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太白酒楼
次日一早,李庆安返回了进奏院,一夜之间,他便赚到一千五百贯钱,一千五百贯钱可以在关中买一百五十亩上田,可以在长安城内买一座占地宽广的上宅,无论如何,这都是一笔巨赏。
一贯重六斤,一千五百贯也就是九千斤,他自然没有办法拿走,高力士府和李林甫的府邸分别给了他一块玉牌,凭这块牌子,他随时可以去府内支钱.
第二天中午,李庆安便带着安西的弟兄们去长安最有名的太白酒楼喝酒洗尘。
“七郎,你既然是阔佬了,不如请我们去长安最好的青楼,一边喝酒,一边听艳曲,岂不是更妙,去什么太白酒楼。”
一路上,荔非元礼拉开大嗓门吵吵嚷嚷,非要去青楼不可。
李庆安心中还在惦念昨晚的白衣少女,可荔非元礼的大嗓门把他吵得头痛不已,使白衣少女在他心中越来越模糊,他便停住马笑道:“老荔,你若实在是想找女人,我给你二十贯钱,你一个人去,我们去喝酒。”
“他奶奶的,我是那种重色轻友的人吗?要去大家一起去,喂!想去青楼喝花酒的,举手啊!”
半天,只有他一个人举手,他无可奈何,只得骂骂咧咧道:“奶奶的,一群伪君子,算了,老子也去喝酒,把你的一千五百贯钱喝个干净。”
“这可是你说的,今天你不喝三十坛酒,我可不饶你,大家说是不是!”
众人一起哈哈大笑,“是极!是极!老荔不喝三十坛酒,咱们就把他剥光衣服,扔到街上去。”
众人说说笑笑,便来到了长安东市,东市和西市是长安两大商业中心,东市奢华、西市大众,两座商市都占地广阔,有高墙包围,里面道路纵横,各有店铺数百家,但今天他们不是来东市买货,而是来东市大门外的太白酒楼。
太白酒楼是因为天宝初年李白在此挥墨写下‘将进酒’而闻名于世,在酒楼的二楼墙上,依然保留有李白的墨迹,去太白酒楼饮酒从此便成了长安人附弄风雅的去处,今天,下了几日的雪终于停了,天气晴朗,长安人纷纷出门踏冰赏雪,太白酒楼内也是人满为患,一楼二楼的大堂都坐满了,三楼和四楼的雅室自然也没有了空位。
他们这群安西军人个个身材魁梧,在酒楼门口一站,大堂里的光线顿时黯淡下来,一名店小二满头大汗地跑了上来,连连躬身道:“各位军爷,真是抱歉,实在没有位子了,二楼三楼的雅室全部坐满。
“我说的吧!没位子了,还不如去青楼喝花酒。”
荔非元礼终于找到了籍口,又开始叫嚷起来。
李庆安眉头一皱,刚要说换家酒楼,旁边的段秀实忽然道:“四楼不是有五间大房吗?难道也都满了?”
“军爷,四楼的房间倒是有两间空着,但那是被人包下的,不好再外卖,请军爷见谅。”
“我出你两倍的价钱,可行?”李庆安笑道。
“这个.....”伙计犹豫了一下,“你们稍候,我去问问掌柜。”
伙计跑进了里间,片刻出来道:“军爷,掌柜说如果你们愿出两倍的价钱,可以想法给你们腾出一间。”
“那好,大家上楼吧!”
二十几名安西军人浩浩荡荡上了四楼,四楼一共有五间大房,间间布置奢华,基本上都被长安权贵所包,平时不准人入内,此时还是中午,有两间大房空着,酒楼掌柜便看在两倍房钱的份上,擅自做主收拾出一间给他们。
一群人走到门口,只听隔壁传来一阵莺歌笑语声,在门口站着六名身材魁梧的军人,正警惕地望着他们。
众人一涌进了房间,房间内布置得富丽堂皇,被一座白玉屏风一隔为二,鎏金地砖,绣花纱帘,墙角各放一只越州落地大青瓷瓶,处处镶金嵌银,令人眼花缭乱。
“各位军爷,请爱惜房内器物。”伙计提心吊胆,唯恐这帮军人毛手毛脚,弄坏了房内的东西,那他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你这个贼伙计怎么如此小气,老子连小勃律国王的龙床都睡过,还稀罕你这些破烂玩意?快去把好酒好菜端来。”
荔非元礼嗓门自然最大,他一边斥骂店小二,一边拿着一双镶银筷子把玩,暗暗思忖怎么把它带走。
“伙计,东西少了、坏了我照赔,你快去端酒菜来,把你们店里有名的菜肴一样送两份,再给我们送十坛最好的酒来。”
李庆安也被店小二防贼似的目光弄烦了,他挥了挥手,让店小二快去,店小二无可奈何,只得向外走去,走了两步他又回头问道:“军爷们要不要找乐女来弹琵琶唱小曲?”
荔非元礼大喜,一把抓住伙计问道:“你们这里还能听艳曲吗?”
可怜伙计骨头都快被他捏断了,呲着牙道:“军爷,听艳曲可以,捏捏摸摸也可以,但不是我,你要先把我放开。”
“呵呵!快点去,女人一定要漂亮,记住了吗?”
“是!是!我这就去。”
伙计挣脱他的手,慌慌张张地跑了,很快,酒先送来了,众唐军也不等菜,开始大杯大碗喝了起来,划拳猜枚,热闹非常。
“七郎,不知道这次小勃律战役,皇上会给我们什么封赏?”
段秀实端着一杯酒和李庆安低声聊天。
李庆安沉吟一下道:“拿下小勃律,对大唐的安西意义非同寻常,如果皇上要打石堡城的话,我估计他会借这个机会激励士气。”
“这次你抓可住机会了,七郎,你在安西还不到两年,就屡立奇功,既让人羡慕,又令人佩服,来!我敬一杯。”
“一样的,成公,你也一样会高升,来,喝酒!”
两人碰了一下杯,将酒一饮而尽,又低声笑谈起来。
这时,隔壁的莺声燕语不断,使荔非元礼心痒难按,他久等乐女不来,便悄悄溜了出去,出去没多久,门口忽然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尖叫声。
“你这个混蛋,你竟敢摸我!”
“军爷,你搞错了,这不是你们的乐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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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请君入瓮
荔非元礼从房内出来,恰好遇见一个身材丰满,怀中抱琵琶的美娇娘,而他们的伙计就跟在后面,他便以为是自己房内的乐女,一时心痒难按,便伸手在她玉臀上捏了一把,不料这个美娇娘竟是隔壁房的乐女。
事情本来不大,道个歉,再掏钱给点补偿便可以了,伙计连连道歉,荔非元礼也苦着脸伸手去怀里掏钱,那女人斜睨着荔非元礼的手,看他准备拿多少钱出来。
误会似乎可以消除了,可就在这时,隔壁门口六名守卫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人忽然冲了上来,对准荔非元礼的面门迎面就是一拳。
“他娘的,竟敢非礼我们小将军的女人。”
荔非元礼措不及防,被一记老拳打在鼻梁上,血顿时喷了出来,把他扎蓬蓬的一脸大胡子染成了红色。
紧接着,其他五人一起冲上来,把荔非元礼按在地上乱打,女人尖叫声、小二的哀求声,门口乱成一团。
房内喝酒的人开始不当回事,这老荔色胆包天,喜欢调戏女人,估计又在调戏乐女了,可没多久便听外面传来了打架声,众人一起冲了出来,只见荔非元礼被人按在地上猛踢狠揍,荔非守瑜眼睛都红了,他大吼一声冲了上去,一脚把其中一人踹倒。
其余安西军皆勃然大怒,一起冲上去揪打,六个人哪里是他们的对手,片刻间,便被打抱头鼠窜。
“你们这帮贼配军,竟敢打我的随从。”
隔壁房内冲出来了五六人,为首之人年约三十岁左右,穿一件锦衣玉袍,但模样却长得像山贼一样,对安西军怒目而视。
荔非元礼鼻子被一拳打破,又被按在地上拳打脚踢,他连对方的毛都没碰着,心中着实愤懑难当,从地上爬起来,他狂吼一声,如疯虎一般扑了上去,一下子将为首年轻人扑倒在地,卡住对方的脖子,斗大的拳头朝他脸上猛砸。
对方人见安西军人多势众,他们不是对手,便拼命救出年轻人向另一头逃去,那年轻人被打得满脸是血,回头大骂:“打得好!白元光、段秀实,还有荔非守瑜,你们等着瞧。”
李庆安一愣,对方怎么会认识自己,段秀实也认出了对方,他对李庆安低声道:“他们是范阳军马球队,穿锦袍的年轻人便是安禄山的儿子安庆绪。”
“哦!原来他就是安庆绪。”
李庆安见众人要继续回去喝酒,便出来对众人道:“各位,打了安庆绪,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大家听我的,酒以后可以慢慢喝,现在先回去,咱们在进奏院等他。”
虽然众人都是从刀枪箭雨中出来,不怕什么范阳军,但毕竟这里是长安,大家都明白不能造次,便纷纷点头,跟随着李庆安返回了进奏院。
他们刚回进奏院,崇仁坊内便响起了激烈的马蹄声,两百多名全副武装的范阳骑兵杀气腾腾地向安西进奏院冲来,安庆绪一马当先,他已经换了一身盔甲,目光里充满了仇恨,从小到大,他没有吃过今天这样大的亏,几乎被荔非元礼打死。
崇仁坊内一阵大乱,街上的民众跌跌撞撞,向两边奔逃,二百骑兵蹄声如雷,风驰电掣一般冲到了安西进奏院,团团将进奏院包围。
安庆绪飞马驰来,他张弓便是一箭,长箭直钉在安西进奏院的大门上。
“你们这帮缩头乌龟,有种给我出来!”
荔非元礼和贺娄余润二人勃然大怒,翻身上马便要向外冲去,李庆安一把抓住了他们的缰绳,“休得鲁莽!”
“可是那浑蛋如此羞辱我们,我们忍不下这口气。”
“忍不下也得给我忍!”
李庆安回头看了众人一眼,沉声道:“今天这件事我来挑头,大家可有异议?”
一直沉默的李嗣业开口道:“七郎做事我信得过,我听你的。”
白元光和段秀实也点头道:“我们听你安排。”
众人纷纷同意,李庆安又看了一眼荔非元礼和贺娄余润二人,道:“你们两个呢?”
贺娄余润没有说话,表示不反对,荔非元礼却嘟嘟囔囔道:“听你的当然可以,就怕你婆婆妈妈,堕了我们安西军的名头。”
李庆安冷冷一笑道:“你就放心吧!我会让他安庆绪吃不了兜着走。”
.......
此时,长安不仅是各地马球队云集,还有十几万名从全国各地赶来参加明春科举的士子,崇仁坊正是士子们聚集之地,范阳军来找安西军闹事一事仿佛长了翅膀一般,片刻便传遍了全坊,数以万计的士子围堵在数百步外,激动地等待着虎豹大战,人越聚越多,甚至连平康坊也有人闻讯赶来了。
安庆绪骑马来回奔驰,脸上一阵阵钻心的疼痛使他脾气更加暴躁,他不停破口大骂:“安西军都是没卵子的阉人,十八代祖宗都是婊子养的.....”
“你们还是男人吗?是男人就出来打一仗。”
进奏院大门紧闭,台阶上事先布满了障碍物,令范阳骑兵无法冲上去,大门内,进奏院官员带着一群仆从正紧张地搬运大石,抵住大门,一名随从低声骂道:“一帮闯祸精,有本事就出去打。”
“嘘!”官员指了指一棵大树上的荔非守瑜,“这个家伙耳朵很厉害,别让他听见了。”
这时,荔非守瑜从树上跳了下来,向大堂内跑去,大堂内,安西军将士坐在席上,各人擦拭着自己的兵器,李庆安也坐在一张榻上,仔细地调试自己的‘百兽’弓,又拿出一支箭搭在弓弦上瞄准。
“七郎!”荔非守瑜跑了进来,“我看清楚了,他们带有火箭。”
“有多少人装备?”
“几乎有一半人。”
‘一半人!’李庆安暗暗思忖道:“如果全体放箭的话,应该会射出几支火箭来。”
“大家过来。”
李庆安招了招手,众人一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问道:“七郎,又想到什么好办法了?”
李庆安神秘一笑道:“先别问,大家都去找一些容易引火之物,堆在门口窗下,等待他们火箭射入。”
“可是,那样不是烧了自己吗?”
“我明白了!”段秀实一拍脑门,他忽然反应过来,连忙道:“但如果他们火箭不多的话,恐怕也点不起火来。”
李庆安微微一笑,“不妨,只要有一支火箭射入便足矣,然后,我们再助他安庆绪一臂之力。”
“大家分头去做吧!”
众人散开了,有的去厨房搬柴,有的把坐席卷起,有的去后院马房房找干草,众人忙碌成一团,李庆安则抽出两支没有刻自己名字的箭,执弓大步向门口走去。
大门外,安禄山的幕僚严庄慌慌张张跑来了,安禄山也在长安,正好入朝了,严庄在外面吃饭,忽然听说安庆绪带兵去冲击安西进奏院了,严庄吓了一大跳,他顾不得吃饭,一面派人去通知安禄山,一面拼命向崇仁坊赶来,他心都揪紧了,这可是长安,不是范阳,崇仁坊的隔壁就是皇城,这混蛋竟然敢带两百骑兵在皇城边上闹事,这要被御史弹劾,后果不堪设想啊!
“二郎!你这个混蛋,你要害死你父亲吗?”
严庄看见围观的人群中已经有官员的影子,他又气又急,恨不得一脚把这个闯祸精踢下马来。
“你不要管我,今天我不踏平安西进奏馆,我就誓不姓安!”
安庆绪是个牛脾气,心中的恶气不出,谁也劝不动他。
严庄见安庆绪不肯听,又回头骂随行将领道:“蔡希德,你不劝二郎,反而帮他闯祸,你怎么向主公交代!”
蔡希德被骂得满脸羞愧,他正想带兵回去,就在这时,一支箭‘嗖!’地从进奏院墙头射出,一箭射穿了安庆绪的马头,战马摔倒,把安庆绪重重地掀翻在地,安庆绪勃然大怒,跳起来便大喊道:“给我射箭!射死这帮狗娘养的。”
一时箭如雨发,数百支箭破空向进奏院射去,其中夹杂着七八支火箭,严庄急得直跳脚,“你这个蠢货,你要闯大祸了。”
他话音刚落,只见进奏院内忽然浓烟滚滚,很快便燃起了熊熊大火,严庄目瞪口呆,半晌,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喃喃道:“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就在这时,街头的士子们纷纷向两边躲闪,数千羽林军奔了上来,片刻便将范阳军团团围住,数千把弓弩对准了他们,范阳军挤成一团,不知所措,一名大将上前指着他们喊道:“尔等立刻放下武器,否则以造反论处。”
“你这浑蛋!你看到了吗?现在所有的责任都是你的。”
严庄咬牙切齿地骂道,安庆绪目瞪口呆,他忽然明白过来,先将手中弓箭扔掉了,士兵纷纷放下武器,举起了手。
这时,进奏院的人陆续逃出来了,他们每个人的脸都被熏得漆黑,中间还抬着好几副担架,显然是有人中箭受伤了,荔非元礼躺在担架上指着安庆绪大骂道:“我被这贼一箭射中,恨啊!不能为国尽忠,却伤在唐军的手中。”
骂完,他回头向李庆安眨眨眼,得意异常。
李庆安淡淡一笑,武装冲街坊,火烧进奏院,这个安庆绪不死也得脱层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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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胡人禄山
街头围观百姓又是一阵纷乱,数十侍从护卫着一辆马车疾奔而至,远远有人高呼:“孽障!你要逼死我吗?”
羽林军见此马车到来,纷纷让到一边,羽林军大将陈忠玉也不阻拦,拨马到一旁去.
马车嘎然停住,两名侍从从马车里扶下一名体格肥壮的中年男子,他气急败坏地冲到安庆绪面前,左右就是两记耳光,“孽障,你给我跪下!”
不用说,这位肥壮的男人便是范阳节度使安禄山了,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朝中述职,今天他在朝中议事,忽然接到严庄的消息,次子安庆绪竟带兵去冲击安西进奏院,安禄山吓出一身冷汗,急赶来制止,但他还是晚了一步,儿子和手下骑兵已被羽林军控制住了。
安禄山满头大汗,现在他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大事化小,他令儿子跪下后,又慌忙来到安西军面前,团团拱手施礼道:“各位将军,我儿年少鲁莽,今日是无心之举,给各位造成麻烦,我愿尽出家产重建进奏院,伤者我也与重金抚恤,请各位将军多多宽容。”
安禄山心中非常清楚,要想把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关键就在于安西军,只要安西军肯包容,那么皇上那边也会给个台阶,否则安西军在小勃律刚大胜,进京便受辱,皇上也无法给天下交代。
安西军众人一起向李庆安望去,李庆安却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众人见李庆安不表态,也都闭紧了嘴唇,就连荔非元礼在这关键时候,也不再多嘴。
安禄山见安西军皆沉默不语,知道自己不拿出点姿态肯定是不行了,他忽然转身一脚将安庆绪踢倒,怒喝道:“来人!给我摁住打,打死为止。”
安庆绪吓得面如土色,连连磕头求饶,“爹爹,孩儿知错了,饶了我吧!”
早冲上四五名家将,将安庆绪拿翻,抡棒便打,他们心里有数,一时大棒翻飞,密如雨点,安庆绪皮开肉绽,血水浸透了衣甲,嘶声哭嚎求饶,打在安庆绪身上,却疼在安禄山心中,已经打了八十棍了,可安西军依然不肯松口,他心中不由大恨,这帮狗贼,难道真要任自己的儿子被打死不成?
已经九十棍了,安西军纷纷向李庆安望去,应该差不多了,不料李庆安依然面沉如水,丝毫没有松口的迹象,连李嗣业也暗暗佩服李庆安能沉得住气了,一百零三棍,安庆绪忽然‘嗷!’一声大叫,双腿被活生生打断,人晕死过去。
“安大帅,这其实只是一场误会,何必大动干戈?”李庆安终于开口了。
......
“我的儿,你不要紧吧!”安禄山心痛之极,伏上前去察看棒伤,一名行刑手低声道:“大帅,最后几棒,双腿骨断。”
“啊!”安禄山惊叫一声,一股怒火从他心中沛然升腾,自己是范阳节度使、骠骑大将军,这群安西劣将居然不给自己面子,让自己儿子的双腿被活生生打断,眼看他要发作,就在这时,幕僚严庄连忙上前道:“大帅,得让羽林军验一下伤才行。”
一句话提醒了安禄山,他连忙请羽林军来验伤,又挤出一副笑脸,对安西军诚恳地说道:“大家都是大唐将士,哪里会有什么切齿仇恨,只是因为前年马球大赛中我们两军不和,所以我儿脾气大了一点,请各位多多包涵,我会每人送三百贯,以作赔礼,受伤之人我会加倍补偿。”
“安大帅,不知你准备对伤者补偿多少?”一直安分守纪的荔非元礼终于忍不住多嘴了。
“这个...我会每人补偿一千贯。”
荔非元礼咧开大嘴笑了,本来让他扮演伤者,他是十二万分不情愿,屁股上要被白白戳一箭,可谁叫他惹出祸事来,他只得认了,不料这一箭居然价值一千贯,怎么不令他心花怒放,就恨不得自己身上再被戳几箭才好,扮成重伤,岂不是赚得更多?
荔非元礼欢喜的笑容忽然令安禄山警惕起来,这哪里是受伤痛苦的样子,难道他们.....
这时,远处传来了激烈的马蹄声。
“圣旨到!”
几名宦官骑马飞奔而至,冲至近前朗声道:“传陛下口谕,宣安西军将士入含元殿觐见。”
..........
李隆基刚刚得到京兆尹萧炅的禀报,安禄山之子安庆绪率军冲击安西进奏院,原因不详,尽管下面的人不知道矛盾起源在哪里,但李隆基却很清楚,天宝四年初的马球大赛上,范阳和安西两军曾在赛场上发生了严重的斗殴,从此两军不和,这次又逢马球大赛,十有八九又是两军开始算老帐了。
如果这件事是在半年前发生,或许李隆基不会太放在心上,遣人去两边安抚了事,但这一次则不同,安西军刚刚拿到小勃律的辉煌胜利,朝野庆贺,还没有来得及封赏便发生了安西进奏院被冲击一事,进奏院居然还被烧了,这件事若不严办,传出去会寒了天下人的心,尤其安西军,搞不好就要闹兵变,上次边令诚还说高仙芝被贬,差点就引发兵变。
李隆基不敢大意,首先就是要安抚住安西军,然后再追究责任。
这时,一名太监在门口道:“陛下,相国已到。”
“宣他进来。”
李林甫匆匆走了进来,躬身施礼道:“臣参见陛下!”
李隆基瞥了他一眼问道:“安禄山那边有什么动静?”
“臣听说安禄山当场将儿子的双腿打断,并已和安西军达成谅解。”
“哦?他的动作倒很快嘛!”
李隆基笑了笑,对李林甫道:“相国,这件事朕就交给你处理了。”
“臣遵旨!”
李隆基又从御案上取过一本折子,递给他笑道:“这是小勃律战役的封赏,朕在兵部方案上稍加修改,相国看一看吧!”
安西军的封赏分为两部分,一个是对主帅高仙芝的封赏,这是李隆基的权力,相国不能干涉,但对下面将士的封赏却是由兵部草拟,相国审核后再报李隆基,李隆基略略做了一点修改。
李林甫打开看了看,修改之处有两个地方,一处是追加赏绢五万匹,而另一处竟是李庆安的封官变了,李林甫愣了一下,眼角余光迅速瞟了一眼旁边的高力士,高力士面无表情,仿佛此事和他毫无关系。
李林甫不敢反对,躬身答道:“臣照陛下的意思下旨。”
“去吧!朕明天一早要在含元殿上宣读旨意,不要耽误了。”
“臣明白!”李林甫慢慢退了下去。
李林甫走了,李隆基轻轻捏了一下太阳穴,觉得体力不支,便指着桌上一叠奏折对高力士道:“朕有些累了,先回宫歇息,这些奏折你就代朕批了。”
“老奴遵旨。”
高力士快步走到门口,高声宣道:“送陛下回宫!”
.....。
第四十八章 封赏前夜(上)
入宫面圣并不是说见就见,中间还有很多讲究,其中最重要一点就是学习礼仪,由礼部官员教授,该说什么话,该行什么礼,都要一一交代清楚,如果是无官无职的平民或者士兵,还要赏赐一件白衣,穿上白衣后才能觐见,最后要沐浴熏香,当天晚上必须住在宫中,这是防止第二天迟到或缺席。
这一夜,他们每个人都睡不着,一共二十四人,二十四名在小勃律战役中军功卓越的将士,有率陌刀军夺取连云堡的李嗣业,荔非元礼和贺娄余润率一百人截住了连云堡的吐蕃军退路。
李庆安为斥候军校尉,歼灭迦蓝城吐蕃军,发现渡河秘密,勇夺阿弩越城、斩断藤桥,他积功可谓第一,但也因擅自射死吐蕃公主,违背了高仙芝活捉吐蕃公主的命令,将功折罪,在功劳簿上排名第二,他的副尉荔非守瑜也因跟随他作战,在功劳簿上排名第五。
甚至连两个手下贺严明和韩进平也上了功劳簿,一同进京受赏。
“你们俩睡不着吗?”睡榻上,李庆安笑着问道。
“想着明天就要见皇上受封了,我怎么也睡不着。”
贺严明兴奋地道:“将军,你说我能封个什么官?”
“那你想封什么官?”
“如果升一级的话,我就是旅帅了,可如果运气好,说不定我会当上副尉,正式步入将军的行列,这可是我父亲梦寐以求的事情,他一辈子只当了个火长,说不定他儿子将来能当都尉将军,呵呵!贺家祖坟冒青烟了。”
贺严明兴奋起来话特别多,他又踢了韩进平一脚,笑道:“老韩,你最大的希望是什么?”
韩进平叹了口气道:“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赦免我的流放之罪,让我返回家乡与妻儿团聚。”
“老韩,你就放心吧!既然高帅把你的名字列入了功臣名单,那你肯定会被赦免,否则怎么封赏你?”李庆安笑着安慰他道。
“我期望啊!也不知儿子还认不认识我了。”
韩进平呆呆地望着窗外的一轮明月,想象着自己儿子的模样,贺严明又问李庆安道:“将军,那你呢?你最大的期望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
李庆安双手枕在头下,暗暗苦笑了一声,“他最大的期望就是找到穿越的路径,重新回到他的那个世界去,可是真的要他回去,他却又舍不得波澜壮阔的大唐。”
“将军,我觉得你应该找个娘子了,你今年都二十五岁了,该成家立业了。”
贺严明忽然想起一事,便暧昧地笑道:“将军,你不会还念念不忘那个石国的小娘吧!叫什么来着,石俱兰,对吧?”
李庆安出神地望着窗外的弦月,俱兰,那个曾经给他带来第一次男人滋味的异国少女,她现在会在哪里?她还记得自己吗?
不知不觉,他又想起昨夜那个宛如月宫仙子般的少女,她那天籁般的琴声,使他久久不能忘怀。
.......
这一夜注定很多人都难以入眠,安禄山探看完儿子的伤势,心事重重地回到了书房,他已经得到消息,这件事将由相国全权处置,这让他多了几分忧虑,如果是皇上来处置,他还有几分把握,磕头认罪,相信皇上能饶过自己,可是李林甫他就没有一点把握,从下午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个时辰,可这件事李林甫却没有任何动作,仿佛没有发生一样,可越是这样,安禄山心中越没有底,他暗暗祈求上天,可千万不要被李林甫拿来做文章啊!
“大将军,你发现今天这件事的怪异了吗?”
幕僚严庄的疑问打断了安禄山的担忧,安禄山忽然想起了荔非元礼那得意的笑容,是有点怪。
“你发现什么怪异了?”
“我觉得今天这件事完全是安西军设的一个套,故意引小将军上钩。”
“何以见得?”
“有三个疑点!”严庄比出一个指头,“第一,他们在酒楼冲突后,立即返回了进奏院,并且怎么辱骂都不出来,这不符合他们的风格,大帅还记得前年马球赛前的那次冲突吗?”
安禄山点了点头,他还记得很清楚,前年安西军的脾气像火一样的烈,与范阳军在东内苑马球场大打出手,而这一次他们却克制住了,是很奇怪,只能说明他们很聪明,将责任完全推给了安庆绪。
“那第二点呢?”
“第二点是诡异的一箭,本来我已经快要劝说成功,可就在最关键的时候,进奏院内一箭射来,射穿了小将军战马的头,这绝不是巧合,是对方发现我们有撤走的企图,所以才激小将军动手。”
这一点安禄山也注意到了,能一箭射穿战马的头,这时何等的劲力,安西军中居然有这种人物,几乎能和史思明一比了,正是这一箭使安庆绪完全失去了理智,下令放箭,对方确实捏拿的恰到好处。
“你说得不错,这这第二点也很重要,那你的第三点呢?”
“回禀大将军,虽然是有火箭射入进奏院,引发大火,可是那火势也燃得太快了,好几处地方同时起火,这也未免太巧合,而且没有烧死一个人,大将军,我总觉得这把火其实是他们自己放的,目的就是要置小将军于死地。”
安禄山缓缓地点了点头,严庄分析得条理清晰,有根有据,如果真是这样,这安西军里可有高人啊!这会是谁?
“大将军,不知你注意到没有,当大将军两次要和安西军讲和时,他们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那个额上有刀疤的年轻人,后来也是此人接受了大将军的让步。”
安禄山凝神想了想,便道:“我想起来了,这个年轻人叫李庆安,安西军斥候营校尉,小勃律战役功劳簿上排第二。”
“大帅不妨留意这个人,此人既能翻手为云,又能覆手为雨,将来非同一般。”
安禄山一咬牙道:“我明白了,我绝不会放过他,不过此人尚不足虑,现在最要紧的事,是我要抬大郎去相国府上请罪,真正可怕的,是李林甫的按兵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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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封赏前夜(下)
“卑职安禄山,特抬孽子向相国认罪!”
安禄山站在雪地里,深深地向李林甫宅的大门一躬施礼,旁边冰雪中,安庆绪的担架摆在一旁,几名侍卫守护在左右。
一名门房仿佛事先得到了叮嘱,没有去通报便跑下来道:“安大将军,我家相国尚未回府,你改日再来吧!”
安禄山一怔,他当然知道李林甫已经回来了,门房没去通报便跑来拒绝,可见李林甫是知道自己今晚会来,事先安排好了。
安禄山心中不由慌乱起来,难道李林甫真的要借机收拾自己吗?他不敢走,只得对门房道:“既然相国没有回来,我就再等片刻。”
说着,他悄悄掏出一锭金子,迅速地塞给门房道:“相国若回来,万望通报一声。”
“不!不!我不能收。”
门房的手放佛被火烫一般,丢下金子便向门内跑去,安禄山愣愣地望着雪地里的黄金,暗暗叹了一声,‘就连看门人也欺我吗?’
时间慢慢地过去了一个时辰,相国府内始终没有任何消息,安禄山身子肥胖,已是满头大汗,两股颤栗,眼看要站不住了,这时,一名侍卫上前紧张道:“冰天雪地,小将军恐怕快不行了。”
安禄山看了一眼儿子,一咬牙道:“都是你这个孽障惹的祸,死了最好。”
就在这时,相国府的侧门开了,李林甫的书童走了出来,安禄山心中紧张到了极点,连忙道:“阿哥,可有相国的消息?”
“安大将军,相国说了,以后要严加约束子女下属,要把心思放在为国戍边上,此事只要安西军不计较,他可以网开一面,明天大将军写一份保证书,便可去县衙销案了。”
安禄山大喜,连连躬身道:“是!是!是!我一定严加约束部众,绝不再给相国添麻烦。”
得到了李林甫的音信,安禄山终于一颗心落地,他一挥手,带着儿子匆匆地走了。
.......
大明宫内到处是箱笼包裹,显得十分凌乱,再过一段时间,圣上和贵妃就要搬到兴庆宫去居住了,大家都在忙碌着。
杨玉环是在前年正式封为贵妃,李隆基没有皇后,她就是六宫之首,从开元二十九年正月起,她进宫出家为女道士后,已在大明宫内住了整整七年,她开始越来越不喜欢大明宫了,尤其这座宫殿总让她想起从前的岁月。
她慢慢走到一只大箱前,不由秀眉轻蹙,指着箱内的绿玉磬对两名宫女道:“这磬不要太急收起,这些天我还要用。”
“是!”宫女又把收箱的绿玉磬取出了出来。
“四妹,你为什么不想住大明宫了?”
身后传来一个清爽的笑声,一名身着绿罗裙的少妇走了过来,她容颜秀丽、淡扫蛾眉,脸上不施一丝粉黛,正是杨玉环的三姐杨花花,她是昨天中午才刚刚抵达长安。
杨玉环最喜欢的就是自己的三姐,她亲昵地拉着杨花花的手笑道:“三姐,快坐下。”
两人在榻上坐下,杨玉环轻轻叹了口气道:“大明宫太大太空旷,一座花园都要走半个时辰,住在这里,心里也空空荡荡的,我不喜欢,我喜欢兴庆宫的精美雅致。”
“我倒很喜欢大明宫,我喜欢这里的气势雄伟、富丽堂皇。”
杨花花站起身打了个旋,指着拱顶三十六颗光芒璀璨的夜明珠,笑吟吟道:“就冲这三十六颗夜明珠,我也想长住这里,四妹,反正空着也可惜了,你去给圣上说说,给我在大明宫留一座小宫殿,好不好?”
“三姐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朕呢?”
不知何时,李隆基笑呵呵出现在她们身后,杨玉环慌忙起身施礼:“臣妾参见陛下!”
“朕说过多次了,以后别叫陛下,在宫中叫三郎,朕更觉得亲热一点。”
“是!臣妾记住了。”
李隆基又回头对杨花花笑道:“朕记得过几天就是三姐的寿辰,要不要朕给你好好操办一次?”
“多谢圣上美意。”
杨花花心中暗喜,有圣上出头,这寿礼可就哗哗地来了,但她脸上却不露出来,后退一步不好意思地低声道:“刚才妾身妄语,请圣上勿怪!”
李隆基不介意地摆摆手道:“大明宫本来就是朕的宫殿,其实给你一座也无妨,只是不合礼仪,而且朝中大臣也难以应付,这样吧!朕送三姐一座大宅,是原来太平公主的旧宅,一点也不比皇宫差,就当是朕给三姐的寿礼。”
杨花花喜得眉开眼笑,悄悄给李隆基递了个秋波,媚声笑道:“多谢圣上妹夫赏赐。”
杨玉环见三姐举止轻佻,心中有些不悦,便岔开了话题笑道:“三郎,这几天你好像很高兴,这是为何?”
“朕是高兴,前两天接到安西战报,朕的安西军已经拿下了小勃律,从朕登基那时起,小勃律就丢了,没想三十五年后终于夺回来了,朕怎么能不高兴呢?”
李隆基十分兴奋,“安西军有功将士已经进京,明天朕要在含元殿好好嘉奖他们。”
“圣上,那群安西军官兵,我昨天中午进京时在城门外也遇到了,确实很有趣!”杨花花在一旁插口笑道。
“有趣?”李隆基有些奇怪,便笑问道:“他们做了什么事情,竟然让三姐感到有趣?”
“有个大胡子胡人一个劲地讨好我,还有一个叫李七郎的,毫不怜香惜玉,竟然把据说美貌无比的吐蕃公主一箭射死了。”
“啊!”杨玉环一声惊叫,轻轻掩住嘴,“把公主一箭射死,这太可怕了。”
李隆基却眉头一皱,他记得奏折上说,吐蕃公主是从藤桥上跌入深涧而亡,并没有说是被射死,这是怎么回事?
他立刻回头对一名宦官道:“速去朕的御书房,把高仙芝的战报拿来。”
宦官飞奔而去,过了没多久,他取来了一本军报,李隆基接过,直接翻开第四页,只见上面写着:‘吐蕃公主奔至藤桥,唐军追至,吐蕃援军也到,山涧风急,吐蕃公主坠入山涧而亡,唐军遂断藤桥.....’
杨花花和杨玉环也凑上前看,杨花花忽然道:“四妹,你看出来没有,这段话里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杨玉环不解地问道。
“这写报告的人很狡猾,他怕写假话有欺君之罪,可又不想说实话,便打个马虎眼,说什么山涧风急,让人感觉吐蕃公主是被山风吹下去的,可实际上山涧风和吐蕃公主坠亡没有一点关系,他根本就没写吐蕃公主为什么会坠崖?不用说了,肯定是被那个李七郎一箭射死的。”
“很这个有可能,断桥的立功将领就叫李庆安。”李隆基自言自语道。
“不是很有可能,肯定是,因为那个大胡子说露嘴了,其他军官都很生气。”
李隆基沉思了片刻,微微一笑道:“朕倒很想看一看这个毫不怜香惜玉的李七郎,他长什么样子?”
“他额上....”杨花花欲言又止,她媚然一笑道:“这个李七郎真的很与众不同,圣上明天不妨自己看一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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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大殿封赏(上)
次日凌晨,天还没有亮,轰隆隆的鼓声忽然敲响了,惊醒了沉睡中的长安,早朝的时间到了。
自从李隆基在天宝四年册封杨玉环为贵妃,他上早朝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从三天一次早朝,渐渐变成了现在的每月逢五上早朝,今天是十二月初五,是十二月的第一次早朝。
天色还是黑沉沉的,但大街上已是马车随处可见,马车右辕上,橘红色的灯笼上写有主人的官衔和姓,比如御史中丞杨,这就是御史中丞杨钊的马车了,或者户部侍郎杨,这却又是户部侍郎杨慎衿的马车,
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夹杂着骑马的官员,浩浩荡荡向丹凤门方向驶去。
此刻卯时未到,丹凤门广场上聚满了官员,他们正三三两两低声交谈。
安禄山昨晚在雪地里站了一个时辰,回去后便有点伤了风寒,如果是平常,他或许就请个假了,但今天是安西军的受封,他若请假,就有点......
安禄山昏昏沉沉地坐在台阶上,他谁也不想理睬,这时御史中丞杨钊远远走来,躬身施礼笑道:“安大将军,怎么坐在此处?”
杨钊就是后来的杨国忠,他是杨贵妃的族兄,身材高大,一表人才,去年刚进京,短短一年时间,他便从一个巴蜀小官混到了御史中丞,并兼任其他十几个职位,升职之快,已挤身进了大唐高层的行列。
安禄山吃力地站起身笑的:“让杨中丞见笑了,昨晚受了点风寒,身体虚弱,便坐下休息。”
“哦!原来如此。”杨钊上前一步,又低声道:“不知昨天小将军之事处理得如何了,要不要我帮忙?”
“多谢杨中丞美意,这件事已经平息了,没办法,今天是嘉奖安西军,我生病了来也得来。”
“哼!拿下个小小的边疆小国就如此兴师动众,大将军北拒契丹,立下无数功绩,也未见什么含元殿大赏,这未免也太厚此薄彼了。”
安禄山见杨钊居然不知道拿下小勃律的重要性,不由暗暗鄙夷,不过杨钊的口气中明显有讨好他的意思,他心中不由一动,这杨钊可是贵妃的族兄,如果能笼络住他,那岂不是就沾上了贵妃势力,自己怎么没有早点想到呢?
直到今天,安禄山才突然发现杨钊的重要性,心中又是懊恼又是惊喜,连忙笑道:“杨中丞,什么时候到我府上喝杯水酒,我给中丞看一看幽州的绝色美女。”
杨钊大喜,他早想和安禄山搭上关系了,而且还有绝色美女等候,他急忙道:“后天正好有空,我后天过来,如何?”
“那就一言为定!”
两人一起仰天笑了起来,这时,含元殿上传来一声浑厚的钟声,一名殿中监官员走出来高声宣道:“卯时一刻已到,升朝!”
丹凤广场上数千名官员立刻排成了两队,大唐的朝会有小朝、中朝和大朝之分,小朝主要是临时有要事才召集的朝会,这是由从三品以上官员参加,一般在紫宸殿或者延英殿举行,讨论军国大事。
而中朝一般是指每天早上的朝会,五品以上职事官都要参加,这是大唐最频繁的朝会,像今天逢五的朝会,也是属于中朝,大多在宣政殿举行,但今天在含元殿举行,官阶又降到七品以上,不限职事官,这就有大朝的意思了。
大朝是每年五月初一和外国使臣集体觐见时在含元殿举行,京官九品以上,外官因朝集在京者,一律就列,场面极其隆重。
“百官进殿!”
二千余名官员分成两列,左列由门下侍中左相陈希烈率领,右列由中书令右相李林甫率领,按品级依次排列,走上高高的龙尾道,向气势恢宏的含元大殿鱼贯而去。
含元殿极为宽阔,南北长四百余步,东西广五百余步,可容纳万人,它巍峨地屹立于龙首原南沿之上,极目远眺,终南山清晰可见,长安街道尽收眼底。
进入大殿光线充足,但越往里走,就渐渐变得昏暗,皇帝坐在高高的龙榻上,他可以清晰地看见群臣,但群臣却看不清他,这就显出大唐皇帝的神秘与威严。
群臣进殿,从三品以上官员都有席位,可坐听朝政,而四品以上官员都在后面站立,按三省六部九卿五寺以及散官的顺序依次排列。
大殿里窃窃私语,议论着今天早朝的内容,今天早朝就只有一个议题,嘉奖安西军小勃律之战。
李林甫闭目养神,可眼角余光不时瞟向坐在玉阶之上的一个男子,他头戴三梁冠、身着绛纱袍、腰系大带,目光沉静,嘴角带着一丝淡然的笑意,这个男子便是大唐皇太子李亨,从开元二十五年前太子李瑛被废而得册立开始,至今已近十年,一直便战战兢兢地生活在他父亲,大唐天子李隆基至高无上的皇权之下。
李林甫为拥立寿王李瑁为太子,曾不遗余力地反对李亨为太子,所以,当李亨被册立后,便成为李林甫的眼中钉、肉中刺,在李隆基的默许之下,他一次一次打击太子,天宝五年初,爆发了韦坚案,韦坚是太子妃之兄,刑部尚书,正月十五,他私会太子,被李林甫指使御史弹劾,又牵连进了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韦坚与皇甫惟明被流放后处死,太子李亨被迫休掉了太子妃。
同年十一月,杜有邻案又爆发,杜有邻是太子宠妃杜良娣之父,因被告发谋反而被杖毙,为了撇清与杜有邻案关系,太子又被迫休掉了宠妃杜良娣。
一年内休掉了两个妻子,使太子李亨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击,他变得沉默了,极少离开皇宫,今天是逢五朝会,他按礼制前来参加朝会。
此时,李亨的心情十分平静,仿佛小勃律之战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皇帝陛下驾到!”
殿中少监一声长喝,官员们纷纷站起身,大殿里静悄悄的,鸦雀无声,李亨也站起身,他垂手而立,等待父皇驾临。
一声钟响,四十名宦官分两列进入,紧接着是近百名御前带刀侍卫鱼贯而入,腰挎银装仪刀,手执玉锤金戈,分列玉阶两边,最后是十六名宫娥,手握宫扇、罗盖,簇拥着大唐天子李隆基进殿。
今天是正式临朝,李隆基也不再穿常服,他身穿绣龙大裘,头戴天子衮冕,白珠九旒垂在面前,高力士怀抱圣旨,立在他身后。
李隆基坐定,环视了众臣一眼,众臣一齐躬身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整齐响亮,李隆基满意地点点头,一摆手,“众爱卿平身!”
“陛下有旨,百官归位!”
“谢陛下!”百官纷纷返回自己的队列,各位高官也坐了下来,趁这个空挡,李隆基笑着问太子李亨道:“皇儿最近身体可好?”
李亨连忙欠身道:“回禀父皇,儿臣身体尚好。”
李隆基点点头又道:“朕闻你已两月不出宫门,这也不对,你是太子,当遍访民情,知民间疾苦,况且马球大赛即将开始,朕也希望你常去看一看,散散心。”
“儿臣遵旨!”
这时,高力士低声提醒道:“陛下,开始了。”
李隆基收敛心神,对众臣缓缓道:“今天的议题,想必各位爱卿已经知晓,安西军攻占小勃律,威震西域,重振朕大唐天可汗的威名,其功在社稷,不可不赏,朕正式决定,主帅高仙芝取代夫蒙灵察,为安西四镇节度使,并加封鸿胪寺卿、御史中丞,安西军赏钱三十万贯,绢十五万匹。”
说到这里,李隆基停住,由殿中少监高声宣布,“高仙芝取代夫蒙灵察,为安西四镇节度使,并加封鸿胪寺卿、御史中丞,安西军赏钱三十万贯,绢十五万匹。”
李隆基微微点头,又道:“安西军能历尽艰辛,取得小勃律战役胜利,是三军将士奋勇杀敌所致,朕今天要特地封赏二十四名安西军有功将士,宣他们进殿!”
“宣安西军将士进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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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大殿封赏(下)
“宣安西军将士进殿!”
......
“宣安西军将士进殿!”
......
呼喝声一声声传了下去,片刻从栖凤阁旁的便道上走出来一行人,正是安西军将士二十四人,他们有的身着军服,有的身着白衣,这是大唐的礼仪,无官职平民或士兵参见皇帝必须要身着白衣,白色是大唐的国色,白衣也就是尊贵的衣服。
李嗣业昂首挺胸,率先走进了含元殿,其次便是李庆安,排第三应该是大将席元庆,但席元庆率军驻守小勃律,无法东来受赏,跟在李庆安身后便是荔非守瑜、再其次是贺娄余润、荔非元礼、田珍、段秀实、白元光,走在最后两人是贺严明和韩进平。
一行人个个身材魁梧,器宇轩昂,虽然才二十四人,可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大殿上众人暗暗叫好,一时议论纷纷。
“我大唐有这等人物,边疆可无恙!”
“最前面之人便是天下第一刀,李嗣业,他身后那位,听说是安西第一箭,弓箭极为厉害。”有知道内情的人悄悄向周围人介绍。
“听说天下第一箭是范阳的史思明,他能超过史思明吗?”
“史思明虽然箭术高超,但未必有这位狠辣,我听安西军人说,此人出箭,必见血,死在他手中的突骑施人和吐蕃人已经数不胜数了。”
李庆安从进殿的那一刻起,便在打量含元殿,这座代表大唐最高建筑水平的宫殿,大唐的建筑和明清时完全不同,明清的建筑斗拱很小且繁,缺乏一种气势,而大唐的建筑以复杂的大型斗拱和梁柱一道支撑屋顶,使宫殿呈现出一种大气磅礴之势,尤其含元殿地势很高,放眼向殿外望去,给人一种傲视天下的感觉。
大殿开阔,群臣远远站在两边,前面几排是席地而坐的高官,离他们有十几丈远,每人都有一块宽敞的位子。
走到最前,李庆安看到了李林甫,李林甫向他微微点了点头,可是在李林甫的上首还坐着一人,头戴金冠,穿着赤黄色的大袍,李庆安一转念便反应过来了,这个人必定就是大唐太子李亨。
李亨也在平静地望着他们,只微微扫了一眼,目光便垂了下去,他不是很感兴趣。
倒是李隆基的目光炯炯,充满了一种探求真相的欲望,一个一个从他们脸上扫过,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了李庆安的身上,是的,这个年轻人很不同一般人,他身材挺拔魁梧,富有轮廓的脸庞,额上有一条长长的伤疤,给人一种男人的阳刚和冷硬,但这些都不是他的魅力所在,他的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与众不同,他的目光冷静而锐利,闪烁着直透人心的晶亮。
李隆基一下子被他吸引住了,他微微地笑了,杨花花说的与众不同的年轻人,必然就是此人了,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文牒,李庆安,安西斥候营校尉,后面是他在小勃律战役中的一串军功,先锋开路,全歼迦蓝城吐蕃军,巧渡婆勒川,在连云堡杀敌四十七人,飞夺阿弩越城、斩断吐蕃藤桥。
李隆基淡淡一笑,应该还有一条,射杀吐蕃公主,高仙芝认为这不是功劳,把它藏匿了,可他李隆基却认为,这是天大的功劳,他就喜欢这种在战场绝不怜香惜玉的男人,这才是真正的大唐军人。
“臣等参见吾皇陛下,祝陛下万岁万万岁!”
一行二十四人昨天习了礼仪,一齐向李隆基躬身施礼,大唐官员见皇帝无须跪拜,只须长身施礼便可。
李隆基摆了摆手笑道:“各位将士免礼平身!”
“谢陛下!”
众将士起身,这时,殿中少监打开圣旨,高声宣读道:“安西将士奋勇杀敌,有功于国,当论功行赏,今含元大殿表彰二十四人,以其英雄事迹昭示天下,天宝六年四月初一,天朝大军出龟兹......”
殿中少监慷慨激昂,足足宣读了近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封官一刻,他停了停,看了一看李嗣业道:“陌刀昭武校尉李嗣业,舍身杀敌,夺取连云堡立大功,杀敌居首,特封金吾卫中郎将、壮武将军、加赐开国县伯,赏银三千两,绢五百匹。”
“臣谢陛下隆恩!”李嗣业单膝跪下,行一军礼。
李隆基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向了李庆安,他现在明白李庆安的功绩为什么排第二了,就是射杀了吐蕃公主,不过李隆基并不打算更改什么,在他批复兵部封赏军册时已经接纳了高力士的建议,提了李庆安半级,使他与李嗣业并列,当时的理由是汉胡平等。
殿中监少卿继续高声道:“斥候校尉李庆安,先锋开路,血战连云堡,勇夺阿弩越城,斩断吐蕃藤桥,确保唐军攻占小勃律,居功伟烈,可并列首功,特封千牛卫中郎将、壮武将军、赐开国县伯,赏银三千两,绢五百匹”
这时,兵部侍郎李麟愣住了,他记得李庆安明明是封从四品的太子亲勋翊卫中郎将,怎么变成了正四品的千牛卫中郎将,而且是并列首功,他疑惑地看了一眼李林甫,李林甫却笑着轻捋长须,李麟顿时有了明悟,这是高层之间另外商定。
不仅兵部官员愣住了,就连李庆安本人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被封为中郎将,而且还封爵开国县伯,封散官壮武将军,他一转念,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二,恐怕和高力士有关,他迅速瞥了高力士一眼,只见高力士轻闭双眼,仿佛老僧入定一般,就在李庆安目光要移走时,高力士的眼睛睁开了,冲他微微一笑。
“李庆安上前受封。”
李庆安心中大喜,但脸上却不露声色,上前半跪行一军礼,沉声道:“末将李庆安,谢吾皇陛下封赏。”
他刚要起身,李隆基却笑道:“李将军,朕再赏赐你紫金鱼袋一只,以壮你深涧藤桥上的那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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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慕名请客
安西二十四将在含元殿受封,一时轰动长安,茶馆酒楼处处在谈论此事,谈论他们功绩,尤其李嗣业和李庆安地名字传遍了全城,他们一个刀法神勇,一个箭术无双,被美誉为安西双虎。
安西军满载而归,人人都有封赏,就连贺严明也被封为校尉,赏银三百两,但最高兴的莫过于韩进平,他和别人的封赏不同,他被赦免了流放之罪,因他有功名在身,李隆基怜他书生从军,改授丹徒县县令,赏银三百两,准他衣锦还乡。
但遗憾的是,安西进奏院被烧,修建尚须时日,众人只得另觅住处,不过李林甫已经替他们安排好了,住进同样位于崇仁坊的一处空宅内,这里原是武三思的一处别宅,占地近百亩,有大大小小十几个院落,但最令安西军满意的是这里旁边就是一处马球场,可以给他们练球。
不过今天大家的心思都不在马球上了,各自出去办事,李嗣业被金吾卫邀去教授陌刀刀法,段秀实和白元光相约去买宅,荔非元礼腰囊充足,自然去沉溺于青楼温柔之乡。
李庆安则带着贺严明和韩进平来到东市的一家酒楼,后天韩进平就要返乡了,李庆安要为他践行。
“将军,这一杯酒我敬你,如果没有你,我韩进平现在还在戍堡苦熬岁月,哪里会有今天。”
韩进平端起一杯酒,敬向李庆安,李庆安举杯一饮而尽,微微一笑道:“我原以为你会被封为安西军的文职军官,却没想到你居然被改授丹徒县县令,老韩,命运真是奇妙啊!”
旁边贺严明好奇地问道:“老韩,丹徒县离你的家乡有多远?”
“不远,也就一百余里,骑马一天便可到了,小贺,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
“我倒是想去......”贺严明瞥了一眼李庆安,关键就在这个人准不准了。
李庆安伸手抽了他一个头皮,笑骂道:“你小子就别做梦了,给我老老实实呆在长安。”
邻桌的几个年轻女子见贺严明被打得狼狈,都不由扑哧地笑出声来,贺严明丢了面子,摸摸后脑勺,低声嘟囔道:“不准就不准,干嘛要动手,好歹我也是校尉了。”
“哦!我倒忘了,你现在是贺将军了,贺将军,要不要我再给你行个军礼啊?”李庆安似笑非笑地道。
若李庆安怒斥,贺严明倒不怕,但李庆安这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却让他心里一阵阵发憷,他不敢看李庆安的眼睛,小声道:“什么贺将军,听着就像叫别人一样,还是叫小贺让人感觉踏实。”
“哼!你也知道什么叫踏实,我最后再给你说一句,不管你升了什么官,得了多少赏赐,你还是要把自己当做队正。”
韩进平也拍拍贺严明的胳膊劝道:“小贺,将军是为了你好,你今天才十九岁,当兵不过三年,就做到校尉,你想想,多少人会眼红,而且你又没什么父兄叔伯是军中高官,全靠将军护着你,如果你自己不知好歹,骄狂自大,恐怕明天你就要丢官罢职了。”
贺严明低头不敢吭声,李庆安瞥了他一眼,和缓一下口气道:“明天开始我们就要练球了,你的任务就是带人去别处打探,熟知对手的虚实,知道了吗?”
“我知道了。”
李庆安点点头,便举起酒杯对韩进平道:“老韩,这杯酒就祝你一路平安,早日和妻儿团聚,希望我们将来还有再见之日。”
韩进平也举起酒杯道:“我也祝将军能够步步高升,早日成为安西之主。”
.........
喝完酒,韩进平去吏部办理手续,李庆安则带着贺严明返回了住处,他们刚到大门口,门房便高声道:“李将军,有人找你,已经等候多时了。”
只见台阶上站着一名管家打扮的中年人,他笑着跑了下来施礼道:“请问,你可是李庆安将军?”
李庆安从来没有见过此人,便点点头笑道:“我就是李庆安,不知阁下是......”
“我是千牛卫独孤大将军府中的管家,我家老爷仰慕李将军威名,命我来送一张请柬,请李将军务必赏光。”
说着,他恭恭敬敬地将帖子递给李庆安,李庆安接过帖子看了看,是千牛卫大将军独孤适请他今晚去府上赴宴,李庆安不由眉头皱了起来,独孤家族一百多年来一直是大唐贵族,地位显赫,而自己虽今天受封千牛卫中郎将,但这只是个官衔而已,实际上和千牛卫没有半点关系,他请自己吃饭做什么?
虽然心中疑惑,但李庆安还是点点头笑道:“请转告独孤大将军,今晚我一定准时上门拜访。”
“那好,我就回去了,李将军千万别忘了。”
管家嘱咐了几句,便告辞而去,李庆安回到房中,发了一会儿怔,他还从来去唐朝大户人家做过客,这里面的规矩他一窍不通,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不能空手上门。
可是该买点什么东西好呢?李庆安现在是很有钱,高力士那里他得到了一千五百贯的赏钱,今天又进帐了三千两银子和五百匹绢,在唐朝,这便是个很殷实的富翁了。
李庆安凝神想了片刻,最好是安西特色的东西,盘羊头,拿着不好看,要吓坏小孩的。
葡萄美酒夜光杯,葡萄酒似乎有点拿不出手,‘夜光杯,’对了!河中地区的珠宝,既名贵,又是西域的特产,在长安也买得到,送给独孤适的妻女。
李庆安拖出木箱取钱,这时,他从木箱里拾起一只木盒,这就是那枚神秘的火焰宝石了,他得到快两年了,始终不知道这块宝石的底细,长安会不会有人知道呢?正好自己要去买珠宝,顺便找懂行的人打听一下。
李庆安取了几锭银子,便骑马向东市而去,昨天上午虽然来过东市,却只在门口没有进去,今天他是第一次走进这座历史赫赫有名的超级大市场。
东市由于靠近三大内(西内太极宫、东内大明宫、南内兴庆宫)、周围坊里多皇室贵族和达官显贵第宅,故市场经营的商品,多上等奢侈品,以满足皇室贵族和达官显贵的需要。
东市大小相当于后世的一平方公里,里面东西南北各四条大路纵横,可并行几辆马车,物以类聚,绫罗绸缎、珠宝翠玉、上等文墨、名家乐器等等店铺林立,中间则是官府机构,常平仓、市署、平准署依次排开,相对于繁华热闹的西市,东市略显得冷清,但仍不时看见装饰华丽的马车从大街上驶过。
打听了一下,李庆安便来到东北角的珠宝店铺聚集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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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宝石现踪
找了一会儿,李庆安最终走进了一家名叫‘拓枝乡’的胡人珠宝店,石国的都城叫做拓枝城,很明显,这家珠宝店应该和石国有关,他记得那苏宁给他说过,他那块宝石好像叫做‘太阳石’,是石国的名产。
“客人,是来买宝石吗?”店小二非常热情地将他迎了进来。
这里胡人不多,伙计都是汉人,李庆安点点头笑道:“我今天要去一户高官家做客,想买件名贵的珠宝饰物,你推荐一下,买什么比较好?”
“客人算是找对地方了,我们珠宝店专供豪门望族,甚至宫里也会来我们这里订购,就看客人有什么需求了,比如是提亲还是求人办事,再比如是亲戚熟人还是初次上门等等,这都很有讲究,客人要告诉我目的,我才好推荐。”
“是初次上门,也不是为了求人办事,只是平常的拜访。”
“哦!这样的话,我建议客人买一件中档珠宝,买得太低了拿不出手,买得太名贵了,别人也为难,客人说是吧!”
李庆安笑着点点头,“说得不错,就按你说的办。”
“客人请跟我到这边来。”
店小二把李庆安请到一间屋子里,取出几个扁匣,打开来笑道:“这些都是中档品,每一件都拿得出手,客人自己挑。”
他指着一只珍珠冠笑道:“这是日本国的货色,传闻是日本少女赤身下海采集的深海珍珠,颗颗圆润晶莹,冠由银铸,要价一百贯,最低八十贯。”
李庆安对日本珠冠不感兴趣,他拾起一对镶满了蓝红宝石的酒杯笑道:“这对酒杯多少钱?”
“客人很有眼力,这对酒杯是由两整块碎叶暖玉雕成,每只又镶嵌了二十四颗那色波的红蓝宝石,非常名贵,要价一百五十贯,如果客人诚心想要,最低一百三十贯,我们用檀木盒装盛。”
这对酒杯李庆安非常喜欢,便笑道:“就要它了,不过我身上只有官银,你们收吗?”
“官银可以收,不过比黑价略便宜一点,一两银子兑一千一百文钱,客人愿意吗?”
“这个没问题!”
李庆安取出五饼银子放在桌上,推给店小二。
“客人稍等,我请掌柜来。”
片刻,一名岭西胡人匆匆走了进来,躬身施一礼,用一口流利的汉语笑道:“客人要买百翠杯吗?”
李庆安这才知道这对酒杯叫做百翠杯,他点头笑道:“去一名高官家做客,作为礼物。”
掌柜坐下叹道:“哎!做个客都要花一百三十贯钱买礼物,现在这个年头真是越来越奢华了,我记得十年前,买份几百文钱的上好细点就已经非常不错了,那时候斗米不过十文。”
李庆安忽然觉得有一种冤大头的感觉,自己是不是太大方了,那独孤适和自己素不相识,只不过上门吃顿饭而已,就要送他一百三十贯的礼品,假如有十个人请自己吃饭,那自己岂不是就要破产了?
他有点后悔了,但银子已经被帐房拿去鉴定去,现在反悔似乎有点丢面子,算了,这个百翠杯他自己要了,给那个独孤适买个两贯钱的细饼糕点就足够了,又不是去孝敬丈人。
他暗暗打定了主意,这时,一名胡姬侍女端上来两杯茶。
“客人请!”
掌柜笑着把一杯茶推给了李庆安,李庆安端起酒杯慢慢吮了一口,不露声色问道:“不知掌柜听说过太阳石吗?”
‘太阳石?’掌柜愣了一下,摇摇头道:“我做珠宝生意已经快三十年了,从没听说过什么太阳石,会不会是一种宝石的别名?”
李庆安注视着他的眼睛,见他没有任何异常,便又试探着问道:“我有个朋友在安西从军,他手上有块红宝石,听说那宝石里竟有火焰升腾,有人说.....”
他话没说完,掌柜脸色大变,一把抓住李庆安的手道:“你说的难道会是‘光明之眼’,它在哪里?”
“掌柜别急,这是我一个安西朋友说的,什么叫‘光明之眼’?”
李庆安兴趣大增,原来自己那块宝石叫做光明之眼,这个名字很怪异。
掌柜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应该不是它,光明之眼是袄教的神物,怎么可能在汉人的手上。”
“这块光明之眼很值钱吗?”
“值钱?”掌柜哼了一声道:“如果真是光明之眼,那就不是可以用金钱来度量,我这样告诉你吧!这块宝石一直供奉在亚兹德的拜火教神庙内,萨珊帝国的阿尔达希尔一世曾表示愿意用三十座城来换取这块阿胡拉马兹主神的化身。”
“阿胡拉马兹主神的化身,这是什么意思?”李庆安不解地问道。
“阿胡拉马兹是光明之神,那块宝石就是他的眼睛,是他三大化身之一。”
说到这里,掌柜跪了下来,对着窗外的夕阳匍匐磕头,喃喃道:“主神啊!原谅我对你的不敬。”
直到此时,李庆安才知道,原来自己那块宝石竟是如此珍贵,难怪那苏宁要出万贯钱来买它,那么自己当时掩埋的那具白骨,也不会是一般人了。
这时,帐房走过来,找回了一袋钱,掌柜将一对百翠杯小心翼翼地放进檀木盒里,递给李庆安道:“客人,这是你的百翠杯,请收好。”
停一下,他又叮嘱道:“光明之眼这个名字,客人请不要随便在粟特人面前提起,那是对神的不敬。”
“我知道了,我又没有此物,只是随便问问。”
李庆安拿着百翠杯便扬长而去,掌柜一直注视着李庆安的背影走远,他忽然招手叫来另一名伙计,指了指李庆安的背影低声道:“你坐我的马车,盯住这个人,看他住在哪里?”
........
李庆安又到一家糕点名店买了几色上等细点和两瓶三十年的高昌葡萄酒,这才按着请帖上的地址向务本坊的独孤府宅而去.
独孤家族从南北朝时代起便是名门望族,隋文帝的皇后便是独孤氏,皇后独孤氏的妹妹又嫁给西凉李氏,生下的第三子便是大唐开国皇帝李渊,因此独孤家族和李氏家族渊源极深,历史上,唐代宗李豫的皇后便是独孤家的嫡女。
独孤适便是独孤家族的家主,他官拜千牛卫大将军,今年约六十岁,身材魁梧高大,声音洪亮。
听说李庆安到来,他笑呵呵亲自迎来出来,“李将军,我等你多时了。”
李庆安拱手施礼笑道:“我不懂礼仪,只在路上买了几色细点和好酒,望大将军莫要嫌弃。”
“这就没必要了,还买什么东西,人来了就行了,李将军,你太客气了。”
独孤适有点埋怨,不过既然已经买了,他也只好让管家收下,异常热情地将李庆安请进府内。
独孤府占地广阔,重重叠叠的院落不知有多少,亭台楼阁精巧雅致,巨大的建筑物上雕梁画柱,显得富丽堂皇,到处都种满了名贵花木,虽是万木凋零的深冬,但独孤府上依然可以感觉到点点绿意。
“今天安西双虎名扬长安,不知多少人想请你们做客,李将军却被我请到了,荣幸啊!”
“大将军过奖了,我哪有这等名气。”
李庆安微微笑道:“我乳名七郎,大将军不妨直接叫我七郎。”
“呵呵!那我不客气了,我今天置办了几杯水酒,特请七郎到府中一叙,有点唐突,请七郎多多包涵。”
“哪里!哪里!是我打扰贵府了。“
两人寒暄着走过中门,这时,一名宫装贵妇人在几名丫鬟的簇拥下匆匆走来,她在独孤府的耳边低声道:“三姑娘说她生病了,不能来见客人,我怎么劝她都不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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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章 独孤相亲(上)
“什么?下午还说得好好的,怎么又变卦了,不行,我去把她抓来。”独孤适怒气冲冲,也不管李庆安,拔脚就往内宅走去。
李庆安想叫他,但已经来不及,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远,他尴尬地站在中门旁,有点进退两难,喝杯水酒就这么难吗?
“李将军今年多少岁了?”
旁边的贵妇人笑吟吟地接过了孤独适的工作,她年近四十岁,徐娘半老,姿容俏丽,长得面如满月,被脂粉涂得雪白,头高高梳起,像云一样地堆在后面,斜插一支步摇,手臂上戴满了环佩,她上身穿一件窄袖短襦,下著长长的绿色曳地拖裙,肩披红帛,腰束红带。
但李庆安却不由自主地望了几眼她的胸脯,她里面穿着一件黄色的抹胸,却露出了大半个丰满雪白的胸脯,李庆安忽然想起一句诗,‘慢束罗裙半露胸’,没想到他真的看到了这种装束。
露胸装并不是谁都可以穿,它代表一种身份地位,大唐只有贵族妇人才能穿着,当然,有名气的歌女舞姬也可以穿,但那是为了取悦达官权贵。
李庆安来大唐已经两年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穿露胸装的女人,这也难怪,西域普遍都是穿胡服,有身份的汉族女子他就见过高雾一人,可那小娘......
“李将军,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贵妇人斜睨着李庆安,见他目光不时扫向自己胸脯,她笑了笑,并不在意,这贵妇人娘家姓王,是大户人家出身,她原本是独孤适的侧室,独孤适的元配夫人五年前去世后,她一直便主持着这个家。
李庆安收回目光,笑道:“我今年二十五岁。”
“哦!二十五岁正当青春,不知李将军成婚没有?”
独孤适从兵部探来的消息是李庆安尚未婚配,不过女人多疑,王夫人还是要多问几句。
李庆安隐隐有些猜到,这独孤家不会是看中自己了吧!刚才那个三姑娘不肯来,独孤适怒气冲冲去了,若真是这样,这倒有点头疼了。
“从小订了一门亲,后来女方搬家去了蜀中,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了。”
李庆安留条后路,假如那个什么三姑娘人高马大,和独孤适一般的粗犷,那他从小定亲的未婚妻便出现了,可若这个三姑娘千娇百媚、美丽动人,那自己的‘未婚妻’自然就嫁给他人了。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偏堂,王夫人轻轻一摆手笑道:“李将军请进去稍坐,我去催催老爷。”
“夫人请便!”
李庆安心里着实有些郁闷,哪有主人都走掉,把客人丢在饭桌前的道理,不过他也不懂大唐的礼仪,或许大唐人并不在意这个。
房间颇为宽阔,足足可以容纳数百人,在这空旷的房间里,摆着两排十几张矮榻,榻上又置有小桌,桌上摆满了美酒佳肴,还有这个时节少见的新鲜瓜果,在每张榻的后面都站着一名侍女,还好,房间里还有点人气。
这时,李庆安忽然现了一个问题,这十几张矮榻,自己该坐哪一张,这肯定是有讲究的,一般人或许都知道,可自己不是一般人。
李庆安站在那里怔,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靠墙站着的一名侍女,“请问,我应该坐哪一张?”
没人理他,十几名侍女仿佛蜡像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喂!我该坐哪里?”
李庆安换了个语气,还是没人理他。
“他***,脸蛋倒长得漂亮,可惜都是木头人。”
李庆安骂了一句,他话语刚落,忽然传来‘哧!’地一声笑。
“李庆安,你没见桌上都写着名字吗?”
“哦!”李庆安脸一红,他这才注意到每张桌上都放有一只玉牌,玉牌上写着名字,自己的名字是在左第一个。
他四周找了一圈,可房间里除了十几个木头侍女外,再没有别人,难道是从......
他的目光落在墙角的一只白玉屏风上。
“李庆安,你猜对了,本姑娘就在屏风后面。”
屏风一动,跳出来了一个穿着榴花染舞裙的年轻小娘,梳着双环望仙髻,可当李庆安看清她的脸时,却吓了一跳,这是唐朝吗?
小娘长得倒很不错,肌肤雪白,鼻子乖巧,眼睛又大又圆,活泼有神,可是她的化妆却令人不敢恭维,她的眉毛已经剃掉了,眼睛上方画了两条红色横线,眼睛下方画了两条紫色横线,左右眼都一样,不仅如此,她的嘴唇涂的不是红色,而是紫黑色,让人联想到后世日本的动漫人物。
小娘见李庆安目光惊讶地望着她,她有些得意,跳到一张木榻上,大大咧咧地盘腿坐下,随手捡起一只蜜柑,剥开皮吃了起来,嘴里含糊不清道:“我的化妆好看吗?这可是刚刚兴起的‘血晕妆’。”
李庆安咧了一下嘴,原来大唐就有这么新潮的妆扮了,他也坐在自己位子上笑道:“我没见过,所以吓了一跳。”
“你真是个兵二爷,什么世面都没见过。”
小娘有些不屑地撇撇嘴,“你这样不解风情,难怪我姐姐是看不上你。”
“等等!等等!”
李庆安连忙摆手道:“你爹爹请我来只是喝酒,没说和你姐姐有什么关系。”
李庆安已经决定让自己的‘未婚妻’复活了,眼前这个小娘化妆成这样,不知她姐姐又会化妆成什么惊世骇俗的模样,自己还是喜欢脸上干净一点的。
“哈!哈!”小娘几乎要笑得喷出来,指着李庆安道:“说你是兵二爷还不信,我爹爹在扬州做官,几时请过你,请你来的是我祖父。”
“哦!原来独孤大将军是你祖父,那你叫什么名字?今年是九岁还是十岁?”
“你胡说!我今年十.....”
小娘忽然咬住嘴唇,笑道:“好狡猾的家伙,居然想套我的年龄。”
她忽然挺起胸,把襦衫向后收一收,凸出一对育得十分饱满的胸脯,傲然笑道:“看见了吗?这会是九岁的小娘吗?”
“呵呵!我知道了,你今年二十五了。”李庆安打趣她道。
“我有那么老吗?“
小娘翻了个白眼道:“算了,告诉你吧!再过半个月,我就十四了。”
“那你叫什么名字,让我猜吗?”
“不要!肯定又是阿猫阿狗的瞎猜,被你骂了还不知道,我叫独孤明珠。”
小娘眼珠一转,又笑问道:“你可以猜猜我姐姐叫什么名字。”
李庆安端起酒杯笑道:“我猜她叫独孤明月,对吗?”
小娘呆了一下,她忽然伸出大拇指赞道:“你真的很聪明,不是兵二爷。”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独孤适的一声咳嗽,小娘像电击一般的跳了起来,把剥下的蜜柑皮往李庆安的桌上一放,又立刻正经地跪坐下来,裙摆拉拉正,脸上不再有一丝笑容,也不看李庆安一眼,由一只小野猫忽然变成了一个温顺恬静的淑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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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章 独孤相亲(下)
独孤适终于说服了孙女,一颗心微微放下了,其实李庆安虽名震京华,但也到不了让独孤适一心嫁女的程度,开元、天宝年间,武人的地位并不高,名门世家皆不准子弟从军,况且李庆安也只得了个中郎将,在大将军、将军云集的长安,这个官职实在算不上什么。
独孤适也不是看中李庆安气质出众,至于前途无量,倒也有一点点,真正的原因却是独孤适害怕三孙女再重走二孙女的覆辙,前年三月,他的二孙女被李氏皇室封为静乐公主,嫁给契丹松漠都督李怀节,可仅仅半年后,李怀节便造反,杀了自己的二孙女,这让独孤适一直对李隆基耿耿于怀,皇室公主数以百计,他舍不得,却拿自己孙女去和亲,最后死于非命。
最近他得到一个消息,宁苏国又有意向大唐求婚,恰好自己的三孙女明月已经长大成人,莫要又被李隆基看中,拿去嫁给边疆小国,独孤适心中焦急,他认为最好的应对策略就是让三孙女立刻嫁人。
今天上午,独孤适在含元殿上一眼看中了李庆安,这个年轻才二十五岁,人才出众,家中父母双亡,又未婚配,如果有自己做后台,将来的安西节度使非他莫属,况且现在李隆基正在笼络安西军,断然不会破坏他们的婚事,思来想去,独孤适最终决定将李庆安招赘上门。
独孤适背手走进了房内,他冲李庆安微微一笑,回头道:“莫让客人久等了,大家都进来吗?”
‘轰!’地一声,仿佛马蜂炸窝一般,从外面涌进了十几个女人,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为首正是王夫人,其他女人大多三四十岁,有的是独孤适的侍妾,有的是他妹妹,有的是他弟媳,总之,三姑六姨七十二婆基本上都到齐了,这是独孤家的规矩,招赘上门,要家里人都满意才行,先是女人打分,然后是男人评价,总归是一关一关地过,比当年关云长千里走单骑还要累上几分。
房间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女人群雌粥粥,还没等目瞪口呆的李庆安反应过来,便乱箭齐发。
“小李将军,听说你是孤儿,这是真的吗?”
“小李将军,你家里有多少田产,你在安西一年俸禄多少?”
“小李将军,你有没有打算购置房产,我这里有栋宅府,可以便宜卖给你。”
女人们七嘴八舌,从进门开始就没有停过,李庆安也从开始的惊讶、不自在,到最后渐渐变得麻木起来,女人自己说去,他只管喝酒,偶然瞥了旁边独孤明珠一眼,只见她充满同情地望着自己,悄悄地外指了指。
李庆安顿时明白过来,他起身向独孤适拱手笑道:“酒喝多了,我想上趟茅房。”
房间里霎时间安静下来,三姑六姨七十二婆个个目瞪口呆地望着他,李庆安心中不由有些犯嘀咕,自己又是哪里说错了。
其实这也怪不得他,安西军人说得比这粗鲁十倍,他这已经很文雅了,不过,在豪门大户里,‘上茅房’这三个字是下人也说不出口的粗话,他们一般什么都不说,或者说去更衣。
独孤适也被这帮女人吵得昏头胀脑,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他心中蓦地一松,便呵呵笑道:“不愧是军人,说话都这么直爽,你速去速回。”
独孤明珠立刻站起身笑道:“祖父,我带他去吧!”
独孤适狠狠瞪了她一眼,男人上茅房,她一个小娘跟去做什么?独孤明珠心中胆怯,只得又坐了下来,她原本是想找这个机会去找姐姐,说说她对李庆安的感受。
李庆安刚一离开,房间里的婆姨们立刻议论开了。
“我觉得这个年轻人不行,估计没什么田产。”
“就是!我也觉得不妥,你看他额上那道疤,好吓人,怎么能和他同床共枕。”
“说得很对,一个小小的中郎将怎么配得上独孤家的嫡女。”
尽管理由多多,但没有一个人说李庆安‘上茅房’不妥,实际上,那才是真正的原因,这些贵妇人怎么能容许一个时时把下人言语挂在嘴上的人和他们平起平坐。
独孤适也有些郁闷,难怪三孙女不肯,修养是差了点,不过这里面倒有一个人觉得李庆安有点意思,独孤明珠又拿过一枚蜜柑剥了起来,心里却在思量着怎么劝劝姐姐,和这个李庆安见上一面。
........
李庆安走出了偏堂,长长地向天空出了口气,早知道是喝这种闷酒,打死他也不会来。
李庆安琢磨着等独孤适出来便告辞而去,这时,月门外两个丫鬟伴着一个少女向这边走来,隐隐听见他们的说话声。
“姑娘,只是看看而已,咱们也别显得太小气了。”
“我知道,你们别说了。”
李庆安倒有兴趣了,这就是那个三姑娘吗?好像长得还不错,远远望去,这个少女步履轻盈,穿一身黄红相间的长裙,裙腰系在腋下,有点像后世朝鲜族妇女的裙子,但又不臃肿,给人一种俏丽修长的感觉。
走近了,李庆安看清了她的脸,她和妹妹独孤明珠完全不同,她的眉毛修长而秀美,白皙的鹅蛋脸上长着一双清秀的凤目,似含情又庄严,似含怨又凝重,这是一个美貌端庄的少女,她轻盈盈地缓步向前,长裙的下摆似乎要随风飘起,偶然听到一声清脆的佩环相击。
少女从李庆安身边走过,她不由打量了一下李庆安,微微欠身,温柔地笑了笑,款款走进房中去了,留下一股淡淡的幽香。
‘好美的女子!’李庆安由衷地赞叹,他精神一振,告辞之心荡然无存,跟着少女倩影快步走回了房中。
独孤明月已经坐下了,她就坐在李庆安的对面,她见李庆安原来就是刚才在外面见到的年轻人,她的脸上不由飞过一抹霞红。
“呵呵!七郎,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孙女明月。”
独孤适心情畅快,这门婚事成不成是一回事,但孙女知书达理,没有怠慢客人,这使他有了面子,从这一点上,他就要尽力而为。
李庆安站起身,向独孤明月施礼笑道:“在下安西李庆安,初见姑娘,若有失礼之处,请姑娘多多包涵!”
旁边的独孤明珠撇了撇嘴,刚才还粗鲁地说上茅房,这会儿又变得文质彬彬了,不用说,这个家伙看上姐姐了。
“明月,我再多一句嘴。”
独孤适笑眯眯补充道:“七郎可是小勃律战役的大功臣,含元殿上御封千牛卫中郎将,开国伯爵,还赐了紫金鱼袋,七郎,你紫金鱼袋给明月看看。”
“大将军,很抱歉,那个紫金鱼袋我丢箱子里了。”
独孤明月浅浅一笑,声音轻柔而动听,“李将军为国立功令人敬佩,年少有为,还望李将军为国再立新功,不要辜负了青春年华。”
“姑娘的心意我心领了。”
李庆安坐了下来,举杯对独孤适笑道:“今天能得大将军盛情招待,这是李庆安的荣耀,我敬大将军一杯。”
李庆安心里如明镜一样,这个明月小姐是在委婉地告诉自己,她不愿意这门婚事,不愿意就算了,大唐美女多得是,不少她这一个,李庆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旁边的一群婆姨个个眉飞色舞,暗暗叫好,这样拒绝就对了,这个兵二爷怎么配得上独孤家的名媛,倒是独孤明珠轻轻叹了口气,其实这个家伙还不错,姐姐应该再了解他一下。
刚刚还觉得有面子的独孤适立刻阴沉下脸来,至少要喝几杯酒,说几句话,哪有这样一来就拒绝人的。
不等他开口,李庆安便长身而起,拱手对独孤适笑道:“第一次来长安,晚上想去逛逛,我就先告辞了,改天再来打扰大将军。”
他又对独孤明月笑道:“明月姑娘,我们有幸再会。”
“明珠姑娘,我们后会有期。”
说完,他向众人点点头,便在一片惊讶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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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章 夜游长安(上)
从独孤府出来,天尚未黑尽,在独孤府做客还不到一个时辰,可李庆安便觉得仿佛熬过了几年一般,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打马便向住处中驰去,长安处处物宝天华,长安街头美女如云,这些赏心悦目的事情才是他想看的,今晚正好无事,逛夜长安看美女去。
李庆安兴冲冲地回到住处,准备拿一点钱再去,可一进府他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所有人都笑容古怪,用一种同情地目光望着他。
“喂!发生什么事了?”李庆安奇怪地问道。
“七郎,你回自己院子看看就知道了。”
刚走过一道门,便听见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从院子那边传来:“白腊枪,你快去把李臭弓找回来,半夜三更的不在屋里睡觉,他出去做什么?”
李庆安的头一下子大了起来,她怎么来了?
他转身刚要逃,可面前却忽然出现一个俏生生的小娘,“李将军!”她激动地喊道。
小娘大约十一二岁,长得乖巧可爱,李庆安觉得她似乎有些面熟。
“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夏小莲啊!在龟兹,你还来看过我。”
“哦!我想起来了,你是小莲。”
李庆安恍然想起,她就是自己手下遗留的那个孤女,自己的箱子里还有一双她送的布鞋。
“你怎么来长安了?”
夏小莲有些扭捏地说道:“我是跟雾姑娘一起来的。”
她话音刚落,高雾一阵风似的冲了出来,“李臭弓,你到哪里鬼混去了?”
“呵呵!好久不见了,雾娘倒越来越漂亮了。”
“少来这一套,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去找女人了?”
高雾上前在他身上嗅了一下,不由眉头一皱道:“满身酒气,是去哪里喝花酒了?”
这时,白元光从院子悄悄出来,幸灾乐祸地向他眨眨眼,沿着墙根一溜烟地跑了。
“我不是被封为千牛卫中郎将吗?所以千牛卫大将军独孤适便请我到他家喝酒了。”
李庆安一边笑着解释,一边走进了院子,高雾从后面跟了上来,疑惑地道:“你这个千牛卫中郎将和他有什么关系?我看是他有个什么漂亮女儿想嫁给你吧?”
李庆安吓了一跳,雾娘几时变得这般精明?他连忙摆手笑道:“怎么可能呢?独孤适已经年过花甲,他小女儿也三十多岁了,你太胡思乱想了。”
“就算没女儿,也有孙女啊!”高雾笑道。
这时,夏小莲在门口捡起一个盒子道:“李将军,你的东西掉了。”
李庆安一怔,他看了看手中的皮囊,这才发现皮囊的口子没有系紧,那个装百翠杯的盒子掉了。
“那是什么?”高雾立刻被精巧的檀木盒子吸引住了。
“没什么,一个小玩意。”李庆安连忙上前要接过盒子。
高雾却飞奔上来,一把将盒子抢了去,“快给我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她背过身去,打开盒子,眼睛一下子亮了,“呀!好美的杯子。”
她回头激动地问道:“这是你要送给我吗?”
李庆功一下子呆住了,半晌,他挠挠后脑勺,苦笑一声道:“你如果喜欢,就拿去吧!”
“我不要!”
高雾‘啪!’地将盒子盖住,还给李庆安,撅着嘴道:“一点诚意都没有,估计是买给什么独孤将军的孙女的,我才不夺人所爱。”
“我给你说了,没有什么独孤孙女,这个杯子就是买给你的,上次你不是送我一面镜子吗?”
“嗯!你这家伙还算懂礼,知道该礼尚往来,那这杯子可就归我了。”
高雾眉开眼笑地又打开盒子,越看越喜欢,便递给夏小莲道:“小莲,帮我放到包里去。”
“好的!”
夏小莲接过杯子便匆匆去了,李庆安望着她背影,有些奇怪地问道:“她怎么会和你一起来长安?”
“这还不都是因为你?”
“因为我?”李庆安不解,“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会因为我?”
“是你告诉她,她爹爹去岭西了吧!她便要出境去找爹爹,结果被唐军巡哨抓住了,要没她为官奴,正好被我遇到,我便赎了她,又见她孤苦伶仃,就一直带在身边,她也愿意跟我在一起。”
“哦!原来是这样。”李庆安看了看天色,笑道:“我打算去逛长安夜景,你可愿跟我一同去?”
“好呀!听说长安西市的夜晚很热闹,你陪我去看看。”
........
西市被四条八丈宽的大路分割为九大部分,各类店铺成片聚集,比如米市,就有数十家大型米铺组成,控制着长安城的粮米供应,这就是西市和东市的不同,东市以各种奢侈为主,而西市则是平民的市场,大宗粮食、茶叶、布匹、瓷器、铁器以及笔墨纸砚,卖药、卖鞋帽的、卖鱼肉牲口等等等等,应有尽有。
白天李庆安去东市买了礼物,东市人不是很多,他便以为是天寒地冻的缘故,长安人不肯出门,可他当它走进西市大门后,他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
西市完全可以用人山人海来形容,各个店铺里都点着灯笼,灯光汇在一起,将西市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吆喝声此起彼伏,大街上人流如织,有趁夜市会卖便宜货,特来买粮米鱼肉的妇人,有各坊墟市来进货的小商人,有参加春闱科举的各地士子,也有像李庆安一样来参加马球大赛的马球手,三三两两的少女们成群结队,一个店铺一个店铺的游逛,挑选自己喜欢的小饰品。
李庆安带着高雾和夏小莲一路逛街,他的目光不时投向一群群青春俏丽的少女们,她们身着姹紫嫣红的罗裙,‘双飞鹧鸪春影斜,美人盘金衣上花’,仿佛是一道道充满了生机勃勃的亮丽风景,令人赏心悦目。
而高雾的注意力则更多地放在各家绸缎及饰品店里,店铺里各种精美上乘的罗绮、锦绣、珠翠、香粉,同样令她目光应接不暇,恨不得把整个店都搬到安西去。
“七郎,这边!这边!我们看看这家店。”
她拉着李庆安的胳膊向一家珠宝饰品店跑去,“这家店的东西好像很不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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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章 夜游长安(下)
这是家中等规模的珠宝店铺,尽管只是中等,但厅堂里却能容下数百人,和东市那家胡人珠宝店不同的是,这家店里的各种珠翠都挂在墙壁的木格子上,便宜的几百文一件,最贵的也就三四贯.
李庆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今天下午买的百翠杯是何等奢侈了,还仅仅是个中档品,难怪那家店里就只有自己一人。
珠宝店里挤满了前来选购珠翠的客人,年轻的姑娘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几名士子则在和店小二讨价还价,准备买几件饰品带回家乡给自己的娘子。
“小莲,你看我带这支步摇怎么样?”高雾将一支银制步摇插在头发上,得意洋洋走了两步。
“嗯!雾姐,我觉得这种银制的步摇显得有点单薄,最好上面再带两颗宝石。”小莲一本正经地说道。、
李庆安扭过头去暗暗好笑,他从来没有见过高雾戴首饰,现在戴一支银步摇的样子显得颇为滑稽。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我又不是戴给你看的。”
高雾发现李庆安在偷笑,她赌气的拔下步摇,掼给店小二道:“这支步摇我要了,还这几件首饰,那边的金钗和手环我都要了,你给我包起来。”
店小二给她包起来,担忧地道:“姑娘,你这十几件首饰加起来可是要二十贯,鄙店本小利薄,要收现钱。”
“钱你问这位爷要去,小莲,我们走!”
高雾拎起小包赌气走了,店小二慌忙把李庆安拦住,“这位军爷,一共二十贯五百文钱。”
“雾娘,别走散了!”
李庆安喊了一声,他连忙掏出一饼银子,递给店小二,“这是二十五两的官银,应该足够了。”
店小二十分为难,“军爷,我们小店不收银子。”
“那我怎么付,一百多斤重的铜钱,你让我怎么拿?”
李庆安深感付款的不便,原来三五十文铜钱还感觉不到什么,可是当他开始几贯、几十贯的支付后,铜钱不便携带的麻烦就出来了,一贯钱重六斤,二十贯钱就是一百二十斤,难道让他扛着一麻袋钱在街上走不成?
‘开几家钱庄、银铺倒是个很赚钱的行当......’
李庆安暗暗思忖。
“军爷,你先稍等片刻,我去问问掌柜。”店小二无可奈何,东西已经被拿走了,不收银子他又能怎么样?他拿着银子匆匆到里间去了,片刻,他拎了一袋铜钱出来。
“军爷,银子我们掌柜收下了,这是找你的六贯钱,我给你算一算。”
“不用了。”李庆安拎过钱袋便向外面追去,高雾和夏小莲早已经没有了踪影,他又找了几个店铺,依然没有找到她们。
“这两个小娘到底跑哪里去了?”李庆安自言自语地四处寻找。
“李庆安,是你吗?”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李庆安一回头,只见他身后站着两个小娘,其中一人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李庆安一眼便认出来了,她不就是今天下午才见过的独孤明珠吗?她那怪异的血晕妆实在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了,而且她旁边的少女和她化妆大同小异,乌黑的嘴唇,眼角画得细长,两条眉毛斜挑入发鬓,就仿佛动漫中的狐狸精一样。
“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吗?”独孤明珠笑道。
李庆安笑了笑道:“才两个时辰不到,怎么会不认识呢?我是奇怪你祖父怎么会准你晚上出来?”
“他当然不准,我是偷偷溜出来的。”
独孤明珠忽然想起一事,眉头一皱道:“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我姐姐被祖父骂了,哭了好久。”
李庆安耸了耸肩膀道:“你姐姐的事情可不怪我,我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
“我猜你也不知道。”独孤明珠眨眨眼笑道:“你说老实话,你喜欢我姐姐吗?”
“这个....这个不好说。”
“有什么不好说的,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男子汉大丈夫,别这么婆婆妈妈的。”
“喜欢什么?”旁边忽然传来了高雾的声音。
李庆安慢慢转过身,只见高雾背着手,阴沉着脸望着自己。
“呵呵!没什么,你们俩到哪里去了?我到处找。”
“我们就在外面等你啊!”
高雾慢慢走上前,对李庆安冷笑道:“怎么,不给我介绍介绍?”
“这位是独孤...独孤明珠,独孤大将军的孙女。”
李庆安的头忽然痛了起来,他奶奶的,怎么就这样巧!
高雾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对独孤明珠笑道:“我叫高雾,是安西高节度使的女儿,明珠姑娘,你化妆很有特色啊!教教我好吗?”
“原来你就是高仙芝的女儿,我真是久仰了。”
独孤明珠亲热地拉着高雾的手,给她介绍旁边的女伴道:“这是长孙云,是长孙家的女儿,如果你愿意,明天到我家来,我帮你化妆。”
“好啊!我在长安正好没有什么朋友,明天我来找你们玩。”
李庆安暗暗鄙视女人间的虚情假意,高雾几时对化妆有兴趣?从来都是素面朝天,而且李庆安发现女人似乎都具有演戏的天赋,以高雾假小子的性格,居然也像模像样地和独孤明珠拉关系、套交情。
“呵呵!那你们就正好结伴慢慢逛吧!我回去睡觉了。”
李庆安擦脚想溜,高雾却笑道:“七郎,我正好也要回家了,你送我回去好吗?”
她又对独孤明珠亲热地道:“明珠妹妹,明天我来找你,你可要等我哦!”
“雾姐,我一定等你,那我们先走了。”
独孤明珠拉拉高雾的手,又向李庆安眨一下眼,这才和女伴走了。
......
“七郎,今天让你破费了,真是不好意思。”
路上,高雾半点不提独孤明珠之事,和李庆安说说笑笑,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高雾不提,李庆安自然也不会作茧自缚,他笑道:“你喜欢就行,一点小钱,不要放在心上。”
停一下,他又笑着问小莲道:“小莲,那支金钗你喜欢吗?”
“谢谢公子,我非常喜欢。”
小莲和高雾不同,她已经把李庆安给她买的凤钗插在头上了,显得她格外的俏丽。
三人又走了一程,渐渐地要到李庆安的住处了,李庆安再也忍不住问道:“雾娘,你们今晚住哪里?”
高雾白了她一眼道:“看你紧张的样子,我当然是回家,我的行李都在你们这里,你总不能让我空手回家吧!”
李庆安干笑一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知道你在长安也有家。”
“废话!我娘、我哥哥姐姐都在长安,你以为我来长安做什么,来找你吗?”
高雾心中的怒火慢慢地被点燃了,想起李庆安真的是去见独孤家的孙女,她心中就一阵发恨,那个画得跟野猫一样的小娘哪里好看了?
“哼!”
......
五十八章 一封请帖
这几天每天不亮,安西军马球手们便开始在马球场上训练了,马球场位于一片居民区中,安西军的马球训练很快便吸引了周围的民众前来观看,先是每人打数十球,熟悉场地,很快,球场上战马疾驶,每个人都在高速奔跑中击球入洞,投三球,至少四十步外,甚至六十步外也有,他们球技精湛,不时地激起周围观众的一片掌声。
荔非元礼率领几名士兵在球场周围巡逻,他的任务是防止对手前来窥视,事实上这种情况很难防备,对方只要装扮成普通民众,就可以从容地观察安西军的战术和每个马球手的特点。
同样,安西军也可以派人去刺探对手的情况,球场如战场,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昨天晚上,他们为此开了会,刺探对手的任务,交由刚刚升为校尉的贺严明全权负责。
天渐渐地亮了,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这时,远方驰来了一辆马车,停在球场边,车帘慢慢拉起,露出了杨花花妖艳俏丽的脸庞。
她饶有兴致地观看着球场上的训练,目光落在了李庆安的身上。
轮到李庆安了,他策马飞奔而来,离球洞还有六十余步时,贺娄余润和几名球手猛地将球向他抛去,是四只球,从东、西、北三个方向同时射来,李庆安的眼力已练得如鹰一样的敏锐,迅速捕捉到了四只鞠球中那个细微的红色球,他毫不犹豫地挥杖向球击去,一声脆响,球杖准确地击中了鞠球,划出一道弧线,六十五步外一杖进洞。
周围爆发出一片鼓掌声,喝彩声不绝,杨花花也忍不住娇声喊道:“好球!”
荔非元礼早就盯住了容颜俏丽的杨花花,他嘿嘿地笑着自言自语道:“他娘的,这女人长得够味,又漂亮又风骚。”
但杨花花周围有随从护卫,他不敢贸然上前去搭讪,远远地等待着机会,热切地目光钻进了马车里,只管咧着嘴笑,防范对手前来刺探的任务,早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看了一会儿,他忽然发现这个女人有些眼熟,好像见过,他催马慢慢靠近,终于认出来了,这不就是前几天他们进京时遇到的那个年轻少妇吗?嘿嘿!她一定是来找我老荔。
“夫人,好久不见了!”
荔非元礼整了整衣服,扮出一副斯文相。
“还记得我吗?我们在城门外见过。”
“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大胡子。”
杨花花娇笑一声道:“大胡子,帮我去叫一下你们李七郎好吗?”
“找那个家伙干嘛!夫人,那家伙不解风情,比我可差远了,找他不如找我,夫人,让我陪你去游山玩水吧!”
荔非元礼热情似火,又慢慢凑上来一步,涎着脸笑道:“我反正左右闲得无事,愿意为夫人效劳。”
“荔非将军,他们在叫你呢!”一名士兵上前道。
“去!去!去!你没看我正忙吗?”荔非元礼不耐烦一挥手,又目光热切地投向杨花花,“夫人意下如何?”
杨花花瞟了他一眼,媚笑道:“是吗?你愿意为我效劳。”
“当然!请夫人尽管吩咐。”
“那好,你去帮我把李七郎叫来。”
........
练了一个多时辰,马球手们坐在场地上休息了,这时荔非元礼磨磨蹭蹭走过来,众人打趣他笑道:“老荔,她让你做她的入幕之宾了吗?”
“我倒是想,可惜人家看不上我,人家喜欢刀疤脸。”
他翻身下马懒洋洋对的李庆安道:“七郎,你过去一下吧!她找你呢。”
“她是谁啊?”李庆安笑问道。
“你去就知道了,见过的。”
“好!我看看去。”
李庆安站起身,大步向马车走去,荔非元礼躺在地上,望着天上两只鸟雀飞过,他忽然破口骂道:“他娘的,老子连只鸟都不如!”
这边,李庆安已经来到马车前,他老远便认出了杨花花,不就是明德门外所遇妇人吗?
“夫人找我有事吗?”李庆安走到马车前,拱手施了一礼笑道。
杨花花嗲声道:“明天晚上我家里有个聚会,我特地来给你送张请帖。”
她从一叠请贴中找出了其中一张,递给了李庆安,笑道:“一定要赏光哦!”
李庆安看了看请帖,只见上面写着:巴蜀杨氏恭请中郎将李庆安,背面写有时间和地址,在兴道坊,李庆安欣然笑道:“好!我会准时到。”
“不要带什么东西,只要人来就可以了。”杨花花又叮嘱他一句,这才笑着挥挥手,让马车开走了。
“七郎,你怎么让她走了?”
荔非元礼走过来,狠狠盯了一眼杨花花的马车,阴沉着脸道:“我怀疑这娘们是别的球队派来的探子,来刺探我们军情,应该把她抓起来好好拷问一番。”
李庆安不理睬他,返回了球场。
.........
下午练完球后,荔非守瑜悄悄地找到李庆安,低声道:“七郎,现在有空吗?”
“有啊!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尽管说。”
“是这样的。”荔非守瑜吞吞吐吐道:“我想去找芊娘,可是又不敢一个人去,你陪我去好吗?”
李庆安大笑,“这种事情还有什么好说的,我陪你去就是了,要不要把大伙儿一起叫上?”
“可别!”荔非守瑜吓得连连摆手,“你陪我去就行了。”
“兄弟,有什么好事情不叫老哥一声?”荔非元礼总是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了。
李庆安瞥了他一眼,见笑容暧昧,便抽了他一巴掌笑骂道:“鬼鬼祟祟的,你以为我们去逛青楼吗?”
荔非元礼咧嘴笑道:“天天大鱼大肉也会吃腻,偶然换换小菜也不错,听听艳曲什么的。”
“大哥,求你别捣乱好不好,我是有正事。”荔非守瑜小声地央求道。
“正事?”荔非元礼脸色一肃,他拍拍胸脯道:“正事更应该叫我了,打虎还要亲兄弟呢!七郎,你说是不是啊?”
荔非元礼见李庆安不理他,便回头大喊道:“喂!你们过来评评理啊!”
“好!好!好!我让你去就是了。”........
第五十九章 别院听琴(上)
三人一路骑马,不多时便来到了平康坊内,平康坊是长安最繁华热闹的娱乐区,青楼教坊林立、酒肆客栈密布,同时各种官办私立的舞坊乐馆也数不胜数,很快,荔非守瑜便来到了一座大宅前,门前停满了马车,人进人出,往来不绝,李庆安看了看大门上的牌匾,上面写着‘梨园别院’四个字,梨园李庆安知道,那是长安的音乐艺术中心。
荔非守瑜问了看门的小厮几句,便回头对李庆安笑道:“就是这里,你们随我来吧!”
“我先警告你,守瑜等了芊娘快三年了,你今天如果坏事,小心我剥你的皮!”进门前,李庆安警告荔非元礼道。
荔非元礼义愤填膺,“你当我老荔是什么人了,我会抢自己兄弟的女人吗?”
李庆安踢了他一脚,“别废话了,快走吧!”
两人随荔非守瑜走进了大门,迎面便是一座占地极宽的池塘,曲廊环绕,曲廊的中布满了大大小小几十个厅堂,而池塘正中是一座绣楼,是表演歌舞的地方,一队舞姬正在绣台上翩翩起舞,乐声悠扬。
今天别院里花团锦簇,时值隆冬,没有真花,都是锦缎扎成的假花,上面有红色横幅写着四个大字,‘腊日乐会’,李庆安这才想起来,今天竟是腊八节。
“客人,这就是松鹤堂,你们稍坐,我去请芊娘。”
三人在厅堂里坐了下来,李庆安见荔非守瑜满脸严肃,便低声笑道:“怎么,很紧张吗?”
荔非守瑜点点头,“我怕她已经不认识我了。”
“这倒没关系,只要人还在,从头开始也可以啊!老荔,你说是不是,老荔....”
没听见荔非元礼回答,李庆安奇怪地回头望去,只见他已经不在座位上,再找一圈,却见这混蛋在墙边调戏一名女乐师。
“你可知道我是谁,听说过小勃律战役的功臣吗?”
“奴家只听说过安西二李。”女乐师低头小声道。
“呵呵!这就对了,我就是二李中的安西第一箭李庆安,怎么样?玉树临风吧!”荔非元礼厚颜无耻道。
李庆安又好气又好笑,这个浑蛋不知拿自己的名字招摇撞骗了多少女人,他上前对准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随即捏着他的脖子,把他拖了过来。
“你这浑蛋敢坏老子的名头,说!你冒充我骗了几个女人了?”
荔非元礼举手发誓道:“天地良心,今天是第一次,前几天我都是用李嗣业的名头,他是天下第一刀,比你的名头更响一点。”
“今晚我就告诉嗣业去,让他剥你的皮!”
就在这时,一声环佩声响,门口走进来一个怀抱琵琶的女子,她着一身淡绿色长裙,长得很秀气,皮肤柔嫩,体态娇小婀娜,她怔怔地望着荔非守瑜。
“守瑜,真是你吗?”
“芊娘!”荔非守瑜激动地站了起来。
琵琶缓缓地滑落在地,泪水从她的眼中涌了出来,她忽然低喊一声,一头扑进了荔非守瑜的怀中。
........
众人连忙退出了房间,轻轻把门关上了,荔非元礼长叹一声道:“哎!怎么没有女人等我老荔呢?”
“有啊!拔焕城的那两个胡娘不是在等你吗?”李庆安打趣他道。
“拔焕城的两个胡娘,”荔非元礼有点想不起来了,他疑惑地问道:“是哪两个?”
“就是我第一天来戍堡时.....”
“呸!”荔非元礼重重吐了口唾沫,“你小子在损我吗?”
忽然,他像变成了石雕一样,直勾勾地望着前方,嘴张的老大,眼珠都快暴凸出来了。
“我的老天啊!天下还有这么漂亮的女人。”
李庆安回头,只见远处的侧门涌入一群乐女,怀抱着乐器,她们个个姿容俏丽,罗裙姹紫嫣红,这群乐女向两边分开,她们中间出现了一名身着白裙的少女,她显得是那么于众不同,只见她身材高挑,皮肤晶莹洁白,乌黑的秀发挽了个发髻,露出长长的雪白的脖颈,俨如天鹅般的高贵,又似不沾人间烟火的仙女,可惜她脸上覆着一层轻纱,看不清容颜。
李庆安有些怔住了,这个女子似乎在哪里见过?他的目光落在她身后侍女抱着的琴上。
“是她,没错,就是她,那天晚上弹出天籁之音的少女。”
她的背影,腰肢轻轻摆动,柔美窈窕的曲线,李庆安又想起那天晚上的惊鸿一瞥。
一直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小楼中,李庆安才低声问一名女乐师道:“刚才穿白裙的女子是谁?”
“听说院主今晚请来了长安三琴中最神秘的琴仙,可能就是她吧!”
“为什么神秘?”
这时荔非守瑜和芊娘走了出来,芊娘笑道:“她之所以神秘是没有人知道她住在哪里?叫什么名字?只有上元、中元、和腊日这三个节日她才会出现弹琴,而且最多只弹三曲,今晚她来我们别院弹琴,所以引来了这么多琴客,而且你们运气很好,我们也是第一次见到她的模样,果然是绝色佳人。”
李庆安见他俩十指相扣,便拱手笑道:“祝贺二位了!”
荔非守瑜脸一红,连忙松开芊娘的手,把李庆安拉到一边道:“芊娘已经答应跟我去安西了,我现在去给她赎身,然后我就带她走,你要和我们一起走吗?”
李庆安呵呵笑道:“既然来了,我想听听琴仙的弹奏。”
他又问荔非元礼道:“老荔,你要走还是留下?”
“我老荔从来都是风雅之人,当然留下!”
.......
半个时辰后,腊日乐会拉开了序幕,腊日也就是腊八节,是唐朝的大节,腊日三天加旬休一天,前后朝廷有四连休的假日,这期间的各种文艺活动也丰富多彩,大唐以歌舞盛名,各个舞坊、乐馆也就成了长安文人雅士们的向往之地,更何况长安还有十几万准备参加下月春闱的士子。
因此梨园别院宾客盈门,来听曲看舞的士子们挤满了池塘两边的走廊,各间雅室也早已被人订满,此时池塘中央的舞台上数十名乐师正演奏清商乐中的《春江花月夜》,琴、瑟、筑、琵琶、笙、箫、笛各种乐器此起彼伏,音色优雅舒缓,更有四名舞女在乐曲的伴奏下翩翩起舞,舞姿细腻,令人心旷神怡,一名歌女轻吐朱唇,缓缓地唱着旋律优美的歌曲。
........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
回廊两边的听众皆听得如此痴如醉,寂静无声。
李庆安在他那个时代也听过《春江花月夜》,可在唐朝听,却更有一番滋味。
荔非元礼却听得头痛不已,他想溜走去青楼喝酒,却又怕李庆安说他重色轻友,只得耐着性子听,最后他实在听不下去了,便悄悄问旁边的乐师道:“琴仙什么时候出来?”
“琴仙是最后压场。”
乐师笑道:“军爷,红花还须绿叶陪衬,不听听这些普通乐曲,怎么显得出琴仙的水平。”
“我不管这些,我只问你,下面就是琴仙演奏吗?”
“下面还有《西凉乐》和《龟兹乐》各两曲,然后是《白雪》、《公莫舞》、《子夜》三曲,最后才是琴仙姑娘独奏。”
“那还要多久?”荔非元礼苦着脸问道。
“很快的,最多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他娘的,老子就再忍忍吧!”
想着琴仙的美貌,荔非元礼决定做一回雅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