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九章 抓捕奸细
第四百五十九章抓捕奸细
林剑是羽林军出身,是原羽林军大将军陈玄礼的心腹爱将,他能坐到关中军的第四把交椅,就不是一个鲁莽愚蠢之人,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裴府此时是权贵云集,太嚣张是要得罪很多人,只是他受了李亨之命,命他来砸裴家的场子,林剑只得硬着头皮冲闯裴府。
但在李庆安面前,林剑心中还是一阵心虚,他意识到刚才自己说错话了,在李庆安亲兵面前,他怎么敢说格杀勿论,孟云是怎么死的,他就站在旁边,孟云被杀的惨状他一直都忘不了。
林剑连忙抱拳施礼道:“回禀大将军,卑职是奉监国殿下之命前来抓捕奸细,心中焦急,言语不当,请大将军见谅”
“奸细?”
李庆安慢慢走到大堂门口,哼了一声道:“谁是奸细?”
“回禀大将军,兵部侍郎韦见素是奸细”
他这句话一出,满堂一片大哗,所有的目光都转到了韦见素身上,韦见素坐在大堂中间的第一列,和妻子坐在一起,他从林剑出现开始,额头上就出汗了,他便隐隐感到,林剑说得就是自己,难道刘管家出事了吗?
直到林剑点出了他的名,韦见素顿时脸色惨白,头深深地低了下来,大堂里一片窃窃私语声,韦见素是奸细?会是谁的奸细?当时是李隆基的奸细了。
这时,坐在裴宽身旁的几名裴家核心人物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在裴宽寿辰最关键的时刻,关中军来砸场子,这无疑是给裴家人重重一记耳光,裴旻大怒,他正要起身,裴遵庆却一把按住了他。
“你别出面,让谞儿去”
姜不愧是老的辣,裴遵庆反应极快,裴旻是右相国,他出面会有利用职权阻碍军务之嫌,让裴谞出面最好。
裴谞点点头,快步走出了大堂,他走到李庆安身边,对林剑拱手道:“林将军,今天是家父七十五岁大寿,能否给裴家一个面子,等寿礼结束后再抓人。”
他不等林剑答复,便立刻吩咐道:“来人,给林将军加一个位子。”
“这......”
林剑十分为难,他就是奉命来砸裴家的寿事,当然不会给裴家面子,可是李庆安站在一旁呢他又不敢乱来。
李庆安一声不语,冷冷地看着此人,看他敢怎样当着自己的面抓人,他上午才和韦涣谈过,下午李亨就要抓韦见素,这就是针对李庆安而来,要在数千主要朝臣的面前给他一记响亮的耳光,你李庆安不是想给裴家撑腰吗?我就来砸裴家的场子。
林剑不敢在李庆安面前放肆,他正要借裴谞的话下台,就在这时,王珙却走了上来,道:“林将军,这奸细不是你红口白牙说谁就是谁,你可有什么证据?”
“证据?有有”
林剑急忙取出一封信,道:“这是韦见素写给成都上皇的亲笔信,我们还截获了他准备送去成都的关中军资料,都是军中机密,证据确凿”
他一挥手,几名士兵将箱子抬了上来,打开来,里面满满一箱资料,旁边还捆着两名韦见素的管家和马夫。
“怎么这样?”
王珙眉头一皱,对李庆安道:“大将军,这证据确凿,我倒不好阻拦了。”
李庆安冷笑一声道:“既然证据确凿,你尽管抓人就是了,我只是安西节度使,管不了长安之事,是不是,王相国?”
说完,他给亲兵校尉使了个眼色,亲兵们立刻闪开,把路让了出来,摆明了让林剑抓,林剑更不敢轻举妄动,他为难地看了看王珙,王珙心中也有些犹豫,如果李庆安强行出头,阻止抓捕韦见素,他倒可以让林剑强行抓人,但李庆安却让开了,让他抓,这让王珙心中有了一点顾虑,不过,如果此时他让步了,就达不到打击李庆安拉拢世家的目的,也无法打击裴家,人必须要抓。
王珙刚要下令抓人,韦见素却站了起来,他长长叹了口气道:“北也是大唐,南也是大唐,何有奸细之说,你们说我是奸细,我不争辩,我跟你们走就是了,不要为难裴阁老的寿辰。”
说完,他走了出来,对林剑道:“走吧我跟你们走。”
林剑看了一眼王珙,王珙点了点头,道:“国法不容,只好先委屈韦侍郎了。”
林剑一摆手,立刻上来两名士兵,一左一右抓住韦见素的胳膊,将他带了下去,林剑向李庆安躬身道:“大将军,卑职只是奉命行事,请多多见谅。”
李庆安一言不,林剑心中忐忑不安,只好退下去了,直到他们走远了,李庆安才淡淡一笑道:“我现在才明白,原来军队也可以抓捕大臣。”
他嘲讽地看了一眼王珙,转身笑道:“各位贵宾,一点小插曲,不要影响裴阁老的寿辰,我们建议政事堂的相国们向裴阁老集体敬酒,等一会儿,圣上也要亲自来给裴阁老祝寿,请大家恭候。”
张筠先站起身笑道:“大将军说得有道理,裴阁老也是政事堂元老,我们当敬裴阁老一杯酒。”
随着乐曲声响起,大堂的气氛又变得热闹起来,王珙心中却有些沉重,他还在想刚才李庆安说的那句话。
‘原来军队也可以抓捕大臣’他忽然意识到,让关中军来抓捕韦见素,是有些失策了。
.........
关中军在裴家寿宴上抓人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长安城,这无疑又是一个令人极为感兴趣的话题,有好事者将当时的情形描绘得精彩绝伦,长安数千权贵为裴宽祝寿,在最**时,关中军带兵闯入,抓捕兵部侍郎韦见素,李庆安与王珙生了争锋相对的对峙,最后以韦见素自而结束了争斗。
尽管裴宽的寿辰得以继续,少年皇帝还特地赶来向裴宽祝寿,似乎裴家寿辰也没有受到影响,但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关中军敢在寿宴进行时抓人,这本身就是给了裴家一记耳光,还有李庆安,他最终没有能保住韦见素,这对他声望无疑也是一次挫折,会让很多准备投靠李庆安的世家们都为之却步,他们会产生疑虑,李庆安在政治方面倒底有多大的能力?
但很多人心里都知道,韦见素被抓走,只是一个开端,而不是结束,以李庆安的风格,他必将展开强硬的反击。
夜幕初降,裴家的寿宴也早已结束,但韦见素被抓一案的序幕却刚刚拉开,曲池坊,一辆马车缓缓驶出坊门,向府夏门方向驰去,马车中,韦滔显得忧心忡忡,他从裴府中回来不久,便又乘上马车,向城外而去。
韦滔在为韦家的前途而担忧,近十年的坎坷,韦家屡屡受挫,今天韦见素被抓,使韦家在朝廷中的最后一个高官也倒下了,韦家将遭遇到前所未有的打击。
韦滔回府后便立即找到韦见素的几个心腹了解情况,应该说情况属实,韦见素确实有投靠成都的打算,李隆基许给他了相国的位子,而且韦见素也准备将一批关中军的资料送给成都,问题就严重在这里,韦滔相信,朝廷中几乎有一半的大臣都会受到李隆基收买,也会和他暗通款曲,以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在这个问题上,没有谁会绝对干净。
但像韦见素这样,把军方机密送给李隆基,却十分少见,韦滔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如果不是这样,李亨也不敢凭一封信就公然抓人,估计韦见素的罪名会坐实了。
但韦滔还有一线希望,当时寿堂上抓人时,李亨犯了一个错误,他竟然是动用关中军来抓人,尽管关中军是受害者,但抓人它们却没有资格,应该是由金吾卫来抓人,这个漏洞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如果李庆安当时利用这个漏洞来反击,韦见素就不可能被抓走,但李庆安却放弃了这个机会。
韦滔相信李庆安也一定明白对方犯下的错误,但他却没有抓住来反击,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李庆安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希望韦见素被抓走,他或许是想利用这次机会再次拉拢韦家,也或许是别有打算,但不管怎样,李庆安肯定不会坐视不管,他必有后手,自己去找他,应该还有扳回的希望。
马车驶出了府夏门,进行简单的检查后,马车驶出了长安城,向明德门外安西军的大营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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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庆安一般都住在军营之中,裴家寿宴结束后,李庆安没有在裴府久呆,很快便回到了军营,一回到军营,李庆安便立刻命人把崔光远和崔平找来。
崔光远和崔平皆是博陵崔家子弟,两人也是崔家在李庆安派系中的代表人物,其实除了他们两人外,安西还有一个崔漪,出任安西监察署席监察官,也是崔家的子弟。
此刻崔光远和崔平都坐在大帐中,李庆安正给他们交代一个重大决定。
“我找你们来,是想明确告诉你们,我准备把你们二人安置到地方为官,暂时离开长安,不知你们两人有什么想法,想去哪里?尽管告诉我,我来给你们安排。”
李庆安见两人表情疑惑,便笑了笑道:“我知道你们可能一时无法接受,但这确实是我很早就有想法,只不过今天我才下定决心,你们都是我的人,以后自然会受到我的重用,所以让你们离开长安也是暂时举措,最多两三年,你们就会重返长安,怎么样?愿意听我的安排吗?”
崔光远虽然比崔平大好几岁,但他们却是平辈,如果论血缘正统,崔平却比崔光远更要正统一点,崔光远属于崔氏家族中的偏庶一族。
两人对望一眼,都起身施礼道:“愿听大将军安排”
“坐,坐下”
李庆安连忙摆摆手笑道:“我想先听听你们的自己的想法,如果符合我的计划,我就按照你们的想法来安排。”
他看了一眼崔光远,道:“光远先说吧”
崔光远现任京兆尹,但京兆尹也朝廷官员中最难持久的官职之人,一般都当不长,容易得罪权贵,也容易成为权斗的替罪羊,平均任期大都在一年左右,混得好的人,能继续高升,出任地方大员,可混不好的人,则会就此沉沦,很难再有翻身之日。
崔光远已经当京兆尹快一年,随着安西军和关中军平分关中,京兆尹便处于一种尴尬的角色,他的权力被架空了,算一算,自己也该到离任的日子,所以这段时间崔光远一直在考虑新的去处,崔光远平身最大的理想并不是当文官,而是统帅三军,成为一方诸侯,很早以前,他还是长安县令时他便对李庆安提出过这种想法,现在李庆安问到了他,他沉吟一下便道:“大将军,我希望能转为军职,希望能成为一州都督,统帅三军。”
历史上,崔光远虽然官拜剑南节度使,参与过对安庆绪的战役,但他并不是一个很合格的统帅,尽管他有从军大志,但他确实不适合领兵,历史上崔光远的所作所为,也暴露了他的一些毛病,轻信、浮躁、眼高手低,当然,崔光远或许也有他的过人之处,但安西军的规则是‘将从战中出’,没有经过战役洗礼的人,是不可能让他独挡一面,尽管李庆安不知道历史的细节,但他不会破坏安西军的规矩。
李庆安便微微一笑道:“你的要求并不高,应该可以实现,不过我还是希望你暂时不要转军,你去太原,出任太原尹,替我稳住太原的局势,明天就辞去京兆尹,前去太原赴任,你的任命书会和你同时达到太原,当然,我也会满足你一部分从军的要求,你可兼任河东节度营田使,负责河东军的粮草后勤,可以掌管部分后勤军队,你以为如何?”
“属下遵命”
崔光远迟疑一下,又问道:“那不知河东节度使是谁?”
李庆安指了指自己笑道:“节度使是我,但我只是遥领,不过问具体军务,具体军务由云州都督雷万春负责,他同时也是河东节度副使。”
“属下明白了,我明天就走。”
李庆安点了点,笑道:“你先回家收拾东西吧我再和崔平谈一谈。”
崔光远行了一礼,便出去了,大帐里只剩下李庆安和崔平二人,崔平当年为了买宅子而走了李庆安的后门,被调到盱眙县做了实缺县令,没多久又被李庆安推荐,升为泗州太守,不知不觉,他便成了李庆安的心腹之一,和李庆安的交情,他甚至过崔光远,现在崔平官拜工部侍郎,也算是一个中高层官员了。
崔平是崔翘的侄子,是博陵崔家正宗嫡系,但他在崔家中的地位并不高,而且因为他和李庆安走得较近的缘故,还受到崔家的排挤,去年崔氏祭祖,他竟然没有得到邀请,不能参加祭祖,可以说是一种非常严重的处罚,为此,崔平一直郁郁不乐,他知道问题就出在自己和李庆安走得太近的缘故,尽管如此,但崔平却坚持自己的原则,那就是抱紧李庆安的大腿,他相信自己会有翻身那一天。
大帐里安静下来,李庆安喝了一口茶,笑道:“听说你去年没有能参与祭祖,是不是感到很失望?”
崔平点了点头,叹道:“不能参加祭祖,这只有作奸犯科者才有的处罚,我真不明白他们怎么能这样对我,我真的很失望。”
“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有一成不变的事情,你要相信自己的选择,别看今天崔家不准你祭祖,但总有一天,崔家会恭恭敬敬把你请回去,让你来主持祭祖大典,而且这一天不会太远。”
说到这,李庆安又道:“我今天之所以让你和崔光远离开长安,是我要做一些事情,你们留在长安会对你们不利,究竟是什么事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不过很快你就会知道。”
崔平默默点了点头,“我能理解。”
“好吧先说说你的想法,你想做什么?”
崔平沉吟一下,便道:“我想去安西为官。”
李庆安一怔,他随即笑了起来,道:“果然有眼光,我对你的安排也差不多,你暂时为河西安抚使兼河西节度府长史,主管河西政务,尤其是现在,你要全权负责第一批五万户河南道的移民平安抵达安西。”
“卑职明白,卑职明天就出去河西。”
“不你要不用急着去河西,先去华州,我刚刚得到消息,第一批移民大约七千余户已经抵达华州,这些民众其实都是灾民,来自郑、汴、宋、陈四州,他们从河南过来不易,尽管有沿途官府接济,但我担心他们中的老弱恐怕会坚持不了长途跋涉,前些年的河东移民就在路上死了不少老弱,你肩上的责任十分重大,能把这五万户移民平安送至安西,我就算你大功一件。”
崔平躬身施礼,诚恳地说道:“卑职明白”
李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去吧记住我的话,山不转水转,崔家一定会为不准你参加祭祖的决定而后悔。”
崔平走了,李庆安又端起茶杯慢慢地喝茶,脑海中在梳理了下一步的思路,今天李亨当着他的面抓走了韦见素,且不论韦见素有没有投靠李隆基,但李亨等人的目的却是很明显的,就是要教训裴家投靠自己,也是要通过打击韦家来震慑其他世家,如果他李庆安真的是不闻不问,那他就太让人失望了。
反击是肯定的,关键是要怎么反击,忍耐、等待、狠辣,不反击则已,一旦反击就要让李亨痛得叫起来。
这时,门外传来了亲兵的禀报声,“启禀大将军,韦滔求见”
.........
(今天第一更,晚上还有一更,大约十一点左右。)
第四百六十章 以彼之道(上)
第四百六十章以彼之道(上)
韦滔的到来在李庆安的意料之中,韦见素被关中军带走,不管他是否被放出,但一旦坐实私通南朝的罪名,他的兵部侍郎一职是无论如何都保不住了,韦见素被免职,这对韦家来说,又将是一个沉重的打击,韦滔不来找他李庆安才怪。
“请他进来”
片刻,韦滔匆匆走了进来,他躬身施礼道:“参见大将军”
“韦使君可是为韦侍郎一事而来?”
这一次李庆安没有绕圈子,而是直奔主题,该绕的圈子上午已经绕过了,此刻李庆安需要用简洁的办法来安抚韦滔焦急的内心,给他以希望。
韦滔接过士兵递上的茶杯,一口气将茶喝干,急切地道:“大将军,请告诉我情况严重到什么程度?”
“严重?”李庆安笑了笑,“要看是对谁说,对我们事情并不严重,而且或许还是好事,可对监国和王珙,恐怕事情就有点严重了。”
韦滔愣住了,半晌才迟疑道:“大将军的意思是说,韦见素没有事情吗?”
“不”
李庆安否认道:“韦见素私通李隆基,出卖关中军机密,罪不容恕,这也是我没有阻拦把他抓走的原因,他应该被抓走定罪,但韦见素被抓走,我会给韦家以补偿,而且还是加倍补偿。”
“大将军能否明示?”
“天机不可泄露”
李庆安背着手微微一笑道:“你再耐心等上几天,最迟一个月,你就会看到结果。”
.........
成都府此时已经改名为蜀京,为李隆基的都城,虽然城内没有长安那种巍峨宏伟的宫殿群落,但城北翰林坊内却有一片占地不小的宫殿,这片宫殿原本是蜀王宫,是蜀王李璬入蜀后特地为自己修建的一座宫殿,占地足有二百余亩,水流潺潺,到处可见奇花异草,宫内精雅别致的殿堂楼阁,掩映在一棵棵茂密的大树之中,虽然没有大明宫的气派威严,但精致奢华,却更胜大明宫。
李隆基入主成都后,这座宫殿便被改名为南明宫,为李隆基居住的宫殿,宫中原有的数百名宫女宦官又改为伺候李隆基,虽然蜀中有温暖细润的气候,虽然锦衣玉食一如往昔,虽然殿堂楼阁足以让李隆基过上神仙般的生活,但李隆基却无比思念长安,思念他的大明宫,他的兴庆宫,思念他的四万后宫,那种占有万千女人所得到满足感,足以让他产生君临天下的成就感,而成都没有这种感觉。
这几天李隆基的心情极为不好,他得到一个消息,西域数百小国都纷纷派出王子或者特使出使长安,朝贺新皇登基,可他的成都,只有南诏一国派来了王子觐见。
万邦来朝,这因该是属于他李隆基的荣誉,可现在却被他的重孙子抢走了,一个尚未成年的小皇帝,而他这个统治大唐四十年的老皇帝却被赶在一个角落中,这种强烈的失落感,令李隆基愁绪万千,整天便将怒火泄在宫女和宦官的身上。
杨国忠快步走过了紫宸殿,他望着这座和他家客堂差不多大小的小宫殿,不由一阵苦笑,这也配叫紫宸殿吗?前面一座只能容纳千余人的宫殿竟然也叫含元殿,看来李隆基真的有点走火入魔了,把这里当成了大明宫。
杨国忠摇摇头,快步走进了内宫,在内宫走廊口对两名侍卫道:“请禀报圣上,就说我有重要事情,要立刻向他禀报。”
侍卫苦着脸,悄悄对杨国忠道:“杨相国,不如等明天吧圣上又在大雷霆,今天有一个宫女被打死了。”
“他又怎么了?”杨国忠眉头一皱道。
“其实没什么大事,就是那个宫女给他上的燕窝粥忘记放糖了,他老人家就大雷霆,说宫女也欺他,便把那个宫女拖出去活活打死。”
“那你们有没有叫武娘娘?”
“没用,听说连武娘娘也被他打了一记耳光,现在后宫哭呢”
杨国忠挠了挠后脑勺道:“你还是去替我禀报,就说我给他带来了好消息。”
“那好,相国稍等,我这就去禀报。”
杨国忠背着手在走廊口来回踱步,他有些心烦意乱,今天下午,他收到长子杨暄派人紧急送来的信件,其实是李庆安下达了新任务,现在杨国忠觉得自己已经成了李庆安的傀儡,指使他做这做那,好像一切都理所当然,把他杨国忠当做了奴仆,可是他不做又不行,他儿子就在李庆安手上,这哪里是什么留条后路,分明就是李庆安的人质,一想到这,杨国忠就忿忿不平,他不喜欢这种被李庆安玩弄于股掌的感觉,但他又无可奈何。
还有这个李隆基也让他一阵心烦,按理他是皇帝,就应该只过问大事,一般的寻常政务就由他杨国忠管管就行了,但李隆基却不是这样,他什么事情都要过问,什么事情都要管,把什么权力都紧紧抓住不放,若他有充足的精力也就罢了,偏偏他身体又差,什么事都做不了,使许多重要的大事都没有定论,时间一久,就不了了之,比如清查户口租赋,这件事相当紧迫,但方案他早就递上去了,人员也安排好了,李隆基就是不批,使清查户口一事难以进行。
更要命是李隆基的难缠,一件事情他若上心了,就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让杨国忠解释得疲惫不堪,偏执,杨国忠暗暗叹了口气,高力士告诉过他,现在李隆基变得非常顽固,他决定的事情要想说服改变,几乎就是不可能,有的时候精明无比,有的时候又愚蠢如猪。
这时,侍卫奔了出来,道:“杨相国,圣上召你觐见”
杨国忠一阵头痛,他不想去见李隆基,但这个该死的李庆安却逼得他不得不去见,他整理一下衣冠,便快步向内宫走去。
刚走到李隆基的寝殿前,便听见了李隆基的骂声,“朕说过要喝冰燕窝吗?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你们为什么不事先问朕,欺朕昏庸老迈吗?”
杨国忠的后脖颈变得有些冰凉了,他呲着牙,探头探脑向宫殿内张望,只见宫殿内跪着十几个宫女宦官,像群羊羔一样吓得浑身瑟瑟抖,李隆基驼着背,眼露凶光,像只野狼一样盯住这些宫女宦官。
杨国忠忽然不想找李隆基了,李庆安的事情改天再说,他转身刚要走,侍卫却一声长报:“杨相国到”
杨国忠险些没跌倒,他暗叹一声,垂头丧气转过身,等待召见。
“陛下有旨,召杨相国觐见。”
杨国忠只得向殿内走去,走到门口,只听李隆基一声怒骂,“拖出去,每人重打三十棍,再敢怠慢朕,统统打死”
侍卫们如狼似虎地将十几名宫女和宦官拖了出去,杨国忠吓得往旁边一闪,宫女和宦官的哭声、求饶声使杨国忠的头皮一阵麻,李隆基会不会把他杨国忠也拖出去。
这时,李隆基的心腹宦官鱼朝恩走了出来,对杨国忠道:“杨相国,圣上请你进去。”
鱼朝恩一直在兴庆宫服侍李隆基,有段时间被李隆基怀疑而罢用,李隆基逃走后,他便留在兴庆宫中,自从长安掀起南下大潮,鱼朝恩也悄悄护带着武贤仪逃到了成都,恰好这时李隆基又开始烦厌了高力士喋喋不休的劝说,身边没有一个可用的大宦官,鱼朝恩的到来,正好补了这个缺。
在武贤仪的美言下,李隆基念鱼朝恩护主忠诚,便又再次重用他,封他为内侍监令兼掌御笔秘书,这是由于李隆基背驼,批改奏折吃力,便由他口述,鱼朝恩替他执掌御笔,尽管还没有到高力士独立批阅奏折的程度,但也权势非小了,很明显,鱼朝恩已渐渐有高力士第二的趋势,杨国忠对他也是百般讨好,派人去长安把他的金银细软偷偷运回成都,又给他安排了一座大宅,鱼朝恩也投桃报李,时常在李隆基耳边给杨国忠美言,凡不利于他的奏折一律扣下,使杨国忠没有杨玉环的情况下也能深得李隆基信任。
杨国忠快走一步,低声问道:“鱼公,不知圣上为何怒?”
鱼朝恩见左右无人,便也小声道:“圣上听说西域百国进长安朝觐,心中恼怒,相国当心了,可千万别提此事。”
杨国忠眼珠一转,便笑道:“我心里有数了,多谢鱼公。”
鱼朝恩忽然想起一事,又问道:“杨相国,上次那十顷上田之事,不知办得怎么样了?”
“鱼公放心,已经过户到了鱼公名下,明天田契就可以出来了。”
鱼朝恩满意地点了点头,便带着杨国忠进殿了,殿内,李隆基背着手来回踱步,脸色余怒未消,杨国忠走了进来,连忙上前跪下道:“臣杨国忠参见陛下请陛下息怒,臣有两个消息禀报。”
李隆基慢慢坐下,摆摆手道:“爱卿以后不要跪了,朕知道你忠心。”
“回禀陛下,臣从天宝五年就开始跪陛下,已经习惯了。”
“嗯日久见人心,朕记得从前还有御史弹劾你故意讨好朕,时间久了才知道,你是真心跪朕,不像有些人嘴上说得好听,心中想的却是另一套,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杨国忠心中一跳,连忙道:“那臣先说第一个消息。”
“说吧!什么事?”
“臣前天遇到一个吐火罗商人,他是和他们国度的王子一起来大唐,王子去长安觐见了.....”
旁边鱼朝恩吓了一大跳,不是告诉他不要说吗?怎么偏偏要提这件事,鱼朝恩偷偷向李隆基望去,只见他脸色阴沉似水,不由心中暗暗叫苦,这可怎么办?
“然后呢?”李隆基脸色越来越阴沉,眼看又要火了。
杨国忠却不慌不忙道:“臣当时很生气,就质问这商人,大唐皇帝明明在成都,为什么不来这里觐见?那商人说,其实他们国王根本不想来,但如果不来,李庆安就要派兵攻打他们,惧于李庆安的yin威,这些国王才不得不派使前来。”
这时,鱼朝恩长长松了口气,暗暗一竖大拇指,这杨国忠果然高明,抓住了李隆基的软处,此人倒值得结交。
果然,李隆基的脸色大为好转,他重重哼了一声,极为不满道:“朕早就知道,那李庆安分明就是安西的土皇帝,这些小国分明就是来朝觐他的”
话语虽然不满,心中的结却解开了,他忍不住呵呵笑道:“这个商人在哪里?朕倒想见见他。”
杨国忠已胸有成竹,不慌不忙道:“陛下,这个商人昨天去梓州了,臣马上就派人去找他。”
“好朕等着见他。”
这时杨国忠便转到今天的正题上,他取出一封信,笑道:“恭喜陛下了,臣有好消息要禀报陛下。”
李隆基心情大好,便接过信道:“这是谁写来信?有什么好消息。”
“陛下,这是长安兵部尚书崔涣写来的信,他有意要投靠陛下。”
“啊有这事?”
李隆基大喜,崔涣可是崔家的家主,如果他投靠自己,那就意味整个崔家都归属自己了,崔家子弟广布大唐各地为官,这可是一股强大的地方势力啊
李隆基心花怒,他拆开信,仔细看了两遍,信中崔涣语气极其恳切,愿为故主效命。
“朕就知道崔涣是忠义之士,不枉朕上次写信招揽他,很好,朕希望所有的长安旧臣都和他一样。”
杨国忠见李隆基相信了,便小心翼翼地建议道:“陛下,臣以为崔涣在长安替陛下做事要更好一点,毕竟崔圆已经为相,崔涣再过来,恐怕难以安置。”
李隆基点了点头,杨国忠说得有道理,一个家族两人为相,确实不妥,让崔涣在长安做内应,对自己更有利。
“那就依相国之言,让崔涣留在长安。”
李隆基立刻回头对鱼朝恩道:“准备纸笔,朕要亲自写信鼓励崔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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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一章 以彼之道(中)
第四百六十一章以彼之道(中)
时间到了八月初,裴府抓人事件也过去了半个月,这件事也渐渐被人遗忘,被抓走的裴见素也承认了他的通敌罪行,他被罢免了一切职务,关押在大理寺中,李亨达到了目的,他便下令淡化此事,不准任何人在任何场所再提此事,半个月的时间,这件事似乎已经成了很遥远的往事。
这天傍晚,下朝的时间早已经过了,李亨依然在紫宸殿内忙碌,明天将是八月的大朝,他必须要在今天晚上审核好明天朝议的内容,连夜送给四品以上的官员,李适登基后仅仅只是一个傀儡,在他成年之前没有任何权力,大唐的实际权力掌握在监国李亨和政事堂的手中,早在达成这种权力平衡的构架前,李亨便和李庆安进行了一系列的谈判,其中包括朝会制度,朝会分为固定和非固定两种,非固定是指临时有大事召开,召开的规模由政事堂决定,而固定朝会有三种,其中小会每旬一次,叫做旬会,主要是正五品以上的职事官参加,而中会是月会,每月一次,所有职事官都必须参加,至于大会就是年会,每年一次,凡在京九品以上官员必须出席,且不限于职事官,一些不管事务的散官也要参加,主要是年度朝贺,不涉及实际朝政,也涉及人事变动,更多的是一种礼仪性质,因此月会便成了最重要的会议。
会议议题由政事堂拟定,报监国审批,监国不得删减,但可以随机加入一两件比较重要的事务,而明天是李适登基以上的第一次月朝会,因此它的意义就显得非同寻常,李亨相当重视,从下午开始,他便在朝房中审核政事堂上午提出的议程方案。
朝政事堂提出的议程有四件大事,第一是落实土地重新分配的问题,目前朝廷手中掌握了大量的耕地,基本上都是李豫在任时从各权贵手中夺回的土地,李豫在土地还没有分配完成便不幸去世,土地分配处于暂停状态,但在礼部尚书李砚的强烈呼吁下,政事堂便决定再次启动土地分配,完成李豫的遗愿,使关中地区的自耕农比例达到七成。
这个方案政事堂已经一致通过,自耕农的重要性谁都明白,从前是因为会触犯到权贵的利益,所以难以改革,但现在土地既然已经收回,事情就简单得多了,这一点李亨也是赞同,所以政事堂才能全票通过。
第二件事是向安西移民三十万户汉民,在三年内完成,这是李庆安的方案,目的是加强唐王朝对安西的控制,其实移民安西之事早在李隆基时代便已经开始了,这是大唐高层的全局决定,和权力斗争无关,当时是迁移了十万户河东赴安西定居,但谁也没有想到,正是这十万户河东移民使李庆安的力量得到了极大的壮大,最终成为大唐第一强藩。
现在又要移民三十万户去安西,如果再早一年,李亨肯定不会同意,但现在没有意义了,李庆安能从关内、关中、陇右、河东征兵,这三十万户移民去安西确实也是充实安西汉人的力量,使大唐能在安西永久扎下根基。
第三件事也是和安西有关,修建唐直道,同样是李庆安提出的建议,从安西第一批移民中选其精壮,加上陇右、关内十万的青壮劳力,从会州开筑,以一年时间修建一条贯穿河西走廊的直道,而西面从吐火罗和信德招募了十五万劳工开筑,西面已经开工了,李庆安希望东面也同时开工,所需二百万贯银钱全部由安西负担,朝廷需要协助出粮募人。
从某种意义上说,李庆安这个建议有先斩后奏的嫌疑,根据李亨得到的情报,唐直道在一个月前便在凉州开工了,李庆安用的是安禄山的战俘,只不过粮食补给有点困难,所以他便想让朝廷出面,这样粮食就有了保证。
修建唐直道的意图很明显,加强安西和内地的联系,目前从伊州到黄河边大约需要一个多月,一旦修好了宽敞平坦的唐直道,再加上沿途驿站和马匹的保证,送信兵半个月便可以抵达黄河,时间足足缩短一半。
李亨当然知道李庆安修唐直道是为了更好地借助安西来控制中原,但反过来想,有唐直道,中原也一样方便控制安西,这就如同一把剑上的双刃,既可伤人,也能伤己,正是从这一点考虑,李亨决定同意唐直道的修建。
以上三个议题,问题都不大,李亨都同意了,可让他疑惑的是第四个议题,部分官员变更,什么官员变更?上面却没有明说,而且王珙、房琯和崔涣都在这个议题上投了反对票,由于张筠投了赞成票,使这个议案以四比三获得通过。
‘这究竟是什么议案,为什么王珙不来告诉自己?’
李亨的眉头皱成了一团,他立刻对心腹宦官李辅国道:“去门下省看一看,如果王相国还在,请他立刻到我这里来。”
这几天王珙离开大明宫也颇晚,他很可能还没有走,李亨背着手在房间里踱步,他心里有一种不详之感,这种感觉从二十天抓捕韦见素开始便有了,当时因为时间紧迫,从王珙告诉韦见素勾结李隆基到抓捕韦见素,中间只间隔了一个时辰,很多细节问题都没有能落实,以至于犯下了两个错误。
第一个错误是没有经过政事堂讨论决定,按照他和政事堂的权力划分,抓捕四品以上的官员必须经过政事堂决定,而韦见素是兵部侍郎,显然他越权了,其次就是让关中军去抓捕韦见素,这也同样越权了,按照他和李庆安达成的分治协议,关中军和安西军只负责城外之事,两军都不得进城,城内事务由金吾卫和千牛卫负责,羽林军负责宫城和皇城的事务,由关中军去抓韦见素,明显是违反了分治协议。
其实这种低级失误也不能怪到李亨,当时李亨是命金吾卫大将军来负责此事,理所当然是由金吾卫抓人,所以李亨没有特别嘱咐,不料陈玄礼为了稳妥起见,竟把任务交给了他的心腹林剑,而林剑却是关中军将军,种种阴差阳错,便导致犯下了第二个错误。
如果李庆安抓住这两个失误来反击的话,完全可以把韦见素从监狱中放出来,甚至官复原职,但李庆安却沉默了,在这件事情他没有任何反应,就是这种平静让李亨感到了不正常,李庆安为什么不反击?他的平静让李亨有一种一拳打空的失措。
此刻,看到第四个议题,李亨原本有些淡忘的担忧再一次涌入心中,明天,李庆安究竟要做什么?
“殿下,王相国来了。”李林辅在门口禀报道。
“请他进来。”
片刻,王珙匆匆走了进来,躬身施礼道:“参见监国殿下。”
“王相国到现在还没有回去,真是辛苦了。”
李亨寒暄了一句,便将明天的朝会议题递给王珙道:“给我说说第四条,有什么人员变动。”
“是兵部侍郎和工部侍郎的新人,韦见素被免职,以及崔平辞职后,这两个位子一直空着,还有尚书右丞一职,今天上午政事堂开会,李庆安提出了三个人选,调陕州太守苗晋卿为兵部侍郎,调关中漕运使元载为工部侍郎,又要求任命给事中王维为尚书右丞,这三个权力职位都被他们占据了,而房尚书提议的太常少卿王玙被任命为京兆尹,这四个职位的任命我们不服,都投了反对票,但由于张筠投了赞成票,使得这四人的任命得以通过,情况大致如此。”
结果是在李亨的意料之中,他们在政事堂本身就处于弱势,而张筠又要讨好李庆安,他们肯定会败,但李亨关心的不是这个,他关心的是为什么王珙不告诉他,如果他不问,他是不是就会一无所知。
李亨阴沉着脸道:“既然如此,那为什么朝议书中不写清楚?就这么简单写一句其他人事变动,就算对我交代了吗?”
王珙连忙道:“这其实是崔尚书的意思,在朝廷上再听听其他大臣的意见,如果写明了,恐怕就很难再挽回,写得含糊一点,说不定还有转机,属下也赞同崔尚书的意见,李庆安等人也没有对,于是就这样定下来了。”
听完王珙的解释,李亨脸色稍霁,便点点头道:“虽说如此,但你们也要向我及时禀报,而不是让我去问你们。”
“属下原本是想向殿下禀报,但一时事务繁忙,便忘了此事,请殿下恕罪”
“算了,你既然无心,我就不追究了。”
李亨提笔在朝议:“交给殿中监,让他们立刻刻印,连夜送给主要大臣。”
李辅国走了后,李亨这才对王珙又道:“并非是我吹毛求疵,而是第一个月朝会我们要万分当心,上次韦见素之事,李庆安一直没有反应,这不符合他的风格,我很担心他会在明天的朝会上难,所以我才这样小心谨慎,唯恐出半点差错。”
李亨叹了口气,又问王珙道:“王相国,你认为呢?”
“属下也很担心,从李庆安诛杀孟云一事来看,此人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之人,我们抓了韦见素,给裴家一记耳光,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属下也考虑过,他无非是抓我们的把柄,所以这段时间我特地叮嘱过我们的骨干人物,千万要当心,不要有把柄落在他手上,甚至包括家里人也要约束好,总之,属下不会有半点大意。”
李亨背着手走了几步,便道:“你们在迁徙移民和修建唐直道上答应了他的要求,从某种程度上就是对他的让步,我也希望他能明白这一点,但防范严一点没有错,尤其是你、房琯和崔涣,你们三人不能出任何问题,否则对我将是沉重的打击。”
.........
就在李亨和商量次日朝会之事的同时,李庆安的马车在数百名亲兵的护卫下来到了宣义坊。
马车缓缓地在张筠的府前停了下来,一名亲兵奔上台阶,对惊讶万分的门房道:“去禀报张尚书,就说安西节度使李大将军来访。”
“你们请稍等,我这就去禀报”门房转身向宅内飞奔而去,片刻,张筠的三子张知节匆匆走了出来,张知节约二十岁出头,是张筠最心爱的小儿子,在国子监读书,去年科举不中,正等父荫出仕.
他对李庆安躬身施礼道:“大将军,家父在外钓鱼未归,大将军请进府稍候,我这就是派人去把家父找回来。”
李庆安拉开车帘笑道:“不知张尚书在哪里钓鱼?”
“就在前面的宣义桥下,离这里仅一里,家父总是在那里。”
“那好,我直接去找他,找不到我再回来。”
张知节犹豫一下便道:“那晚辈带大将军去。”
他立刻牵过一匹马,翻身上马,引着李庆安向前方的宣义桥而去.......
此时张筠正在宣义桥下钓鱼,虽然他已重新出仕,但他依然时不时仍在小河里钓鱼,和一帮渔友聊聊市井民生,也是他了解民情的一个途径。
张筠是翰林大学士出身,也是长安的文坛领袖,在长安文人中具有崇高的威望,尽管学问极好,但他的另一面却是一个资格极老的政客,很多事情看得清、看得透,比如,李隆基在成都登基,长安权贵趋之若鹜,李隆基也几次写信来邀他南下,并许给他吏部尚书的位子,但他却不为所动,他知道李隆基不过是看中了他的威望,而并非是信任他,因为他是支持蜀王李璬之人,自从李璬离奇消失后,张筠便猜到李璬肯定被李隆基杀了,自己若去成都,能带去一批跟随者还好,若没有什么跟随者,他亲密不如杨国忠,势力不如崔圆,资格不如陈希烈,他在成都怎么混?那时李隆基就会对他支持李璬进行秋后算账了。
反之,他留在长安,游刃于李亨和李庆安的两大势力之间,他在政事堂的一票就显得如此关键,两边人都要讨好他,这才是他的最大利益,他怎么可能丢下这个利益去成都?
张筠今天收获不错,一个时辰便钓起了二十几条鲤鱼和鲫鱼,这时,天色已经黄昏,他正准备起身回府,眼一挑,却见一辆马车向这边驶来,马车周围有大群士兵。
张筠心念一转,便心里知晓了,他淡淡一笑,将斗笠向下拉了拉,又不走了。
李庆安在桥边停了下来,桥边蹲着几名大汉,他们是张筠的侍卫,见李庆安过来,立刻紧张地站了起来。
“我父亲呢?”张知节奔上前急忙问道。
一名侍卫指了指桥下,“老爷就在下面钓鱼。”
这时李庆安已经看到了张筠背影,便摆了摆手,让张知节不要打扰,他直接从旁边小径下了桥,慢慢走到张筠身边笑道:“张尚书很有雅兴啊”
张筠吓了一跳,一抬头见是李庆安,不由惊讶道:“大将军怎么来了?”
他又看了看儿子,不由脸一沉道:“这个逆子,竟然不通知我。”
“张尚书不要错怪令郎,是我不要他通知尚书。”
这时,旁边的几个渔友见李庆安过来,都慌忙站起身,对张筠道:“张相国既然有小友来,那我们就先走了。”
张筠笑着给他们介绍李庆安道:“这位可不是什么小友,这位便是你们常提到的李大将军,赵王殿下。”
几个老渔友惊得嘴都合不拢,这个年轻人竟然就是威名赫赫的李庆安,他们呆了半晌,一起躬身施礼道:“我们该死,大将军千万莫怪。”
李庆安拱手回礼笑道:“我是不之客,惊扰了几位老丈钓鱼,是我要赔礼才对。”
他又对离他最近的一个老者笑道:“这位老翁,借你的胡凳和鱼竿一用,明天我派人还给你。”
“大将军尽管拿去”
李庆安也戴上了斗笠,坐在张筠旁边,笑道:“我在碎叶时也常钓鱼,今天就当一次张尚书的渔友吧”
张筠微微一笑道:“能得大将军这样的渔友,张筠三生有幸。”
两人一起甩杆,将鱼线长长地抛了出去。
“我听说碎叶热海中无鱼,是这样吗?”
“热海波光浩淼,怎会无鱼,只是当地人传说海中有水怪,不敢捕鱼罢了,张尚书去过安西吗?”
“我最远只去过河西,去过居延海,万马奔腾,沿着居延海疾奔,那种壮观的景色我至今难以忘怀。”
张筠追忆从前,低声叹道:“一晃三十年过去了,我也老了,再也走不动了,就终老长安吧”
“人之虽老,但有子孙延嗣,犹如生命不竭,我刚才和令郎谈了几句,令郎见识独特,眼光深远,不愧是张尚书之子。”
“他说了什么?”
“令郎劝我在安西多用年轻官员,年轻官员大多胸怀大志,锐意进取,非常适合在边疆拓边,我告诉他,安西官员的平均年轻只有二十八岁,张志和今年才二十岁,便已是一县之令,带领修建城池,开荒种地,民众感激他,便将一座茶山起名为志和山,可谓流芳百世,我问令郎愿不愿去安西为官,令郎说要征得你的同意才行。”
说到这,李庆安轻轻笑了起来,张筠便不露声色地笑问道:“如果犬子真的去安西,大将军欢迎吗?”
“我当然欢迎,去安西锻炼几年,能力一般都会远高于中原的同龄人,回来后前途无量,像裴宽的长孙裴瑜,去了不过几年,便能代表安西独立出使大食、拜占庭,才二十五岁,便已出任鸿胪寺少卿,若令郎去安西,我也会给他锻炼的机会,正好这一批有五万移民要去安西,我计划再建十五个县,令郎可以做一个县令,带领民众白手建县,锻炼几年后回来,我看做太守也绰绰有余了。”
张筠回头看了一眼儿子,只见他站在桥上,满眼期盼地望着自己,看来李庆安已经把他打动了,竟然从自己的儿子处下手,果然厉害
“多谢大将军美意,这件事让我再考虑考虑。”
........
第四百六十二章 以彼之道(下)
五更不到,轰隆隆的鼓声敲散了沉睡的夜雾,一盏盏府门前的灯笼在黑沉沉的夜色中点亮了,星星点点,与天上的星辰相映生辉,一辆辆马车驶出了家门,在坊街上汇合,继而出了坊门,驶上大街,汇入到更加浩大的上朝人海之中,今天是八月初五,是月朝会的日子,由于这是新皇李适即位以来的第一次大朝会,每一个官员都极为重视,没有人请假,所有九品以上的职事京官都要参加,天不亮,几乎所有的朝臣都出门了。
尽管大唐是一个心胸博大的王朝,但统治阶级内部依旧等级森严,并不是每个官员都能乘坐马车,需要五品以上才有乘坐专用马车的资格,马车也有等级,分亘宪、通宪、轻车、格车四等,比如五品官员乘坐亘宪车,三品以上乘坐通宪,车厢都是青色,马匹数量也从五匹增至七匹,一品大员则乘坐九匹马的红色轻车,至于最高等级的十八乘络车,那是天子以及太子亲王所乘之车,一般大臣只有奉召进宫时才能乘坐。
大部分中低层官员都是骑马而行,马蹄杂沓,车轮耩特,朱雀大街上汇成了一条浩浩荡荡的上朝大军。
随着鼓声响起,长安各大城门也同时开启,明德门在火把的映照下缓缓拉开了,早已等候在城外的李庆安亲兵队开始进城,马车就在五百余名亲兵的严密护卫中,李庆安是四更三刻准时从军营出,尽管他的军营里还有十几名文职军官,但他们不属于京官范畴,因此不需要参加月度朝会,只参加年会。
李庆安身为亲王,按礼制,他可以乘坐十八乘貉车,但为了不招摇”他依然乘坐九马轻车,车壁为黑色,装饰十分简洁,黑底银边,显得非常漂亮。
其实他黑底银边的马车和五百人的亲卫护卫,根本就无法低调,走在大街上,谁都知道这是李庆安的马车。
马车穿过明德门,进入了朱雀大街,朱雀大街南端的几个坊住的官员不多,大街上显得十分冷清,只有百余名早起等待出城的商人聚在城门两边,他们正要涌出城,却被守城的士兵拦住,等待李庆安的马车先入城,在距城门约五十步外,有几名骑马的黑衣人,见李庆安队伍入城,骑马黑衣人立刻迎上前,为者正是李庆安在长安的情报头子胡云沛,胡云沛奔上前,取出金牌一晃道:“我要见大将军*……”
亲兵们都认识他,也认识胡云沛的金牌”大家纷纷让开了一条路,马车也停了下来,胡云沛下马上前施礼道:“属下胡云沛有要事禀报大将军。”,“什么事?”,马车里传来了李庆史的声音。
“禀报大将军,属下刚刚接到消息,韦见素已经被放出了大理寺,目前在家中。”,“刚刚是多久*……”
胡云沛脸一红”连忙道:“据一名在大理寺任职的手下说,韦见素是四更正被放出大理寺,一辆马车直接将他送回了家,这辆马车的背景属下正在调查*……”
刚说到这,一名胡云沛的手下奔上前,给他附耳低语几句,胡云沛急忙道:“马车的背景已经查清,马车最后回了雍王府”是监国的马车*……”
马车里,李庆安没有点灯,他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虽然韦见素被放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时间上他却预料错了,他认为韦见素会在昨晚被放出,但没想到一直拖到了今天凌晨,可以说是最后一刻才放人,也由此可见李亨的心态,既担忧自己的报复,却又不甘心让步,最后不得已才放了人。
李庆安的嘴角不由浮现出一丝嘲讽的冷笑,他以为这就是让步吗?给自己造成的严重影响,他以为放了人就可以弥补吗?如果真是那么简单,他又何必现在放人,可见李亨是知道问题的严重,却又做出一个不痛不痒的举动,说到底还是一种出于对自己的蔑视。
想到这,李庆安便对胡云沛道:“要严密监视韦见素的行踪,不准他离开长安一步,晷外继续加强对各大世家的监视,若有情况要立即向我报告。”,“属下明白!”,胡云沛行一礼正要离开,李庆安却又叫住了他,“上次我让你找的人找到了吗?”,李庆安是要找李泌,自从皇庄事件后,李泌和长孙全绪一起被关在皇庄内,一直到八天后才放出,长孙全绪便免职回家,而李泌却失踪了,李庆安便让胡云沛在长安或关中寻找李泌。
胡云沛摇了摇头道:“回禀大将军,属下派出五百人寻找李先生,但他却像蒸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有消息说,他可能已经离开关中,有人在潼关看到一个长得很像他的道士,出潼关东去了。”,李庆安微微叹息一声,应该是真的,李泌确实是几次出家为道,可惜让他走了,不能为自己所用。
这时,胡云沛又想起一事,连忙禀报道:“大将军,我昨天接到华清宫的消息,好像有不明身份的人在华清宫附近出没。”,李庆安一怔,华清宫是空关,里面只住着杨贵妃一人,如果有人想对华清宫不利,那肯定就是针对杨贵妃,这会是谁?
想到这,他立刻令道:“加派人手,要严密保护贵妃,不准出半点差错!”
“是!”
胡云沛迅离开了,李庆安又想了一想,必须要把杨贵妃从华清宫里搬出来,她一个人住在里面,确实有点危险了。
马车继续前行,李庆安索性打开了车窗,夜风拂入,凉意十足,他的脑海中顿时变得清醒,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马车,想着朝会即将开始,想着他掌握的证据,李庆安再次感受到了一种大战来临前的兴*奋。
李亨是在五更正抵达了大明宫明德门,他昨晚一夜未睡,眼睑浮肿,显得很有些疲惫,李亨是监国摄政王,又有太上皇身份,按理他可以住进宫中,可以享受皇帝一般的尊贵,但他却放弃了这种表面上的尊贵”一旦他住进宫中,他就将会失去自*由,而且受羽林军的监控,把权力看得高过一切的李亨宁可像朝臣一样每天来上朝。
在大堂的官职体系中没有监国摄政王这种官爵,李亨爵位是雍王,他的父皇李隆基曾经封他为太尉、单于大都护,因此李亨实际上是处于一种半君半臣的位子”今天的早朝他也需和其他大臣一样走丹凤门进入大明宫,但他又可以直接进含元殿旁的栖凤阁休息等待。
李亨进了大明宫,天边已经有一丝微明了,清风拂面,令人格外神清气爽”宽阔的丹凤门广*场上已经站满了三三两两的朝臣,李亨的马车从一群中低层官员中穿过,官员们立刻恭敬地散开,脸上都带着谄媚的笑意,争相向他打招呼,“监国殿下早!”
“监国殿下这么早就来,真是辛苦了。”
精神上的疲惫使李亨心中对这些官员一阵厌烦”但他依然克制住内心的嫌恶,脸上挤出一丝微笑向众人点头致意,这时,一名侍卫上前低声:“殿下,我已经问过了,李庆安还没有来。”
“嗯!王珙呢,他来了没有?”
“王相国已经到了。”
侍卫向前方一指,只见王珙正匆匆向这边走来,王珙快步上前施礼道:“臣参见殿下!”
李亨瞥子一眼那些官员,官员们皆知趣地走开了。
“上车吧!我有话对你说。”
王珙上了马车,马车再次启动”向栖凤阁方向而去。
马车里,李亨缓缓道:“今天凌晨,我已经下令将韦见素放了。”
王珙愕然”昨天不是说好不妥协吗?怎么又变卦了?他见李亨眼中布满血丝,声音有一点嘶哑,很明显是一夜未睡,他不由暗暗叹息一声,人未战,势已败。
“怎么?你觉得不妥吗?”李亨瞥了他一眼道。
“卑职只是觉得有点突然,凌晨放人,我担心李庆安不会知道。”
“那你也太小看他了,从他去年的银元之争,我便知道他有严密的情报组织,我放了韦见素,他第一个就知道。”
“可是…………”
王珙嗫嚅道:“仅仅是把韦见素放了,他会领情吗?”
王珙的头脑比较清醒,将心比心,如果他是李庆安,李亨这样放人,他肯定也不会接受,在这一点上,王珙不太赞成李亨的做法,要么就痛痛快快地让步,向裴家和韦家赔礼道歉,严惩抓人的关中军,要么坚持到底,坚决不妥协,像这种躲躲闪闪的放人,非但没有什么效果,还会被人耻笑,但王珙什么都没说,他沉默了。
这时,远方传来了沉重的钟声,这时第一道上朝钟响了,再过半个时辰,朝会将正式开始,王珙便道:“殿下,我先下去了。”
“去吧!等会儿朝会该争就争,不要轻易让步。”
“卑职明白!”
待马车听稳,王珙推开车门便下去了,李亨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不由一阵烦恼。
昨晚他想了一夜,虽然李庆安难以在自己的下属身上做文章,但李亨担心李庆安将他害死敬宗之事抖出来,李亨知道,他当时的行动并不是天衣无缝,李豫身边的很多人都没有死,他的侍卫大都被放了,长孙全绪虽然表过态什么都不知情,可他免职在家,会不会久生怨恨?还有那个李泌,不知所踪,他曾经也做过李庆安的幕僚,他会不会躲在李庆安身边,抖出这件事来。
种种疑虑使李亨心中充满了担忧,他最终没有能坚持住底线,还是命人拿他的金牌将韦见素放了,而现在他有点后悔了,为什么要放了韦见素?证据确凿,他罪该如此!
李亨心乱如麻,不知接下来的朝会他会面对李庆安什么样的反击?
第四百六十三章 朝会之争(上)
大明宫麟德殿,这里是大唐皇帝在内宫的办公场所,现在被改为少年皇帝李适的学习生活之地,天刚蒙蒙亮,皇太后沈珍珠在几十名宫女宦官的簇拥下走进了大殿,今天是她儿子第一次上朝日,沈珍珠格外关心,自武则天后,唐王朝对后宫干政便控制得相当严格了,若少年皇帝登基,宁可实行监国制,也绝不搞垂帘听政,因此沈珍珠没有资格上朝。
沈珍珠走进大殿,见大殿内一井忙碌,便问道:“皇帝梳洗好了没有?”,一名宦官道:“回禀太后,圣上已经梳洗好了,正在更换朝服。”,“我去看看他*……”
沈珍珠走进内殿,一名宦官正要高声通报,沈珍珠却摆了摆手,命他不要出声,她悄悄走到门口,探身向屋内望去。
她的儿子,少年天子李适正坐在一只绣墩上,朝服已经穿好了,头戴通天冠,身着绣龙衮冕,腰间束有玉带,显得非常精神,但李适的脸色却不太好,两只拳头捏得紧紧,眼睛里隐隐闪烁着怒火。
沈珍珠心里明白,她暗暗叹息了一声,前天,有一种说法悄悄传入宫中,说她的丈夫李豫竟是被太上皇毒杀,李适听到这个消息,便立刻来找她,开始她根本不信,虎毒不食子,她无法想象父亲能狠下心毒杀儿子,尽管李隆基已经杀了四五个儿子,但她不相信丈夫是被太上皇所杀。
可当他们一连追问了为父皇收殓的宦官和两个当时在场的侍卫后”真相便渐渐浮出水面,他们的丈夫和父亲真的是被毒杀,尽管没有证据,但凶手直指太上皇。
得到这个真相,他们母子抱头痛哭,但慑于李亨的权势,他们只得将这份心碎藏在心中,待李适成年后再追究父亲死去的真相。
沈珍珠慢慢走了进来,柔声道:“今天是皇儿上朝之日”应该多思国家大事,不要想别的事情。”,“母后!”,李适见母亲进来,连忙起身,望着母亲略带责备的目光,他黯然低下了头。
“孩儿不想去见那咋)人*……”
沈珍珠小心地将儿子的通天冠戴正,劝慰他道:“你虽然还是少年,但你是大唐皇帝”是一国之君”天下很多人你都不想见,可是这由不得你,很多人你必须见,你不要让父皇的在天之灵对你感到失望。”,李适默默地点了点头,“孩儿明白了,一定不会让父皇夹望。”,“这才对,早点去,不要让大臣们久等了*……”
“那孩儿先去了。”,李适行了一礼”便在数十名侍卫的护卫下,向前宫含元殿而去,沈珍珠望着儿子瘦弱的背影,她的心揪了起来,一旦知道了真相”还有这么多年,不知皇儿怎么熬得过去。
随着第三次钟声响起,八月的朝会终于拉开了序幕,三千多大小官员在龙尾道前排成了长长的两列队伍,大唐左右相裴曼和王珙各自站在队伍的最前面,手中执笏”肃然而立。
今天的朝会司仪是殿中少监崔旭,四名殿中侍御史负责监察百官礼仪,崔旭见时辰已到”便对身边的传声力士道:“可以开始了。”,力士一声高喝:“时辰已到,百官进殿!”
两支队伍开始浩浩荡荡地沿着龙尾道向含元大殿内走去”寂静无声,只听见靴底走路的沙沙声。
含元大殿内足以容纳万人,是大唐乃至天下的第一大殿,位于龙原之上,气势宏伟,宽阔深远,人走在大殿中显得格外地渺小,这也是李隆基为何念念不忘含元殿的缘故,只有含元殿才显得出权力居高临下的威严气势。
含元殿内已经布置好,近百张坐席放在前面两排,这是给从三品以上官员的座位,从三品以上则按部寺排队站在后面,而这些坐席也不是随便而坐,都很有讲究,几乎每个职事官都有散官品级,部分高官还有爵位,一般先从爵位高低开始排、再比散官品级,最后才比职官官衔。
所以右边第一人是赵王李庆安的位子,左边第一人不是右相裴曼,而是太师张筠,接下来才是裴曼、王珙等人,而李亨的座位在玉、阶之上,帝位之下,很早以前李亨为太子时,他坐的就是这个位子,现在他的身份换成了监国摄政王。
李亨已经在坐了,他向李庆安微笑着点点头,算是打了一个招呼,李庆安也欠身向他笑了笑,相隔甚远,他们无法交流。李适还没有来,大殿内一片窃窃点声,都在讨论着今天的议题。移民和修建唐直道众人兴趣不大,他们关心的是今天的人事变动,尽管昨晚下的朝议书上写得很简略,但很多人还是猜到了今天要补的一些空缺职位。
兵部右侍郎、工部左侍郎、尚书右丞、京兆尹,这四个官职中,原本京兆尹最引人瞩目,这可是从三品高官,当初裴耀卿、杨国忠这些重权相国都曾担任过京兆尹之职,但现在这个职位却变成了鸡肋之职,关中军和安西军将关丰一分为二,长安城内又由金吾卫和千牛卫掌控,京兆尹之权实际上已经被架空,生任何事情京兆尹都先要和军队商量,他根本就无权处置,所以对这个职位,朝官们大都不在意了,他们关心的是其他三个空缺,是赵王党还是监国党获得。
大唐向来有党派相争的传统,从前的相国党、东宫党、杨党等等,现在朝廷基本上分成了四大派系,最大的两个派系便是赵王党和监国党,两派在政事堂中各占一半席位,在朝廷的力量也是势均力敌。
除此之外,还有张党和保皇党,张党就是张筠的势力,他的家族,老相国张说的门生故旧等等,张党虽然势力不大,但忠诚度却很高,很少有被收买的情况生。
和张党的忠诚严密相反,保皇党却相当松散”他们其实就是中间派,三派都不参加,支持皇帝李适,他们没有什么领,也没有什么组织,基本上都是各自为阵,主要是郭子仪的关内朔方军、安抱真的羽林军,以及卢、韦、长孙等各大世家和一些没有投靠李隆基的宗室,由于赵王和监国两派形成的时间较短,很多人都没有来得及考虑自己的定位,所以人数相当庞大,被统称为保皇党。
因此保皇党也是赵王、监国两派争夺的焦点,半个月前生的韦见素事件,其本质就是争夺中间派的权力斗争,李庆安暂时落了下风,自从韦见素在裴家被抓后,很多想投靠李庆安的世家都向后退了一步,改为观察情况再说,最典型的就是卢家,卢氏兄弟再也没有找过李庆安。
很多头脑清楚的人都意识到了,今天的朝会极可能就是季庆安和李亨权力交战的主战场,战争的导火线便是兵部右侍郎、工部左侍郎和尚书右丞三个职位的争夺。
,当”大殿侧面一声钟声,一名力士高声喊道:“皇帝陛下驾到,百官肃静*……”
百余名坐在前排的高官纷纷站了起来,李亨也站了起来,大殿里鸦雀无声,所有官员都面向龙位。
一队队手执金瓜银钱的宫廷侍卫走了进来,分列大殿两边,紧接着是一队宦官走进,他们手端金盘,站列于玉阶两边,最后,年少的大唐天子李适在十六名宫女的簇拥下,从侧门走进了大殿,宫女们手执长团扇,撑着黄罗伞,站在龙座之后。
李适深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一下内心的紧张,坐了下来,前一次登基大典上他没有说话,但今天的朝会他必须要说话了,他心中紧张怦榫直跳。
这时三千朝官一起躬身行礼,“臣等参见陛下,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李亨那有点沙哑的声音传人了李适的耳中,他眼光一扫,便看见了站在二十步外的皇祖父李亨。
一股刻骨的仇恨顿时从他心中升腾,这种仇恨替代了他心中的紧张,他仿佛看见了父亲毒药作时的痛苦,临死时前的挣扎,他曾经追问过收殓父亲尸的宦官,父亲的死状是七窍流血,极可能连肠子都毒穿了,那种痛苦是常人难以想象。
想到了父皇惨死的情形,那种失去父亲的哀痛和对眼前仇人的刻骨之恨,让李适的浑身微微颤抖起来。
这时李亨也向他看来,李适双目微闭,使李亨没有看到他眼中难以抑制苒仇恨之火,李亨还以为李适走出于紧张,便笑了笑,低声提醒他道:“,孙儿接受朝贺了。”,李适顿时惊醒过来,这里不是流露仇恨的地方,他的仇恨只能留到以后再来雪恨,这一刻李适忽然成熟了,他将深深的仇恨藏进了心中,微微笑了笑,对百官道:“各位爱卿免礼平身!”
“陛下有旨,众官免礼平身*……”
百官纷纷归位,百余名高官坐了下来,这时又一声钟响,朝会正式开始了。
第四百六十四章 朝会之争(下)
由于朝议论需要几个时辰,为了不耽误正常的朝务处理,大臣们需要天不亮就出门,打着灯笼,伴着星星,在寂静的大街上上匆匆赶路,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没有双休日,十天才能休息一天,不仅如此,冗长和枯燥也令人让大臣们望而生畏,几个时辰站下来,腿脚都失去知觉,尤其那些年迈官微的老臣,往往会当场晕倒,所以无论对帝王还是朝臣都需要一颗持久恒心。
大臣们有皇帝这个老板,有扣工资打板子的规则处罚,尚不敢偷懒,但皇帝没有上司,规章也对他无用,因此对皇帝的自律要求尤其严格,李隆基前四十年是好的,但自从纳杨玉环为贵妃后,李隆基的自律便难以坚持了,今天休息一天,明天再早朝;再休息三天应该也无妨,影响不大;其实有没有早朝也没有意义,天下承平嘛自律的红线一点点向后移,最后的结果就是从此皇帝不早朝。
所以李庆安当右相后,便和李亨及政事堂成员商量改革早朝制度,将每天的大朝改成了月朝,一些非重大时间都放在旬会上举行,皇帝不用参加,虽然有点削弱皇权的意思,但这也符合实情,皇帝年少,参加也无意义,反而增加了礼仪上的繁琐。
正因为大朝次数少了,所以它更让人重视,很多矛盾和分歧往往就会在大朝上凸显,此时含元殿内十分安静,殿中少监崔旭正在宣布第三个议题,修建唐直道,尽管政事堂已经对这个议题表决通过,但在大朝上,如果有大臣提出异议,而政事堂的决议又明显有失偏颇时,政事堂成员将重新进行表决,或者当朝,或者事后,这也是对政事堂权力的一种监督。
“.....修筑唐直道,起于北庭伊州伊吾县,东止于京兆咸阳县,全长四千四百五十里,西段至张掖,由安西节度府自行修筑,东段二千五百里,由朝廷和河西节度府共同承担,招募庆、原、渭、兰、会、凉六州十万丁壮,太仓粮八十万石,左藏钱一百二十万贯,以资路桥修筑,明细如下.....”
修筑唐直道的方案由李庆安的幕僚韦青平执笔,和李庆安几次讨论后敲定,尽管很多细节都是泛泛而谈,无法精准,但这份报告的本意并不是要核算需要多少钱粮,而是要将唐直道由安西的事务变成大唐的事务,因此关键是要把事情做起来,而不是怎么去做,至于怎么去做,以后再慢慢商量。
崔旭足足念了一刻钟时间,最后念完决议案,他高声问众人道:“修筑唐直道的决议已经政事堂讨论通过,朝中大臣可另有疑义?”
意见显然是不会有,倒不是不想提意见,而是无法提意见,修不修唐直道这是朝廷高层决定的事情,修建唐直道有利于大唐对安西的控制,从战略角度上完全有必要,包括李亨在内的政事堂全体成员一致通过,而普通朝臣所能提出的异议只能是修建唐直的可行性,比如朝廷财政能否负担,所耗用钱粮数量是否合理等等,但这些问题又很难提出,谁也不知道修建唐直道究竟要花费多少钱,在这个问题上,朝廷暂时还没有几个专家。
工部负责桥梁修筑的郎中颜琦倒懂那么一点点,修两千五百里直道,只拨钱一百二十万贯是远远不够,起码需要翻一倍,但这个方案是李庆安提出的,一旦他提出这个问题,那么会不会使方案失效,从而得罪李庆安。
况且修了唐直道,向西走的道路也变得通畅快捷,他在凤翔藏一个小妾,他去探望也变得方便,所以无论公论私心他都不会提出意见。
含元殿上一片寂静,崔旭一连问了三遍,没有人提出异议,这个议案就算正式通过了。
崔旭又取出另一本朝议:“下面是第四项议题,宣布几项官员升迁变动。”
这句话一出,大殿中顿时微微骚动起来,朝会上的人员变动自古都是官员们关注的焦点,从前如此,今天也是这样,站着的官员纷纷伸长脖子,竖直了耳朵,唯恐漏掉一句话,坐着的官员则不安地扭了扭身子,眼中充满了期望,朝议书上只有简单的一句话,‘部分人员升迁变动,’再没有任何明细,不少人心中都多了一份期待,升迁的美梦会不会轮到自己?
这时李亨和王珙对视了一眼,李亨向他使了一个眼色,王珙会意,点了点头,四个职位中他们只得了最没有实权的京兆尹,他们怎么肯甘心,释放韦见素,向李庆安让步是一回事,而争夺实际权力则是另一回事,让步只是暂时,而权力则是永久。
李亨和王珙的目光交流只是短短一瞬,但还是被李庆安锐利的眼睛捕捉到了,他当然知道王珙在朝议书上含糊其词的用意,他们虽然在政事堂表决中失败了,但他们肯定会在朝会中扳回来,人事变动本来就是具有很大的争议性,没有谁会完全胜任,完全没有把柄和问题?所以人事任命一般都是妥协让步的结果,比如四个职务中,兵部和尚书右丞是实权官,而京兆尹和工部侍郎没有什么实质权力,所以按照妥协的原则,应该是两党各取一个要职和一个虚职,这样就权力平衡了。
但苗晋卿是裴旻推荐的人,算是赵王党,王维是卢奂推荐的人,和裴遵庆的关系也很好,因此也算赵王党,这两个人占据了要职,
而元载是李亨心腹宦官李辅国的亲戚,王玙是王珙的弟弟,两人都是监国党,却得了京兆尹和工部侍郎的次要职务,这显然不公平,既然昨天的政事堂会议没有妥协让步,那么今天朝会肯定会有争执。
李庆安心中不由冷笑一声,他等待的也同样是这个时刻。
“任命太常少卿王玙为京兆尹;任命陕州太守苗晋卿为兵部尚书;任命关中漕运使元载为工部侍郎;任命给事中王维为尚书右丞......”
随着崔旭的宣读,下面的官员的议论声越来越大,使殿中监察侍御史不得不大声喝喊:“请安静安静”
但安静只在一瞬间,声音又嘈杂起来,这次任命着实出了很多人的意料,当然,也有任命没有争议。
所有任命中京兆尹最没有争议,太常少卿本来就官职不低,而王玙是王珙的弟弟,他升为京兆尹,官职虽高了,但实权却少了,算是有失有得,没人嫉妒他。
其次兵部侍郎的任命争议也不大,苗晋卿本来资历就老,能干务实,清誉卓著,在李豫执政的年初,他已经被吏部调为户部侍郎,但由于李豫在皇庄出事,这个调令没有来得及批准,最终成了废案,而现在又重新任命他为兵部侍郎,实际上是降了他的任命,众人都服气,关键是工部侍郎和尚书右丞的任命,尤其是尚书右丞的任命,着实引起了满朝大臣的轰动。
元载虽然是天宝初年的进士,但去年底才被提升为关中漕运使,一石粮未运船,现在又被升为工部侍郎,升官之快不亚于当年的杨国忠,很多人都知道他的老底,不就是李亨心腹宦官李辅国的亲戚吗?让人心生不服。
而王维提升为尚书右丞更加使人难以接受,王维虽然诗名卓著,但他却是个不合格的官员,占着给事中的位子,拿着朝廷的俸禄,却对政务从来不闻不问,跑去隐居去了,门下省也极少看见他的影子,这样的人应该除名才正常,却一下子高升了,让无数人为之傻眼。
无数双眼睛刷地向门下省望去,王维今天也上朝了,或许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焦点人物的缘故,他显得有点心不在焉,在推敲几句偶得的佳句,他没有听见崔旭的宣读。
王维忽然见无数人向自己望来,心中不由有些诧异,旁边中:“摩诘兄,恭喜你了。”
王维一愣,旁边又有人道:“你被任命为尚书右丞。”
王维心中怦怦直跳,自己怎么当了尚书右丞?一转念,他便明白过来了,这必然是卢奂的推荐,他曾写信请卢奂帮忙,把自己调离门下省,原以为会调入史馆、国子监之类的教育部门,压根就没想到自己会高升,更没有想到能担任尚书右丞这样的要职,他心中暗暗感激不已。
就在这时,大殿上传来一人忿忿的质疑声:“我请问政事堂,王维何德何能,竟能出任尚书右丞的要职?”
众人一起回头向后望去,只见御史台的队伍中走出一人,身材矮小,皮肤黝黑,正是御史中丞崔器,崔器是崔涣的侄子,崔涣不好出面,便指使侄子出来难了。
崔器的难使大殿一片哗然,王维的脸更是胀得通红,崔器的质问太刻薄了,但很多人都明白,崔器工部尚书崔涣的侄子,也是监国党的骨干,他出面质问,意味着朝廷两大派系的交锋拉开了序幕。
李庆安给裴旻使了个眼色,裴旻便走出殿应对道:“崔中丞所言诧异,王维是开元九年状元及第,诗名誉满大唐,学问和才识相信你我都比不上他,论资格之老,四品以下也没有几人能和他比肩,张九龄为相时,他便已出任右拾遗兼监察御史,崔中丞那时恐怕还在家族学堂求学吧开元二十五年,王维受张九龄牵连被贬为河西节度判官,而后又任殿中侍御史,逐渐累官到了给事中,在朝中及地方为官已经三十余年,难道他连四品的尚书右丞都没有资格担任吗?”
裴旻说得有理有据,驳得崔器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仍然不服气道:“话虽这样说,但他从天宝十一年开始便疏于政务,朝中不见他身影,奏折上不见他的批驳,他身为朝廷命官,却跑去风景之地隐居,食君之禄,却不务正业,请问相国,这种为官的态度何以居德?政绩不见,却得以高升,请问这何以服众?”
“崔中丞此言有失偏颇”
这一次是李庆安亲自站了出来,他对众人点点头笑道:“有其果必有其因,王维是隐居蓝田不假,可他为什么要隐居蓝田?身为给事中,为什么不辞官就离去?他为官三十余年勤勤恳恳,为何这三年又如此懈怠?这些原因大家想过没有,其实原因很简单,他因为处事正直,一连驳回了杨国忠草拟的三道旨意,得罪了杨国忠,但他又不肯向杨国忠低头,被逼无奈,只好躲入深山,直到杨国忠不在了,他才敢重新出来,为人臣不向权贵低头,坚持原则不改变,我认为这是王维的风骨,像我们的监国殿下,不也在长安半隐半居多年吗?为何崔中丞不加以弹劾?”
说完,李庆安斜睨一眼李亨,目光似笑非笑,李庆安的最后,使大殿里一片鸦雀无声,谁也没有想到,李庆安竟将李亨也绕了进去了。
李亨的脸色阴沉,极为不悦道:“朝堂严肃之地,弹劾不平是崔中丞的本分和职责所在,大将军又何必加以嘲戏?”
李庆安也冷笑一声道:“我并非在嘲戏崔中丞,而是在质问崔中丞,为什么有的高位者越权枉法在前,他不弹劾,却盯着一个五品给事中不放?难道他的本分和职责也是有选择吗?”
朝堂中的空气此时几近凝固了,李庆安的杀气腾腾的追问让很多人都紧张得不敢抬头,所有人都明白,李庆安的反击终于来了,他所说的高位者不是李亨,也是王珙等人。
王珙顿时脸色大变,他已经隐隐猜到李庆安要拿什么事情来难了,他上前一步,含蓄地劝道:“大将军请不要岔开话题,现在是在说尚书右丞任命之事,虽然政事堂已经表决通过任命,但作为御史中丞,崔中丞有权力质问其中的疑点,我认为只要解释清楚了便可,崔中丞也没有其他意思。“
王珙是在让步了,也就是同意了对王维的任命,不再纠缠,希望李庆安也能让一步,大家不要撕破了脸皮。
但李庆安已经隐忍了半个月,他怎么可能在关键时刻让步,他不理睬王珙,又追问崔器道:“请问崔中丞,韦见素私通成都,出卖关中军机密,其罪名可成立否?”
王珙暗喊糟糕,李亨凌晨私自释放韦见素一事并没有告诉崔涣,崔器肯定不知道,李庆安必然是用此事来难了,他有心解围,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王珙焦急地看了一眼李亨,却见李亨脸色阴沉,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他不由暗叹了一口气,沉得住气固然值得称赞,可关键还要有办法抵挡住李庆安咄咄逼人的攻势。
崔器额头上的汗已经下来了,他也明白自己成了李庆安反击李亨的工具,这件事事先他们没有沟通,他竟不知该怎么回答,想到李亨抓捕韦见素,他便想当然道:“韦见素的罪名当然成立,罪不容恕”
“很好,说得很好,可为什么今天早晨,韦见素又被放出来了?这又是谁放的?”
大殿里一片哗然,韦见素居然被放出来了,事情变得越来越诡异了,韦滔作为太子少师,也在大殿中,他心中不由对李庆安有些不满,韦见素已经被放出来了,为什么还要追究?
这时,工部尚书崔涣一步站了出来,对大理寺卿裴向厉声喝道:“裴寺卿,你为大理寺主官,此事你当如何解释?”
裴向是裴遵庆长子,对裴家难的机会崔涣怎么会放过,裴向事先已经得了李庆安的交代,他站起身,走到大殿中间,向李适施了一礼,不慌不忙道:“此事我实不知晓,若真有此事,我当严惩枉法者,绝不姑息。”
裴向回头,严厉地质问大理寺丞罗晓道:“罗寺丞,今天是你当值,我问你,可有此事?”
大理寺丞罗晓吓得两腿抖,这件事就是他一手经办,他怎么不知道,对方拿了李亨的金牌,他怎敢不放人,现在大殿上所有的目光都向他望来,他满头大汗,偷偷看了一眼李亨,却见李亨目光凶狠地盯着他,他吓几乎要晕厥过去。
事情到了这一步,很多聪明人都看出了一丝端倪,恐怕放人不是李庆安派系所为,而是李亨的人干的好事,被李庆安抓住了把柄。
这时,太子宾客令狐飞也看出了事情的蹊跷,他已经猜到人必然是李亨所放,用来讨好李庆安,但李庆安非但不领情,反而借此机会向李亨难,他既然是李亨的军师,在关键时刻,他怎么能袖手旁观。
他走了出来,向李亨躬身行一礼,道:“监国殿下,容臣说一句话。”
李亨心中也正焦急,见令狐飞出来了,顿时松了口气,连忙道:“令狐使君请说。”
令狐飞对李庆安笑道:“其实这件事我也知道一二,韦见素当然是罪不容恕,谁也不敢放他,正如大将军刚才所言,有其果必有其因,韦见素的母亲病倒了,她不知儿子被抓,在病中呼唤儿子的名字,韦见素也为老母病重而暗自垂泪,罗寺丞怜韦见素的孝心,便派人带韦见素回家探母,他并非是放人,探望了母亲韦见素还是要回监,罗寺丞,可是这样?”
大理寺丞罗晓俨如要溺死之人忽然抓到了一棵稻草,他拼命点头,激动得眼泪水都要出来了,道:“正是这样,开完朝会,我就会命人将他重新带回来监狱。”
李亨、王珙、崔涣等人都同时松了一口气,尤其是王珙,他一直瞧不起令狐飞,直到此时,他才终于佩服令狐飞的急智,有此人为谋,是他们的运气啊
李庆安久久地注视着令狐飞,他也久闻令狐飞高明,今天看来,果然名不虚传,但令狐飞再高明,又怎么能明白他的请君入瓮之计?
李庆安脸色露出一丝沮丧,又问李亨道:“殿下,韦见素勾结成都,真的罪不容恕吗?”
事情到了这一步,李亨也不可能再含糊了,再含糊又会被李庆安抓住把柄,既然李庆安不领情,那就休怪他无义了,他一字一句,毫不犹豫地说道:“一点没错,韦见素勾结成都,出卖关中军机密,罪不容恕。”
“好既然罪不容恕,那我也弹劾一人,同样是勾结成都,同样是出卖政事堂机密。”
李庆安取出一封信,对众人朗声道:“这是成都伪帝写给工部尚书崔涣的亲笔信件,上面有他的签名和宝印,此信可以证明崔涣同样勾结成都,出卖政事堂机密。”
这时,大殿里一片惊呼,李庆安的话犹如平空一声炸雷,将所有人都惊呆了,崔涣勾结李隆基,这简直是爆炸性的消息,所有人都望向李庆安手中的信,既相信它是真的,可又觉得不可思议。
李亨、王珙等人的目光都望着崔涣,他们万万没想到,李庆安反击之人竟然是崔涣。
令狐飞的心也沉进了深渊,他中计了,李庆安根本就不是要追究韦见素被放出之事,而是要他们亲口承认韦见素有罪,引君入瓮,这一局他们输了,输得很惨。
令狐飞心乱成一团,他知道李庆安的信肯定是真的,李庆安隐忍了半个月,就是等今天这一刻,用崔家来下手,就是要告诉所有世家,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这时李庆安对中:“窦舍人,你是多年的老臣,德高望重,请你来读这封信。”
窦华是中书舍人之,拟旨三十余年,为清正刚直,在朝中极有威望,他既不是赵王党,也不是监国党,由他来读这封信最为合适。
窦华也不推迟,接过信看了一眼信封笔迹,便点了点头,他一眼便看出来了,是李隆基的笔迹,不是有心人刻意模仿。
窦华打开信,便朗声念道:“致工部尚书崔涣爱卿,爱卿的来信朕已收悉,爱卿不忘旧日君臣之情,欲投奔成都,朕深为感动,但朕窃以为,爱卿留身于长安对朕更为有利,卿为伪帝相国,所知大多机密之件,愿卿及时将长安机密送至,以慰朕意,他日朕回长安,当赐爱卿显爵,封右相中书令,厚待崔氏......”
“扯谎一派胡言”
不等窦华念完,崔涣便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立刻有几名侍卫上前将他按住,殿中监察侍御史厉声道:“崔尚书,休得咆哮朝堂,这可是大罪”
窦华念完,又仔细地看了看宝印和笔迹,将信一扬,朗声道:“我拟旨三十余年,以人格担保,此信为真实,印玺所缺一角,是天宝八年正月时摔坏。”
他快步走下玉阶,将信递给了其他几名中书舍人,众人研究一番,均道:“此信为真迹”
有中书舍人的证明,崔涣之罪难以解脱了,这时,王珙忽然问道:“这封信怎么会在大将军手中?”
李庆安早知道他会有此问,便一招手,十几名羽林军押进了一名捆得结结实实的男子,很多人都认出了此人,他是李隆基的心腹侍卫之一,执戈长胡丙瑞。
李庆安微微笑道:“此人是南明宫侍卫长胡丙瑞,在过骆谷关时形迹可疑,被我安西军士兵抓住,搜出了信件,他已认罪,有供词在此。”
李庆安举起另一份供词,对胡丙瑞道:“你怎么说”
胡丙瑞已经被收拾服帖,他叹了口气道:“我奉成都圣上之命,来长安给工部尚书崔涣送信,十天前,崔涣确有私信送至成都。”
李庆安赫然转身,盯住李亨一字一句道:“监国殿下,崔涣私通成都,出卖政事堂机密,人证物证俱全,可有罪否?”
李亨只觉得自己心力憔悴之极,半响,他才长叹一声道:“有罪”
“好”
李庆安对大殿众臣高声道:“殿下有旨,崔涣勾结成都,出卖政事堂机密,与韦见素同罪,罢其相位,免去其一切职务,拟大三司会审。”
大殿里一片寂静,直到这时,长安满朝文武才真正领教到了李庆安的手段,这是何等的高明毒辣,步步为营,滴水不漏。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少年皇帝李适忽然问道:“大将军,那谁可替代崔涣的相位?”
李庆安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臣推荐太子少师韦滔接替崔涣的相位,臣相信,政事堂一定会通过。”
李庆安的目光和张筠对望了一眼,张筠的眼中露出了一种默契的笑意,李庆安也笑了,看来昨天桥下的鱼并没有白钓。
李适深深看了一眼李亨,李亨此时俨如一只斗败的公鸡,萎靡地坐在座位上,脸色的沮丧再也难以掩饰,李适几乎要大笑出来,他点点头,高声道:“朕支持大将军的决定,韦滔入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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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五章 婚姻如
朝会上的斗争消息在朝会结束半个时辰后便传遍了长安全城,长安各大酒肆,好事者在唾沫四飞地描述着今天朝堂生的精彩故事,仿佛他们亲眼所见,说着激动,听者惊心,直到今天的一场朝会结束,李庆安的武夫形象终于被颠覆了,许多人都听得悠然向往,原来**斗争也可以这般精彩。
中午时分,大明宫再次传出消息,政事堂以四比二的投票表决结果,任命原扬州大都督府长使,太子少师韦滔为工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填补崔涣落马后的空缺,至此,由韦见素案引的**斗争终于落下尘埃,以监国党的惨败而告终。
初秋的长安下起了蒙蒙细雨,一洗处暑后多日的闷热,午休的时间到了,午休时间颇长,近一个时辰,朝臣们顶着细雨……
三三两两走出了大明宫,各目寻酒肆小酌,好好聊聊今天朝会后的政局变化,这时,一辆马驶出了丹凤门,十几名等侯在外面的待卫立刻骑马迎了上来,将马车左右护卫住,马车缓缓向朱雀大街方向而去,马车里,张筠微闭双目,在舒缓早上朝的疲劳。
对面坐着他的兄弟,太常卿张垍,张垍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他和韦家的关系不是很好,尤其和韦见素不和,当初韦见素入相就是夺了他的名份,令他深为不满,现在韦见素被抓,他在欢欣之余又为今天韦滔的入相添了一丝忧虑。
“我以为大哥支持韦滔入相非常不明智。”,张垍见大哥依然闭目不语,便叹了口气又继续道“其实韦滔入相不仅重创李亨,而且对大哥也很不利,大哥试想,从前政事堂力量率衡,各自占三人,而大哥这票就显尤其关键了,是双方争夺的关键。可今天大哥支持韦滔入相,无疑就打乱了这个平衡,失大于得,我认为不妥。
呵一”,这时”张筠眼睛睁开一点,看了一眼兄弟,很久,他才缓缓道“上次我说你当不了相国,是因为你不住气,今天我还是这句话,你太急了”过早地**了你的私心,所以你成不了大器。”,
张垍好歹也是五十岁的人,大哥教训的语气使他心中忿忿不平,他脸沉道“我是好心劝你,你不接受也就罢了,何苦这样挖苦我,我当不了相国,那是因为有你在前面,政事堂中总不能有两个姓张的吧一”。
或许张筠也意识到了兄弟的不满,便睁开了眼睛,笑了笑,安抚他连“你这倔牛和小时候样,好吧一我告诉你为什么我会支持李庆麦。”,
“你说吧,我听着。”张垍依旧语气硬邦邦地道。
张筠沉吟下便道:“当海潮突来时,最重要的不是去堵海潮,人力岂能撼天,所以若想从海潮中全身而退,关键就要顺势而为,宛如庖丁解牛,这次两党相斗,就是海潮奔岸。我助李庆安实际就是顺势而为,你以为真是为了知节去安西为官吗?当然,给自己留条后路也是不错,至于你说的权力平衡,看似有道理,可是在实力面前真的不重要了。”
张垍的语气缓和了一点,但他心中的疑虑却更深了”“大哥也未免太高抬李庆安了吧?
这次若不是他偶然抓到了崔涣的把柄,他想扳倒崔涣,会这么容易吗?这是老天在眷顾他。”,
张筠没有说话,静静地注视着自己兄弟,其实从小父亲就说过二弟愚笨,将来他若有成必是沾荫亲的光,现在看来父亲说一点不错,若不是他成为驸马都尉,李隆基对他另眼相待,他怎么可能当上太常卿,张筠心中不由暗暗叹息,不想多说什么了,老天眷顾?哼一天下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这分明是李庆安的安排,李庆安竟然已经能操控李隆基,这种实力难道还不可怕吗?兄弟的无知从另一面提醒了张筠,一定要把儿子送去安西,今天就送走,张
筠闭上了眼睛不再多说句话。
靖善坊,一辆马车快驶来,停在了裴府台阶前,马车刚停稳,裴遵庆便从马车上跳下,陡步上了台阶,一名门房撑着伞,奔出给裴遵庆遮住雨丝。
“老爷休息了吗?”裴遵庆问道。
“老爷刚刚起来,正在吃午饭。”
裴遵庆点点头,陡步走进了裴府,虽然裴府寿辰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但很多装饰和摆设都没有拆除,四只红灯笼依旧红灿灿地挂在中庭的大树上,裴宽正在几名丫鬟地伺侯下,慢慢地喝粥,和寿辰时相比,他的身体有些衰弱了,无力地半躺在软褥上,像个木偶似的任凭丫鬟们的摆布。
“二老爷来了…”
门口有人通报了声,裴遵庆已经急匆匆走进了房间,裴宽虽然身体衰弱,但头脑却很清醒他抬起头,裴遵庆行色匆匆,便笑道“你怎么这般焦急?”
“我有件要紧的辜和大哥商量,”裴遵庆坐了下来,将今天朝会中生事情五十地告诉了裴宽,裴宽依旧一口一口吃力地喝粥,但他浑浊的眼睛不断闪过的亮色,说明他已经听懂了裴遵庆的描述。裴遵庆把这些事告诉裴宽,并不是想听取他的什么策略,裴宽己老不会有什么策略,但有此事情必须要得到裴宽的支持。
裴遵庆十几年前在李林甫的挑拨下,曾经一度和裴宽翻脸,但随着年岁增大,他也悟通了许多道理,尤其家族的利益,水远应该放在第一位。裴遵庆不是个心胸开阔的人,正因为如此,他对崔家充满了仇视,一心要压崔家,使裴氏成为大唐第一世家,今天崔家遭遇重挫,家主崔涣居然被抓进了大狱,这让裴遵庆感到了无比痛快淋漓,同时也让他见识到了李庆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腕,更让他坚定了跟随李庆安的块心。
第四百六十六章 贵妃失踪
黑夜中,一个身材矫健的灰衣人站在一株大树上,锐利的目光注视着十里外的土地小庙,尽管有十里之遥,但这个灰衣人的眼力异于常人,他还是看到了土地庙中那一点点昏暗的灯光。
树下一块大石上,胡云沛扶刀而立,脸上充满了嘲讽的冷笑,他不明白这些黑衣人怎敢再来第二次”难道他们不知道,华清宫周围部署了一千名安西军最精悍的军人,有目力最好的斥候,有箭法最准的弓手,还有身经百战的铁骑兵,这些人怎么敢来送死!
一座山神小庙,这么明显的目标,他们居然还敢在里面聚集,这究竟是他们无知”还是他压根就轻视安西斥候?
“胡将军,他们的灯灭了!”,树上的斥候出了信号。
胡云沛点点头,立刻下令道:“按照原计划行动!”,他一声令下,潜伏周围的士兵纷纷向华清宫奔去,胡云沛拔出剑,也转身奔进了树林。
十里路程对于武艺高强的黑衣人而言瞬间即到,刘骖谷在半路上又改变了主意,如果进攻西北角被现,很可能贵妃会被转移,只有从东南角进去,或许还有机会。
他们很幸运,在茂密的树林中他们没有遇到上次的麻烦,没有冷箭,也没有陷阱猎杀,百名黑衣人从树上和地面慢慢向华清宫推进”雨雾朦胧”难以察觉周围的情况。
在离华清宫还有一里时,他们停了下来”刘骖谷手握钢刀,紧张地等待着探子的消息,片刻,一名黑衣探子窜身而至,对刘骖谷禀报道:“刘将军”西北角现有埋伏……”
“好……”
刘骆谷一颗心放下了,只要还有埋伏,他就不担心了,他立刻低声对众人道:“我们动作一定要快”即使被现也不要管,翻过向北走一百二十步就是道观,抓住人就退回,记住!要活人。
刘骆谷见时机已到,便一挥手令道:“动!”,近百黑衣人仿佛觅食的猎豹,奔跑中带着风声,撞击着树叶和灌木”沙沙作响”心中怀着对天下第一美人和一万贯钱的向往,不顾一切地向华清宫高墙奔去。
美人和钱财,这是人类永远的弱点,强大得足以让人暂时忘记身边的一切危险”强大得足以令他们拎着人头向前冲锋。
房间里,身着一袭素白裙的杨玉环有些忧伤坐在桌前,尽管她不施粉黛”可依然有着倾国倾城之貌,冰肌玉肤,粉光若腻,让任何一个女人都会为之黯然自愧”。
此时”在昏暗的灯光中,她显得十分形单影孤,雨丝沙沙地敲打着窗外的蕉叶,颇有一点,一声梧桐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的忧愁滋味”
在桌上放着两块牌子,牌子上都写着她的名字”不同的是”一块是金牌,一块是木牌”这是李庆安给她的一个选择。
杨玉环明白李庆安的意思,选择金牌,不管她住在哪里?是什么身份”但她依然是从前的杨贵妃,受世人瞩目,受民众膜拜。
而选择木牌,则就意味着杨贵妃已死,事实上,在杨玉环心中”杨贵妃早已死去,消逝在霓裳羽衣的乐舞中,消逝在繁华云烟的尘世中,但那只是她自己的消失,长安朝廷的卷册和档案里,她并没有消失”她还住在华清宫里,还是人们记忆中的杨贵妃。
李庆安的木牌就是要让卷册档案中的她也一起消失,她心中很清楚,可这一刻她心中却又有一丝怅然若失。
真的要离去吗?杨玉环有些恍惚,她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下午,那时她还是在洛阳,是一个娇憨年少的小娘,那一天她带着从老家来看望她的三姐来到城郊游玩”姐妹俩俨如两朵含苞欲放的花蕾,在一条小溪边,溪水清澈。
“玉环,你怎么不下来玩?水可清凉啦!”
那时的杨花花和现在一样的大胆不羁,梳着双环髻,光着脚丫在水中捉虾,而她坐在溪边的大石上,托着腮出神地凝望着天边的彩霞。
“玉环,你在想什么?”,“三姐,有个算命瞎子说我会成为天下最美的女子,你信吗……”
“傻丫头,为什么要成为天下最有美的女子,漂亮能当饭吃吗?要成为天下最有钱最富贵的女人才行,人长得漂亮了,可就没有自由了,你看这天多蓝,这水多清”我有钱就可以全部买下来,可以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地做什么,而漂亮就像一只笼子,把你关了起来。”,“自由!”
杨玉环轻轻叹了口气,不知为什么,这件往事虽然过去了二十年,但她却记忆犹新,杨玉环的目光中露出了一丝对二十年前的怀念,一转眼,她青春将逝,她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桌上的两块牌子上,在决定她命运的时刻,她该何去何从?
这时,近百名黑衣人已经逼近了道观,道观外十分安静,他在竹林中慢慢向前移动,一扇窗前隐隐有着昏暗的灯光,窗子关着,透过雨雾,依稀可见窗上有人影在晃动,看那身影”分明是一个窈窕女子。
刘骆谷大喜,他给身旁手下使了个眼色”两名手下迅疾无比地向前滚出,一个鱼跃扑向窗子,“咔嚓”一声轻响,黑衣人扑进了房内,窗户被撞开了,从敞开的窗户可惜清晰地看见房内的情形。
一盏半明半暗的灯,房内没有一个人,只见在房屋正中吊着一件白色的长裙,扑进的风使长裙左右摇摆,显得诡异异常。
“不好,丰计了!”,刘骆谷俨如一脚踏空,坠进了万丈深渊,心都要停止跳动了,他转身便大喊……快撤,撤出华清宫……”
已经晚了,只听一声梆子响,强劲的箭矢从四面八方射来”竹林中的黑衣人群响起一片惨叫声,黑衣人被吓得魂飞魄散,调头便拼命向华清宫外逃去,而他们的后路也被拦截了”三百余名安西军士兵手执军弩,迎面就是一阵猛射,二十几名冲在最前面的黑衣人惨叫着被射翻。
就在这时,埋伏在四周的千余名安西军士兵一起杀出,将没有中箭的四十余名黑衣人团团围住,毫不留情地痛下杀手,无论黑衣人怎么求饶都没有用”横刀斩断脖子,长矛刺穿胸膛,人头滚滚,血水四溅,华清宫内充满了临死前的哀嚎。
胡云沛从一开始便盯住了刘骖谷”他和别人打扮不同,虽然穿着同样的黑衣,但他的左胳膊上却绑着一条白丝带,显示他的与众不同”胡云沛立刻便判断出,这个人必定是他们的领。
胡云沛自有他的考虑,他已经知道这支企图劫持杨贵妃的黑衣人是安禄山的手下”极可能就是安禄山藏在京中的情报机构,这是一次机会,可以趁机将其一并铲除。
刘骖谷并没有从原路线逃跑,而是带着两名手下从西面突围,他知道西面有一条河流,如果能逃进河中”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但西面同样也遭遇到了近百人的拦截”刘骖谷拼死杀出了一条血路,他的两名手下已经被杀死,只剩下他一人落荒而逃,跑出不到百步”前方明晃晃的河水已经清晰可见,可就在这时,一支箭从后面闪电般射来,正中刘骖谷的右腿,他一声闷哼”一头栽倒在地。
他正要翻身爬起,数十柄刀已经从前后左右将他顶得严严实实”稍一动,刀尖便刺入身体,刘骖谷一声长叹,刀,当啷,,落地,他举起手,不再反抗,胡云沛在十几支火把的簇拥下,慢慢走近了刘骖谷”他用剑挑去了刘骖谷脸上的蒙面布,不由哑然失笑道:“原来是你,刘将军,我们当真正是冤家路窄。”,伏击已经结束了,包括等在宫外的十几名接应者在内,刘骖谷率领来的九十七名手下全军覆没,一个人都没有逃掉,生擒二十人,七十七人被杀”胡云沛没有参与清扫战场,而是来到了华清宫内一间偏僻的屋子前,问道:“请问娘娘有没有做出最后的选择……”
屋子里,杨玉环低低叹了一声,问道:“如果我离开华清宫,你们怎么掩盖我的失踪……”
“我们自会有安排,娘娘只管选择。”,屋子里,杨玉环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只木牌之上,她拾起了木牌。
“我决定了,我选择木牌……”
胡云沛也暗暗叹息一声,闻名天下的杨贵妃从此将不复存在了。
“那请杨夫人收拾一下”马车会立刻来迎接,我家大将军已经给夫人安排好了去处……”
杨玉环拾起木牌,再也不看一眼那支同样刻着她名字的金牌,起身对侍女雪娘道:“去拿东西吧!我们这就离开……”
一刻钟后”一辆马车在蒙蒙细雨中离开了华清宫,杨玉环目光复杂地望着这座改变了她命运的宫殿,宫殿在她视野中渐渐远去,这时,一团大火在华清宫上腾空而起”熊熊火光照亮了昏黑的夜色。
贞治元年八月初五之夜,一场大火烧毁了半个华清宫,包括杨玉、环静修的道观在内,全部被大火烧成了白地,两天后,朝廷接到了华清宫守卫的报告,在华清宫修道的贵妃娘娘在大火中失踪,极可能己经葬身火海,有人说她去了日本国,也有人说她在火中化作了凤凰,随着时间的消逝,杨贵妃这个让无数长安人倾慕的天下第一美人便渐渐被人淡忘了。
时间已经到了初秋,草原上的风开始变得强劲了,牧草也不再细嫩,但一匹匹战马却养得膘肥体壮,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奔驰,天空蔚蓝得像水洗过一样,大朵大朵被阳光照得刺眼的白云在低空飞掠,和同样白得刺眼的羊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群群肥羊在河边悠闲地吃草,就仿佛是一朵朵静止的白云。
这里是乌德键山以北的娑陵水中段,也是漠北大草原最肥沃的一片土地之一,经过安西三胡部落几年的围剿和打击,回纥人被迫离开了他们的都城翰耳朵八里,北迁到了娑陵水流域”生活在娑陵水至小海一带的广袤草原上,并在这里修建了一座新的都城,叫做富贵城,回纥可汗的牙帐便在富贵城中。
这天下午”一支远道而来的队伍经过几个月的长途跋涉,终于抵达了他们的目的地,他们离富贵城不到三十里了。
这是一支约百人组成的队伍,带着数百匹马,马上驮满了粮食和准备献给回纥可汗的礼物,这些人个个皮肤黝黑,看打扮像是羌胡商人”但他们那一张张晒得红的脸庞,格外地粗糙”却似乎是生活在紫外线强烈的高原之上的人。
他们确实是高原人,来自吐蕃的都城逻些,为是一名中年男子”身材壮实”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总流露着一种吐蕃人特有的坚忍不拔”他叫吉桑嘉贡,是吐蕃大论之一,也是吐蕃年轻赞普赤松德赞最信任的大臣,这次他奉赞普之命出使回纥,一路艰难跋涉”化装成羌胡商人,穿越了河西走廊,走居延海,跋涉了数月时间”终于抵达了回纥人的牙帐所在地。
吉桑嘉贡打量着这里的草原,他现这里的羊群比其他地方更多”回纥人的帐篷也随处可见,凭他的经他巳经意识到,这里应该就是回纥人的统治核心之地了。
他便回头对手下喊道:“大家跟紧了,这里可能会有军队”不要擅自离队……”
话音刚落,只听远处传来激烈的马蹄声”一支百余人的骑兵从一座帐篷后出现了”他们是回纥人的巡哨,正好在这里休息”便看见了来人,他们骑马飞驰而至,拔出了腰间的长刀”警惕地望着这群不之客,为百夫长见他们不像是汉人,便大喝一声道:“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吉桑嘉贡催马上前,将手放在胸前,恭敬地行了一礼,用突厥语道:“我们是从吐蕃而来,我是吐蕃赞普特使,跋涉万里,来见你们的可汗。”,此时回纥还没有和吐蕃交恶,但也没有什么联系,百夫长听说他是吐蕃特使”倒也不敢轻视,而且他们人数不多,也没有什么威胁,便点点头道:“你们随我走,这里是我们回纥牙帐所在,你们不得随意闯广、……”
回纥巡哨前前后后地监视着他们,向富贵城而去。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座黑黝黝的城池”就修建在娑陵水畔”走了一段路,回纥巡哨和吐蕃人的关系也稍微融洽了一点”这时,百夫长一指远方的城池,有些得意地笑道:“你看,那就是我们的新都城
……”
吉桑嘉贡用手遮住刺眼的阳光,向城池望去,心中不由微微一愣,他是有点吃惊这座城池的简陋,城池很小,还没有河西的一座县城大,城墙高不足两丈,用石块和泥土混合砌成,石块没有经过细致的打磨,也不平整,就这么粗糙地堆砌在一起,缝隙就有泥土胡乱充填”不说和唐朝的城池相比,连吐蕃的城池都比不上,这还是他们的都城”居然取了一个富贵城的名字。
吉桑嘉贡心中暗暗鄙视,嘴上却笑着恭维道:“不错,很有气势,远远望去,我还以为是一座山……”
这座小城和山相比可差得远了,但自信的百夫长却听得格外舒服,便哈哈大笑道:“你很有眼光”我们回纥人的财富都在这座城中,所以叫做富贵城,听说城内金银财宝堆积如山,可以把你们吐蕃买下来。”,吉桑嘉贡更关心回纥人的可汗是否在城内,便问道:“你们可汗在吗……”
“在!你们的运气很好,再过几天,我们就要去西方围猎,那时你就找不到我们了……”
“你们有多少军队……”
“我们还有十万大军,我们酋长说,过两年我们就会南下,再去抢大唐”为我们这些年死去的亲人报仇。”,吉桑嘉贡暗暗点头,回纥人果然对大唐不死心,这时,他们来到了城门处”正好遇到了回纥右杀大将贺莫达干”百夫长上前去禀报,指了指这些吐蕃人。
贺莫达干便上前对他们道:“你们可以文书在身……”
吉桑嘉贡见此人明显是回纥人高官,便取出了赞普的亲笔信,恭敬地交给他道:“这是我们赞普写给你们可汗的亲笔信,里面有突厥译文,请转交给可汗。
“你随我来!”,贺莫达干领着一班吐蕃人进了城,城内更加凌乱,一栋栋简陋低矮的平房”用乱石砌成,中间还夹杂着一顶顶帐篷,地上依然长满了青草,还看得出从前的草原本色,一只只散养的羊在路中间吃草,路上到处是牛屎马粪,臭气熏天。
吉桑嘉贡被领到了一座两层楼的宫殿前,这座宫殿稍微好一点,至少石块还比较平整,用石灰刷成了白色,最有趣是屋顶上有一座金顶大帐,外面站满了侍卫,似乎他们可汗并不是住在宫殿内,还在住在帐篷里。
果然,吉桑嘉贡顺着台阶走到了帐篷前”贺莫达干进去禀报了,片刻,出来道:“请进吧!我们可汗有请……”
大帐内金碧辉煌,地上铺着用金线制成的地毯,大帐四周挂着一幅幅色彩艳丽的蜀锦,随处可见用黄金打造的柜子、长壶等等日常用品,上面还镶嵌着各种璀璨的宝石。
回纥葛勒可汗此时就坐在大帐中*央,这两年的不断失利和安西三胡的一步步逼迫,使他明显变老了,他才三十余岁,可看起来就像五十几岁的人”一脸大胡子,皮肤异常粗糙,眼角长满皱纹。
自从他们去年北迁后,局势便稍微平静下来,葛勒可汗便利用这个时机重新整合各个部落,从西方的可萨王国购买武器,武装青壮男子,经过近一年的重整,他们的实力又有所增强”现在已有十万大军,平时放牧”战时为兵,等待着复仇的机会。
葛勒可汗没想到吐蕃人居然会来找自己”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便上下打量一下这个壮实的吐蕃特使,历史上,安史之乱后,吐蕃占领了安西”回纥也出兵北庭,双方为争夺安西打了几场大战,最后以回纥的失败而告终,而在此之前,他们并没有什么联系。
“吐蕃人找我有何事?”葛勒可汗不露声色地问道。
吉桑嘉贡快步走上前,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将赞普的亲笔信举过头顶,极为诚恳地说道:“吐蕃希望能和回纥结盟,共同对抗唐王朝!,”
第四百六十七章 崔氏之病
长安,一场靡靡细雨已经连续下了七天,暑气完全消失。整个长安城都沉浸在一丝初秋的寒意之中,入夜,大街上行人稀少,偶然可见的人都行迹匆匆,在这寒冷的夜里,家才是最温暖的地方。
在万年县永宁坊的西北角,有一座占地数十亩的大宅,这里便是被罢黜的相国崔涣的府第,一辆马车飞驶来,停在了崔涣的府门前,一名侍卫下了马车,快步走上台阶,和门房说了两句,门房立刻回去禀报,王珙从马车上下来,背着手在台阶下等候,一名侍卫在身后给他撑着伞。
片刻,崔府的侧门开了,崔涣长子崔俊快步迎了出来,老远便拱手道:“王相国光临寒舍,有失远迎,请王相国恕罪!”
崔俊约三十岁出头,现任河东道晋州长史,精明能干,将晋州治理的不错,在民众中颇有声望,他听说父亲出事,急忙赶回来,今天上午才抵达长安。
王珙回了一礼,笑道:“是我没有事先打招呼,抱歉地应该是我?”
他上前一步,又低声问道:“贤侄,你父亲病势好一点没有?”
经过双方的妥协,崔涣已经从大理寺监狱放出,韦见素也回了家但崔涣出家后便病倒了,病势十分沉重,王珙便受李亨的委托,前来崔家探望病情。
崔俊叹息一声道:“监狱中条件恶劣,父亲这次又深受打击,宿疾作,便病倒了,这次病势很沉重,医师说父亲至少要将养半年到一年,身体才会慢慢好转。”
“哎!这次是连累你父亲了,监国殿下命我来探望一下你父亲,先去看看病情吧!”
崔俊点点头”道:“王相国请跟我来。”
崔俊带着王珙来到内宅一处小院中,王珙的病房就在这里,还没见病房,王珙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药味”他眉头不由一皱,崔涣的身体一向很好,怎么一病倒就如此严重。
走到门口,崔俊低声禀报道:“父亲,王相国来看你了。”
屋内传来一阵激烈的咳嗽,咳得声嘶力竭,只听崔涣气喘吁吁道:“请……,请王相国……,进来!”
“王相国”我父亲请你进去。”
王珙叹了口气,走进了病房,病房内的药味更加浓烈了,隐隐还夹杂着一种腐臭之气,令人闻之欲呕”王珙克制住反胃,走上前,只见崔涣躺在病榻上,脸色蜡黄,头蓬乱,不停地咳嗽,那种腐臭之气就是从他身上传来”靠近了更加难以忍受,倒是两名侍妾或许习惯了,一左一右,服侍着崔涣喝药。
王珙实在无法靠近,便远远地行一礼道:“崔兄的病体可感觉好一点?”
崔涣今年刚刚过五十,正是一个男人事业中最黄金的时刻”天宝年间,他一直在蜀中为官,官至梓州太守,去年工部尚书杨慎矜跟随张筠一同辞职后,他被调回长安,出任工部尚书,由于他是崔氏的核心人物,李亨便升他进了政事堂”可惜他出任相国还不到一个月,便成了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他喝了一口药”吃力道:“胸闷,喘不过气…………”
说到这,他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半晌才憋出一句道:“我不行了,让相国和监国殿下失望了。”
“话不能这样说,崔兄正当壮年,病愈后还有出仕机会,监国殿下让崔兄好好将养,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出来。”
“多谢监国殿下,我,“我没有,什么需要。”
王珙见崔涣说话艰难,又难以若忍受他身上的臭味,便点点头,将一支上好的百年人参放在桌上,拱手道:“那我就不打扰崔兄休息了,下次再来探望。”
“俊儿,替为父送相国。”
王珙走了,崔涣一直听王珙的脚步声走远,他眼睛忽然一睁,刚才的浑浊昏沉的目光顿时看不见了,变得目光炯炯,他一翻身坐了起来,对两名侍妾道:“给我打水来!”
一名侍妾连忙出去打水,崔涣又对另一人道:“待俊儿回来,让他来书房见我。”
他捏了捏鼻子,似乎也难忍受房子的臭气……
雨雾中,崔俊将王珙送了出来,“多谢王相国来探望父亲,请王相国慢走。”
“好好照顾你父亲,我准你一个月的假,吏部那边我会去打招呼,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
王珙交代了几句,便登上马车走了,崔俊一直望他走远,这才回头吩咐下人道:“把大门关好了,再有人来拜访,就说老爷休息了,向我禀抿”
他走进府内,一名家人上前,对他低声说了一句,崔俊点点头,便快步向内宅的书房走去。
此刻,崔涣的书房*中光线明亮,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崔涣已经将脸上涂的蜡黄之色洗掉,又换了一身宽大的禅衣,坐在书房里写着什么,这时,门外传来了儿子崔俊的声音。
“父亲,孩儿来了。”
“进来吧!”
门开了,崔俊走了进来,崔涣放下笔,指了指旁边的坐垫道:“坐吧!”
崔俊坐下便道:“父亲,到日国已经走了。”
“我知道他走了,他不走,我也不会坐到这里来,唉!装病不好受啊!”
沉默了一下,崔俊道:“孩儿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王相国和监国殿下装病?”
崔涣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微微一笑道:“你回来已经一天了,应该也知道我为什么被免职,说说你的想法?为父很想知道。”
崔俊沉思了片刻,道:“父亲,这件事我越想越蹊跷,父亲明明没有给李隆基写给什么信,他怎么会回那样的信给父亲?而且还落在了李庆安的手上,这里面有问题啊*……”
崔俊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凭着直觉他认为父亲是遭到了陷害,为此”他忿忿不平道:“父亲,我觉得这是李庆安一手策划的阴谋,事情绝不可能那么巧,他需要证据的时刻”证据就来了,这怎么可能*……”
崔涣赞许地看了儿子一眼,儿子能看出这一点,已经很不错了,着实令崔涣感到欣慰,他点点头笑道:“别人都以为我私通成都,只有我自己清楚”这当然是李庆安的手腕,至于他是怎么做的,我认为倒不重要了,现在重要的是我们要明白一件事,他为什么要选择我崔家下手*……”
崔俊没有听懂父亲的话”他急道:“怎么能就这样算了?让父亲含不白之冤,不如写信到成都,让二叔查一查原委,这件事肯定会水落石出*……”
崔俊指的二叔是南唐相国崔圆,崔涣见儿子在最关键的问题上还是有点糊涂,不由摇了摇头道:“你没有听懂我的意思,我的罪名不重要”我以前就效忠老皇帝,就算现在再效忠他,又何罪之有?问题不在这里,问题是李庆安为什么要选择我崔家下手?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其实崔涣可以一句话把问题讲透,但那样对儿子不利,他想要让儿子自己悟透其中的关键”这样儿子才能逐渐成熟,才能真正懂权力斗争的玄妙,才能在将来接自己的位子。
崔俊毕竟还是为政多年,有一定的政治斗争经验,经父亲一点拨”他一下子便明白过来兵道:“父亲的意思是说,李庆安是想踩着我们崔家”用我们崔家的倒台去笼络别的世家,是这样吗?”
崔涣见儿子终于明白”不由笑道:“你能看出这一点,说明你的进步很大,那我再问问你,崔家受挫,那对谁最有利?”
,对谁最有利?,如果父亲不刻意问这句话,崔俊当然会想到是李庆安,这件事当然对李庆安最有利,各大世家都对他刮目相看,其次是韦家,韦滔竟然入了相,预示着韦家将重获出头之日。
但父亲这样刻意一问,崔俊便意识道答*案或许不是那么简单,他沉思了片刻,便犹豫着道:“父亲莫非是指裴家?”
崔涣抚掌夹笑,“不错!我儿能看出这一点,不愧是我的儿子,我后继有人了*……”
崔俊红着脸连忙道:“父亲,我只是一种感觉,让我说具体理由,我却说不出来*……”
“那好,让我告诉你*……”
崔涣注视着儿子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因为李庆安有登基的可能*……”
“父亲,这会是真的吗?”崔俊不可思议地问道。
“难道你不知道此事?”
“孩儿知道一点,大家平时也说起过,只是孩儿在河东,了解不多,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
“这是真的,而且可能性越来越大*……”
崔涣眼中露出了一丝担忧,“他这次打压我们崔家,其实就是为了彻底拉拢裴家和韦家,他是在向裴家展示他的实力,以让裴家对他死心塌地,同时也让韦家对他感激涕零,愿成为他的马前卒,事实上他成功了,我听过裴家决定将裴遵庆的孙女婉儿许配给他,以作为他们正式结盟的标志,韦滔也将他的儿子韦靖远和侄子韦应物送去安西从军,这也算是韦家对他效忠的标志,听说王维为尚书右丞,也是卢家的面子,现在长安各大名门世家中,独孤、长孙、裴、韦、卢、张等大世家都在支持他,他的形势越来越好。
崔俊听完父亲的分析,这才若有所悟,原来是父亲装病,就是想和监国党保持一定的距离,让崔家脱离监国党,原来如此啊!
想到这,他精神一振道:“父亲,那依你之意思,难道我们崔家和李庆安还有和解的余地?”
崔涣眯着眼笑了,“我们崔家是天下第:世家,如果我们也支持他,你说他愿不愿意与我们和解?”
“父亲,我想他一定愿意,否则他就不会拉拢裴家了,他也知道,不能只依赖独孤一家,裴婉儿是裴家嫡女,他要娶裴婉儿,就是不想让独孤家一家坐大,既然他有登基的野心,那孩儿以为他一定也有接纳我们崔家的心胸*……”
“我儿说得非常不错,但不能急,得慢慢来,太急了就会得罪李亨,这对我们崔家更不利,我准备再病上半年,暂时在野,等时机到了,我们崔家在改换门庭。”
崔俊又有点担忧道:“可如果时间拖得太久,李庆安会不会继续清洗崔家其他子弟?”
“这一点绝不会!”
崔涣淡淡一笑道:“其实李庆安已经为我们崔家留下子后路,否则,崔平和崔光远怎么会被调离长安?”
第四百六十八章 关中内讧
第四百六十八章关中内讧
次日天还没亮,开启城门的鼓声便在长安上空敲响,长安各大城门在鼓声中缓缓地开启了,春明门刚刚开启,一匹马便从外面冲了进来,马上之人正是从华州负责安置移民的崔平。
只见他满脸焦急,抽打马匹直冲入门,两旁的士兵见他来势凶猛,一起大喝道:“站住”
但崔平心如火焚,他非但不停马,反而猛地再抽一鞭,大喊一声,“紧急军情“
吓得士兵们纷纷向两边躲闪,马匹冲进了城内,瞬间便奔远了。
“他祖母的,这是什么人,紧急军情居然穿长袍?”
“好像是从前工部的崔侍郎,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我看够呛,这种当官之人都是不慌不忙,他这么急,估计是出事了。”
士兵们议论纷纷,不知道生了什么事。
崔平急得要火烧眉毛了,他是从新丰县赶来,第一批约九千余户移民被他送出凤翔后,他又赶回潼关迎接第二批河南道移民,约一万两千户,一路上都还顺利,但昨晚在新丰县却出了事,昨晚一批晚来的移民夜宿树林时,被驻扎新丰县的关中军偷袭,死伤二百余人,近百名妇女被抓进了关中军大营,生死不知。
崔平得知消息,上门去讨要说法,但新丰的关中军主将陈禄先却坚决否认,崔平几次交涉无效,他万般无奈,只能赶回长安,向李庆安求救。
也是运气不好,李庆安偏偏昨晚不在城外军营,便住在千牛卫的军营内,使崔平没有能及时找到李庆安。
崔平快马加鞭,在空旷的春明大街上狂奔,向皇城方向狂奔,千牛卫的军营在皇城内,他刚刚奔至朱雀门前,却正好看见李庆安的马车从朱雀门内出来,崔平激动得大喊,“大将军大将军”
马车停了下来,一名亲卫认出了崔平,便对李庆安禀报道:“大将军,是崔平,崔侍郎。”
车窗缓缓拉起,露出了李庆安略有些疲惫的脸,昨晚他宴请从安西来的各国使者,兴致很好,酒稍微喝多了一点,现在头还在疼痛。
他见崔平神情十分焦急,心中微微一怔,难道出什么事了吗?
崔平下来马,飞奔上前,立即禀报道:“大将军,一批移民昨晚在新丰县被关中军偷袭,死伤两百多人,还有近百女子被他们抓进了军营,生死不知。”
“什么”
李庆安勃然大怒,他立刻喝令道:“去关中军官衙”
关中军的官衙就在皇城对面的兴道坊内,当李庆安的马车和数百亲兵停驻衙门前的台阶前,几名守门的士兵见势不妙,立刻奔进衙门内禀报。
片刻,王思礼快步从官衙中走出,对李庆安躬身施礼道:“大将军清晨而来,不知有何见教?”
当年在潼关守卫战时,李庆安曾救了王思礼一命,王思礼对李庆安心怀感激,因此他对李庆安的态度也格外恭敬,此时,李庆安也冷静了下来,作为一个主帅,要时时刻刻保持理智和冷静,尤其在这权力斗争的关口上,他稍有大意,便会被人所趁,路上他又追问了崔平,感觉这里面有些蹊跷,这些移民都是河南道的灾民,身上不会有什么钱财,如果是为财,那关中军应该劫持商人才对。
如果是为了女人,他们完全可以在新丰县内找一些ji女,没必要杀人抢人,他们明明知道这些移民都是安西的人,却下此毒手,只说明他们就是针对自己而来,有针对就有预谋,他们真是杀人抢人那么简单吗?
“王将军,昨晚在新丰县却出了一件大事,你应该知道吧”
王思礼愣住了,半晌,他才躬身道:“大将军,昨晚生了什么事?我确实不知。”
李庆安注视着王思礼的眼睛,见他眼睛没有惊慌,只有一种疑惑和迷茫,或许他真不知道,他便给崔平使了一个眼色,崔平上前给王思礼行了一礼道:“王将军,昨晚一更时分,约一千名从河南道来的移民在新丰县零口镇附近的戏水河畔,遭遇到了新丰县关中军的袭击,被杀死一百五十八人,伤了一百余人,另有八十四名妇人被关中军抢走......”
“等等”王思礼拦住了他的话头,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关中军做的事吗?
“你肯定这是关中军所为?”
“没错有两个年轻的移民一直跟着他们,亲眼看他们进了军营,我昨晚两次上门交涉,守将坚决不肯承认。”
王思礼的眼中闪烁着怒火,他知道关中军内部有些人不服自己,便搞出这件事让自己难堪,他恨恨对李庆安道:“请大将军放心,若真是关中军所为,我一定会给大将军一个交代。”
他回头大喝道:“备马,去新丰县”
王思礼的亲兵们纷纷上马,簇拥着王思礼向东飞驰而去,激烈的马蹄声渐渐远去,李庆安却没有跟着他一同去,他沉思了片刻,便取出金牌交给亲兵校尉道:“你立刻回城外军营,命江小年点齐三千军马,再命军队施行紧急战备。”
“遵命”亲兵校尉接过金牌,带了一队人向城外疾奔而去,李庆安心中隐隐有一种不安,恐怕这件事是李亨对自己的一次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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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丰县位于长安以东八十里,汉初建县,是汉高祖刘邦因其父思念家乡丰县而特地为他修筑,故名新丰县,一个半时辰后,李庆安亲率三千骑兵抵达新丰县,他没有进县城,而是直接前往新丰县以南约十里处的关中军大营.
新丰县是关中军一个重要的驻兵之地,有驻兵一万人,由右威卫将军陈禄先统帅,军营占地极大,被高高的营栅所包围,大营四周各有眺望塔,守卫十分严密.
李庆安的军队没有近前,而是在三里外停了下来,李庆安催马上前打手帘向军营大门眺望,只见军营大门前停着数十匹战马,有两名士兵在看守,其他人都进了大营。
“军队就地停驻,等候命令”
这时,留在新丰县的几名负责安置移民的官员带着百余名移民代表匆匆赶来了。
这几名移民官都是安西军的文职官员,对安置移民有着丰富的经验,他们从河南道带领一万多户移民过来,一路顺利,没想到在新丰县遭遇到了不测。
几名官员上前给李庆安施礼道:“卑职参见大将军。”
李庆安点点头道:“你们辛苦了,移民的情绪现在怎么样了?”
一名为的官员摇摇头道:“情绪很不稳定,他们都被吓坏了,很多人都说不去安西了,叫嚷着要回老家。”
这时,一百余名移民代表一起上前跪了下来,对李庆安哭诉道:“大将军,求求你放我们回故乡吧我们不想去安西了。”
李庆安心中一阵恼怒,这些人千辛万苦才来到这里,怎么能回去?若他们回去了,以后谁还敢去安西,他的移民大计可就危险了。
他翻身下马,连忙扶起几名老者,对众人道:“各位乡亲,请相信我,我一定会保证大家路上的安全,从现在开始,不会再有任何人敢骚扰你们,你们被抓走的人,我一定会救出来,所有的杀人凶手,我都会一一清算,一定会给你们一个说法。”
得到李庆安的承诺,又在移民官员的劝慰下,这些移民代表的内心恐惧终于平息下来,不再提回老家了。
这时,李庆安的目光又再一次投向了关中军大营,他开始隐隐意识到,这件事很可能是一件预谋,就是要破坏他的移民大计,若处置不当,他的移民计划真的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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驻扎新丰县的关中军有一万一千人,是关中军的一支精锐,曾经跟随孟云去围困皇庄,孟云死后,这支军队落到了陈玄礼的手中,名义上,王思礼是关中军主帅,陈玄礼是副帅,但实际上,陈玄礼却拥兵自重,根本不受王思礼的管辖,李亨也默许了这种分权的存在,在他看来,手下之间有矛盾,才更加有利于控制。
新丰县的关中军主将叫陈禄先,是陈玄礼的族弟,他根本就不把王思礼放在眼中。
大帐中,王思礼的亲兵和陈禄先的军队怒目而视,双方剑拔弩张,杀气腾腾。
王思礼手按在剑柄上,厉声喝道:“陈禄先,我再给你说一遍,你把人放出来,我饶你一次,我去和安西军解释,若你执迷不悟,当心你小命保不住”
陈禄先约四十岁,是个阴阳怪气之人,他喋喋一阵冷笑,道:“王大帅,我说过我没有抓人,你硬我放人,我拿什么放?”
“一派胡言,你的手下自己的承认了,你还嘴硬,你敢让我去搜吗?”
“要搜我的大营,可以请拿出陈大将军的手令来,拿得出,我让你搜,拿不出,很抱歉,你不得乱走一步”
王思礼眼睛都快喷出火来,牙齿恨得咯咯直响,道:“我是关中军主帅,你竟敢不听我的命令?”
陈禄先傲然道:“你是关中军主帅不假,但我只听陈大将军的命令”
“如果我要硬搜你的军营呢?”
“那我不敢保证你的生命安全,王大帅,若识趣你就别管此事,此事与你无关,若你要硬管此事,我告诉你,你不会活着走出这座军营”
王思礼的面子拉不下来,他一声怒喝道:“你大胆”
陈禄先冷森森地望着王思礼,他一摆手,顿时在营帐四边出现了大群军士,每人均手执钢弩,弦已满上,冰冷的箭头对准了王思礼和他的亲兵。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了报警声,关中军的岗哨现了安西军的到来,‘当当当’刺耳的钟声在大营中回响。
陈禄先狠狠地盯了王思礼一眼,转身走出了大营,他边走边下令道:“弓弩手进入防御,任何走入百步内,一概射杀”
大帐内,王思礼长叹一声,对亲兵们道:“这件事不是我们能管,走吧”
他们率领亲兵们走出了大帐,这时,关中军大营内开始骚动起来,一队队士兵奔至营栅前,纷纷张弓搭箭,端弩上弦,紧张地注视着三里外的关中军。
片刻,营门开了,王思礼和他的亲兵怒冲冲走了出来,他老远便看见了李庆安的军队,便一咬牙道:“上马,跟我来”
一百多人转眼便奔到了安西军面前,王思礼在马上拱手大声道:“大将军,请借一步说话。”
李庆安催马上前,道:“情况可查清楚了?”
王思礼叹了一口气,他翻身下马,走到一块大石前坐下,眼中充满了愤恨和无奈,李庆安也下了马,走上前坐在他的对面,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个该死的王八蛋”
王思礼低声咒骂道:“敢在我面前拿架子,我非宰了他不可。”
李庆安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道:“王将军是关中军主帅,还被下属赶出营帐吗?”
王思礼并没有生气,良久,他才无奈道:“大将军有所不知,我只是关中军名义上的主帅,关中军其实一分为二,一半是由我统帅,而另一半掌握在陈玄礼的手中,这是监国殿下的刻意安排。”
“王将军的意思是说,这支新丰县的关中军不归你管?”
王思礼点了点头,道:“大将军可知道这个陈禄先是谁?”
“他不会是陈玄礼的什么人吧”
“正是他的族弟,我问他要人,他坚决否认,我说要搜查,他说没有陈玄礼的命令,谁也不准搜营,否则他翻脸不认人。”
王思礼眼中射出了怒火,“这个王八蛋,竟然拔刀和我的亲兵对抗,若不是将军赶来,真的就打起来了。”
李庆安怀疑地看了王思礼一眼,有些不信道:“此人真有这么嚣张吗?”
“他若不嚣张,他敢袭击安西移民吗?我敢说这肯定是陈玄礼的授意,上次那个闯裴府的林剑成了替罪羊,被监国重打一百棍,腿都打断了,陈玄礼怀恨在心,这次就是他的报复了。”
“那好”
李庆安站了身冷冷道:“既然王将军解决不了,那我就用安西的办法来解决。”
他立刻回头令道:“鸽信去传我的命令,一个时辰内,长安城外的安西大军必须赶到新丰县”
王思礼吓得大惊失色,连忙道:“大将军,这、这件事没这么严重吧”
“对你们来说,是小事一桩,可对于安西却是天大的事情,不给移民一个交代,那剩下的三万户移民我就别想了。”
李庆安不再理会王思礼,他翻身上马,直接返回了军队,王思礼目瞪口呆地望着李庆安,半晌,他狠狠一跺脚,“去闹吧与我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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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九章 关中内讧(下)
紫宸殿监国房内,李亨阴正沉着脸听陈玄礼的述说。
“属下的消息千真万确,那王思礼得到李庆安的投诉,便急不可耐地赶去新丰县了,他根本就没有向殿下禀报的意思,从这件小事便可看出王思礼对李庆安已有投靠之心,若不早图之,关中军迟早是李庆安的囊中之物。”
陈玄礼一边偷偷看李亨的脸色,一边添油加醋道:“王思礼是陇右人,他妻女都在陇右,现在陇右已经被李庆安占领,他却不想把妻女接出来,这很明显是更信任李庆安,殿下,卑职以为,他投靠李庆安之心已经昭然若现了。”
“砰”一声,李亨重重一拳砸在桌案上,怒道:“亏我这样信任他,把关中军交给他,他竟敢这样对我在他心中,到底是李庆安重要还是我重要?”
旁边令狐飞见李亨有些失态,便劝他道:“殿下请息怒,属下之所以要这样试探他,就是因为属下听说李庆安曾在潼关救过他,他对李庆安便有了感恩之心,但属下并不相信他会背叛殿下,属下只是担心殿下一旦要他做不利于李庆安的事情时,他不会尽力,极可能会使我们的计划功败垂成,所以我支持陈大将军的建议,尽快将他调离关中军。”
李亨听令狐飞说得有道理,毕竟王思礼和他关系极好,他只是听了陈玄礼的挑拨,一时怒火攻心,现在冷静了下来,他的怒气便稍稍收敛,想了想便问道:“我想把他调到河南道去,先生以为如何?”
令狐飞沉思一下,便道:“调到河南道也不错,关键是他身边要安插一个人,可以随时向殿下汇报他的动向。”
“先生说得有理,这个方案我采纳了。”
李亨又对陈玄礼道:“现在你立刻赶去新丰县,把这件事处理好,态度要诚恳,就告诉李庆安这是士兵的擅自所为,是一场误会,如果有必要,可以拿一些士兵来顶罪,总之,我不想把这件事闹得太严重。”
“卑职明白了,这就是去。”
陈玄礼心情极好,尽管没有能说服李亨杀了王思礼,但他终于可以取代王思礼了,这也算是一大胜利,他行了一礼,便匆匆走了。
待陈玄礼离去,李亨这才叹了口气,对令狐飞道:“我很担心这件事会惹怒李庆安,平白又受一次辱,先生此计,我总觉得有点仓促了。”
“不我这条计策一点也不仓促。”
令狐飞知道李亨在经历了上次的朝堂惨败后,对李庆安已经有了一种畏惧之心,不敢再出击,甚至要接受政事堂的现状了,这可不行,朝堂如战场,总是有胜有负,怎能败了一次就认输,他一定要把李亨这种畏惧之心扭转回来。
令狐飞背着手走了几步,微微笑道:“我这一计其实是一箭三雕,可以试探王思礼,也可以试探李庆安,然后,逼他让步。”
李亨拍了拍额头道:“试探王思礼我知道,但怎么试探李庆安,怎么逼他让步,我有点糊涂,先生不妨说得清楚一点。”
令狐飞点点头,又道:“其实每个人都有很在意的事情,李庆安也不是神,他不可能什么都能面面俱到,他必然也有害怕被攻击的地方,那他在意什么,我从这些年他对安西的主政方略来分析,我现他一直就在致力于安西的汉化,这是他最重视之事,那汉化的根本是什么?就是迁移汉民,从上次他为了从河东迁移十万户移民,不惜给了李隆基数十万斤白银,从他所做的这些事情来分析,我就知道他对移民安西极为重视,所以我这次要殿下试探他一次,如果他对这些移民的死伤不在意,那就说明我错了,反之,如果他对这些移民的死伤大动干戈,那就说明我的推断完全正确,移民就是他的命门,只要抓住这一点,我就有办法让他妥协让步。”
“先生高明啊”
李亨一竖大拇指由衷地赞道:“难怪李庆安也承认先生之才,那不知先生准备怎样逼迫李庆安?”
令狐飞缓缓道:“真正的高明不是逼迫,而是姜太公钓鱼,只要让李庆安明白他的处境,我相信他会自己来找殿下。”
“先生之计好是好,可我担心付出的代价太大。”
令狐飞淡淡一笑道:“和政事堂的相位比起来,一个小小陈禄先算什么,钓鱼不是也要用鱼饵吗?再说,让陈禄先做了牺牲,也就断了陈玄礼投靠李庆安的可能,不也很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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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不到,三万安西军骑兵便赶到了新丰县,铺天盖地的骑兵占满了官道,延绵五里之遥,铁骑如暴雨般击打着地面,大地也为之震撼,当三万铁骑从新丰县城之侧呼啸而过时,县城的守军吓得关闭了城门,这种惊天动地的气势,让每个城头上的士兵都为之变色。
三万安西军骑兵离关中军营地还有十里之遥,闷雷般的马蹄声便惊动了关中军大营,他们疾呼叫喊,惊惶失措。
已经等待了一个时辰的李庆安也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一直在等待时机给关中军一个下马威,今天,这个时机来了。
三万铁骑席卷而来,慢慢放缓了度,大将田珍一马当先,飞奔至李庆安身边,在马上躬身施礼道:“末将奉命赶到”
“很好”
李庆安马鞭一直前方的大营,冷冷道:“给我将大营团团围住,有胆敢挑衅者,格杀勿论”
万马狂奔,遮天蔽日,三万铁骑瞬间便将关中军的营地团团围住,仿佛一片乌云将大地遮盖,三万骑兵刷地端起了长矛,举起盾牌,俨如长矛森林,铁甲森森,矛尖锐亮,这支百战之师所出的滔天杀气,将整个军营都淹没了。
军营栅栏内站满了手执弓弩的关中军士兵,他们目光呆滞,眼睛里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他们很多人都不明白,安西军为什么会把他们包围,难道是两军已经开战了吗?
陈禄先也赶到了营门前,他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以一个主将者的眼光,从一些细节处,他便看出这支军队的厉害,安西军和他们大营的距离把握得非常微妙,二百步,这是一个攻守兼备的距离,弓箭射不到到,而弩箭劲力已末,难有杀伤力,而对于骑兵来说,两百步正好是一次冲锋的距离,由此可以看出这支军队有着丰富的实战经验。
这一刻陈禄先心中有些后悔了,他没有想到李庆安竟然会派出三万骑兵来处理这件事,他没有想到这件事对李庆安这么重要,早知道会这样,他就绝不会接受这个命令。
现在该怎么办?人已经杀了,抢进军营的女人昨晚也被他的亲兵yin辱,这让他怎么交代?陈禄先额头上的汗水已经渗出,心中乱作一团,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熬等陈玄礼来调解了。
想到这,他低声命令道:“谁也不射箭,违令者斩”
李庆安站在三百步外,他冷冷地打量着军营中的士兵们,他也并不急于动手,他也在等待,他知道对峙的时间越长,对士兵的压力也越大,这样才能给他们心中刻下难以磨灭的印记,这座军营虽然只有一万人,但士兵们会互相传播,不到三个月,今天生之事的种种细节就会传到每一个关中军士兵的耳中,让他们心中生出一种阴影。
这时,严庄出现了,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凉州安排军粮,昨天半夜才刚刚从凉州回来,便正好遇到了这件事,严庄虽然看不透这件事的背后隐藏着什么,但他凭对阴谋特有的直觉,便隐隐感到这件事不会那么简单,极可能是监国党的一次反扑,从他们在朝堂惨败后,他们便没有任何反击动作,这是不合理的,而今天生的这件事,正好就在这个接骨眼上。
严庄并不赞成李庆安这样兴师动众,但他没有见到李庆安,难以劝阻,他催马上前道:“大将军”
李庆安回头见是他,不由惊讶道:“先生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昨晚半夜方到,大将军,为何这般兴师动众?”
李庆安叹了一口气道:“如果我不这样做,这次移民五万户去安西的计划就会失败,我必须要给这些移民一个说法,给他们安全感,我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
“大将军应该找陈玄礼谈一谈,他应该会给大将军一个面子,把抓的妇人放了。”
李庆安摇头道:“光放人是不够,必须要有最严厉的惩罚,否则一旦我不在关中,这些关中军就会变本加厉地欺凌安西移民,我的移民大计就会毁于一旦,而且要惩处恶,这才会有杀一儆百的效果,陈玄礼难道会让我动他族弟?”
严庄见劝服不了李庆安,只得叹口气道:“我是担心他们有阴谋。”
“哼阴谋?他们无非是用移民来要挟我,以后大不了我让移民走关内道,他能威胁什么?但今天不杀这些人,天下人会以为我李庆安是病猫。”
严庄见李庆安心意已决,便点点头道:“那大将军准备怎么办?难道要强攻军营吗?”
“不不用强攻。”
李庆安否定了严庄的猜想,他冷冷一笑道:“我会逼他们自己上门来”
说到这,李庆安终于下达了命令:“可以开始了”
立刻有一名骑兵飞驰上前,他张弓一箭,将一封信射进了军营,有士兵捡给了陈禄先,只见上面只写着一句话:“限一刻钟内放人”
“将军,怎么办?”他的亲兵都尉小声问道。
陈禄先叹了一口气道:“还能怎么样,立即放人”
片刻,营门开了,只见近百名衣衫不整的女子从大营中慢慢走了出来,走出了大营,她们互相抱着失声痛哭起来。
这时,一队女护兵从骑兵中冲出,来到女人们中间,劝慰她们,将这些可怜的女子带回了队伍。
这些可怜的女子激起了安西军的愤怒,他们开始一步步向前推进,一直推进到百步时,才又停了下来,开始做冲锋的准备了。
这时,又一名安西军官奔至大门前,高喝道:“军中主将可在?”
陈禄先上前道:“我就是”
“我家大将军有令,凡参与杀人、奸yin的士兵全部交出来,限半个时辰内交人,否则,安西军将踏平军营”
军营里顿时一片哗然,刚才这些女人被放出时,很多士兵都十分疑惑,军营内怎么会有这么多女人,现在他们才明白过来,原来是他们中间有人杀人抢女人,现在安西军上门来算帐了。
陈禄先顿时脸色惨白,他最害怕的时刻终于来了,这件事是他的五百亲卫所为,他怎么可能交出去,可如果交其他人,肯定会被识破,陈禄先一咬牙,忽然回头一刀将他的亲卫都尉砍翻,“余二,这件事是你所为”
他又连连挥刀砍翻了身边的五六名亲兵,“赵五郎,罗大,秦风,你们都有参与吧”
他周围的亲兵吓得魂不附体,纷纷转身便逃,但其他士兵恨他们连累了自己,一起动手,将二十几人按倒了,捆绑了起来。
陈禄先知道他不做出姿态,是过不了这一关了,他脱去了衣服,赤着上身,背上绑了几根木条,算是负荆请罪之意。
营门开了,陈禄先赤着上身走了出来,他身后跟着几百名士兵,一个个战战兢兢,不少人端着盘子,盘子里放着十几颗人头,另外还有二十几人被一串捆绑而出。
陈禄先一直走到李庆安的坐骑前,跪了下来,低头道:“卑职治军不严,导致士兵犯奸做科,严重违反军规,特将有杀人奸yin者交给大将军,任大将军惩处”
李庆安看了他一眼,马鞭一指捆绑的二十几人,道:“拉下去审讯”
立刻冲出数百骑兵,像拎小鸡一样,将这些人犯拎进了队伍中,陈禄先吓得跌坐在地上,浑身抖,他原以为李庆安会立刻下令斩,却没想到他竟要审讯,这一审讯不就露陷了吗?
片刻,一名军官上前在李庆安耳边低语了几句,李庆安探身对陈禄先笑道:“陈将军,你很会做戏啊”
“大将军,我...我”
不等他说完,李庆安便下令道:“把此人绑起来”
上来几名安西军将陈禄先五花大绑起来,这时,李庆安又对军营厉声喝道:“副将出来给我说话”
片刻,一名将军从军营中奔出,给李庆安半跪行了一礼道:“末将姚新山,是新丰县驻军副将”
“你不用害怕,我不会杀你,现在凶手已查明,正是陈禄先和他的五百亲卫,我命你将他的亲卫全部交出来,我就饶过你们这一次。”
副将点点头道:“末将遵命”
他飞奔回了大营,这时,陈禄先忽然歇斯底里喊了起来,“李庆安,我大哥是陈玄礼,你若杀了我,你就成为关中军之大敌”
“李庆安.....呜呜”
陈禄先还要再骂,却被士兵用破布堵上了嘴,严庄连忙上前道:“大将军,说不定此人知道一点什么,不如问他一问。”
“这种小角色只是执行命令的份,轮不到他的决策,不用问他。”
又过了约一刻钟,营门再次大开,这一次,数百名士兵被捆绑着带了出来,全部跪成一排,军中的妇女见到这些人,一个个就像疯了一样,冲上来又是撕打、又是牙咬,不少人耳朵被咬掉,血淋淋地惨叫。
李庆安让士兵将这些妇人拉开,又命人将一百多名代表领上来,他指着跪了一地的士兵对他们道:“杀人者就是这些人,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今天我就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多谢大将军给我们做主”
“那好”
李庆安一声厉喝:“杀”
数百名安西军士兵的横刀挥下,顿时数百颗人头落地,鲜血流了一地,吓得军营内一片惊呼,这种集体屠杀的惨状将所有士兵都吓得两腿抖,旁边百余名代表更是吓得浑身战栗,有十几人当场晕了过去。
就在这时,只听远处有人大喊:“大将军,刀下留人”
只见一队骑兵飞驰而来,有士兵认识,立刻道:“大将军,好像是陈玄礼。”
陈禄先激动得‘呜呜’直叫,跪着迎向陈玄礼爬去,李庆安却缓缓拔出了横刀,就在陈禄先爬过他马前时,他忽然侧身揪住了陈禄先的头,一刀将他的人头剁下。
他将人头高高举起,对三军高喊道:“此乃恶,敢欺凌安西移民者,就是此下场”
安西军一片欢腾,陈玄礼勒住了战马,目瞪口呆地望着李庆安手中的人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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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第三章没有了
本来想再更一章,但现在才两千字,来不及了,老高会加个夜班写出来,大家早就睡,明天一早起来说不定就有一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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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章 独孤家宴(上)
李庆安在新丰县的杀戮之事最终没有能流传到长安,对于李享,偷袭河南道移民并不是什么光彩之事,他的目的也并不是为了揭露李庆安的残酷,而对于李庆安,他同样也不希望长安民众过多地知道这些血腥之事,他只是为了震慑关中军,杀人立威。
就在这两人心照不宣的压制下,新丰县事件似乎就像一阵风,吹过后便消逝得无影无踪。
但对于李庆安和李亨,他们都知道这件事并没有结束,它不会无缘无故生,更不会无缘无故结束,这更像一桩无头尸案,查出问题,它或许会成为一桩大案,查不出问题,它就会无声无息的消失。
李庆安从新丰县回来后没有回军营,也没有去千牛卫的营地,而是去了独孤府,独孤府已经搬到了太平坊,搬了半个多月,他还一次没有去看过,这就点说不过去了,好歹这是他老丈人家。
正好,独孤府派人来给他送了个信,请他今晚回家吃晚饭,李庆安便换了一身长袍纱帽,去了独孤府。
搬了新家的独孤府位于太平坊的西北角,这里原本是独孤家的老宅,二十年前独孤家搬去了务本坊的新宅,这座老宅便一直空关,只住着几个负责看管和清理屋宅的老家人,二十年后,独孤家又再次搬回了老宅,由于老宅保养得很好,只简单修缮了一下,便可以入住了。
经过近半个月的忙碌和整理,独孤府才终于收拾完毕,开始去请族人来吃饭,庆祝搬回老家,但裴夫人考虑问题很周到,她知道李庆安实际上并不喜欢热闹,所以她特地绕过了族人聚会的日子,在第二天才请李庆安来吃饭。
独孤府老宅占地约五十亩是独孤家住了百年的老宅,原本还要更加开阔,但开元八年时,独孤府将东院约二十亩大的地方捐给了隔壁的重国寺这样使这座级大宅变成了普通的大宅,尽管如此,五十亩的占地,还是足以成为长安有名的大宅之一。
由于赵王妃从安西返回后将暂时住在独孤府中,因此负责长安县治安的千牛卫也特地将驻扎在延寿坊的一个营士兵,转而驻扎在太平坊内,正好重国寺对面有一个废弃的军营这几天便有工匠开始修复军营了。
傍晚,李庆炎的马车缓缓地停在了独孤府前,今天的独孤府显得很安静,和上次完全不同,李庆安下了马车早已等候在门口的明珠飞奔上来。
“姐夫,我还以为你不来呢!”
“为什么不来?你以为我还和上次一样不守信用吗?”
李庆安上次约她和裴婉儿去曲江池秋游,结果有事没有能去,使明珠一直怨念不已,她想起了上次之事,嘴一撅道:“本来我们自己就准备去秋游,你不来就早点说结果我们一直等你到中午,自己也没有能去成,姐夫,这可是你的不对!”
李庆安哈哈一笑道:“这确实是我的不对,等会儿罚酒三杯,向你陪罪。”
“这还差不多!”
明珠抿嘴一笑她的心情又好了起来,拉着李庆安的胳膊就往府里走,“姐夫,你说姐姐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都觉得等了一千年了。”
李庆安着实喜欢自己这个小姨子和她在一起,感觉很轻松自在,说话也无拘无束他微微笑道:“你这傻丫头,你不是没有去过碎叶应该知道路上要hua多少时间,她这会儿可能才到甘州呢!”
“人家只是心急嘛!姐夫,你说我那小外甥长得像姐姐吗?”
“嗯!一般儿子随母亲的多。”
李庆安挠挠头,他忽然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他竟有点忘记儿子长什么样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
“嘻嘻,长得像姐姐就长得像我呗!这还不懂吗?”
明珠脸有点红,她连忙拖着李庆安进了小客堂,“娘,姐夫来了!”
今天是家宴,小客堂里只摆了一张宽大的坐榻,坐榻上放着一张矮桌,能坐十几人,桌上摆满了各种美味佳肴,上好的葡萄酒也放在冰桶中,当李庆安进来时,其他人也都到齐了。
座位上除了独孤夫妇外,还有明月的兄长也在座,他叫独孤长凤,去年刚刚升为许州长史,这次是特地进京探亲,他的妻子和四岁的儿子也一起来了。
另外舅父裴曼也在座,这次他的两个儿子没来,倒是女儿裴雨和裴婉儿也一起来了。
李庆安第一眼便看到了裴婉儿,前几天,裴曼已经含蓄地把裴家联姻的意思转告给子李庆安,李庆安也答应了,和裴家联姻,这也是他所希望的,当然,这个裴婉儿长得非常不错,气质温婉柔顺,他很也很喜欢,但仅他答应还不行,更重要是要正妻同意,也就是要明月点头,裴婉儿才能进门,尤其是世家婚姻,不是那种在乐坊青楼随意纳侍妾那样简单,裴婉儿进门将会有名分,这也是对裴家的尊重。
裴婉儿也知道了一点,见李庆安看着她,她不由羞涩地低下了头,一旁的裴夫人也有所耳闻,裴家已经将这件事正式通告了他们夫妇,所以今天裴婉儿来作陪,也是裴夫人的意思。
作为裴家之女,裴家能和李庆安联姻,裴家当然也是支持,但从另一方面,她又得考虑夫家的利益,她知道这件事独孤家族并不高兴,这明显是摊薄了将来独孤家的利益,更重要是裴婉儿嫁给了李庆安,那自己的小女儿怎么办?
世家之女、独孤之妻、明珠之母,这三种角色的冲突让裴夫人心中充满了矛盾和无奈。
所有人都观察细致,见李庆安一进门,目光先便落在了裴婉儿身上,裴显心中暗暗欢喜,只要李庆安喜欢裴婉儿,那这门婚姻将来就会结下硕果,独孤浩然心中却有些不悦,当裴家正式将这门婚姻通报给独孤家时独孤家族内便响起了一片不满之声。
当然,作为皇室宗亲,作为百年名门,独孤家族也不至于如此小气李庆安作为亲王,他除了正妻之外,也有娶其他妻妾的权力,这一点独孤家族当然明白。
他们的不满不是针对李庆安,而是针对裴家,很明显,裴家做得有些霸道了这件事应该是李庆安先向独孤家说明,而裴家却先声夺人,直接将结果通报给了独*家。这明显有点以势压人的意思,从而引起了独孤家的不满。
所以”今天裴曼来独孤家赴宴,独孤浩然便对自己这个大舅子有点爱理不理,裴夫人感受到了丈夫心中的不悦,她暗暗叹息一声,连忙起身把儿子介绍给李庆安。
“七郎,你还没有见过吧!这就是长凤,明月的大哥。”
李庆安在看了裴婉儿之后,他的目光便落在了独孤长凤的身上,独孤长凤原来叫独孤旭,后来改名为长凤,这个名字很有特色,凤是男,凰为女,独孤长凤也就是独孤长男的意思,却又很含蓄。
只见独孤长凤约三十岁,长得长鼻细目,脸上轮廓分明,很有气质”和明月有点相像,都像他们的母亲,李庆安一下子便喜欢上了自己这个大舅子。
独孤长凤长期为官”他是个明事理之人,虽然李庆安是他妹夫,但这个妹夫不是他随意可以摆架子、开玩笑的,而且昨晚舅父昨天也和他谈过,他可能会被调入朝廷,李庆安的态度就是关键,也就是说,他这个妹夫将是他仕途上的一盏明灯。
不等李庆安说话,独孤长凤便抢先拱手施礼道:“长凤参见大将军!”
李庆安连忙回礼笑道:“这里可不是朝廷大宴,是家宴,我们就不要多礼了,都是自己家人,我们随意一点。”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独孤长凤儿子的身上,便笑道:“这就是小智吧!我听明月说过,果然是小小的一表人材。”
孩子往往是成*人之间交往的润滑剂,很哼哼些尴尬的时候,拉上孩子说两句,尴尬感就会消失,比如现在就是,李庆安是妹夫,按理应该向大舅子见礼,但他的地位却很高,就算是家宴,这个礼也很难见,而且当作丈人丈母的面,表现傲慢了,丈人丈母会不高兴,表现谦恭了,对方估计也消受不起,所以把话题转移到孩子身上,便自然地消弭礼仪上的尴尬。
独孤长凤连忙拉过儿子笑道:“快给姨父磕头!”
他的儿子叫独孤智,非常乖巧聪明,他立刻跪下来,磕了一个头道:“小智给姨夫磕头,祝姨父的官越做越大,比祖父的官还大。”
孩子的童言无忌引来了满屋的笑声,李庆安心中喜欢,他将孩子抱了起来,用胡子在他小脸蛋上扎了一下,笑道:“第一次见面,姨父总要给你见面礼,说吧!你想要姨父给你什么?”
独孤浩然见李庆安和孙子默契,他心中也高兴,刚才的一丝不快早已抛到脑后,便笑着摆摆手道:“七郎,快坐下吧!可别把孩子宠坏了。”
独孤智挠挠后脑勺,想着自己要什么,他忽然大声道:“姨父,我想要把刀!”
“好!有出息。”
李庆安抱着他坐下,笑道:“你要刀找姨父可算是找对人了,姨父别的没有,刀最多,如果你喜欢,姨父再送你一副小弓箭。”
独孤智高兴得直拍掌,裴夫人把孙子抱过去,笑道:“七郎,这小家伙从小就喜欢刀剑,抓周时他身边全是书和笔墨砚台之类,可他却一样都看不上眼,一把将他祖父藏在书下面的小木剑抓了出来。”
裴显也捋须笑道:“小智这个性格像他曾祖父,喜武不喜文,将来估计也是当将军的料。”
李庆安拍了拍孩子的脸蛋,笑道:“和姨父一样,将来骑马带刀。”
李庆安的位子是裴夫人刻意安排,很有讲究,虽然他地位很高,但家宴中一般是讲辈分,而不是讲爵位,所以三个长辈靠墙坐在中间,而长桌的两头,一边坐李庆安,一边坐独孤长凤,三个女孩则坐在外面中间,再加一个长凤的妻子,她靠丈夫而坐,所以李庆安的左边是裴曼,右面是裴婉儿,裴婉儿的旁边是明珠。
李庆安刚坐下,裴曼便给婉儿使了个眼色,让她给李庆安倒酒,婉儿有些羞涩,她刚要去取酒壶,不料明珠却念念不忘李庆安的罚酒三杯,皓腕一伸,将酒壶拎了起来,对众人笑道:“刚才姐夫说了,上次耽误我们秋游,要罚酒三杯,那我来当酒令,让姐夫罚了三杯再说话。”
明珠胸中没有什么城府,她也不知道裴婉儿已经许给李庆安,但她母亲裴夫人却心里有数,见女儿抢了裴婉儿的风头,裴婉儿手伸出来有缩回去,有些尴尬,她正要制止,李庆安却笑道:“上次是我不对,答应了三个姑娘,却食言了,所以该罚酒三杯,每个姑娘罚一杯,算是陪礼。”
明珠笑嘻嘻道:“那客人先来,第一杯你要先婉儿赔礼,她可是一直念念不忘要和姐夫去秋游。”
裴婉儿的脸蓦地涨得通红,这个明珠,太让她难堪了,明珠给李庆安的酒杯斟满了,李庆安端起酒杯对裴婉儿笑道:“上次让姑娘久等,李庆安向姑娘陪罪了。”
“大将军不用客气!”裴婉儿胀红了脸,声音比蚊子还小。
“下面是第二杯!”
明珠见李庆安一饮而尽,便又给他斟了一杯酒,这时,一直不吭声的裴雨却摆手道:“我就不用了,那天我本来就有点身体不舒服,正不想去,大将军不去正好成全我了。”
“你哪里不舒服!那天就你抱怨得最凶。
明珠看不懂这其中的玄妙,她便气鼓鼓道:“那第二杯、第三杯都敬我吧!反正我是恶人,就索性当到底了。”
裴夫人暗暗摇头,这满桌人恐怕就只有女儿不知道了,她心中不由对女儿一阵歉疚,便柔声道:“明珠,让姐夫先吃点饭吧!空腹喝酒容易醉。”
李庆安却笑道:“没事,我已答应明珠向她赔罪,岂能又食言。”
他一连让明珠给自己倒了两杯酒,一口气喝了,这才对明珠笑道:“这次姐夫没有哄你了吧!”
明珠见李庆安给足了自己面子,不由眉开眼笑,点点道:“嗯!这还差不多,你和他们说话去,我们小女子只管喝酒吃菜。”
这时,独孤浩然端起酒杯起身笑道:“今天是家宴,虽然明月没有能赶来,但她已经在路上,离我们全家团聚的日子不远,来!为了团聚的一天,我们饮了此杯。”
第四百七十一章独孤家宴(下)
第四百七十一章独孤家宴(下)
家宴的时间一般会很长,晚上一般闲来无事,宴会便也是一次聚会,说说话,聊聊天,时间也就过去了,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时辰,天已经黑了,小孙子独孤智已经睡觉了,他的母亲将他抱回了房,家宴上便成了几个成年人讨论时局的聚会,独孤长凤给大家讲述河南道的旱情和这两年的民生。
“这几年河南道几乎年年遭灾,当初大将军为河南道观察使时,那时河南道遭了旱灾,但那还是小灾,去年也是旱灾,许州、汴州的秋粮减收四成,今年春天又爆蝗灾,以宋州和汴州最惨,那些蝗虫铺天盖地,将什么都一扫而光,夏天时又连下暴雨,黄河在河阴县决堤,河阴县、荥泽县和原武县三个县被淹没,死了几万人。”
独孤长凤叹了一口气,又道:“所以安西官员灾区动员移民,尽管路途遥远得令人生畏,但还是有那么多人想去,日子实在是活不下去了。”
李庆安点点头,又问道:“那如果我在河南道再补征五万户移民,扩大为十万户移民,你觉得可能性大吗?”
独孤长凤想了想便道:“十万户可能多了一点,汴州一共才五万七千户,许州人数稍多,是七万三千二百户,但其他州都小,蔡州才一万两千户,滑州一万三千户,陈州才六千余户,我估计加上黑户和逃奴,七万户或许能实现,可十万户就有点不太现实。”
裴旻也劝道:“大将军,移民要一步一步来,等第一批成功过去,且安置不错,有前车可鉴,我想后面再动员就容易多了。”
几个人在谈论移民和减灾之事,明珠刚开始还装模作样地听一听,可渐渐地她也开始打瞌睡了,她见其他两女也一脸疲惫,便悄悄拉了她们一把,三个女孩便溜出了小客堂,来到外面。
明珠长长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便对婉儿和裴雨笑道:“我们去逛西市吧这边离西市很近,我们去买几样香粉。”
裴婉儿却摇摇头道:“事先没和家里说一声,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
裴雨一向没有什么主见,婉儿不去,她自然也不会去,明珠见婉儿推却,不由眉头一皱道:“你这人真没劲,胆子比兔子还小,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一个人跑安西去呢将来你嫁了丈夫,估计丈夫叫你向东,你就不敢向西,哎你就不能活得自在点吗?”
裴婉儿年纪虽不大,但性格却很老成,她也不和明珠争辩,只是笑了笑,又道:“要不我们去找大嫂学学绣锦吧我看过她的绣锦,真的令人惊叹。”
“令你惊叹,却令我头痛。”
明珠撇了撇嘴,懒洋洋道:“本姑娘有三怕,一怕学绣花,二怕死读书,三怕被相亲.”
说到这,明珠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她想到了一个好玩的事物,便笑道:“我真是笨了,现成的东西都忘了,你们快跟我来。”
她带着裴家两女便向大厅跑去,“明珠,你要给我们看什么?”
“你们来就知道了。”
明珠跑进了独孤府的正堂,她跑到正堂角落的一只三尺高的铜制细颈花瓶前,花瓶里插着一束绢制的假花,明珠小心地将假花拔出,放在桌上,她回头神秘一笑道:“你们想到了什么?”
裴雨笑道:“明珠,你是不是想玩掷壶?”
“说得没错,这个铜壶我量过,和正式的掷壶尺寸一模一样,反正咱们现在没事,就来玩掷壶游戏,你们说如何?”
掷壶游戏男女老少都咸宜,无论名门世家还平头小民,家家户户几乎都有投箭和铜壶,就像现在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一副麻将一样,裴府家宴后也会聚在一起投箭,裴家两女都很喜欢。
“这个游戏好,我喜欢”裴雨高兴地直拍手。
婉儿也笑着点点头,表示愿意玩这个游戏,但她一转念,向周围打量一下,便问道:“那箭呢?还标线,该怎么画,这里可是客堂,能在这里玩吗?”
“没事,我就常在客堂玩。”
明珠挽起袖子,伸手探进了铜壶内,从里面取出了五支铁箭,笑道:“这箭我一直就放在里面。”
她把铜壶放在客堂正中,又从桌上取了四只茶碗,依次放在地毯上,拍拍手笑道:“好了,四只茶碗代表五尺线,一丈线、两丈线和三丈线,我们小心点,别踩坏茶碗就是了。”
明珠取过三支箭,跑到两丈外,瞄准了,连投三支,只听见‘咚咚咚’三响,三支箭准确地投进了铜壶中。
“怎么样?还行吧”明珠得意洋洋地笑道。
裴家两女虽也常投箭,却没有明珠这本事,婉儿惊讶道:“明珠,你可以去参加比赛了。”
“那当然,我练了整整一年,三丈外我十箭能投进八箭,去年务本坊的掷壶比赛,我可是第二名。”
裴雨听得泄气,道:“那有什么玩头,反正都是你赢。”
“你们两个傻丫头,又不是我们三个人玩,我姐夫不在吗?今天我要战胜他,让他尝一尝本姑娘的厉害。”
明珠把箭交给她们,笑道:“你们等着,我去把他找来。”
望着明珠兴匆匆地走远,裴雨小声地对婉儿道:“婉儿姐,好像她对李庆安也有点.....”
“别说了,我的头有点痛,我想出去走走,你在这里等明珠吧等她来了你告诉她,我不想玩,先回家了。”
裴雨明白婉儿的心思,便点了点头,婉儿便匆匆走了。
明珠一阵风似的跑回了小客堂,一进门却有些愣住了,舅父、父亲和大哥都在,唯独不见李庆安,她悄悄走到大哥身边问道:“大哥,姐夫到哪里去了?”
“他不是找你们去了吗?怎么,没遇到?”独孤长凤笑道。
“奇怪了,他去哪里找我们?”明珠自言自语,她又转身出了小客堂,正好遇到一个丫鬟走来,便问她道:“春桃,看见姑爷没有?”
丫鬟向东面的小花园一指,笑道:“我看见姑爷往那边去了。”
明珠知道那边有个亭子,估计李庆安到亭子里去了,她快步向亭子方向走去。
.......
今天李庆安奔劳一天,着实有些疲惫了,刚才又多喝了几杯,便借着酒兴出来找三个女孩,这时,他听见有寺院传来的钟声,钟声悠扬,他竟被钟声吸引,不知不觉便来到了东花园。
独孤府的东花园其实是一个池塘,占地约三亩,里面种满了荷花,又铺出一条小径直通池塘内,小径的尽头便是一座亭子,位于池塘的中央,这座亭子便叫‘与荷同坐亭’,是夏天欣赏荷花的好地方,不过此时已是中秋,荷花都已经谢了,荷叶也渐渐变黄变枯,再过一个月便是挖藕的时节了。
李庆安信步走近亭子,一抬头,却见亭子里似乎有人,再仔细一看,竟是一个女子,容色绝美,欣长苗条,垂燕尾形的簪,优美的娇躯yu体,身着浅绿色的罗衣长裙,在月光散射下熠熠生辉,她正扶坐在栏杆上,似乎在欣赏秋夜荷塘的景色。
李庆安忽然认出了这个女子,竟然是裴婉儿,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月光下,他见裴婉儿的眉眼中,似乎笼着一丝淡淡的忧愁,便慢慢走近亭子,笑道:“裴姑娘”
裴婉儿一惊,一回头,见李庆安就站在亭子入口,微笑地望着她,裴婉儿吓得连忙站起身,心怦怦跳得厉害,低下了头,小声道:“李将军,你怎么来了?”
“我是听见有钟声,被吸引过来,没想到这里有个凉亭,便过来看看,正好看见你。”
李庆安慢慢走近她,笑道:“怎么不和明珠裴雨在一起?”
“她们要玩掷壶,我没有什么兴趣,就出来走走,我马上就要回去了。”
“再多坐一会儿,别这么急着回去,难得遇见你。”
李庆安说这句话本来是无心,可他说出来,才现这句话中有语病,如果是朋友关系,倒也没什么,偏偏他和裴家已经达成了联姻的协议,也就是说裴婉儿将要嫁给他了,这样一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就非同寻常,李庆安说这句话就显得别有深意了。
李庆安本来想要改口,可见裴婉儿低垂臻,俏脸晕红,眼神含情脉脉,喜不自胜的样子,可爱至极,刚要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两人一时无话可说,气氛变得有些尴尬,李庆安向四周看了看,道:“这个池塘倒不错,我可以想象夏天开满荷花的情形,裴姑娘,你喜欢荷花吗?”
“嗯我家后园也有一个池塘,种满了荷花,一到夏天,满园香气,不过我更喜欢春天之时,那种新绿,那种荷叶的芬芳,荷花已经露出小小一角,那种意境我难以形容。”
李庆安微微一笑道:“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是这种意境,对吧”
裴婉儿低声念了两遍,眼睛亮了起来,赞叹道:“就是这种意境,大将军的诗,真是刻画得入木三分。”
“呵呵闲暇之余,我偶然也会写写诗,比如这一塘残荷,其实也有意境,只是看你会不会去欣赏、去体会,前些天一直秋雨连绵,若是我,我就会来这亭边,闭目倾听雨打荷叶的沙沙声,这种意境就叫‘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
和现在人用名车来追女孩子不同,唐人是用诗来追求女孩子,一好诗便足以打动芳心,当初李庆安就是用‘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打动了明月,今天他又如法炮制,用春荷和秋荷的诗句来敲开裴婉儿的芳心。
其实李庆安对裴婉儿更多是出于一种怜爱之心,裴婉儿和他名份已定,他就算在裴婉儿面前喝酒撒疯,也不会改变裴婉儿将嫁给他的事实,只是他觉得更应该用一点温情去打动美人的芳心,让裴婉儿也能品尝到情之相悦的爱恋滋味。
果然,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使裴婉儿的眼中流露出了一种朦胧迷醉之色,良久,她才低声叹息道:“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这是何等凄美的意境。”
她转身向李庆安盈盈施了一礼,心怀感激道:“多谢李将军的诗,让小女子也能体会到如此绝美的诗境。”
这时,一阵夜风刮来,让人感到了一丝秋天的凉意,李庆安见婉儿衣裙单薄,便柔声道:“婉儿姑娘,我们回去吧”
“嗯”裴婉儿顺从地点点头,便跟着李庆安出了亭子,出了亭子,李庆安却向右一拐,那里不是回去的路,而是一片占地不大的柳林,裴婉儿脚步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跟着李庆安慢慢地向前走。
李庆安的脚步放缓了一下,让裴婉儿和他并肩而行,默默走了几步,李庆安便轻轻捉住了裴婉儿柔嫩光滑的玉手,裴婉儿轻轻挣了一下,却没有能挣脱李庆安的手,她羞不可抑,头扭向一边,用另一只手背挡住玉颊,但她眼睛里却流露出了喜悦之色。
李庆安就这样牵着裴婉儿,一步步走向柳林,心中也开始火热起来,可就在这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娇斥:“你们在做什么”
吓得两人连忙松开了手,一回头,只见明珠满脸怒气地盯着他们,眼中都几乎要喷出火来,明珠找了一圈,没见李庆安,又听一个照管池塘的婆子说,姑爷和裴姑娘在亭子里,她心中疑惑,他们在亭子里做什么?她心急火燎地赶来,这才终于找到了他们,却没想到看见了令她极其愤怒的一幕:他们竟然牵着手。
明珠气得几乎要失去理智了,她飞奔几步,却猛地停住了脚步,胸膛剧烈地气氛,她努力克制住内心的激愤,盯着李庆安道:“姐夫,姐姐不在,你就做这种事,你对得起姐姐吗?”
李庆安这才意识到明珠并不知道他已和婉儿定婚一事,心中也不由一丝歉疚之情,便柔声对明珠道:“明珠,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能怎么想”
明珠的声音哽咽起来,她扭头望向天空的一轮孤月,嘴唇都几乎要咬破了,她颤抖着声音道:“我是你什么人,我能管你吗?你是堂堂的赵王殿下,你想要多少女人都可以,我不过是一个又青又涩的果子,哪有资格管你,但这里是我的家,就算你喜欢香甜的苹果,你也不能在这里采摘,这样欺负于我。”
说完,明珠泪如雨下,她转身便跑,跑到一棵树下,她伏在树上,失声痛哭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