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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月     天下txt下载     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七十八章 危机暗藏

    杨花花不胜酒力,被她的丫鬟们扶走了,李庆安依然坐在桌上慢慢地喝着酒,在他面前放着两枚银钱和一枚金钱,这是杨花花刚才拿出来炫耀的,她也得到了铸币权,应该说是杨家得到了铸币权。

    李庆安这才知道在前天,李隆基一下子给了五人铸造钱币的权力,除了杨家以外,还有剑南节度使高仙芝、朔方节度使安思顺,还有他儿子十八郎李瑁和十六郎李璘,据说还打算把铸币权给他的几个兄弟和其他实封二千户以上亲王和公主。

    李庆安凝视着眼前的这几枚银钱,在旁边还放着一枚安西银钱,两相比较,安西银钱肉厚色白,含银量十足,而杨家的银钱肉薄且偏重,颜色偏暗,做工也没有安西银钱那般圆润精细,很明显是赶制出来,当然,颜色偏暗不是氧化的原因,才刚刚推出银钱几天,不可能被氧化,只能说明含银量不足。

    李庆安索性放下酒杯,拔出匕首将杨家银钱切开,夹层中有铜的亮黄色,从肉眼判断,银铜比例应该是六四开,李庆安把银钱扔在桌上,轻轻叹了口气。

    应该说他的推广银钱是一个错误,这才几天,杨家铸造的劣币便已经上市了,这和发行大钱掠夺百姓的财富有何区别?本来他还指望李隆基用严刑峻法来惩处私造银币者,但李隆基自己便已经把铸币权放开了,当然,他无意指责李隆基,他是帝王,赏赐臣子是他的权力,可如果他不加以限制,劣币泛滥,必将给大唐的民众带来深重的灾难,建议发行银钱的人可是他李庆安,人们最后只会指着他李庆安的脊梁骨骂娘,他李庆安的名声可就全毁了,想到这,李庆安再也没有心思喝酒了,他要立刻进宫,面见李隆基。

    ........

    兴庆宫,李隆基已经处理完了庆王和棣王之事,这才一个多时辰,他便觉得自己有些疲惫了,头一阵阵发痛,李隆基正想回寝宫,忽然一名宦官跑来报道:“陛下,李庆安在宫外求见,说有紧急情况要向陛下禀报。”

    李隆基微微一怔,什么紧急情况,难道安西出事了吗?他立刻打起精神,吩咐道:“命他来觐见。”

    片刻,李庆安在一名宦官的引导下匆匆走进了兴庆宫的偏殿,李隆基正在慢慢喝一碗参茶。

    “臣李庆安参见陛下!”

    “李爱卿,有什么事吗?”

    “陛下,臣今天发现一件异常情况,臣觉得情况紧急,特来禀报。”

    李隆基将参碗放下,问道:“什么事,你说吧!”

    李庆安取出几枚银币,放在宦官的盘子里,道:“臣今天发现市面上已经出现了劣质银钱,心中甚为忧虑,请陛下重视!”

    宦官将盘子端到李隆基面前,他拾起几枚银钱,银钱都被剖开了,但还连着一点皮,在他面前放着五枚银钱,其中安西和少府监铸造的银钱皆是色泽银亮,做工饱满,而另外三枚仿少府监的银钱则明显掺杂有其他金属,铜或者铅。

    “朕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市场流通的钱币良莠不齐,古已有之,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爱卿未免有些大题小作了吧!”

    李隆基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做帝王四十年,这种情况见得多了,当年因铜料不足,市面上大量出现了劣质铜钱,他也异常紧张,曾严令各地不准私造铜钱,并严禁私人采矿,但随着时间流逝,他也发现,这些劣质钱也并没有造成多大的危害,便渐渐又恢复了私人采矿、官府收税的旧制。

    更重要是官府查出这些钱是来自于权贵宗室的庄园,李隆基便知道这一定是长安权贵铸钱谋暴利所致,铸一贯钱,工本值不过七百五十文,暴利所在,天下权贵者焉能不趋之若鹜,他也管不了,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现在银钱又出现这种情况,他当然心知肚明,金银都在谁的手上,绝大部分还不都在那些宗室权贵的手上吗?要造劣币,也只能是他们所为,这让他怎么办?下一旨意禁绝吗?他不知下过多少旨意不准兼并田地,可有用吗?

    而且只是劣币而不是伪币,不过是含银量低一点而已,这也没办法,大唐的银产量本来就不高,不降低含银量,怎么可能多发银钱。其实在李庆安提议发行银钱之前,李隆基已经在考虑发行大钱了,他也是迫不得已,府兵制败坏后,只能实行募兵制,官府要负担粮饷,开元初年时,每年只要两百万贯的军费,到了开元末期,军费便已经增加到一千万贯,而去年军费更是激增到了一千五百万贯,而大唐全年的税钱也不过二千万贯出头,这里面还有他李隆基的耗用,财政异常紧张,根本就入不敷出。

    就在李隆基准备发行大钱时,李庆安便提出了发行金银钱,这正符合李隆基的心思,正好可以替他解决部分财政不足的难题。

    而现在李庆安要求严加管束发行银钱,李隆基怎么会不厌烦,天下财富都是属于他李家,发行银钱可以增加朝廷财富,可以解决眼前的困境,又有何不可?只要不做得过分,只要天下小民活得下去,就没有什么大碍。

    “李爱卿,这不过是小事一桩,朕有些累了,改天再和你谈吧!”

    说罢,李隆基起身准备走了,李庆安急忙上前两步道:“陛下,听臣一言。”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李隆基的口气已经很不耐烦了。

    “陛下,银钱不比铜钱,一枚铜钱伪币危害不大,对普通民众也无多大损失,但银钱出现伪币,不亚于大钱的危害,陛下若不严加管束,那人人都会争铸银钱,大唐产银量本来就小,哪来这么多白银造钱,只会造成含银量越来越低,银钱泛滥,届时官定一银钱值百文,恐怕民间还不值十文,这样就会造成严重的钱制混乱,会造成物价飞腾,民众不再相信银钱,这不仅对朝廷,对陛下也是重大损失,请陛下三思。”

    如果在十年前,李隆基或许会认真听取李庆安的建议,然后再召集相国们商议对策,但现在他年老体衰,精力不足,对这种须绞尽脑汁的事情已是厌烦之极,李庆安没说完,他便断然摆手道:“你是杞人忧天,问题还没出来,你想这么多做什么?朕心里有数,起不了什么风浪,再说朕已经同意皇亲国戚铸钱,就是要让他们共同维护钱制,这种事情靠朕一纸禁令就能堵得住吗?”

    李庆安见李隆基听不进自己的话,不肯严加约束铸钱,他只得退而求其次,道:“陛下,安西和大食贸易繁忙,靠小银钱尚不能满足需要,粟特和大食商人不止一次提出,希望安西能铸银饼,士兵们也希望铸造小银饼,便于携带,臣不敢擅自铸造,特向陛下恳求,准许安西在银钱的基础上,铸造七钱小银饼,用于和大食贸易和军费。”

    李隆基已经失去耐心了,他没有意识到李庆安所指七钱银饼的意义,大唐产银各州皆铸银饼上贡,一般是二十五两为一饼,或者五十两的银铤,去年杨国忠还特地命岭南上贡了十万两银铤,在他看来,七钱银饼不过小一点罢了,这有何不可?他便点头答应了。

    “七钱银饼之事,朕准了,不过你上贡给朕的白银,朕要五十两的银铤,你明白吗?”在事关自己的私利上,李隆基倒一点不含糊。

    “臣领旨!”终于得到了李隆基的准许,这下,李庆安便下定决心,他要铸造与大唐银钱不同的银元了。

    或许是想起了李庆安每年要给自己上贡十万斤白银,十万斤白银也就是一百六十万两,相当于一百六十万贯钱,这可以大大改善他的窘境,看在这么多钱的份上,李隆基的脸色略略好了一点,便笑道:“李爱卿,明天将是正式朝会,朕会有一系列的重大事情宣布,很多都事关于你,你就早点回去休息,明天精神饱满地来参加朝会。”

    “臣谢陛下隆恩,臣告退!”

    “去吧!”

    李庆安退出了兴庆宫,虽然他没有能说服李隆基对银钱的约束,但李隆基却同意了他铸造‘小银饼’,用于支付军费和对大食贸易,这也算是一个收获吧!早一点和大唐的银钱脱钩,省得被其拖累。

    此刻已是下午时分了,李庆安刚走出兴庆宫,却迎面驶来了一辆马车,从马车里下来一名中年男子,李庆安认出来了,竟是独孤明月的父亲独孤浩然。

    “原来是独孤伯父!”李庆安连忙上前,施礼笑道:“独孤伯父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呵呵!原来是七郎,好久不见了。”

    独孤浩然显然对他的这个女婿非常满意,他笑呵呵拍了拍李庆安的肩膀道:“我是昨晚刚回来,刚才府中来了中官,说圣上要召见。”

    他上下打量一下李庆安笑道:“不错了,咱们很快要成一家人了,既然有这个缘分,希望我们以后彼此照顾。”

    “我上次听伯母说,伯父改任司农寺卿,真是恭喜伯父了。”

    “哎!这是皇恩浩荡,好了,我怕圣上等急,我要先进去了。”

    “那好,我就不耽误伯父了。”

    两人分了手,独孤浩然刚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一事,连忙叫住了李庆安。

    “七郎,我差点忘了,今晚你没有什么其他应酬吧!”

    “没有,伯父有事吗?”

    独孤浩然笑道:“今晚有个家宴,都是独孤家人,一是给我洗尘,另外也是给你和明月见见面,你一定要来。”

    “伯父有请,我怎能不去。”

    李庆安欣然道:“我晚上一定到!”

    ........

    今天休朝日不仅是朝臣们在家休闲度假的日子,也是朝臣们互相拜访,寻找机会和关系的日子,尤其明日将举行大朝,这可是今年新年大朝以来的第一次朝会,据说有重大事情宣布,朝臣们纷纷走家串户,打听明天可能发生的大事。

    对于独孤家,明天朝会上也会发生一件大事,那就是独孤浩然将被正式任命为司农寺卿,这将是独孤浩然仕途的一个重大转折。

    当然,独孤家也在紧张筹备李庆安与明月的婚事,只是李庆安家里没有长辈,高力士虽然表示愿意帮忙,但毕竟他不是李庆安的长辈,有些事情也不好过多麻烦他,只能是一些礼仪上的帮助、,所以大部分事情还是要独孤家来做,夫人裴氏已经快忙昏了头,好在成婚的六礼中纳采、问名、纳吉三个步骤早就已经定下了,所以明月才正式成为李庆安的未婚妻。

    其次是纳征,也就是男方派人送聘礼到女方家,去年贵妃过寿时明月得封郡夫人,高力士和妻子便代表男方,给独孤家送去了猪羊酒等聘礼,然后是请期,也就是确定结婚日期,这由女方家决定,裴夫人已经定下来了,昨晚得到了丈夫的同意,因此,今天孤独家请李庆安去赴宴,其实也就是向他通报具体结婚的日期。

    在某种程度上,这已经是家宴,请准姑爷来吃饭,常理常情,可事实上,独孤家却非常重视今晚的宴会,一方面固然是李庆安位高权重,身为安西节度使,请他来吃饭当然不能像晚辈子侄一样的对待,另一方面,独孤浩然也想在家族内炫耀一番他未来的女婿,因此,今天的晚宴格外隆重。

    天色已近黄昏,晚宴也张罗得差不多了,独孤家各房的族人都会陆陆续续到来,裴夫人累得疲惫不勘,她直起腰长长喘了口气,今晚她的准女婿也要来,准备得也不能太随便了。

    按周礼,明月在结婚前是不能和李庆安再见面,但大唐风气开放,男女之间没有什么大防,在一起聚会吃饭,一起去游玩,都是很正常的事情,更重要是裴夫人也知道,笼络好李庆安对丈夫也会大有帮助,所以她也就同意了让女儿和李庆安见面。

    这时,一名侍女上前道:“夫人,老爷请你去房里一趟。”

    “好!我这就去。”

    裴夫人又交代了几句,便向内宅走去。

    .........

第二百七十九章 独孤家宴

    书房内,独孤浩然显得有些心事重重,他刚刚从兴庆宫回来,回来后便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见。

    今天发生了一件怪异之极的事情,李隆基在安抚他一阵后,竟夸奖他的长女明月美貌无双,一个老男人夸奖另一个男人的成年女儿长得貌美,这里面多多少少有点暧昧,而且还是当今皇帝,他夸奖一个女人长得貌美,这意味着什么?

    李隆基只是莫名其妙说了这句话,便什么都不提了,甚至不提李庆安要成为他女婿,独孤浩然在官场上混,当然要会揣摩上意,他已经隐隐明白了李隆基的意思,李隆基看上了他的女儿。

    可偏偏他的女儿是要嫁给李庆安,李隆基当然不会去得罪李庆安,便把这个棘手的事情扔给了他,让他去得罪李庆安,让他独孤家去悔这门婚事。

    可悔这门婚事的后果是什么,独孤浩然也一样很清楚,不仅李庆安会和他势不两立,也会得罪杨家,而且独孤家族恐怕还会背负几百年的骂名。

    但其中的好处也清晰可见,李隆基升他为司农寺卿,这里面不就有他的女儿的因素吗?如果女儿入宫为妃,受到宠爱,那独孤家也必然是另一个杨家,他孤独浩然也会荣升为相国。

    悔婚的代价太大,可未来又是如此诱惑,让独孤浩然着实拿不定主意,当然,李隆基并没有明示什么,他也可以装作听不懂,让这件事就不了了之,可是独孤浩然偏偏动心了。

    独孤浩然背着手来到窗前,望着远处女儿的绣楼,独孤家虽然属于皇亲一份子,但那份亲戚关系已经太遥远了,百年前,高祖的皇后便是独孤氏,生下太宗,独孤氏是李氏的娘舅家。

    但这份亲戚关系,除了他的大女儿被当做公主送去和亲惨死外,再也没有得到任何好处,他还曾经当了一段短暂时间的相国,很快便被无情地罢免了。

    如果就这么平平淡淡下去,他独孤浩然再也没有任何出头之日,偏偏这个时候,他忽然有了成为国丈的希望,他能不动心吗?

    这时,门吱嘎一声开了,夫人裴氏走了进来。

    “老爷,听说你有急事找我?”

    “没事,我想问问准备得如何了?”独孤浩然勉强笑道。

    “都准备好了,三弟一家已经到了,老爷,你也快出去吧!”

    “哦!”独孤浩然哦了一声,却没有半点动的意思。

    裴夫人瞥了他一眼,其实她已经发现丈夫从宫里回来后就有点不对劲了,关上门谁也不见,临去宫里前还忙碌着酒宴,可回来便不闻不问了,几十年的夫妻,她还不了解自己的丈夫吗?肯定是出事了。

    “老爷,你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你出任司农寺卿一职又出变故了吗?”

    “那倒没有,只是.....”

    独孤浩然吞吞吐吐说了出来,“只是圣上问起了咱们家的明月。”

    “什么!”

    裴夫人脸色大变,她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李隆基真的不肯放过自己的女儿,她后退了一步,颤抖着声音问道:“老爷,你不会答应什么了吧!”

    独孤浩然见妻子脸色变了,他忽然明白了,妻子其实早就知道了,在自己不在长安期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夫人,那么说这件事是真的了?”

    独孤浩然其实还有个担心,如果李隆基根本不是那个意思,而他误会错了,后果也一样严重,现在妻子这般表现,就说明他并没有意会错,是有其事。

    “老爷,明月的婚期已经定了,你不会现在再节外生枝吧!”

    “其实也不算定下来,不是还没告诉李庆安吗?”

    “绝对不行!”裴夫人斩钉截铁地否定了丈夫的非分之想,她盯着独孤浩然的眼睛,愤愤道:“老爷,你这样做的结果只有一个,你会逼死明月,你忘了吗?女儿已经死过一次了,难道你还想让她死第二次吗?”

    “夫人!”

    独孤浩然有些不悦地拉长声音道:“圣上并没有说要我们家的女儿,我也没说要让女儿入宫,我只是和你商量商量,你那么激动做什么?难道就只有你为女儿着想,我就不替她考虑吗?”

    想到丈夫毕竟是一家之主,裴夫人克制住了激愤之心,用缓和的口气道:“老爷,有些话我们私下可以说一说,圣上毕竟是那么大的年纪了,他还能活几年,就算明月没有许人,她若进了宫,也就几年光景,圣上去了,明月的命运会是什么,想都不用想啊!你看看太极宫和大明宫那些千百个老嫔妃,圣上这还在呢!她们就和活死人没有区别了,明月进宫,将来无子无女,她悲惨的命运我们会内疚一辈子啊!老爷,你听我说,既然圣上没有明说,那咱们就当不懂,赶紧把明月的婚事办了,以免夜长梦多。”

    “夫人,其实我觉得明月为妃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可怕,杨家如此受宠,长安人哪家不盼望自己能生个女儿,我敢说明月进宫,受宠绝不会亚于贵妃,那时明月高贵尊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未必不会感激我们,我们独孤家族也能沾她的荣光,这是好事啊!”

    “老爷,你怎么能这样无耻!”

    裴夫人万万没想到丈夫竟是这样无耻的人,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竟然要牺牲女儿一生的幸福,甚至根本不在乎女儿会不会因此走向绝路,她心中失望到了极点,不用说她也知道丈夫其实是已经打定主意了,但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在,他就休想得逞!

    这时,门口响起了丫鬟的禀报声,“老爷、夫人,客人陆陆续续都到了。”

    裴夫人忍了一口气道:“老爷,族人都到了,你去不去?”

    “我去干什么,去宣布女儿的婚期吗?哼!”

    独孤浩然重重地哼了一声,负手望着窗外,脸阴沉如水,裴夫人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妇人之见!”

    门关上的刹那,房内传来了独孤浩然不满的声音。

    .........

    从下午开始,独孤明月便开始化妆了,大唐的贵族女子化妆有简妆和繁妆之分,平时居家外出都是化简妆,半个时辰便结束,但遇到重大庆典或者重要的宴会之类,则就要化繁妆了,从脸部化妆,到梳头、整衣,至少要两到三个时辰,每一步都一丝不苟。

    今晚家宴,明月将是主角,而且李庆安也要来,明月当然要用最美的姿态面对自己的情郎,明月坐在李庆安送给她的葡萄镜前,小心翼翼地端详着自己的容颜,她今天喜气洋洋,心情格外舒畅。

    她今天梳了云髻,用一支翠羽簪将髻发贯连固定,又点缀了翠胜、金钿等头面之物作为装饰,光梳这个发式,她便耗用了近一个时辰,脸上的桃花妆也化好了,抹了白粉,涂了胭脂,眉画了,额头上也贴了花钿,唇角点了面靥,在太阳穴也描了斜红,唇脂也涂好了,化妆得非常精致。

    她又检查了各种首饰,指环、手镯、臂钏、玉佩、香囊这些必不可少的饰物都全了,衣裙也换好了,她穿了一条雪泥银罗长裙,穿一件绿色的小袖短襦,肩上披了红帛,两臂绕上轻容,胸前戴一串饱满圆润的珍珠项链,配上她雪白的肌肤,更显得她美貌无双、熠熠生辉。

    “明珠,你觉得这样可以吗?”明月转身笑着问妹妹道。

    明珠一直在陪着姐姐,她耐不住姐姐化妆时间的漫长,已经睡了一觉,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上下看了看,忽然眉头一皱道:“姐,你的胸脯露得太多了,李大哥看了可不喜欢。”

    明月身子比较丰腴,胸如满月,高耸而饱满,雪泥银罗裙的上边襟是轻纱,有点遮不住她的前胸,明月侧身对落地铜镜看了看,确实露得太多,有些不雅,她不由摇摇头道:“算了,还是穿宽裙吧!”

    上一次她见李庆安时穿的就是六幅宽裙,她想给李庆安一种新的感觉,便换了雪泥银罗裙,但雪泥银罗裙的最大特点就是轻纱单薄,比较透明,在内宅倒无妨,但家宴上她的族兄弟很多,倒是要注意一点,明月想了想,便又换了一条黄色的六幅宽裙,她还从来没有穿过黄色的裙子,李庆安应该没见过。

    “明珠,你不换一身衣服吗?”明月一边整理衣裙,一边问道。

    “我换衣裙做什么,又不是我定婚期,我打扮得丑一点,不更显得你漂亮吗?”明珠有些懒洋洋地道。

    “你这丫头,怎么说话总是这样酸溜溜的,是你自己不想成婚,说老实话,你相亲多少次了,哪一次你认真过?”

    “那是我没遇到像李大哥那样的男子,若遇到了,你看我急不急!”

    “好了!等以后我给你李大哥说说,让他给你找一个少年将军。”

    “算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明珠从姐姐的床榻上跳了起来,“我们走吧!”

    “等一下,等会儿娘会派人来叫我们。”

    明月话音刚落,门口一名丫鬟道:“明月姑娘,夫人请你过去了。”

    “好的,我这就去。”

    明月最后检查一遍自己的妆扮,对明珠笑道:“走吧!”

    姐妹俩走出了房间,向前堂而去。

    ........

    孤独家的宴会安排在前堂,这是独孤家最宽敞的一间大堂,可以容纳五百人同时就餐,大堂里已经热闹非常,今天是独孤家的族人聚会,来的都是远远近近的亲戚,独孤浩然的叔伯姑婶、兄弟姐妹和侄儿侄女都来了,还有他们的家人儿女,整个家族聚集一堂,足足有两百多人,此外,还有不少人在外地未归,比如,独孤浩然的儿子,也就是明月的兄长便在外地为县官,赶不回来。

    由于是家族聚会,不少孩子也带来了,大堂里到处是孩子们奔跑追逐,笑语声不断。

    独孤浩然的三叔独孤远找了一圈,没有看见独孤浩然,便上前问裴夫人道:“夫人,我那浩然侄儿怎么不见?”

    裴夫人暗暗叹了口气,勉强笑道:“他身体不太好,有些感恙了,可能会晚点出来。”

    “我以为侄儿当了司农寺卿,开始摆架子了呢,呵呵!”

    “大嫂,我下午见他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生病了呢?”一名独孤浩然的堂弟问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刚才我去找他,他说身体很难受,大家随意坐吧!都是自己家人,不用客气了。”

    众人纷纷入座了,独孤府上的丫鬟们将一盆盆酒菜端了出来,这时,外面有人高喊:“庭国公、安西节度使李大将军到!”

    今天的主角来了,裴夫人连忙迎了上去,李庆安快步走了进来,他换了一身新袍服,带来的礼物已经给了管家,见裴夫人迎上来,他连忙深施一礼道:“李庆安参见夫人!”

    裴夫人打量一下李庆安,见他高大英武,器宇不凡,她这几个月一直在忙碌给明珠相亲,不知见过多少少年郎,他们哪里比得上李庆安的一星半点,裴夫人心中对李庆安喜欢之极,她不由暗恨自己的丈夫,这么好的女婿不要,偏偏想送女儿进宫,他真是利欲熏心,昏头了。

    “七郎,就等你了,快进来坐!”

    裴夫人带李庆安走进大堂,大堂里顿时响起一片嗡嗡之声,这两年,李庆安虽然在长安销声匿迹了,可他一旦出现,必然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他来长安这才多久,便引起一片惊风疾雨,尤其是他在兴庆宫舌战杨国忠,这件事已经传遍长安,杨国忠这么风头劲的人居然被他打得灰头土脸,不少反感杨家之人都大喊痛快。

    不仅如此,他还不到三十岁,便成为安西节度使,庭国公、冠军大将军,手握重兵,掌控万里疆域,这样的大唐骄子,明月怎么得他为夫婿?堂中不少妇人都参加了李庆安的第一次相亲,那时就因为李庆安说了声上茅厕,令人她们感到不齿,可到了今天,妇人们则暗恨自己有眼无珠,早知道当时把自己女儿给他就好了,她们纷纷表示,自己当时可是一眼看中李庆安,只可惜当时独孤老爷看不上,可惜啊!反正独孤适也死了,无从和她们对质去。

    李庆安也没有看见独孤浩然,便笑着问裴夫人道:“怎么不见伯父?”

    “他身体有点不适,呆会儿再来,来!七郎,你坐这里。”

    裴夫人安排李庆安坐在自己右首,和她隔一个位子,本来李庆安应该坐在独孤浩然的旁边,但裴夫人改主意了,虽然李庆安坐在她旁边有些略显不周,但刚才发生的事情使裴夫人已经顾不上这些礼仪上的细节了。

    李庆安刚坐下来,便听见环珮声响,明月和明珠姐妹走了出来,李庆安见明月艳丽非常,心中爱慕之极,便笑着向她点了点头,明月眼波流动,深情款款地注视着自己的情郎,脸上飞过了一丝霞红。

    “咳!”明珠轻轻咳嗽一声,提醒他们两个要注意影响,大庭广众之下,别这么含情脉脉的。

    明月的美貌艳丽也在大堂引起一片惊呼,明月已经很多年没有和族人见面了,在长辈们的印象中,明月还是一个文静瘦高的小娘,没想到她竟出落得如此端庄美貌,让所有的族人都大吃一惊。

    “配得上!配得上!”许多人都暗暗点头,他们是郎才女貌,真是般配之极,也只有明月才能配得上李庆安这么年轻有为的高官。

    “明月,你坐这里!”

    裴夫人指着自己身边的空位,这个位子让所有人都有些惊愕,这样一来,明月不就和李庆安并肩而坐了吗?明月也有些错愕,尽管她千想万想坐在情郎身边,可是这样不符礼仪,她不应该坐这里啊!母亲是不是弄错了。

    “娘!”她小声地提醒了一声母亲。

    裴夫人却坚决地摇了摇头道:“明月,这是你的位子,你听娘的话,坐下来!”

    明月看了一眼李庆安,李庆安向她笑了笑,偷偷地在桌下一摆手,意思是让她坐下来,明月的眼中闪过一丝羞涩,盈盈坐在李庆安的身旁,和李庆安共一张餐桌。

    “娘,我坐哪里?”明珠撅着嘴问道,她一进门便看见了李庆安身边的空位,她便以为是给自己留的,心中正暗暗高兴,却不料姐姐坐了上去,令她大失所望。

    裴夫人向两边看了看,她确实忘记安排小女儿的位子了,想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可是那是丈夫的位子,让她坐了不妥,裴夫人正要让明珠坐到下面去,明月却拍了拍身边笑道:“明珠,坐姐姐这里来。”

    位子颇为宽敞,完全可以坐得下,明珠犹豫一下,人家两口子坐在一起,她坐过去不是当蜡烛吗?她偷偷地瞥了一眼李庆安,李庆安却向自己身边指了指,意思让她和自己坐在一起。

    “想得美!”明珠撇了一下嘴,便赌气似的在姐姐身边坐了下来,她才不管这么多呢!

    裴夫人心事重重,也没有心思过问小女儿的位子是否合理,她见除了丈夫外,大家都到齐了,便端起酒杯站起身道:“各位长辈,各位兄弟姐妹,各位侄儿侄女,今天本来是明月父亲来主持酒宴,但他身体不适,可能无法出席了,所以只能由我来主持,怠慢了大家,请大家多多包涵!”

    明月心中有些奇怪,刚才她来的时候还看见父亲站在窗前向自己招手,父亲不是好好的吗?哪有什么不适?

    “你父亲可能是进宫遇到了什么事情,心情不好!”

    李庆安在她耳边低声道,一股浓烈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明月忽然感觉到李庆安悄悄地牵住了自己的手,他们的桌子宽大,上面铺着台布,桌下的情形别人都看不到,明月的心怦怦跳了起来,心中又是羞涩又是甜蜜,她当然想和情郎牵手,可这里是大庭广众,会被别人看见的,她轻轻挣脱了李庆安的手,端起酒壶给李庆安倒了一杯酒,低声浅浅笑道:“我要给你倒酒,你牵了我的手,我怎么给你倒?”

    李庆安欣然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旁边的明珠看得清清楚楚,她撇了撇嘴,暗道:‘打情骂俏!’

    她心中充满了酸溜溜的感觉,她的手可是空着的,李庆安怎么不来牵她的手?

    裴夫人没有注意到这些,她继续高声对众人道:“今天请大家来,主要是想正式宣布明月和李公子的婚期,请大家作证!”

    就在这时,她身后忽然传来重重的咳嗽声,独孤浩然走了进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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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二四章 朝会之争(上)

    大明宫麟德殿,这里是大唐皇帝在内宫的办公场所,现在被改为少年皇帝李适的学习生活之地,天刚蒙蒙亮,皇太后沈珍珠在几十名宫女宦官的簇拥下走进了大殿,今天是她儿子第一次上朝日,沈珍珠格外关心,自武则天后,唐王朝对后宫干政便控制得相当严格了,若少年皇帝登基,宁可实行监国制,也绝不搞垂帘听政,因此沈珍珠没有资格上朝。

    沈珍珠走进大殿,见大殿内一井忙碌,便问道:“皇帝梳洗好了没有?”,一名宦官道:“回禀太后,圣上已经梳洗好了,正在更换朝服。”,“我去看看他*……”

    沈珍珠走进内殿,一名宦官正要高声通报,沈珍珠却摆了摆手,命他不要出声,她悄悄走到门口,探身向屋内望去。

    她的儿子,少年天子李适正坐在一只绣墩上,朝服已经穿好了,头戴通天冠,身着绣龙衮冕,腰间束有玉带,显得非常精神,但李适的脸色却不太好,两只拳头捏得紧紧,眼睛里隐隐闪烁着怒火。

    沈珍珠心里明白,她暗暗叹息了一声,前天,有一种说法悄悄传入宫中,说她的丈夫李豫竟是被太上皇毒杀,李适听到这个消息,便立刻来找她,开始她根本不信,虎毒不食子,她无法想象父亲能狠下心毒杀儿子,尽管李隆基已经杀了四五个儿子,但她不相信丈夫是被太上皇所杀。

    可当他们一连追问了为父皇收殓的宦官和两个当时在场的侍卫后”真相便渐渐浮出水面,他们的丈夫和父亲真的是被毒杀,尽管没有证据,但凶手直指太上皇。

    得到这个真相,他们母子抱头痛哭,但慑于李亨的权势,他们只得将这份心碎藏在心中,待李适成年后再追究父亲死去的真相。

    沈珍珠慢慢走了进来,柔声道:“今天是皇儿上朝之日”应该多思国家大事,不要想别的事情。”,“母后!”,李适见母亲进来,连忙起身,望着母亲略带责备的目光,他黯然低下了头。

    “孩儿不想去见那咋)人*……”

    沈珍珠小心地将儿子的通天冠戴正,劝慰他道:“你虽然还是少年,但你是大唐皇帝”是一国之君”天下很多人你都不想见,可是这由不得你,很多人你必须见,你不要让父皇的在天之灵对你感到失望。”,李适默默地点了点头,“孩儿明白了,一定不会让父皇夹望。”,“这才对,早点去,不要让大臣们久等了*……”

    “那孩儿先去了。”,李适行了一礼”便在数十名侍卫的护卫下,向前宫含元殿而去,沈珍珠望着儿子瘦弱的背影,她的心揪了起来,一旦知道了真相”还有这么多年,不知皇儿怎么熬得过去。

    随着第三次钟声响起,八月的朝会终于拉开了序幕,三千多大小官员在龙尾道前排成了长长的两列队伍,大唐左右相裴曼和王珙各自站在队伍的最前面,手中执笏”肃然而立。

    今天的朝会司仪是殿中少监崔旭,四名殿中侍御史负责监察百官礼仪,崔旭见时辰已到”便对身边的传声力士道:“可以开始了。”,力士一声高喝:“时辰已到,百官进殿!”

    两支队伍开始浩浩荡荡地沿着龙尾道向含元大殿内走去”寂静无声,只听见靴底走路的沙沙声。

    含元大殿内足以容纳万人,是大唐乃至天下的第一大殿,位于龙原之上,气势宏伟,宽阔深远,人走在大殿中显得格外地渺小,这也是李隆基为何念念不忘含元殿的缘故,只有含元殿才显得出权力居高临下的威严气势。

    含元殿内已经布置好,近百张坐席放在前面两排,这是给从三品以上官员的座位,从三品以上则按部寺排队站在后面,而这些坐席也不是随便而坐,都很有讲究,几乎每个职事官都有散官品级,部分高官还有爵位,一般先从爵位高低开始排、再比散官品级,最后才比职官官衔。

    所以右边第一人是赵王李庆安的位子,左边第一人不是右相裴曼,而是太师张筠,接下来才是裴曼、王珙等人,而李亨的座位在玉、阶之上,帝位之下,很早以前李亨为太子时,他坐的就是这个位子,现在他的身份换成了监国摄政王。

    李亨已经在坐了,他向李庆安微笑着点点头,算是打了一个招呼,李庆安也欠身向他笑了笑,相隔甚远,他们无法交流。李适还没有来,大殿内一片窃窃点声,都在讨论着今天的议题。移民和修建唐直道众人兴趣不大,他们关心的是今天的人事变动,尽管昨晚下的朝议书上写得很简略,但很多人还是猜到了今天要补的一些空缺职位。

    兵部右侍郎、工部左侍郎、尚书右丞、京兆尹,这四个官职中,原本京兆尹最引人瞩目,这可是从三品高官,当初裴耀卿、杨国忠这些重权相国都曾担任过京兆尹之职,但现在这个职位却变成了鸡肋之职,关中军和安西军将关丰一分为二,长安城内又由金吾卫和千牛卫掌控,京兆尹之权实际上已经被架空,生任何事情京兆尹都先要和军队商量,他根本就无权处置,所以对这个职位,朝官们大都不在意了,他们关心的是其他三个空缺,是赵王党还是监国党获得。

    大唐向来有党派相争的传统,从前的相国党、东宫党、杨党等等,现在朝廷基本上分成了四大派系,最大的两个派系便是赵王党和监国党,两派在政事堂中各占一半席位,在朝廷的力量也是势均力敌。

    除此之外,还有张党和保皇党,张党就是张筠的势力,他的家族,老相国张说的门生故旧等等,张党虽然势力不大,但忠诚度却很高,很少有被收买的情况生。

    和张党的忠诚严密相反,保皇党却相当松散”他们其实就是中间派,三派都不参加,支持皇帝李适,他们没有什么领,也没有什么组织,基本上都是各自为阵,主要是郭子仪的关内朔方军、安抱真的羽林军,以及卢、韦、长孙等各大世家和一些没有投靠李隆基的宗室,由于赵王和监国两派形成的时间较短,很多人都没有来得及考虑自己的定位,所以人数相当庞大,被统称为保皇党。

    因此保皇党也是赵王、监国两派争夺的焦点,半个月前生的韦见素事件,其本质就是争夺中间派的权力斗争,李庆安暂时落了下风,自从韦见素在裴家被抓后,很多想投靠李庆安的世家都向后退了一步,改为观察情况再说,最典型的就是卢家,卢氏兄弟再也没有找过李庆安。

    很多头脑清楚的人都意识到了,今天的朝会极可能就是季庆安和李亨权力交战的主战场,战争的导火线便是兵部右侍郎、工部左侍郎和尚书右丞三个职位的争夺。

    ,当”大殿侧面一声钟声,一名力士高声喊道:“皇帝陛下驾到,百官肃静*……”

    百余名坐在前排的高官纷纷站了起来,李亨也站了起来,大殿里鸦雀无声,所有官员都面向龙位。

    一队队手执金瓜银钱的宫廷侍卫走了进来,分列大殿两边,紧接着是一队宦官走进,他们手端金盘,站列于玉阶两边,最后,年少的大唐天子李适在十六名宫女的簇拥下,从侧门走进了大殿,宫女们手执长团扇,撑着黄罗伞,站在龙座之后。

    李适深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一下内心的紧张,坐了下来,前一次登基大典上他没有说话,但今天的朝会他必须要说话了,他心中紧张怦榫直跳。

    这时三千朝官一起躬身行礼,“臣等参见陛下,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李亨那有点沙哑的声音传人了李适的耳中,他眼光一扫,便看见了站在二十步外的皇祖父李亨。

    一股刻骨的仇恨顿时从他心中升腾,这种仇恨替代了他心中的紧张,他仿佛看见了父亲毒药作时的痛苦,临死时前的挣扎,他曾经追问过收殓父亲尸的宦官,父亲的死状是七窍流血,极可能连肠子都毒穿了,那种痛苦是常人难以想象。

    想到了父皇惨死的情形,那种失去父亲的哀痛和对眼前仇人的刻骨之恨,让李适的浑身微微颤抖起来。

    这时李亨也向他看来,李适双目微闭,使李亨没有看到他眼中难以抑制苒仇恨之火,李亨还以为李适走出于紧张,便笑了笑,低声提醒他道:“,孙儿接受朝贺了。”,李适顿时惊醒过来,这里不是流露仇恨的地方,他的仇恨只能留到以后再来雪恨,这一刻李适忽然成熟了,他将深深的仇恨藏进了心中,微微笑了笑,对百官道:“各位爱卿免礼平身!”

    “陛下有旨,众官免礼平身*……”

    百官纷纷归位,百余名高官坐了下来,这时又一声钟响,朝会正式开始了。

第二百八十二五章 朝会之争(中)

    李隆基坐在高高的龙榻上,从朝臣的角度远远看去,只看见他气度威严,高贵雍容,可如果近前细看,便会发现他脸上涂了一层淡淡的油彩,尽管做了特别的装扮,但还是难以掩饰他精神的疲惫,这也难怪,他昨晚一连含了三粒助情花香,一直尽兴到了半夜方眠,到现在他的梅妃还起不了床榻。

    这种助情花香效果极好,但后果也很严重,李隆基年事已高,身体远不能和年轻时候相比,他昨晚一夜风***力严重透支,就算用大补之药也只能补十之二三,至少还要昏昏沉沉五六天,一个月再不能行房事。

    此刻李隆基的头脑昏沉之极,眼前的数千群臣使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想到早朝繁杂的事情,他心中不禁厌烦之极,可今天的早朝他将有重大事件宣布,他也只得强打精神应付今天的早朝。

    “早朝开始吧!”李隆基有气无力低声令道。

    “陛下有旨,早朝开始!”

    按照早朝的顺序,先是兵部进行宣布表彰,这次早朝主要是表彰剑南军平定南诏叛乱,高仙芝是在去年十月攻克姚州,阁罗凤彻底投降,交出军权和府库,唐军在十一月进驻南诏都城,圆满完成平叛,按理应该在今年正月初五的早朝上进行表彰,但由于高仙芝来不及返回,只能延迟到今天和安西一并表彰,而陇右军在去年九月的攻打吐蕃取得的胜利,已经正月初五表彰了,今天将不再提及。

    “按照顺序开始吧!”李隆基淡淡地吩咐了一句,随即微微闭上眼睛,用耳朵听兵部宣读。

    崔平高声喝道:“圣上有旨,由兵部开始!”

    兵部侍郎吉温站了出来,他怀中捧着两本厚厚的表彰册,按照顺序是先表彰剑南军,再表彰安西军。

    他站在玉阶前,轻轻咳嗽一声,将其中一本册子放在旁边宦官的盘子中,开始宣读剑南军的表彰。

    “南诏藩国久沐圣恩,不思回报,背信弃义,乱我大唐,以致生灵涂炭,南疆浩劫,天宝十年六月,大唐天军二十万出剑南,历时数月,终平南诏之患,其间几经激战......”

    表彰主要是宣布功绩,仅南诏表彰便有洋洋洒洒上万字,吉温用抑扬顿挫的语气读出,速度极慢,仅剑南军的表彰便读了半个时辰,很多人都昏昏欲睡了,站着的官员们更是疲累不堪,不停地左右脚互换,以减轻腿的压力。

    这时,站在李隆基身后的鱼朝恩忽然发现一件要命的事情,大唐天子李隆基竟然坐在龙榻上歪着半个身子睡着了,还微微打起了呼噜,圣上在早朝中睡着了,在他记忆中这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他不由又慌又乱,眼看吉温要读完了,下面便是圣上表态,那时被群臣发现圣上睡着,问题可就严重了。

    “赏钱五十万贯,绢二十五万匹,所奏将官升迁,皆批准.....”

    吉温已经念到了尾声,下面最多还有二十个字就结束了,鱼朝恩再也等不下去,便向李隆基身后移了移,轻轻在他肩膀上捅了一下,小声喊道:“陛下!陛下!”

    吉温读完了,下面将由李隆基表态,但李隆基还是没有醒来,鱼朝恩一咬牙,用尽掐了一下。

    “啊!”地一声低呼,李隆基终于醒了,尽管他低呼的声音不大,但还是被坐在前排的一些大臣听见了,重臣们面面相视,他们都看出来了,圣上居然睡着了。

    李隆基微微睁开眼,眼中还有些茫然,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在这时,忽然在大臣中传来了雷鸣般的呼噜声,所有人一起扭头望去,只见安禄山歪倒在地上,鼾声如雷。

    “安帅!安帅!”几名大臣拼命地推动他,大殿内顿时一片窃窃私语声,有人捂嘴偷笑,但更多人却是不满,这可是庄重肃穆的朝堂,在进行军国大事的讨论,安禄山居然睡着了,这简直是公然蔑视圣上。

    趁群臣注意力都被引到安禄山身上的时机,鱼朝恩低声对李隆基道:“陛下,剑南军的表彰已经宣读完了,现等陛下表态。”

    李隆基微微点了点头,他也知道自己失态了,不过好像有人替他掩盖住了,他的目光向殿下望去,他很想知道是谁这么善解圣意。

    “陛下,臣有罪!”

    安禄山已经醒了,他一骨碌爬起身,连滚带爬地起身,向大殿正中跑去,他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臣身子肥胖,居然睡着了,有辱朝堂,请陛下惩处!”

    李隆基缓缓道:“兵部的宣读是冗长一点,但爱卿是老臣,怎能在朝堂失态,朕革你一年俸禄,以示警戒。”

    群臣顿时一片哗然,安禄山就因朝堂失态,竟被罚俸一年,这也太不值得了,顿时议论声四起。

    李庆安忍不住暗暗赞叹,难怪安禄山这么受李隆基恩宠,果然不同凡响,能在关键时刻替李隆基背黑锅,从这点小细节便看出来了,他坐在安禄山旁边,看得清清楚楚,安禄山根本就没有睡着,直到李隆基的低呼声传来,他才立刻倒地鼾声大起,分明是假装,替李隆基掩饰,虽然罚俸一年,但他将得到的收获,远远不是一年俸禄所能比。

    “臣谢陛下轻饶!”

    安禄山磕一个头,慢慢回到座位上,对李庆安苦笑一声道:“李将军不知我们这种胖人,实在难以控制自己,哎!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了面子,惭愧啊!”

    李笑了笑道:“虽然丢了面子,却得了里子,安帅也不亏了。”

    两人对望一眼,皆心知肚明,安禄山小眼一眯,嘿嘿地笑了起来。

    这时李隆基小睡一觉,精神好了一点,他点点头道:“准兵部之奏,即刻颁行!”

    吉温又接过另一本奏折,展开来朗声读道:“自大食东侵,昭武九国失大唐已久,碎叶不在,岭西皆如雾霭云罩.....”

    高仙芝和哥舒翰坐在一处,他几次想和哥舒翰说话,但哥舒翰却阴沉着脸,始终一言不发,高仙芝心中郁闷之极,他想不通哥舒翰怎么会变得如此冷淡,当安禄山出列请罪时,高仙芝又低声对哥舒翰道:“哥舒将军,这个安禄山睡得倒颇是时机。”

    “哼!一个跳梁小丑罢了,除了这些伎俩,他还会什么?”

    尽管哥舒翰对高仙芝心中有些不舒服,但比起对安禄山的恼恨,他对高仙芝的一点嫉妒算不上什么。

    高仙芝见哥舒翰开口,便又笑道:“哥舒大帅今天将荣升郡王,为何这般不悦?”

    “高帅弄错了吧!荣升郡王,那是你们,几时轮得到我哥舒翰?”

    高仙芝愕然,他听张筠说过,哥舒翰也将同时升为郡王,怎么会变了?高仙芝不由向张筠望去,恰好张筠也正向他这边望来,向他笑着点了点头,表示对他的支持。

    高仙芝最早是找了李林甫为靠山,但他被调离安西后,恰好李林甫也遭遇到杨国忠的强劲挑战,偏偏高仙芝又出任杨国忠主政的剑南节度使,在高仙芝上任之初,正逢鲜于仲通被南诏军击败,剑南军损失大半,剩下不足两万人,李隆基命他就地募兵,可他却得不到了蜀中地方官员的支持,募兵异常艰难,他几次向李林甫求救,皆没有效果,万般无奈之下,高仙芝求助于户部尚书张筠,结果在张筠的支持下,不仅杨国忠改变了态度,李隆基也下令关中十万府兵南下剑南,这样高仙芝得以在蜀中募兵八万,再加上十万关中军和两万剩下的剑南军,一共二十万大军,高仙芝与南诏吐蕃联军激战近五个月,终于在安戎城一战大败南诏吐蕃联军,杀死吐蕃神川都督,夺回了极具战略地位的安戎城,逼吐蕃军退回神川,而南诏军也损失惨重,阁逻凤最终走投无路,被迫向唐军投降。

    可以说正是张筠在关键时刻助了高仙芝一臂之力,使高仙芝最后大胜,奠定他在剑南的地位,高仙芝也由此对张筠充满了感激,张筠也对他多加笼络,在相国党即将分裂之际,高仙芝便慢慢向张筠靠拢了。

    高仙芝心中充满了疑惑,张筠明明告诉他,哥舒翰也将被封为郡王,现在怎么会有变故,哥舒翰的语气也不像是开玩笑,这里面到底出了什么事?

    或许是吸取了宣读前一本的教训,吉温在宣读安西军的表彰决定时,速度明显加快了,不到一刻钟他便宣读完毕,但满朝文武对安西的封赏引起了一阵惊叹。

    ‘赏钱八十万贯,绢三十万匹!’这些还是次要,关键是对安西有功将士的升职,仅中郎将便有四百一十五人,郎将更是一千二百人,荔枝守瑜、荔非元礼、李嗣业、段秀实四人更是被封为节度副使,自中唐以来,似乎没有哪支军队能这样大量封官。

    安禄山也大吃一惊,他一直关注李庆安的封赏,却没有去关心安西军的赏赐,在他想象中,无非就是多给一些赏钱,而这些赏钱也是个额度,最终还是要安西自己拿出来,他却万万没想到,安西军的军官们竟能如此广泛提升,令他嫉妒不已,若早知道,他一定会大加阻挠,无论如何,他才是大唐第一节度使,他怎么能容许李庆安凌驾于他的头上呢?

    可是现在已经晚了,安西军已经获得了巨大殊荣,安禄山的心中如猫抓似的难受,脸色阴沉如云,连最起码的恭喜话也没有了。

    兵部的表彰宣读完毕,大殿中一片嗡嗡之声,大家还在议论安西军得到的荣耀,这时殿中少监崔平高喝一声道:“殿中安静!”

    大殿里霎时安静下来,下面是要封赏主将了,剑南军的主将高仙芝和安西军的主将李庆安,两人应由李隆基亲自封赏。

    李隆基看了看手中的封赏顺序,道:“高仙芝!”

    “陛下有旨,高仙芝受封!”

    高仙芝连忙起身,走到大殿中间躬身道:“臣高仙芝参见陛下!”

    李隆基微微点头道:“高爱卿忠勇为国,平定南诏之乱,收复云南,有功于社稷,你已为剑南节度使、姚州都督、安南都护,朕再封你为安南郡王,开府仪同三司,校检工部尚书,实封五百户。”

    崔平又将李隆基的任命大声重复了一遍,尽管这是在很多人的意料之中,但高仙芝正式被封为安南郡王,还是使含元殿中响起了一片低微的惊呼声,哥舒翰更是嫉妒得眼中冒火,拳头捏得嘎巴响,这个刺激对他太深了。

    安禄山心中也一阵不舒服,他虽然被封为东平郡王,但他却没有得到开府仪同三司一职,一般而言,封了爵位或职事官,也要封一个相应的文散官或武散官来对应,郡王是从一品,那就应该封同样从一品的开府仪同三司,或者骠骑大将军来对应,安禄山封的便是骠骑大将军,而高仙芝却封了开府仪同三司,按照文高武低的惯例,高仙芝也就比他安禄山稍稍高了那么一点点。

    李庆安心中也略略有些紧张起来,虽然他嘴上说并不在意什么郡王,可实际上他很在意,他现在的身份是李建成的后人,这个郡王的封号对他来说是极为重要,在某种程度上,这个郡王的封号也就可以视同他为李氏宗室,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册封,向安禄山、高仙芝都只能被称为异姓王,那李庆安叫什么呢?同姓王?没有这种称呼,偏偏他又姓李,那只能是默认他李庆安为李氏宗室了,否则,李氏怎么能有两王呢?当然,或许李隆基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高仙芝激动得泪水盈眶,他离开安西时,是以一种悲凉的心情黯然离去,他原以为自己在吐火罗一战失利,也就意味着他仕途的终结,但没想到,他今天竟然被封为了郡王,唐初,如此多的开国名将都没有得到这一殊荣,而他高仙芝得到了。

    他跪了下来,哽咽道:“臣谢陛下隆恩!”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李庆安身上,下一个应该就是他了,朝堂上寂静无声。

    李隆基远远瞥了一眼李庆安,却淡淡道:“朝会时间太久,暂时休息一刻钟,传朕旨意,各位相国在栖凤阁开会。”

    “陛下有旨,休朝一刻钟,各位相国在栖凤阁开会!”

    ......

    群臣纷纷走出了含元殿,殿外天色已经大亮,空气清新,让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大殿中的昏昏睡欲被驱赶得无影无踪。

    李庆安也缓缓走出大殿,李隆基的突然刹车让他心中有一点不安,按理,就算要临时休息,也应在一个议题结束后才进行,可是偏偏在封赏议题在最后到他之前却停了下来,让李庆安隐隐感觉到,李隆基的临时相国会议,是针对他。

    “大将军!大将军!”

    有人在他身后连喊两声,李庆安仍茫然不知,他仍在沉思之中。

    “李将军!”

    这下他听见了,他转过身,见是一名胡人将军在叫他,此人约五十岁上下,身材瘦高,长着一双鹰一般的眼睛,李庆安只觉得有些面熟,却一下子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

    “李将军,你忘了吗?在石堡城之战中,我们一起开过会。”

    李庆安猛地想起来了,此人是朔方节度副使阿布思,当年在石堡城之战中他代表朔方军参战。

    “原来是阿布思将军,你怎么也在长安?”李庆安施礼笑道。

    阿布思上前拱手施礼道:“我是来京城办事,朝会要求在京七品以上官员皆要参加,所以我也来了,我先要恭喜李将军了。”

    “何喜之有?”

    阿布思笑道:“现在只是暂时休会,一刻钟后就轮到大将军了,所以我先表示祝贺。”

    李庆安刚要谦虚几句,他忽然看见哥舒翰走了出来,他便连忙道:“我还有事情,我们改天再聊。”

    “好啊!我明天来请大将军喝酒,可否赏光?”

    李庆安见哥舒翰要下台阶了,他便点点头,“没问题,那我先走一步。”

    “大将军请便!”

    李庆安告一声罪,便匆匆向哥舒翰追去,阿布思望着他的背影,眼中露出了一丝忧虑之色,他一转身,却见安禄山和庆王李琮走了出来,他吓得一激灵,连忙低头向一旁匆匆而去。

    哥舒翰的心情郁闷到了极点,若不是今天大朝,他早就拂袖而去了,他本来不想出来,但他旁边的高仙芝周围挤满了祝贺的人群,他心中更加激愤,大步走了出来,一路不少人叫他,他都不理睬。

    “哥舒兄请留步!”

    后人有人在追赶着喊他,这下他停住了脚步,是李庆安在叫他,他叹了一口气,转身道:“我要恭喜贤弟了。”

    李庆安暂时还没有得封,哥舒翰的语气也和缓很多,虽然谈不上同病相怜,但至少他面子上也略略过得去。

    “哥舒兄,早上杨国忠和你谈过了?”

    李庆安没有迂回,见面便直奔主题,刚才吉温在长篇宣读时,李庆安便一直在考虑哥舒翰之事,他慢慢地悟到了一点端倪,李隆基恐怕是在挑拨哥舒翰和他的关系,以防止他们二人因两线作战而结盟,所以派杨国忠来告诉他此事。

    哥舒翰默默点了点头,道:“杨国忠给我转述了圣上的意思,今天的朝会不准备册封我了。”

    这是在李庆安的意料之中,但他想得还更深一层,道:“哥舒兄以为杨国忠会把圣上的意思完全不漏地转述给你吗?”

    哥舒翰也愣住了,半晌,他才道:“大将军的意思是说,圣上还有别的话?”

    “一定有!杨国忠有没有告诉哥舒兄,圣上为什么不册封?”

    “这个...”哥舒翰也想起来了,当时杨国忠只告诉他今天只封两人,没有他的份,确实没有告诉他愿意,当时自己一时激愤,竟也忘记问了。

    “他没有说。”

    “这就对了!”李庆安冷笑一声道:“杨国忠为什么不说,他无非是想借机挑拨你我的关系,所以他把圣上更重要的话刻意隐瞒了,哥舒想一想,多封一个郡王又有何不可?这会有什么影响?难道会是哥舒兄不够资格,但我想若连哥舒兄都不够资格,那安禄山就更不够资格了,哪里还轮得到我和高仙芝,大唐之危,吐蕃为最,又几时轮得到南诏和契丹,圣上不册封你,肯定是有他的想法。”

    李庆安的这番话让哥舒翰心中大为舒服,他对李庆安的一点点不满也随之飞得无影无踪。

    “贤弟能猜到会是什么原因吗?”

    李庆安微微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圣上是在等!”

    “等什么?”

    “等哥舒兄两线战役的捷报传来。”

    哥舒翰恍然大悟,心中的纠结蓦地解开了,他拍了拍李庆安的肩膀道:“多谢贤弟开导,此事我会向圣上去印证,那杨国忠居心叵测,我也不会放过他。”

    ........

    栖凤阁是紧靠含元殿的一座向外延伸的阁楼,在东面相对的另一座阁楼叫名翔鸾阁,殿阁之间以回廊相互连接。

    此刻,栖凤阁内正在召开一场紧急的政事堂会议,由李隆基亲自主持,中书令兼兵部尚书李林甫、门下侍中兼刑部尚书陈希烈、吏部尚书兼工部尚书杨国忠、户部尚书张筠、礼部尚书杨慎衿、吏部侍郎韦见素等六名相国依次在座。

    李隆基忽然中断封赏,临时召开政事堂会议,令人在座的相国们都感到疑惑不已,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众人都略略猜到了一二,一定是有重大事情将要发生了。

    这时,李隆基咳嗽了一声,缓缓对众人道:“叫诸位爱卿来临时开会,是朕有三件重大事情想在今天大朝上宣布,各位是相国,所以朕想事先对大家说清楚,第一件事,朕决定扩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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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二六章 朝会之争(下)

    扩相是在众人的意料之中,两年前废太子时清楚了东宫党的裴宽、卢涣和独孤浩然三名相国,很快,李庆安在河南道视察时反击杨国,崔翘丢了相位,这便使的九相变成了六相,相国党、杨党、张党各占两席,可谓势均力敌,可去年陈希烈有投靠杨国忠的迹象,再加上李林甫的身体日益虚弱,众人便知道,改组相国的时机已经成熟了,所以今天李隆基宣布扩相,众人都没有表示惊讶,关键是谁能入主相位。

    王珙是必然的,现在相国党势弱,只剩下李林甫一人,作为继承者,王珙必然会入相,接掌相国党的大旗。

    李隆基看了一眼众人,缓缓道:“朕的一直认为政事堂应以九相最为适合,但因种种原因,现在只剩下六相,导致在座不少爱卿都身兼二职,这一方面给大家增加劳累,另一方面权力过于集中,这样不妥当,所以朕想了很久,便借今天这个机会,重新调整一下,扩增为十相,李相国。”李隆基向李林甫望去,李林甫连忙起身道:“老臣在!”

    今天李隆基扩相,事先曾给李林甫提过一次,当时是李林甫提议王珙出任中书侍郎,但被李隆基否决了,他说自己另有人选,那时李林甫便精到,今天李隆基要扩相了,但他却没有想到会扩四人,一个自然是王珙,那另外三人会是谁?李隆基摆摆手道:“相国身体不好,请坐下!”待李林甫坐下,李隆基才接着道:“躲想先请李相国让出兵部尚书一职。“老上臣遵旨!”

    李隆基笑了笑,又对陈希烈和杨国忠二人道:“你们也一样,陈爱卿让出刑部尚书,杨爱卿让出工部尚书,这样,三名尚书再加上中书侍郎,一共就是四个名额。”

    他看了一眼韦见素,道:“韦爱卿,朕准备任命你为兵部尚书,你心里可有想法?”

    韦见素大喜,他虽为权重的户部侍郎,可实际上却被杨国忠处处毕肘,他半分权力皆无,让他为兵部尚书,就是将他从无权的状态中解脱出来,令他喜出望外。“臣遵旨!”

    韦见素为兵部尚书,也算是杨国忠的一个小小胜利,尽管令狐飞为兵部右侍郎,但哪里比得上兵部尚书权重,只是杨国忠有些担心,那吏部侍郎会任命谁?

    李隆基仿佛知道他心思,又接着道:“令狐飞升任吏部侍郎,吉温转右,华阴县令裴曼接任兵部左侍郎。

    裴曼是原来的大理寺少卿,因东宫案被贬黜,他的提升,可以从几个方面理解,他是前相国裴耀卿之子,家世显赫,又是名门世家的梁柱,他为兵部侍郎,也算是弥补裴宽退仕后,裴家的在朝廷高层的力量空白,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只不过这裴曼原是东宫党人,又是李庆安的妻舅,让杨国忠心中略略有些不爽,好在吏部侍郎是他的人,兵部尚书也是他的人,一个兵部侍郎影响不大,他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倒是李林甫心中微微有些明悟,李隆基任命裴曼或许是一个信号,他等待着后面的好戏。

    李隆基见众人都不反对,便道:“好吧!下面宣布新相国人选,第一个便是御史大夫王珙,朕准备任命他为刑部尚书,众爱卿以为如何?”

    这个任命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按照吏、户、礼、兵、刑、工的高低顺序,空的三个尚书是兵、刑、工,韦见素提升为兵部尚书,把刑部尚理。

    故没有人开口反对,众人都在等待另外三人是谁,这三人将关系到政事堂的力量对比,关系到朝廷的格局,因此栖凤阁的气氛显得格外紧张。“第二个人朕准备任用零陵太守李岘为中书侍郎,各位爱卿以为如何?”

    李岘便是前任京兆尹,吴王恪之孙,因东宫案被牵连而被贬为零陵太守,现在李隆基突然起用他,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张筠和杨慎衿交换了一个眼色,他们都认为李隆基是要在几党之外任用自己的人为相,加大中间力量,而宗室人选最为适合,尤其李林甫多病,中书省没有一个得力的大臣支撑,会造成中书省的行事不畅,李岘能力出众,用他为中书侍郎也是在情理之中。

    而杨国忠却认为手峨,虽然曾是东宫党,但他和颖王的关系也不错,这极可能是为颖王创造条件。

    只有李林甫隐隐撸到了李岘复出,这极可能和全长孙入主东宫有关,李隆基任命他,应该就是在为李椒入主东宫进行先期准备,这和裴曼为兵部侍郎是同出一辙,但还不够,他不露声色,等待着李隆基的下一人。

    果祟-,当李隆基宣布第三人时,李林甫便立刻确认自己的想法正确,第三人竟然是光州长史韦涣,也就是当初因东宫案而被贬黜的东宫党的骨干之一。韦涣为工部尚书”

    韦涣的复出让在座的所有人都震惊了,这是最明显的信号,已经销声匿迹两年的东宫党又开始出现了,如果说独孤浩然是因为某种特殊情况才复出的话,而韦涣的复出就绝不是那么简单了,无论是张筠、陈希烈还是杨国忠,他们的脑海里都同时跳出一个念头,李亨要重入东宫。

    尽管有些不可思议,但事实摆在这里,当初东宫党的两人都要复齿■为相了,这不就是李亨要重入东宫的先兆吗?

    张筠迅瞥了一眼李林甫,见他表情平静,就仿佛先知道了一般,他心中便又有些疑惑起来,难道李林甫已经知道李字会复出吗?可是如果李亨要复出,李林甫这段时间绝不应该这么平静才对,或许是别的原因?张筠心中疑惑不定,他也不敢多言。

    杨国忠却坐不住了,当然韦涣就是被他从益州太守的位置上赶走的,用崔圆做了益州太守,如果韦涣入相,第一个就是和他杨国忠过不去。

    “陛下,韦涣在零陵为太守乏善可陈,评价并不高,而且他没有担任过京中要职,如果任他为工部尚书,恐怕群臣不服,臣的意见是可让他先为侍郎,待磨练几年后再任命为尚书也不迟。

    陈希烈也道:“臣同意杨尚书的建议,韦涣当初毕竟有任人唯亲的瑕疵在身,陛下用他为相国,臣担心他德行不足,使群臣不服。”

    杨国忠和陈希烈的反对在李隆基的意料之中,不等韦见素也参与反对,李隆基便武断地道:“本法为相,朕已考虑多时,两位爱卿就不用担心了。”

    这时,应该还有第四名相国宣布,但李隆基却似乎忘了,他看了看钟漏,便道:“时间快到了,朕再说另一件事,昨天杨尚书建议朕派亲王坐馈地方,朕深思良久,认为也有可行之处,所以朕决定采纳杨尚书的建议,任命永王磷为江南东道观察使、扬州大都督,坐馈扬州,督促江淮粮运,此外,朕还决定任命荣王琬为河北道、河东道观察使,坐馈相州,巡察两道百官;寿王瑁为山南道观察使、荆州大都督,坐锁荆州,督促荆襄钱粮;再任命颍王擞为剑南道观察使、益州大都督,坐馈益州,督促巴蜀盐铁,连同坐锁安西的庆王琮,一共是五名亲王出锁地方。

    杨国忠本想是络这件事来试探李隆基,没想到不仅永王去了地方,而且颖王也被调走了,他顿时傻眼了,原来所有热门的亲王一个都不可能入主东宫,那会是谁入主东宫?难道真是李亨要复出吗?

    杨国忠或许并没有意识到亲王坐镇地方的严重性,但李林甫和张筠却很清楚,亲王坐馈地方,是一种变相分封制,汉初之乱、西晋之亡都源于诸侯分封,唐初虽然曾有短暂的分封诸王,但那是因为新建王朝,需要亲王去地方巩固政权,而现在是中唐,根本就没有必要,分封诸王这是取乱之道。

    尽管李林甫知道这是李隆基为全长孙入主东宫做的决定,把他的儿子都放到地方,这迟早会成为诸侯分封的起源。

    李林甫便站起身道:“陛下,老臣以为亲王坐馈地方不利于朝廷集权,是取乱之道,历史上多有教“请陛下三思。”

    李隆基已经决定的事情,岂会再受人影响,他开这个政事堂会议,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走走形式,表示政事堂已经商讨通过,任何反对意见,他都听不进去了。

    他摆摆手道:“相国多虑了,他们四人仅行监督权,并不干涉地方军政,没有什么不妥,朕意已决,不要再反对了。”

    这时,李隆基缓缓说出了他的第三件大事:“东宫已空虚两年,再空虚下去,恐怕对社稷不利,所以朕决定再立东宫,朕已经初步决定,皇长孙椒宇量弘深,宽而能断,仁孝温吞,动必由礼,深为朕之钟爱,朕决定立皇太孙为储君。”

    在所有人都没有准备之时,李隆基忽然抛出了这个决定,俨如平地起了一声惊雷,将在座的除李林甫之外的所有人都震懵了。“时辰已到,大家返回含元殿吧!继续朝会。”李隆基说完,便大步向门外走去,这时,丹凤门的广场上传来了洪亮的钟声。“吾皇万岁万万岁!众人三呼万岁,李隆基点点头“众爱卿平身!”“陛下有与,百官归班,继续朝会。”

    朝会俗续进行,李隆基在政事堂宣布了三件大事后,他的心中松快了很多,其实无论扩相还是亲王坐馈地方,都是李隆基考虑了很久之事,他深知皇长孙不比儿子,在这么多星叔的虎视眈眈之下,他的皇位将坐得异常艰难,唯有强化他的势力,才是自保之道,逐渐恢复原来的东宫党,就是重要的手段之一。

    其次他通过一年的观察,现在亲王诸子中,庆、楝、荣、永、颖、寿这六名亲王野心最大,影响也很深,因此他便决定将这六人下放地方,削夺他们在中央朝廷的影响,这才有最先派棣王坐馈安西的想法,这既是监督李庆安,又可以调走入主东宫最热门的棣王,至于后来棣王被囚,改成了庆王坐馈安西,那就是一个意外了。

    而杨国忠的建议不过是个巧合,正好让他得到一个借口罢了,但这还不够,皇长孙还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地方军阀支持,而这个人就是东宫党的领袖人物李庆安。

    李隆基看了看眼前的玉牒,下面便是李庆安的封赏了,正如高力士所言,独孤明月之事不会影响到李庆安的仕途,李隆基对李庆安的封赏早就华清宫时便决定下来了,刻成了玉牒,虽然昨天他没有得到独孤明月,让他心中恼恨,但李庆安的封赏却是事关他大唐江山的后继和延续,两者孰重孰轻,一目了然。“下面是李庆安。”崔平立刻高声喝道:“陛下宣李庆安。

    大殿上微微一阵骚动,终于轮到李庆安了,李庆安大步走出朝班,来到玉阶前深施一礼“臣李庆安参见陛下!

    李隆基微微一笑道:“让李爱卿久等了。

    他轻轻咳嗽一声,提高了嗓音道:“李庆安收复碎叶,平息突骑施之患,怛罗斯一战击败大食,恢复我大唐对昭武九国的宗主国地位,功在社稷,朕决定册封其为安西郄王,加封骒骑大将军,实封八百户,另加封你为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最后这个加封令大殿里一片哗然,这是谁也想不到的,尚书左仆射其实也是个虚职,没有实权,这个安禄山的校检兵部尚书,以及高仙芝的校检工部尚书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只是高了一品,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却把他这个尚书左仆射抹上了最浓重的一笔,李庆安竟然拜相了,震惊、嫉妒、羡慕、惊喜,各种神情在朝臣们的眼中迸现,没有一个人能泰然处之。

    甚至李林甫乜↓吃了一惊,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李隆基说得第四个相国竟然是李庆安,这是什么意思?他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

    李庆安虽然入相,但他远在安西,实际上并不参与军国大事的决策,对朝廷政务没有什么影响,但入相本身的意义却十分深远,他不仅越了安禄山和高仙芝,成为节度使第一人,而且他是东宫党的领袖,他入相对皇长孙的实力将起着至关重要的影响,加上先前的李岘、韦涣、裴曼,这样就确保皇长孙的东宫党为朝廷第一势力,再有李庆安与王珙的结盟,这样一来,又无形中通过李庆安把东宫党和相国党连成了一片。

    这就是李隆基安排李庆安入相的目的,可以说是画龙点睛的一笔,着实高明之极,所以他才会派庆王坐馈安西,以毕肘权势膨胀的李庆安,这里面是环环相扣的关系。

    李庆安的入相不仅让李林甫感到意外,杨国忠和张筠也同样震惊不已,但李庆安的入相已经难以分二人的心了,刚才李隆基宣布立皇长孙为储君的消息还久久地回荡在他们的心中,让他们一直难以平静,他们已经意识到,朝廷格局将生重大变化,他们将何去何从?

    但影响最大的却是朝堂中的几名节度使,安禄山、哥舒翰、高仙芝,他们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竞争关系,竞争谁为大唐第一节度使,哥舒翰就不说了,他连郡王都没有封上,心中再是不满也无可奈何,关键是高仙芝和妥禄山二人。

    他们同样身为郡王,虽然高仙芝在散官上比安禄山高那么一点,但校检工部尚书又比校检兵部尚书低了一些,所以他们俩是一种微妙的平衙,而且剑南毕竟不是东北重锁,无论在!$源和兵力上都不能和范阳相比,所以在某种程度上,还是安禄山为第一,但李庆安的拜相如横空出世,使高仙芝和安禄山都惊呆了。

    高仙芝心中有些酸楚,李庆安是他的老下级,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后起之秀,却没想到他最后竟越了自己,尽管心中酸楚,但他还是为李庆安感到高兴,妥西在他的统领下达到这样一个高度,安西将士们都有了收获,这让安西出身的高仙芝既感到欣慰,又有点遗憾,毕竟不是他把安西军带入辉煌。

    而安禄山就大不相同,他的心中只有嫉恨,无边无际的嫉恨,李庆妥得到的职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能拜相,却又不用离开安西,他最害怕之事便是被调入朝廷,但他最渴望之事,也是入朝廷为相,这两者似乎十分矛盾,永远也难以调和,但这么矛盾的事情,在李庆安身上却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安禄山心中失衡了,那嫉妒的眼光无以掩饰地盯着李庆安。

    大殿中一片窃窃私语声,李庆安心中封王的喜悦倏忽而来,又倏忽而去,带来了入相的漫天疑云,仿佛雾里看花般的疑惑,对于他,入相并不是什么值得庆幸之事,那极可能是李隆基夺取他军权的后着,但他没有时间考虑李隆基的用意,也没有时间考虑自己的对策,他立刻躬身谢恩道:“臣李庆安谢陛下隆恩!”

    李隆基注视着李庆安,徐徐道:“你的眼睛告诉朕,你有话想说,说吧!朕想听一听。”

    李庆安知道是自己刚才的瞬间疑惑被李隆基现了,封王拜相,这是何等风光之事,他眼中应是激动和狂喜才对,可他没有狂喜,却是逑惑和疑云,这会让李隆基心生警惕,该怎么回答他。李庆安心念转得极快,他立刻道:“陛下,臣是有一件请求想得到陛下同意,只哼哼些犹豫是该说,还是不该说!”“什么与?你说。”“臣听说大食亲王特使已到长安,臣知道来使极为重要,臣愿为接藩使,请陛下恩准!”“胀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这不过是小事一桩,朕准了!”“臣谢陛下!”

    李庆安缓缓退下,李隆基一直望着他进入朝班,这才放下李庆安之事,高声对众臣道:“下面,朕要宣布三件大事!”

    ,——,

第二百八十七章 有使远来

    二月十一日的朝会注定将成为中唐的一件大事,在这次朝会中不仅册封了两名郡王.扩充了相国,更重要是,空虚了两年的东宫终于迎来了它的新主人,皇长孙李俶被正式册封为皇太孙,改名李豫,成为大唐的储君,而他的父亲,前太子李亨也被改封为雍王,准他入东宫,早晚教诲储君处置国事。

    上午,随着大朝结束,一个个重大的消息俨如长了翅膀一般,飞遍了长安的大街小巷,轰动朝野,成为长安各大酒肆、茶楼中所议论的焦点话题。

    务本坊的独孤府上前喜气洋洋,大门口,张灯结彩,这不仅是准备庆祝他们家老爷荣升司农寺卿,更是要彰显独孤府的姑爷将升为郡王,府门外台阶下,十几名家人点燃了一堆火,另外几名家人正在用刀削砍着长长的竹竿,将它们砍成一尺长的竹节,这便是在准备爆竹,尽管李庆安已经将火药运用到战争,但他的家人却是用最原始的方法来庆功。

    喜欢热闹的明珠自然不会被遗忘,她怀着早抱了五六根爆竹筒,在焦急地等待着。

    “刘管家,你派人去了吗?到底有没有消息啊!”

    “二姑娘不要着急,我早已经派人去了,现在朝会应该散了。”

    明珠心急如焚,李庆安能否如愿升为郡王,对她来说比什么都重要,升为郡王就不是普通大臣了,姐姐可以为王妃,那他就还能有侧妃不是?

    “来了!来了!”

    有人指着远处大喊,只见几名家人飞奔而来,远远便挥舞手臂大叫:“升了!升了!”

    明珠高兴得一蹦多高,将手中的竹筒全部扔进火中,片刻,‘噼啪!’声大作,竹筒爆裂,将一串串火星震入天空。

    报喜的家丁气喘吁吁跑来,道:“姑爷不仅被封为安西郡王,听说还入了相位。”

    管家和家人们都合不拢嘴,乖乖!姑爷还当相国了,这简直是出人意料啊!明珠眼睛蓦地瞪大了,半响她‘啊!’的一声大叫,转身就向府里跑去,口中大喊:“姐姐,不!王妃,不!相国夫人......”

    “二姑娘,舅老爷也荣升兵部侍郎了。”报信家人急忙补充道。

    “娘,舅舅也升了!”

    下人们捂着肚子笑成了一团。

    ......

    中午时分,一队由数百头骆驼组成的队伍缓缓驶进了长安明德门,长安民众好奇地打量这支服饰奇怪的队伍,他们个个身着黑色长袍,头上缠着大盘头布,和他们所见到的胡人大不相同。

    这支胡人队伍便是万里跋涉,从大马士革来到长安的大食特使一行,为首的使者正是大食帝国的第二号人物曼苏尔。

    他从大马士革出发,渡过阿姆河后没有走粟特地区,而是穿过吐火罗抵达葱岭守捉,他原本有三千骑兵护卫,但唐军拒绝了大食骑兵入境,曼苏尔无奈,只得命他的护军驻扎在吐火罗,而他则在唐军的护卫下,越过安西,穿过河西走廊,历时近三个月,终于来到了大唐帝国的首都长安。

    长安的雄伟壮丽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他进了城门,好奇地打量着这座号称天下第一大城的大唐都城,城中的繁荣的景象和笔直宽敞的朱雀大街,以及大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给他的视觉带来了强烈的冲击。

    曼苏尔默默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他一路东来,在陇右就饱览了大唐的富庶和繁盛,郁郁葱葱的山水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长安的盛况更让他的心情久久难以平复,多年后,当曼苏尔继任哈里发,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修建一座能和长安相比的伟大城池,在他手中,巴格达诞生了,可令曼苏尔遗憾地是,无论是拜占庭的君士坦丁堡还是底格里斯河畔的巴格达,都远无法和长安相媲美。

    曼苏尔还在河西时,负责接待外藩来朝的鸿胪寺便得到了消息,只是没人知道曼苏尔在大食的地位,更不知道大食是不能和康国石国等粟特小国相提并论的国度,除了边疆重臣外,大唐朝野对大食的定位普遍不高,仅将它视为与吐蕃同等大小的国度,连突厥、回纥这样疆域万里的国度都要大唐来册封其可汗,更不用说一个遥远神秘的西方之国了。

    曼苏尔到咸阳时,来迎接他的是鸿胪寺典客署令杨旺,应该说这个礼节有点偏低了,这就像后世外交部的一个司长去机场迎接大国的副总统来访一样,但曼苏尔不露声色,脸上没有表现出半点不满,他很快便知道这并非是唐朝无礼,而应该是唐朝的一种优越心理,用杨旺的话说,能派人来迎接他就算是高规格了,如果是粟特诸国的国王进京,根本就不会有什么迎接。

    但这也是曼苏尔希望的,他来长安不是大国之间的友好交往,需要平等相待,他是有目的而来,他要赎回被安西军俘虏的二万多大食军,要学习到大唐最先进的技术,造纸术、制铠术、制弓术,甚至唐军火雷的秘密,所以保持一种低姿态将对他极为有利。

    杨旺是个热心的接待官员,当然他曾经热心地指导谋刺逻多如何得到明月,当然,他的热心换来几百贯的报酬,这令他感觉到热心其实也是一种不错的交际手段。

    因此,当他听说曼苏尔在凤翔曾随手打赏了一名茶楼乐姬三百两银子后,他对曼苏尔的热心便更加浓厚了,从咸阳到长安这短短的距离内,他一路上热情地介绍大唐的风物,当曼苏尔不露声色想知道纸是怎么造出来时,他更是热心的给曼苏尔介绍了三种获得造纸术的办法,可以像日本、新罗一样派遣唐使,可以重金聘请造纸工匠去大食,可以去造纸工坊绘制图本,至于制铠术、造弓术也能以同样的办法获得,而且杨旺信誓旦旦地拍胸脯保证,他可以作为引介人。

    杨旺的热心再一次大获成功,在进长安城门时,他口袋里多了两锭沉甸甸的,各重达百两的黄金,而且这还只是一半,作为条件,他会把几名大食工匠带回家中,安排他们学习造纸术,杨旺心中几乎乐开了花,想学造纸术还不简单吗?长安官办私营的造纸工坊至少有上百家,在哪一家学不会?

    至于制铠术和造弓术杨旺有些为难,他也知道这是军事秘密,不能像造纸术那样可以随意透露,一旦被人告发,他杨旺将有掉脑袋的危险,所以杨旺在这两门技术上始终不敢答应曼苏尔,曼苏尔便也没有再多问,他知道有些事情需要慢慢来,他已看出这个姓杨的官员其实已经动心了,只是一时不好答应罢了,慢慢来,许他以重利,不怕他不低头。

    想到这,曼苏尔便微微笑道:“你们皇帝今天会接见我们吗?”

    曼苏尔当然不能和杨旺直接交流,他带来了一名懂汉语和阿拉伯语的粟特人做翻译。

    粟特人将他的话翻译给了杨旺,杨旺笑道:“你们来得真不凑巧,今天我们朝廷正在举行朝会,皇帝陛下恐怕还不能接待能你们,不过我可以安排你们先住下,有时间正好可以去逛逛长安。”

    曼苏尔听了翻译的话,便点点头道:“那好吧!我们先找个地方吃午饭。”

    他话音刚落,忽然前方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行人纷纷向两边闪开,只见一百余骑兵簇拥着一辆马车飞驰而来。

    马车在大食人停下,杨旺正要上前询问,马车门开了,只见李庆安从马车里走了出来,杨旺吓得向后退了两步,李庆安就像杨家人的天敌一般,杨家子弟见了他个个害怕,尤其杨旺收了大食人的两百两黄金,心中更是不安。

    李庆安一眼便看到了曼苏尔,这是一个三十四五岁的男子,容貌英俊、气度高贵,举手投足间有一种王者的气息,尽管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面,但他们应该是老朋友了。

    他走上前微微拱手施一礼,用突厥语笑道:“阁下就是曼苏尔艾米尔殿下吧!”

    曼苏尔精通突厥语,他有些愣住了,他来长安根本就没有报自己的身份,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告诉迎接他的大唐官员,此人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姓名和身份,还竟然知道自己是艾米尔,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这名唐朝军官,见此人约三十岁,身材魁梧,气势不凡,在他额头上有一条长长的伤疤,给人印象深刻,尤其他的眼睛,有一种俨如夜间狼眼的瞳孔射出的那种光,直透人心,使曼苏尔心中一阵凛然。

    “我便是曼苏尔,请问这位将军认识我吗?”

    李庆安笑了,道:“曼苏尔殿下,你怎么能不知道我?你经过安西,难道我的手下没有告诉你,我也来长安了吗?”

    “你就是...李庆安!”

    曼苏尔向后退了一步,呆呆地望着李庆安,这就是他的对手吗?这就是那个把***打得大败,夺取了河中之地的唐军主帅吗?他竟是如此年轻。

    杨旺干咽了一口唾沫,一路上他和曼苏尔交谈,只觉得此人就像海水一样深不可测,他的眼睛里从来没有半点表情,使他不由自主地对曼苏尔生出了一种敬畏之心。

    可现在他忽然从曼苏尔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慌乱、甚至胆怯,杨旺心中更加对李庆安畏惧了,他怯生生上前施礼道:“大将军,下官是鸿胪寺典客署令杨旺,奉命迎接大食使者。”

    李庆安瞥了他一眼,他知道这个杨旺是杨铦之子,谋刺思翰告诉过他,当初就是这个杨旺替他们引荐了杨花花,为谋刺逻多争夺他的未婚妻,此人是个极为贪赂的小人。

    李庆安淡淡道:“曼苏尔殿下是哈利法的继承者,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典客署令所能迎接,你去吧!从现在开始,大食使者由我来接待。”

    杨旺不敢多言,他行了一礼,便匆匆走了,连看也不敢看曼苏尔一眼,这时,曼苏尔慢慢从震惊中恢复了平静,尽管初见李庆安时吃了一惊,但他毕竟是大食的第二号人物,不会因此而失态。

    他把手掌放在胸前,向李庆安躬身回一礼,微微笑道:“原来你就是李将军,我们应该是老朋友了,我临行前,哈里发陛下让我替他转达对您的敬意。”

    “彼此彼此,我对阿拔斯陛下也心怀敬意,能开创一个帝国,可见他绝不是平凡之人,曼苏尔殿下也是一样,我相信您能带领阿拔斯帝国走向辉煌,另外,我也很想认识***将军,他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

    李庆安对自己国度的熟悉让曼苏尔有了一种错觉,仿佛他面对的不是大唐将领,而是自己的同胞,曼苏尔的心情变得轻快起来,他笑道:“我们阿拔斯帝国无意和唐王朝为敌,所以特派我来唐王朝,与贵国交好,希望我这一趟出使能圆满成功。”

    “只要贵国有诚意,我想殿下应该能出使成功,可如果殿下只是为了某种目的而来,恐怕殿下就会失望而归。”

    “哈哈!李将军说笑了,我万里迢迢而来,怎么会没有诚意。”

    “那好吧!我祝愿殿下访问成功。”

    李庆安看了看天色笑道:“现在已是中午,估计殿下一行还没有吃饭吧!我知道一个地方,能烹调出尊重你们信仰的美味佳肴,请随我来!”

    曼苏尔一路东来,最痛苦的就是饮食,***教还没有传入大唐内地,而来大唐做生意的粟特人大多数信仰的是祆教,因此在大唐能好好地吃一顿饭,便是他们最大的期望,可惜到现在他们一直都是自己做饭,还没有品尝过大唐美味佳肴。

    听李庆安说有符合***教习惯的场所,曼苏尔喜出望外,学着大唐的礼节拱手道:“多谢李将军!”

    ........

    李庆安带他去的地方自然就是热海居了,热海居有一个厨师在库法呆过几年,能做符合***教义的菜肴。

    李庆安带着大群客人到来,使热海居一下子热闹起来,数百头骆驼将小巷堵得水泄不通,常进闻讯迎出了大门,对李庆安躬身道:“恭喜大将军荣升郡王,今天我们热海居请客,给大将军庆祝!”

    “改天吧!”

    李庆安指了指身后的曼苏尔一行人笑道:“这些可不是我的朋友,是来你这里花钱的。”

    常进看了一眼大群黑袍客人,不由脸色一变:“大食人!”

    “不仅是大食人那么简单,我身后这位可是大食的二号人物。”

    李庆安回头给曼苏尔介绍道:“这位是我朋友,也曾去过大食,能说几句阿拉伯语。”

    曼苏尔听说常进去过大食,便呵呵笑道:“请问阁下去过大食哪里?”

    常进对大食着实没有什么好印象,不过看在李庆安的面上,他勉强用生涩的阿拉伯语道:“我去过木鹿。”

    “哦!原来阁下去过呼罗珊,我们就是从呼罗珊来。”

    常进点点头,“大家请进吧!小店会让你们感觉像到家一样。”

    几名伙计帮忙去照顾骆驼,曼苏尔的百名随从涌进了大堂,各自找地方盘腿坐了下来,常进知道他们的饮食习惯,大声吩咐道:“准备新餐具,不要上酒,他们不能喝酒,给他们上茶,多端些水果来,另外准备烤羊。”

    常进用的是突厥语招呼手下胡姬,胡姬们像蝴蝶一样穿梭不息,端来了大盘的水果蔬菜,又给他们倒了清茶,曼苏尔见他确实很了解自己的饮食习惯,他放心下来,便对常进笑道:“从今天开始你们店就不用再接待别的客人,我包下十天,会给你们丰厚的银钱。”

    他回头吩咐一名手下,“先赏五百两银子!”

    这时李庆安给常进使了个眼色,常进会意,便上前喜出望外地接过银子,连声道:“尊贵的客人,请楼上坐!”

    李庆安和曼苏尔上了二楼,在一间雅室里坐了下来,李庆安给他倒了一杯茶笑道:“我知道你们的教义中不能喝酒,那我们就以茶代酒,殿下请不要客气。”

    “多谢了!”

    曼苏尔端起茶杯小心地喝了一口,赞道:“我们王朝也有大唐来的茶叶,可是很粗糙,远不如我在大唐喝到的这么清新爽口,这次回去,我一定要多带一些茶叶。”

    李庆安笑道:“殿下离开时,我会给殿下准备茶叶为礼物,不过殿下若想长年喝到这样的茶叶,恐怕还是需要与大唐建立密切的贸易往来。”

    曼苏尔听出李庆安话中有话,便微微一笑道:“现在贸易不是很好吗?粟特人就是天生的商人,有他们往来于丝绸之路,不正是我们两国之间的一座桥梁吗?”

    李庆安摇了摇头道:“我觉得还不是不够。”

    “那李将军认为怎样做,才叫密切呢?”

    李庆安喝了一口茶,悠悠道:“不能只依靠粟特商人来作为桥梁,我希望大唐的汉族商人也能组队去阿拔斯帝国,将来还有海上贸易,同样,我也欢迎阿拉伯商人来大唐,至少安西会欢迎他们到来,另外,我还希望大唐官方和贵国的官方也能建立贸易关系,如果殿下能和我达成协议,我会在今年组织五千头骆驼的贸易队伍赴贵国进行贸易,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曼苏尔心中有些苦涩,李庆安所说的五千匹骆驼估计就是怛罗斯一战的战利品吧!他勉强笑了笑道:“阿拉伯人来大唐,你就不害怕阿拉伯人学走你们的造纸术,学走你们制弓术、制铠术吗?”

    “我们汉民族是个胸襟开阔的民族,如果你们愿意来学习汉民族的文化,我本人是不会反对,还会大力支持,我也同样会派年轻人去学习阿拉伯人的先进文化,造纸术并不是什么国家机密,造纸的作坊遍布大唐各地,若你们有心学,其实很容易,像日本和新罗,他们都是从唐王朝学走了造纸术,只是造纸不易,大唐本身就不够,还要从新罗进口,商人贩运高价纸去大食,也无利可图,所以朝廷不支持纸出口,但这并不代表你不能学造纸术,如果贵国确实很有兴趣,你们可以正式向我大唐的皇帝陛下提出这个要求,我想皇帝陛下会考虑你们的要求。”

    说到这,李庆安的声音渐渐变得严厉起来,“但是我大唐的胸襟开阔并不是毫无原则,有些东西大唐严禁出口,像生铁、兵器等物品,还有你刚才说的制弓术、制铠术,这些大唐都严禁外传,我一旦查到有违反大唐律法的商人,不管是汉人、粟特人还是阿拉伯人,我都会格杀勿论,这一点,请殿下务必要记牢了。”

    ........

    兴庆宫,李隆基已经回到了大同殿的御书房,他小睡了片刻,精力又恢复了一点,今天他虽然非常疲惫,但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他不得不强打精神,解决一些燃眉之急的事。

    最急的事情莫过于他要和皇长孙好好谈一谈,今天他正式宣布将由皇长孙继位,可他还一直没有和皇长孙谈过此事。

    李隆基半倚在龙榻上,慢慢地喝一碗参茶,在他面前,皇长孙李俶,现在应该叫做李豫了,他正式改了名,李豫垂手站在祖父的身份,聆听祖父的教诲。

    李豫今年已经二十七岁,他的颌下留了短须,显得比从前成熟了很多,尤其他父王被废太子,这对他的打击很大,这几年他变得很沉默,一改从前喜欢在各自社交聚会中抛头露面的形象,每日在房中埋头读书,也正是这样,他得到了李隆基的认可,最终被选定为皇位继承者,这却是令他意想不到。

    李豫已经从父亲的口中得到了他将入住东宫的消息,兴奋虽然已经过去了,但现在正式被认可,他依然感到十分激动。

    “孙儿可常常去看你的父亲?”李隆基终于开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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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八章 老姜嫩葱

    “回禀皇祖父,父亲身体不好,我这段时间是时常去探望他。”

    李豫小心翼翼地回答,事实上他们父子就这个问题已经商量了不下十次,圣上问这个问题是他该怎么回答,一种方案就是已经近一年没有见面了,思念父亲,因不得圣谕而不敢妄自去探望,这是最好的答辞,但这样未必瞒得过那些常驻王府的宦官,中官的新总管鱼朝恩不会帮他们隐瞒事实,所以风险太大,李亨父子便退而求其次,打人情牌,先点出身体不好,再用含糊的词汇‘时常’,就很难明确是天天,还是三天一次,还是每旬一次,甚至每月一次,这样便可以有缓和的余地,所以当李豫说出这个答案时,他看见李隆遇眼中的目光还是保持着温和,他便知道自己的答案对了,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李隆基点了点头,现在他并不是很看重李亨了,他已经决定放弃李亨,那李亨便是一个普通的亲王,只是他的儿子,棣王事件后,李隆基尤其看重子孙们对自己的诚实度,所以长孙去探望从前的东宫太子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长孙会不会也对自己说谎,他事先已经从宦官手中掌握了第一手资料,皇长孙这一个多月来几乎是天天去探望父亲,尽管不知道他们谈什么,但每次都在一刻钟以上,所以他很担心自己看中的皇长孙也对自己说谎,万幸的是没有,皇长孙没有对自己说谎,他这一年来,是每旬去一次,只有最近一个月他才天天去,而且最近一个月里亨的身体确实不好。

    这个答案让李隆基很满意,长孙以孝为先,而诚实稳重更让他满意,这确实是一个最合格的皇位继承者,李隆基做出皇长孙继位的决定并非偶然,他已经观察了两年,最初他看中的是颖王,但观察半年后,他便发现颖王有遇事冲动的弱点,这不是帝王应有的品格,他便放弃了颖王,继而是棣王,棣王是四子,从长幼排序来看,他比较合适,可是河南旱灾引发土地兼并事件后,李庆安弹劾庆王、崔翘两人,李隆基立刻派出心腹宦官去秘密核查,不料却拔出萝卜带出泥,宦官竟查出棣王也在陈留及荥阳一带圈地近五万亩,这令李隆基极为震怒,庆王的贪婪是浮在水面上,一眼便看得出来,而棣王的贪婪却是隐藏得更深,这样的人心机可怕,如果自己还能再继续在坐皇位十年,他能忍得下去吗?

    正是从棣王心机使李隆基终于决定放弃子辈,而把目标转向孙辈,让孙辈继承王位的好处是不言而喻的,首先就是他李隆基能够平平安安坐完皇位,这是李隆基忌讳了几十年的大问题,他在皇位上呆的时间太长了,已经四十年,他还想再坐二十年,这样一来,等他退位时,他的儿子都已近花甲,哪个儿子能忍得下去?李隆基也深知这个道理,所以他才会每隔十几年换一个太子,先是在开元二十五年时除掉了不耐烦的太子瑛,又在十几年后再次废掉太子亨,但这样频繁换太子的后果李隆基也知道,所以立孙辈为储君,便可使他担忧了几十年矛盾迎刃而解。

    立孙辈为太孙,李隆基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长孙李俶,这是他最喜爱的孙子,在很大程度上,他其实就是为了这个长孙而立资质平庸的三子亨为太子,最后让大唐皇位能落在长孙的手中,现在既然不考虑儿子,而李隆基目光自然就锁定在长孙的身上,而且他当初废太子的理由现在看起来是个冤案,是他的长子琮和他的情妇虢国夫人联合下套,所以他对三子亨也有一种内疚感,立他的儿子为储君,也算是对他的补偿。

    诸般因素综合考虑,使李隆基最终确立了皇长孙继承大统的方案,今天上午,他突然在大朝上宣布了这个方案。

    李隆基望着自己这个生机勃勃的长孙,心中充满了欣慰,在他的潜意识中,他已经无力解决土地兼并问题,正好让自己年富力强的孙子来接手解决这个问题。

    “孙儿,今天祖父已经在大朝中宣布你为储君,虽然事先没有和你商议,但祖父希望你不要因此惊慌失措,或者得意忘形,祖父希望你能保持一颗平常心,冷静看待此事。”

    李隆基的语气很温和,这和与他儿子说话时的态度完全不同,他打心眼里喜欢和信任自己的孙子,他不想让自己的严厉吓坏了孙子,他此刻就像一个坐在大树下给孙子讲故事的慈祥的祖父。

    “孙儿不会得意忘形,孙儿只觉得肩头的担子很重,孙儿会更加努力读书,让自己能负担起皇祖父的重托。”

    李隆基点点头道:“读书是有必要,但也不能一味读书,朕会逐渐下放一些权力给你,让你尽早地处理政务,锻炼自己的能力,而且朕不会像对从前你父亲那样束缚你,你可以结交百官,建立自己的势力,为你将来的继承做准备。”

    应该说这是李隆基破天荒的决定,他从前对两任太子都是百般限制,唯恐他们掌权,说到底还是怕儿子权势过大,威胁到自己的皇位,但对孙子他却没有这个顾忌,他完全可以放手让他去做事,即使做错了,他也能替他挽回,或许这就是隔代继承的好处,父子是天敌,祖孙却不是,另一方面李隆基也有私心,他实在倦于政务,可又不放心杨国忠的能力,让孙子开始处理政务,既可替他分忧,也能制衡杨国忠一党独大。

    李隆基一边说,一边注视着李豫的神情,他今天是把李豫找来长谈,就是不想李豫有过多的负担,这时他见孙子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忧虑,便问道:“孙儿有什么担忧,可以说出来!”

    李豫嘴唇动了动,他忽然跪了下来,道:“皇祖父,孙儿着实忧虑土地兼并,孙儿这几个月曾几次去关中考察,发现土地兼并十分严重,七成农民已无土地,孙儿认为若再不采取果断措施制止土地兼并,孙儿担心我大唐危矣!”

    这并不是李豫的一时冲动,他早在几年前便知道土地问题已经成为大唐的毒瘤,而且愈演愈烈,大量国戚,权贵重臣都有侵占土地的事实,权势大的拒不交赋,权势小的则将租赋转嫁给佃农,高昂的租赋使大量农民生活日益贫困,稍有天灾便会出现卖儿卖女、家破人亡的悲惨景象,若再不遏制土地兼并,大唐必将出现大规模农民起义,从而动摇到李氏江山的统治,李豫为此忧心忡忡,今天他便趁这个机会说出自己的想法,他想得到皇祖父的支持,采取有效措施遏制住土地兼并。

    李隆基依然在不紧不慢地喝他的参茶,土地问题的严重性,他何尝不知,他为此已经几次下诏,严禁土地兼并,可并没有任何效果,土地兼并牵涉到大唐上上下下几乎所有权贵的利益,甚至他李隆基不也拥有数万顷的皇庄吗?这个问题他不敢动,一动则牵涉全局,他只有寄希望于自己的继任者来解决这个问题,长孙李豫能提出要解决土地兼并的危机,着实令他感到欣慰,但李隆基并不认可长孙的方法,他太急了一点,甚至有点轻率,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复杂,当然这因为是孙子有锐劲、年轻气盛,可让孙子明白他的处境,却是自己的责任。

    李隆基放下茶碗,便缓缓道:“孙儿想解决土地兼并问题,朕理解,也支持你,但朕也要告诉你,如果你现在就着手解决土地兼并,你将来会坐不稳皇位,你明白吗?”

    李豫没有想到祖父会这样回答,他一时沉默了,李隆基叹了口气道:“你以为朕不想解决土地问题吗?可是难啊!这已经不是个别官僚贪渎土地,如果是个别官僚贪腐,很好办!杀了他便了事,可整个大唐的权贵都在兼并土地,甚至军队的高官,你能去杀谁?又杀得了谁?以皇祖父这么长的执政时间尚且投鼠忌器,你刚刚坐镇东宫就想破冰吗?你触犯了他们的利益,他们会容忍你登基皇位吗?”

    见孙儿要开口,李隆基摆了摆手道:“你先不要说话,听朕说下去,朕正是知道土地问题严重,才表示支持你解决土地兼并,但朕不认可你的方式,朕希望你将来坐稳皇位后再动手徐徐削之,这才是稳妥之计,而不是现在就动手,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培植建立自己的势力,这样等你接朕之位后,你才能迅速坐稳皇位,才有人会听你的指挥,替你办事,你的旨意才能走出皇宫,落实到大唐的每一个州县。”

    祖父的谆谆教诲使李豫深受感动,但土地问题的急迫性又让他觉得时不我待,而且他认为并不需要清算土地旧帐,只是遏制土地的继续兼并恶化,这其实并不难,只要能处理几个民愤最大的权贵,便能收到儆示的效果,可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皇祖父仍然不肯作为,上次李庆安已经查出庆王圈地一案,皇祖父完全可以拿他来做文章,杀一儆百,可皇祖父最后还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这明显就是没有诚意,或许就是他自己说的那样,把最后积累的风险都推给自己。

    李豫心中暗暗叹息一声,垂手不语,李隆基看出了他的心中并未服气,这个孙子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也难怪了,看来这是一个固执的年轻人,也将是一个得罪人的皇帝,也罢,做皇帝总归是要得罪人,自己不肯得罪权贵,就让孙儿来做恶人吧!先让他体会一下为政的艰险,也是不坏事,可是自己又必须保住孙儿的储君之位,让他不能因此被罢黜。

    李隆基不由想到了自己今天的布局,今天的布局其实就是为保住孙儿的皇储之位而做的准备,是他考虑已久的方案,提拔能力出众、且为官清廉的李岘,他是宗室,又是原来的东宫党,这是为了让宗室支持李豫,其次提拔韦涣和裴旻,不仅因为他们是东宫党人,更重要他们代表了大唐的两大世家,韦氏和裴氏,这是为了让世家支持李豫,而崔家和杨国忠走得太近,所以他没有考虑崔翘,再次便是提拔李庆安为相,这固然是为了让李豫得到军方的支持,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李庆安一直便是他打算留给太子的柱梁,原本是想留王忠嗣给李亨,但王忠嗣权势涨得太快,在他还没有准备好时,王忠嗣便成熟了,再放下去迟早是个祸患,从他敢违抗圣意,拒绝攻打石堡城便可见端倪。

    在军权上他眼中容不下半点沙子,这便是他除掉王忠嗣的原因,而李庆安则是他继王忠嗣后又选定给继承者的柱梁,尤其是长孙,他们两人年纪相仿,他们的思想更加接近,而且李庆安对前太子的忠心一直令他赞赏,他需要李庆安这个么强有力的地方诸侯来保护他的孙子,先让李庆安在安西发展实力,待长孙继位前,便可将他调到陇右河西,以强大的军队来保护新皇的改革。

    这就是李隆基考虑了整整两年的布局,他还不想告诉孙子,而是让他自己慢慢地领悟,这样才是他的进步,得让他慢慢学会运用帝王之术来解决问题。

    想到这,李隆基便微微笑道:“时间还长,以后有时间我们慢慢谈,另外,我会让高力士去东宫,他是朕的忠仆,他会教你如何处置政务。”

    李豫再次跪下,给李隆基重重磕了两个头,“孙儿谢祖父的教诲!”

    .........

    李豫告退了,李隆基有些疲乏,他正要下令摆驾回宫,这时一直候在旁边的鱼朝恩小声道:“陛下,高翁说有急事要见陛下。”

    鱼朝恩原本是给李隆基研磨的小宦官,聪明伶俐、善解人意,深得宦官总管高力士赏识,便慢慢将他提升为御书房主管,鱼朝恩伺候李隆基处理公务也有十几年时间了,至今从无过失,也被李隆基认可,但两年前东宫案爆发后,太子被废,在这个重大问题上高力士没有支持李隆基,而是极力替李亨辩解,这使他们之间牢固的信任关系出现了裂痕,李隆基开始慢慢疏远高力士,先是剥夺了他批阅奏折的权力,又剥夺了他主管监军宦官的权力,最后连随身伺候也不大用他了,而鱼朝恩便是抓住了这个机会脱颖而出,渐渐取代了高力士,成为李隆基身边的第一宦官,但唯一美中不足便是鱼朝恩名不正言不顺,内侍监令还是高力士,不是他鱼朝恩,高力士还是骠骑大将军、渤海郡公,他鱼朝恩什么都不是,只是个宦官而已,因此他要想真正取代高力士,唯一的办法就是高力士离去,今天鱼朝恩终于看到机会了,刚才高力士来求见圣上,乞骸骨告老还乡,这是鱼朝恩梦寐以求之事,所以尽管李隆基疲惫不堪,鱼朝恩还是要让李隆基接见高力士,错过这个机会,不定高力士就反悔了。

    李隆基正好也要找高力士,便点点头道:“让他进来吧!”

    鱼朝恩大喜,慌忙跑去通告高力士,片刻,高力士走进了御书房,他是来告老还乡,想着终于要离开他伺候了近五十年的圣上,高力士心中也有些不胜唏嘘,他慢慢跪了下来,“老奴参见圣上!”

    高力士可以说是李隆基最信赖之人,他与高力士名为主仆,实际情为手足,他给了高力士最大的恩宠,高力士给了他最大的忠心,只是在废太子一事,他们终于发生了矛盾,这个矛盾竟使他们不能相容,高力士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深深刺痛了他,他说,‘陛下晚年废太子,必将使手足相残,亲情泯灭。’

    现在这句话不幸被高力士说中了,几个儿子为争位东宫势同水火,棣王还丧心狂,炮制御驾前刺杀的假案,现在再看高力士,李隆基心中也涌起了无限的内疚,他笑了笑道:“大将军来见朕还要禀报吗?怎么越来越生分了。”

    高力士心中难过,颤声道:“宫中有规矩,老奴不随驾伺候,就要先报后见。”

    “规定是人定的,那朕就改一改这条规矩,以后大将军除外。”

    高力士暗叹一口气,还有以后吗?他摸出乞退的奏折,递给李隆基道:“这是老奴给陛下上的折子,恳求陛下恩准!”

    李隆基一眼瞥见奏折上有个‘退’字,便将它反转过来,用茶杯扣住不看,笑道:“今天朕立长孙为储君,大将军以为如何?”

    “这是陛下明智之举,老奴支持。”

    李隆基听他说支持,心中蓦地松了,这是他最想听到的一句话,高力士一直在太子之事上和他唱反调,今天他终于认可了自己的决定,李隆基悬在半空中的心一下子落地了,他忍不住靠在龙榻上呵呵笑了起来,心中觉得畅快无比。

    “陛下既然已立储君,老奴心事也了,特请陛下恩准老奴告老还乡。”

    “不!”李隆基断然拒绝了,这下把旁边鱼朝恩的心给悬了起来,不等高力士再说话,李隆基便抢先道:“大将军的心意朕明白,但朕最信得过之人便是大将军,朕恳请大将军能替朕教导长孙,辅助他处理政务,教授他为君之道,大将军,看在我们五十年的交情上,就再帮帮朕吧!”

    泪水蓦地从高力士的眼中涌了出来,五十年的交情,圣上终于认可自己了吗?为了这句话,这一刻高力士情愿为李隆基而死,他泪流满面,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悲声道:“老奴遵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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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九章 禄山所谋

    今天注定是李隆基多事之日,高力士刚刚安抚完毕,宦官又来报,东平郡王、骠骑大将军安禄山求见。

    李隆基已经非常疲惫了,他正想推迟到明日,可一转念,便对鱼朝恩道:“去宣他觐见!”

    鱼朝恩有些心神不宁,高力士的退仕不成固然令他失望,但李隆基对高力士的信任才真正令他沮丧,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个宦官罢了,他想取代高力士,还是个遥远的梦想。

    当李隆基命他去宣安禄山时,他愣了一下,这才忽然醒悟来过,低头匆匆地走了,片刻,安禄山拖着一身赘肉快步走了进来,他虽然肥胖,但却十分灵活,给李隆基半跪行一军礼,“安禄山参见吾皇陛下!”

    这几年李隆基非常喜欢这个胡人,他善解人意,在自己儿子都想不到的情况下,居然给自己送来的助情花香,让自己能重振男人的雄风,尽管这个助情花香的后患很严重,但李隆基还是很感激安禄山,对他信任有加,甚至还在安禄山一次击败契丹的功劳下,封他为东平郡王,开启了大唐册封异姓王的先河。

    今天朝会上,又是安禄山在细微处体贴自己,让李隆基深受感动,李隆基望着这个憨厚老实的胡人,微微笑道:“你这个大胖子,朕革了你一年的俸禄,你在怨恨朕吗?”

    安禄山吓得另外一只膝盖也跪了下来,给李隆基磕了一个头,诚惶诚恐道:“臣只恨不能替陛下去死!”

    李隆基哈哈大笑,指着他道:“当真是胡儿,口不择言,你希望朕现在死掉么?”

    “臣不敢!不敢!臣只是打个比喻,臣对陛下忠心耿耿,陛下叫臣向,臣不敢向西,陛下叫臣跳海,臣不敢下河。”

    “是吗?那朕叫你回京为官,你肯吗?”李隆基似笑非笑地问道。

    安禄山心脏都几乎要停止跳动了,他想起了李庆安给他说的话,圣上有意调他回京,难道会是真的吗?还是陛下在试探他?安禄山心念一转,立刻道:“臣会遵从陛下旨意。”

    “朕只是和你开个玩笑,不会让你离开范阳,朕还需要你替朕看好东大门,对了,你就是朕的一条狗,一条肥胖狗。”李隆基心情大好,和安禄山开玩笑道。

    安禄山一颗心慢慢放下了,他的背感到一阵冰凉,汗水已经湿透了他的后背,他今天来找李隆基是有目的,他一直在寻找机会,而今天他推断李隆基的心情应该很好,恰好今天自己在朝堂上又表现出色,李隆基应该会答应他的要求。

    这时,他小心翼翼道:“陛下,臣今年夏天打算进攻赤山,拔掉契丹人这个重要的堡垒,还请陛下恩准!”

    李隆基的笑容慢慢消失,他沉吟一下道:“爱卿想替朕分忧,朕很感动,但朝廷今年秋天准备大规模对吐蕃用兵,财力物力都集中在陇右,爱卿想打赤山,朕担心朝廷没有财力支持两线作战。”

    “陛下,臣考虑过此事了,臣打算采取闪电战,用骑兵来袭击赤山,这样的话,最多十天便可拿下赤山,就不需要朝廷的钱粮支援,而且臣拿下赤山,范阳的压力减弱,臣也好集中兵力进行军屯,为朝廷分忧。”

    李隆基点了点头,笑道:“那你先告诉朕,你怎么忽然想到要去打契丹?”

    安禄山的头深深埋下了,半晌,他肥厚的嘴唇哆嗦道:“今天安西军将士都封官封爵,臣回去恐怕无法向手下将士交代,所以.....”

    “你很诚实!”李隆基赞许道:“这才是朕想看到的大将,看见别人高封了,自己心中不服气,便要奋发立功,也要拼一场,这便是朕封安西军后希望看到的结果,所有的大唐将士都能知耻而后进,争相立功获得荣誉,朕是绝不会吝啬那一点点官爵,安将军,你攻打赤山的请求,朕准了!”

    “谢陛下理解!臣虽然不需要朝廷给予钱粮,但臣的骑兵恐怕不足,希望陛下能答应臣向朔方借骑兵。”

    “安思顺是你兄弟,你们自己商量便是了。”

    “不!不!军队是陛下的军队,臣只能借安思顺的几个儿子,没有陛下同意,臣安敢私借朔方一兵一卒。”

    安禄山的回答让李隆基非常满意,兄弟再亲也只能借子侄,而军队可是他李隆基的,今天这个安胖子表现得非常不错,确实要好好嘉奖一下,李隆基便欣然道:“好吧!你要借多少骑兵,你去和安思顺商量,朕都准了。”

    安禄山要的就是这句话,为这句话他已经等了三年,他什么兵都不要,他就要阿布思那两万最精锐的朔方突厥骑兵。

    “臣一定会奋勇杀敌,用契丹的人头来向陛下请功!”

    ........

    就在安禄山借兵方案终于得到李隆基批准的同时,李庆安正带着曼苏尔游览长安西市,经过一顿饭局,他们的关系已经拉近了很多,甚至曼苏尔提出李庆安能否释放大食战俘,李庆安也没有明确拒绝,也就是没有关闭谈判之门。

    尽管李庆安下一步将剑指吐火罗,但哥舒翰提出的吐蕃战役却打乱了李庆安的计划,使得他的吐火罗战役不得不向后推迟,当然,能够先收拾吐蕃人,解决后顾之忧,也是最佳的方案之一。

    所以李庆安也希望能和大食达成一种类似停战协议的和解条约,让他有时间发动对吐蕃的战争,否则两线作战,他的后勤也供给不上,李庆安也知道大食的主要精力将会放在非洲,这就使大食无法全面反攻唐军,双方都有停战的意愿,现在就看在谈判中谁占上风了。

    但这却不是李庆安带曼苏尔参观长安的目的,让曼苏尔了解大唐的雄厚实力,这固然能在谈判中能起到一定的作用,但李庆安用意并不在此,李庆安是一个有远虑的人,他希望大唐开阔的胸襟能同样吸收***的文化,他也希望曼苏尔这位阿拔斯帝国哈里发的继承者能够更深地了解大唐,战争不是他李庆安所需要,他需要时间发展安西经济,安置移民,积蓄粮食和财富,巩固他李庆安对葱岭以西的控制。

    战争也不是大唐所需要,现在已经不是开元盛世,现在是大唐由盛到衰的转折时期,历史上大唐无力镇压安史之乱,很大程度上就是安史之乱爆发之前,大唐的军队和经济基础就已被连绵不断的对外战争和土地兼并给摧毁了,以至于朝廷对安史之乱最后妥协,恶果影响千年。

    任何一个民族如果树敌过多,最后只会走向灭亡,吐蕃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汉民族的威胁永远是来自北方,在南有吐蕃强敌、北有回纥契丹虎视眈眈的情况下,再在西方树一个更加强大的敌人,这无论如何不是一个正确的国策。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将大食势力赶回阿姆河以西,把他们打怕了,再和他们建立友谊。

    他们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缓缓而行,曼苏尔背着手,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座大唐最繁华的商业市场,那宽敞的街道,壮观的店铺有数千家之多,店铺里堆积着小山似的货物,精美的瓷器、丝绸,弥漫着清香的茶叶,雪白的纸张,每一种货物在大马士革都是昂贵的奢侈品。

    但让曼苏尔感受最深的却是大唐人身上洋溢着的自信和健康,无论是高贵如李庆安这样的高级将领,还是身份卑微的搬运货物的脚夫,他们的笑声爽朗而自信,在他们这些西方人面前,一个小小的脚夫都会将腰挺得笔直,没有半点卑恭姿态。

    ‘这是一个值得尊敬的民族’,曼苏尔暗暗忖道。

    这时,曼苏尔被一家瓷器店柜台上的一对精美的大邑白瓷瓶吸引住了,这对瓷瓶薄如白纸,瓷胎晶莹剔透,他弯着腰,仔细地观察上面的绘画,是一幅水墨山水画,精美异常,曼苏尔眼中露出了不舍之意。

    “店家,这对瓷瓶多少钱?”李庆安笑着问道。

    伙计连忙上前笑道:“客人,这对瓷瓶是小店的陈列品,一般不卖,如果客人实在想要,我去问问掌柜。”

    “不用了!”

    一名老者走了出来,拱手笑道:“客人想要,这对瓷瓶我送你了。”

    老者眼光如炬,他看出曼苏尔和李庆安一行人身份非同寻常,送他们一对瓷瓶,他们不会亏待自己。

    “那就多谢了!”

    李庆安对曼苏尔笑道:“殿下,这个商人说你是远来的客人,所以这对瓷瓶送给你了。”

    “啊!这怎么可以?”、

    曼苏尔一怔,他眼中露出了敬佩之色,大唐连一个小小的商人都这样与众不同吗?他接过瓷瓶,连忙从腰间解下一把镶满了宝石的纯金匕首,双手递给掌柜,道:“我们阿拉伯人虽四海皆兄弟,却不随便欠陌生人的情谊,你送我瓷瓶,我送你这把匕首,这样我也心安。”

    “这个.....”掌柜有些犹豫,他见匕首十分昂贵,不知是否该收?便向李庆安望去,李庆安点点头笑道:“你就收下吧!”

    掌柜接过匕首,想了想,又连忙从柜子里取出一只檀木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对仿佛观音菩萨用的玉净瓶,当然也是瓷器,不过是上品大邑白瓷,上面绘有宫廷侍女图,精美绝伦,明显是出自大师之手,比刚才那一对瓷瓶明显要好得多。

    他把檀木盒子递给曼苏尔笑道:“这是我家老东主亲自烧制的白瓷,已存世不多,这才是我们店的招牌,请客人收下吧!您的匕首太昂贵,我不能占你的便宜。”

    李庆安没有翻译,而是跟在曼苏尔身边的粟特翻译将掌柜的话翻译给了曼苏尔,曼苏尔连声道谢,他接过这对瓷瓶,顿时眼睛亮了,这对珍贵的瓷瓶他要献给哈里发。

    李庆安见这掌柜不卑不亢,颇给大唐人长脸面,不由对他暗暗赞许,便取出自己的一张名刺,递给他笑道:“有什么困难需要我帮助,尽管来找我。”

    掌柜接过名刺,顿时‘啊!’地一声,连忙向李庆安施礼,“原来是李大将军,在下成都府商人许衡,久闻大将军事迹,击败大食西蛮,不胜敬佩,请受我一礼。”

    李庆安哈哈大笑,他指了指曼苏尔道:“这位就是大食的储君,想不到吗?”

    掌柜挠挠后脑勺,脸上的表情古怪之极,真是怪到家了,战场上的对手竟然并肩逛街。

    参观完西市,李庆安便将曼苏尔送回了位于皇城的鸿胪寺客馆,他们将下榻在此,行至客馆门口,鸿胪寺少卿裴用上前道:“大将军,兴庆宫已经传来消息,明日上午圣上将在大同殿接见大食特使,圣上请大将军也一并参加会见。”

    “我知道了,大食客人的食宿安排好没有?”

    “请大将军放心,我们已按最高规格安排,不会怠慢客人。”

    李庆安点点头,转身对曼苏尔拱手笑道:“殿下一路劳累,请殿下好好休息,用餐可以就在馆舍,也可以去中午用餐之地,殿下尽可自己决定,我就暂时失陪了。”

    曼苏尔连忙向李庆安行礼谢道:“多谢李将军的招待,让我感受到了李将军的诚意。”

    这时李庆安忽然想起一事,便笑道:“再过七天便是我正式成婚之日,我邀请殿下参加我的婚礼。”

    曼苏尔大为惊讶,原来这个唐军主帅竟然还没有成婚,他欣然笑道:“好!我一定来参加。”

    李庆安又对鸿胪寺的官员交代了几句,便告辞了大食使者一行,向独孤府而去,他需要和自己的亲人一起分享封王的喜悦。

    ........

    亲仁坊,安禄山的府邸内,安禄山的部将刘骆谷穿过院子,匆匆向书房跑去,书房内,安禄山正和他的另一个谋士高尚商量调动阿布思军队一事,从三年前的石堡城战役结束后,安禄山边开始谋算这支精锐的突厥人骑兵了,最初他是希望阿布思部自己提出迁徙幽州,为此他给阿布思开出了优厚的条件,给他占地十万亩的大牧场,他部落民众不须缴纳一文税赋,但最后还是被阿布思拒绝了,并明确告诉他,自己的部落绝不会去范阳,安禄山便猜到阿布看透了自己的企图,恰好此时他的族兄安思顺调任朔方节度使,安禄山大喜,立刻就此事向安思顺进行交涉,希望安思顺能促成阿布思部东迁范阳,不料安思顺却态度暧昧,嘴上虽答应,实际上却迟迟不见动作,在安禄山再三逼迫下,安思顺不得不找出一个借口,需要李隆基的同意,他才能放人。

    现在李隆基已经答应,这就让安禄山喜出望外,安思顺再也没有理由拖住不放了,现在安思顺的问题解决了,剩下就是阿布思的态度,不过这一点安禄山并不是很在意,只要李隆基旨意一出,他阿布思就必须遵从圣上的调动,而且这份旨意中书省已经草拟送进宫了,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传来。

    “恭喜大帅了,几年的心愿终于要如愿以偿。”

    安禄山的南瓜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道:“本帅为这一天已经等了三年,从来没有哪样物品让我如此执著,着实是这支骑兵的战斗力精锐无比,正好补我范阳军骑兵不足的弱点,与我的幽州铁骑相得益彰,而且阿布思部东迁,还能给我带来源源不断地战马,这也是个长远买卖,拿到这支骑兵,下一步我就该谋河东了。”

    高尚是安禄山的两大谋士之一,一个严庄失踪多年,至今下落不明,他便成了安禄山的第一谋士,尽管安禄山帐下幕僚众多,可让安禄山信任,又足智多谋的,却只有高尚一人,高尚年约五十岁,长得颇为白胖,留一缕长须,一双细长眼闪烁着一种狡黠的目光。

    他轻捋长须道:“不过为了万无一失,大帅应派人在半路拦截阿布思,以防止他逃逸。”

    他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了部将刘骆谷的禀报声:“禀报大帅,已有消息!”

    “进来!”

    刘骆谷是安禄山安插在长安的眼线,每年安禄山大量拨款给刘骆谷,让他结交权贵,收买李隆基身边宦官,朝中但凡有风吹草动,刘骆谷便以最快的速度发鸽信前往范阳,刘骆谷走进房内,躬身道:“禀报大帅,宫中传来消息,圣上已经正式批准了大帅关于借阿布思部赴范阳协助作战的奏折,旨意刚刚下发兵部和朔方。”

    “好!好!”

    安禄山连声叫好,他得意地笑道:“这下,我就将美梦成真了,哈哈!”

    旁边的高尚却看出刘骆谷欲言又止,似乎还有话说,便问道:“还有什么消息吗?”

    刘骆谷叹口气道:“大帅请阿布思晚上来赴宴,他推病不肯来!”

    “退病?哼!早上看他还好好的,他会有什么病?算了,我也不请他了。”

    安禄山回头对高尚道:“适才先生说这个阿布思会逃,那他会往哪里逃?”

    “应该是逃进大漠,不过我听说过阿布思和回纥可汗关系恶劣,我们要防止他独立称汗,臣还是那个建议,把阿布思控制住,让他插翅难逃。”

    “嗯!”安禄山点了点头,缓缓道:“半路拦截有点晚了,我们在长安就得动手,宜早不宜迟,今天晚上便开始行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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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一章 燃眉之急

    失去了李泌,却得到了阿布思的同罗军,这一失一得都是李庆安没有想到的,而且答应阿布思的同罗部去北庭,自己只看中了他精锐的骑兵,同罗部去北庭会引来的一系列政治后果他却没有仔细去考虑,在某种程度上说,他的这个决定有点草率了,但后悔已经来不及,只得静观其变了。

    当天晚上,李庆安没有返回长安城内,便直接在军营中休息了。

    次日一早,一名中官找到了李庆安,让他立刻进宫,李隆基召见他商议吐蕃战役。

    当李庆安的马车和百名亲卫行明德门时,他却无法前行,前方约有数千逃难而来的灾民堵住了城门,哭喊声此起彼伏,面黄肌瘦的老人、衣衫褴褛的妇孺、哀声叹气的男人,一双双哀求的目光令人揪心,这时,李庆安的一名亲兵跑到车窗前禀报道:“大将军,这是从河东晋州和绛州逃来的难民,他们那里去年大旱,颗粒无收,正逢青黄不接时,他们实在活不下去了。”

    “去看看!是谁在管理城门,为什么不让他们进城?”

    亲兵奔去了,李庆安目光沉重地望着这些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灾民,他不由想起前年去河南道视察灾民,一样的饿殍遍野,这里面有天灾,但更多却是人祸,无休无止的土地兼并,使大唐农民失去生存的土地,使他们抵抗灾难的能力变得异常脆弱,稍有灾难便难以生存下去,纷纷背井离乡,流离失所,这便是李隆基肯把河东民众迁移安西的根本原因,实在是问题太严重,农民们已经无法生存下去了。

    远处他隐隐看见京兆尹的衙役和金吾卫士兵在驱赶灾民,用棍棒乱打,仿佛赶鸭子一般,将一群群企图冲进城的灾民们打散,不少人被打得头破血流,几十名少年被打翻在地,他们爬起来拼命向城门内奔跑,仿佛只要跑进城门洞,他们就有生存的希望,一双双眼睛是那么充满渴望,是那么急切,但金吾卫的棍棒却无情地打破了他们的希望,几名少年满脸鲜血,嘶声叫喊着被木棍架了出来,扔进了护城河中,在城门洞口,一名军官和一名金吾卫将军骑在马上,指挥着士兵和衙役驱赶难民。

    那名金吾卫将军李庆安认识,叫做徐芳正,当年是千牛卫的郎将,现在已经升为将军了,但那名高官他却不认识,看样子至少是京兆少尹。

    片刻,他的亲兵奔来禀报:“大将军,城门口是新任京兆尹鲜于仲通,他说不允许灾民入城冲击粮价。”

    “原来是他!”

    李庆安不由有些微微动怒了,这个鲜于仲通是昨天下午才正式上任京兆尹,数千灾民要进城乞食,这么严重的问题,他只会用棍棒驱赶吗?若激起民变,这个责任他又担得起?

    李庆安下了马车,翻身上马,灾民们见他似乎是个高官,纷纷围了上前,数百人老人妇孺跪在地苦苦上哀求道:“军爷,求求让我们进城吧!再没有吃的,我们要活不下去了。”

    李庆安见灾民中有大群孩子也跪在地上,一个个瘦骨伶仃,眼中充满了一种饥饿的哀苦之色,李庆安心中不忍,回头对亲兵们道:“把干粮袋散发给孩子。”

    士兵们纷纷从马上解下干粮袋,走进饥民中分给了大群孩子,难民见李庆安表现出了善意,更加群情激荡,他们听士兵说这是安西节度使大将军,顿时求生的希望在他们心中燃烧,再没有人去冲击城门,男女老幼全部围拢上来向他述说灾情,喊声和哭声连成一片,一名离李庆安最近的年迈老者泣道:“但凡有一点活路我们就不会来长安乞食,四个月滴雨未下,一个冬天,晋州的树皮都扒得差不多了,新长出的野菜也挖掘殆尽,整村整乡人逃亡,有的去太原府,但更多人逃亡关中,我们实在活不下去了,求大将军给圣上说说,给大伙儿赈粥,给大伙儿一点活路吧!”

    “大将军,求求你了!”难民哀求声一片。

    这时,京兆尹鲜于仲通发现有人出面了,他看见了马车上有节度使的旌节,一下子便猜到是李庆安到了,鲜于仲通是前任剑南节度使,因大败于南诏吐蕃联军而被高仙芝取代,被贬为梓州长史,但在杨国忠的担保之下,他又起死回生,被任命为京兆少尹,昨天更是升官为京兆尹。

    和所有的杨党成员一样,鲜于仲通对李庆安也充满了担忧和警惕,城门处的难民风波若处置不好,极可能会被李庆安抓住把柄,向圣上弹劾自己,再次威胁到自己的刚刚得到的官位。

    鲜于仲通连忙对金吾卫将军徐芳正低声说了几句,徐芳正立刻喝止住士兵动武,鲜于仲通催马上前大喊道:“大将军,请听我一言。”

    “你说吧!”李庆安冷冷道。

    鲜于仲通有些为难了,他们中间可隔着千余名难民呢?这可怎么谈,他见李庆安态度冷淡,只得硬着头皮道:“大将军,圣上曾有旨意,河东灾民只准就食于陕州和河南府,不得进京,我为京兆尹,只能遵循上意,顾不准他们进城,请大将军见谅!”

    “那按鲜于使君的意思,这些难民就让他们饿死在长安城外外,或者把他们赶出京兆府的管辖地,就和鲜于使君无关了,对吗?”

    鲜于仲通叹了口气道:“我明白大将军的意思,我会在城外搭粥棚赈灾,但大将军可曾想过,这只是第一批难民,以后还会有大批难民陆续赶到,我若让他们进城,那后面的难民怎么办?如果让他们全部进城就食,这个责任我担不起,大将军想必也不会担,所以烦请大将军不要干涉我京兆尹的事务。”

    李庆安冷笑一声道:“我可不敢干涉鲜于使君的政务,但迁河东、河南、关中三十万户去安西,这也是圣谕天下之事,这批难民安知会不会就是将来迁移安西的民众,鲜于使君,如果他们是迁移安西之民,那这就是我的事,我就要过问,鲜于使君,你也曾是剑南节度使,应知干涉军务的后果,你自己考虑吧!”

    鲜于仲通见李庆安态度横蛮,口气强硬,心中着实为难之极,可让这些难民进城,他又万万不敢,无奈,他只得对李庆安拱手道:“那请大将军给我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如果合理,我一定照办!”

    其实李庆安要的就是他这句话,他也知道难民进城会引发骚乱,更清楚准不准难民进城确实是鲜于仲通的权限,自己若做的过分,那就是越权了,他见鲜于仲通已经表现出合作的态度,便道:“既然鲜于使君说会搭粥棚赈灾,那请让我看一看鲜于使君的切实措施,不要让我等只看到棍棒和驱赶,而看不见粥锅及帐篷,我想鲜于使君若能把这些事情做在前面,那这些难民谁又会进城去四处乞食呢?鲜于使君以为这个建议合理吗?”

    鲜于仲通刚刚上任,尚不知自己能动用多少粮米和帐篷,再加之这些难民来得突然,所以他一时还来不及安排赈灾,现在李庆安摆明了要干涉此事,他只得对手下衙役道:“速去通知万年长安两县,就说是我的命令,命令他们立刻在城外搭粥棚赈灾。”

    吩咐完,他又拱手对众难民喊道:“各位父老乡亲,我已经安排在城外赈粥,请各位乡亲耐心等候,很快就会有粮食运来。”

    明德门外顿时欢声雷动,数千难民纷纷向李庆安磕头谢恩,在他们眼中,这是李庆安替他们解决最紧迫的饥饿问题,而不是那位骑在马上的官老爷!

    李庆安对众难民抱拳笑道:“各位乡亲,朝廷准备迁三十万户中原之民去安西,我可以向大家保证,在安西,每户人家都会有自己的土地,每户不会低于三十亩,只要大家辛勤耕种,就绝不会有饥荒,全家衣食无忧,孩子们还能免费读书,老人有官府供应粮米,也不会有人来侵占你们土地,我欢迎大家去安西安家。”

    数千难民再次爆发出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李庆安虽然没有没有给予他们急需粥和帐篷,但李庆安却给了他们更珍贵东西,那就是希望。

    在民众们激动的鼓掌声中,百名亲卫保护着马车,缓缓驶进了明德门。

    ........

    在兴庆宫御书房的议事堂内,李隆基正和哥舒翰以及几名相国商议出兵吐蕃一事,这是一场临时召开的会议,起因是李隆基记错了接见大食特使的时间,他提前一个时辰来到大同殿,却得知要一个时辰以后,接见才开始,作为帝王,李隆基当然不会承认自己记错了,于是,他便召开了这次政事堂临时会议。

    李林甫因身体缘故没有来参见,杨国忠、张筠、陈希烈、韦见素、杨慎衿和刚刚升为相国的王珙以及新储君李豫等人参加了这次会议。

    这次战役的另一名主要人物,安西节度使李庆安已经派人去叫了,应该很快就会到来,在具体谈军务之前,李隆基关心的是朝廷的钱粮能否支撑这次战役,根据哥舒翰的计划,这次战役将调河西及陇右共十五万大军参战,另外,李庆安也承诺将调五万安西军配合陇右军的作战,这样就是二十万大军,原定是深秋十月开战,但由于李庆安异议和高原特殊的气候,作战计划便提前到了七月,作战期约三个月时间,这样便需要调粮一百万石,其中七十万石供应陇右,三十万石调往安西,再考虑到路上运输消耗,朝廷至少需要筹集粮食一百二十万石,以及军饷、兵器、帐篷、草料等大量军需物资,此李庆安还提出了五万担茶叶的要求,这是因为安西军军粮不足时,便以牛羊为主食,军中急需茶叶。

    这时,李庆安也赶到了,他悄而无声地站在队列中,听取各个重臣的意见,杨国忠作为太府寺卿,掌管储存钱粮的太仓和左藏,他正在解释粮食的筹备情况。

    “陛下,臣昨天下午仔细盘查太仓及关中各大粮库的存粮,共合计出粮食六十万石,考虑到春天河东灾民会大量涌入关中,那最多只能拿出四十万石粮食。”

    “杨尚书,你这五十万石粮食哪里够用?”

    哥舒翰忍不住打断了杨国忠的话,怒道:“我按一百万石做计划已经是最低的要求了,吐蕃高原的情况你是不了解,道路艰险,体力消耗极大,如果遇到恶劣天气,这场战役极可能还向后推迟,那时没有军粮跟上,十几万大军就将陷入饥饿之中,如果一旦因粮食断绝造成全军溃败,吐蕃军就将长驱直入,那时不但河湟尽失,吐蕃军还会打进陇右,那时谁来保护你杨尚书的万贯家产?”

    哥舒翰这两天心中着实憋了一肚子的气,昨天朝会他一无所获,不仅郡王的封号遥不可及,甚至连普通的封赏都没有,去年他可是嬴了一系列的胜利,可李隆基视似乎而不见,令哥舒翰着实郁闷,直到昨天晚上,他的幕僚高适从一个兵部的官员中得到了真相,他在吐蕃的军报竟被时任兵部右侍郎的令狐飞重新改写,尽管内容不错,但高适那些华丽的辞藻和费尽心机写出的战争场面统统没有了,比如‘将军百战死,士兵不惜头’,这些令人激动的句子都没有了,只有阵亡多少,伤多少,杀敌多少等等干巴巴的数据,而且也把高适刻意用惨烈语句来修饰的唐军阵亡过多的情况给写实了,这样,就使他的军报大失光彩,李隆基自然也没有了兴趣,最后的结果就是李庆安、高仙芝风光无限,而他哥舒翰却成了被遗忘的人,尴尬无比。

    这件事使哥舒翰对令狐飞痛恨之极,自然恨乌及屋,也连同杨国忠也一起恨了起来,他甚至认为令狐飞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应该就是杨国忠的授意。

    杨国忠所做的这一切,无非就是为了压制他哥舒翰,李庆安虽得厚赏,但他距离中原遥远,对朝廷产生影响不大,而高仙芝的剑南又地域狭小,资源不足,真正能对朝廷产生影响的边疆大臣,只能是范阳的安禄山和陇右的他,压制住了他哥舒翰,也就等于捧起安禄山,杨国忠的伎俩他看得懂。

    哥舒翰是个心中压不住事的人,性子火爆,当杨国忠说最多只有四十万石粮食时,哥舒翰的烈火脾气一下子爆发了,直指杨国忠在陇州的田宅,朝堂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十分尴尬,李隆基的脸也沉了下来,他既不悦杨国忠泼冷水,前两天杨国忠还告诉他可以走长江从江淮调粮,怎么现在又不提此事,只说关中存粮不足,同时他也不满哥舒翰没有涵养的当众发难,这种发难中明显带有个人情绪,李隆基也没有说话,朝堂中一片沉默。

    这时,张筠咳嗽一声,上前奏道:“陛下,杨尚书说的是实情,臣可以作证,杨尚书说的句句是实,关中各地的三十二个官仓中,一共是六十一万石粮食,这里面还有欠朝官未付的二十万石禄米,所以形势还要更加严峻,不过也并不是没有办法解决,请陛下听我一言。”

    关键时候还是老臣说得上话,李隆基的脸色略略和缓下来,道:“张爱卿请说。”

    张筠看了一眼众人,笑道:“关键是这场战役的时间,哥舒将军若将战役时间定在三月或四月,朝廷确实来不及准备,但现在时间定在七月,而且还有几个月的作战时间过程,我想我们应该就有足够的粮食来支撑这场战役,我们可以考虑到各地的夏粮成熟,考虑到因夏粮成熟而使河东的灾情得到减缓,那样,我们就有足够的粮食支持这场战役了。”

    张筠的中庸之言似乎很合情合理,没有漏洞,可如果仔细推敲,就会发现他这个建议实际上很空洞,夏粮成熟一般在六月,但征收租赋需要时间,运送粮食到长安也需要时间,在把粮食从长安运费赤岭以西,又需要多少时间?如果按照往常的经验,最快也要等到年底去了,八九月份运到军营,根本就不现实,就算关中和陇右的粮食能节省时间,但朝廷能从关中和陇右收到多少税?

    没有历史记录和具体的数据作为依据,张筠之言只能是画饼充饥,但李庆安却发现了一个微妙之处,在这个非黑即白的问题上,张筠并没有走灰色路线,而是替杨国忠说话,难道张筠已经有和杨国忠结盟的意图了吗?

    “皇祖父,臣孙有话要说!”

    李豫的发言打断了所有人思路,大家纷纷回头向他望去,李隆基眼中洋溢着笑意,欣慰地点点头道:“孙儿尽管说。”

    李豫慢慢走上前,对各个重臣微微欠身道:“我在去年十月秋收时曾遍游关中各地,大片田地都喜获丰收,稻谷累累,上田一亩地能产三石,可这些丰腴的土地中又有多少是缴纳田赋的呢?据我调查,不过十之二三,陇右也是一样,这样算下来,朝廷从关中和陇右的土地能收田赋最多只有五十万石,去年户部的记录是五十四万石,而且还是丰收年景,而今年只会少不会多,原因大家心里应该都有数,那我请问张尚书,这五十万石粮食是不是全部打算给陇右,而朔方、河东、剑南、范阳都先勒紧肚子,眼巴巴地等其他地方送粮来?”

    李豫虽然一个字没有提土地兼并,但他所指,依然是严峻的土地问题,朝堂中又一次沉默了,其实张筠的建议大家都很清楚,不过是个搪塞之语,廷租赋不足,只能通过资课、变造、户税等其他税赋剥削手段来敛财,购买富户粮食充军粮,还要承担日益沉重的军饷,随着逃户增多,大唐的财力日渐紧张,年年入不敷出。

    谁都知道,以大唐现在的国力,根本无法支持一场大规模的战役,但李隆基想打这场战役,众大臣都不敢反对,便有了张筠用寅吃卯粮的办法来解决粮食不足,偏偏皇长孙李豫毫不客气地把这个画皮揭穿了。

    “那皇孙的意思如何?”李隆基耐着性子问道。

    “皇祖父,臣孙的意思是,关中其实有粮,都在各大权贵的手中,我们要想办法让权贵们拿出粮食来。”

    ..........

第二百九十四章 兵不厌诈

    赵鑫想了想,忽然反应过来,杨旺不就是杨铦之子吗?长安第一权贵杨家的子弟,他会有什么事来找自己?

    他不敢怠慢,连忙出门施礼道:“原来杨使君,不知找我何事?”

    杨旺打量了眼前这个赵鑫一眼,个子瘦小,小鼻子小眼睛,一脸的劳碌苦命相,满脸皱纹,杨旺心中不由有些瞧他不起。

    “没什么事,我想请赵署令去喝一杯水酒,有件小事想求帮忙,给个面子吧!”

    两人的官职都是署令,但赵鑫是正八品上阶,而杨旺是从七品下阶,从官职上看,杨旺比赵鑫还要高上半级,但这还不是他们之间的差异,真正的差异是:杨旺是当朝第一权贵杨家子侄,今年只有二十六岁,前途无量,而赵鑫却家境贫寒,今年已经五十四岁,升迁无望,。

    赵鑫着实不理解杨旺为何会来找自己?不过人家既然已经说出给面子的话,若不去就真的不给面子了。

    “那好吧!我愿陪杨使君一行。”

    此时已经下朝时分,皇城周围的小酒肆中挤满了下朝前来喝酒的官员,这是长安朝官的传统,下朝之后不急回家,先和同僚来酒肆喝几杯酒,也有地方官请京官喝酒求办事的,高品权重的官员去档次较高的胡姬酒肆,官微卑小的官员则来低档次的小酒肆。

    杨旺两人来到了一家叫灞桥秋月的小酒肆,位于务本坊,杨旺是这里的老客,伙计见他到来,连忙将他请到里面。

    一进酒肆,喧杂吵嚷之声便扑面而来,小小的酒肆里挤满了酒客,一名姿色已衰的胡姬拎着酒壶在客堂中卖酒,十文钱一杯酒,当然买酒客们也可以随意在她身上揩油。

    “杨爷!您的位子给您留好了,除您之外,谁都不给坐。”

    “不了!今天我想坐单间,有没有了?”

    “杨爷抱歉,实在没有了。”

    “那好吧!还是老位子。”

    杨旺无奈,只得带着赵鑫来到一个靠窗的位子前坐下,这时,他们身后也跟来一人,年纪很轻,精神饱满,身体十分魁梧,此人就在他们身边很近之处坐了下来。

    杨旺点了七八个菜,要了两壶酒,杨旺给赵鑫倒了一杯酒笑道:“听说赵署令已经很久没有出来喝酒了,是吧!”

    赵鑫不及答话,他端起酒杯‘吱!’的一口喝了,眯着眼咂了砸嘴,好酒啊!他已经整整一年没有喝酒了,老妻身体不好,是个药罐子,小儿子又不肖,嗜赌好酒,妻子要喝药,他就只能不喝酒了,这醇美的酒味让他期盼已久。

    赵鑫一口气喝了三杯酒,这才苦笑一声道:“不瞒杨使君,家境窘迫,我已经一年没有喝酒了。”

    杨旺端起酒杯眉毛一挑道:“赵署令好歹是八品京官,怎么混得如此不济?”

    “哎!”赵鑫长叹一声,摇头不语,杨旺见状便笑道:“来!来!不说这些扫兴话,吃菜,喝酒!”

    两人又喝了几杯酒,吃了些菜,赵鑫这才想起自己与杨家素昧平生,他为什么请自己喝酒?说有事求自己,会是什么事?

    “杨使君,你刚才说有事找我,有什么事?”

    杨旺笑了笑道:“我其实是想请赵署令替我弄几件兵器。”

    “弄兵器!”赵鑫失声叫道。

    “嘘!”杨旺嘘了一声,向两边看了看,周围都在喝酒聊天,没人注意他们,他们身后倒有个年轻人,但也在拼命喝酒,根本就没注意他们在说什么。

    杨旺连忙低声道:“小声一点。”

    赵鑫点点头,连忙小声道:“兵器都一一造册,现在还不行,等有损坏兵器送来时,我换几件好兵器出来给使君就是了,至少要到月底才有。”

    杨旺笑道:“其实我不是要兵器,我是想要造兵器的图册,我知道赵署令这里有一套完整的副本,只要借给我两天,我把它临摹后再还给赵署令,保证谁也看不出来。”

    赵鑫喝酒不语,他的库房中是有一套完整的兵器制造图册,可他的职责之一就是要保证这套图册不失,不准外借,不准抄摹,这事关大唐的军事机密,不准轻易泄露于人,现在杨旺唐突地提出这个要求,令他为难不已。

    杨旺不仅要制弩和造甲的图册,更要造火雷的图册,但大食人说不清楚那是什么?杨旺也一头雾水,所以他只有把图册全部借出来抄摹,然后让大食人自己找。

    他见赵鑫不吭声,便从口袋里掏出一锭重二十五两的黄金,放在桌上向赵鑫面前一推,笑道:“这二十五两黄金只是一半的报酬,若赵署令全部交给我,我再付另一半。”

    赵鑫呆呆地望着面前这锭黄金,他眼中露出了痛苦之色,他不想要吗?不!他想要,他太想要了,二十五两黄金在黑市上要值二百八十贯钱,其实他只要有三十贯钱,便可以为小儿子娶妻了,而二百八十贯钱,不仅可以让小儿子风风光光地娶妻,还可以把一屁股的债还了,还可以给自己的另外两个儿子买房子,而且这还只是一半,另一半钱就可以舒舒服服地让他过下半辈子了。

    可是,私借图册出去这可是严重的失职,赵鑫已经在兵器署做了近三十年,从一个杂役一步步做到署令,在他身上从来没有过重大失职,尽管他也有些小手脚,私卖一些损毁兵器,但把打造兵器的图册借出去,他却从来没有做过。

    生活的压力和职操的自律,两者之间的矛盾令他感到深深痛苦,杨旺却以为他是嫌钱少,便笑道:“赵署令放心吧!这批图册的买主是有钱人,如果你替我搞到了,我再承诺给你的报酬加一倍。”

    加一倍就是一百两黄金,这就是一千贯钱了,杨旺知道赵鑫家中的窘境和他现在对钱的急迫需求,他应该无法拒绝自己才对,他把黄金再向赵鑫面前移了移,笑道:“赵署令,答应吧!只要你答应,这黄金就是你的了,你所有的烦恼都会迎刃而解。”

    赵鑫深深吸了口气道:“那你先告诉我,是谁要这些图册?”

    “这个....”

    杨旺犹豫了一下,他不想说,可又怕赵鑫到处去打听,走露了风声,只得低声道:“是大食人要!”

    “什么!”赵鑫眼睛猛地瞪大了,“你、你说是大食人?”

    “不要大惊小怪,大食离我们十万八千里呢!不妨事的。”

    “不!绝对不行!”赵鑫站了起来,摇头道:“大食是我们的敌人,把这些图册送给他们,不就是拿大唐将士生命去换取富贵吗?杨使君,我做不到。”

    杨旺有些恼羞成怒,他恶狠狠地低声道:“你不要不识抬举!”

    “不!我不干!”

    赵鑫的声音突然变大,惹得酒肆中的人都纷纷朝他看来,赵鑫态度坚决地道:“对不起!杨使君,虽然我很需要钱,但我是大唐的朝官,我不能背叛大唐,不能失去这最起码的官德,告辞了!”

    赵鑫转身便离开了酒肆,酒肆一片窃窃私语声,杨旺目光狠狠地瞪着他的背影,眼睛都要喷出火来,‘砰!’地一声,他一拳砸在酒桌上。

    ..........

    赵鑫独自找了个小酒馆喝了几杯闷酒,想到杨旺那锭黄灿灿的金子,想到他后天就得拿出二十几贯钱的财礼,可是他连借钱的地方都没有,赵鑫不由又有些后悔了,他心中烦闷之极,几杯酒下肚,便有些醉意,摸出十几文钱丢在桌上,便踉踉跄跄向家里走去.

    赵鑫的家在长乐坊,是他父亲留下的老宅,七八间破烂的房子也没钱修理,一半都漏雨,他的两个儿子无钱买房,都和他挤住在一起,大媳妇还生了一个孙子,二媳妇肚子也大了,眼看要到雨季,这房子再不修可没法住人了。

    赵鑫没钱雇牛车,步行了近一个时辰才到家,天色已经黑了,他家在一条黑漆漆的巷子里,老远便听见他醉熏熏的歌声:“孟夏边候迟,胡国草木长。马疾过飞鸟,天穷超夕阳....”

    他刚走到巷子口,忽然从黑暗处冲出一人,拦腰把他抱住,“老赵,你借我的钱该还了吧!”

    “罗二哥,我真没钱,你摸摸,我身上一共只剩下两文钱。”

    “我不管,你有钱给小儿子娶媳妇,却没钱还我吗?都借了两年了,这样吧!我利息少收你一半,你今晚就还我,一共连本带利十二贯。”

    “哎!罗二哥,我不是不想给你钱,我好歹还是个官,这样吧!你去我家里看看,什么值钱你就拿什么走。”

    “你放屁!你家值钱的东西早被你卖光了,你们家那个最值钱的橱子还是我家不要送你的,你不会再把它给我抵债吧!”

    “罗二哥,再宽容几天,实在不行,我就说服儿子把永业田卖了,还债给你,好不好!”

    “那好,两天后我再来找你。”

    债主走了,赵鑫拖着走得酸痛的老腿摸到家门口,有气无力地拍门道:“娘子,开门了,为夫...回来了!”

    门‘吱嘎!’一声开了,他的老伴连忙出来扶住他,“怎么才回来,你还喝酒了!”

    “喝了两杯,怎么!你不给我喝吗?”

    “不是!家里有人在等你。”

    “谁!又有要债的吗?”赵鑫手一挥怒道:“告诉他们,我没钱!”

    “不是的,是个军官,官还不小,你快去看看吧!他们等你好一会儿了。”

    赵鑫愣了半晌,疑惑着走进了屋里,他家里只点一盏破油灯,豆大的灯苗突突直跳,将房间里照得忽明忽暗,他家堂屋虽然宽敞,但空空荡荡,一件家具都没有,几十名军士站在堂屋中,黑压压站了一屋,在昏暗的灯光中显得颇为诡异,在他们前面坐着一名军官,昏暗中看不清面容。

    “你就是兵器署署令赵鑫?”

    坐着的军官说话了,他声音很低沉,语气中带着一种无形的威严。

    “我就是赵鑫,请问阁下是?”赵鑫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我是安西节度使李庆安。”

    “啊!”赵鑫大吃一惊,头脑里一片空白,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上前深施一礼道:“卑职参见大将军!”

    “赵署令不用客气,是我不请自来,打扰赵署令了。”

    李庆安给旁边亲兵使了个眼色,亲兵立刻铺上一张席子,笑道:“请坐!”

    赵鑫心中忐忑不安地坐了下来,有些不知所措,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哪里了。

    李庆安微微笑道:“赵署令不用紧张,我是来嘉奖于你。”

    “大将军,我太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你下午不是和杨旺在一家叫灞桥秋月的酒肆里一起喝酒吗?”

    赵鑫吓得站了起来,李庆安怎么知道?他心中似乎隐隐明白了一点什么,那杨旺说把图册卖给大食,那大食不就是和安西军有关吗?

    李庆安摆摆手笑道:“赵署令不用害怕,请坐下!”

    赵鑫战战兢兢坐了下来,他心中十分担忧,不知道那件事会给自己带来什么?

    李庆安沉吟了片刻,便缓缓道:“我说的就是大食人想偷我唐王朝军事机密一事,我一直便在关注此事,杨旺为了钱财便要出卖军事机密,其心可诛,但我更赞赏赵署令不失气节,不为钱财所动,尤其赵署令家境困难至斯,更是难能可贵,不过,我也要明白告诉你,如果你今天答应了杨旺,那今晚上我就会杀了你。”

    说到这,李庆安见赵鑫紧张异常,便笑道:“不过你没有那样做,所以,我要嘉奖你!”

    “不!我不要什么嘉奖。”

    赵鑫说得没有一点底气,他喃喃道:“其实我没有大将军说的那种气节,当时头脑一热便拒绝了,事后我也有点后悔了。”

    “这是人之常情,毕竟杨旺送你的二十五两黄金,对你也是雪中送炭,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赵鑫听李庆安居然连黄金的数量都说得一点不差,心中更是害怕不已,他怎么会知道?这时,李庆安身边的一名亲兵向他笑了笑,昏暗的灯光中,赵鑫一下子认了出来,这名亲兵竟是在他和杨旺身后喝酒的年轻人,他才恍然大悟,原来李庆安早已经盯住他们了,他心中不由一阵后怕,幸亏自己拒绝了,否则他不仅小命不保,而且还会身败名裂。

    李庆安笑了笑,给亲兵点了点头,亲兵将一贯钱放在他的面前。

    “这就是我给你的奖赏!”

    才给一贯钱!赵鑫的嘴情不自禁地咧了一下,李庆安知道他心中的想法,又笑道:“赵署令再看一看清楚。”

    赵鑫也发现了这贯钱似乎有点与平常的钱不同,他再仔细看了看,只见这些钱枚枚金光灿灿,竟然是金钱,他一下子呆住了,一贯金钱啊!一枚金钱价值一贯,一贯金钱,那就是一千贯钱。

    赵鑫有些晕了,他这一辈子什么时候有过这么多钱?

    “这...这”他半天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李庆安笑道:“我知道,你拒绝了杨旺使你失去了一百两黄金的机会,所以我要补偿给你,另外你再替我做一件事。”

    赵鑫脑海中的眩晕感慢慢地消失了,他克制住内心的激动,躬身道:“请大将军吩咐!”

    李庆安取出一本册子,递给他道:“这就是大食人梦寐以求的火雷配方和图册,你可以把它卖给杨旺,你再告诉他,这火雷的配方是大唐的最高机密,不要卖得太便宜了,其他的弩具和铠甲都不值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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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章 解决灾情

    河东的灾情远远比想象中的严重,仅仅两天时间,从河东各地逃到关中的灾民已经超过二十万人,他们几乎是本能地向大唐的心脏长安汇聚,仿佛只有那里才有他们生存的希望。

    长安、万年两县准备的粥棚和帐篷根本无法满足灾民的需求,饥饿的灾民们开始向长安城内冲击,尽管朝廷官员们的意愿是将灾民们留在城外,但十几万灾民还是突破城门士兵的阻拦,涌进了长安城。

    长安城内的秩序大乱,紧靠明德门的几个坊,安义坊、保宁坊爆发了打砸抢事件,饥民们砸开粮铺、菜店,哄抢粮食和一切可以吃的物资,十几名店铺伙计和饥民在哄抢中被踩踏致死。

    紧接着,浩浩荡荡的饥民们向粮食最集中的西市进发了,这时,驻扎在皇城内的金吾卫、千牛卫、万骑营、龙武军等数万军队出动镇压饥民们的暴乱,长安各个坊门紧急关闭,十几万饥民和军队在朱雀大街上爆发了冲突,骑兵们用棍打,用鞭抽,甚至用刀砍矛捅,无情地镇压着手无寸铁的饥民。

    朱雀大街上到处是四散奔逃的难民,他们惊恐万分、哭声震天,母亲抱着孩子们在墙边哀哀哭泣,白发苍苍的老人跪在军士们面前苦苦哀求,朱雀大街上血流成河,混乱不堪。

    兴庆宫,数百名大臣跪在宫门口请愿,恳求圣上开仓赈灾,在大同殿内,李隆基正和李豫、李林甫、杨国忠、张筠、王珙、杨慎衿等一班重臣商量着赈灾事宜。

    “陛下,现在平准署的粮食还有三万石,在饥民尚没引发粮价暴涨之前,我们必须要最快速度地赈灾,平息恐慌,否则恐慌传播到长安居民中,那就会引发粮价的飞涨,情况就严重了。”

    李林甫正紧张地给李隆基提出建议,他的身体就仿佛在走过山车,前些天刚刚好转一点,可这两天又急转直下,卧床不起,但今天情况紧急,李林甫只能强撑病体来向李隆基出谋划策,他太了解这位大唐皇帝,只有他才能劝服李隆基做出正确的抉择。

    李隆基一声不吭,他背着手站在陇右的地图前,目光注视着那片被皑皑白雪覆盖雄伟高原,那是他的梦想,百年来,大唐和吐蕃一直就被战争和妥协胶着,大唐永远处于被动,吐蕃打累了,便来缔结合约休息,休养好了,又撕碎合约继续战争,掳掠唐民和物资,强占土地,一年又一年,一次又一次,高宗、武后、中宗、还有他的父皇和他自己,都在一个被动的怪圈中轮回,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天幸吐蕃赞普死在石堡城之战中,年幼赞普无法控制局面,使吐蕃发生了争权的内乱,正如哥舒翰说的那样,不抓住这次机会,总有一天吐蕃人会卷土重来。

    李隆基攻打吐蕃之心已如铁石,不可逆转,河东灾民的事件也无法改变他的决心。

    “朕想知道,赈济这些灾民究竟需要多少粮食,会在多大程度上影响朕的陇右战役?”

    李隆基声音很冷淡,他是至高无上的皇帝,他不需要去考虑如果赈灾,他只需要结果,他只需要手下的大臣告诉他该怎么解决问题。

    “陛下,河东及河北南部的灾民有百万之众,逃进关中的灾民已超过二十万,还在源源不断涌来,这次灾害至少要持续到六月夏粮收获时,臣计算一下,最少需要五十万石的赈灾粮,才能应付整个灾荒,逃进关中的灾民也需要二十万石。”

    “不行!太多了。”

    李隆基恼怒地打断了李林甫的话,上次开会军粮本来就不足,拿出十万石赈灾他都嫌多,现在要他拿出二十万石甚至五十万石粮食,怎么可能!

    “陛下请息怒,臣有两个解决的方案,既能保陇右战役如期进行,又能保灾民得到救济。”

    李林甫的这句话使李隆基的脸色缓和了一点,“相国请说!”

    李林甫稳定了一下身体状况,徐徐道:“第一个方案是动员关中各田庄捐粮,臣有统计,关中五百余个田庄历年积粮加起来,至少在三百万石以上,也不需要他们全部捐献,只要把陈粮拿出来便可,那至少也有百万石,当然,臣也知道上次开会定下来是购买,但这购买也需要时间,为了争取时间,可用先货后钱的办法,或者先从各大柜坊借钱购买,等各地方的钱到了后再还给柜坊,这样,至少可以先得到一部分粮食,缓解饥民灾情。”

    李隆基点了点头,不愧是李林甫,方案很实用,他想了想道:“朕可以命各亲王带头卖粮,先货后钱估计不行,从柜坊借钱是个好办法,相国请说第二个方案。”

    李林甫见李隆基同意他的方案,不由精神一振,连忙道:“老臣的第二个方案便是要防止关中饥民暴乱,正好可以将他们遣送去安西,可命沿途官府安排遣送,与其让他们坐在长安等赈济,不用让他们边走边赈济,这样长安灾民减少,暴乱的危险也消除于无形,更重要是可使关中的局势迅速稳定下来,不至于影响到陛下的陇右战役。”

    李林甫这个方案一出,不仅李隆基认可,几个重臣也一起赞同,陈希烈道:“陛下,这是一箭三雕之计,臣深为赞同。”

    储君李豫也欣然道:“臣孙也赞同,但需多派人手在沿途帮忙,多送草药,防止灾民毙命中途。”

    对于李隆基,最关键是不能影响到他的陇右战役,只要保证这个前提,他什么都好说,这样也好,把灾民遣送走,也省得让他心烦。

    “李相国的方案朕准了,另外,李庆安所请调国子监学生和各地官员赴安西一事,也一并办理,可命国子监学生沿途照顾灾民,也算给他们一个锻炼的机会,还有安西军赴河西迎接移民地请求,朕也批准了。”

    李林甫趁热打铁,急忙道:“这两个方案的前提都是要先稳住灾民,恳请陛下答应,紧急调平准署的粮食赈济灾民,防止事态严重。”

    “准奏!”

    众臣慢慢退下去了,李隆基却叫住杨国忠。

    待大臣们走尽,李隆基才问他道:“朕听说你侄儿杨旺昨夜被人害了,这是怎么回事?”

    昨天晚上,鸿胪寺典客署署令杨旺去咸阳一家有名的兵器作坊办私事,回来时遇到了一群年轻力壮的饥民,他出言不逊,被愤怒的饥民们拖下马打死,至今凶手无从追寻。

    杨铦听说儿子被杀,一病卧床不起,杨家上下愤怒异常,纷纷给杨国忠施压,命他查出凶手偿命。

    杨国忠反复询问逃回来的杨旺的随从,只说是一群衣衫褴褛的年轻灾民,个个身材魁梧,在拦路抢劫过往行人,正好被杨旺碰到了,可那群灾民长什么样子,随从根本就没看清楚,至于杨旺去咸阳刀剑铺做什么,随从们也茫然不知。

    这件事让杨国忠头痛不已,其实他也不想管此事,最近事情多如牛毛,他哪有时间过问这件无头案,只是迫于家族的压力,他不得不查。

    “陛下,杨署令在城外遇到了灾民,发生了肢体冲突,不幸被灾民伤了性命,城外灾民有二十万人,臣也无从着手调查。”

    杨国忠不敢多说此事,杨旺去做什么私事原因还没有查明,只听说杨旺这两天和大食人接触颇密切,好像还得了大食人的金子,虽然杨旺是典客署,和大食人接触是他的职责,但杨国忠却从黄金一事觉得里面恐怕另有隐情,他担心一旦事情闹大,结果查出对杨家不利的事情,那可就得不偿失了,所以他尽量低调处理此事,甚至不敢告诉贵妃,不过李隆基从哪里得到这个消息,却让他有些疑惑。

    李隆基也只是随口问问,他留下杨国忠意不在此,他叹了一口气,便转换了话题,“河东灾民一事让朕心中很乱,也让长安人瞩目,把这件事解决好了,是一件很得民心之事,鲜于仲通虽然是京兆尹,但朕担心他不熟悉长安情况,压不住局势,李相国的身体看来真不行了,朕不忍他劳累,所以朕想让你来全权负责此事,就按照李相国的方案,干干净净地将灾民送走,另外你是吏部尚书,调配官员也是你的事情,这件事事关重大,朕不希望你把个人恩怨带进来,你明白吗?”

    杨国忠明白李隆基的意思,要把李林甫的功劳夺过来,争取民心,建立威信,同时不准他刻意刁难安西调官员一事,杨国忠心知肚明,这就是他要接替李林甫的先兆了。

    杨国忠大喜,连忙躬身道:“臣遵旨!”

    ........

    兴庆宫的决策最终给了难民们一线生机,中午前,大量的官员和杂役在朱雀大街上搭起了数十个粥棚,同时长安和京兆府各县都纷纷搭起帐篷,架锅熬粥,难民们激愤的心情终于平息下来,军队也撤回了驻地,只留下金吾卫的数千士兵负责维持秩序。

    很快,一些长安富户也开始跟随官府赈粥,江淮将调百万粮食进京的消息也传遍了大街小巷,长安几乎失控的局势终于稳定下来了,上午刚刚涨了三十文钱的米价迅速回落,各个坊门也陆陆续续开放,长安民众的生活逐渐恢复了正常。

    中午刚过,李庆安的车队从纷乱的明德门中驶进了长安城,马车行进速度异常缓慢,四周挤满了得到赈灾,出城寻找家人的难民,马车里,李庆安正在考虑安西的各种安排,他首先将面临移民的大量到来,按照原计划,今年的这批移民将全部迁移到碎叶,可先在金满县附近休养两个月,再去碎叶,将在碎叶一带建立五个县,他已经命伊吾军兵马使杨再成率军下河西走廊,沿途保护移民,防止被羌胡所扰。

    对于安西来说,要命的问题同样是粮食,军粮、民粮,还要发动对吐蕃战争,以及攻打吐火罗的准备,以安西现在的资源,就算征用牧民的牛羊,也无法支撑这么多的大行动,他必须要先解决了粮食问题,才能发动吐火罗战役。

    李庆安轻轻揉搓着太阳穴,其实他已经有了一个方案,只是这个方案的条件还不太成熟,需要慢慢地完善。

    他的目光落在了地图上的信度河流域一带,这一带人口众多,土地肥沃,盛产粮食,大食的势力已经侵入这一带,建立的信德和旁遮普两个总督府,但还远远没有站稳脚跟,怛罗斯战役后,呼罗珊兵力不足,必然会从这两地抽兵回去,再加上和唐王朝签订了和解协议,大食应该不会过多驻防这里。

    但这并意味他李庆安就会立刻攻打此处,这就是条件不太成熟的原因,他不能几头同时作战,须一步一步来,但这里的粮食确实可以解决安西的燃眉之急,他要让大食人心甘情愿地将信度河粮仓里的粮食奉献给安西。

    这时,马车震动一下停了下来,打断了他的思路,李庆安拉开一点车帘,马车已经进了城,正在朱雀大街上,外面到处是喧杂的人声,只听车外亲卫禀报道:“大将军,是安禄山,他想见大将军。”

    “嗯!让我下马车。”

    李庆安下了车,只见对面同样驶来了一队车马,数百名骑兵护卫着一辆马车,车队已经停下,肥胖的安禄山从马车里下来,老远便笑道:“大将军,我要多谢你的火雷配方了。”

    李庆安在李隆基的要求下,在前天给了安禄山一份火雷配方,但里面的一些东西极难弄到,比如高昌的高度酒,北庭的轻质火油,朔方九原的黑石木等等,没有一两年的时间,安禄山休想弄齐这些配料,至于配料弄齐后能不能成功,那就和他没有关系了。

    这个配方他同样通过赵鑫给了大食人一份,但愿他们能够成功,看得出安禄山的心情异常喜悦。

    李庆安拱手回礼笑道:“彼此都是唐军,这是应该的,安帅不用客气了,安帅这是何往?”

    “呵呵!我要回范阳了,我也要打仗,得回去准备,大将军也要提前回去吧!”

    安禄山这话倒没说错,李庆安原本要在长安呆两个月,但因为对吐蕃战役一事,使他不得不改变计划,提前返回安西,他点点头笑道:“准备月底就动身,没办法,我们都是劳碌命!”

    安禄山大笑,“我劳碌一点无妨,可大将军是新婚啊!就这么抛下新婚娇妻回去,大将军不害怕吗?”

    李庆安微微一笑道:“安帅以为我怕什么?”

    “哈哈!没什么!我不能参加大将军婚礼,特备了一份薄礼,已经派人送去独孤府,我就祝大将军早得贵子了。”

    “多谢安帅,希望我们以后合作愉快!小弟就不远送了,祝安帅一路顺风。”

    .........

第二百九十九章 庆安成婚(上)

    从田庄回来后没几天,李庆安成婚的日子终于来临,今天是二月十八,天公还算做美,一大早,位于翊善坊的高力士府内外披红挂彩,喜气的灯笼,彩带扎成花儿点缀在绿树草地之上,一根根爆竹在门前炸响,烧青竹的香味儿在空气中弥漫,仿佛整个府邸就是中了甲榜的进士在披彩夸街,赶来看热闹的闲人将街角涌堵得水泄不通,但侧面停马车的空地上却只有寥寥几辆马车,就俨如声声叫好的卖艺人帽子里只铺了薄薄一层铜钱。

    时辰还早,宾客们都还没有到来,今天是李庆安正式迎娶独孤家长女明月的日子,其实李庆安在长安也有一栋大宅和一栋小宅,大宅是李隆基对他的军功赏赐,而小宅是当年高力士给他的宅子,只是府中置办家什也需要时间,还有丫鬟下人,诸多事情繁杂,他也无暇张罗,便借高力士的府第为男方家。

    另外这次李庆安得实封八百户,意思就是说,他每年都将收入八百户人家缴纳的税赋,如果是城内居民,而且是上中户,那就是每年每户三千五百文的户税,八百户也就是两千八百贯钱。

    钱也不缺,再加上高力士是天下有名的富豪,为笼络李庆安,这次他也拿出一大笔钱,将婚事办得有声有色,一大早,便有高府的人在翊善坊内挨家挨户地送礼包,礼包里是五百文钱以及糕饼、糖和酒,当然是以李庆安的名义送出,在府门前,几名家人将大把的铜钱撒向天空,惹来大群小孩争抢,使高府门前热闹非常。

    新房就设在芙蓉阁中,整个院子里都扎满了真花假花,树上挂满了红缎,喜气洋洋,此刻李庆安坐在厢房里发怔,他三更时分便起床了,其实他几乎一夜未睡,不再有意外发生,让他一颗悬起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李庆安今天穿了一身新郎官的喜服,吉红色的外袍,头戴黑纱帽,斜插一朵红绢喜花,今天是他大喜之日,可他心中却总觉得空空荡荡,既担心又期盼,连他自己也说不出原因。

    这时,门开了,一名小丫鬟进来行一礼道:“大将军,我家老爷说出发的时间到了,请你到前面去。”

    “我知道了,这就去。”

    李庆安整理一下衣冠,快步出去了,大堂前面的台阶下,一顶红顶大花轿已经准备好了,八名轿夫和二十四名细乐手蹲在一旁窃窃私语,还有一百多名由李庆安手下装扮成的仪仗手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出发。

    “新郎来了没有?”高力士焦急地问道。

    “再叫人去催,再不来就要误时辰了。”

    “来了!来了!”

    几名男傧相簇拥着李庆安走来,男傧相是独孤明月的几个表弟,有她母亲娘家的子侄,裴旻的两个儿子裴明意和裴知礼,还有一个独孤家的表弟独孤鸿远,三个都是十八九岁的年轻人,精神抖擞,格外地卖力。

    高力士急忙上前埋怨道:“七郎,这么久?”

    “高翁,我有点有些紧张。”

    “这有什么好紧张的,战场上千军万马都指挥过,还怕这个?你什么都不用管,一切都由我们安排好了。”

    高力士替他将帽子戴正了,又给他斜背上了大红花,这才打量一下,笑道:“好了,可以出发了。”

    “迎——亲!”司仪一声长喝,鼓乐声冲天而起,轿夫抬起了大花轿,李庆安翻身上马,在仪仗手和男傧相的陪同下,一行迎亲队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中国的婚礼几千年来都大同小异,依照周朝定下的六礼而行,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今天是亲迎,也是最隆重最喜庆的一环,三天后还要回门。

    今天新人成婚用轿车,而古时迎亲则用花轿,小户人家成婚比较简单低调,绕坊内走一圈便可,但大户人家成婚就讲究得多,不说绕城一周,也要绕城半圈,所以必须要很早就出门。

    李庆安这次成婚,男方家在翊善坊,女方家在务本坊,从直线距离来说并不远,沿皇城和太极宫东墙走便可以了,也就五六里路,但路线却不能这样走,迎娶队伍先要向南走,绕过东市,一直走到昭国坊的慈恩寺,接受僧人的祝福,再向西走,走到朱雀大街,再走到顶到朱雀门,最后再东走两个坊便可进入务本坊内,这几乎就是半个长安城了。

    所以一大早就必须出门,到中午时分才能到务本坊,事先已经有人预先走过几遍,把时间都捏拿准了,而且吉时出门也是事先请好,一时一刻都不能耽误。

    长安人喜欢看热闹,安西节度使李庆安成婚更是轰动了全城,谁都知道他几年前便一剑劈开桌子,定下了独孤明月,几经坎坷,这才终于成为眷属,一路上行人纷纷夹道围观,不断有人大声鼓掌喝彩,“大将军,恭喜了!”

    李庆安一一抱拳回礼,但他的一帮亲卫却紧张坏了,把他夹在中间,警惕地四处张望,唯恐从人群中射出一支毒箭,还好,一路顺利,快中午时,迎亲队伍终于进了务本坊,务本坊内顿时爆竹声大作,几乎所有的居民都出门来看热闹了,大群孩子蹦跳着跟在迎亲队伍后面,浩浩荡荡向独孤府而去。

    .........

    独孤府的后宅里,十几个女人济济一堂,个个衣着明艳亮丽,拿粉的、描眉的、试衣的,都在在为新妇而忙碌,明月已经在补第三次妆了,她在镜中仔细端详半天,负责给明月化妆的张夫人依然觉得喜气少了一点,又在她脸色薄薄涂了一层胭脂。

    今天明月的伴娘也是三人,一个自然是她的妹妹明珠,另外两个便是如诗如画姐妹,明珠手捧着镜子,呆呆地望着姐姐化妆,那均匀细腻的上好胭脂打上脸庞,那朦胧含烟的美目,一对修长的秀眉,美奂绝伦到了极致,在明珠眼中,仿佛化妆的姐姐变成了自己。

    “明珠,你也想出嫁了吗?”

    和明珠关系最好的张夫人见明珠失态,便打趣她笑道,明珠脸一红,嘟着嘴道:“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想出嫁了!”

    “看你那发呆的样子,那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我在想姐姐若去安西,我可见不到她了。”

    明珠本来是找借口,可她真想到了姐姐去安西,眼中不由一阵黯然,明月见妹妹真情流露,便轻轻抚摸着她脸庞笑道:“假如姐姐真去了安西,你随时可以来找姐姐,遇到什么委屈都可以来。”

    “嗯!”明珠轻轻点了点头,泪珠儿却不争气地从她眼角滚落出来,明月也伤感起来,她拉着妹妹的手,眼圈也有些微微红了。

    这时,裴夫人走了过来抚摸着小女儿的头安慰道:“珠儿,别哭了,姐姐今天出嫁是喜事,你应该为姐姐高兴才对。”

    “我心中又高兴又难受!”明珠哽咽着声音道。

    这时,远处隐隐传来了爆竹声,裴夫人顿时急道:“快!快!迎亲队伍来了,要抓紧了。”

    众人立刻忙碌起来,如诗如画姐妹端着凤冠霞帔上前,喜服是一身六幅宽边绣花的纱罗银泥裙,裙腰高束至胸部,裙长曳地,上身穿腰襦,外罩纱罗衫,主要以绿色为主,再披上大红艳丽的霞披,头戴五彩璀璨的凤冠,指环、手镯、臂钏、玉佩、香囊一应俱全,明月盛装完成,顿时显得美貌雍容、光彩夺目。

    裴夫人取过眉笔,小心翼翼给女儿眉稍补了一笔,又取过一只盒子,笑道:“来!娘要给你开面了。”

    开面,也就是用两根丝线把新娘额头的汗毛绞去,就意味着姑娘时代结束了,裴夫人从盒子里取出两根银丝线,小心地将她额头上的汗毛绞掉,远方的鼓乐之声越来越近,已经到了府外,声声催人急。

    “夫人,来了!迎亲队伍进府了。”

    “娘!”明珠一下子拉住母亲的手,万分依恋望着自己的母亲,眼睛顿时红了。

    “孩子,今天是你出嫁的喜日子,应该高兴才是。”

    裴夫人的声音哽咽了,她别过头去,不让女儿看见自己涌出的泪水。

    明月在母亲面前跪下泣道:“娘,从今天开始,女儿就将离开你了,不能在你身边孝顺,娘自己保重。”

    裴夫人搂着自己的女儿颤声道:“只要你过得好,娘就最高兴了,嫁过去要好好伺候夫君,恪守妇道,给李家早生儿子,娘也就放心了。”

    裴夫人又拉过如诗如画,对她们姐妹道:“明月虽长,但她心地善良,不会亏待你们,你们也要好好待她,希望你们能像姐妹一样互相照顾,互相扶持。”

    如诗如画乖巧地行一礼,“请夫人放心!”

    裴夫人又向站在门口的舞衣望去,她以前曾听过舞衣弹琴,却没有想到从前的琴仙竟然和自己女儿同嫁一夫,这几天她和舞衣接触颇多,渐渐了解了她,她是一个极为敏感自尊的女子,清高而独行特立,从不会理会别人说什么,更不会在意世俗的规矩,将来女儿和她不一定好处,不过她本性不坏,以女儿的宽容,应该闹不起来。

    裴夫人向舞衣招了招手,“舞衣姑娘,请你过来一下。”

    此时舞衣的心中充满了苦涩,李庆安要成婚了,新娘却不是自己,虽然李庆安已经给许诺了侧妃的身份,但眼看着明月风风光光出嫁,仍令她心中难过不已。

    她走上前给裴夫人施一礼,“夫人!”

    “舞衣,我也要拜托你好好替我照顾明月,你们的夫君将来不会是普通人,他会给你们应有的地位,但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们能亲如姐妹,让你们的夫君能全心去建立功业。”

    舞衣默默地点了点头,她不喜欢多言,便转过身,小心地替明月的泪痕补了妆,又把她的霞冠戴正,打量了一下,笑了笑。

    明月从舞衣的笑容读到一丝祝福,她牵着舞衣的手笑道:“舞衣姐,你陪我出去吧!”

    这时,鼓乐声在独孤府内吹响,府门内外的数百根爆竹‘噼噼啪啪!’震天响起,跟来的司仪在门口高喊:“新娘请准备了!”

    迎亲的时刻终于来临。

    ...........

    迎亲队上门并非立刻就带走新娘,独孤家需要对来迎亲的人进行一番款待,也就是在独孤家吃午饭,另外,新郎官在傧相的陪伴下,接受独孤家三姑六婆七十二姨的质询,俨如李庆安当年第一次相亲之时的情形。

    诸如独孤家女儿嫁到李家会不会受到虐待?李七郎会不会养别宅妇等等等问题,这些并不是嘴上说说就完了,需要用实际行动来表示,说白了就是要掏钱买封口费,可以明目张胆地行贿,这时傧相就要起作用了,将包着红纸的金银钱递上,以求通过。

    当然,没有过不去的坎,总不能让独孤家女儿嫁不出去吧!所以过这道坎的难易程度就在李庆安出手的大方程度,出手大方一点受到的刁难就少很多,甚至嘻嘻哈哈就过去,若夫家吝啬一点,当然也能过关,只不过得回答各种令人难堪的问题,李七郎一年收入多少?一年打算给多少香粉钱?家里有多少地?多少房宅?多少丫鬟?

    不过这次李庆安娶妻着实下了本钱,他在每个红袋里装二十枚金钱,也就是二十贯钱,这可是笔不小的喜钱,独孤家的一帮三姑六婆们个个喜笑颜开,顺利过了关。

    接下来的时间便是等待,等待轿夫鼓手们吃饱喝足才能上路,这些人吃东家喝西家,就是靠这个吃饭,难得能在大户人家吃一顿,这种机会可不会放过,这顿午饭吃了近半个时辰才告以结束,吃喝得心满意足的轿夫鼓手们这才开始憋足劲将喇叭吹得震天响,准备出门了。

    ‘噼噼啪啪!’的爆竹声再次轰响,一顶扎满了红绸缎的大花轿已经等在正堂门前,十六个轿夫叉着腰,笑容满面的等候新娘上轿,轿帘门已经拉起,两个伴娘如诗如画一左一右,拉着轿帘站在一旁,伴随着一阵最响亮的爆竹声,明月被两个陪嫁丫鬟一左一右搀扶出来了,妹妹明珠拎着篮子跟在后面。

    唐朝新娘没有盖头,独孤家四个丫鬟手执大团扇,将新娘前后左右遮严,如诗迎上来,搀扶着新娘走入轿中。

    大花轿中只能坐新娘和陪嫁丫鬟,伴娘则另外坐轿子。

    “起轿!”

    司仪一声长喝,两队细乐鱼贯而出,花轿‘吱嘎吱嘎!’被抬起,在百人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出了独孤府的大门,十几名独孤家亲戚端着铜盆追出门来,将铜盆里的水泼了出去。

    这次出门规模更大,独孤家二百多个仆役挑着一百多大箱嫁妆随行,显得盛况空前,随行的还有明月的父亲独孤浩然,母亲裴夫人,以及舅舅裴旻,他们作为女方家长,将接受新人的跪拜,不过他们并不坐轿,而是乘坐马车,也不随轿兜圈子,而是直接抄近路先去高力士府。

    ........

    迎亲队伍从独孤府出发,依然走的是旧路,这一次沿途的行人围观得水泄不通,上午没有新娘,民众们兴趣都不大,但下午新娘出现了,顿时引发的民众的好奇和热情,围在路边对着花轿指指点点,尽管看不见新娘,却更加引发了民众们想象的空间,独孤家的明月是长安出了名的美女,据说不亚于贵妃,如今她做新娘的娇美,让人们产生了无限的遐想。

    对于李庆安,这种夸街迎娶也是一种人情,每到一坊门口,总会有住在坊内的高官重臣命家人出来敲锣打鼓一番,以示对李庆安庆贺,李庆安则要还礼,命亲卫送去礼钱,而路过东市时却更热闹了,数千名住在东市附近的岭西胡人听说安西节度使李庆安成婚,都纷纷奔跑出来,载歌载舞,热情似火,歌声舞声、笑语喧阗,演奏各种乐器,用他们的风俗和热情祝贺李庆安的成婚。

    这时,从远处来了两名骑马的年轻女人,前面的年轻女子头戴一顶斗笠,穿着一袭红色的紧身服,脚穿高筒皮靴,显得她身材苗条,格外地英姿飒爽,她们一直走到东市门口停了下来。

    迎亲队伍来了,喇叭唢呐声吹得震天响,数百名胡人敲着热烈的皮鼓对新人表示祝福,几十名年轻的胡姬在密集的鼓点声中跳起了热烈奔放的胡旋舞,周围民众大声鼓掌喝彩,气氛热烈得到了顶点,身着新郎喜服的李庆安向热情的胡人们挥手致意,感谢他们的祝福,他却没有注意到百步外的年轻女子。

    百步外,斗笠遮住了她半个脸,只露出她那轮廓分明的嘴唇和高挺的鼻子,她将斗笠微微向上抬一点,一双忧伤的眼睛望着李庆安。

    六年了,他还是那般英俊挺拔,那充满了神采的脸上洋溢着新婚的喜悦,当年,那个粟楼烽戍堡的小兵已经成为大唐名将,成为安西之王,可他在酒楼里卖黑豹皮的情形还仿佛清晰地出现在女子的眼前,那漫不经心地笑容在她眼前消散不去。

    “我这豹皮当然卖,不过我要价很高,估计你买不起。”

    “你以为我没钱?”

    “这是一百五十两银子,你拿去。”

    .......

    一百五十两银子怎么够,我至少要一千两。”

    “你以为你在卖什么?一张兽皮要一千两银子。”

    “一千两银子又怎么了?我并没有强迫你买呀!”

    .......

    “不行,这豹皮本姑娘要定了。”

    “小娘,你这么大的火气,将来可嫁不出去哟!”

    .........

    时间过去了六年,她苦苦等了六年,却等来他成婚的消息,不!不是消息,是眼前他成婚的一幕。

    她凝望着李庆安红色的喜服,凝望着大红花轿,凝望着骑在马上喜气洋洋的新郎,那红色竟是那么刺眼,女子紧紧抓住缰绳,嘴唇几乎咬出了血,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此时她在世上唯一的目标,纹丝不动,无声无息,就像雷打电劈似的,她那双忧伤的眼睛从来没有流过眼泪,此时却默默地流泪成河。

    在一片欢乐喜气的海洋里,在敲得震天响的鼓乐声中,她低下了头,催马默默地离开,朝相反的方向,孤孤单单地走了。

    .......

    星沉月落夜闻香,素手出锋芒,前缘再续新曲,心有意,爱无伤;江湖远,碧空长,路茫茫,闲愁滋味,多感情怀,无限思量。

    .......

第三百二章 金蝉脱壳

    李隆基已经到了大明宫,尽管大明宫佳丽如云,但她们并没有能够抚慰李隆基焦躁的心,一直到黄昏时分,李隆基终于得到了鱼朝恩的消息。

    “陛下,陈铭忠那里传来消息,李庆安下午带着妻子去了府宅,随后又去奴隶市场买了三十几名仆佣,孤独府和高力士府也各给他们十名下人,独孤府还送来了大量的被褥瓷器之类物品,新府已经在布置了。”

    “嗯!”

    李隆基一颗悬起的心略略放下,他点点头道:“可加派人手,命他们一定要盯住了,绝不准李庆安把人带走。”

    “奴才遵旨,奴才这就去安排。”

    “等一下!”李隆基又叫住了他。

    他想了想便吩咐道:“命人去把武贤仪召来,朕今晚要宠幸她。”

    鱼朝恩匆匆走了,李隆基背着手慢慢走到窗前,凝望着窗外郁郁葱葱的春色,此时此刻,江山在他心中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美人,他内心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独孤明月的影子,这种得不到的痛苦,让他几乎已经难以忍受了。

    ........

    李庆安的马车依旧停在大门外,天色刚擦黑,大门打开,一队骑兵从府内驶出,飞驰漫卷,气若奔雷,人人肩披大氅,俨如一阵狂风般坊门驶去,躲藏在对面巷中的几名监视者立刻紧张起来,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骑兵队伍,在队伍中间,他们看到了被士兵簇拥着的李庆安,却没有看见独孤明月,甚至连女扮男装的人都没有,几名监视者略略松了口气。

    他们并没有跟李庆安而去,他们的任务是盯住独孤明月离开府宅的去向,前后两侧,每一扇门外都有人监视,不过他们也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今天才是李庆安成婚的第二天,在第三天,他们还要去娘家回门,这才算完成一次婚典,这几天应该是没有什么事情。

    李庆安的骑兵队冲出了城门,这时天色已经昏黑,一轮孤月挂在深蓝色的天空,风中有几分暖熏熏的气息。

    冲出城门,骑兵队这才缓缓放慢了速度,李庆安扯开披在身上的大氅,露出了躲在身后的独孤明月,她已经换了一身黑色短装,紧紧地抱着李庆安的后腰,战马快速奔驰,使她的脸色被颠簸得有些苍白。

    “明月,你怎么样?”

    明月克制住胸腹间的恶心,小声道:“速度慢一点没有问题,速度太快了,颠得有些受不了。”

    “好吧!我们缓行。”

    李庆安将明月抱到战马前面,用大氅裹紧她,放慢了马速,平稳地向军营方向而去。

    军营门口已经停了两辆马车,众人翻身下马,马车的车窗开了,明珠笑着向明月和李庆安招招手,“姐、姐夫!”

    明月上前笑道:“你这个精灵古怪的家伙,这次姐姐又要欠你人情了。”

    “没事呢!最好我也能去安西。”明珠笑着,目光中带着一丝央求,向李庆安望去。

    “就看你的运气了,运气好,你就能去安西,运气不好,你就只能替你姐姐回京城了。”

    李庆安笑了笑,又问她道:“你出来,你父亲知道吗?”

    “娘没有告诉爹爹,对了,娘还让我转告你们,姐姐回门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要平安返回安西,希望姐姐能一路顺利。”

    “那好!我们准备出发了。”

    李庆安走到明月面前,轻轻扶住她肩头笑道:“你先走一步,我会随后赶来。”

    明月虽然恋恋不舍,但她也知道,情况紧急,如果她不能走脱,后果就严重了,她默默点了点头,转身上了马车。

    李庆安又对他的亲兵都尉江小年道:“夫人的安全就拜托你了,记住,要尽快出关中。”

    “大将军放心吧!属下一定会护卫好夫人。”

    他调转马头一声低令,马车缓缓起步,两百名亲兵护卫着明月的马车向西而去,车帘拉起,明月向李庆安招手告别。

    李庆安一直目送马车消失在黑暗之中,他这才调转马车道:“回城!”

    百骑战马一齐发动,如风驰电掣般向长安城内驰去。

    ........

    次日一早,李庆安的新府内便开始忙忙碌碌大采购了,由如诗妆扮的独孤明月也出现了几次,又派人去东市绸缎铺买了不少上好的锦缎,又去胡人珠宝店订购了不少名贵首饰,很快胡人珠宝店的伙计亲自将珠宝首饰送了上门供选择。

    在府外监视的人立刻追问送珠宝首饰的伙计,是谁买珠宝?答案是李大将军的新婚夫人,挑选了价值两千贯的首饰。

    就这样,两天忙忙碌碌过去了,李庆安也带着妻子正常回门,直到夜里才返回,到第三天上午,明德门外忽然冲来一队报信骑兵,马速极快,蹄声如雷,马上报信兵大喊:“前方闪开,安西紧急军情!”

    城门的守军吓得连忙闪过,不敢阻拦,报信骑兵在朱雀大街上疾奔,大街上的民众纷纷向两边躲闪,听他们叫喊安西紧急军情,每个人心中都提了起来,安西又出什么事了?安西出事的消息很快便在长安传播开了。

    报信骑兵冲进了靖善坊,一直奔驰到李庆安的新宅前停下,翻身下马冲进府宅中大喊:“大将军,安西紧急军情!”

    没过多久,李庆安从府中快步走出,上了马车,直向兴庆宫驶去,安西出了大事,他要紧急返回安西。

    李隆基已经返回了兴庆宫,他刚刚睡起,正在梳头之时,忽然有宦官来报:“陛下,安西节度使送来一纸紧急军情,他恳请陛下同意他立刻返回安西。”

    李隆基一怔,问道:“什么紧急军情,拿给朕看。”

    宦官将李庆安呈送的军情报告递上,李隆基打开了报告,只见上面写着:‘吐蕃军增兵两万至小勃律以南,有反攻小勃律之迹象。’

    李隆基沉吟了片刻,立刻吩咐道:“把鱼朝恩给朕找来。”

    片刻,鱼朝恩匆匆跑来,“奴才参见陛下!”

    “朕来问你,安西边令诚那边有消息传来吗?”

    “奴才还没有来得及留意。”

    “立刻去问,朕要最新消息!”李隆基恼怒地喝道。

    “奴才遵旨,这就去看消息。”

    鱼朝恩吓得向内侍监衙门飞奔而去,李隆基又看了一遍军情,眉头皱成了一团,按照李庆安的计划,他应该是五天后返回安西备战,但安西却突然传来消息,吐蕃军有反攻小勃律的迹象,应该说确实有这个可能,很明显,安西唐军的一步计划就是剑指吐火罗,吐蕃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增兵小勃律,就是想趁唐军与大食交战,双方都无暇分身之际,夺回小勃律,插手吐火罗,取渔翁之利。

    不过这样一来,便给哥舒翰的陇右战役发动创造了条件,吐蕃分兵吐火罗,他们不可能两线同时开战,哥舒翰在陇右遇到的阻力就会小得多。

    “陛下!”鱼朝恩飞奔回来,“有边令诚的消息!刚刚飞鸽送来。”

    他递上了一管鸽信,李隆基打开卷得小小的鸽信,只见上面也只有一句话:‘小勃律传来消息,吐蕃有增兵迹象。’

    果然是真的了,李隆基再没有怀疑,便道:“准李庆安即刻返回安西,可让太孙豫替朕给李庆安送行。”

    他又向鱼朝恩招了招手,低声对他吩咐了几句话,鱼朝恩领令去了。

    ........

    安西紧急军情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朝野,这就意味着李庆安要即刻赶回安西,上午,十几名朝廷赶到城外给李庆安送行。

    皇储李豫受李隆基的委托来给李庆安送行,其次是刑部尚书王珙、户部尚书张筠,以及工部尚书韦涣、兵部侍郎裴旻等十几名东宫党的重臣,甚至吏部尚书杨国忠和兵部尚书韦见素也来到了送行之所。

    李庆安的近千名亲卫已经列队就绪,旌旗招展,整装待发,在他们中间还有几辆宽大的马车,那是李庆安的家眷。

    在旁边一座别离亭中已经置办了一桌简单的酒席,十几名重臣在座为李庆安践行,李豫端起一杯酒道:“大将军此去安西,正逢陇右战役发动在即,希望大将军从西面配合陇右作战,早传捷报。”

    李庆安也举杯道:“请殿下放心,臣一定在西面战线扫除吐蕃军,为陇右战役的胜利创造条件。”

    “好吧!我们饮了此杯,祝大将军一路顺风。”

    李豫举杯环顾左右,重臣们纷纷举杯,大家一饮而尽,李庆安对众人笑道:“那好,我就此告辞,明年我再进京述职。”

    这时,张筠瞥了一眼马车,忽然笑道:“大将军把新婚娇妻也带走了吗?”

    不等李庆安开口,杨国忠却笑道:“张尚书有所不知,大将军的父母先祖都在碎叶,大将军这是要带妻子去拜见父母先祖,张尚书明白吗?”

    李庆安微微一怔,他可从来没有和杨国忠沟通过,没想到杨国忠也会这样说,他瞥了杨国忠一眼,正好杨国忠也向他看来,两人目光一触,皆心照不宣地笑了。

    他们俩斗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什么意见一致过,唯独在这件事,两人的利益是一致的,杨国忠要维护杨家的权益,无论如何他不准独孤明月进宫,他已经知道李庆安要把妻子带走了,他便在这件事上保持了沉默,对他来说,不反对其实就是支持了。

    李豫立刻接口道:“大将军带妻去拜祭父母先祖之灵,这是人伦之情,是孤答应了的,这件事将由孤一力承担。”

    既然皇储殿下开口了,便没有人再说什么,裴旻走上前,重重一拍李庆安肩膀,“一路保重!”

    李庆安点点头也笑道:“舅父不妨送裴家子弟来安西军中锻炼,我会给他们立功的机会。”

    “会的,我会把裴家子弟送来安西。”

    李庆安笑了笑,又对众人抱拳笑道:“殿下,各位大臣,庆安就此告辞了。”

    一般重臣拱手回礼:“大将军一路顺风!”

    李庆安飞步下了亭子,翻身上马,对众人招招手,便低声令道:“出发!”

    队伍缓缓起步了,沿着官道向西而去,李豫望着渐渐远去的队伍,眉头略略皱了起来,李庆安带妻子走得如此顺利,圣上却居然不加阻拦,这令他感到有些不安。

    .........

    李庆安一路西行,两天后,队伍抵达了凤翔,队伍刚刚抵达凤翔城门,这时从城中忽然涌出了大队军马,足有数千人之多,他们一字排开,拦住了李庆安的去路。

    “大将军,好像是羽林军!”一名亲卫认出了这支军队。

    李庆安冷冷一笑,果然来了,这在他的意料之中,只见队伍中奔出一名大将,正是右羽林军大将军陈玄礼。

    他奔马至李庆安面前,拱手道:“节度使大将军,我奉陛下之命来质问将军,为何不遵从惯例,留家眷在长安为质?”

    李庆安微微一笑道:“陈将军此言诧异,自开元年间圣上改用中官监军制后,已无留家眷在京为质之说,再者,我大唐自立国以来,一直便奉行御史监军,从无大将家眷在京为质之说,不知陈将军此言何来?”

    “这.....”

    陈玄礼有些语塞了,他半晌方道:“虽无正式之规定,但各节度使留妻子在京一直是惯例,无论安禄山、哥舒翰还是高仙芝都是这样,为何到了大将军这里就特殊?圣上信任大将军,大将军也应该以礼相报才对!”

    李庆安笑了笑道:“陈将军的意思我明白,我也并没有破坏先例之说,我的本意只是带妻子回碎叶拜祭父母先祖,这是人伦常情,然后再返回长安,这一点陛下应该也能体谅,再说,储君殿下也准了我的请求,请陈将军谅解。”

    对于这件事,陈玄礼也是有所耳闻,听说圣上看中了李庆安的妻子,但又不敢明抢,所以只能以惯例之说来约束李庆安,不准他把妻子带走,可陈玄礼也清楚,李庆安确实没有违规,大唐兵制中只有监军制度,而无人质之说,各边僵大吏留妻子在长安也只是一种约定成俗,若真的追究起来,也没有什么明文章程规定,真要带走也无可非议,当然,没有谁会为此而得罪皇帝。

    尽管陈玄礼明白这一点,但他的任务却是阻拦李庆安带走妻子,他歉然道:“大将军,很抱歉了,在下是奉命而行,既然大将军有特殊情况,那可以向圣上提出申请,圣上当然也会体谅大将军的人伦之情,放大将军之妻前去碎叶拜祭公婆,但前提是大将军应该向圣上提出这个要求,而不应该擅自所为,以致产生了这个误会,所以,为了避免这个误会,大将军还是先把妻子送回长安,然后大将军再向圣上提出申请,那样,我也决不会再来为难大将军,请大将军不要让我为难。”

    李庆安有些微微动怒了,他冷冷道:“陈将军,我有紧急军情要返回安西,你去让我再回长安,耽误了军情,你承担得起这个后果吗?”

    “大将军的军情我不敢耽误,大将军尽管去安西,但大将军的妻子请先回长安,只要圣上批准,我会派军队护卫她去安西,绝不会耽误大将军的人伦之情。”

    陈玄礼的态度十分强硬,这是李隆基给他的旨意,不管李庆安用什么借口,他都一定要把李庆安的妻子带回去。

    李庆安忽然笑了,“既然陈将军一定要坚持,那就请回长安吧!”

    “什么?”陈玄礼不明白李庆安的意思。

    这时,马车车帘拉开,明珠笑道:“陈大将军,我可不是姐姐,你找错人了吧!”

    她跳下马车,将车门打开,里面空空如也,后面一辆马车也打开了,下来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姐妹,陈玄礼认识明珠,他顿时呆住了,“大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实不相瞒陈将军,我妻子因感恙不能随我同行,尚在长安,准备过几天再出发,既然陈将军一定要我禀报圣上,我自会派人送上呈文。”

    陈玄礼暗叫不妙,他当然知道李庆安不会将妻子放在长安,这样看来极可能是已经先走了,他暗暗叹息,却也无可奈何,只得一拱手道:“那就祝大将军一路顺风吧!”

    他一挥手,“走!”

    数千羽林军调转马头便走,瞬间便奔得干干净净,李庆安望着他们走远,淡淡一笑道:“出发!”

    队伍进城,继续向西行而去。

    .......

    这天上午,明月的马车也过了凉州,进入了甘州境内,队伍来到了删丹县附近,明月拉起车帘,入眼处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河西走廊上到处是浓郁的绿色,一群群马匹在原野上奔驰,河边的羊群在悠闲地吃草,远方是白雪皑皑的甘峻山,阳光照在山头,闪烁着宝石般瑰丽的光彩。

    塞外的美丽风光使明月的心中也为之宽阔,但丈夫的迟迟不来又使她眼中有些黯然,始终郁郁不乐,旁边陪她同行的舞衣笑道:“明月是在思念李郎了吗?”

    明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是有一点,其实我也知道没什么问题,就是心中放不下。”

    “这是人之常情!你新婚次日便和夫君分别,心中挂念是正常的,不过我听李郎说过,明月妹妹也是向往安西的风光,这不正和妹妹的心意吗?”

    明月点点头道:“我们将来会住在哪里?北庭还是安西?”

    舞衣笑道:“住在碎叶,我们的家已经搬到碎叶了,那里有大量军队驻扎,听说还有大量汉民移民会迁移而来,在那里不会有异域之感。”

    这时,一匹马飞奔而来,都尉江小年在车外躬身道:“两位夫人,大将军传来消息,他们已经进了陇右会州,命我们暂在删丹县等候,三天后,他们将赶来汇合。”

    两女对望一眼,眼中都露出了惊喜之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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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章 西迁之祸

    发生在天宝十一年的阿布思叛逃,对于大唐来说只是一个小事件,除了引起帝王震怒外,惹不起什么风波,也没有人会关注它,但对于回纥和葛逻禄来说,却是一件天大的事情,同罗部是原来突厥的强势部落,阿布思是东突厥除可汗外的第二人物,他率部投靠大唐是草原部落的幸事,也使回纥失去了一大劲敌,最终取代东突厥霸据草原。

    但同罗部叛唐在一定程度上却将改变草原的势力格局,尤其同罗部和葛逻禄部的联合,将严重威胁回纥在草原的霸主地位,这对回纥,是一件绝不能容忍的事情。

    回纥牙帐位于乌德鞬山北麓,嗢昆水的上游,这里是回纥人的权力中心,回纥人几经波折,终于由怀仁可汗骨力裴罗在天宝五年攻杀后突厥最后一个君主白眉可汗,从此,回纥汗国取代了后突厥汗国,统一了草原,成为北方草原的霸主,但怀仁可汗在天宝六年便不幸去世,由其子磨延啜继位,册封为葛勒可汗。

    回纥牙帐所在之地是一大片牧场丰美的草原,水源充足,几千顶回纥牧民的帐篷分布在河流两岸,葛勒可汗的汗帐便位于其中。

    上午,汗帐周围戒备森严,汗帐内,葛勒可汗正召集各部首领及回纥部的主要大将们开紧急会议,会议的议题就是如何对付阿布思部西迁。

    葛勒可汗年约三十岁出头,长得彪悍魁梧、壮实异常,在十年前他便号称回纥第一勇士,也能因此在骨力裴罗的众多子嗣中脱颖而出,成为回纥新一代可汗。

    草原部落居无定所,逐水草而居,这注定了草原民族的不稳定性,当北方气候寒冷,草原无法生存时,草原民族便会纵马南下,寻找新的生机,这一点无论是突厥还是回纥,都不例外,只是惧于强大的唐王朝,回纥始终心怀畏惧,直到安史之乱爆发,唐王朝向回纥求救,这才渐渐改变了回纥对唐的态度,从开始的畏惧变成了轻视,继而对唐朝心生野心,不断派兵南下骚扰,并强占北庭,尤其在安史之乱时他们提出了以两京妇女换取他们出兵的条件,最后当时的广平王李豫考虑到长安城内世家大族众多,纵容回纥人抢夺他们的女人会造成唐王朝失去世家大族的支持,最终制止了回纥人对长安的抢掠,但东京洛阳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回纥纵兵抢掠洛阳的汉族妇女,抢夺财物,民众惊恐至极,数万人躲在洛阳白马寺避难,回纥放火烧寺,以致一万多人被活活烧死,这便骇人听闻的白马寺惨案,东都洛阳最终被掠走的妇女数以十万计。

    葛勒可汗经过六年的统治,已经渐渐羽翼丰满,虽然他还年年向大唐进贡,但他已经感到了不耐烦,他的野心渐旺,这次阿布思西迁,使他对北庭的野心苗头又悄然而生,他不由又想起几年前他们试探金山以南的失败,那这一次,他们为什么不借此事来试探一下唐廷的态度呢?

    “我的决心已定!”

    葛勒可汗斩钉截铁地对众人道:“同罗部和金山葛逻禄部的联合,对我们回纥将是最大的危险,我们决不能容忍,必须要趁他们立足未稳狠狠打击他们。”

    说到这,葛勒可汗瞥了一眼拔野古部酋长阿史那,缓缓道:“事情要一步一步来,第一步还是由拔野古部出手,你要制造事端,让我们找到南下的借口。”

    .......

    金山以南茫茫的大草原上,一顶顶刚刚搭建成的帐篷内外,到处是忙碌地同罗部牧民,一队队骑马的牧民飞驰而过,在四处寻找搭建帐篷的空地,这是同罗部的一支部落,约两千人组成,部落首领贺迷尔年约六十余岁,是个古铜色皮肤的老者,粗狂豪放,爽朗大笑是他的特点。

    贺迷尔骑在马上,心满意足地望着这片牧场,北方是莽莽的金山,多逻斯河穿流而过,这里牧草丰美,足以养数万头羊,而且大酋长阿布思也告诉了他,经过北庭的协调,南方的沙陀部已经同意在冬季时接纳他们过去度冬,那里的冬季要比这里暖和。

    当然,同罗的最终目标是西迁至夷播海,在夷播海北方广袤的土地上建立自己的汗国,不再成为任何人的附庸,但这需要得到大唐的许可,更准确地说,是需要得到安西节度使的许可,大唐朝廷并不会过问夷播海以北的事情。

    贺迷尔眯着眼打量着草原,这时一群年轻人骑马奔来,热情地笑道:“贺迷尔大叔,我们来帮你搭帐篷!”

    “你们这帮小马驹,不去草原边上四处巡逻,又跑回来做什么?”

    “巡逻有什么意思,还是回来给大伙儿搭建帐篷。”

    一名叫卡扎古的年轻人笑道:“贺迷尔大叔知道我母亲一人无法收拾帐篷,所以我要回来。”

    “卡扎古,你母亲的事情不用担心,我们全族人都会帮助他,你看!”

    贺迷尔一指远处的一顶帐篷,笑道:“你母亲的帐篷不是已经搭起来了吗?你就放心吧!”

    见卡扎古的年轻人见帐篷旁他母亲正在挤羊奶,不由兴奋地向母亲挥了挥手,又对贺迷尔道:“大叔,那我就去巡逻了。”

    他向众人一招手,“大伙儿都和我一起去吧!”

    一群年轻人纷纷调转马头,向北方而去,贺迷尔望着他们朝气蓬勃的背影,不由摇摇头自言自语笑道:“又一群马驹儿长大了。”

    他又看了看天色,已经是黄昏时分了,便回头大喊道:“大家加把劲,一定要在天黑之前把帐篷全部搭好!”

    .......

    此时是四月中旬,正是草原一年中牧草最丰美的季节,夜幕下,温暖的南风徐徐吹拂着草原,到处是小虫低鸣,一轮明亮的圆月挂在金山之上,将草原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白之色。

    同罗部的牧民们忙碌了整整一天,都已疲惫不堪,在寂静的夜色中均已酣然入睡,忽然,远方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这不是牧民归来的声音,马蹄声急如风火,就仿佛发生了大事一般,急促的马蹄声将不少人从梦中惊醒。

    “快逃!”

    夜里隐隐有人在狂喊:“回纥人....杀来了!”

    “啊!”不少人从睡梦中一跃而起,心中惊讶万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这时,更多的人都惊醒了,却不是因为有人叫喊,而是大地在微微颤抖,他们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人,都知道只有数千匹战马以上的奔驰,才会有这种地震的感觉。

    “快逃啊!”

    声音又近了,不是少人听出这是年轻勇士卡扎古的声音,连酣睡如雷的贺迷尔也被他妻子从梦中推醒了。

    “出什么事了?”贺迷尔大步走出营帐吼道。

    营帐外已是一片大乱,男女老少纷纷在收拾最值钱的东西,这时一匹战马飞驰而来,马上之人咕咚落地,有人大喊:“贺迷尔大叔,是卡扎古,他浑身是血!”

    “快逃...回纥杀来了!”

    卡扎古话音刚落,数百步外出现了大群骑兵,万马奔腾,俨如狂滔巨浪般席卷而来,马上刀光闪烁,喊杀声震天。

    贺迷尔脸色大变,他狂叫一声,“快逃,不要管东西了!”

    他冲帐篷旁翻身上马,一刀砍断了缰绳,这时他的妻子赤脚奔了出来,“贺迷尔,出了什么事?”

    他根本就无暇解释了,纵马狂奔,一侧身将妻子揪上战马,撒马逃命,他离开营帐还不到五十步,回纥骑兵如大潮奔涌,霎时间便将他们的帐篷吞没,隐隐听见一些来不及逃跑人的惨叫声。

    贺迷尔心痛之极,他狠狠一抽马匹,用他几十年从未有过的速度,向西方逃命而去。

    天宝十一年四月中,回纥拔野古部的六千骑兵越过金山之南,夜袭同罗部的一支部落,杀死老幼妇孺和部分青壮约一千余人,另外近千人逃得性命,向西方两百里外的同罗部叶护大帐逃去。

    .........

    两天后,李庆安得到了回纥人夜袭同罗部的消息。

    李庆安是在十天前返回安西,他的妻子暂住龟兹城,一回到安西,李庆安便着手备战对吐蕃战役,在他的近二十万军队中,一大半都部署在岭西,而在安西北庭只有四万新军,这显然是远远不够,为此,他必须将碎叶的精锐部队换防到安西,在这次对吐蕃的战役中,陇右的哥舒翰是主力,他只须从侧翼配合哥舒翰,因此李庆安只准备出兵五万,这样就不会影响到军队屯田。

    粮食问题也同样困扰着李庆安,尽管他决定用大食战俘换取信德的粮食,但这尚需时日,好在他的二十万军队中,有一半是西域胡兵,可以用安西丰富的牛羊肉来解决粮食。

    就是这样,他屯粮也只有三十万石,分给每个士兵,每人只有三石的粮食,也只能维持三个月,他至少需要半年的粮食才能等到秋熟,朝廷答应运送十万石粮食支援安西,这样就还有两个月的缺口,如果大食的粮食能及时运来便可解决问题,可如果实在粮食不足,那也只有用牛羊肉来补充粮食的不足。

    这样算下来,粮食就勉强足够了,但就在这时,李庆安却得到了回纥人袭击同罗部的消息。

    这个突发事件打乱了他的部署,他忽然意识到,他背后的回纥狼已经悄然露出了它的利爪。

    “大将军,我以为这里面有两种可能。”

    安西节度副使封常清给李庆安分析他的观点,封常清将是这次对吐蕃战役的主将,他一直是北庭留守,为此,他已经从北庭南下龟兹,准备接受李庆安的任命。

    “或许回纥人也无心进攻北庭,他们只是因为同罗部西迁而感到了威胁,他们的目的是趁同罗部立足未稳,一举将之歼灭。”

    “那另一种可能呢?”李庆安又问道。

    “另一种可能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们名义上是打同罗部,可实际上是以此为借口,试探北庭的虚实,如果我们反击软弱,他们就会大举越过金山,向同罗及葛逻禄人开战,如果他们获胜,他们甚至会席卷南下,一举攻占北庭。”

    封常清的两种分析,李庆安更倾向于后者,他背着手在房间里慢慢踱步,眉头皱成一团,北庭只有九千驻军,而且都是新兵,他并不畏惧回纥人,但如果回纥人真的是意在北庭,那他就不得不抽兵北上,面临两线作战的压力,尽管他拥有火药这种利器,但他的火药武器还是最原始的阶段,只适合城池攻防和对付大食人这种集团作战,但对于游牧民族这种来如风、去如电的骑兵分散作战方式,杀伤半径就显得偏小,就算火药包中掺入铁珠、铁片也起不了多大作用,而火炮他们现在还无法铸造,同样,在青藏高原的高海拔上,他的火药也一样发挥不了作用。

    说到底,对付回纥和吐蕃还是得依靠传统的弓箭和骑兵以及安西独有的陌刀军。

    在李庆安沉思之时,旁边的另一员大将崔乾佑道:“大将军,我以为回纥人并不知道我们准备发动吐蕃战役,如果他们知道,他们就会趁我们全力和吐蕃交战之时,再发动突然进攻,那样会让我们更被动,而现在他们夜袭同罗部,却提醒了我们,卑职认为,这只是他们的前奏,寻找发动战争的借口,如果我们反击,那他们必然会大举进攻北庭,可如果我们不反击,他们却又趁势集中兵力对付同罗和葛逻禄,战后占领金山以西,虎视眈眈北庭。”

    “那依你之见呢?”李庆安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崔乾佑。

    “以属下之见,索性放弃被动防御,直接联合同罗、葛逻禄、沙陀人的三家的兵力,连同一万汉军,主动越过金山,向回纥内部发动进攻,抢夺他们的补给,烧光他们的草料,令他们无力发动对北庭的大规模进攻。”

    李庆安沉思了片刻,崔乾佑说得有道理,两线作战确实令他十分吃力,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吐蕃战役没有打响之前,先行扑灭回纥人南下的野心,想到这,他毅然回头对封常清道:“常清,你继续备战,尽力筹措粮草!”

    他又对崔乾佑道:“你和我立刻赶赴北庭!”

    ........

    四天后,李庆安一行赶到了北庭城,目前在北庭三军中,驻守高昌的天山军兵马使是原来李庆安的亲兵队正郑成,伊吾军兵马使是杨再成,这两支军各两千人,而人数最多的瀚海军,兵马使是大将南霁云,副将却是从陇右支援而来的将领仆骨怀恩。

    仆骨怀恩原是朔方军的兵马使,他率军支援了石堡城之战,战后他的军队被哥舒翰扣住不还,后来又被李庆安借到北庭,仆骨怀恩自恃功高资深,不服李庆安的调遣,所以也不得重用,怛罗斯战役时,他的军队被调到碎叶,他本人则留在了北庭,失去了军队,他也就没有了依凭,到现在他只担任了兵马副使,成为后辈南霁云的副手,这令他既恼火,却又无可奈何。

    这次李庆安从安西返回,召开了紧急军事会议,仆骨怀恩也参加了,他坐在最后一排,一言不发,面带冷笑地听众人商议。

    李庆安在出发之时,便飞鸽传信北庭,命葛逻禄部、沙陀部、同罗部三部的首领齐聚北庭城,商量出兵事宜。

    回纥人越过金山的南侵不仅侵犯了唐王朝的利益,更是严重威胁到了葛逻禄部和沙陀部生存安全,同罗部则是受害者,他更加坚定要求出兵复仇。

    数十人聚集在一个大堂中,李庆安坐在正中帅位,大将崔乾佑站在他的身旁,瀚海、天山、伊吾三军的兵马使分别就坐,其次还有葛逻禄部的谋刺黑山、谋刺思翰父子,沙陀部的朱邪骨咄支和朱邪尽忠父子,以及同罗部的阿布思等人都赶来了。

    在大堂正中则放着一张沙盘地图,这是北庭及其周边的地图,在沙盘旁,一名来自同罗部的年轻人卡扎古在大声讲诉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我们十五人在金山脚下巡逻,回纥人忽然从山口出现,有六千余人,我们十五人只有我一人逃出。”

    “他们是回纥本部还是别部人马?”谋刺黑山大声问道。

    “他们是拔野古部,我看见了阿史那的儿子昆布。”

    谋刺黑山怒道:“一个小小的拔野古部也竟敢这样猖狂,待我灭了他!”

    阿布思叹了口气道:“大酋长,拔野古部不足为虑,他们只是先头部队,关键是回纥本部的威胁,我们还是听大将军的安排。”

    众人一齐安静下来,这时,李庆安重重哼了一声道:“今天召集大家来开这个会,就是想给诸位明确一件事,无论是拔野古部,还是回纥本部,无论他们是攻打同罗部还是葛逻禄部,只要他们出金山一步,都是对我安西的挑衅。”

    李庆安既然说了这句话,众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要对回纥动武了,这也是众人所期盼的,草原上从来都是强者为王,无论是葛逻禄、同罗还是沙陀,他们和回纥部一样,都是突厥部一支,天宝三年,葛逻禄部和同罗部曾联同回纥部一齐发兵攻灭了后突厥乌苏米施可汗,最后却被回纥人夺走了草原。

    这一直令其他几部耿耿于怀,这次葛逻禄、同罗、沙陀决定三部联合攻打回纥,又有唐军支持,他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李庆安又继续道:“这次反攻回纥由我们四方共同出兵,但最高指挥由唐军负责,我委托崔乾佑将军代表我,为这次战役的主将,他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你们不得违抗!”

    谋刺黑山和朱邪骨咄支,以及阿布思一齐起身道:“我等遵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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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章 各怀心思

    会议结束,众人各自退下,阿布思却被一名亲卫带领来到了后堂,李庆安有话要对他说,不用李庆安开口,阿布思也知道是什么事情,他抵达安西后不久便得到消息,安禄山发动蕃奚步骑十余万人大举进攻契丹,因用兵不当而惨败在契丹人手上,安禄山却把责任推卸在他阿布思身上,说正是因为他临战不来才导致败局。

    李隆基听信了安禄山之言,对他背叛大唐震怒异常,已经宣布他为叛逆,他知道李庆安必然是得到了李隆基的旨意。

    阿布思走进后堂,见李庆安正背着手在来回踱步,他连忙上前道:“卑职参见大将军!”

    “阿布思将军,你知道我找你什么事吗?”

    阿布思低头不语,李庆安回头望着他,也不说话,半晌,阿布思道:“卑职知道!”

    李庆安微微叹了口气道:“安禄山败于契丹,却把责任推给了你,圣上旨意已经下来,命我把你献给朝廷,我很难办啊!”

    阿布思想起了李庆安在接纳他时说过的话:‘任何事情都不会十全十美,在将来的某个时候,你或许会付出代价,甚至是你生命的代价,你可愿意?’

    阿布思暗暗叹息一声,缓缓跪了下来,黯然道:“当日我承诺过,若大将军要我人头,我会毫不迟疑把人头献给大将军,既然今天大将军重提此事,我愿自刎于大将军眼前。”

    说完,阿布思抽出长剑横在脖子上,李庆安冷冷瞥了他一眼,道:“我没让你死,你敢死吗?”

    阿布思一呆,他听出了李庆安话中有话,他当然不想死,但为了保全同罗部,他却不得不死,他将宝剑拄在地上,沉声道:“卑职愿听大将军安排!”

    李庆安轻轻一拍掌,只见几名亲兵带着一人上来,带着头罩,当亲兵将此人头罩摘下,此人也是名突厥胡人,阿布思一见之下,顿时呆住了,来人竟和他长得一模一样,连头发胡子都一样花白,他蓦然明白了,李庆安竟然将一切都安排好了,他激动得连连向李庆安磕头,泣道:“大将军之恩,阿布思铭记于心!”

    李庆安点了点头,他现在还需要一个强势的阿布思,一旦阿布思不在了,同罗部必然会被葛逻禄人和沙陀人瓜分,这不是他李庆安所期望,在他的北庭保持三个独立的胡人部落,这才最符合他的利益。

    他一摆手命将此人带下去,这才对阿布思道:“这名胡人是我从龟兹找到,我以五百贯的价钱买下了他,我把他交给你了,怎么样让他更像你,就由你自己来决定,总之,三天之内,我要你的人头向朝廷交差,并且从此以后,你阿布思就不在人世上,你明白吗?”

    阿布思又磕了个头道:“大将军想得周全,我安能不明白,我会变成我的弟弟阿布帝那,他和我长像大致相仿,我让他去西方,这个秘密只有我儿子和几个酋长知道,绝不会泄露。”

    “这些由你来考虑,另外,如果你们三家联合击溃回纥,漠北草原就由你们三家来瓜分,我不会干涉你们内部事务,这是我的一个承诺。”

    阿布思并非不想返回漠北,他做梦都想重回草原,只是草原已经没有了他们同罗部的容身之处,只能想着在夷播海以北重建家园,现在李庆安明确表示支持他们返回草原,阿布思心神激荡,一句话也说不出,只管在地上砰砰磕头,表示他内心的感激之情。

    阿布思退下去了,李庆安慢慢走到沙盘前,望着漠北广袤的土地沉默不语,无论是八百年前的匈奴,还是八百年后的蒙古,汉人的威胁始终来自于北方草原,一个统一强大的游牧民族是汉人的不幸,无论是突厥还是回纥,或者是沙陀,他们是否会南下侵掠并非取决于他们和汉民族的关系,而且取决于汉民族本身是否强大,一旦汉民族衰弱,那必然会引来铁骑南下,因此,只有让草原民族处于分裂和内战,才最符合汉民族的利益,这就是李庆安接纳同罗部来北庭的缘故,或许葛逻禄和沙陀人联合还不足以动摇回纥的草原霸主地位,但添加了一个同罗部,力量对比格局就将发生根本性的变化,他相信这也是回纥人急于消灭同罗部的缘故。

    让这三家联合进攻回纥,一旦击败回纥,草原就将出现三国鼎立的局面,如果加上回纥余部和其他部落,草原上甚至会出现群雄争霸的局面,草原的分裂才是最符合汉民族的利益。

    想到这,他命人找来了崔乾佑,崔乾佑上前施礼道:“请大将军吩咐!”

    李庆安望着他缓缓道:“我只是想再嘱咐你一句,这次你为主将征讨回纥,你只须记住我四个字:斩尽杀绝!”

    崔乾佑郑重地躬身施礼:“属下遵令!”

    .........

    参加完会议,葛逻禄部谋刺父子和沙陀部朱邪父子都各自返回了牙帐驻地,他们都要整顿军马,准备参加联合作战。

    疾奔了一程路,谋刺黑山缓缓放慢了马速,他回头瞥了一眼儿子,见他一直沉思不语,便笑道:“在想什么?”

    “父亲,我在想李庆安命我们三家联合攻打回纥的用意。”

    谋刺思翰有一半汉人血统,他是个很有头脑且也很有野心之人,他知道只有依靠唐军才能使他们葛逻禄部不会被回纥人吞并,所以这几年他一直劝父亲低调服从北庭的指挥,而这次同罗部西迁,他也看出了草原格局发生了变化,野心也随之膨胀,但他也隐隐看出了李庆安的用意,是想利用他们击败回纥人。

    “父亲,我看出李庆安是想利用我们。”

    谋刺黑山却比儿子多了几十年的阅历,他比儿子更了解草原的变迁,当年葛逻禄部一分为二,一部被回纥人吞并,而他这一部如丧家之犬逃到金山以西,他们对回纥恨之入骨,这次李庆安令三家联合攻打回纥他当然明白李庆安是在用他们为先锋,这很正常,唐军准备发动吐蕃战役,自然无暇分兵,而且他们依附北庭,被唐军驱使也是他们的本分,他和儿子相比,更多的是一种服从。

    谋刺黑山笑了笑便道:“你不要管李庆安是不是在利用我们,你只管我们将得到什么?如果能击败回纥,我们就将获得金山以东大片土地,这符合我们的利益,何乐而不为?”

    “可是同罗和沙陀人也会分一杯羹,这如何分得匀?”谋刺思翰还是有些疑虑道。

    谋刺黑山笑而不语,他从箭壶里抽出三支箭递给儿子,道:“你把它折断!”

    谋刺思翰不明白父亲的意思,他接过箭,一根一根分别将箭折断了,疑惑地望着父亲。

    谋刺黑山哈哈大笑,“你看,你也知道要一支一支取折断,我们三个部落就像这三支箭,在这个时候如果不能同心一致,那回纥人也会像这三支箭一样,分别将我们歼灭,只有齐心协力,才能有战败强大敌人的可能。”

    谋刺思翰这次明白父亲的深意,他也不由佩服父亲的心胸,他见父亲已经走远,便追上去大声问道:“如果是击败回纥以后呢?”

    远远地传来了谋刺黑山得意的笑声,“等我们两个葛逻禄部合二为一,草原就是我们葛逻禄人的天下!”

    .........

    和谋刺黑山父子路上商谈不同,沙陀人的野心出现在十几名酋长开会之时,沙陀人和葛逻禄人世仇虽然因李庆安的调和而暂时平息,但草原人以血还血的原则并没有因此消亡,相反,仇恨的种子深深藏了起来,在温度、水份和土壤都适合时,它便会茁壮地生长,但至少不是现在,当十几名酋长表现出不愿和葛逻禄人合作时,朱邪骨咄支表现出了他领袖的气质。

    “我知道大家仇恨葛禄人,我比你们更仇恨,我的父亲就是死在葛逻禄人手中,我恨不得用谋刺黑山的人头来做尿壶,但现在我们不能,现在我们的敌人是更强大的回纥人,他们占据了最肥美辽阔的草原,仅凭我沙陀人是无法战胜回纥,只有联合同罗人、葛逻禄人,我们三家才有和回纥抗衡的力量,为了返回我们祖辈们世代生活的草原,我们必须出兵,必须服从唐军的领导,必须和葛逻禄人并肩作战。”

    .........

    金山以南的辽阔草原,这里是十天前拔野古部夜袭同罗部之处,血迹还没有干透,尸骨已被草原野狼吞噬,仇恨在这里沉淀.

    “呜~”

    低沉的号角声响彻天空,一队队的骑兵出现在草原尽头,烈马腾空,马蹄声敲打着地面,俨如平地惊雷,使大地也为之震动。

    来自葛逻禄、同罗和沙陀的近五万骑兵在这里汇合,俨如三股洪流相汇。

    “黑山老兄,我们来打个赌如何?”朱邪骨咄支高声喊道。

    谋刺黑山哈哈大笑道:“既然老朱邪有兴致,我就跟你赌了,赌什么?”

    “就赌看谁先割下阿史那的人头,赌注是一万头羊。”

    “一万头羊再加回纥的一千个女人,干不干?”

    “好!我跟你赌了。”

    就在这时,同罗部的新首领阿布帝那驰马而来,他头发染成了火红色,脸上有一块触目惊心的黑疤,他长得极像兄长阿布思,若天黑时,很容易将他和阿布帝那混淆,谋刺黑山和朱邪骨咄支都知道了阿布思的不幸,但他们不愿多评论,在他们看来,用一条生命换取一族人的生存,是一件极为合算之事。

    “兄长已去,现在由我执掌同罗部,同罗部还请两位大酋长多多关照!”

    阿布帝那的声音很低沉,还带着一种沙哑,但语气坚决,没有一丝含糊,谋刺黑山在半个月前曾经见过一次阿布帝那,尽管他火红色头发和脸上的黑疤依然是那么刺眼,但他还是感觉阿布帝那似乎和上次相见有点不同了。

    声音虽然沙哑,但音调变低沉,这或许还可以解释为睡眠不好所致,但他身上那种气质,原来的阿布帝那是个平庸而诺诺无主见的人,但今天的他却有一种一诺千金的领袖气质,他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一种王者之气,令人不敢轻视,如果不是他的红毛和黑疤,谋刺黑山一定以为他就是阿布思,但阿布思的人头他已经看到了,没有错,确实是死了。

    谋刺黑山暗暗感叹,同罗部有了阿布帝那,恐怕还是难以下手,朱邪骨咄支也有些遗憾,机会已经失去了。

    这时,远方传来一阵嘹亮的号角声,随即传来隆隆的战鼓声,他们三人蓦然回头,只见远方旌旗招展,大队骑兵疾驶而来,这是北庭唐军到来。

    唐军来了约六千骑兵,都是弓弩军,他们俨如一股洪流,汇入了五万胡骑之中,为首大将黑盔黑甲,身材魁梧,目光阴冷,他便是李庆安任命的征北将军崔乾佑,崔乾佑在李庆安上奏的功劳簿中,被封为将军,他自诩兵法纯熟,有定国安邦之才,却一直郁郁不得志,他最早为果毅都尉,因府兵败坏而准备去投奔安禄山,却遇到了李庆安,跟他来到了安西,在对突骑施和大食的战役中屡建功勋,由于他手段狠辣、心黑面冷,而得绰号崔屠刀。

    这次他被任命为征北将军,独挡一面,使他对李庆安有一种知遇之恩。

    这时,谋刺黑山、朱邪骨咄支和阿布帝那同时上前,躬身施礼道:“参见崔将军!”

    崔乾佑冷淡地对几人道:“三位大酋长,兵马可齐了?”

    “回禀崔将军,葛逻禄人带来两万马上健儿。”

    “我们同罗部倾兵而出,二万五千最精锐的儿郎愿听君调遣!”

    “沙陀人一万骑兵在唐军服役,我们最多只有一万精锐,已全部带到!”

    崔乾佑缓缓点头,“好,擂鼓振威,向回纥进发!”

    “咚!咚!咚!”巨大的鼓声如闷雷响动,六万余联合大军出发了,浩浩荡荡向东北方向而去。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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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介绍:
天宝五载,大唐建国已过百年,经历的近数十年的治国,已知天命的李隆基有些疲惫了,自从他册封了杨氏为贵妃后,他的心思也渐渐地离开了枯燥而繁琐的朝政。
‘欢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
他开始纵情于音乐歌舞之中,从此皇帝不再早朝......
而就在这年的春天,安西的粟楼烽戍堡来了一名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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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月继《大唐万户侯》、《名门》之后的第三部中唐架空历史天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