,上身赤裸、脸色苍白的李珰被牢牢地捆绑在大柱子上,他无力地低垂着头,脸上身上都有血痕,显然被打得不清。
在不远处的一张小桌上,两名身材彪悍的男子正坐着相对饮酒,不时瞥了李珰一眼,嘴里低声骂道:“什么东西,只有四百文钱居然还敢来百妙楼,当真是活腻了,竟然敢点四十贯钱的莲花妙姑娘,打死也是活该。”
另一人也接口骂道:“打死他还算便宜了,拿不出四十贯钱,不止,还有十贯酒钱和打赏钱,拿不出五十贯钱就剥了他的皮。”
李珰低垂着头,一声不吭,这时,门开了,从外面走进一名老鸨,喋喋笑道:“李公子啊!委屈你了。”
她给两个大汉使了个眼色,“把他解开!”
李珰的头猛地抬起来,颤抖着声音道:“我的...叔父来了吗?”
“想不到你叔父真是回春茶庄的李东主,失敬了,不过来的不是李东主,是另一人。”
两个大汉解开了李珰身上的绳子,老鸨亲自把一身新衣服给他穿上,谄笑道:“莲花妙姑娘说,请你看在她伺候你的份上,这件事就算了,李公子,给莲花妙姑娘一个面子吧!”
李珰咽了口唾沫道:“让她再陪我一晚,我就算了。”
“没问题,陪你三晚上都可以,李东主说了,差多少钱都由他来付。”
这时,门口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声,常进阴沉着脸走了进来,他刚才在门口都听见了,这个浑蛋竟然还想再呆一晚,让他心中极为不满,常进是个豪爽重义的汉子,他从来就不喜欢这个纨绔小主人,他把隐龙会的事业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但李珰带给他的只有深深的失望和伤害,他们十八家将四代人苦苦执著了近百年的梦想和信念,竟然是要维系在这个愚蠢无知的纨绔子弟身上,想想都会让他感到无尽的悲哀,这也是常进毅然支持李庆安的原因,无论李庆安是真是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否能实现隐龙会等了百年的梦想。
他走进房间,冷冰冰看了他一眼,道:“跟我走!”
李珰在隐龙会中最怕两个人,一个是他外公罗品方,另一个就是常进,尽管今天他见到了久别的亲人,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可是常进那冰冷的口气却让他心中一阵胆怯。
‘常四叔’四个字终究没有喊出来,他嘴唇嗫嚅着,低下头跟着常进出去了,常进一言不发带着他离开了百妙楼,他牵了马继续向前走,李珰则低头跟在他后面,常进走到一间客栈的背后,这里很安静,没有一个人。
常进从马上取下一个沉甸甸的大皮囊,扔在他脚下,哐当一声响。
“这是五百两黄金,带着你的母亲马上离开长安,走得越远越好!”
李珰眼睛一亮,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五百两黄金,那就是五千贯钱,足以让他快活两年了。
常进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依然冷冰冰道:“我警告你,这笔钱是我们最后给你的生活费,勤俭一点,足够你们舒服过一辈子,从今以后,汉唐会不会再过问你们,你是死是活,与我们毫无关系,你若敢再来找,那就是你死路一条。”
常进的冷漠激起了李珰的不满,他慢慢用脚踩住黄金袋子,头一昂道:“隐龙会是我曾祖父一手缔造,是我家的祖业,你不过是个家奴的后人,竟敢说这种弑主的话,你不怕被天谴吗?”
“隐龙会已经不属于你!”
常进不屑地瞥了一眼他的脚,哼了一声道:“你若有大公子一成的头脑和魄力,也不至于落魄到这个地步,不思进取,留恋青楼妓院,连我都替你感到羞耻,亏你还好意思提隐龙会,你配吗?”
“你休要侮辱我!”
李珰被常进的轻蔑激得满脸通红,他咬牙切齿骂道:“你们这帮势利小人,背主之贼,我诅咒你们,死后没脸去见先祖!”
常进听他骂得刻毒,不由脸色一变,握紧拳头向前冲了一步,吓得李珰跌倒在地,他忙一把抄住黄金袋子,向后爬了几步,胆怯道:“你....你要做什么?”
常进怒目圆睁,指着他一字一句道:“我本来要杀你,但李大哥不准我杀,看在你父亲曾经是我主人的份上,看在你母亲含辛茹苦养你的份上,我今天饶了你,我不知道饶过你会不会是我常进所做的最愚蠢之事,但人不能没有义,我为义而放过你,你滚吧!”
李珰不敢再说一句话,拎着沉重的皮囊跌跌撞撞而逃,常进见他逃远了,这才长叹一声道:“同是一母所生,何至于如此天差地别?”
他摇摇头,翻身上马走了,待常进走远,李珰慢慢从一堵墙后探身出来,阴**:“你想让我死,哼!我倒想看一看,到底是谁死!”
.........
在长安开明坊中有一座宅子,占地足有三十亩,高墙大院,看得出是一户官宦人家,但门前冷落,台阶缝隙里长满了青草,大门上油漆斑驳,大片脱落,两盏死气沉沉的大灯笼被风吹雨打,变成了旧白色,显得有些破落了,这里便是前安西节度使夫蒙灵察的宅子。
次日中午,一身衣着光鲜的李珰出现在了夫蒙灵察的府宅前,大门紧闭着,他走上台阶用劲拍了拍门,“有人在吗?”
半天没有人答应,他又拍了拍,这时大门‘吱嘎!’一声开了一条缝,露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你找谁啊?”
“老丈,请问夫蒙大帅在家吗?”
“夫蒙大帅不在,夫蒙灵察在。”
“哦!老丈真会开玩笑,我就找夫蒙...哪个!我就找他。”
“你是谁啊!”
李珰连忙取出一张名帖,递上去道:“以前我见过夫蒙大帅,你就说碎叶的珰公子求见。”
“好吧!你等着。”
老人接过名帖将大门轰地关上了,沉重的脚步渐渐走远,李珰搓了搓手,站在门外等候。
李珰在长安除了李回春和常进外,不认识任何人,他也只知道东市的回春茶庄,那里是他进京时住过的地方,昨天晚上他想了一夜,终于想起了夫蒙灵察,他曾经见过两次,夫蒙灵察挺喜欢他,曾经说过,自己若有什么难处,可以来找他帮忙。
虽然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李珰还清楚地记得,他一早便找人打听,运气很不错,一家酒肆的掌柜知道夫蒙灵察的住处,而且还知道夫蒙灵察就在京城,前些天还见过他。
夫蒙灵察自从小勃律战役后被高仙芝取代,他被改封为安东副都护,安东都护府也就是今天辽东半岛和辽西的部分地区,天宝二年后,都护府驻地在今天的锦州,安东都护府和平卢节度使管辖地区基本重合,这就使得安东都护府没有什么实权,更多是一种象征意义,在强势安禄山的权势下,夫蒙灵察完全是一个摆设,在那里呆了几年,夫蒙灵察心情郁闷,竟生了一场大病,他借口养病回了京城,便再也没有回去过,当然,名义上他还是安度副都护,只是他在不在任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夫蒙灵察已经不想回去了,再过两年他就准备向圣上乞骸骨退仕,夫蒙灵察喜欢钓鱼,他便在后院挖了一个鱼塘,养了几百尾鱼,闲来无事,钓鱼解闷。
一早起来,他在鱼塘里钓鱼了,虽然阳光明媚,但他仍然穿一身蓑衣,戴一顶斗笠,一副独钓寒江雪的派头,可惜天公不作美,不下一层薄雪,给他添几分意境。
这时,他的老管家慢慢走来,禀报道:“老爷,门口有个年轻人找你,叫什么碎叶的铃铛公子。”
夫蒙灵察眉头一皱,什么铃铛公子,他从来没有听说过,他见管家手中拿有一张拜帖,伸手接了过来。
‘李珰!’这个名字有点眼熟,他仰头想了好久,才猛然想起,大概是六七年前,碎叶大富豪李回春曾经带他来找过自己,想求自己给这个年轻人在安西军中安排一个职务,当时好像是这个年轻人的身体太弱,也不够聪明,他有些看不上,便婉言拒绝了,他现在来找自己做什么?
夫蒙灵察刚要回绝,可是转念又一想,见见他其实也无妨,自己府上已经很久没有客人了。
“带他去我小客房,我马上便来!”
他又钓了一会儿鱼,这才收了钓竿,脱了蓑衣和斗笠,背着手慢悠悠向小客房走去。
李珰已经等候多时了,正坐着喝茶,见夫蒙灵察进来,他连忙起身施礼:“后辈末学李珰,参见夫蒙大帅!”
夫蒙灵察摆摆手道:“不要提什么大帅了,那已是过去的事情,你叫我一声前辈便可。”
“是!夫蒙前辈。”
“坐吧!”
夫蒙灵察微微一笑,请李珰坐下,自己也坐了下来,随手端起一杯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大帅,不!前辈,我来是有一件关于安西的大事,想向前辈禀报。”
夫蒙灵察眼皮一挑,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安西之事你应该去找李庆安,安东之事才应找我。”
说到李庆安三个字,夫蒙灵察略略加重了语气,那是他极不愿意提到的一个名字,当年的小小校尉,现在竟然做到安西节度使,而且还是政事堂相国、安西郡王,历任安西节度使都没有做到这种高度,就算是高仙芝,也是在剑南才成就了安南郡王,长江后浪推前浪,当然这句话是和别人谈起时说的,他自己心中却是充满了嫉妒。
“可是夫蒙前辈,我说的就是李庆安之事。”
夫蒙灵察一怔,他再次看了一眼李珰,眼芒似电,刚才的那种老态昏沉模样竟一扫而空,“什么事?”
李珰凑上前压低声音道:“夫蒙前辈想不想知道李庆安真正身世?”
“他不是洛阳人吗?随祖父流落碎叶,我记得好像是这样。”
“不!”李珰咬牙切齿道:“那不过是他掩人耳目之言,他其实是玄武门之变中建成太子的后人。”
“啊!”
夫蒙灵察的眼睛猛地瞪圆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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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三章 危机深化
夜幕刚刚降临,一辆马车仿佛疯了一般向兴庆宫奔去,只听马车里,杨国忠的声音在不停地催促,“快!加快!”
周围保护他的两百多名侍卫都惊讶不已,在他们记忆中,杨相国可从来没有这样仓惶过,这一切都和夫蒙灵察的突然来访有关。
马车内杨国忠又是紧张又是兴奋,李庆安竟然是李建成后人的消息让他震惊万分,他第一次对李庆安有了一种恐惧感,难怪李庆安的身份一直是个谜,原来他竟然是隐太子的后人,而兴奋是他抓到了李庆安最大的把柄,他知道,这一次,圣上无论如何是不会放过李庆安了。
这件事情之严重,竟使杨国忠放弃了今晚召集开家族会议的计划,他们的家族也遇到了严重危机,他今天刚刚得知,前天晚上,贵妃娘娘竟然削发重新住进大明宫的太真观,虽然没有明确贵妃是否已出家,但这件事足以撼动杨家的根基。
就是这么严重的一件事,杨国忠都顾不上了,因为他是大唐右相,他知道李庆安是建成之后的严重后果,这是对李隆基社稷江山的严重威胁,杨国忠权衡了利弊,与其去和家族一起愁眉苦脸相对,不如去和圣上密商社稷江山大事,后者反而能保住他杨国忠的地位。
杨国忠一面焦急地催促车夫快行,又一面回头不放心地问夫蒙灵察,“夫蒙使君,你真有把握确认那个人说的话是真的吗?”
这句话杨国忠已经问了不下三遍了,但事关重大,他还是不太放心,夫蒙灵察就坐在他身后,随他一同进宫,他心中也很紧张,他也知道自己揭开了一个惊天秘密,这个惊天秘密会对有什么影响,他丝毫不知道,但夫蒙灵察心中隐隐有一丝期盼,他渴望自己能重返安西,重新取代李庆安,从他离开安西那一天,他便发誓过,一定要重新回来。
见杨国忠紧张,夫蒙灵察也有些忐忑不安道:“应该是真的,我知道碎叶有个汉唐会,汉唐会的一些头头我都认识,只是没有想到汉唐会中还有个隐龙会,而且在安西也有一个传说,说建成十八家将护送常妃逃到了碎叶,他甚至说起了龙纹玉珮,确实是有理有据,更关键是李庆安的身世一直是个谜,后来圣上不是强令大家不准谈此事了吗?”
杨国忠也感叹道:“当时他不追查李庆安的身世,是因为要用他,现在可好,居然作茧自缚了,估计圣上自己也后悔。”
说到这里,他又嘱咐夫蒙灵察道:“呆会儿去见圣上,你不要开口,一切由我来应答,知道吗?”
“相国放心,这点卑职有数,绝不会越权擅答。”
“嗯!”杨国忠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夫蒙灵察倒是分得清。
“快点!再给我快一点!”
车夫拼命抽打挽马,马车如风驰电掣般向大明宫疾奔而去。
.........
这两天,李隆基的心情着实糟糕透顶,他的贵妃竟然削发入观了,让他既恼怒又心疼,恼怒是杨贵妃始终不肯认错,脾气极犟,一定要让他撤消处置李庆安,甚至为了一个李庆安不惜再次出家,这让李隆基心中更添了一分嫉恨,贵妃是不是有点喜欢上那个李庆安了?
可心疼是他可能要失去贵妃了,毕竟宠爱了近十年,他对贵妃也有很一定的感情,这么美奂绝伦的佳人,就这么出家为道,实在是太可惜了,但让李隆基略略感到欣慰的是,贵妃并没有真正出家,而只是住进了太真观,或许她也再等,等自己取消对李庆安的处决。
李隆基今年也是六十多岁了,人到了这个年纪是极为固执,这一点在李隆基身上表现得更加明显,偏执,他决定的事情,任何人都很难劝他了,杨贵妃企图以出家来要挟他,他怎么可能让步!
李隆基也有点恼羞成怒了,这个杨玉环以为天下只有她一个漂亮女人吗?为了一个年轻将军,竟然以出家来要挟他,这种女人不要也罢!还是他的武贤仪说得好,女人只要懂得如何伺候男子就够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一个杨贵妃的固执已见,一个武贤仪的温柔体贴,让李隆基已经在开始考虑,要不要再立一个贤妃了。
“陛下!杨相国有紧急大事求见。”鱼朝恩的急促禀报声打断了李隆基的思路。
“紧急大事?”
李隆基愣了一下,便命道:“召他觐见!”
尽管李隆基和杨贵妃闹了很深的矛盾,但他却没有因此迁怒到杨国忠,杨国忠这个相国是他很多年前便看中的,他不需要杨国忠有多高的治国能力,他只需要杨国忠懂得一件事情,那就是相权永远服从君权,这也是李林甫做得最好的一点。
目前看来,杨国忠完全合格,李隆基要君权并不是他想过问国事,恰恰相反,任何国事他都不想过问了,但他需要的是杨国忠的态度,需要君权畅通无阻,不再有相权的抗衡,简而言之,他李隆基要随心所欲,做不做又是另一回事。
片刻,杨国忠像一阵风似的冲进房内,跪拜在地上,惊惶道:“陛下,臣知道了一件惊天秘密。”
“什么事情一惊一诈,冷静一点,天塌不下来。”
李隆基有些不悦道,他就是不喜欢杨国忠这一点,快五十岁的人了,总是沉不住气,一点也没有宰相应有的冷静。
杨国忠连连磕头道:“陛下,不是臣不冷静,实在是太让臣震惊了,臣知道了李庆安的身世之谜。”
“他是什么身世,你快说!”
这段时间李隆基和贵妃闹矛盾,尽管有武贤仪的温柔体贴,有梅妃的清丽脱俗,但她们都无法取代杨贵妃的浓艳动人,但李隆基又不愿意向杨贵妃让步,这种情况下,只有独孤明月才能取代杨贵妃,自从有了这个心,李隆基对独孤明月的渴盼已是一天强过一天,除掉李庆安的急切也是一日胜过一日,他每天日思夜想都是如何能顺利除去李庆安,现在杨国忠突然爆出李庆安的身世,李隆基也有点沉不住气了。
“陛下,李庆安一直隐瞒了他的真实身份,他其实也是宗室,他是建成太子之后。”
杨国忠的最后一句话,仿佛平地起了一声惊雷,将李隆基惊呆了,他的头脑中一片空白,不知呆坐了多久,李隆基才仿佛灵魂归窍,紧盯着杨国忠问道:“你说的可属实?”
“臣绝不敢欺瞒陛下,夫蒙灵察得到碎叶人密报,李庆安确实是当年建成常妃逃到碎叶后所生遗腹子的后人,为了实现建成太子未尽的愿望,十八家将的后人还成立了隐龙会,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推李庆安上位....”
杨国忠便将夫蒙灵察汇报的情况原原本本叙述了一遍,说到后面,他已经不敢再说了,他发现了李隆基的脸色越来越黑,眼睛也开始充血了。
一股从来没有过的怒火向李隆基猛扑而来,他做了四十年的皇帝,第一次听到有人要夺他的皇位,而且这个人还是百年前建成太子的后人,一直隐瞒着他,被他一步步送上高位的手握二十万大军的边疆大员,这个人要夺他的皇位,这种被欺骗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的心烧化了,这一刻,独孤明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的皇位,他看得比生命还重的皇位就像一把大锤,重重地砸在他苍老的胸脯上.
“咔嚓!”
手中的白玉朱笔被他折成了两段,他的喉头一甜,喷出了一口血,眼前一黑,竟软软地晕倒在地。
“陛下!圣上!”
杨国忠和鱼朝恩仿佛疯了一般,同时向李隆基扑去。
........
这两天常进有些心神不宁,他一直在为李珰的事情而感到不安,越想他就越觉得自己对这件事处置不当,他不该就这么把李珰放走了,就算不执行李庆安的命令将李珰和夫人送去碎叶,但至少也应该派人把他们送走,当时他曾经有过这种想法,但最后他还是放弃了,说到底,还是一种私心在作祟,李回春不愿意过问李珰之事,便将他推出去,可他又何尝不怕被李庆安知道呢?正是害怕被李庆安知道这种担忧,使他视李珰为烫手卵石,慌不迭地打发他走,而不敢过多接触,现在想来,他做得确实有些大意了,李珰母子不是洪水猛兽,把他们好好送走,相信以李庆安的气量,也能理解他们念旧之情,相反,他们这样草率地处置李珰,反而会留下一种隐患,常进后悔了,但他又找不到李珰的下落,只得期盼他们母子是真的走了。
夜里,常进独自一人在房内喝闷酒,这时,有伙计在门外道:“东主,有一个姓罗的夫人在门外找你,好像有急事。”
“罗夫人!”
常进腾地站了起来,将面前的小桌子撞翻了,酒菜碗碟滚翻落地,他也顾不得这些,甚至连鞋都没穿,便向楼下奔去,罗夫人有急事找他,一定是李珰出事了,他心急如焚,一口气跑出大门,老远便看见了焦急不安的罗夫人。
李珰只知道回春茶庄,但罗夫人却知道长安西市的热海居也是汉唐会的产业,她到处打听,终于找到了常进这里,一见到常进,她便失声哭了起来,“常四哥,珰儿出事了,快救救他吧!”
“别急!别急!进屋去说。”
常进心慌意乱,他见罗夫人身后还有一个年轻的少妇,便连忙问道:“这位是?”
“她是珰儿的妻子,我的儿媳。”
“那就一起进去吧!”
常进将她们二人领上二楼,找了一间僻静的屋子,一坐下便问道:“珰儿出什么事了?”
“珰儿失踪了!”罗夫人泣道。
“不!他是去找前安西节度使夫蒙灵察了。”
宁卿依比罗夫人理智,她拉着婆母的手劝道:“娘,已经到这个时候了,我们必须要说实话啊!”
常进一下子懵了,半晌,他才结结巴巴道:“姑娘,你能肯定吗?”
宁卿依点点头道:“昨天下午夫郎回家,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五百两黄金,母亲猜到他一定是问你们要的,便要急着离开长安,但夫郎不肯,他说五百两黄金太少,他有办法搞到五千两黄金,今天一早他便溜出门了,直到现在他还没有回来,我们到处打听,听一家酒肆掌柜说,夫郎去找前安西节度使夫蒙灵察了,我们又赶到夫蒙灵察府上,得知夫郎确实来过,但被官府带走了。”
“蠢啊!”常进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失声怒吼了起来。
罗夫人被吓得不敢再哭,怯生生地望着常进,心中害怕到了极点。
常进心中又乱又悔恨,他恨自己昨天不该为私心而坏了大事,不用说,李珰一定是去告发了,这样一来,隐龙会危矣,李庆安危矣!常进心中乱成一团,他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这个时候,宁卿依不愧是大唐公主,冷静而有理智,她立刻道:“为了防止官府抓人,常四叔应该立刻去通知隐龙会成员。”
一句话提醒了常进,他感激地看了一眼宁卿依,便对她们道:“我估计官府已经去抓你们了,你们就躲在这里,不要回去,珰儿还不知道热海居,我现在要立刻去一趟东市,马上就回来。”
说完,他吩咐伙计关了店门,又让心腹将她们二人藏到后院去,自己骑上马,向东市直奔而去。
但常进还是晚了一步,他奔到东市大门时,远远便看见了东市内到处都是挎刀衙役,戒备森严,不准任何人进出,人人手火把,将东市大门口照得灯火通明。
常进的心顿时掉进了深渊,他躲进一家酒肆,酒肆二楼正对东市大门,看了片刻,只见东市大门一阵大乱,无数衙役从里面涌出,他们抓了一大群人,基本上都是回春茶庄的伙计,当先两个五花大绑,正是李回春,他披头散发,袍服也被撕破了,嘴角还有血迹,显然是遭到了殴打,常进心如刀割,狠狠地打了自己几个大嘴巴,泪水从他眼中涌了出来,是他害了李大哥。
这时,两辆封闭的马车上前,将他们父子押上去,就在李回春被押在马车的一刻,他忽然扭头大喊道:“有本事你们去碎叶抓李庆安,别拿我们这些无辜民众.....”
话没有喊完,他的嘴便被堵住了,推进了马车,常进幡然醒悟,这是李回春在叫他们赶紧逃回安西报信,李回春又看了看聚海行,很安静,没有被冲击到,聚海行的掌柜李云峰就是李回春的次子,他是在喊二儿子逃走,估计事出突然,官府还没有想到聚海行柜坊,想到这,常进悄悄溜下楼,跑到聚海行后门处,恰好看见李云峰拿着一个包袱从后门出来,他看见常进,眼睛一红道:“常四叔,我正要去找你。”
“别说了,快跟我走,我们立刻离开长安。”
“可是柜坊的钱怎么办?”
“里面有多少是咱们的钱?”
“大约有五万贯,大将军的新银饼还没有送来,其他都是各商户的储钱,我估计明天他们会蜂拥来取钱。”
“别管这么多了,赶紧通知大伙儿离开长安要紧。”
常进拉了一把李云峰,两人迅速消失在黑夜之中,当然晚上,常进一行人便离开了长安,他们也不敢去安西,便躲到长安附近的郊县中去。
.......
尽管李庆安身世之谜守得极为严密,但消息还是泄露了出去,次日天亮后,皇城和大明宫的各处省台朝房内便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没有人敢公开议论,但一个眼色,一张纸条,都在悄悄地传递著这个信息,李庆安竟然是建成太子的后人,这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令人感到无比刺激,尽管李建成的几个儿子都被杀死,但很多人都知道一个传说,当年十八家将保护常妃逃离了长安,不知所终,这个消息一直是一种野史秘闻,事情过去了百年,它是真是假已经没有意义了,但今天忽然爆出了李庆安的真实身世,让人们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那个百年前的传说,原来竟是真的。
这种戏剧性的解密给百官们带来了无限遐想,他们也听说李隆基因此被气昏了,这就等于向故事中再添加了佐料,让故事变得更加离奇而精彩,甚至有想象丰富者已经在开始憧憬,假如李建成的子孙在百年后取代了李世民的子孙,这对百年前的玄武门事变又该是一个多大的讽刺。
可能吗?谁都不知道,但没有一个人说不可能,李庆安控制安西,手握二十万精悍大军,关中有多少军队,大唐腹地又有多少军队?
天刚亮时,李隆基终于在几个御医的努力下苏醒了,他的苏醒给宫中带来一片欢腾,但欢腾很快便被鱼朝恩下令禁止了,圣上需要安静,李隆基确实需要安静,从他睁开眼那一刻起,他便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他从来没有像此时这样清醒过,很多被遗忘的事情又忽然历历在目。
那一年他二十八岁,雄姿英发,胸怀万里,父皇指着他对兄弟们道:“你们看到了吗?这是太宗第二。”
也就是那一刻,奠定了他九五之尊的地位,他的大哥更是慑于他的威严,主动让出了皇位,令他父皇大喊:“建成已死,玄武门不在!”
时间一晃过去了四十几年,当他进入暮年时,李建成又复活了,在他子孙的身上复活了,而且离他是如此之近,他的箭又是那么的犀利,让李隆基忍不住仰天长叹:“父皇,李建成没有死!”
“陛下,臣劝一言,恳求陛下铭记。”
站在龙榻之侧的首席太医孙思逸低声道:“陛下不能再服用那个助情花香,它已经使陛下的身体严重恶化了。”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李隆基有些恼怒太医打断了自己对往事的追忆,他的口气极不耐烦,孙思逸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什么好,有些话他不敢说出来,他不敢说若再有下次,他就将无能为力了,他刚刚才发现那种助情花香竟是一种极为诡异的烈性春药,它从内脏催出一分元气,便会埋下一丝隐患,但这种隐患不会马上释放,而是慢慢积累,积累到一定程度,在外因的诱发下,它就会在体内轰然坍塌,让身体毁于一旦。
这种助情花香之所以比前一次的更厉害,就是因为它的隐蔽,让服用者只感觉到好处,而察觉不到恶果,不知不觉便离不开它,尽管发现了这个严重问题,孙思逸还是不敢明说,因为这两种助情花香都是他亲自检察过并同意圣上服用的,如果说破,他岂不是有欺君之罪?
这时鱼朝恩上前劝道:“孙太医,圣上还有重要事情处理,你就先下去吧!”
孙思逸点点头,便拎着药箱出去了,他刚一走,李隆基便对坐在身边的武贤仪道:“给朕拿一粒药来,朕每天服用的那种。”
武贤仪知道李隆基要的是什么,她也担忧地道:“陛下,刚才太医不是说那药不能再吃了吗?”
“朕的话你敢不听吗?”
武贤仪无奈,只得给身后的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出去了,片刻捧着一只金盒进来,递给了武贤仪,武贤仪打开金盒,从里面取出一丸葡萄大的朱红色药丸,她凝视了片刻,不得已,只得服侍李隆基服下。
李隆基服下药,半晌,他的脸色渐渐地由苍白转成了红润,他点点头,便对宦官道:“让宗正卿进来吧!”
宗正寺是主管宗室事务的朝廷部门,目前宗正寺卿是嗣宁王李琳,也就是李隆基大哥之子。
他快步走进房内,躬身施礼道:“臣李琳参见吾皇陛下,愿陛下万岁万万岁!”
“好了!”
李隆基轻轻一摆手,问道:“你知道朕找你来是什么事吗?”
“臣知道!”
李隆基环视一眼左右人,道:“你们都下去。”
等众人都退了下去,他这才缓缓道:“你说吧!”
李琳打开一本卷宗,从里面取出一本已经发黄的奏折,低声道:“史馆中已无记载,这本卷宗一直是宗室中不准随意开启之秘,正是建成太子后人的一些线索,玄武门事变后,建成和元吉之后皆被鸠杀,建成之后只有次女闻喜县主李婉顺得活,但太子妃常氏确实被建成家将护卫脱逃,这份奏折便是当时凤翔太守李应允写来的急报,说太子妃从凤翔过境,当时玄武门事变的消息还没有传到凤翔。”
李琳又取出一张发黄的纸,道:“这是当时东宫御医给太子妃的一次诊脉,时间是玄武门事变前一个月,上面写得很清楚,是喜脉,也就是说常妃确实有孕了,这就是建成十八家将放弃建成四子,而只护送常妃逃亡的缘故。”
“那后来呢?”
李隆基阴沉着脸问道:“常妃逃到哪里去了,有没有记载?”
李琳摇了摇头,道:“我昨晚查过所有卷宗,都没有记录,不过,建成和西突厥可汗的关系极好,逃去碎叶是很有可能的,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那个告密者提到了一对龙凤纹玉珮,那确实是建成太子心爱之物,是高祖所赐,抄家后不见其下落,大理寺也证实,李庆安两年前入狱时,身上确实有一块凤纹玉珮,贴身而带,所以臣以为李庆安为建成太子之后,有九成可能是真。”
“该死的高力士!”
李隆基咬牙切齿道:“把那个老奴给朕找来!”
片刻,高力士惶恐地走进了房间,他一直就在宫中等待召见,高力士也听说了李庆安之事,他知道李隆基醒来一定会找他。
当年吏部审查李庆安身世背景时,确实发现了李庆安身世不明的漏洞,他自己写的履历上说他祖籍是洛阳,报了祖父名和父名,但吏部竟然没有在洛阳民册中找到相应的记录,当时他暗中告诉了李庆安这个问题,很快,李庆安便拿出拿出另一份履历,说他祖父在景龙三年迁去了碎叶,后来碎叶汉人出具了证明,他当然也知道那个证明是假的,他也没有放在心上,但高力士却万万没有想到,李庆安竟然会是李建成之后。
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后来李建成被封为隐太子,那不过是李世民假惺惺的姿态,事实上,李世民的历代子孙都把玄武门之变放在心上,那一直是他们心中的一大纠结,现在建成有后,而且居然是李庆安,这怎能不令李隆基愤怒发狂。
高力士更担心的是自己,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李庆安的后台,这会让李隆基怀疑他是知情不报。
高力士心情忐忑地跪下,“老奴高力士参见陛下。”
“高力士,你怎么给朕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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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四章 再行一棋
“老奴听说陛下身体不适,特赶来探望,确实不知身犯何罪?请陛下明示!”
“哼!”李隆基重重哼了一声,“还在朕面前装糊涂,那朕就明着告诉你,李庆安是当年隐太子之后,你怎么说?这些年,你天天在朕面前说他的好话,蒙蔽了朕的眼睛,最后朕竟被你们欺骗,提拔他为安西节度使,高力士,你没有责任吗?”
此时,高力士的心反而平静下来了,他不慌不忙道:“陛下请听老奴一言,李庆安被提拔是因为他在小勃律战役和石堡城战役中有卓越表现,和老奴无关,老奴确实不知道他是建成太子之后,当年只是因为他替老奴打马球而建立起了私人友谊,若老奴知道他是建成之后,是绝不敢隐瞒陛下,退一万步说,其实就算他是建成之后也没有大不了,只能证明他是宗室,建成不过是百年前的太子,难道他的子孙就一定会兴风作浪吗?所谓林欲静而风不止,只要陛下看淡此事,自然就平安无事,老奴以为,李庆安是不是建成之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不能因此而逼迫他,反而使走投无路而造反,请陛下三思!”
应该说,高力士的建议很有理智,提醒李隆基不要把事情闹大,不要把李庆安逼反了,但此时的李隆基心中充满了杀机,他已经听不进任何人的劝告,高力士的劝说反而使他更加反感,他冷笑了一声道:“朕是要追究你的责任,你倒反而教训起朕来了,你还以为你是从前的高力士吗?来人!”
门口进来了几名侍卫,李隆基一指高力士道:“将此奴拉下去,重打一百棍,撵出东宫,永不录用!”
几名侍卫抓住高力士的胳膊便向外拖,高力士挣扎着喊道:“陛下不如一刀杀了我,更痛快一点!”
“拖下去!”
李隆基怒不可遏,指着高力士大吼,旁边的鱼朝恩心花怒放,高力士这把老骨头怎么可能经得住一百棍,打死了这个老浑蛋的机会到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李豫的悲喊:“皇祖父,饶过高公公一命吧!他伺候皇祖父五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圣上,饶过高公公一命吧!”
外面所有的宫女宦官都跪了下来,一起为高力士求情,李隆基终于略略冷静下来,他这才意识到,若一百棍打下去,高力士可就活不成了,一转念间,他忽然又觉得高力士不能死,万一李庆安打进关中,还可以让他去和李庆安谈判。
想到这,他连忙改口道:“好吧!朕看在皇长孙的面上,饶他一命,改打三十棍。”
一名宦官飞奔去传旨了,直恨得鱼朝恩咬牙切齿,好容易等到一个千载难逢之机,却被这个老东西逃过了。
“鱼朝恩。”
李隆基叫他了,鱼朝恩连忙上前谄笑道:“奴才在!”
“你去把皇太孙劝回东宫,就说朕心情不好,不想见任何人,以后再召见他。”
“是!奴才明白。”
鱼朝恩刚要走,李隆基又叫住了他,“等皇太孙走后,你再去把杨国忠给朕叫来。”
鱼朝恩走了,李隆基又闭上了眼睛,尽管他已经老迈昏庸,但几十年的政治经验还在,他冥思苦想,自己该如何尽快除掉李庆安?
片刻,杨国忠匆匆赶来,他昨晚一夜没睡好,眼睑还有点浮肿,他进门便躬身施礼道:“臣担心得一夜未睡,听说陛下好转,臣终于放心了。”
他说是实话,确实一夜未睡,但他并不是在替李隆基担心,而是替自己考虑后路,要是李隆基归天,李豫继位,他杨国忠也就完了,若李隆基真的归天,那他怎么办?李豫肯定是不会放过他,现在再和李豫搞好关系,似乎已经晚了,杨国忠胡思乱想了一夜,还是没有结果,唯一的希望就是祈求上苍保佑李隆基长命百岁。
李隆基见他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心中也不由有些感动,这杨国忠能力虽然比不上李林甫,但对自己忠心耿耿,难得啊!
他点点头道:“朕想先问一问那隐龙会之事,你搜捕得如何?”
“回禀圣上,昨天晚上臣就命京兆尹搜查东市,抓住了隐龙会的大头目回春茶庄东主李回春,此人是碎叶有名的汉人,他是建成十八家将首领李中原之后,可惜他昨晚在狱中嚼舌自尽了,臣无能,没能从他口中追查到其他隐龙会成员。”
‘死了?’
李隆基脸色露出了失望之色,“那还有别的收获吗?”
“有!”
杨国忠取出一份长长的清单,笑道:“从回春茶庄中搜到了隐龙会经费八万贯,臣随即又查封了聚海行柜坊,听茶庄伙计说,那家柜坊的掌柜便是李回春的儿子,虽然被他逃掉,但臣却从柜坊的地下钱库中搜到了五十万贯钱和三万两白银。”
“这些钱都是隐龙会的吗?”
“一部分是,一部分不是,臣打算清理账目后正式禀报圣上。”
李隆基想了想便道:“朕有两个意见,第一,聚海行柜坊是安西军所开,里面有不少钱是安西军将士存在柜坊,所以除了隐龙会的钱外,其他钱不准动,柜坊也继续开业;第二,给朕全力搜捕隐龙会和汉唐会成员,宁可错抓一百,不可放过一个,你听清了吗?”
“臣遵旨!”
杨国忠见李隆基居然放过了聚海行柜坊,心中不由有些失望,但他毕竟是相国,也明白其中的微妙所在,聚海行是安西军所开,很多将领都存钱在那里,李隆基要对付的是李庆安,关了聚海行,就得罪了整个安西军,这等于是变相帮了李庆安。
这时,李隆基又缓缓道:“朕反复考虑过了,本来朕打算用封常清来夺李庆安的权,但封常清的资历显然浅了一点,还不足以让其他安西将领心服口服,所以朕想到了一人,此人比封常清更有资历,更能胜任朕的重托。”
杨国忠忽然反应过来,惊喜道:“陛下说的莫非是.....”
“对!朕说的就是夫蒙灵察。”
杨国忠想到的却是高仙芝,他连忙道:“陛下,为何不用高仙芝,把他从剑南调走,放去安西,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臣以为这样会更有成效。”
应该说杨国忠这个建议非常毒辣,既可解除高仙芝对剑南的控制,让剑南重回他杨国忠的手中,又可让高仙芝去对付李庆安,为高明的一石二鸟之计,这条计策是令狐飞给杨国忠的建议,杨国忠抓住这个时机说了出来。
但李隆基却摇了摇头,“这个计策虽好,但朕担心安西之事没有解决,剑南的风波又起,你要想到,高仙芝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可是安南郡王,去安西算什么?如果他不遵旨怎么办?会不会把平静的剑南局势搅乱?这些朕都要考虑,而且若高仙芝搞掉了李庆安,那又怎么搞掉高仙芝,说不定还更有后患,所以朕决定还是用夫蒙灵察,他是老安西节度使,他比高仙芝更合适,你把他找来,朕要和他好好谈一谈。”
“陛下深谋远虑,臣万万不及,臣这就去找夫蒙灵察。”
杨国忠心悦诚服,拍了一记马屁,匆匆去了。
杨国忠走了,李隆基慢慢坐到案便,在一张纸上写下了高仙芝和夫蒙灵察两个名字,他仔细看了半天,提笔在夫蒙灵察上面画了个大圈,想了想,又在高仙芝上面画了个小圈,杨国忠的建议其实也不是没有道理,但风险太大,只有在迫不得已时才能使用,但凡有一点余地,他都不会采用这个办法,不过可以作为备用方案。
片刻,门外传来了宦官的禀报,“陛下,夫蒙灵察到了!”
“宣他觐见。”
夫蒙灵察从昨晚到现在便一直在大明宫外等候,揭发李庆安固然让他心头的嫉妒得到一点平衡,但夫蒙灵察更期盼的是,他从这件事中能得到什么,尽管他年事已高,即将到退仕的年龄,但他对权力的欲望却从来没衰老,他一直盼望着,有一天他能重回过去的辉煌,而不是就此消失在大唐舞台上。
此刻他心中激动万分,竟有一种想哭的感觉,一进房内他便跪了下来,颤抖着声音道:“老臣参见陛下!”
李隆基原本是怕他不想去,而安抚他几句再鼓励他,可见他这副模样,便知道没有必要安抚他什么了,便开门见山道:“朕打算任命你为安西节度使,你可能胜任?”
一行热泪从夫蒙灵察的眼中滚出,他哽咽道:“老臣愿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李隆基点点头又道:“朕是打算任命你为安西节度使,但不是现在。”
夫蒙灵察一怔,他有点不明白李隆基的意思,但他也不敢吭声,只听李隆基又道:“朕先封你为安西节度副使,五镇都兵马使,再给你一个西州都督,你几时给朕拿下李庆安,那你几时就是安西节度使,你明白吗?”
这个任命在夫蒙灵察的意料之中,李庆安既是建成太子之后,李隆基岂能容他?要想在安西除掉李庆安,除了自己,他还能靠谁?想到这,夫蒙灵察傲然昂首道:“请陛下放心,老臣在安西几十年,根基雄厚,只要老臣去了安西,不敢说十成兵马,至少八成军队都会听老臣的指挥,这就是老臣的人脉。”
李隆基就喜欢他这种自信,便欣然道:“那好,朕就拭目以待!”
..........
李庆安是建成太子之后的消息,如风一般传遍了长安朝野,也传到了李林甫的府中,此刻的李林甫已经辞去了一切职务,在家养病,但李林甫已是风烛残年,即将走到人生的尽头,最后一次公开露面是半年以前参加朝会,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出门一步,甚至连他的大部份子女都没有再见到他。
如果某个官员现在来见他,一定会大吃一惊,一定不敢相信,躺在床上这个骨瘦如柴的老人竟然会是掌管大唐相权十几年的李林甫,病痛的折磨在半年时间内使他生命几乎已流逝殆尽,原来高胖威武的李林甫此时只剩下一把骨头,就俨如一层皮包着一具骷髅躺在床上,或许是他生命将终,这两天他的思路竟变得空明起来,他开始在最后回味人生的点点滴滴。
尽管他的家人已经不把任何朝廷之事告诉他了,但儿子李崿还是把李庆安是建成之后的秘密告诉了李林甫。
实在是这个消息太令人震惊了,李崿一连说了三遍,李林甫才听明白儿子的意思,他那如骷髅般的脸上竟出现了一丝意味深长地笑意,他低微地说道:“我就知道....他...不是一般人。”
“那父亲,我们该怎么办?”
过了很久,李林甫才吃力地问道:“他没有...否认吗?”
“没有,圣上没有否认,他似乎默认了,这件事已经传开。”
李林甫脸上的笑意里带了一丝嘲讽,他断断续续道:“那是....他失策了。”
“父亲的意思是说,圣上应该否认李庆安是建成之后吗?”
李林甫没有回答,闭上了眼睛,良久,他睁开眼对儿子道:“派人去大唐各州宣扬此事,你再...写封信给他!”
当天晚上,李林甫陷入了深度昏迷,再也没能醒来,十天后,李林甫与世长辞,甚至连遗嘱都没有能留下来,但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却给儿子指出了一条路,他的家族要投靠李庆安。
........
李庆安是唐初太子李建成后人的秘密在刚开始时只在朝堂中传播,但仅仅过了一夜,便在李林甫家人之类的有心人的刻意传播之下,传遍了长安的大街小巷,这种秘密是最让人感兴趣,一时间,茶馆、酒肆、青楼、客栈,几乎所有的公共场所都在谈论这件事,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都大感意外,而恰好这个时候,一首岑参写下的李大将军西征诗也风靡了长安。
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
平沙莽莽黄入天。
轮台九月风夜吼,
一川碎石大如斗,
随风满地石乱走。
匈奴草黄马正肥,
金山西见烟尘飞,
汉家大将西出师。
将军金甲夜不脱,
半夜军行戈相拨,
风头如刀面如割。
.......
正是在这首诗的烘托之下,李庆安再一次成为了长安人关注的焦点,再一次掀起了长安人对安西的向往,仅三天时间,一百多名热血沸腾的国子监学生便毅然佩剑踏上了前往安西的征程,去实现他们追随李庆安建立功业的雄心壮志。
这首诗不仅使平民和国子监学生对李庆安充满了敬仰,更多的士大夫阶层开始对他刮目相看了,尤其李庆安既为宗室之后,他的身上便多了一层贵族的光环,这种光环使他灰姑娘般的身世一下子变得高贵起来,而且他居然是高祖长子李建成的嫡曾曾孙,这种血统甚至比李世民的子孙还要高贵几分,这在极为重视出身背景以及血统的大唐是十分重要。
这样一来,李庆安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将军,不再是一株让人看不上眼的胡杨柳,他变成了一株可以招揽凤凰来依附的梧桐大树,尤其是一些关陇大族,开始对他生出了一种别样的心思,他们在考虑,李庆安能不能成为他们的利益代言人?
但有人敬仰就会有人嫉恨,就在李庆安的名声如日中天之时,一道李隆基下发的旨意使李庆安的命运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任命夫蒙灵察为安西节度副使兼西州都督、五镇兵马使、兼安西营田使。
.......
夫蒙灵察激动得几乎一夜没有睡觉,他从书架顶上翻出了尘封已久的安西地图,他抚摸着那一个个曾经无比熟悉的名字,往昔的金戈铁马岁月又浮现在眼前,龟兹、焉耆、于阗、疏勒、碎叶,从前的四镇兵马变成了五镇,这是安西除了节度使外最有实权的职务,目前由李庆安兼任,掌控着安西的军权。
夫蒙灵察当然也知道李庆安不会甘心放弃,但这是李隆基的旨意,是朝廷的正式任命,除非他已经举旗造反,否则他不敢不从,只要自己到了安西,那些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旧部,毕思琛、王滔、康怀顺、陈奉忠等等,他们还在安西为官,被李庆安排挤,怨恨已久,他们不会容忍李庆安的为所欲为,一定会支持自己,迅速形成他的势力,这一点夫蒙灵察对自己很有信心。
“老爷,你就睡一会儿吧!”
天快亮时,夫蒙灵察的老妻端一碗参茶进了书房,她见夫蒙灵察兴奋得一夜未眠,不由叹了一口气劝他道:“老爷,你已经六十有七,眼看再过三年就退仕了,何必又跑安西去呢!我也听说那李庆安是建成太子之后,年轻有为,还是安西郡王,你这么老迈,还能和他争什么,既然有一大堆孙子,就应该在家里安养晚年,享受天伦之乐。”
夫蒙灵察被老妻扫了兴,他一拍桌子怒斥道:“你一个老太婆,胡说什么!大丈夫岂能一日无权,我会甘心就这么默默无闻地死掉吗?我盼了几年了,终于得到了机会,李庆安算个屁!老子当安西节度使的时候,他还是个戍堡小兵,他敢跟我斗?”
“老爷,消消气,我不说你了,早点睡一会儿,后天你就要出发,多和家里人呆一呆吧!”
老妻无奈,只得安抚他几句便出去了,夫蒙灵察的思绪又回到了地图上,夺李庆安权力的第一步做什么?他的目光盯在了高昌,他是西州都督,第一步当然是要把天山军牢牢抓在手中,这样他才有根基和李庆安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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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七章 夫妻夜话
今年的碎叶新年军宴邀请的都是女眷,而男人们只能在家中喝酒,天刚黑,荔非元礼拎了两瓶酒来到了兄弟荔非守瑜的家中,他们兄弟两人都不在碎叶驻扎,荔非元礼是河中地区的最高军事指挥官,这次回碎叶是向李庆安述职,而荔非守瑜则是安西节度副使、疏勒兵马使,坐镇疏勒,他家便在碎叶,这次回来却是想和家人一起过新年。
荔非守瑜的家在碎叶城西,是一座占地三十亩的大宅,荔非守瑜的妻子便是当年从梨园别院赎出的芊娘,和别的安西高官普遍的三妻四妾不同,荔非守瑜对妻子一往情深,坚决不肯纳妾,芊娘连生两个孩子都是女儿,她心中内疚,便劝丈夫纳妾生子,但荔非守瑜坚决不肯,他只有一句话,‘我心中只有芊娘,再也容不下别的女人!’
芊娘心中感动,便再不劝丈夫,一家和睦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荔非守瑜家原来也买了十几名丫鬟下人,安西废奴后,他便效仿李庆安,将所有下人的卖身契一把火烧掉,丫鬟下人们随时可以离去,但荔非守瑜夫妇善良厚道,下人们都不愿离去,愿意和他们一家生活在一起,芊娘便开了双倍工钱,把他们当做自己请来的仆佣。
荔非守瑜把家安在碎叶并不是李庆安的要求,而是碎叶有着安西唯一的一所女子学堂,有二十几名女先生和数百名女学童,女学童们在学堂里读书认字,学习音乐歌舞,望女成凤的荔非守瑜便将五岁的长女送进了学堂,次女年幼,准备再过两年也送进学堂。
荔非守瑜正在陪两个女儿玩耍,家人来报,大老爷来了,荔非守瑜便连忙迎了出来,“大哥,我正好有事找你。”
荔非元礼摆摆手中的酒瓶笑道:“这是波斯最好的三勒浆,有什么事我们边喝边聊。”
芊娘迎了出来,她也是刚刚从酒宴上回来,还没来得及和丈夫说话,她笑道:“你们两兄弟去书房喝酒吧!我给你们热酒做菜。”
荔非元礼眨眨眼笑道:“弟妹,我给你说件事,守瑜在疏勒纳了五个小妾。”
荔非守瑜一巴掌给他后脑勺抽去,笑骂道:“当真是大嫂不在身边,皮子又痒了。”
“嘿嘿!心虚了不是?”
芊娘摇摇头笑道:“你呀!一天到晚没个正经,我才不会相信你的鬼话,你们坐着去,我给你们烫酒。”
她接过酒瓶走了,荔非元礼扯着脖子喊道:“弟妹,我说的是真的,你不信去疏勒问一问。”
“行了!行了!你还有完没完?”
荔非守瑜又给了他一拳,荔非元礼笑道:“和你开个玩笑,其实是我在河中纳了五个胡娘小妾,个个美貌如花,羡慕吗?”
“羡慕你个头,跟我去书房,我有正事和你谈。”
兄弟俩进了书房,荔枝守瑜给大哥倒一杯热茶,荔非元礼刚想开两句玩笑,却见兄弟表情严肃,便将玩笑话咽了回去。
“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荔非守瑜转身将门关了,这才坐下来压低声音道:“大将军的事情你知道了吗?”
“七郎?七郎怎么了?”
荔枝元礼刚刚从河中赶回来,竟没有听说李庆安的事,他迟疑一下道:“我只听说他去河西剿匪,我觉得有些奇怪,他怎么跑河西去了,这可是越境啊!”
“看来你是不知情了,你还不知道吧!大将军竟然是建成之后。”
“奸臣?”荔枝元礼一脸愕然,“哪个大奸臣?”
“屁话!”
荔非守瑜给了他头上一巴掌,“我说的是玄武门之变中被杀的太子李建成,大将军是他的后人,一直躲在碎叶。”
“不会吧!当年我在戍堡收留他的时候,他都快饿死了,哪里像什么宗室子弟,再说了,他若生活在碎叶,应该会突厥语才对,可我知道,他是后来才学的。”
荔非元礼对李庆安的根底了解比较深,对这种说法他还是持怀疑态度,荔非守瑜却摇摇头道:“你别怀疑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听说连朝廷都承认了,大将军确实是宗室,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将军想做什么?”
“他想做什么?”
“笨蛋!”
荔非守瑜又给他头一巴掌,咬牙道:“这还猜不到吗?大将军想登基为帝!”
“他要造反?”
荔非元礼惊得跳了起来,荔非守瑜却一把将他拉坐下,“别激动!”
这时,门敲响了,芊娘在外面道:“酒菜好了,快开门!”
荔非守瑜连忙回头把门开了,芊娘带着两个丫鬟端来了十几盘酒菜,又拎来一桶热水,里面温着酒,荔非守瑜对妻子道:“你去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芊娘见荔非元礼满脸凝重,完全没有了刚才那种嬉皮笑脸样子,知道他们在谈正事,便点点头道:“好吧!你们谈,我不打扰你们。”
她领着两个丫鬟出去,把门关了,这时,荔非元礼才轻轻叹了口气,“没想到当年我提拔的小兵竟然要争帝位,谁相信呢?”
“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我来问你,我们要不要冒这个险?”荔非守瑜眼睛瞪着大哥,眼珠子都快掉了。
荔非元礼一点不傻,他听懂了兄弟的意思,“你是说,我们是否支持他争夺帝位?”
荔非守瑜缓缓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支持他,咱们就把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押在他身上,他败了,咱们也跟着家破人亡,如果不支持他,咱们就趁早走人。”
荔非元礼摸了摸下巴上毛渣渣的胡子笑道:“兄弟,我和你对他的称呼不同,你叫他大将军,而我叫他七郎,不管他官做多大,不管他是不是我的上司,我都把他当作是我的兄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荔非守瑜默默点了点头,“我明白!”
荔非元礼拍了拍兄弟的肩膀笑道:“兄弟,我知道你是放不下芊娘和两个侄女,其实你大可不必担心,咱们把家人都留在碎叶或者河中,咱们跟他干,假如他成功,咱们也跟着享受荣华富贵,假如他失败了,咱们就立刻逃回岭西,带着家人逃去河中,我听粟特人说西方还有很多国家,咱们索性就逃到那边去,朝廷也奈何不了咱们,你说是不是,脚是长在咱们身上。”
荔非守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摇了摇头道:“我和你想的不同,我如果决定支持他,我就会对他忠诚不二,要逃和他一起逃,要死和他一起死,到时候,芊娘和两个侄女就得拜托你了。”
“快别说这种丧气话!”
荔非元礼笑着给他倒满了酒,道:“别人我不了解,七郎我是最清楚不过,这小子胆大心细,是个做大事的人,我知道他会给自己留条后路,有安西为后盾,进则席卷天下,退则独霸一方,兄弟你听我的,我们支持他,老子来到世间,不轰轰烈烈做一番大事,也太他娘亏了,是死是活,咱们听天由命!”
荔非元礼见兄弟还在端杯沉吟,便举起酒杯笑道:“好了!大年初一咱们别谈这个,咱们喝了这一杯。”
“好,咱们不谈这个,喝酒!”
两人酒杯一碰,一饮而尽。
........
夜里,芊娘将两个女儿哄睡觉了,回到了自己房间,和丈夫温存了片刻,她见丈夫有些心事忡忡,便笑道:“怎么了,大年初一好像有心事,难道大哥说的是真话?”
“他的话你也信?”
荔非守瑜坐到位子上,怔怔地望着窗外,芊娘走过来,抚摸着丈夫的头笑道:“我是女人,当然关心你在外面有没有胡搞,不过你大哥的话我从来都不相信,他自己在外面纳了五个小妾还差不多。”
荔非守瑜揽着妻子的腰笑道:“说说看,下午的酒宴怎么样?”
“非常不错!我是说独孤明月非常不错。”
芊娘叹道:“不愧是大家闺秀,长得姿容绝世不说,而且应对得体,将宴会举办得非常成功,我印象最深刻是她没有冷落任何一个人,就连士兵的家属她都一一照顾到了,有两个阵亡士兵的妻子都感动得失声痛哭,大将军娶了这么一个妻子,真是他的福气。”
荔非守瑜点点头道:“独孤家是关陇大族,娶了独孤家长女,这就等于和关陇世家们牵上了线,从前我还说他有了舞衣,怎么又要娶明月,现在看来,他才是做大事的人。”
“是啊!不过我丈夫才是最好的,一点也不花心,嫁给你才是我的福气。”
芊娘低下头重重亲了丈夫的脸颊一下,她忽然想起一事,便笑道:“告诉你,今天下午施三娘和陈奉忠的妻子大吵了一架。”
荔非守瑜一怔,“为什么?”
“就是为了大将军的废奴令呗!下午大家都在谈论这件事,有人支持,有人抱怨,本来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但那个陈奉忠的妻子却破口大骂,恶毒攻击废奴令,还说她家老爷要去长安告李庆安。”
荔非守瑜眉头一皱道:“这个女人怎么这样愚蠢?”
“我也说了,那有当众说要去告上司的,后来我才听段娘子说,陈奉忠家原本蓄奴上千,废奴令颁布后,她家奴隶跑了大半,都去参军领田了,剩下的一百多个女奴也天天嚷着要卖身契,闹得她家鸡犬不宁,而且三月份之前她家必须放奴,所以陈奉忠的妻子便趁酒宴机会来闹事,却把施三娘惹恼了,便和她大吵一场,还差点拔剑杀她,幸亏我死命拉住了,否则施三娘非杀了她不可。”
荔非守瑜摇摇头笑道:“我大嫂是受过苦的人,又被大将军所救,而且她那个泼辣脾气连我大哥都怕,陈奉忠的妻子在酒宴上闹事,她自然不容,不过我想知道,夫人是怎么处理这件事?”
“夫人没有直接针对她,她对众人说,安西废奴并不是大将军一人所决定,事先征求过所有校尉以上军官的意见,绝大部分人都同意,这才决定废奴,她还说废奴的结果大家都看到了,奴隶们都成了自耕农,都得到了土地,人人都愿意从军打仗,而且除了极个别的人,大家的生活基本上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若平时善待下人,下人们也不会轻易离去,只有那些平时把下人当牛当马使唤的人,废奴令下自然就不会有好日子过。”
说到这,芊娘笑了笑道:“夫人说完,得到了大家的热烈鼓掌,陈奉忠的妻子最后灰溜溜走了。”
荔非守瑜没有说什么,当时安西高层讨论废奴令时,他也参加了,应该说废奴令是非常符合安西的实情,安西本来就地广人稀,而且至少有三成的人脱离于官府的户籍,以私奴形式存在,废除奴隶,便能把这部分人释放出来,成为自耕农,更重要是,废除奴隶后,会引来中原大量的逃奴,将极大充实安西的人口,巩固唐军对岭西的占领,使安西军得到稳定的兵源,这一点得到了大家的共识,唯一的担心就是废奴令会遭到朝廷权贵的攻讦,但权衡利弊后,大家还是一致同意了废奴,当然,废奴令也会侵犯到某些人的切身利益,比如那个陈奉忠,他家在龟兹附近占有三十顷良田,蓄奴千人,是安西第一大奴隶主,家财万贯,但他是夫蒙灵察时代的既得利益者,李庆安的手下安能服气,这个废奴令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利益重洗,正是看到了这一点,安西军的主要将领都一致同意废奴。
荔非守瑜对李庆安争夺天下的雄心本来还是有一点担忧和疑虑,但和妻子谈到废奴令,竟不知不觉解开了他的心结,从废奴令这件事便可以看出,李庆安是一个极有魄力之人,考虑问题非常现实,谁都知道大唐的蓄奴和土地兼并导致了极其严重的后果,这股蓄奴风也刮到了安西,在安西,人贩子之猖獗,就连最边远的小镇都有卖奴隶的市场,一方面粮食不足,兵源不足,另一方面大量人口沦为私人占有,蓄奴已成为安西一大毒瘤,可安西回归大唐百年来,谁有胆量提出废除奴隶,盖嘉运敢吗?夫蒙灵察敢吗?高仙芝敢吗?谁都害怕得罪朝廷的权贵,但李庆安就敢,他就有这个魄力,革除陈旧弊端,打碎利益不公的桎梏,重修分配利益,自然得到安西军广大将士的拥戴,自然得到农民和奴隶们的拥戴,这样有远见有魄力的人,现在又是大唐宗室,争夺天下名正言顺,那他荔非守瑜还担心什么?
这一刻,荔非守瑜的心结豁然解开,几个月来的担忧彻底消除了,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心胸无比开阔,他哈哈一笑,一抄腿弯将妻子抱了起来,重重亲了她一下笑道:“我们再生个女儿去!”
芊娘媚然一笑,搂住丈夫的脖子娇声道:“为什么要生女儿,妾身这次要给夫君生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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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封推第一更,争取今天三更)
第三百二十八章 神秘商队
新年的漠北,又是一场铺天盖地的暴风雪席卷草原,从大年三十开始,暴风雪足足肆虐了三天三夜方才停息,天色放亮,当天宝十二年的第一缕阳光出现在草原上时,漠北已经成为了一个白雪皑皑的世界。
在金山以北,离唐军大营约百里外的雪原上出现了一支商队,商队由五百多匹骆驼组成,满载着草原上需求量很大的各种货物,缓缓地向东而去,回纥是游牧民族,物资比较稀缺,各种日用品基本上都靠商人来输送,输送的路径主要有三条,一是西路,由粟特、安西等地的商人越过金山,将大量物资运往草原,其次是中线;也就是河东和朔方,这一路主要是以官方贸易为主,在边境城市开设马市,双方商人进行物物交易,还有唐王朝赏赐给回纥的大量布绢,也是从这里出境;再一路就是东面贸易,范阳、幽州等地,当年的安禄山就是一个从事边境贸易的小商人。
安史之乱后,吐蕃占领了安西,丝绸之路北移回纥境内,西线贸易便兴盛起来,大量的粟特商人进出草原,渐渐地,他们控制住了回纥人的经济命脉,支持回纥新兴的贸易贵族,粟特人在回纥政局中开始有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在回纥的历次权力斗争中都有他们的影子。
而此时,粟特人进入草原只是为了谋取厚利,人数不多,时间也大多集中在夏秋两季,像这种冬季出现的商队还极为少见。
这支粟特商队由粟特人和突厥人混杂组成,共一百余人,首领是一名中年男子,名叫巴逻,来自撒马尔罕,但准确地说,这个巴逻不是粟特人,而是波斯人。
越过金山,他们都没有看见任何牧民,从前几个牧民常驻的地方都已成荒凉一片,牧民们死的死、逃的逃,都扫荡一空,令巴逻不胜感慨,难怪回纥可汗对李庆安恨之入骨,唐军的手段果然毒辣之极,回纥想恢复元气,真的很难了。
过了金山,商队变得紧张起来,他们唯恐遭遇到唐军,可是他们越担心,事情往往就会成真,上午,他们刚刚越过一条冰冻的河流,忽然,见一支骑兵队从南面奔来。
商人们个个吓得面如土色,很多人转身要逃,巴逻急忙大喊:“不要逃,逃不掉的,大家听我的命令。”
商人们战战兢兢,等待噩运的到来,这时骑兵队奔至,果然是一支唐军的斥候队,他们负责巡逻这一片地域,正好发现了商队。
斥候队正冲上前大喊道:“所有人举起手,妄动者格杀勿论!”
巴逻率先举起手,其他商人也纷纷跟着举起手,队正一挥手令道:“给我搜查!”
几十名士兵冲上前,先用长矛对货物乱捅一气,这才一一开包检查,没有发现违禁物品,一名士兵向队正耳边私语了几句,这时,巴逻走上前,拿出满满一袋银币,递给队正陪笑道:“这是给军爷们的酒钱,请行军爷行个方便!”
队正掂了掂银币,满意地点点头道:“我可以不为难你们,但我们崔将军有过严令,任何商队不得和回纥人交易,违令者都必须要经过他的审问,我不敢违抗军令,你们跟我走一趟吧!”
巴逻一呆,给了钱还要去吗?队正仿佛知道他的心思,便笑道:“违令商队有两种,一种是明知故犯,这种要严惩,另一种是不知情,可以网开一面,我可以替你们美言,说你们是属于第二种,这样就不会为难你们。”
巴逻无奈,只得答应道:“好吧!我们随你们去。”
他回头喊道:“大家向南走!”
商人们调转方向,跟着唐军斥候队,向南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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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胡联军大部已经撤回了金山以西的老巢,但仍留下了一万军队驻防金山以东,一万军队中有三千唐军和七千三部胡军,受崔乾佑的直接统帅,崔乾佑没有返回北庭,他仍然留在了草原上,等待春天的到来,崔乾佑比谁都清楚,尽管在过去的一年里,他在漠北的西部横行无忌,但回纥军的实力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他们甚至没有和回纥军的主力对抗过,春暖花开,就将是回纥人反击的到来。
这天上午,和往常一样,崔乾佑骑马在军营附近视察,一千骑兵跟随着他,马蹄将积雪踏得嘎吱作响,厚厚的积雪齐至战马的膝盖,行路十分艰难,将士们爱护战马,用毛毡将战马的腿和肚子都裹了起来,缓缓地在雪地上行走。
这时,一名士兵指着远处大喊:“将军,你看!”
崔乾佑打手帘向远处张望,白雪在阳光的映射下格外刺眼,但他还是看见了,远处出现了一队小黑点。
“上去看看!”
骑兵队折道向北,很快便渐渐靠近了小黑点,竟是一支由数百匹骆驼组成的商队,满载着各种货物,约一百余名突厥人和粟特人,他们就是被唐军斥候发现的商队,正押送来大营。
斥候队正见主将到来,连忙跳下马,迈步上前来禀报:“启禀崔将军,我们在金山北面发现了这支商队,特押解回营,我们已查验过,没有违禁物品,他们也不知将军有禁商令,属于初犯。”
自从唐胡联军进攻回纥以来,商队就很少出现在草原上了,而且冬天出现商队更是罕见,这还是第一支,崔乾佑不由有些奇怪,便马鞭一指问道:“谁是领队,出来答话!”
只见从商队中出来一名四十余岁的男子,正是商队首领巴逻,他上前将手放在胸上,给崔乾佑行了一礼,用一口熟练的汉语道:“尊贵的将军,小人巴逻,是商队的领队。”
崔乾佑打量他一眼,是一名粟特胡人,他便问道:“你们从哪里来,又要去哪里?运的什么货物?”
“回禀将军,我们从撒马尔罕来,是去回纥人行宫,这是我们在怛罗斯城缴税的税单,请将军过目。”
巴逻取出一张纸,递给了崔乾佑,崔乾佑打开看了看,货值五万第纳尔,缴税二千五百第纳尔,他将税单还给了对方,冷冷道:“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完。”
粟特商人看了一眼骆驼队,道:“我们年年和回纥人做生意,知道他们需要什么,我们的货物主要是盐、糖和茶叶,还有一些银器,非常受回纥贵族的喜欢,我们主要是去换回纥人的毛皮,往来获利。”
“没有生铁吗?”崔乾佑继续问道。
“回禀大将军,生铁也能获得厚利,我们原本是运有生铁,但在怛罗斯城听说唐军和回纥开战,我们就把生铁在怛罗斯城卖了,换成了盐和糖,现在我们不敢卖生铁给回纥,我们也不知道将军有禁商令,怛罗斯的税官没有说。”
崔乾佑点点头,如果他们是从碎叶来就应该知道禁商令,从怛罗斯城来确实有可能不知道,回答得还算令他满意,不过这些商人来得正是时候,连下几场暴风雪,军队物资补给困难,盐、糖和茶叶正好是他们军队急需之物,他的脸色变得缓和了一点,笑道:“回纥行宫已经被我烧了,城中的毛皮也已经搬到了我们军营,你们就不用再向东走了,向东几千里都是无人区,就和我们唐军做交易吧!我不会亏待你们。”
商人们对望了一眼,粟特商人立刻躬身道:“我们愿意!”
崔乾佑大笑道:“好!跟我们回军营,我会热水和帐篷来招待你们。”
商人们催动骆驼,跟随唐军向军营而去。
进了军营,士兵们都涌了上来,帮忙卸了货,货物果然都是上好的盐、糖和茶叶,都是用布袋装着,外面裹上干草,几十口大箱子装满了银器,唐军不需要银器,而是把盐、糖和茶叶搬进了帐篷,又有人领他们去选毛皮,几名军需官开始盘点货物,和商人们讨价还价。
商人巴逻则被领进大帐,崔乾佑有话要问他,巴逻跟着士兵走进大帐,他心情忐忑不安,他听斥候队正说了最近几个月发生的事,便知道这个崔乾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侩子手,方圆两千里内的牧民几乎都被他赶尽杀绝,若说话不投机,他会饶过自己吗?
大帐里热气腾腾,中间是一堆火盆,火盆上的铁架子正烤着一只全羊,脂香四溢,肉香扑鼻,两名亲兵正忙碌地烤着羊,一名容颜秀丽的回纥少女拎着一只金制酒壶,将马奶酒注满了桌上的银碗。
“请坐吧!”
崔乾佑手一摆,请巴逻坐下,笑道:“我在吃午饭,一起用一点吧!”
亲兵割下一只烤好的羊腿放在他面前的盘子里,并在小碟子里放了一点盐,回纥少女则给他也倒了一碗酒,巴逻连声谢道:“多谢将军!”
崔乾佑微微一笑,他用锋利的小刀切碎羊肉,用刀叉了一块烤得流油羊肉,蘸了点酱汁和盐,放在口中嚼了起来,一边问道:“你的汉语说得很好,在哪里学的?”
巴逻是虔诚的***教徒,不敢喝酒,只吃了点羊肉,恭敬地答道:“我二十岁时随父亲去了洛阳,在那里呆了三年。”
“三年?三年时间就能学一口流利的汉语吗?”崔乾佑有点不相信地看着他。
亲兵已经给巴逻换了一碗热茶,巴逻的心里有些紧张,端着茶碗的手颤颤发抖,他喝了一口茶,平静一下心情道:“我对语言有天赋,不仅会汉语、突厥语和阿拉伯语我都会说。”
“是吗?看不出你倒是个人才啊!”
崔乾佑哈哈大笑,吓得巴逻更紧张了,他生怕这个崔将军兴致一来,便将他留在军中,好在崔乾佑对语言只是随口问问,他找巴逻来,意不在此。
崔乾佑沉吟一下便问道:“我找你来是想问问河中的情况,河中的局势现在怎么样了?”
巴逻紧张的心终于放松了,他苦笑一声道:“怎么说呢?从表面上看,河中局势是平静的,可背后,河中的危机已是风起云涌。”
崔乾佑一怔,慢慢将手中的羊肉放下了,追问道:“说具体一点,什么危机?到什么程度了?”
“危机主要两种,一种是国与国之间的矛盾,尤其是康国和石国争夺粟特人主导权,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另一种是祆教徒和***教徒的矛盾也十分尖锐,从前大食毁掉祆教寺庙,修建***清真寺,现在唐军扶持祆教,祆教徒们便要求拆毁清真寺,重建祆教寺庙,而***教徒又不答应,两派教徒不断发生冲突,去年九月在安国布哈拉爆发了大规模的流血冲突,双方死了两百多人。”
崔乾佑眉头皱成一团,这些事他从来都没听过过,他又问道:“那唐军呢?唐军是什么态度?”
巴逻叹了口气道:“关键就是唐军没有公平处置矛盾,唐军偏袒石国、偏袒祆教,反而使矛盾更加激化,布哈拉已经出现‘赶走唐朝,杀死李庆安’的标语,荔非将军只管一味强势镇压,不得人心啊!”
崔乾佑不觉陷入了沉思之中,他之所以问这件事,是他已有心去河中替代荔非元礼。
崔乾佑虽然是唐军大将,但他却文武双全,更渴望能成为主政一方的军政首脑,当年他就曾经主动请缨能留在河中留守,但李庆安最终选择了荔非元礼,尽管李庆安将他放到漠北来对付回纥,也算是重用,但崔乾佑始终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他认为荔非元礼那种粗人怎么能治理好河中,对付回纥倒是可以,而只有自己才能应对好河中纷繁复杂的局面,只不过荔非元礼是李庆安的心腹罢了,在这一点上崔乾佑不太认可李庆安的用人思路,现在河中危机四伏,让崔乾佑心中忍不住生出一丝幸灾乐祸之感,但他心中也更加急切,怎么样才能让李庆安知道自己的意愿呢?
崔乾佑沉思不语,巴逻看在眼中,他若有所悟,便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将军认为,怎么样才能解决河中的危局?”
崔乾佑从沉思中惊醒,便摆摆手道:“我只是随便问问,多谢你了,交易完成,你们便可以离开军营,不要再向东去了,知道吗?”
“小人明白,不会再向东去。”
巴逻行了一礼,便起身告辞了,大帐外的交易已经结束,商人们喝了热茶,正在忙碌地将毛皮卷最后捆扎,搬上骆驼,巴逻的随从见主人从帐中出来,便跑上前道:“主人,我们都收拾好了,什么时候能离开?”
“收拾好,立刻就走!”
商人们收拾好了东西,离开了军营,他们不敢再向东,便掉头向西走,一直离开了军营数十里,巴逻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既然从金山过不去,那他们只能走安西进入河西,再从张掖北上居延海,从那里去回纥牙帐。
巴逻不由自主地摸了摸缝在皮袄内衣口袋里的东西,东西还在,那是大食阿拔斯哈里发写给回纥可汗的亲笔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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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
第三百二十九章 雪夜来客
李庆安在凉州时得到了碎叶的飞鸽传信,拜占庭特使已经抵达安西,尽管李庆安此时还在等待朝廷的反应,但接到这个消息,他便立刻动身返回了,他对拜占庭帝国的使者到来异常关注,他和大食的停战已经有一年多,尽管他不知道非州战役的进展,但有一点他很清楚,大食是无论如何不会接受河中丢失的事实,一旦非洲战役结束,他们就会立刻调头进攻河中,从这个意义上说,怛罗斯之战远远不是一个终点,而只是一个起点。
李庆安很清楚自己面临的各种复杂而危险的局面,看似表面平静,但实际上杀机暗伏,各种危机在平静的局势下如暗流激荡,严重一点可以用内忧外患来形容,朝廷猜忌,李隆基已经决心杀他,用暗用明的手段来对付他,这可谓内忧。
外患便是大食对河中之心不死,大食不是吐蕃回纥,那是一个实力不弱于大唐的西方帝国,不是一次怛罗斯之战便能击败它,可以说与大食的战争是需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才能最终见分晓,但战争也不是时时刻刻在进行,在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战役后,往往就会平静几年,而有了这几年的平静期,他便可以回头解决内忧。
外患中除了大食这个战略劲敌外,又有回纥和吐蕃两个传统的战术敌人,他们对安西的染指历来已久,吐蕃就不用说了,大唐恢复对安西统治没有多久,吐蕃便出兵吞并了安西,尽管后来安西四镇被武则天夺回,但吐蕃对安西的野心一直就没有停止过,小勃律战役、播仙镇战役,以致后来安史之乱后,吐蕃再次吞并了安西,吐蕃就是一条盘踞在青藏高原上的毒蛇,吞吐着那鲜红的毒信子,目光贪婪地盯着大唐西域。
而回纥则是一头隐藏在草原深处的恶狼,他们对北庭也同样是野心勃勃,大唐强盛之时,他们夹起尾巴,伪装成一只守户的猎犬,可当大唐衰弱后,他们的狼子野心便毫不掩饰地暴露出来,安史之乱后,他们立刻出兵占领了北庭,并和吐蕃为争夺安西北庭而激战了数年。
这一次同罗部西迁,回纥人便忍不住露出了他们锐利的爪子,侵入金山以西,使李庆安倍感警惕,一旦安西和大食开战,毒蛇和恶狼会像天使般的微笑观战吗?不会,肯定不会!他们必然会毫不犹豫地在安西的后背和腹部张开狰狞的血盆大口。
这就是残酷的现实,残酷的内忧外患,令李庆安一时一刻都无法喘一口气,若不是他这次果断出兵河西,李隆基不知还要怎样对付他,不知还要掀起多大的惊涛骇浪,出兵河西就是他破局的钥匙,至少能将李隆基敲醒,使他不敢在明处轻举妄动,只能暗中动手脚,暗中动手脚正中他李庆安的下怀,他已经控制住了李琮和封常清,他们掀不起什么大浪,安西和长安的遥远空间可以使他从容布局,这样一来他就有时间和精力去解决日益逼近的外患。
而拜占庭就是他解决外患的另一把钥匙,若能把拜占庭拉进游戏,大食的实力至少会被削去一半,他便可以不用全力去对付大食,可以分兵防御吐蕃和回纥,因此,拜占庭使者的到来,对李庆安而言极其重要。
在漫天的飞雪中,李庆安在三千骑兵的护卫下离开了凉州,疾奔回碎叶,同时他将军队交给了他所信任的段秀实,由他继续在河西剿匪。
仅一天一夜,李庆安便赶到了甘州境内,傍晚,他抵达了祁连城,人马皆已疲惫不堪,李庆安下令驻营休息。
祁连城是一座巍峨的石堡,修建在一座山梁之上,背靠祁连山脉,俯视着一片宽约百余里的平原,在平原的的另一头,是莽莽的焉支山,在辽阔的平原上,发源于祁连山的弱水河穿流而过,在祁连城西南三十余里,便是大斗拔谷,这里是祁连山的断裂带,有几条路可以直通青海高原,是羌人往来于河西走廊和青海高原的捷径。
李庆安正是担心陇右军从这里进入河西走廊,切断在凉州安西军的后路,因此他在这一带布防了八千重军。
夜幕降临,李庆安心中颇不宁静,他慢慢踱步到城墙上,十几亲兵在后面远远跟随,城墙上寒风凛冽,寒风象刀子一般吹刮着他的脸庞,使他的头脑变得清醒,他凝视着远方,远方黑黝黝的焉支山仿佛一头怪兽伏卧在河西走廊之上。
这时,李庆安鼻尖一凉,他仰起头,一团团雪花在空中打着卷儿,斜飘落下,又一场夜雪降临了。
“大将军,下雪了,我们回去吧!”亲兵在身后小声地提醒他。
李庆安点点头,他本想好好考虑一下和拜占庭的谈判,但碎叶送来的消息太简单,让他无法做出一个全面的判断,只能回去再考虑了。
他刚一转身,忽然,风中隐隐飘送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人来了,李庆安顺着来声望去,只见黑夜风雪中,一队骑兵正向这边疾驶而来。
李庆安心中疑惑,他快步走下城墙,这时,一名守门军官飞奔来报,陇右节度使哥舒翰来访。
‘哥舒翰!’李庆安愣住了,他原以为是安西的报信兵,却没想到是哥舒翰来访,哥舒翰来找他做什么?他怎么知道自己在祁连堡?李庆安一转念便明白了,哥舒翰一定是从大斗军那里得到消息,衔尾追来。
“请他到我房中来见!”
李庆安刚刚回到房内,亲兵便在外禀报,“哥舒翰大帅来了!”
“请进!”
门开了,一股寒风裹夹着几片雪花扑进了房内,寒风中出现了哥舒翰那魁梧的身形,他一向爽朗的笑声变得十分低沉。
“庆安,我追你多时了!”
他们应该在长安会面,应该在凉州城会面,或者应该在鄯州会面,但绝不应该在祁连山脚下的这座小城中会面,这就使他们的会面平添了几分诡异。
李庆安也没有什么热情招呼,此时,寒暄的礼仪和虚伪的热情都显得是那么多余了,哥舒翰显然不是来和他叙旧,更不会是来抗议他无故侵占河西,他们在这里见面便意味着他们之间将有重大的事情要谈,这次谈话或许将会改变大唐的某种格局。
“请坐吧!”
李庆安拉过了一把椅子,哥舒翰坐了下来,李庆安没有说什么,他将几根硬柴扔进壁炉里,很快,壁炉中的火光变得燃旺起来,哥舒翰默默地注视着李庆安被火光映红的脸庞,那削瘦的脸廓有一种西域男人独有的刚硬,他的眼睛里也有两团火光在跳动,那跳动的火光中燃烧着一种深谋远虑的睿智。
李庆安慢慢抬起头望着他,脸上浮现出了一丝亲切的笑意,哥舒翰忽然有一种明悟,李庆安已经知道自己所来的目的了。
“我动身时正好得到京城飞鸽传来的消息,圣上已经下旨,同意你在河西剿匪,但要求你春天时返回安西。”
李庆安摇了摇头,笑道:“不用等到春天,我得到正式旨意便退兵回安西。”
“你真的舍得退兵吗?”哥舒翰目光中有一种嘲讽的笑意。
李庆安淡淡一笑道:“为什么不!我是安西节度使,又不是河西节度使,驻兵河西算什么?”
“那你现在驻兵河西算什么呢?”哥舒翰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不说这些了!”
李庆安摆了摆手笑道:“圣上既然下旨,我就照旨意来办就是了,来说说你吧!你准备几时去凤翔剿匪?”
李庆安最后一句话重重地敲在哥舒翰的心上,这就是他来找李庆安的目的,凤翔剿匪当然是一句戏言,但正是这句戏言说明李庆安已经看透了他哥舒翰面临的危机形势,也看穿了自己来找他的真实目的。
此时哥舒翰面临的危机已经不亚于李庆安,甚至比李庆安更严重,李庆安毕竟还有遥远的路途阻隔,交通不便,消息闭塞,而陇右则不同,陇右紧靠关中,对长安的威胁也最大,如果李隆基暂时放过安西,那下一步,极可能就是对陇右动刀,事实上,他已经动手了,西凉王李璇现在是陇右节度副使兼鄯州都督、振武军兵马使,不仅夺走一半军权,同时还兼任陇右群牧都使和支度营田使,将财权和军马权也夺走了。
面对咄咄逼人的李璇,哥舒翰准备不足,更重要是他在吐蕃损兵折将,使他丧失了发言权,眼睁睁看着李璇一步步夺权,令他心急如焚,而李庆安突然出兵河西,竟然一下子解决了安西的危机,使哥舒翰在嫉妒的同时,也生出了一丝求助于李庆安的念头,他便连夜赶来河西。
虽然凤翔剿匪不可能,但哥舒翰心中却明白,李庆安一定有助他的办法了,他沉声问道:“除了凤翔剿匪,庆安可有其他良策?”
李庆安给了他倒了一杯热茶,微微笑道:“哥舒兄何必如此紧张?圣上不饶我,是因为我是建成之后,使他无法容忍,而哥舒兄向来是圣上的爱将,这次吐蕃战役未能全胜,圣上尚能封哥舒兄为西平郡王,我劝哥舒兄不如主动放弃陇右,进京为官,即使进不了政事堂,至少也能出任九寺五监的首官,大丈夫纵然不能卫国平天下,若能治国安民,我觉得也不枉来人世一遭。”
哥舒翰低头不语,他的幕僚高适也是这么劝他,但哥舒翰心里却很清楚,他若交出军权,以李隆基的心狠手毒,是绝对不会放过他,当年王忠嗣被杀的原因别人不清楚,他哥舒翰还不清楚吗?正是为了让他哥舒翰能坐稳陇右,才最后杀了王忠嗣,同样,李隆基为了让他儿子坐稳陇右,也一样会杀他哥舒翰以绝后患,陇右谁都可以投降,唯独他哥舒翰不能交权。
哥舒翰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李庆安,这时,他发现李庆安竟是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忽然恍然大悟,立刻站起身走到门口跪下,仰天沉声道:“我哥舒翰对天发誓,今天我来找李庆安,是诚心诚意求助,若我心有他图,上天不能容我,绝我哥舒翰子子孙孙。”
李庆安连忙上前将他扶起,拍了拍他的手笑道:“哥舒兄不必如此,我信得过你。”
哥舒翰也笑道:“发毒誓是以明我心志!”
两人又坐了下来,这时,李庆安端起茶杯缓缓道:“哥舒兄和仆固怀恩的关系怎么样?”
哥舒翰也听说仆固怀恩因违抗军纪一事逃入了回纥,他心念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又看不清,便道:“我和仆固怀恩关系极好,当初我曾经想留他在陇右,但他舍不得放弃朔方军,便跟去安西,后来我们还有书信往来,他想托我调回陇右,再后来,便听说他出事了。”
“我也听说他和哥舒兄的关系极好,但军法之下,不能容情。”
“这个我能理解,我没有怪庆安的意思。”
哥舒翰不知李庆安突然提到仆固怀恩的用意是什么,他没有多说,等待李庆安的下文。
李庆安笑了笑又继续道:“我听说仆固怀恩在回纥混得很好,听说他女儿嫁给了葛勒可汗之子,他本人被封为左杀大将,又成为回纥仆固部的酋长,风光无限,但他深恨于我,也深恨大唐,屡屡劝说葛勒可汗出兵大唐,当然,若葛勒可汗出兵大唐必然是针对北庭,可如果有什么办法让回纥改变一下方向,由向西方进攻,改为向南进攻,我想哥舒兄的危局便迎刃而解。”
哥舒翰听得目瞪口呆,他当然明白李庆安的意思,眼前危机最大的两个节度使,一个是陇右哥舒翰,一个是朔方安思顺,李庆安的意思就是让李隆基先去解决朔方,若回纥南侵朔方,正好可以借调兵遣将的机会夺取安思顺的军权,那怎么样才能让回纥改方向南侵朔方,这就是李庆安问他和仆固怀恩关系的原因,让仆固怀恩在中间出一把力。
李庆安又继续道:“解决完安思顺,圣上的下一个目标必然是安禄山,然后才会轮到哥舒兄,但我想那时候,情况已经出现变化了,圣上应该是调哥舒兄去平定安禄山之乱。”
哥舒翰心中乱成一团,他和安氏兄弟仇怨极深,当然希望安思顺先倒霉,可让他去和仆固怀恩勾结攻唐,似乎有违道义,令他有些踌躇不安,李庆安仿佛知道他的心思,便笑道:“哥舒兄放心,回纥成不了什么气候,有我在西面威胁他们,他们不敢真的入侵大唐,无非是想施压朝廷,以挽回去年遣使入京时丢的面子,让朝廷赔偿他们损失罢了,我心里有数。”
哥舒翰当然明白李庆安才是这条计策的真正受益者,但让李隆基先对付朔方,干掉安思顺,逼反安禄山,这确确实实又符合他哥舒翰的利益,将祸水北引朔方,正是解决他哥舒翰危机的最好办法。
他凝神想了想,忽然想起一事,急忙问道:“如果圣上调陇右军去支援朔方,趁机夺我兵权怎么办?”
李庆安的眼睛眯了起来,笑道:“你以为圣上会同时解决两个节度使吗?他当然会调陇右军,不过他调的只能是西凉王李璇的军队,李璇一走,陇右不就是哥舒兄的天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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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六章 不速之客
从拜占庭回来,李庆安立刻召开了紧急会议,讨论河中地区的局势,尽管他给荔枝非礼的报告是维持现状,但维持现状并不是解决危机的办法,相反,如果不作为,危机将会越来越深。
参加会议的都是目前在碎叶的文武高官,包括河中地区的最高军事指挥官荔非元礼和刚刚赶回来的河中联席会议协调官罗启明,罗启明是隐龙会罗品芳之子,也就是李庆安名义上的舅舅,精通阿拉伯语和粟特语,他也是隐龙会在安西军中唯一职事官,他名义上是河中各国联席会议的协调官,相当于后世的某某联盟秘书长,但他实际上却掌管着河中地区的最高行政权力。
河中的危急局势使罗启明赶回来向李庆安汇报情况,李庆安在马车上批阅的报告就是他所写.
“大将军,各位使君,河中的教派冲突并不是今天才发生,他们仇怨已久,在白衣大食统治河中时,强行推行***教,压榨祆教徒,将他们大量卖作奴隶,捣毁他们的神庙,当时,祆教徒和***教徒的仇怨便已经很深,祆教徒的起义反抗也是此起彼伏,但屡次都被残酷镇压,现在唐军占领河中,在一定程度上支持祆教徒,这就使他们几十年的仇恨爆发,加倍报复***教徒,这就是他们冲突的根源,神庙之争不过是表象,我现在怀疑大食已经派人潜入河中煽风点火,布哈拉靠大食最近,它的暴乱极可能就是大食煽动的结果。”
这时,荔非元礼站起身道:“依我看,我们就应该像当年***镇压什叶派起义一样,用残酷的杀戮让***教徒屈服,我们绝不能心慈手软。”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有人轻轻冷哼一声,李庆安转头望去,是崔乾佑,他也是今天才刚刚赶回来,准备向李庆安述职,便也参加了这次讨论河中局势的紧急会议。
李庆安见崔乾佑似乎有话要说,便摆摆手,让他暂时不要发言,他对罗启明道:“你有没有什么解决危机的方案?这才是我希望听到的报告。”
罗启明躬身道:“属下也考虑过,卑职认为首先是我们不能过于偏袒祆教徒,这样不但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使矛盾更加激化,这是我们过去一年多时间的教训,本来两个教派之间的冲突,我们只要立场公允,那我们就能作为调解人来调解双方的矛盾,让双方坐下来谈判,可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在过去一年中过于偏袒祆教徒,使***什叶派不再相信我们,已经开始敌视我们,这样我们就失去了调解人的作用,所以我认为,我们应该打祆教徒二十大板,不准他们再随意在各地肆意摧毁清真寺,缓和我们与什叶派的矛盾,然后再让联席会议来起主导作用,我们则在幕后调解双方的矛盾,找出一个双方都可以接受的折中方案,然后再连续拿出有力措施,稳定住局面,打击大食对河中的渗透,属下以为,这样才能真正制止河中的暴乱。”
李庆安听出罗启明话中有话,罗启明实际上是在暗示是荔非元礼干涉河中事务才导致矛盾激化,只不过他不敢得罪荔非元礼,不敢明说,李庆安点点头,这才转头问崔乾佑道:“崔将军有好的解决办法吗?”
崔乾佑一直便想取代荔非元礼成为河中的军政首脑,这个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他站起身向李庆安先躬身施一礼,又向众人拱手施了礼,缓缓道:“我认为解决河中地区方案应该是一种组合方案,从长远来看,我支持罗使君的方案,确实应逐步建立在两派教徒中的信任,唐军绝不能参与教派斗争,更不能偏袒祆教徒,这是荔非将军在过去一年中的重大失策。”
荔非元礼听他指名道姓,不由脸色一变,正要发作,李庆安却狠狠瞪了他一眼,吓得他把到嘴边的怒斥又吞回了肚子,其实李庆安也对荔非元礼有些不满,当时,他把河中交给荔非元礼和罗启明时,曾再三叮嘱,唐军不能偏袒任何一方,除非是想推翻唐军的占领,否则军队不准参与地方争端,宗教争端只能是由联席会议来出面解决,不料荔非元礼并没有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而是派军队帮助祆教徒拆毁清真寺,这样便导致矛盾激化,使什叶派的矛头对准了唐军,甚至喊出了‘唐军滚出河中’、‘杀死李庆安’的口号,这不得不令人遗憾,在这个问题上,荔非元礼确实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崔乾佑说得并没有错。
但现在还不是处罚荔非元礼的时候,现在安西内忧外患,不能再制造矛盾,他没有斥责荔非元礼,便对崔乾佑道:“继续说下去,短期办法是什么。”
“卑职的短期办法是分而治之,也就是把什叶派教徒和祆教徒分开,既然布哈拉闹得最厉害,那就从布哈拉着手,密水流经布哈拉城,将布哈拉一分为二,这就正好以密水为界,让两派教徒各居一边,不准他们往来,至于引发暴乱的清真寺则暂时关闭,不准***教徒来祈祷,这样也能多少平息祆教徒的不满,同时进行全城盘查,搜查大食派来的探子。”
崔乾佑的方案使李庆安想到了后世的印巴分治,尽管有后患,但在某种角度上,确实是一个解决矛盾冲突的快捷办法,但李庆安想到的却是将***教徒迁至阿姆河以西,也就是呼罗珊,让他们在那里立国,成立一个什叶派掌权的国家,这样,大食西面就会出现一个敌对国家,成为大食最大的牵制,他不能过于把希望寄托在拜占庭的身上。
但这是后话,李庆安暂时还不想说出来,他便点点头道:“崔将军的方案可以作为备选之一,大家还有没有更好的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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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政事堂连夜召开紧急会议之时,李庆安的家中来了一名不速之客,在李庆安府上主客堂上,明月、舞衣、如诗如画四人神情严肃,在她们对面坐着刚刚从冻城返回的拜占庭公主爱伦尼,在她旁边坐着一脸尴尬地小莲,她是她们之间的翻译。
本来爱伦尼是她们的贵客,可是她一进门便说出了让她们面面相视的话,她今天来是要和她们探讨一下她们和李庆安的婚姻问题,正是这句话让她失去了应有的贵客待遇,甚至连本该给她上的茶水都没有一杯。
舞衣坐在明月的下首,两人的座位相隔不到一尺,她两人的位子是如诗的有意安排,自从昨天晚上当着李庆安的面吵架后,两人便没有说过一句话,现在她们肯坐在一起,这也多亏了如诗,如诗不负李庆安的重托,在她苦口婆心劝说下,今天两个人矛盾便有些缓和了,没有再激化,尤其昨天晚上因李庆安负气去了政事堂,使舞衣也略略有些后悔,今天中午她便派人去把赵参军的姐姐请来,把赵参军的婚贴退给了她,悔了这门婚事。
这件事明月很快便知道了,尽管她也知道这其实是李庆安的意思,但从这件事的本身来看,也说明了舞衣其实是在让步了,这也使她有了面子,心中的气便消了几分。
所以当如诗安排她和舞衣坐在一起时,她也没有说什么,尽管她们俩还是不说话,但毕竟是坐在一起了。
这时,明月发现爱伦尼后背的红色宝弓似乎就是李庆安马车里的那一把,她越看越眼熟,便终于忍不住自言自语道:“她那把弓箭好眼熟。”
明月虽然是自言自语,可是声音却大了一点,旁边的舞衣听见了,她的注意力也立刻落在了那把弓上,那把弓她曾经把玩过,要比明月熟悉,她一眼便认出来了,便道:“真的是马车那把弓。”
两人对望一眼,眼中都充满了惊疑,李庆安的弓从来不会轻易送人,怎么会在这个西方公主的身上?难道是......
这时,爱伦尼看出了她俩的惊疑,便将弓拿在手上得意地笑道:“这把弓确实是李庆安送我,是他给我的定情之物。”
旁边的小莲吓得差点没摔倒,这句话她不敢翻译,便含糊道:“她说,这把弓是大哥送她的礼物。”
不料旁边一直不吭声的如画却能听懂几句突厥语,她听懂了爱伦尼用的关键词,便插口道:“不对吧!她说的是定情之物,这句话我听得懂。”
她这句话一出,其他三个女人都呆住了,过了半晌,明月对小莲道:“小莲,你不要有任何隐瞒,这件事对我们很重要,你刻意隐瞒我们,其实不是为我们好,反而会坏了大事,你知道吗?”
小莲满脸通红地点了点头,“明月姐,我明白了。”
“好!你问她,她到底和大郎发生了什么关系?什么叫定情之物?”
小莲翻译了过去,爱伦尼笑道:“这还用问了吗?昨天晚上我和他有了夫妻的关系,所以我才会来找你们。”
小莲说不出口,她期期艾艾,半天才道:“她说,她昨晚和大哥已经好上了,已经那个了,所以她才上门来找你们。”
“你在胡说八道!”
舞衣气苦之极,眼泪都快下来了,昨天晚上李郎应该陪她,没想到却跑去找这个狐狸精了。
“你别着急,让我来问她!”
明月知道这个公主说的是真话,她极可能和自己丈夫好上了,所以她才得到这把弓,虽然她心中也恨得要命,但她沉得住气,便问爱伦尼道:“那你上门来找我们做什么?”
爱伦尼不慌不忙道:“我记得我给你们说过,我亲手射死了我曾经的未婚夫,就因为他背叛了我,有了别的女人,我从来不会接受我的丈夫还有别的妻子,我的信仰使我遵循一夫一妻的制度,我也特地问过,大唐是允许夫妻分离,你们都无法给他生子,据说这种情况只要一封休书便可以了,所以我希望你们能自己离开李庆安,因为我想嫁给他。”
爱伦尼这番话,如平地一声惊雷,让她们四人都震呆了,她们从来没有听过这般荒唐的事情,可这个公主却一本正经,根本不像开玩笑,这时,如画口唇干涩道:“三位姐姐,她好像说的是真的,我听人说过,拜占庭人信仰的宗教规定他们必须是一夫一妻。”
明月却摇了摇头,对爱伦尼正言道:“公主殿下,我尊重你的信仰,也尊重你的婚姻观,但我是李庆安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旁的舞衣姑娘也是李庆安的妻子,她仅次于我,而且她同样也得到了朝廷的诰命,受大唐的律法保护,至于这两个妹妹,她们也是李庆安的妻子,是我承认的妻子,这是我们大唐的婚姻制度,如果你想嫁给李庆安,就必须要经过我的承认和同意,可是很抱歉,我不接受你,我希望你能找到一个和你同样信仰的丈夫,那才是最适合你,李庆安不是。”
爱伦尼听完了翻译,她冷笑了两声,道:“我知道你们不想离开李庆安,我也理解,毕竟我也是女人,不过,我会说服父亲用李庆安最想要的东西来作为陪嫁,我也希望你们能理解,婚姻更多时候是一种国与国之间的利益交易。”
说完,她转身便扬长而去,明月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她轻轻叹了口气,对舞衣道:“舞衣姐,我想和你谈一谈。”
..........
女人大多属于比较感性的动物,她们往往会凭自己的感情来决定一件事,当她处于一种盛怒状态时,简单的事情往往就会变得相当严重,可当她心平气和或者是心情愉悦时,原本严重的事情也会变得简单,当然,还有一种情况,当她遇到另一件她认为更严重的事情时,原来严重的事情也会变得简单,明月和舞衣就属于最后一种情况,尽管她们两人正为妻妾的权力义务而争执,尽管这个权力义务之争对于她们都很重要,可当她们婚姻同时受到第三方威胁时,她们的争执立刻就变得不重要了,她们需要达成某种妥协,共同对付第三方的威胁。
在东院的小客房里,争执了两天的两个女人终于面对面坐了下来,没有第三人在场,明月低低叹了口气,对舞衣歉然道:“是我太冲动了一点,一些事情只想着理所当然,而没有考虑你的感受,玉奴和你情同姐妹,她的婚事我不应该过问,我向你道歉。”
舞衣是一个典型服软不服硬的人,人敬她一尺,她还人一丈,她没有什么心机,她要的仅仅只是一个自尊,明月的强硬只会让她自尊心变得更加敏感,会让她的反抗变得更加强烈,可当明月主动向她道歉时,她心中的抵触情绪也就随之烟消云散,甚至软化程度还超过了明月,当然,拜占庭公主的无礼和威胁也同样让她愤恨不已,她也明白,必须和明月联合起来,才能维护她们共同的婚姻。
舞衣低头半天不语,她心中也叹息一声,柔柔道:“其实我应该向你道歉,毕竟你才是一家的主母,是我之长,玉奴之事我应该和你商量,提出我的意见和想法,再听听你的意见,我们应该能找到一致的办法,可我不分青红皂白就对你严辞拒绝,这是我的不对,我也应该考虑你的感受,我向你道歉!”
说着,舞衣向明月躬身行了一礼,明月立刻拦住她,拉着她的手笑道:“咱们都是姐妹,都是一家人,一家人有磕磕碰碰是正常,相互体谅一下,事情都能解决,我不是个心胸狭窄的人,这件事我绝不会放在心上,我也希望舞衣姐也不要放在心上,我们以后还是好姐妹。”
明月的宽容也舞衣也感到一丝惭愧,她点点头,诚恳地说道:“我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以后我会叫你明月姐,毕竟你是长,我是次。”
“那我们就各叫各的,我叫你舞衣姐,你叫我明月姐,这样拉平了。”
明月的心中也暗叫一声惭愧,她今天才明白一个道理,解决矛盾应该因人而异,不能一味的强硬,有时候退一步,反而能使矛盾迎刃而解,尤其对于舞衣,自己让一步,给了她自尊,她便会让步更多,能解决她和舞衣的矛盾,明月心中也十分欣慰,她是主母,如果她和舞衣的矛盾解决不了,在别人看来,那就是她的无能,现在问题解决了,她感到了一种成功的喜悦。
她拉着舞衣的手坐了下来,恨声道:“现在我们商量一下,该怎么应付我们家的那个花心大郎!”
明月站起身,走到门口吩咐一名丫鬟去把如诗如画姐妹请来。
舞衣见明月神情严肃,她心里也有些不安,便问道:“你说大郎会不会真的娶那个西胡女人?”
“你认为呢?”明月反问道。
舞衣想了想便道:“我知道很多婚姻确实是为了两国之间的一种利益而结合,如果那个女人不坚持一夫一妻,或许大郎会纳她为妾,或者侧妃,但我觉得大郎应该不会因为她而抛去我们。”
舞衣说到这,见明月依然忧心忡忡,她的心也不由揪紧了一下,问道:“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我知道,我应该相信大郎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
明月叹了口气,拉着舞衣的手道:“可是我确实很担心,我不懂男人的心,有的男人为了权势和官文,不惜出卖自己的亲人,比如我的父亲就是这样的人,他不仅想把我献给皇帝,而且我的大姐就是因为他,而被迫嫁给契丹人,最后惨死异乡,舞衣,我心里真的有点紧张。”
“大姐不用担心!”
舞衣好言劝慰她道:“我觉得大郎再怎么样也不会娶一个西胡女子为正妻,那样不仅安西将士心中会不满,中原民众也不能接受,我想大郎不会这么傻。”
明月是当局者迷,她因为父亲之事给她留下了阴影,那个拜占庭公主又提到了安西和拜占庭结盟,更让她感觉到或许有这种可能,再加上她一直无孕,所以她担心丈夫真的会休了她,而去娶拜占庭公主为妻,但舞衣的话却一下子提醒了她,是啊!若丈夫真娶西胡女子为正妻,中原的士庶还容得下他吗?
想通了这一点,明月的心情又好了起来,心中不由暗暗感激舞衣,这时,门开了,如诗如画姐妹走了进来,她俩见明月舞衣二人有说有笑,心中同时一怔,都暗暗忖道:‘昨晚还吵得不可开交,怎么现在又和好了?’
如画反应极快,她立刻便想通了,笑道:“大姐,是为刚才那个女人的事吧!”
“正是!”
明月拉过她俩笑道:“你们快坐下,我们一起来商量一下,怎么样教训一下我们家那个花心大郎。”
.........
开完了会,李庆安返回了家中,一进门,给他的感觉依然是冷冷清清,和昨天一样,从前他回家可不是这样,至少有两个妻子会笑颜如花地迎上来嘘寒问暖,拉着他去吃饭,一家人在饭桌说说笑笑,可自从昨天开始,那种温馨和睦的感觉没有了,李庆安心中一阵沮丧,两个老婆城门失火,殃及的却是自己这条池鱼。
可有一点他又觉得奇怪,不仅一个妻子看不见,就连下人也没有,整个府宅漆黑一片,就像夜深人静大家都睡下了一样,可现在时间明明还早,这是怎么回事?
他走过外门,来到了中院,只见平时妻子们起居聚会的偏堂灯火通明,而且就只有这一间有灯光,难道是如诗?李庆安心中一阵惊喜,快步走了过去,‘吱嘎!’他推开门,一片明亮的灯光迎面扑面,令他一阵炫目,等慢慢看清了屋里的情形,他却一下子愣住了。
房间里灯火通明,只见他的四个妻子正坐在一起交头接耳,可见他回来,四个同时闭上了嘴,坐直了身子,李庆安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刚才看得清清楚楚,明月在和舞衣说话,他心中一阵迷惘,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她们又和好了吗?
“女人心真是难以捉摸啊!”
李庆安感慨万分,昨天晚上还吵得不可开交,可这一刻竟然又和好了,他一颗心放了下来,笑呵呵地走上前笑道:“怎么都聚在在这里,好像不太欢迎我啊!”
四个女人的脸色同时阴沉下来,谁也不睬他,李庆安一怔,“你们这是这么了?”
明月站了起来,对其他三女道:“姐妹们,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们都各自回去休息吧!”
舞衣、如诗如画都站了起来,从他身边走过,根本就无视他的存在,李庆安也有些恼火了,有什么话都明说,这样算什么,向自己示威吗?他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你们给我站住!”他低声命令道。
在安西一言九鼎、令如山倒的李庆安,第一次命令失灵了,他的四个妻子谁也不理他,没有一丝留恋,没有一点犹豫,她们快步走出偏堂,直接回内宅去了,将李庆安冷落在偏堂内。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又是疑惑,又是恼火,半晌,他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向自己外书房而去。
外书房内一片黑暗,他摸黑点燃了灯,一屁股坐进他的藤椅中,暗自生着闷气,他晚饭还没有吃,可是谁也不理他,甚至连如诗也不来看他,李庆安心中异常困惑,连如诗都不理他,只能说明问题很严重了,倒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是.....
李庆安猛然想起了爱伦尼,难道被她们知道了?发生在船上,她们不可能知道,如果不是这件事,那又是为什么?难道是昨天晚上自己不在家中睡觉,惹恼了她们吗?想想也不可能,如果是那样,至少如诗不会生气。
李庆安脑海中胡思乱想,却没有一点头绪,他窝在藤椅中,不知不觉便睡着了,半夜里,他被一阵悉索声惊醒,书房内一片漆黑,灯不知何时已经灭了,从窗顶上望去,夜空中星光闪烁,还是在夜里,李庆安睡得腰酸背痛,他吃力地侧身换了一个姿势,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似乎书房里有人,他一动不动,微微响起了鼾声,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房内的一丝一毫动静,都被他收进耳中。
只听见微微有脚步声向他靠近,李庆安的眼睛眯了起来,脚步声在他身边停止了,只听见幽幽一声轻叹,他身上忽然一重,只感觉一床厚厚的毛毯盖在了他的身上,细心地将四周边角给他掖好,李庆安已经听出了叹息声,正是他的爱妾如诗。
就在脚步声刚要离开房间时,李庆安忽然沉声道:“我一天都没有吃饭,你难道不管吗?”
来给李庆安盖毯子的正是如诗,尽管她们商量好,三天之内,谁也不理李庆安,让他尝一尝背叛家人的滋味,但到了夜里,如诗终于还是忍不住来看看他,给他盖上了毛毯,不料却被他发现了。
如诗仿佛被钉子钉住了一样,站在门口一动不动,虽然丈夫一天没有吃饭让她心疼,但那个女人上门挑衅也同样让她感到愤怒,她心中矛盾异常,究竟该不该去为他准备饭菜?
“你给我说实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庆安不问这件事还好,问到了这件事,一下子提醒了如诗,她们四人达成了一致,如果她中间背叛了,这岂不是会得罪其他三人,也得罪了主母明月,想到这,如诗便冷冷道:“你自己做的事情,你比谁都清楚,桌上有点心,饿了就自己吃。”
她拉开门,快步走出去了,“你站住!”李庆安在后面低喊,但如诗却头也不回,加快脚步走远了。
李庆安无力躺了下来,他长长叹了口气,看来她们一定是知道拜占庭公主的事情了。
天刚亮,李庆安便悄然离开了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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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一章 两军对峙
李庆安走到窗前,指着清真寺西面的一片空地道:“刚才我已经仔细地察看了周围的地势,我们可以在西面沿着图书馆和学院的背后开凿一条人工河,让它连通布哈拉河,这样一来,这片广场就变成了河中孤岛,既不属于***,也不属于祆教徒,而是属于布哈拉的公共场所,然后关于这座神庙的归属,我提出三个方案给你们选择。”
两边人的眼睛同时瞪大了,将布哈拉广场变成一座河中孤岛,亏他想得出来,但似乎这是解决争议的唯一办法,让这片广场谁都不属于,旁边的副王罗吉望忽然隐隐猜到了李庆安的思路,李庆安用的是剥离法,既然双方都不肯对方得到神庙,那么就让双方谁也得不到。
会议室里变得异常安静,李庆安开凿运河,将广场变成孤岛的决定双方都无话可说,毕竟李庆安才是河中的最高掌权者,只要他愿意,他甚至可以将整个布哈拉拆掉,谁敢反对他开拓一条小河流?而且双方关心的是那座清真寺的归属,李庆安提出了三个方案,他们都洗耳恭听。
李庆安扫了一眼众人,见没有人反对,他便缓缓道:“第一个方案是一分为二,将寺庙地基分成两半,中间修建隔离墙,我看寺庙占地颇广,一分为二后,再加上原先寺庙前的空地,双方都应该能各自修建一座寺庙。”
双方还是沉默,李庆安的这第一个隔离墙方案在***心中勉强能接受,毕竟他们要的是前领袖的墓地,只要把墓地归属他们,就算划出一点地方给祆教,他们也可以接受,但祆教长老们却不能接受,他们的神圣是整个神庙本身,神庙仿佛就算主神的化身,分一半给***,对他们主神也是一样的亵渎。
尽管双方心中各有想法,但谁也没有说话,等李庆安的第二个方案,李庆安点点头又道:“第二个方案就是寺庙谁也不归属,那片地基我准备用来修建官府。”
“不妥!”
两边人同声反对,无论是***还是祆教长老,他们都不能接受第三方占据寺庙地基,他们的反对在李庆安的意料之中,他微微一笑便道:“既然第二个方案通不过,那好,我就提出第三个方案,我知道无论祆教还是***教都崇尚自然,崇尚绿色生命,所以我的第三个方案就是在原址上拆去一切人为建筑,我会在那里栽下一片茂密的森林,它既属于***,也属于祆教徒,不准任何人踏足,你们看如何?”
李庆安的第三个方案让双方都怦然心动,不属于任何人,归属自然,***长老们想的是他们领袖长眠于森林里,用鸟语花香来陪伴他,祆教长老们则认为,这是阿胡拉马兹主神的生命在延续,属于光明,属于自然,更重要是它既不是清真寺,也不是神庙,也不是其他人为的建筑,而是一片森林。
安国副王也暗暗赞叹,他猜到的是李庆安将会长期空置这片土地,以拖延的办法让双方的争议搁置,他认为这或许是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但他却没有想到李庆安居然提议种植一片森林,这样一来就不是拖延了,让这片空置的土地有了新的主人,那就是自然,就是上天,在***心中自然是属于真主,可在祆教徒心中,自然却是属于阿胡拉马兹,信仰本来就存在于心中,一片森林就是他们的信仰,这是一种真正解开双方死结的大智慧。
“我们同意!”
***长老团首先表态了,他们商议一阵后同意了第三个方案,“我们希望这片森林永远存在。”
李庆安的目光又投向了祆教长老,他们也在低声商量,最后,一名为首的长老道:“我们勉强同意。”
之所以是勉强,是因为那片土地上还葬着什叶派的前宗教领袖,可以下葬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十年,很难再找到那具渺小的尸骨,或者它已经化作了泥土,祆教长老们无可奈何,他们也不想再惹起血腥的冲突,不想再让儿童老人遭到屠杀,他们也知道,李庆安的第三个方案是目前最好的解决方案,他们接受了。
随着祆教长老团的最后表态,会议室中所有的人都长长松了一口气,李庆安欣然道:“既然双方都表示接受,那我们签订备忘录,种植森林由唐军来负责,但开挖河道,我希望由你们共同承担,一旦河道形成,这片广场就不能再轻易进入,包括图书馆和学院,我都会将它们迁到南面,建筑物一概拆除,一样地种植成为森林。”
双方再探讨了部分细节问题,最终达成了一致意见,由在场的唐军文职官员整理成了备忘录,双方长老团、李庆安以及安国副王都在备忘录上签了字,自此,***教徒和祆教徒最大仇恨之源终于得到了解决,布哈拉矛盾的缓解了,也就意味着整个河中地区的矛盾彻底缓解.
李庆安立刻下令从撒马尔罕调兵一万五千人赶赴史国铁门关增援那里的驻军,又从布哈拉调兵五千增援李嗣业,此时,李庆安的关注的焦点开始转移到了阿姆河,呼罗珊的大食军随时可能进攻河中,他连夜赶往阿姆河。
阿姆河也就是乌浒河,发源于葱岭,最后流入咸海,呼罗珊以东是茫茫无边的沙漠,被当地人称为金色沙漠,阿姆河便从金色沙漠中穿流而过,曾是大唐和大食帝国的分界线,在倭马亚时代,大食开始了向东扩张,越过阿姆河,逐步蚕食了河中、吐火罗以及信德、旁遮普等广大地区,严重地侵犯了大唐的利益,双方最终在怛罗斯城发生了碰撞。
历史已经被李庆安这个后世者的到来而改变了,大食人在怛罗斯城的失利使他们失去费尔干盆地和河中地区,但阿布.***并不甘心,阿拔斯哈里发也同样不甘心,他命令阿布.***在两年之内夺回河中,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年半,阿布.***正逐渐面临最后的期限来临。
压力和劳累使阿布.***在过去的一年半中变得苍老了,他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半,身体更加削瘦,尽管这样,他每天依然振作精神亲自训练新军,经过一年半的卧薪尝胆,他终于训练出了一支犀利的军队,这支军队有四万人之多,战士全部来自于呼罗珊。
阿布.***不仅训练军队的战斗力,同时他也学习唐军先进武器,他发现突厥人的弓箭也非常厉害,得知突厥人的制弓术是来自一百多年前中原大乱时逃亡草原的汉人弓匠,便花重金请来了十名突厥人弓匠传授呼罗珊人制造弓箭,尽管制造一副合格的良弓需要两年时间,但他没有时间等候,他逼迫工匠们用快速方法制造弓箭,这样,阿布.***也慢慢建立起了一支三千人的弓手。
其次便是研制火油武器,一名叫拉赫曼的工匠发明了运用大型投石机投射巨火球的战术,巨型投石器大食向来就有,关键是火球,这种直径有一人高的巨型火球中间是空心,注满了火油,外层裹满了浸泡过火油的棉布,燃烧时迅速投出,当它砸中物体时中间薄薄的木壳体便会迸裂,从而将中间的火油迸射出来,点燃后形成一片火海。
有了这种武器,阿布.***便有信心对抗唐军的天火雷,他给这种火油武器起名为‘愤怒的阿布’,这将是他对付唐军秘密武器。
时间已经到了二月,一直在等待机会的阿布.***终于等来了他梦寐以求的时刻,河中发生了严重的教派冲突,什叶派教徒不满唐军偏袒祆教徒,不断发生暴乱,当布哈拉大暴乱发生后,阿布.***便开始行动了,他陆陆续续调集大军至阿姆河边的小城查尔朱,同时派特使赛义夫前往撒马尔罕联系反唐势力。
阿布.***蓄势以发,他在等待河中地区起义最后的大爆发,那时就是他渡河收复河中的伟大时刻,但阿布.***失望了,他很快便接到消息,唐军竟平息了撒马尔罕的骚乱,他知道河中各地都是以撒马尔罕为榜样,撒马尔罕骚乱的平息,也就意味着他等待的河中大起义不会发生了,这时,阿布.***也意识到,这极可能是他的老对手李庆安赶来了河中,因为只有李庆安这样的最高权力者才会有如此强的能力,迅速平息河中之乱。
没有得到机会的阿布.***面临一个选择,是战还是不战?
阿姆河在呼罗珊以东的金色沙漠中穿流,时值三月初,冰雪融化,河水暴涨,茫茫的河面宽达数里,流速湍急,杀机暗伏,渡河非常危险,这便给渡过阿姆河带来极大地难度,一般而言,渡河的最理想位置有两个地方,一个就是小城查尔朱一带,这里河水平缓,河床也较狭窄,用大型羊皮筏子,一次可以渡过百人,一夜之间,四万大食军便可全部过河,另一处渡河口则在南方吐火罗的怛没城,那里虽然水流较急,但河床非常狭窄,在去年以前,河面上还有一座桥梁,是商人们过河的理想之地,现在虽然桥梁被拆,但完全可以利用船只搭建浮桥过河,但从那边渡河也有不利之处,那就是渡河后不是平原,而是被连绵的群山阻隔,只有通过铁门关才能进入史国,因此,夺取铁门关便成为南线的最大难点。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映照在阿姆河粼粼的波浪中,阿姆河变成了红色,俨如地狱中的幽冥血河,西岸,阿布.***站在查尔朱城的城墙上,凝视着阿姆河对岸,天色好时,可以看见对面熠熠发光的金色沙漠,一望无际,就仿佛是一片金砂海洋,现在风高浪急,他什么也看不清,尽管如此,阿布.***还是知道对岸的唐军一定已布下重兵枕戈以待,如果就这样仓促渡河,他的军队一定会遭到唐军的中流截击,将会损失惨重。
阿布.***忽然想起他曾听过的一个东方故事,说一个国君布兵河边,结果他的敌人渡河时要求他后退三里,他为了仁义,真的后退了三里,最后让敌人从容渡河,使自己惨遭失败。
阿布.***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李庆安会不会这样呢?
或许是冥冥中命运之神的一种安排,或许仅仅只是一种巧合,在河东岸的一座小山岗上,李庆安也同样在凝望着对岸,他们俩就位于一条直线上,只可惜他们望不见对方,否则,他们的目光可以做一次战前的握手。
但李庆安却能看见查尔朱城,在几里外,查尔朱城俨如一个小黑点,李庆安也知道,在查尔朱城背后驻扎在呼罗珊的四万精兵,阿布.***要想争夺河中,若兵力低于四万人,他就不可能办到。
李庆安也在思索阿布.***的用兵,他非常了解自己的这个老对手,以阿布.***练兵之难,他绝不会轻易冒险渡河,此时河水暴涨,他更不会在险处渡河,那样虽有奇兵之效,但稍有闪失,就会遭受船翻人亡的厄运,况且阿布.***也应该知道,他李庆安不会不派出大量斥候巡逻东岸沿线,就算斯林想在险处渡河,也不会有奇兵之效,而且作为一方军政首脑,不仅要会打仗,还更要懂得政治斗争,李庆安知道阿布.***和曼苏尔的矛盾,一旦阿拔斯哈里发死亡,曼苏尔登基,阿布.***何以自保?
军队!只有军队才会使曼苏尔不敢轻易动手,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阿布.***更会珍惜自己手中的军队,或者河中的危机消失后,他已经没有心思再夺河中。
李庆安的思路完全正确,城墙上的阿布.***确实在考虑阿拔斯哈里发死后的对应之策了。
对他而言,河中固然需要雪洗前耻,但呼罗珊才是他立身的根本,如果连呼罗珊都保不住,他还谈什么雪洗前耻?
阿布.***已经接到了消息,阿拔斯哈里发一月时旧伤再度复发,伤势比去年那一次复发更为严重,医生说,春天是他内伤的大忌,能不能挺过这个春天还很难说,阿布.***不得不考虑自己的后路了,他手中的四万军队是他保命的根本,真的需要和唐军拼命吗?答案无疑是否定的,尤其当他遭遇到渡河艰难时,他便更加惜兵了。
这时,大将齐雅德快步走上来施礼道:“总督阁下,你找我吗?”
阿布.***凝视着这位被唐军释放回来的战俘,或许他渴望雪耻的意愿会更加急迫吧!
“齐雅德将军,我如果给你一万军队,在后天天亮之前,你能渡过阿姆河吗?”
“卑职一定能渡过。”
“好!我已准备就绪,明天晚上渡河,后天上午,我等待你的喜讯。”
阿布.***回头向对岸望去,无论如何,他都想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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