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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月     天下txt下载     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四十二章渡河阻击(上)

    夜幕悄然降临了阿姆河畔,一轮弯月挂在深蓝色的天幕上,银色的月光洒在一望无际的沙漠,使金色沙漠又换上了一件银色的外衣,夜风中,隐隐传来阿姆河浪花的撞击声,浩瀚的水面上波光粼粼,水势翻腾,阿姆河拖着沉重的身躯,喘息着将滚滚的河水推向遥远的北方。

    在岸边,一队队唐军斥候飞驰而过,他们凝望着水面,当水面上出现有一丝动静,斥候们立刻停住战马仔细察看,唯恐放过任何线索,在查尔朱城对岸,唐军已经全面戒备,阿姆河出现了水位降低的异常,使唐军警惕起来。

    阿姆河边,李庆安正在查看水位降低情况,负责这次拦截战的主将李嗣业也在旁边一同查看,目前李嗣业官任安西节度副使、大宛兵马使兼新军都团练使,安西军的新兵训练除了骑射在碎叶训练外,后续的搏斗阵列等训练都在石国进行,由李嗣业负责训练,这次拦截大食军渡阿姆河,由于安西军精锐主力都在河西未归,另一部分兵力放在漠北,还有部分兵力转移到疏勒,准备对信德和旁遮普用兵,兵力分散较多,而河中的四万军大多是粟特本地人,战力稍差,李庆安不得已,只能启用在训新兵来应付河中危机,这就使一直被闲置的李嗣业有了用武之地。

    自从李庆安逐渐感受到了来自长安越来越大的压力后,他的人事暗调也渐渐露出了水面,重用荔非兄弟、段秀实、崔乾佑等嫡系将领,打压非嫡系大将,尤其一些可能会被李隆基收买或直接威胁到他地位的老将,他也采用不同的手段进行控制,比如封常清,在李庆安被贬为河南道观察使后,正是封常清掌控了他的北庭,尽管李庆安以大度地姿态和他和解后,但危机初现后,李庆安还是第一个将他贬黜了,任命他为银城都督,管理吐蕃移民,将他军权剥夺殆尽,其二便是李嗣业了,尽管李庆安和他私交不错,但李嗣业对他同样是一个潜在的威胁,不过李嗣业又不同于封常清,在某种程度他是一个可以争取的对象,因此李庆安便用了一种委婉的方式,派他到遥远的石国训练新兵,这也是李嗣业自己的主动要求,从目前李庆安各方面掌握的情报来看,李隆基的魔掌尚未伸向李嗣业,李庆安这才调用他来阿姆河对付大食军。

    同时,李庆安也想利用这次机会和李嗣业进行沟通,看能不能把他彻底拉进自己的阵营,一场河中危机,李庆安考虑的绝不仅仅是战争。

    “大将军,下午时明明河水齐在这里,你看!”

    李嗣业用竹竿指着浸有水迹的大石,道:“可现在居然下降了一尺多,真是它娘的怪异,这让我想起了当年打连云堡时的情形,难道也是天意?”

    “不可能是天意。”

    “不是天意那是什么?莫名其妙地下降了一尺。”

    李庆安沉思了片刻,问道:“会不会是他们在上游什么地方扒开决口,让河水分流的结果?”

    “有可能!”

    李嗣业向远处挥了挥手令道:“把向导找来!”

    片刻,几名士兵带来了一名粟特老人,李嗣业指着他对李庆安介绍道:“他是长年生活在阿姆河边的船工,对于阿姆河,没有人比他更熟悉,他会说突厥语,大将军可以直接问他。”

    李庆安在大石上坐了下来,温和地问道:“老丈贵姓?在阿姆河边生活多少年了?”

    老人已得知对方就是安西节度使,他恭敬地答道:“小人叫巴吉,在阿姆河边已经生活了四十年,对阿姆河的脾气我了如指掌。”

    “那我来问你,河水忽然下降了一尺,这是什么缘故?”

    老人上前仔细观察了片刻道:“这种情况以前也曾生过几次,就是夏天突降暴雨,河水暴涨,南面一百里外生了溃堤导致。”

    李庆安立刻追问道:“阿姆河有容易溃堤之处吗?”

    “有!有好几个地方,离这里最近的一处就是南方一百里外的西岸,我们粟特人叫做阿巴里塘,那里是一处转弯,河床较浅,河水基本和岸边平行,而堤岸外地势较为低洼,一旦遇到暴雨导致河水大涨,河水就会溢出,冲进沙漠中,下游的河水就会出现下降的现象。”

    李庆安抬头看了看南方的天色,和这里一样的天气晴朗,没有什么暴雨,他又问道:“如果没有暴雨,还有没有别的原因导致溃堤?”

    老人肯定地答道:“那就是有人故意扒开了河堤,人为放水了。”

    李庆安和李嗣业对望了一眼,果然是这样,是大食军所为,这极可能是他们要动进攻的先兆了,李庆安眉头一皱又问道:“老丈,这河水只下降了一尺,它会使渡河变得容易吗?”

    “会的,可别小看了这一点下降。”老人指着河面道:“你们请看河面,波浪明显地减少了,这样渡河就会容易得多,而且根据我的经验,水位还会继续下降,那时渡河就会更加容易,我从前见过大食军队渡河,是用一种庞大的羊皮筏子,一次可以运一百人渡河,看着就让人害怕。”

    李庆安点了点头,“老丈,多谢了!”

    让士兵带走老人,李庆安立刻对李嗣业道:“现在可以肯定大食人要进攻了,但什么时候进攻我们不知道,或许是今晚,或许是明晚,或许是从别的河段,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有半点大意,你立刻加派人手在沿岸巡逻,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要汇报,另外要确定是不是百里外溃堤,如果是的话,我们就能大致推断出对方的渡河位置。”

    李嗣业连声答应,迅去部署对应方案了,李庆安凝望着黑沉沉的河对岸,不由自言自语道:“阿布.穆斯林,你真的不在意自己吗?”

    ...........

    唐军斥候在岸边疾奔,很快,唐军便确定了对岸溃堤的位置,南方一百里开外,就在巴吉老人所说的地方,那边的河面出现了异常,放木下去,木块迅向对岸漂去,而且上游的水位并没有减少,就这里开始水位下降。

    夜越来越深,水位的下降忽然停止了。

    “七郎,我似乎感觉到了一股杀气正向我们扑来!”

    李嗣业的声音很低沉,他凝视着对岸,手紧握刀柄,目光中充满了杀机。

    李庆安瞥了一眼李嗣业,他心中略略感到惊异,刚才李嗣业竟然称呼他‘七郎’,这是在他自己在不知不觉时说出,这一刻,李庆安忽然感到自己又回到了从前,从前和李嗣业一起并肩战斗的时候,一丝感动在他心中悄然泛起,他微微笑了笑道:“要不要我们再比一次,看谁杀敌最多?”

    李嗣业惊讶地看着李庆安,他从李庆安眼中看到了一丝欣慰,看到了一种友情的暖意,他心中也异常感动,忽然仰天大笑道:“好!我们就再比一次。”

    他手向后一招,“取我的陌刀来!”

    李庆安也对亲兵令道:“拿我弓箭来。”

    .......

    河对岸,查尔朱城下,八千大食军已经列队待,齐雅德骑在战马之上,他目光阴鹜,带着一种刻骨的仇恨望着对岸,他恨之入骨,那日复一日抡动铁镐,那每天晚上一盘霉的黑豆,那痛彻骨髓的皮鞭抽打,还有那那沉重的脚镣,不仅铐住了他的**,也摧残了他的灵魂,那一幕幕让他不堪回的往事在他脑海中浮动,战俘的经历不仅羞辱了他的自信,也毁掉了他的前程。

    齐雅德向城楼上望去,城楼上,他看见了一条瘦长的身影,像一棵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齐雅德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悲凉,阿布.穆斯林和他一样也是失败者,他能理解一个失败者的心境,胜负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迈出了复仇的一步,这种勇气不是常人能体会到。

    “齐雅德将军,我们已经准备就绪!”一名大食将领勒住战马,向他禀报道。

    齐雅德抬头看了看天空的月色,夜色深沉,弯月如钩,一片乌云飘过,遮住了月色,给大地蒙上了一层阴影,这是杀人的时刻到来,他又看了看阿布.穆斯林,城墙上阿布.穆斯林的身影依然没有任何变化,就仿佛即将爆的战斗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击鼓!三千军渡河!”齐雅德紧闭的嘴唇里下达了战争的命令。

    “咚!咚!咚!”低沉的战鼓敲响了,第一先锋军共计三千士兵列队向河岸走去。

    在岸边,已经放着近百艘巨大的羊皮筏,羊皮筏以原木搭成架子,上面蒙上羊皮,体型巨大,一艘这样的羊皮筏需要用一千只羊的皮来缝制,这种羊皮筏曾经给阿拔斯的军队带来过辉煌的胜利,二十万大军就是靠这种羊皮筏渡过了底格里斯河和幼拉底河,将倭马亚的军队彻底击溃,今天,呼罗珊军队将乘坐同样的羊皮筏渡过阿姆河,征服河中。

    羊皮筏一次可以运送百人,但考虑到会遭遇阻击,羊皮筏便没有满员运载,一艘筏子只运载三十人和他们的战马,其中十人执盾站在前端,防御唐军的弓箭,另外二十则分坐两边,奋力划桨,将皮筏划向对岸。

    第一艘筏子下水了,十几名士兵牵马站在筏子之上,两边各有七八人向河中推送,在筏子入水的刹那,他们迅爬上了筏子,奋力划桨向对岸前进,紧接着第二艘、第三艘....上百艘羊皮筏陆陆续续下水了,延绵三里,密密麻麻向对岸划去。

第三百四十三章渡河阻击(下)

    城墙上,阿布.穆斯林淡淡地望着第一支部队出,他明白齐雅德的战术,他是要以声东击西的策略来登陆成功,阿布.穆斯林忽然感到了一丝疲惫,就算登陆成功又如何,一万军队能夺取胜利、击溃对岸的唐军重兵吗?

    他望着齐雅德那挺得笔直的身子,不禁摇了摇头,真正的将军不是挺直了腰板就能获得胜利,重要的是头脑,有没有一副理智冷静的头脑和知己知彼的智慧,齐雅德明显不够理智,他根本就没有领会到自己真正的用意,这场登陆战其实不需要生,他完全可以违背自己的命令,不要让这些士兵去送死,可是他却一无反顾地执行了。

    阿布.穆斯林的嘴角渐渐露出一丝笑意,自己所要的不就是这样一个能忠实执行自己命令的手下吗?

    这时,一名士兵奔上前禀报道:“总督阁下,齐雅德将军请求点燃篝火!”

    “点燃吧!”

    阿布.穆斯林回头向城堡最顶端望去,只见一团烈火冲天而起,在夜空中格外地刺眼明亮。

    东岸,唐军已经现了正在渡河的大食军,对岸的鼓声使他们的热血开始沸腾,他们列队在岸边,紧张和激动的心情回荡在他们胸膛,他们都是渴望战斗的新兵,立功的**鼓舞着他们的斗志,呼唤起他们的勇气,一声令下,他们迅拉开了弩机,将一支犀利的弩箭放入槽中,端弩半跪在地上,等待着激动人心的一刻到来。

    百架机动床弩被牛车缓缓拉上了堤岸,借着牛的力量将粗重的皮索绞紧,出吱嘎嘎的声音,李嗣业站在最前方,身高过丈,虎背熊腰,俨如一座黑塔,他一手叉腰,将陌刀插在地上,手握着刀柄,瞪大眼睛盯着河中隐隐出现的小黑点,月光下,它们显得格外清晰,李嗣业的目光中开始洋溢着期待和兴奋。

    李庆安则手执硬弓站在一块大石之上,他的目光却很平淡,位居高位者的心态使他很难再激动了,但是他的心中也有一丝期待,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尝到战场杀敌的滋味了。

    临高远眺,李庆安看得更加清楚,他看到了近百艘巨大羊皮筏正向这边漂来,但他同时也看见了黑暗中那点明亮的火光,他霍地回头向南望去,他现远方隐隐也有一点火光,“烽火!”李庆安的脑海忽地闪过了这两个字。

    “难道、难道他们是声东击西?大食军其实是从南面渡河!”

    李庆安的眉头皱成了一团,不应该啊!他命人查看过水文,尽管水位下降了已经近两尺五寸,使眼前的这个渡口河水更加平缓,更加容易渡过,但对于别处河段的影响却并不大,还是一样的水流湍急,极难渡河,所以他才认为大食军一定还是从这里渡河。

    可亲眼所见的烽火却使他心生疑虑,难道大食军真的要孤注一掷在危险处渡河吗?

    ......

    鼓声在河面上敲响了,大食军已经无惧暴露,他们的心中也一样充满了杀戮的期待,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些呼罗珊新兵经过了一年半的残酷训练,他们已经被训练成了一个个杀人的机器,他们目空一切,无论是唐军还是罗马军,在他们眼中,皆如蝼蚁般不堪一击.

    “杀啊!”

    百艘羊皮筏的大食军同时爆出了震天的呐喊声,他们赤1uo着胳膊,黝黑强健的肌肉在奋力擂鼓,在奋力划桨,越来越近了,他们开始变得杀气腾腾,眼睛里出现了野兽捕食羚羊时才有的兴奋和凶光。

    是的,在他们眼中,唐军就是一群待宰的羚羊,四百步.....他们已经进入床弩的射程。

    和河中皮筏上激动狂躁的大食军不同,岸上的唐军依然保持着沉寂,只有床弩出的吱嘎嘎绞弦声,李庆安没有干涉李嗣业的临战指挥,他的目光还是注视遥远的烽火,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三百步了!”一名眺望员高声喊道。

    大战的时刻终于到来,李嗣业将陌刀重重一顿,厉声喝道:“射床弩!”

    “砰!砰!”一连串的射弩声在岸上爆,一百支粗大的弩箭迎风怒射,这种弩箭长达三尺,由力道强劲的床弩射出,有穿金裂石的强大威力,百支床弩穿破河面上的薄雾,在空中出令人心怵的啸声,直扑羊皮筏。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声率先出,一名执盾的大食士兵第一个被击中了,弩箭击碎了他的盾牌,洞穿了他的胸膛,又将另一名划桨的士兵射落河中。

    惨叫声四起,数十人马被床弩射死,河面上同时也响起了‘嘭!嘭!’的撞击声,那是弩箭击中了羊皮筏和下面的木架,有三架羊皮筏同时被四支弩箭击中,木片碎裂,底座散架,羊皮筏中一阵大乱,剧烈的摇晃使筏子瞬间倾覆,落水的人马挣扎了片刻,便被滔滔河水吞没。

    羊皮筏继续前进,鼓声依旧亢奋,唐军的大弩虽然犀利,但数量并不多,没有给大食军造成致命的威胁,这时,羊皮筏离对岸已经不到两百步,鼓声变成了冲锋的号角,羊皮筏的度加快了。

    在一轮床弩射出后,东岸忽然变得寂静下来,李嗣业的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他当然不希望大食军半路掉头逃窜,床弩不过是示以弱势,他希望他们更近一点,再近一点,让他能够全歼这支来犯之敌。

    而这时的李庆安并不在考虑眼前的敌人,他还在思索大食人的策略,如果大食决策者换成自己,他若真的想从南方进攻,他会用烽火的方式吗?虽然快捷,但同时也警示了对方,他不会,还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可以通知南方军队,比如用鹰,李庆安知道,大食人向来是用鹰来传递消息。

    难道这烽火就是点给他李庆安看的吗?

    大食人皮筏子已经离岸边一百五十步了,进入了弩箭的杀伤射程,李嗣业冷笑一声,下达了全歼的命令。

    “一万弩军,准备射击!”

    一万执弩唐军快步上前,他们排成了一字长蛇的阵列,延绵三里,和羊皮筏子的渡河长度持平,巨大的鼓声轰隆隆响起,一万弩军同时做出了射击的姿势,半跪在地上,双手托端着弩架,眯着眼,通过望山来调节精度。

    鼓声嘎然而止,这就是射击的命令,岸上顿时万箭齐,强劲的弩箭在河面上形成了一片密集的箭雨,铺天盖地向射程内的羊皮筏子射去,突来的射击令大食军措手不及,惨叫声、哀嚎声此起彼伏,盾牌也难当唐军的弩箭,仅仅数十步的渡程,唐军弩箭便射出了三轮,三千大食军死伤过半,战马难忍中箭时的痛苦,它们扬蹄嘶鸣、挣断了拴在羊皮筏上缰绳,一头栽进了河中。

    唐军密集的箭阵令这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呼罗珊士兵们胆寒了,后面的十几只羊皮筏开始调头逃窜,而前面的筏子却无法调头,剩下的大食士兵只是死亡时间不同,

    数百名绝望中的大食军弃筏跳水,愚笨者被河水吞没,聪明者则躲藏于皮筏下,但这种聪明也没有任何意义了,他们瞬间便被无孔不入的弩箭射死在水中。

    河面变得安静下来,没有人力推动的羊皮筏在水面上静静地向北漂流,渐漂渐远,消失在沉沉的夜幕之中。

    这时,李嗣业也现了对岸的异样,大食军竟然再没有后备军的投入,他惊讶万分,这三千先锋军分明就是来送死。

    “李将军,快看,烽火!”有士兵指着远处的烽火喊道。

    这时,一名骑兵疾奔而至,大喊道:“李将军,二十里外现有敌军渡河迹象。”

    李嗣业略一思索,他猛地反应过来,大吼道:“快!一万骑兵火向南去拦截。”

    “且慢!”李庆安一声断喝,喊住了正要出的军队。

    李嗣业急道:“大将军,这是敌人的声东击西之计,他们的主力必然是从南面过河。”

    “我知道!”李庆安平静地对他道:“我已经注意了很久了,你派军队南去,才是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如果我没猜错,他们的主力仍然在对面。”

    李嗣业乐愣住了,他头脑中一阵糊涂,他不明白李庆安为什么会这样说,李庆安继续道:“你可派三千骑兵迅南下,每人手执五只火把,造出唐军主力南下的声势,这样,就算是敌军主力真的南下,三千军也能支持一阵。”

    “好!我这就下令。”

    李嗣业转身奔回大队去令,李庆安又望向了对岸,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四万军队没有了老巢,没有了后勤补给,就算渡过了河又有何用?你难道还不清醒吗?”

    ......

    齐雅德忽然现对方出现了一条长长的火龙,向南疾奔去,他心中狂喜,调虎离山之计成功了,现在他手上还有五千军队,他也知道五千军队渡过了阿姆河也没有什么效果,他连忙飞奔上城,找到了站在城墙上眺望的阿布.穆斯林。

    “总督阁下,唐军已经中计,他们主力南下,我请求立刻渡河。”

    “你认为李庆安中计了?”阿布.穆斯林冷笑了一声道。

    “可是,您看!”

    齐雅德一指河对面已经远去的长长火龙,急道:他们的主力已经南下了,我算过,按火光的密集度,至少有一万五千人南下,对岸唐军有两万人,那现在对岸还有五千人把守,他们是轻装而来,没有带重型投石机,如果我们四万人强行渡过,五千人阻挡不了,现在应该趁他们没有应过来,大军立刻渡河!”

    阿布.穆斯林淡淡一笑道:“你太小看李庆安了,一个能在几天内就解决了河中危机之人,他会上你的当吗?我告诉你吧!你用什么办法骗他,他就用什么办法骗你,东方有句谚语,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明白吗?”

    齐雅德低头想了想,他渐渐明白了,如果李庆安真的是主力南下,又何必点燃火把通告自己呢?这和他点烽火确实是一样的有漏洞。

    “他点火把不是在告诉你,他其实是在警告我,希望我撤兵。”

    阿布.穆斯林目光复杂地望着对岸,他知道李庆安其实已经看透了自己,他暗暗叹了口气,有这样一个对手,也算是平生之幸。

    “他希望总督撤兵?”齐雅德真的愣住了,他一点也没有听懂这句的意思。

    “这是政治,你不懂的!”

    阿布.穆斯林长长地叹息一声,此时,他觉得自己异常疲惫,他的直觉告诉他,阿拔斯已经撑不过这个春天了。

    “可是总督阁下,难道我们就放弃河中吗?”齐雅德不甘心道。

    “得到了河中就意味着我们放弃了呼罗珊,你明白吗?何况我们将面对的是李庆安的二十万大军,最后我们将一无所有。”

    阿布.穆斯林已经无心恋战了,四万军队渡过阿姆河,就意味着呼罗珊便成了空虚之地,曼苏尔会很及时地来填补这个空虚。

    “传我的命令,大军撤回木鹿!”

    阿布.穆斯林刚刚下达了命令,这时,一队骑兵从远方疾奔而来,老远便举着一封信大喊:“总督阁下,库法紧急快信!”

    阿布.穆斯林大吃一惊,一种不祥之感涌上心头,他急令道:“快拿与我看。”

    报信兵飞奔上城,将信交给了他,阿布.穆斯林哆嗦着手把信拆开,他忽然如雷击一般,僵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信从手上滑落,在火把的照耀下,一行字映入了齐雅德的眼帘:阿拔斯哈里病逝。

    天宝十二年春,阿拔斯帝国的创立者阿布.阿拔斯病逝于库法,他弟弟曼苏尔在大马士革接位哈里,深感危机的阿布.穆斯林撤兵返回了呼罗珊府木鹿,半个月后,他接到曼苏尔的旨意,命他前往大马士革参加哈里即位大典。

第三百四十四章 名将之死

    大马士革王宫,在陈列地毯的大殿里,挂着数千幅各式各样的地毯,整个王宫中挂有两万两千幅地毯,它们组成了王宫中的一道绚丽的风景线,曼苏尔怔怔地望着正面墙上挂的几幅地毯,地毯艳丽美奂,做工精巧绝伦,那是由波斯第一名匠所供奉,但曼苏尔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事实上他什么都没有看,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几年来他日日目睹,他甚至可以准确说出每一幅地毯的图案和方位,但此刻它们又是如此陌生,陌生到他根本不知眼前挂得是何物?地毯没有变,变的是看地毯的人,从前他是一个臣子,是以一个观赏者的角度来欣赏这些美伦美奂的艺术品,而现在他是这个王宫的主人,是这些地毯的拥有者,包括整个王宫,包括整个帝国,都是属于他曼苏尔,他登上这个至高无上的王座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可是他依然没有能完全适应,当他一个人独处时,他的心中便会处于一种茫然状态,他该怎样治理好这个帝国?

    “哈里陛下!”

    一名黑人宦官小声地打断了他沉思,“哈立德到了,在宫外候见!”

    曼苏尔从沉思中惊醒,他立刻吩咐道:“请他去地图宫殿!”

    哈立德也就是哈立德.巴尔马克,波斯名门巴尔马克家族的嫡长子,在过去两年中他得到极大地重用,被任命为帝国最高财政官,掌管着帝国的财权,他和曼苏尔的关系非常亲密,曼苏尔的长子麦海迪就是由哈立德的妻子来哺乳,当曼苏尔即位后,哈立德便成为了争夺维齐尔(宰相)的最大热门者,哈立德走过重重叠叠的王宫大门,被带进了一间挂有一幅巨大地图的宫殿,地图包容了阿拔斯帝国的全境,其中西班牙和河中两块地域被涂成了红色,曼苏尔就站在地图前,显得是那么渺小,显得那么忧心忡忡。

    曼苏尔面临的局势可以用内忧外患来形容,内忧是他的叔叔阿里.阿卜杜拉不承认他的哈里地位,老阿里是叙利亚总督,但目前他在埃及,手中握有近十万大军,他认为自己才是哈里的合法继承者,要求曼苏尔下台,其次便是呼罗珊总督阿布.穆斯林,他是阿拔斯帝国第二号人物,一直便是曼苏尔的政敌,虽然他在怛罗斯之战中败给了唐军,使他实力大减,但当时阿拔斯哈里没有同意自己的建议,趁机铲除阿布.穆斯林,而是准他重新募兵夺回河中,现在阿布.穆斯林手中又有了四万精锐的呼罗珊军,成为了他的心腹大患,其次便是外患,一是倭马亚的残余势力依然占据西班牙,拉赫曼不仅没有被剿灭,反而在战争中变得更加强大;二就是东方的唐军,曼苏尔非常熟悉安西之王李庆安,这也是一个具有雄才大略的地方诸侯,他完全不同于唐王朝中央的那些君臣,他所接触的那些君臣,他们的眼界狭窄,他们的天下就只有东方一域,而李庆安的天下观却包容了西方的法兰克王国,这是一个可怕的对手,他占据了河中,完全改变了唐王朝从前那种名义上的统治,实现了军事占领。

    内忧外患使曼苏尔没有时间去享受哈里的奢侈生活,甚至也没有时间去体验哈里那种至高无上的权力滋味,他需要迅扭转自己的不利局面。

    “哈里陛下,我来了。”

    曼苏尔一回头,只见哈立德站在他的身后,曼苏尔忧虑地叹息道:“哈立德,我现在很烦恼!”

    “哈里陛下,我愿意替你解忧。”

    曼苏尔沉默了片刻,他展颜笑道:“我们暂时不提烦恼之事,说说财政收入吧!听说去年的收入已经突破七千万迪那尔了?”

    “是的,去年我们虽然少了河中的一千万迪那尔,但我们却从埃及和亚美尼亚增收了三千万迪那尔,这样,收入就有了较大的增加。”

    哈立德回答问题时永远站得笔直,永远是那么谦卑,声音轻柔,让曼苏尔感到十分满意,他从墙边拾起一根长长的木杆,指着地图道:“阿拔斯哈里在位时便一直在考虑重新建都的事情,他派出了很多人去各地选择,事业没有完成他便去世了,我继承了他的遗志,我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方案。”

    曼苏尔用木杆指着地图上底格里斯河边上的一块空地道:“这里有一块地域让我非常满意,这块地域目前是一座叫巴格达的小渔村,我初步决定在这里建立我的新都城,都城之名就叫巴格达。”

    他收了木杆对哈立德笑道:“修建这座都城估计要用三百万迪那尔,你那边没有问题吧!”

    尽管哈立德知道一旦开工,三百万迪那尔是绝对不够,但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回答道:“没有问题!”

    “很好!”

    曼苏尔满意地点了点头,当然,他找哈立德来绝不是为了问他要钱那么简单,他是把哈立德看作了帝国的维齐尔,他想和他商量如何解决自己所遭遇的困境。

    “请坐下吧!”

    曼苏尔请他坐了下来,又命人给他倒了一杯浓茶,他笑道:“去年我去了一趟唐王朝,收获颇多,不仅学会了他们的造纸之术,也喜欢上了他们的一种饮料,他们叫做茶,其实以前突厥人也来拿来卖过,不过突厥人卖的是劣质茶,而我在长安喝到的却是真正的上乘茶,我很喜欢,你尝尝看。”

    哈立德坐下来细细吮了一口,点点头笑道:“确实不错。”

    “若喜欢,等会儿我就送你一点,以后我们也可以和唐王朝进行贸易。”

    提到唐王朝,曼苏尔脸色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他沉默了片刻道:“去年我去长安和唐王朝签订了和解协议,当时不过是为了换回战俘的权宜之计,可现在,我真的想和唐王朝暂时和解了。”

    哈立德也沉默了,半晌,他道:“我担心李庆安不肯罢手,我更担心他会趁我们内乱而进攻信德。”

    曼苏尔叹了口气道:“我也想到了,说实话,唐王朝内部只对葱岭以西的碎叶感兴趣,对河中、信德他们没有任何兴趣,可这个李庆安却不然,他对一切土地都有兴趣,我怀疑他甚至对大马士革也感兴趣,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借唐朝帝王之手来除掉他,换一个对土地不感兴趣的新节度使,事实上我已经派人去做了。”

    “哈里陛下果然高明!”

    哈立德赞了一句,但他又提出自己的观点,“可我担心唐朝内部换人需要时间,等他们换人时,李庆安已经拿下了信德和旁遮普。”

    “这一点我也考虑到了。”

    曼苏尔有些得意地笑道:“去年我派了一名粟特人,乔装成商人去回纥联络那里的酋长,我听说李庆安和回纥关系恶劣,所以我想利用回纥来暂时牵制住李庆安,使他无暇南下信德,回纥酋长也一口答应,据说他们对唐朝的北庭也很有野心,这样一来,李庆安今年的注意力势必就会放在回纥身上,他就没有精力再考虑信德,同时阿姆河也能保持平静,让我能集中精力先解决内患,而且说不定回纥之战还没有结束,李庆安就被他们的帝王砍了脑袋,这岂不是一举三得?”

    哈立德佩服无比,他站起身恭敬地道:“哈里陛下果然是雄才伟略,臣下敬佩之至。”

    “请坐!请坐!”曼苏尔微微笑了笑,又对他道:“至于阿布.穆斯林,我想调他去埃及收拾老阿里,你觉得怎么样?”

    哈立德想了想,道:“可我担心他如果和阿卜杜拉联手,反而会更生后患。”

    曼苏尔没有说话,他长时间地注视着哈立德,事实上他只是在试探一下哈立德,他知道阿布.穆斯林和巴尔马克家族的关系极好,他想看一看哈立德的态度,如果哈立德支持他刚才的方案,那他就休想当自己的维齐尔了,无论是谁,只要同情阿布.穆斯林,他一律不用,还好,哈立德经受住了考验,他淡淡地笑了笑道:“对付阿布.穆斯林,我已经安排好了。”

    ........

    木鹿,呼罗珊总督府门前行人冷落,只有十几名士兵坐在台阶打着盹儿,总督阿布.穆斯林在十天前便出去大马士革了,总督府里没有了主人,下属们也变得无精打采,这时从府中走出一名军官,名叫阿桑比,是阿布.穆斯林的总督府总管,他见站岗的士兵们都歪东倒西睡了一地,不由怒喝一声:“统统给我站起来!”

    十几名士兵吓得蹦了起来,有几名士兵动作慢了一点,被阿桑比冲上去一阵猛踢,士兵们战战兢兢地站成两排,低着头谁也不敢说话,阿桑比大骂一阵后便准备回去了,这时,他忽然听见了一阵猛烈的马蹄声,仿佛有千骑之多,他向远处张望,很快便看见街道尽头奔出大队骑兵,足有三千骑兵之多,气势奔腾,如平地惊雷一般向这边席卷而来。

    阿桑比骇然变色,穆斯林总督严禁在木鹿街头奔马,是谁这么大胆?千名骑兵霎时间奔至总督府门前,为大将正是眼下的最高军队指挥官齐雅德,他一勒战马,战马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齐雅德马鞭一指阿桑比,厉声喝道:“将总督府大门打开,迎接呼罗珊新总督。”

    阿桑比一愣,他不由自主地向后探望了一下,后面大街上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他眼中一阵迷茫,问道:“谁是新总督?”

    齐雅德傲然道:“曼苏尔哈里的最新任命,我齐雅德为呼罗珊新任总督。”

    “你?”阿桑比不相信地看着他,沉声问道:“那穆斯林总督呢?”

    “阿布.穆斯林改任也门总督。”

    “你怎么能全称总督的名字?”

    话音刚落,阿桑比蓦地反应过来,不用说,是眼前这个齐雅德背叛的穆斯林总督,一定是这样,穆斯林总督怎么可能丢下呼罗珊去也门任职,只有军权被夺才会这样,阿桑比愤怒得浑身抖,他指着齐雅德大骂道:“穆斯林总督是相信你才把军队交给你,你竟敢背叛了他,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蛋,你要被真主惩罚!”

    齐雅德勃然大怒,他纵马冲上前,猛地一刀将阿桑比胸膛刺穿,在他耳边恶狠狠道:“你管得太多了!”

    阿桑比瞪着他嘶哑声音道:“你背叛了....穆斯林总督!”

    齐雅德一抽刀,阿桑比仰面倒下,站岗的士兵吓得一哄而散,总督府前再没有一个人,齐雅德慢慢地抬起头,凝望着这座象征呼罗珊最高权力的大屋,这一刻,阿布.穆斯林在他眼前渐渐地淡化了,他眼前浮现出了去年曼苏尔在吐火罗交换战俘时对他说的话。

    ‘你可以选择,你若忠诚于阿布.穆斯林,那你现在就走回去,你若忠诚于我曼苏尔,那我这匹马就送给你。’

    满脸大胡子、衣衫褴褛的齐雅德低声道:‘我忠诚于哈里。’

    ‘将来我就是哈里!’

    ‘那....我忠诚于曼苏尔殿下。’

    曼苏尔仰头大笑,他笑声消失,重重拍了拍齐雅德的肩膀,凝视着他道:‘相信我,总有一天,你会成为呼罗珊总督。’

    ......

    “相信我,总一天,你会成为呼罗珊总督!”

    齐雅德望着总督府自言自语,他忽然挺直了腰,回头对众骑兵高喊道:“从现在开始,我齐雅德.伊本.萨里受曼苏尔哈里陛下的任命,正式成为呼罗珊总督。”

    三千骑兵一起呼应喊道:“总督万岁!总督万岁!”

    齐雅德再深深看了一眼总督府,他终于鼓足了勇气,以主人的身份大步走进了总督府内。

    ......

    几天后,齐雅德的亲笔信送到了曼苏尔的案前,曼苏尔拆开信看了看,不由得意地笑了,去年他在吐火罗埋下的这颗棋子终于挥出了作用,信中齐雅德表示,已经完全控制住了呼罗珊军,换掉了阿布.穆斯林提拔的将领,现在的将领都誓效忠于哈里。

    如此,他便不用再忌惮阿布.穆斯林了,曼苏尔立即下令道:“去给阿布.穆斯林换一处宫殿,以示我的恩德!”

    阿布.穆斯林一进大马士革,便被软禁了起来,阿布.穆斯林并不惧怕,他知道曼苏尔不敢杀他,他有四万忠于他的呼罗珊军,曼苏尔若敢杀他,那就意味着内战爆,他的呼罗珊军将和老阿里的埃及军夹攻两河流域,,他相信曼苏尔不敢冒这个险。

    尽管是被软禁,阿布.穆斯林却并不紧张,他悠闲地看书、写诗,写阿拔斯王朝的建立,就这么度过了个月,这天下午,三百多名近卫军护卫着一辆马车停在了软禁他的住处,一名宫廷侍卫官对他恭敬地道:“曼苏尔哈里陛下三天后将正式接见总督阁下,现在请总督改居月宫!”

    阿布.穆斯林冷哼了一声,上了马车,马车外面装饰得金碧辉煌,但里面却是用镔铁铸成了一个笼子,车门关上,马车向最破烂的大马士革东区驶去,在一片大马士革平民居住的区域内,新建了一座白色的宫殿,宫殿不大,周围却戒备森严,近卫军们直接将阿布.穆斯林送进宫殿深处关了起来,宫殿的大门也随之重重合拢。

    关押阿布.穆斯林的房间内没有床,也没有任何家具,只有一张破旧的羊皮,天色已晚,阿布.穆斯林在吃了一顿劣质晚饭后,便倒在羊皮上睡下了,二十年前,他也曾是一名奴隶,唯一的财产就是一张破旧的羊皮,阿布.穆斯林明白曼苏尔的意思,他就是要告诉自己,自己不过是一名奴隶而已,他让自己重新回到了二十年前,用这种手段来羞辱自己。

    阿布.穆斯林在回忆中不知不觉便睡着了,整个大马士革也渐渐进入了沉睡,在关押穆斯林的宫殿旁边便是大马士革的人工运河,河水静静地流淌,夜深人静时,一百多名黑影出现在运河旁,他们小心地将运河堤岸拆毁,汹涌的河水从决口处奔泻而出,向周围的大片民居席卷而去,居民区内顿时响一片惊慌的叫喊声,好在运河水量不大,只淹到人的膝盖处,尽管如此,贫民区内还是一片惊恐。

    阿布.穆斯林忽然从梦中惊醒,河水漫进了他的房间,冰冷的河水直接浸泡了他的身子,他慌忙站了起来,紧靠着墙壁,河水只齐到他的小腿,对他没有任何伤害,他不明白曼苏尔这是在做什么?

    放这一点点水对他会有什么伤害呢?阿布.穆斯林百思不得其解,这时他无意中嘴唇碰到了衣襟,他顿时愣住了,用手指蘸了一点水送入口中,水又咸又苦,忽然,他背靠的墙竟晃动了起来,这一瞬间阿布.穆斯林明白了,这座宫殿竟然是用盐修筑而成的。

    白色的宫殿轰然倒塌,一代大食名将阿布.穆斯林惨死在苦涩的咸水之中。

    ......

    阿布.穆斯林悄然死去,但阿姆河依然平静地流向北方,战争的阴云已在阿姆河上空消散,唐军在查尔朱城的对岸也修筑了一座巨大的城堡,叫乌浒城,驻兵三千人防御。

    唐军主力已经撤回了布哈拉和撒马尔罕,李庆安并没有着急赶回碎叶,他用了半个月的时间重新调整河中地区的政权构架,他当然不会让河中的世俗权力受控于宗教,鉴于河中暴*的深刻教训,使李庆安意识到了河中的行政权力不能被架空,一旦失去行政职权,河中很容易就被宗教权力所控制,李庆安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解散了‘联席会议’这个空虚无权的机构,又考虑到唐王朝暂时还不能在河中各国设立官府,李庆安便恢复了由各国的国王来管理自己的国家,同时将各国贵族的子女们送到碎叶读书,教他们学习汉语和中原文化,当然,这也是一种变相的人质。

    但李庆安恢复的只是行政权,军事权力却没有半点动摇,河中各国不准拥有军队,由三万汉军长驻河中,由于长期动乱使粟特男子大量减少,李庆安便允许士兵和粟特女子通婚,并鼓励他们在河中安家。

    为了鼓励河中下层民众学习和使用汉语,李庆安又在撒马尔罕、布哈拉和那色波三座城市内建立了市民大学,以免费学习的形式,面向所有人开放,任何人都可以来这里学习汉语,了解大唐的文化艺术,并定下了律法,河中的各级官吏都必须会说汉语,给予一年的缓冲学习期,三年后,河中各国将通过考试来选拔官员,其中写唐诗和书写汉文就是最重要的考试科目,五年后,河中的官方语言将正式改为汉语,河中的律法也将改为唐律。

    与此同时,他又派人去长安,尽量劝回那些长年居住在长安的粟特商人,这些人大多财力雄厚,他们深受大唐的文化的熏陶,他们的返回,必将促进唐文化在河中地区的传播。

    如果说一年半以前的占领河中是一种军事占领,是以强硬的手段在河中宣示唐王朝的主权,那么一年半以后的再次占领就是一种软力量的占领,拉开了唐文化从各个层面向河中地区渗透的序幕。

    夜晚,李庆安的亲兵们已经收拾好了行李,明天一早,他们的大将军就要返回碎叶了,他们住的院子里一片狼藉,几十口箱子中装满了各种日常用品,还有不少李庆安给家人买的礼物。

    房间里灯火通明,李庆安正在接待客人,客人是康国新任国王诺马乔,他原本是康国小王子,父亲是康国副王,属于坚定的亲唐派,大食入侵河中后,他父亲携带年幼的他逃亡大唐,在洛阳生活了近四十年,他父亲早已去世,诺马乔也从一个孩童长成了中年人,去年李庆安曾写信请他回国,诺马乔是在十天前回到阔别四十年的故乡,由于康国正王稍芬已死,李庆安便让他继承了副王之位,正式成为了康国国王。

    “大将军明天就要返回碎叶了,不知什么时候再回河中?”

    诺马乔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他虽然被立为康国国王,但他没有一点自信,他从小生活在洛阳,除了外貌依然是粟特人外,实际上他的语言、文化和生活习惯已和汉人无异,他也早把自己视为汉人一员,甚至他的妻子也是张姓汉人,他的两个儿子都有一半汉人血统。

    初到康国为国王,事情杂乱无章,诺马乔根本不知该从何着手,在洛阳他不过就是一介平民,现在却成了一国之君,巨大的落差使他无从适应。

    李庆安看出了他心中的焦虑,便笑了笑安慰他道:“你不用担心,凡事慢慢来,熟能便可生巧,不懂的地方和罗启明多多商量,少则三个月,最多半年,你肯定便能做得像模像样,再说你是康国王子,康国人也已经接受了你,这是最关键的,只要被国人接受,你再勤俭自律,不要鱼肉国人,注意关心民间疾苦,只要做到这几点,你就是一个合格的君主,你放心,我还会常来河中,而且每年十月你都要去碎叶向我述职,那时你有什么要求,我们可以当面谈。”

    诺马乔得到安慰,心中踏实了很多,他见天色已晚,便起身告辞了,诺马乔刚走,罗启明却匆匆赶来,他带来了一名穆斯林老者,此人便是穆斯林温和派领袖博罗多,他同时也是一名医术精湛的医生。

    罗启明指了指旁边的博罗多笑道:“博罗多听说大将军明天就要返回碎叶了,他便来找到我,希望能和大将军一同返回碎叶。”

    “这是为什么?”李庆安好奇地看着这个老人,微微抱以笑道。

    博罗多站起身向李庆安行了一礼,恭敬地答道:“大将军和平解决了河中穆斯林的危机,尤其解决了布哈拉清真寺之争,能让我们伊斯兰教徒安居乐业,继续在自己的故土生活下去,我们心中对大将都充满了感激,我们一定要对大将军有所报答。”

    李庆安摇摇头笑道:“平息动乱不光是你们的诉求,也是我的期盼,这没有什么,不过我还是不懂,你要报答我,和你随我去碎叶有什么关系?”

    博罗多表情严肃地说道:“我听说大将军娶妻多年但至今尚无子嗣,唐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想大将军一定也颇为苦恼,恰好我长年行医,对治疗男子不育颇有心得,但治好这种病需要一定的时间,所以我希望和大将军同回碎叶。”

    ...........

    (历史上被盐宫倒坍砸死之人,是曼苏尔的叔叔老阿里,实际上曼苏尔是把宫殿建筑盐地上,放水淹了宫殿基地,致使宫殿倒塌,其实一杯毒酒不就完事了,实在搞不懂,老高这里转移到阿布.穆斯林身上,阿布.穆斯林其实是在宫廷外候见时被所谓的暴徒虐杀而死,特此说明。七千字更新,老高累得筋疲力尽了,恳求诸君的保底月票,拜求大家了。)

第三百四十五章 回纥寇边

    草原的春天已经来临,一望无际的草原如一幅巨大的绿色地毯铺在肥沃的土地上,各种昆虫已经苏醒,忙碌地编织着生机盎然的春色,蛇、鼠、羚羊、鹿等各种草原动物随处可见,一群群雪白的绵羊在草地上悠闲地吃草,蓝天下,骏马奔驰,牧民们高声吆喝,追赶着马群,帐篷里传来了响亮的哭声,这是有新生儿在春天诞生了。

    这里是回纥牙帐所在的草原,也是草原上牧草最丰美的地区之一,再向南二十里便可以看见密密麻麻,一望无际的帐篷,这里生活着十几万回纥人,葛勒可汗的金顶大帐便位于其中。

    尽管草原*光明媚,但平和的春风似乎并没有吹进回纥可汗的金帐,金帐内依旧是肃杀严酷的寒冬,杀机四溢,二十几名回纥高层将领和各部落的酋长叶护济济一堂,他们满腔怒火,在商讨对唐作战事宜,去年是回纥最为愤怒的一年,在回纥西部,大量的部族被驱赶或屠杀,他们的财产被抢,使数千里的草原成为了荒无人烟的空旷区域,这触犯了回纥各部贵族的根本权益,尽管占领和杀戮是葛逻禄等三部所为,但回纥人并不这样认为,他们认为西方三部不过是唐军的狗,唐军在幕后指使的论调便成为了一边倒的共识。

    叫嚣着对北庭唐军作战成了回纥各部最高亢的声调,而葛勒可汗却始终一声不吭,他似乎对安西用兵并没有太大的热情,尽管大食哈里在去年底曾派人和他接触,希望能和回纥联手对付安西唐军,但葛勒可汗心中却比谁都清楚,现在回纥的实力并不占优,虽然回纥各部的实力略略比西方三部稍强,但如果安西二十万唐军参战,回纥的实力便处于下风,他不是对手。

    大食固然邀他共击安西,但他却不肯先动手,葛勒可汗仿佛草原上的狼一样的狡猾,要打也是大食先打,等安西背后空虚了,他再动手,尽管大帐里吵翻了天,葛勒可汗却不为所动,他的目光向仆固部酋长仆固怀恩望去,前些天仆固怀恩和他深谈过,很明确告诉他,现在回纥部远远不是安西唐军的对手,仆固怀恩也参加了怛罗斯战役,他知道唐军有一种威力极大的秘密武器,如果回纥部贸然向安西动兵,回纥部必然会招来灭顶之灾。

    对于仆固怀恩的话,葛勒可汗深信不疑,他压根就不想对安西动武,但他也知道,大帐中各个部的落酋长对安西三部已经愤恨之极,他必须要有所行动,才能平息各部之间的愤怒,否则他就难以控制住草原了。

    该怎么打,葛勒可汗心里有数,但他不想说,他便给仆固怀恩使了一个眼色,仆固怀恩会意,站起身重重咳嗽一声,对众人道:“大家安静,请听我一言。”

    大帐里渐渐安静下来,众人皆向仆固怀恩望去,众人都知道这个仆固怀恩做过大唐的高官,对安西的情况也很熟悉,他的建议或许有什么新意。

    仆固怀恩脸上出现了怒容,他恨声道:“我领一万五千朔方军投奔安西,最后被李庆安夺了军权,还要杀我灭口,我与李庆安有不共戴天之仇,此仇不报,我仆固怀恩誓不为人。”

    “说得好!”

    大帐中的将领们纷纷鼓起掌,仆固怀恩说的话他们都爱听,仆固怀恩摘下帽子给众人行一礼,他又继续道:“不过报仇的方式有很多种,一种是夺城掠寨,所向披靡,手刃仇人而自己无半分损伤;一种是拼个你死我活,最后虽然杀了仇人,但自己也子女妻子尽失;还有一种是仇未报,身先死,仇人一根毫毛没碰着,自己却先倒下了,仇人夺了自己的妻女去快活享受一辈子.....”

    仆固怀恩的话没有说完,大帐中就骂成了一团,“这是蠢货所为!这还叫报仇吗?简直就是丢草原勇士的脸,第一种方式才是男人所为。”

    大帐嘈杂声混乱不堪,这些回纥大将个个叫骂声不断,仆固怀恩和葛勒可汗对视了一眼,葛勒可汗赞许地点点头,仆固怀恩引导得不错,仆固怀恩得意地笑了笑,待大帐里稍稍平静,他又继续高声道:“可如果我们现在就去打安西,那我们就是第三种报仇,非但安西打不进去,反而让唐军和其他三部吃了我们。”

    大帐里霎时间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视,脸上都露出了怀疑的神色,拔曳固部酋长葛乞罗问道:“你说这话有什么依据?”

    “依据?”仆固怀恩冷笑一声答道:“你们可知安西唐军有多少兵力?告诉你们,至少二十万,但还不止,因为二十万是大唐朝廷准许安西拥有兵力的上限,事实上,去年中原从各地迁移了十万户移民到安西,按每户出一兵算,那就是十万新军,还有西域各国的兵力不算,如果合计加起来,我估计至少三十五六万,而我们回纥有多少兵力?”

    大帐里没有人说话,还是拔曳固部酋长葛乞罗道:“我们回纥勇士个个可以一当十,就算他们人多又有何惧?那些汉人能和我们比骑兵?能我们在马上对攻吗?”

    “是啊!我们回纥骑兵天下无敌,我们每一个勇士都自幼生长在马背上,这是那些拿锄头种地的汉人农民能比吗?”

    大帐的回纥将领们纷纷应和葛乞罗的观点,仆固怀恩这种长别人威风、灭自己勇气的话让所有人都不喜。

    “真是无知者无畏!”

    仆固怀恩摇了摇头道:“你们都应该知道大食军吧!当年横扫河中的那支劲旅,他们最后还不是败在李庆安手上?连河中都丢了,还有安西陌刀军,你们应该不会陌生吧!现在已经有六千人,如果你们连陌刀军也不知道,那葛逻禄、同罗、沙陀这三部你们该熟悉吧!他们也一样是在马背上长大,和你们喝一样的奶,吃一样的肉,他们加起来有四万余人,还有黠尕斯也和他们暗中勾结,甚至唐军都不用出兵,就是这四部也能和我们一较高低,你们说,若向安西开战,不是第三个结果会是什么?”

    众将领都沉默了,尽管他们心中还是怒气难平,但他们也不得不承认仆固怀恩说得有道理,他们确实不是安西军的对手,大帐里一片寂静,每个人都忿忿不平,心中的一股怒火难以熄灭,他们在冬天实在被杀得太狠了,这口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这时,葛勒可汗见时机已到,他便站起身道:“好吧!我来说几句。”

    仆固怀恩坐了下来,他的任务完成了,他和葛勒可汗已经达成了共识,安西他们惹不起,但为了平息众怒,他们必须得有所表示,仆固怀恩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哥舒翰秘密写一封信给他,希望他能说服葛勒可汗适当给大唐施压,哥舒翰将予重谢,仆固怀恩和哥舒翰的私交非常好,从个人交情上来说,仆固怀恩愿意帮哥舒翰这个忙,更何况哥舒翰是陇右、河西两大节度使,仆固怀恩也得考虑给自己留条后路,因此他极力说服了葛勒可汗,偏巧这时候大食派来使者,仆固怀恩便指出,不如坐山观虎斗,让安西军和大食去争斗,最好斗个两败俱伤,回纥最后鹤蚌相争、渔翁得利。

    正是这个策略说服了葛勒可汗,他最终采纳了仆固怀恩的建议,对朔方出兵,葛勒可汗也知道,朔方的兵力并不多,一次石堡城大战,一次阿布思叛乱使朔方元气大伤,唐朝虽然会补足兵力,但不会这么快,现在朔方最多只有三万军,而陇右的军队主要驻扎在河湟,可以说关陇空虚,如果对关陇施压,说不定能收到奇效,葛勒可汗又想起他去年派使者去长安所遭受的羞辱,这口恶气他也咽不下去。

    大帐中的众将领见可汗话了,皆不再说话,静静地等可汗最后做出决定,葛勒可汗缓缓道:“我知道这个冬天大家都遭受了损失,这个损失我们得将它讨回来,不是问安西讨,而是问大唐皇帝要,狗咬伤了我们,我们当然要去问主人讨要治伤费,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听可汗把安西比喻成狗,都笑了起来,纷纷道:“说得对啊!狗跑得快,咱们追不上,我们就找主人去。”

    阿q般的精神胜利使他们刚刚沮丧的心情又好了起来,葛勒可汗冷哼一声道:“去年冬天,安西军对我们百般欺凌,我派使者去长安讨要说法,可我们使者却遭到了唐廷的羞辱,这使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靠乞怜是讨不来什么说法,要想得到说法,只要靠刀!靠我们的铁骑去讨要,听我的命令,各部立刻整军,十天后向贺兰山进!”

    回纥各部的战争机器开动了,他们是全民皆兵,男人们穿上了皮甲,拿起刀枪,各个部落、各支队伍的骑兵从四面八方向回纥牙帐汇聚,十天后,葛勒可汗聚集了八万大军,浩浩荡荡杀向大唐,一时间,大唐边境烽火连天,警报飞传去了朔方节度使府。

    .........

    唐王朝并不像历史的其他王朝依靠长城来防御北方少数民族,唐朝没有重修长城,主要靠阴山中的西、中、东三座受降城来防御北胡来犯,事实上,在唐初时,李世民更是亲率大军北击突厥,大唐王朝建国一百多年来,从来都不是被动的防御北胡,而是依靠自身强大的骑兵去主动征讨,但到了中唐,国力衰弱,四面受敌,再加上土地兼并日趋严重,导致兵制败坏,唐王朝再无建国时之威。

    按照节度使的划分,防御北方游牧民族南侵主要是靠东面的范阳节度府和中部的朔方节度府,以及西面的北庭节度府,而这次回纥南侵,走的是中路,由朔方节度正面迎敌。

    目前朔方节度使是安思顺,本来有七万大军,但石堡城之战借走了三万军队,再也没有归还,再加上去年阿布思率部西逃,使得朔方元气大伤,尽管一直在募兵,但兵力始终严重不足,目前只有三万六千人,可就是这点兵,从去年开始还被李隆基的帝王之术所分裂,他封自己的儿子汴王李璥为单于都护府大都护兼朔方节度副使,坐镇九原,将九原以及横塞军、燕然军和西受降城等地的军队共计一万五千人,统统归李璥统帅,李璥本人也坐镇九原,准备在时机成熟时,再全夺安思顺的军队。

    当回纥大军越过阴山后,边境的各个城堡立刻点燃了烽火,由于回纥军军势浩大,横塞军、西受降城和燕然城纷纷被回纥军攻破,守军仓惶败退,三月中旬,回纥大军在西受降城以南渡过了黄河,占据河套,大肆劫掠,继续向九原城挺进,但这个时候,回纥却放慢了进攻的步伐,他们腹地空虚,葛勒可汗不敢过于深入,他要防止李庆安趁机东进,也害怕安禄山从范阳出兵。

    事实上,葛勒可汗真正目的是想狠狠勒索唐朝一笔钱财,以弥补他去年冬天的损失,真正攻打大唐,他还没有那个胆量和实力。

    九原也就是今天的包头,是塞北第一大城,城内有军民十余万人,城高墙厚,坚固异常,坐镇九原的汴王李璥是武贤仪之子,也是李隆基最小的儿子,今年只有十八岁,他自幼居住深宫,在脂粉堆中长大,好文厌武,虽然不是纨绔子弟,但也是个文弱书生,得知回纥大军渡过了黄河的消息,李璥吓得惊慌失措,便准备弃城而逃。

    九原城内已经乱作一团,大街小巷都是惊慌失措的民众,他们携妻带子,挑着能带走的财物,有钱人赶着马车,哭声、喊叫,大街上混乱不堪,这时,各种小道消息漫天飞,说回纥葛勒可汗率三十万大军南下,要血洗关中陇右,又有消息说汴王已经抛弃他们逃出,民众们便更加混乱,连士兵也人心惶惶,无心守城了。

    位于九原城北的汴王府已是大门紧闭,而后门却开了一条缝,李璥化妆成平民,在几十侍卫的护卫下,溜出后门,准备从南门逃走,就在这时,远处十几名骑兵飞驰而来,拦住了李璥的退路,为是一名年近六旬的老将,他便是九原太守使郭子仪,他同时也是朔方节度右兵马使,九原兵马原本是由他统帅,李璥到来后被夺了军权,眼前形势危急,郭子仪也顾不得有犯上之嫌,赶来拦住了李璥的逃跑。

    他上前一步,向李璥深施一礼,急道:“殿下万万不可走,殿下一走,朔方必失。”

    此时李璥已被吓得六神无主,他带着哭腔央求道:“老将军,回纥三十万大军杀来,我们只有一万五千人,怎么抵挡得住,我若留下,必死无疑,老将让我走吧!”

    郭子仪摇了摇头,沉声道:“殿下不要听信那些谣言,我已经特地向西受降城的岳将军确认过,回纥军最多只有七八万,而且我敢断言,他们不敢真的南侵大唐,殿下请放宽心。”

    李璥惊慌的心稍稍定了下来,他忙问道:“老将军怎么知道回纥人不是真的南侵大唐?”

    郭子仪微微笑道:“很简单,回纥若全力攻唐,他的后方必然空虚,难道他们不怕李庆安从西面抄了他们的老巢吗?我只看回纥军已经放慢了进攻步伐,便知道他们其实是无心攻唐,请殿下大可不必惊慌。”

    李璥听他分析有理,也长长地松了口气,郭子仪趁热打铁劝道:“我们九原城有军民十五万人,粮食充足,城池坚固,只要军民一心,完全可以守住,而且回纥人只擅长野战,绝不擅长攻城战,守住九原易如反掌。”

    李璥终于被劝服,他脱去了外袍,有些惭愧地道:“是我失态了,多谢老将军劝我,否则我真无法向父皇交代,守城我不擅长,一切都交给老将军了。”

    郭子仪笑道:“殿下过谦了,守城还有由殿下做主,我只是协助殿下,给殿下出出主意,替殿下跑跑腿,仅此而已。”

    李璥暗暗感激,他欣然道:“那请老将军指教,我现在该怎么办?”

    “现在需要稳定军心,稳定住民心,请殿下前往城楼。”

    ........

    唐军不开城门,大街上一片混乱,上万人拥挤在南门处,哀求叫骂声一片,这时,城楼上鼓声隆隆敲响,鼓声如雷,震住了城下的惊乱,只见大队人马簇拥着一身银盔银甲的汴王李璥出现在城头,城下的民众们见汴王并没有逃走,许多人心中燃起了希望,他们慢慢平静下来,仰头望着这位年轻的王爷以及他身后的老将军郭子仪。

    李璥高声道:“回纥军只有不到五万人,他们没有攻城武器,何以攻打九原?我城中有军民十余万人,粮食充足,士兵勇猛,可拒守城池一年,我是大唐亲王尚且不惧,你们又有什么好怕!”

    他声音高亢,传得很远,不少拥堵在门口的年轻力壮男子都惭愧地低下了头,李璥见众人肯听他的话,他信心大增,又喊道:“回纥人攻不下城,便会绕城而走,你们赤足逃命,能跑得过回纥的铁骑吗?出城只能是送死,留下抵抗者活,弃城逃命者死,你们跟随着我,坚守城池!”

    “坚守城池!”

    士兵们一齐挥舞着刀枪高声呐喊,气势如虹,城下的民众也渐渐受了感染,一齐举臂跟着高喊起来:“坚守城池!”

    “坚守城池!”

    九原城外城门轰然关上,十余万军民在郭子仪的部署下,开始了守城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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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六章 李豫之忧

    回纥寇边的消息以最快的度传到了长安,一时间使长安朝野舆论大哗,并引起了滔天的怒火,一个几年前才被大唐扶持起来的荒蛮小部落,竟这么快便翻脸噬人了,大臣纷纷上书李隆基,要求严惩忘恩负义者,但回纥寇边也同时引起了许多人的忧心,其实很多人都知道关中兵寡,中原无兵,这是铁的事实,并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改变,大家总盼望着在兵制混乱的脓包消褪之前,能保持一段时间的平静,却没想到捅破这个脓疱的,不是某个节度使,而是草原回纥人,为此,李隆基专门在紫宸殿召开了紧急朝会,商议防御回纥。

    说起来也令人感慨,这次朝会竟然是李隆基今年来的第一次公开露面,除了一些重大事件和他所感兴趣的事情,其他的朝务琐事他一律不闻不问,全部甩给了皇长孙李豫和右相杨国忠,他自己则沉溺于温柔乡中,值得一提的是,他和杨贵妃的冷战并没有好转的迹象,杨贵妃依然在太真观不出,而李隆基则除了宠爱武贤仪外,又迷恋上了两个年轻的新美人,河东卢飞燕和江南叶思思,并加封二美人为婕妤,两人皆是国色,极善媚术,竟将风流了几十年的李隆基迷得神魂颠倒,此时的李隆基已经忘记了长生殿的誓言,除了偶然看见旧物还能记起杨贵妃外,他早已将昔日旧人抛却脑后,沉溺于毫无节制的新欢**之中。

    当然,李隆基也并不是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有些事情他还是时刻在关注,比如李庆安之事和其他边疆大吏的军权剥夺,由于李庆安离他太远,使他鞭长莫及,再加上李庆安出兵河西一事上表现得十分强硬,使他多少心有些忌惮,但除了李庆安外,其他的节度使削权的安排,他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寿王李瑁坐镇荆襄的原意是督办钱粮,但很快,李瑁便收集了荆襄各军府的余兵,合兵三万余人,直辖于荆州大都督府,由李瑁统帅,在剑南那边,颍王李璬也成功夺取了高仙芝的部分兵力,成都府以北皆为李璬控制;陇右哥舒翰那边,西凉王李璿也进展顺利,他出任陇右节度府和鄯州都督,趁哥舒翰征吐蕃损兵折将的机会,夺取了河湟三万重军。

    各地都有喜讯传开,这时李隆基的目光便落在了朔方和范阳之上,虽然他比较信任安禄山,但为了李氏江山,安禄山他也只有忍痛割爱了,按照李隆基的计划,应该是由担任河东节度使的荣王李琬去兼任范阳节度使,但李琬在控制军权方面出了一点小小的波折,无法前往范阳,这就使使李隆基的计划出现了一点点挫折,就在李隆基暂时放过安氏兄弟,准备集中精力先夺哥舒翰的陇右军权时,却传来了回纥南侵的消息。

    刚听到回纥南侵的消息,李隆基先是被惊得目瞪口呆,但很快他便从惊慌中回过味来,回纥南侵并没有什么可怕,相反,这却给带来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以同时夺取安思顺和哥舒翰两人的权力。

    李隆基迅制定了周密的计划,同时,他不露声色地召开了应对回纥南侵的紧急朝会。

    紫宸殿上,数十名重臣以官职分位而坐,这算是一次临时性的小型朝会,除了政事堂的几名相国外,各省台的主要头头脑脑们都参加了会议,紫宸殿中大臣们议论纷纷,语气中大多流露出对回纥人忘恩负义的痛恨,但许多大臣也忧心忡忡,关陇空虚,回纥人会不会一路打进长安,严重损害他们的利益?

    “张尚书,我以为回纥人骑射厉害,如果他们不理会攻城,以劫掠为补养,他们很可能就会一路杀进长安,我们不得不防啊!”

    陈希烈最为忧心忡忡,他家妻妾子孙颇多,家资巨大,他很担心自己会来不及撤出长安,张筠笑了笑安慰他道:“陈阁老不用担心,就算他们像你说的那样一路杀来,他们也进不了关中,再说,我们有朔方、陇右、河西三大节度府的兵力,关中还有近八万禁卫军,难道我们的军队就是吃素的吗?说实话,我一点都不担心。”

    “张尚书说得对,我们确实不用担心。”

    旁边的王珙笑着插进话来,道:“据我所知,回纥的兵力最多也就是十万,他们这次动用八万大军南侵,这就意味着草原空虚,这个时候,李庆安便可以从西面出兵,直捣他们空虚的老巢,回纥也应该明白这一点,所以我说,回纥人不敢在中原久呆,他们会很快返回草原。”

    王珙的话使陈希烈一颗心放了下来,连忙拱手笑道:“多谢王相国开导,这下我就放心了。”

    这时,他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冷哼,一回头,只见杨国忠阴沉着脸坐在位,一言不,陈希烈干笑一声道:“王相国说得不错啊!杨相国以为呢?”

    杨国忠瞥了他一眼,目光中充满了蔑视,既蔑视他目光短浅,只考虑自己家的蝇头小利,和街头巷尾那些商贾势利之人无异,又蔑视他没有骨气,刚刚被王珙夺走了左相之位,这会儿便把自己的奇耻大辱忘记了,还称人家王相国,当然,杨国忠心中还有一丝不满,一月份时,陈希烈府中打死了一名奴婢,被王珙抓住把柄参了他一本,结果陈希烈被免去了左相,由王珙来接任,王珙由此掌握了门下省,和杨国忠处处对着干,每次中书省出的指令和旨意,都会毫无例外地被门下省封驳退回,再加上东宫党的推波助澜,杨国忠这右相国竟做得举步维艰,使他对王珙恨之入骨,和他壁垒分明,而陈希烈刚才竟然和王珙打得火热,这就让杨国忠心中一阵恼火。

    杨国忠哼了一声,不理睬陈希烈,陈希烈碰了个钉子,脸上尴尬之极,他心中也对杨国忠很有些不满,自从杨贵妃相当于半入冷宫后,杨家的地位便一落千丈,也影响到了杨国忠,很多大臣已经不看好他,尤其年初王珙被升为左相,这明显是为了制衡杨国忠,包括陈希烈在内的很多人都估计杨国忠最多再干一两年,杨国忠本身的才干能力就不行,又好独断专横,更由于他没有了后台,圣上怎么会让他长时间地担任右相这个重位,陈希烈也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崇敬他了,他甚至有一丝后悔,如果当年他不背叛李林甫投奔杨国忠,那么现在应该就是他接李林甫的班,而不是王珙,陈希烈心中懊悔,他同时也更反感杨国忠了,现在杨国忠摆脸色给他看,他不由暗暗冷笑一声,心中骂道:“没有了贵妃做后台,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还竟敢对老夫无礼!”

    这时,大殿上传来了侍卫的高喝声,“陛下驾到!”

    紫宸殿中顿时鸦雀无声,只听一阵脚步声响起,李隆基从侧门缓缓走入,大臣们一起站了起来,躬身施礼道:“参见陛下!”

    李隆基坐到座位之上,他摆摆手道:“这不是什么朝会,各位爱卿随意一点,平身吧!”

    “谢陛下!”

    众大臣纷纷坐下,许多人偷看了一眼李隆基,皆大吃一惊,只见他须已经全白,脸上皮肤松弛,毫无光泽,他今年还不到七十岁,可看起来就仿佛一个八十余岁的老翁,有细心的官员甚至还注意到,圣上刚才进来时,龙袍显得特别宽大,他明显比从前矮了一截,看来圣上已经变成驼背的传言是真的了。

    官员们叹息不已,前些年圣上还精神抖擞、步履矫健,这才几年功夫,便老成这样子了,据说他夜夜寻欢,房事毫无节制,就靠一种药来维持体力,很多大臣都不胜唏嘘,估计圣上也活不了几年,好在有皇太孙,大唐江山还能维持下去。

    李隆基虽然没有驼背,但他确实有点佝偻了,但这是他的大忌,谁敢提及,便立刻打死,他刚坐了下来,头忽然一阵眩晕,最近他的这种眩晕感越来越严重,稍微多走几步,他便觉得天旋地转,不用御医劝告,他自己也知道问题是出在那种助情花香上,可是他已经离不开那种药了,曾有一天晚上他尝试不服那种药,他就觉得自己痛苦得几乎要死去,半夜便爬起来服了药,而且要一次服三粒才有效果,他也派人去找安禄山询问,安禄山送来一盒类似解药的东西,可是根本不管用。

    李隆基心中也害怕不已,可他越害怕,就越是忌医讳药,御医稍说一点不好的话,他便立刻命人重打,现在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最后会是怎么样了。

    李隆基闭目良久,眩晕感才慢慢消失,他睁开眼睛,见群臣都望着他,便有些不悦道:“下面开始吧!”

    他集中了一下精神,又继续道:“今天朕把各位爱卿召来,是为了商讨回纥南侵一事,此时关系到陇右万千民众的安危,朕希望大家拿出一个切实有效的方案。”

    他看了一眼杨国忠,便道:“杨相国,由你开始吧!”

    杨国忠站起身,欣然对李隆基道:“陛下,臣就在来紫宸殿的路上,刚刚接到九原用飞鸽送来的消息,回纥人攻打九原失利,现在被阻拦在九原城外,暂时没有南下。”

    李隆基精神一振,这倒是个好消息,他一直在担心幼子李璥的情况,现在看来李璥没有让他失望,他又急忙问道:“飞鸽书在哪里?快拿给朕看。”

    一名宦官托着一只放有飞鸽信的金盘走上前,将鸽信呈给了李隆基,李隆基急忙打开,只见上面简单地写了几句话:汴王身先士卒,鼓舞士气,老将军郭子仪指挥得当,大败攻城回纥人,九原城下杀敌数千。

    李隆基点了点头,他当然明白自己儿子的斤两,重要的是这个郭子仪,不愧是老将,在关键时刻便显出本事来了,更难得这个老将肯辅佐自己的儿子,让自己儿子在战争中得以锻炼,郭子仪是个可用之人。

    这一瞬间,李隆基便做出了决定,罢免安思顺后,这个郭子仪可以重用。

    他放下鸽信对众人笑道:“回纥自不量力,以为我大唐无人,一个九原城便将他们狠狠教训一顿,着实让朕虚惊一场。”

    众人也都松了口气,这样最好,希望回纥人能知难而退,不要再继续胆大妄为了,皇长孙李豫却很清醒,他站起身道:“陛下,孙臣有一言要说。”

    李隆基非常喜欢这个长孙,到目前为止,他对长孙非常满意,他虽然挑起了中书省和门下省之争,但朝廷的大部分决议还是能传达下去,关键就在于自己这个长孙善于协调,使朝廷政务不至于因为杨国忠和王珙之争而停顿,这样,他将来就完全可以放心地把社稷交给长孙。

    他笑着点点头道:“说吧!”

    李豫向皇祖父行了一礼,“多谢陛下!”

    又对众臣拱手道:“各位大臣,回纥之所以兵败九原,我认为并不奇怪,回纥本身就是善于马战,至于攻城实在不是他们所擅长,败是正常,不败才是怪事,我担心的不是九原,我认为回纥人绝对不会在九原耗时,他们很可能会弃九原南下,直击灵州,打灵州一个措手不及,我甚至担心他们也不打灵州,而是直接长驱南下,劫掠陇右,为此,我们必须要出兵应对。”

    李豫话音刚落,只见殿外传来一阵疾奔的脚步声,只听一名侍卫大声喊道:“紧急军情!”

    刷地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朝殿外望去,只见奔进一名侍卫,他举着一份紧急军报道:“回纥人绕过九原,沿黄河南下灵州,在定远城大败安思顺所率军队,怀远、安静、宁武三县已失,灵州被围,形势岌岌可危。”

    大殿里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视,刚才还有利的局面一下被扭转了,李隆基看完军报,脸色阴沉到了极点,这个该死的安思顺,明明兵力不足,还要去和回纥人硬拼,竟然损兵近半,导致现在局面被动,真是百死不足以赎其罪,不过也好,正好有借口罢免他的节度使之职了。

    李隆基狠狠将军报向地上一扔,厉声道:“传朕的旨意,就地免去安思顺的朔方节度使一职,改任灵州都督,守城以赎罪,暂由九原太守郭子仪接任朔方节度使。”

    在这里,李隆基没有直接任命汴王李璥为节度使,那样做夺权的痕迹太重,他需要迂回一下,先让郭子仪先来做一下挡箭牌。

    本来他还想和大臣们商议一下,但现在他已迫不及待了,停了一下,他便又接着下旨道:“再传朕的旨意,命陇右节度副使、鄯州都督李璿率六万陇右军即刻北上支援灵州,凉州一万军也同时北上,一并由李璿统帅,不得有一刻耽误。”

    李隆基这道旨意一出,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真正目的,吐蕃之战中,陇右、河西两大节度府的十四万大军损失惨重,连伤兵在内还剩十万余人,李璿一下子便带走了七万精锐,剩下给哥舒翰的都是一些老弱伤兵,这一下哥舒翰军权尽失,李隆基利用回纥南侵,竟一下子夺取了两大节度使的军权,即使哥舒翰的节度使一职暂时不丢,但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李豫嘴唇动了动,他还有话想说,但最后他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心中长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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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会散了,本来应由大家共同商议对策,最后却被李隆基自己的方案一锤定音,王珙、张筠的方案都没有拿出来,大家都心知肚明,李隆基其实并不关心如何击败回纥人,他唯一关心事情还是夺权,这个时候谁也不敢坏了他的大计,众人只得暗暗叹息,各自散去了。

    御书房内,李隆基心情颇好,他在为自己的高手腕而得意,但他并不满足,他在考虑下一步的计划,下一步该对谁动刀,想来想去,能充分利用这次回纥南侵机会夺权的,只有安禄山,其实李庆安也能沾上边,只是他太远,难以控制。

    怎么样让安禄山乖乖地交出他的军队呢?李隆基半躺在榻上冥思苦想,这时,一名宦官小声禀报道:“陛下,皇长孙求见。”

    李隆基笑了笑,道:“让他进来吧!”

    片刻,李豫被宦官领了进来,他上前一步躬身施礼道:“参见皇祖父!”

    李隆基瞥了他一眼,笑道:“在大殿上朕见你欲言又止,好像有话要说,却似乎又不敢说,你不用害怕什么,朕不会怪罪你,你现在可以说了。”

    李豫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孙儿很担心二十九叔不善作战,他所率陇右援军被回纥击败,那时陇右关中真的就局势危急了。”

    这其实不止是李豫的担心,所有的重臣都担心会出现这个可怕的后果,李璿才二十岁,他能统领好七万大军吗?他根本就没有实战经历,更没有对付游牧骑兵的经验,一旦他失败,陈希烈的担忧真的就会成为现实,众大臣私下商议半天,便找到了李豫,恳求他去劝说圣上。

    李豫也同样担心这件事,回纥军来去如风,攻防战唐军还能占上风,可真要骑兵野战,唐军恐怕就不是对手了。

    如果是别人,李隆基是一句话都听不进去,但长孙李豫的话,他不能不听,毕竟江山社稷是要留给长孙。

    李隆基沉思良久,他不得不承认是有这个可能,李璿确实太年轻了一点,或许回纥人一次夜间偷袭便可得手,如果真到那一步,形势就变得危险了。

    “那皇孙可有良策?”

    “孙儿建议,可命李庆安从北庭出兵,直捣回纥人的老巢,那时根本不用如此费力,回纥人就自然会撤军。”

    李隆基盯着屋顶,半天一言不语,他当然知道让李庆安从北庭出兵就是最好的办法,可那样一来,他还有机会夺取哥舒翰和安思顺的军权吗?不!这个建议他无论如何不能采纳。

    李豫忽然跪了下来,掩面泣道:“皇祖父既立皇孙为东宫,为何又使皇叔们拥雄兵在外?汉之七王之乱,晋之八王争位,皇祖父都忘记了吗?”

第三百四十七章 釜底抽薪

    消互坐镇地方直便是历朝历代统治者考虑的件大飞七能有效地控制地方,防止有异心的臣下作乱,能维护统治家族对国家的占有,但它的弊端也是显而易见。

    周朝的分封导致了数百年的春秋战国时代出现,汉初分封出现七王之乱,后世的统治者无不吸取教,尽量避免分封之事再出现,一直到明初朱元璋的分封,很快便又出现了靖难之争。

    对于唐朝,分封之事也是时有时无,唐初时太宗李世民曾经封亲王到过地方,但时间很短暂,到了中唐,安史之乱爆后,李隆基西逃巴蜀,他随即将几个儿子分封去地方掌军,很快便出现了永王之乱,尽管唐肃宗镇压了亲王们做乱,但安史之乱留下来的藩镇割据却一直影响百年。最终导致唐朝灭亡。

    这次李隆基将亲王坐镇地方,也是一种变相的分封,由杨国忠提议,尽管杨国忠的本意是想制衡皇太孙的权力,但这个提案却没有遭到其他重臣包括李林甫在内的反对,李隆基也采纳了,这实在是因为众人都看到了危机的严重程度小内地空虚无兵,兵力都集中在了边疆重镇,由节度使独揽大权,安禄山、哥舒翰、李庆安、安思顺、高仙芝等等,一旦他们中的某人心怀异心,举兵造反,便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其中又以安禄山和哥舒翰当其冲,他们的兵力离关中太近,但直接夺取两人的兵权,似乎又有点不妥,李隆基便采用了比较温和的方式,对于比较信任的安禄山,他没有派亲王坐镇河北,只是加强了监军的权力,又封荣王李碗为河东节度使,作为缓冲带。

    最近他又比较宠爱武贤仪,便封武贤仪所生的小儿子西凉王李斑为陇右节度副使,协助哥舒翰领兵,又封武贤仪所生的另一个儿子汴哀王李撇为单于都护府大都护兼朔方节度副使,坐镇九原,实际上就是监视朔方节度使安思顺,又统帅内附的北胡诸兵近三万人和驻九原的两万军队,这其实已经在逐步夺取安思顺的军权了。

    在各大节度使中,对朝廷威胁最小的便岭南五府经略使,那里有兵力一万五千人,五府经略使何履光年年跋山涉水来朝中述职,又有宦官吕太一为监军,一直很稳定小李隆基也没有考虑。其次安西节度使因为地方遥远,对关中的影响也不大,按理也可以不用派亲王坐镇,可实际情况却恰恰相反,现在李隆基最嫉恨的便是安西节度使李庆安,他甚至不惜派长子庆王去坐镇安西。

    原因很简单,他一直思而不得的女人便是被李庆安夺走了,这对一生收集了四万多后宫的李隆基而言,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原本他还想用李庆安来扶持孙子,但就在李庆安娶独孤明月的那一晚,他的杀机出现了,他决心杀死李庆安,夺回独孤明月,若不是考虑到会影响吐蕃战役,李庆安便已死在长安了。

    现在吐蕃战役结束,李隆基便决定动手,他要用长子李综取代李庆安。统领安西二十万大军。

    但有一点他却没有想到,他的长子李综压根就不愿意去安西,而且贪图享乐,整天沉溺于美食和女人之中。

    几个月前,庆王送来一封信,说他现在坐镇沙州,这一点李隆基没有什么疑义,而且还感到欣慰,李庆安动西线的安西战役就是从沙州出,这说明长子也参与了这场战役。

    战役刚刚结束,他便迫不及待地给长子写了一封密旨,他也知道仅靠长子一人还比较危险,便又给安西节度副使封常清也写了一封密旨,两封密旨一前一后送走,李隆基便开始梦等明月出天山的那一天到来。

    沙州也就是今天的敦煌,但在唐朝它所管辖的范围要大得多,包括现在新疆的罗布泊,也是在它的管辖范围内,唐朝的敦煌也远比后世繁华,丝绸之路从玉门关分道,一路北上走北庭去碎叶,另一路则取道敦煌走南线去龟兹或者于阒,那时的罗布泊还是一片茫茫无际的大海,叫做蒲昌海,大漠内绿洲处处,生活着不少居民,不像今天是千里无人区,绿洲对商人们也十分便利。

    敦煌在当时便是著名的贸易中转站,商业繁盛,人口众多,气候也远比后世温暖湿润,正因为这样,李综在敦煌生活得非常适宜,在行宫中醉生梦死,无人管他,又有五千军队保护他的安全,无马匪之忧,在宫呆闷了,便上街散散心,或者骑马去四周踏青,非常自由,左右有大群军队护卫,威风凛凛,街上的民众见到他,无不拱手作揖,极大地满足了他的尊荣之心,哪里像长安,尽管他是堂堂的亲王之并,却没有人理睬他,还要整天提心吊胆,怕父皇知道他荒唐,这里山高皇帝远,他终于感受到了自由的舒畅,李综第一次不再抱怨将他放至安西,如果有可能,他还想长期呆下去。

    但今天,他的梦想似乎要破灭了,中午时分,庆王的行宫外,一名远道而来年轻的宦官和十几名宫廷侍卫缓缓停下了,宦官对行宫的守卫道:“去禀报庆王殿下,圣上有手谕到!”

    守卫不敢怠慢,连忙奔去向李综禀报,李综刚刚吃完午饭,正抱着两个美人取乐,等一会儿他要午休了,父皇忽然有手谕到来令他一怔,他心情忐忑地迎出了宫门,见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宦官,他从来没有见过,年轻宦官上前跪下施礼,“大明宫麟德殿中官冯三凡叩见庆王殿下!”

    “冯公公免礼!”

    李综有些疑惑地上下打量这名宦官,他真的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这名叫冯三凡仿佛知道他的疑惑,便笑着解释道:“禀报殿下,卑奴原来在太极宫,因为调走一批宦官去东宫,人手不够,便把我调来大明宫,我是陪夏公公一同来敦煌,他老人家不服西域水土,病到在张掖,所以便派遣我来给送圣上手谕。”

    “原来是这样!”

    李综这才恍然大悟,难怪没见过,原来是从太极宫调去的,夏公公他知道,夏阳文,麟德殿的大宦官。

    他不再怀疑,接过了手谕,手谕其实也是圣旨。因为安既不是中书省下的黄麻外制圣旨,也不是翰林下的白麻内制圣旨,而是李隆基自己写了下的旨意,也可以称密旨,从利度上说,这种圣口几及有什么法律披应。只是皇帝意愿的种表李综见是这种圣旨,他更吓了一跳,也不敢打开,慌忙把圣旨收了,对冯三凡道:,“冯公公请稍候,我看完再给你答复

    李综匆匆回到房内,打开了父皇给他的密旨,不由呆住了,父皇竟是命他去巡查河中风俗人情,让他掌控河中。并暗查李庆安有没有私建军队的嫌疑,李综心中不由暗暗叫苦,去一趟河中那可不是上街溜一圈就回来了,行程万里,那可是要耗费几个月的时间,父皇却一拍脑门便想到了,他刚刚才习惯了敦煌,这又要让他起程,不是要他的小命吗?

    但他又不敢不从,只得命人去把幕僚阎凯请来,片刻,阎凯快步走进了他的房内,躬身施礼笑道:“殿下,听说圣上有旨意到来?”

    “不是好事啊!”

    李综叹了口气,把父皇的密旨递给了他,阎凯看了一遍,眉头一皱道:“怎么会是去河中地区?。

    “是啊!我父皇头脑一热就写下几个字,他是毫不费力,可我去河中,那是可要越过千山万水,他怎么不替我想想?监军的事情要我去做,他应该让边令诚去做才对”。

    李综心中微微对父皇有了一丝怨恨,语气中也不太有敬意了,阎凯沉思了片刻便笑道:,“殿下,卑职到认为这不是坏事,而是件天大好事!”

    “天大的好事?,

    李综更加疑惑了,“此话怎讲?”

    “正如殿下所说,这明明是监军的事情,怎么让殿下去,可如果我们仔细读其中的含义,这里面有四个字值得殿下揣摩,“掌控河中”这是何意呢?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是要让殿下去河中建国

    “什么?”李综大吃一惊,腾地站了起来,脸上肥肉直颤,结结巴巴问道:“先生这是什么意思,让我去河中建国?”

    “殿下别急,坐下来弊我慢慢分析

    阎凯笑着请李综坐下,这才不紧不慢道:“河中不同中原可以设州县太守管辖,它地域太遥远,朝廷有什么文书,往来一趟也要大半年,而且那里是粟特人聚居地,我唐王朝既然已经用军队夺取此地,那么就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作为宗主国管理,那样迟早还是会被大食抢走,所以办法要么军管,要么建国,长期军管会造成事实上的独立,圣上必然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建国才是最佳的方案,当然不是让粟特人建国,而是让汉人建国,那么国王是谁?殿下以为会是李庆安吗?。

    “怎么可能是他,这是我李氏江山,他虽是郡王,却和宗室毫无关系,要建国也应由亲王来出任国王。”李综已经动心了,阎凯的分析点中了李综的要害,十几年来,他梦寐以求能登基为帝,但大唐帝王之位最终和他无缘,他父皇宁愿让长孙来登位,也不愿意让他这个长子入主东宫,他已经心灰意冷了,他知道自己已和帝位无缘,但现在他眼前忽然打开了一扇窗户,去河中登基建国,当然不是皇帝,可就算是国王,又和皇帝有什么区别?

    李综激动得几乎要喊出声了。父皇万岁啊!他强烈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激动,颤抖着声音问道:“先生,我现在该怎么办?”

    “当然是要去河中,路途辛苦一点,但想到能登基为帝,这点苦我想殿下也忍受

    “好!就听先生的,我这就准备动身,若我能登基为帝,我一定封先生为相国。”

    “多谢殿下,不!多谢陛下!”

    阎凯改了称呼,听得李综心花怒放,他站起身道:“现在我就给父皇写一封信,表明我的态度。”

    阎凯微微一笑道:“殿下,这封信不妨由我来写,写完后,殿下审读,再加盖宝印

    李综的头晕晕乎乎,哪里写得出信来,既然阎凯主动请缨,那最好不过,他毫不怀疑,便笑道:“好吧!就由你来写,写完给我看,把信送走咱们就动身

    当然下午,李综的回信便送回了长安,他随即动身西行,这也是李隆基的真实旨意中命令,不准他坐镇敦煌,命他返回安西,他的五千护卫军自然也要跟随离开敦煌,不过,其中的两千护卫军并没有回安西,而是控利住了安西通往河西的天险要道,星星峡。

    和庆王的高效率相比,另一封密旨则慢了很多,原因是封常清已经不在龟兹了,被调到银城负责安置吐蕃牧民,李庆安要令吐蕃人为奴为故,他却不忍,那么安置这些吐蕃人自然就是他封常清的事情了,从某种意义上说,封常清已经“转业,了,从带兵打仗变成了文职官员,带领一群文官整天忙碌于安置这些离开故土的特殊移民,封常清也没有什么怨言,大食战俘被换成了粮食小而汉人又不大愿意来银城开矿。那这些吐蕃牧民便是最好的劳力,而且李庆安也答应了,开五年矿,放他们回萨泽盆地继续为牧民。

    正是有了这个承诺,使背井离乡的六万吐蕃牧民和战俘终于看到了一线希望,他们被封常清带到遥远的银城,开始了新的矿工生涯。

    一连几个月,封常清一直在银城忙碌不停,这批吐蕃人绝大部分都是平民,妇孺老幼都有,因此不能再像大食战俘那样管理,李庆安便授权封常清在这里建立银州。封常清便兼任银州都督,在银城内拆除原来破烂的房子,修建新屋、建造官衙、编造户籍、运送粮食、开办学堂、药店,建立商铺等等,这些都是封常清的强项,这样一来,封常清实际上便做了太守的事情。

    这天清晨,李隆基的密旨经过万里跋涉,终于送到了封常清的手中。

    看老高的书,至少不会感到弱智,不像某些小品,中了五百万,难道就只能独吞或者放弃,难道就没有既和谐又皆大欢喜的第三条路吗?对付李隆基,李庆安用就是一种技术手段,这和中国狙击日本入常是一种手法,嘴上不反对,但程序很复杂,你就是入不了,李庆安没有必要愚蠢得公然造反,把自己逼上绝路,只要李隆基撤不掉他,目的就达到了,晚上还有一更。

第三百四十八章 出兵回纥

    当接到回纥出兵朔方的消息,李庆安便立即赶到了北庭,这个消息令他感到振奋,意味着哥舒翰终于下定了决心,回纥进攻朔方将会给李隆基创造出夺取朔方军权的机会,李庆安相信李隆基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但李庆安的目的也仅仅是创造出机会,他并不希望回纥真的打进关陇地区,将关陇洗劫一空,李隆基会不会让他出兵其实并不重要,他早就不在意李隆基的旨意了,出不出兵是由他李庆安决定,他当然会出兵,这也是收拾回纥的大好良机,也是实现他草原战略的关键一步。

    李庆安关心的是出兵的时机。

    在金满县以北的一望无际地草原上,一条小河蜿蜒流过,此时是四月初,正是北庭春意最灿烂的时节,在河边,各种无名小花摇曳怒放,大片艳丽的色彩覆盖了整个草原。

    在小河附近这两天多了一座军营,几百顶帐篷整齐有序,一座高高的木质岗楼矗立在军营北面,巡逻的士兵正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情形。

    这里便是李庆安的临时军营,他刚刚抵达北庭,准备前往金山大营,就在他抵达北庭的同时,储君李豫的飞鸽快信也送至了金满县,大帐里,李庆安打开了李豫的快信。

    鸽信写不了多少字,但就在短短的数十个字中,李庆安体会到了李豫焦虑的心情,‘出兵回纥,乃朝野所盼’,最后的这十个字足以证明了长安朝野请求李庆安出兵的急切。

    李庆安合上了信,随手递给了军师严庄,他自己则陷入了沉思之中,严庄看了一遍信,笑道:“果然不出我们的所料,圣上不希望看到大将军出兵。”

    “那依先生所见,我现在当如何?”

    严庄想了想便道:“我认为大将军应该沉出气,不要急着出兵,要留给圣上足够的时间,否则大将军一旦出兵,回纥就会立即北撤,那样一来,安思顺和安禄山就有了喘息之机,难以逼反他们,不如再等一等,等圣上和安思顺的矛盾激化,等安禄山露出了他的野心,那时大将军再出兵回纥,坐收渔翁之利,大将军还是应该按照既定策略从事。”

    李庆安沉吟不语,多年的政治斗争已经使他不再像年轻时那样热血冲动,很多事情他都会再三斟酌,从各种角度来考虑,这样他做出的方案才会完满而没有遗憾,当然,绝对的完美是没有,关键是要取得最大的利益,把不利因素降到最低。

    当初他怂恿哥舒翰之时,只考虑到了让李隆基先解决朔方危机,激化安氏兄弟的矛盾,尤其是安禄山这个中唐最大的隐患,不管他现在有没有能力造反,但他造反之心一定存在,当李隆基的夺权之火燃到他头上时,他就不会那么老实地交出军权了,他肯定会做出某种反抗的姿态,暴露出他的野心,那样的话,李隆基的削藩之火就一时半会儿烧不到安西,而且他李庆安就有机会在浑水中摸鱼。

    这是李庆安几个月的想法,如果按照这个想法,他不会立刻出兵回纥,因为过早出兵会打乱他的计划,极可能李隆基还来不及收拾安思顺,便先把哥舒翰给干掉了,但现在他的想法已经略略有些改变了。

    从李豫的来信中,使他忽然意识到这竟是一个取得大义的机会,他的出兵是朝野所盼,如果他立刻出兵回纥,解决了回纥南侵的危机,他就将会赢得朝野的拥戴。

    如果拿这个利益去和逼反安禄山的利益相比,无疑前者更加诱人,赢得大义的阳谋才是王道,后者的阴谋相对而言就落了下乘。

    想到这,李庆安叹了口气对严庄道:“回纥南侵多多少少是因我而起,我若不及时收拾这个烂摊子,让回纥人涂炭关陇,将来我就算得了江山,也会令我心中不安,况且我这时出兵回纥,解了关陇之危,会让我赢得大义,赢得关陇大族的支持,所以我考虑再三,还是决定立刻出兵,彻底打残回纥人。”

    “不然!”

    严庄还是不太赞成李庆安立刻出兵,他再一次劝道:“其实让回纥人在关陇闹一阵子,未必是坏事,关陇大族就好比沙漠中赶路的商旅,只有当他们饮水断绝后,大将军这时送去的清泉才会使他们感激涕零,太早出兵只会淡化他们的感恩之心,大将军要捏准这个时机啊!”

    “可我担心真到了那一步,圣上会让河东军来援,或者安禄山的河北军来援,那样才反而会淡化了我的作用。”

    严庄却摇摇头笑道:“河东军来援或许有可能,但安禄山,我对他了如指掌,他绝不会去援助关陇,或者出兵漠北,他只会趁河东军西援的机会,出兵占领空虚的河东,他对河东盼了不是一天两天了。”

    李庆安背着手在大帐中来回踱步,善弈棋者往往会看到十几步外,仓促者只能看到眼前,尽管回纥出兵引的乱相给中原局势蒙上了一层迷雾,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在稳定了河中局势后,他今后的重心要逐步转移到中原来,他必须要有足够的准备。

    目前他能控制的军队一共有二十四万人,除去金山三部的五万胡兵外,实际上只有十九万人,这十九万军队中还有近六万是西域各国、包括河中的粟特人军团,那么他可用的汉兵也只有十三万人,河中有驻兵两万,碎叶长驻兵三万,其他散驻各地的边军约两万人,荔非守瑜带到小勃律一万,北庭军一万,这样算下来,他的机动部队也只有四万不到。

    粮食他不担心,他的手中有足够的粮食支撑,关键是军队,他的战线太广,分散了过多的兵力,不利于他争夺天下,当年西凉枭雄董卓之所以敢进军长安,就是因为他手中有了二十万雄兵。

    冷兵器时代,打得还是军队啊!李庆安心中暗暗叹息,尽管他占地辽阔,但一大半都是无人区,河中地区连年战争骚乱,大批青壮被大食人抓走为奴,青壮男子奇缺,这也是他们闹不起来的主要原因之一,而其他西域小国人口鲜寡,没有足有的兵源,他手上虽然已有近二十万户汉人移民,但这是他改造安西的根本,不到迫不得已他不会动用,在这一点上,他很感激从前幕僚李泌给他的建议。

    在安西汉民建立团练制,仿照游牧民族实行全民皆兵,让家家户户都拥有兵器盔甲,藏兵于民,农闲时集中训练,一方面是为了让他们自保,另一方面在危机时,他便可以动员起至少十万大军。

    从去年开始,安西已经开始推行团练法,效果非常不错,但时间略略偏短,要想形成战斗力尚需时日。

    “大将军还在犹豫吗?”严庄见李庆安似乎走了神,便笑问道。

    “我在考虑集结兵力,兵力不足啊!”

    “这就要怪大将军有点贪心了。”

    严庄笑了笑,善意的批评他道:“大将北面要打回纥,南面要防吐蕃,又要控制河中,而且又想打吐火罗和信德,现在又现了中原有机会,就仿佛三头六臂一般,如此,军队怎么够用?我建议大将军收缩防线,吐火罗就暂时放一放,吐蕃那边也不要驻扎太多兵力,这样,手中至少有六七万军队,再动员一些团练兵从军驻扎碎叶,而把碎叶精兵调至北庭,这样大将军手中就有十万可用的机动兵力,足以应付突事件。”

    李庆安想了想,现在打信德和吐火罗确实不是时候,他才和大食休兵,一旦打信德,又会掀起和大食的战争对抗,那就会使他无暇过问中原了,只有等中原局势稳下来,再调头南下信德。

    想到这,李庆安自己也笑了起来,“先生说得对,人心不足蛇吞象,我是太贪心了一点,好!我听先生之言,暂时调回荔枝守瑜之军,并把碎叶精兵调来北庭。”

    “那回纥呢?”严庄追问道:“大将军是否要等一等再打?”

    “不!回纥我不想再等,我们相隔关陇太远,很难把握住机会,一旦贻误时机,使关陇遭受涂炭,会让我成为大唐的罪人,我必须要这个大义。”

    李庆安毅然下定了决心,立刻回头令道:“传我的命令,立刻启程赶赴金山大营!”

    四月初六,李庆安抵达金山大营,正式下令安西唐军出兵回纥,唐军大将崔乾佑率领葛逻禄、沙陀、同罗、黠戛斯等四部六万联军以及六千唐军,浩浩荡荡杀向草原深处。

    李庆安随即返回伊州,他一边调兵遣将,一边静观中原的局势展。

    ......

    从金山出兵回纥牙帐所在地乌德鞬山行程足有数千里,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抵达,就在安西唐军出兵回纥的同时,关陇局势也生了微妙的变化。

    回纥军的本意并不是真的要入侵大唐,刚开始只是想以无力威胁,逼迫大唐朝廷派人来和他们谈判,从而狠狠勒索大唐一笔,以补偿去年冬天遭受的损失,然后便返回草原,毕竟葛勒可汗很是担心李庆安趁机出兵空虚的草原腹地。

    但局势的展往往不随人的意愿转移,当回纥军在定远城击败安思顺的三万大军后,葛勒可汗的野心开始膨胀,他意识到这次南下将是一次有利可图的好买卖,他立刻兵分两路,一路由仆骨怀恩率领,继续围困灵州,他自己则亲率四万大军继续南下,准备大肆洗劫繁盛的大唐关陇地区。

    三月下旬,葛勒可汗率大军攻破盐州,盐州太守刘义自杀,回纥人如蝗虫一般涌进城池,大肆屠杀在盐州避难的平民,一万余男子及老弱被杀,数千妇女被掠进军营,回纥人将盐州城洗劫一空,他们随即又分兵四路,到关内道北部的各州却劫掠财物。

    盐州惨案震惊了关陇,夏、银、庆、原等大量的难民向南逃避,官道之上逃难的民众一眼望不见边际,汉、党项、室韦、吐谷浑等各族民众混杂一起,向遥远的南方逃命。

    以此同时,各州各县的官员纷纷组织青壮进行抵抗,一支又一支的抗戎义军揭竿而起。

    夏州长泽县一带生活着一支彪悍的党项部落,人数约一万余人,部落领叫房当骆,是党项八部中房当部的领,他有一儿一女,女儿英可,嫁给了党项大酋长拓跋雄为妻,儿子叫房当英义,年纪约二十五六岁,身高过丈,力大无穷,被称为党项第一勇士。

    党项是羌人一支,隋时迁移到关陇北部一带,原本过着平静的游牧生活,但这次回纥人南侵,也打破了党项人平静,盐州惨案中,上千党项人也跟汉人一同被杀,也引了党项人的愤怒,党项大酋长拓跋雄下令党项各部抵抗回纥入侵,夏州太守罗洗砚也号召境内各族民众抵抗回纥人的劫掠。

    这天上午,长泽县县令杨应远来到了党项人部落,找到了部落领房当骆,希望他能率部参加长泽县的抗戎义军,但房当骆却婉拒了杨应远的方案。

    “杨县令抵抗回纥人的决心令人佩服,但党项人向来是独来独往,不习惯和别族一起作战,我已经决定率本部儿郎保卫家园,请杨县令放心。”

    杨县令已经说服了境内的另一支吐谷浑部落参加抗戎军,但房当骆的婉拒令他失望,他还想再劝,就在这时,房当骆的儿子房当英义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大喊道:“父亲,姐姐派人来报信,一支一万余人的回纥军在攻打夏州,恳求我们去援助。”

    房当骆立刻站起身道:“杨县令,拓跋部危急,我要立刻去援救,时不我待,我们先走了!”

    杨县令没想到他们说走就走,不由目瞪口呆,在一片混乱中,房当骆和儿子房当英义翻身上马,房当英义举起一只大号号角,劲吹冲天:‘呜——’呜咽的号角声在空中回荡,三千党项骑兵迅集结,房当英义一挥大铜棍喝道:“出!”

    党项骑兵立刻启动,向北方疾驶而去,激起了滚滚黄尘。

第三百四十九章 不甘贬黜

    盐州得手后,葛勒可汗分四路大军在关陇北部各州劫掠财物和粮食,当补给充足后,且安西没有出兵的迹象,回纥军就将大举南侵,其中攻打夏州的回纥军是回纥九部中的思结部,领叫思结温汗。

    夏州原本也有一个军府,当府兵逐渐败坏后,夏州军府也渐渐成了一座空营,只有夏州太守招募的数百名乡勇来维持治安,但夏州境内生活着大量的党项人,其中党项第一大部落拓跋部便分布在夏州和银州,当回纥军突然打来之时,拓跋部酋长拓跋雄正好携妻子在夏州城和夏州太守商量借粮一事,拓跋雄只带了三千护卫,抵挡不住回纥人的进攻,只得退守夏州城,同时派人回银州求援。

    拓跋雄的妻子英可正是房当骆之女,她也急忙写信向父亲和兄弟求援,好在回纥军攻城的手段着实低劣,他们没有云梯,只能靠硬木冲撞城门,因此城门的争夺便成了双方恶战的焦点。

    夏州四面皆有护城河,河上拉起吊桥,但东门吊桥因年久失修而无法拉起,这里便成了回纥人进攻的主攻点,上万回纥骑兵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东城外的旷野中,他们情绪兴奋到了极点,目光中充满了野狼一般的渴盼,只要攻进城中,城中的财物和女人都将是他们所有。

    但他们的进攻并没顺利,夏州不像盐州那样是一头羸弱待宰的羔羊,夏州居然有守军,但守军也挡不住回纥军狂暴的**,数百名回纥大汉抱着一根五丈长的巨木,呐喊着,一起向大门撞去,城头上石块如雨点般砸下,不断有人被砸翻倒地,后面的回纥军万箭齐,射向城头,尽管回纥的弓箭远远比不上唐军犀利,但他们人数众多,密集的箭雨还是将城头上的党项人压得抬不起头。

    “轰!”地一声巨响,巨木撞在了城门上,城墙也为之颤抖,城门剧烈地晃了晃,没有被冲开。

    “再撞!”思结温汗马鞭一挥厉声喝道。

    数百人疾后退,这时回纥军的箭势稍缓,城头上的石块再一次砸下,又有数十人被砸翻进了护城河中。

    “他娘的,城楼上的不是唐军。”

    思结温汗忽然看清楚了,城头上都是一些白衣党项人,难怪没有唐军那种犀利的弓箭,他顿时兴奋起来,大喊道:“第一个冲进城者,可任挑一百个女人。”

    他的话引来回纥士兵的一片狂叫,又有数千人冲了上来,他们高举着盾牌护卫抱撞木的士兵,上千张大盾将巨木护得严严实实,俨如一条长有鳞甲的百脚巨虫。

    撞木再一次向城门,猛撞而去,城上石块砸下,已经没有刚才的效果了,叮叮当当地砸在盾牌上,这时,城下的回纥军再次万箭齐,数十人躲闪不及,被箭射中,惨叫着从城头摔下,又一声惊天动地的撞击,城门剧烈地晃动,就仿佛一个弥久之际的老人,眼看着就要轰然倒下,最后一下,只差最后一下。

    城头上太守罗洗砚似乎已知大势将去,缓缓拔出了剑,望着蝗虫一般的回纥人,他长叹一声,举剑向脖子抹去,他身后的拓跋雄一把抱住他大喊:“罗太守万万不可,我的骑兵一定护卫你平安离开。”

    罗洗砚摇了摇头,神情肃然道:“我乃一方父母之官,当与城池共存亡,安能撇下一城父老私逃!”

    这时,回纥军的第三次撞击已经动,撞木退到百步外,他们蓄积满能量,呐喊着猛冲而来,这一撞将决定夏州的悲惨命运。

    就在这时,回纥军背后一阵大乱,远看只见黄尘滚滚,似乎一支军队杀来,瞬间便冲进了正急盼着进城的回纥大军中,来军犀利无比,将回纥骑兵阵冲得七零八落,城上党项人兴奋得狂叫,拓跋雄也看清楚了,为一名猛将,长得雄壮无比,手执一根大铜棒,将回纥军打得血肉翻飞、脑浆迸裂,片刻便将回纥骑兵打死了数十人。

    拓跋雄一把抓住罗洗砚的胳膊狂吼起来,“快看,那是我的小舅子,我们援军来了,兄弟们,出城杀敌!”

    回纥人的攻城也停下了,他们调转马头进行反击,可这时,后背城门大开,三千党项骑兵冲杀出来,他们士气高昂,里外夹攻,将一万回纥军杀得大败,一路丢盔卸甲而逃,被党项人杀死了不下四千人。

    夏州大捷成为了回纥南侵的转折点,极大地鼓舞了各地抗戎军的士气,汉人、党项人、吐谷浑人纷纷组织起来抵御回纥骑兵,四月初,回纥葛勒可汗意识到唐人难辱,只得被迫放弃了对关陇北部的劫掠,收兵返回了九原,放弃了对灵州的围困,这时,回纥人又回到了最初的策略,派使臣去长安,要求与朝廷谈判退兵的条件。

    ..........

    随着回纥军北撤,灵州城终于得以解围,安思顺长长松了一口气,但此危机刚去,彼危机却又至,回纥军刚走,李隆基的旨意便入城了,因安思顺定远城大败,免去他朔方节度使之职,命他暂为灵州都督,交权后回京述职。

    送走了使者,安思顺顿时勃然大怒,将圣旨撕得粉碎,指着长安方向破口大骂道:“胜败是兵家常事,哥舒翰损兵折将反而封王,安禄山惨败于契丹不降反升,杨国忠大败于南诏却得宰相,我就这么败了一阵,就要撤我之职,天理何在?”

    这时,他的心腹爱将高秀岩劝他道:“大帅,这不过是圣上借口夺权罢了,路上皆知,我担心大帅一旦进京,恐怕凶多吉少,圣上为保汴王掌控朔方,必杀大帅,就像当年杀王忠嗣保哥舒翰一样,大帅要早作决定啊!”

    安思顺一阵怒火中烧,狠道:“你说得不错,他先收拾李庆安没有成功,便转过头收拾我们这些离他近的节度使,可惜我手中兵力不多,否则我一定反了他!”

    高秀岩阴阴一笑道:“大帅忘记东平郡王了吗?大帅虽然兵力不多,但东平郡王可是兵多将广,不妨请他在河北施压,逼圣上放弃削藩之举。”

    安思顺沉思了片刻,似乎除此之外,他再也没有任何办法,他便缓缓点头道:“斯言是也!”

    安思顺立即修书一封,命人十万火急送去给安禄山,同时他又给李隆基复旨,现在朔方局势不稳,他离职将影响军心,所以他暂不辞去节度使一职,待回纥退兵后再做定夺,这明显就是拒绝了李隆基的罢免之旨。

    .........

    陇右鄯城县,哥舒翰刚刚送走了秘密来访的前太子李亨,他背着手在房内来回踱步,在他的桌案上,放着大唐皇帝李隆基的旨意,命他交出兰州、凉州、河州、洮州、廓州以及青海周围各军堡的控制权,也就是把这些地方的军队交给西凉王李璿,李璿带去支援朔方,同时又给他留了一条后路,入朝就任工部尚书。

    李璿是鄯州都督,本身就拥有三万军队,再得到这些军队,也就意味着他手上将会掌握七万大军,几乎是整个陇右及河西军的精锐,而他哥舒翰就会成为一个名不符实的节度使。

    这显然就是在夺他哥舒翰的军权,看来李庆安还是低估了李隆基的野心,他不仅要夺安思顺的权力,也要把自己的军权夺走,他如果不交权呢?后果会是什么?哥舒翰想到王忠嗣的暴死,他就不寒而栗,他知道如果他只要稍有犹豫,李隆基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而李亨却劝他不要交权,劝他效忠于储君,这就给他哥舒翰又打开了另一扇大门,东宫党,他哥舒翰要加入东宫党吗?步李庆安的后尘,或者是说成为李庆安的一片绿叶。

    哥舒翰摇了摇头,他还是有点不甘心就这么烙上东宫党的印记,一边是李隆基的威逼交权,交了权就封他为工部尚书,让他入朝为相;而另一边是储君李豫的诱惑召唤,效忠储君,他的子孙都将获得庇护。

    何去何从?让哥舒翰委实拿不定主意,而他的心腹幕僚高适又被他派到长安去了,也没有人给他出个主意。

    哥舒翰心中烦躁,他抽出佩刀在房中舞动,刀锋闪亮,劲风响动,他情不自禁地低声吟道:但使龙城哥舒在,不教回纥度阴山。

    他一刀劈在木柱上,长叹一声道:“今上昏庸,竟让竖子为大将!”

    就在这时,他的家奴左车疾奔而入,急声禀报道:“大帅,军中有变?”

    “什么?”哥舒翰吃了一惊,急忙问道:“生了什么事?”

    “宣威军兵马使杨景晖和河源军兵马使王难得率军离开驻地,向鄯州而去。”

    “当!”

    哥舒翰佩刀落地,这个消息将他惊得目瞪口呆,他当然知道生了什么事,这一定是李隆基下了密旨,策反了杨景晖和王难得,他们两人的军队有一万余人,是陇右的精锐,哥舒翰一阵心痛,李隆基竟然在他背后下了手。

    “高先生来了!”大帐外传来了亲兵的禀报。

    哥舒翰大喜,高适回来得太及时了,“快!快请进!”他快步迎了出去,只见门一开,高适风尘仆仆从外面进来。

    “先生终于回来了,我遇到了危机,请先生教我。”哥舒翰向高适长施一礼。

    高适摆摆手道:“大帅不必客气,我就是为此事专程从长安赶回来,我们慢慢说。”

    “好!先生请坐。”

    哥舒翰请高适坐下,又亲手给他倒了一杯茶,高适喝了一口热茶,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疲惫之气道:“我在路上听到了一点传闻,说圣上准备封大帅为工部尚书?”

    “传闻没错,只要要交权,他确实答应封我为工部尚书。”

    哥舒翰把圣旨递给了高适,又叹了口气道:“他实在太毒辣了,我刚刚得到消息,杨景晖和王难得都率军去投李璿了,李璿乳臭未干,当然没有这么大的本事策反他们,必然是圣上又暗中给了他们密旨,现在我异常被动啊!”

    高适看完旨意,笑了笑道:“难道储君没有来找大帅吗?”

    哥舒翰一怔,“先生怎么知道?”

    “我在兰州听说有人看见了前太子的踪迹,便猜到他一定是代表储君来找大帅了。”

    哥舒翰点了点头,“确实,他来找过我了,而且不久前才离开,他希望我效忠储君,不要把军队交给李璿,一个是当今圣上,一个是未来储君,我两难啊!”

    “这就是我急着赶回来的缘故!”

    高适朝门外给哥舒翰使了个眼色,哥舒翰立刻对门外的亲兵令道:“不准任何人进来!”

    他关上了门,走回位子急道:“请先生教我!”

    高适压低了声音道:“我花了一千贯,从圣上身边御医那里买到一个消息,说圣上很可能熬不过今年!”

    “有这么严重吗?”哥舒翰有些不相信。

    “问题确实严重!”

    高适冷笑了一声道:“御医还告诉我,圣上一直在服用一种壮阳*药,已经快三年了,而这种药竟是安禄山所献。”

    哥舒翰倒吸了一口冷气,“先生的意思是说,这药其实是....”

    “谁知道呢?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圣上就是服了这种药以后,身体一天天衰败,已经老如八十许人,背都佝偻了,当然,根本原因是他纵欲过度所致,但正是这种药使他的**各外旺盛,可以说他是间接毁在这种药上。”

    哥舒翰长长地叹息一声,难怪他这么昏庸,原来精神都给了女人,他低头沉吟了半晌,才道:“我明白先生的意思的,先生是要我投靠储君,可是储君已经有了李庆安这个柱梁,我再跟在李庆安背后,我心中不甘啊!”

    “谁说大帅就一定是跟在李庆安背后?”

    高适微微一笑道:“大帅在陇右,李庆安在安西,大帅说孰近孰远?”

    哥舒翰恍然大悟,这一刻他终于下定了决定,拳掌一击道:“干!这就么定了,我就说吐蕃有反攻的迹象,我要率兵西进!”

    次日一早,哥舒翰立刻下令调集各地军队,又命驻扎凉州的一万重兵从大斗拔谷南撤河湟,同时他又派高适去鄯州稳住李璿,推说军队聚齐后会正式交给他。

    十天后,五万大军在鄯城集结,就在这时,哥舒翰忽然推说吐蕃有出兵迹象,便立刻率军南下大非川,并屯重兵于石堡城,阻止李璿追赶,李璿这才明白上了哥舒翰的大当,他追悔莫及,而此时李隆基连出三道金牌,催促他起兵北上,无奈,李璿只得率本部四万军北上灵州。

第三百五十章 五条策略

    安思顺给朝廷的回复迟迟没有送到长安,但他送给安禄山的求援信却十万火急,四天后便送至了河北。

    和李庆安的安西一样,安禄山也同样兼统了范阳经略支度营田使,他不仅掌握了军权,同样也控制了地方财政权,这就使他有庞大的财力和物力进行扩兵,在前年攻打契丹时,他兵六万大军,结果大败而归,六万大军损失一大半,但安禄山却利用手中的财力便迅补充了兵力。

    与安西相比,河北人口众多,财力雄厚,安禄山所拥有的资源要远远强于李庆安,而且他手下战将人才济济,名士幕僚如过江之鲫,这便使安禄山成为了名为其二、实为第一的大唐第一强藩。

    尽管安禄山实力强大,但他本人却十分低调,他喜欢摆宴请客,他总在宴席上对众人说,安西地域辽阔,兵力众多,李庆安才是大唐第一强藩,不仅在宴席上说,他还派人去长安洛阳等地四处宣扬安西实力强大,企图将众人的注意力转到安西。

    他知道自己不像李庆安山高皇帝远,李隆基很难管住,而他的河北紧靠中原,地方官员众多,他稍有风吹草动,便会传来李隆基的耳朵中去,因此他处处都在表现对李隆基的忠心,四处搜寻奇珍异宝,给杨贵妃和李隆基送去,杨贵妃被冷落后,他又大肆巴结武贤仪,连武贤仪贴身侍女也暗中得了安禄山的千贯贿赂,如此,得宠的武贤仪自然给李隆基大吹枕边风,使李隆基对安禄山信任有加,不仅撤了他的宦官监军,甚至各地节度使都有亲王坐镇,而安禄山处却没有。

    尽管得到了李隆基的信任,但安禄山并没有高枕无忧,他仍然在暗中紧锣密鼓地进行筹备,去年他命朝中心腹一把火烧了长安兵器库,使大唐数十年积累的三十万件兵器毁于一旦,对内,他得到铸钱权,便大肆铸造劣质银钱,收刮民间钱财,又派人去渤海煮盐,大量在中原贩卖私盐,又学李庆安团练制在范阳及平卢地区实行联堡制,将民众集中居住于堡垒中,平时大量训练预备役军人,如此种种,他暗实力便迅膨胀起来,名义他只有两镇十四万军队,但实际上,他已经能动员二十万大军。

    从去年年末开始的削藩风潮也不可避免地刮到了范阳,安禄山紧张异常,他心里很清楚,他的范阳迟早会被李隆基盯上,李隆基对他再信任,也信任不过自己的儿子,大唐江山可是姓李,不是姓安,为了应对危机,他命长安联络官刘骆谷时时关注朝廷动向,并大肆贿赂宫中的近侍,要掌握住李隆基的一举一动。

    紧接着回纥南侵事件爆,李隆基借此事件开始了正式削藩,安禄山便知时日已不多,他再也顾不上可能会泄露野心,便立即下令在平卢集结民团,美其名曰春训,实际上便是将他们转成了正规军。

    这天晚上,安思顺的求救信送至了安禄山的东平郡王府。

    安禄山虽然文才浅薄,但他的书房却异常名贵,也谈不上什么风格,只管将各种名贵之物在房中堆砌便可,吴道子、阎立本的画,张旭的草书,李白、王维的诗,各种真迹随意张挂在房中,至于各种佛经道书和儒家经典更是数不胜数,堆满了三个房间。

    但这些名人字画和书籍安禄山从来都不屑一顾,他唯一感兴趣地就是一架沙盘地图,这是从李庆安那里学来,三百名工匠耗时一年将河北、河东、河南以及关中等地的山川地形,城市人口,桥梁驻兵等等用泥塑成,非常直观而逼真,这架沙盘也是安禄山最心爱之物,曾经有个侍女不小心将一杯茶打翻在沙盘上,结果引来他勃然大怒,亲手拔剑将侍女刺死,从此以后,任何下人不准进入他放沙盘的房间。

    沙盘放在一间单独的屋内,屋内没有窗,在四角悬挂了十颗柚子大的夜明珠,将房内照得明亮如昼。

    安禄山静静地站在沙盘前,目光久久地凝视着关中那一片丰腴的土地,或者说关中他也并不关心,他只关中内那一个针尖大的小点,那才是他真正感兴趣的东西。

    安禄山的野心并不是天生具有,在天宝六年以前,他还在钻头觅缝地想着什么样才能保住自己节度使的位子,但自从他无意中看到了华丽绝伦的贵妃后,他的心便起了微妙的变化,要想得到杨贵妃,他只能取李隆基而代之,尽管安禄山对杨贵妃日思夜想,但天宝十年之前,他还只想拥兵自立,成为名副其实的河北之主。

    他真正有了夺取大唐江山的野心却是在李林甫因病淡出大唐权力中心之后,没有了李林甫的威胁,就俨如拴在安禄山脖颈上的一根链条被去除了,转由他一向瞧不起的杨国忠掌握了大唐的相权,这时,大唐各地的土地兼并日趋严重,人民困苦、兵制败坏,中原空虚无兵,民怨沸腾如煮,安禄山终于生出了夺取李氏江山,建立安氏王朝的野心。

    在安禄山的身后,他谋士高尚坐在一张竹榻上,不慌不忙地看着安思顺的求救信,不时端过热气腾腾的茶杯喝一口茶。

    今天的局面早在高尚的意料之中,他知道李隆基若不先动哥舒翰,那必然就是对付安思顺,哥舒翰是因为离长安近,所以下手急切,而安思顺却是因为他在几大节度使中实力最弱,是最容易削藩的地方,就像一个软柿子,所以李隆基先收拾他,也并不奇怪。

    只是李隆基竟同时要削哥舒翰和安思顺两大节度使,这确实出乎高尚的意料。

    “先生以为,我是帮还是不帮?”

    安禄山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有点嘶哑,焦虑的目光显得他忧心忡忡,安思顺是他族兄,他们一直就有书信往来,交情不同寻常,这时安思顺写信来求援,尽管他心中不想多事,但情份却使他拉不下这个面子,他心中为难之极。

    高尚又喝了口茶,笑道:“我只想问大帅究竟想不想帮他?”

    安禄山摇了摇头,“说实话,我不想帮,现在还不是和李隆基翻脸的时候,现在帮他对我百害无一利。”

    “这就对了,既然大帅也知道百害无一利,那为什么要帮呢?”

    说到这,高尚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道:“大帅,恕我直言,尽管你们亲若兄弟,但在这事关个人前途命运的时刻,你非但不能帮他,而且还要大义灭亲,向李隆基表明你支持他罢黜安思顺的态度,不要让削藩之火烧到你的身上来,这不是明哲保身,而是大帅需要时间进行准备,切不可此时当出头鸟。”

    安禄山的目光依然盯着关中那个针尖大的小点,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先生说得不错啊!说实话,我是做梦都想登上那个宝座,君临天下,不知什么时候我这个梦想才能变成现实呢?”

    “大帅不要心急,只要依我之言步步为营,三五年内,必能登上九五之尊,但眼下,大帅必须忍,不仅要忍,而且还要付之于行动,我有五条策略,希望大帅能依照实施。”

    安禄山也坐了下来,道:“先生请说,我一定会依照实行。”

    高尚最喜欢的就是安禄山这一点,对自己言听计从,作为一个谋士,能让自己效忠的主公言听计从,那他的事业就成功了一半,然后他再帮助主公走上高位,他自己也会逐渐走上高官厚禄之路,高尚在安禄山幕僚中的排名原本在严庄之后,但严庄离去后,高尚便一跃成为了幕僚之,而且他也得到了一点点消息,严庄可能在李庆安那里做谋士,对于这个消息,高尚一直隐瞒着安禄山,他倒不是怕严庄回来和他争位,而是他担心安禄山怀疑他也会另攀高枝,从而降低对他的信任。

    高尚轻捋山羊胡,眯缝着小眼睛笑道:“刚才所说上书李隆基,支持他罢免安思顺就是第一条策略,我就不多言了,再说第二条,那就是重贿杨国忠。”

    “杨国忠?”安禄山打断了高尚的话,不屑一顾道:“那个蠢货还有巴结他的必要吗?以前我在他身上花了那么多血本,可得到过什么补偿?再说贵妃已经失势,他这个相国还能做多久,还不一定呢?”

    “大帅!”高尚加重了语气,道:“不管杨国忠以后会不会倒台,但至少眼前他还是右相国,在朝中影响力很大,而且削藩之事也就在这一两年内完成,这期间杨国忠不会下去,安帅关心的不就是这一点吗?”

    安禄山勉强地点了点头,道:“说得不错,那我就再屈尊贿赂他一次,等我上台,我会让杨家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安禄山脑海中忽然出现了杨贵妃那绝世无双的姿容,他呆住了,喃喃道:“还有她,她也是属于我。”

    高尚见他似乎走了神,不由重重咳嗽一声,安禄山醒悟,连忙干笑一声道:“先生请继续说,第三条策略是什么?”

    “这第三条策略,便是大帅要主动请亲王坐镇范阳。”

    “这....这有点过了吧!”

    尽管安禄山对高尚言听计从,但这条策略他却有些难以接受,他脸色一变,有些不悦道:“先生别的策略都好说,这让亲王来坐镇范阳,我还不如拱手把军权送出去,若让别人知道了,还不笑我安禄山是个蠢货吗?”

    “大帅请稍安勿躁!”

    高尚微微一笑道:“我们的目的就是要让别人以为大帅愚不可及,这样他们才不会有防范之心。”

    “可是....我还是觉得不妥。”

    “我来问大帅,假如李隆基真派亲王来坐镇范阳,大帅能阻止吗?”

    “这个....或许不能。”

    “这就对了,派不派亲王来范阳坐镇,决定权在李隆基,而不在大帅,他若想派亲王来范阳,不用大帅请求,他也照样会派,他若不想派亲王来范阳,就算大帅跪下求他,他也一样不会派。”

    安禄山似乎有点懂了,他迟疑着问道:“先生的意思是,我只是做个姿态。”

    “没错!”高尚见安禄山终于理解了,不由欣慰地笑道:“其实大帅现在的所作所为都是在做姿态,包括支持罢免安思顺,都不过是表明态度罢了,当然,李隆基不会因为大帅姿态做得好,就不会削大帅的军权了,他照样会削权,但我们求的不是这个,我们要的是时间,让他在最晚才考虑削大帅之权,那样我们就达到了目的,说不定最后会不了了之,大帅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好吧!我采纳你的第三策,再请先生说第四策。”

    高尚继续道:“这四策也是实质性的措施,就是把大帅之子放在长安为质,并替他求配公主,这其实也是一种试探,只要李隆基答应招为驸马,那就说明他暂时还不想削大帅之权,我们就还有余地,如果他一口回绝,那就表明他即将对大帅动手,我们就要采取紧急对策。”

    “可如果他是为了麻痹我而故意招我儿子为驸马呢?”安禄山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当然有这种可能,但大帅不要忘了,现在的李隆基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李隆基了,从他这几个月屡出昏招来看,这种可能不大,再说只要大帅坚持不进京,他想动大帅也不是那么容易。”

    安禄山也得意地笑道:“他是不如从前了,吃了那种药,他迟早会死在女人肚子上,不过他居然撑了三年,这倒出乎我的意料。”

    安禄山喝了口茶,笑道:“这第四条我也接受了,先生请说第五条策略。”

    高尚见安禄山前四条全部都接受了,他心中快慰之极,便欣然笑道:“关键是前四条策略,第五条只是补充,大帅可派人去长安四处宣扬,高仙芝也好,李庆安也好,总之要让所有人相信,他们都有谋反之意,众口铄金,说得多了,大家也就渐渐相信了,让他们时刻处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上,我们则低调在后面进行战备,总之,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尽可能地争取时间。”

第三百五十一章 一封密信

    长安城,夜已经深了,但长安城却没有关闭坊门,已经一连三夜了,这只有在新年和上元夜会这样,其他日子偶然也会不管,但像这样一连三夜不关,十几年来还是头一遭。

    平头小民不会明白这其中的缘故,夜不闭坊门会方便他们走亲访友,或者喝酒至深夜才归,但很多了解时局的人都隐隐猜到了,这必然是和最近削藩危机有关。

    事实上这是政事堂几位相国做出的一致决定,五天之内夜不闭坊,便于大家沟通紧急情况。

    夜里飘起了雨丝,细细密密,雨雾蒙蒙一片,给温暖的春夜带来了一丝凉意,朱雀大街上,一辆马车在雨雾中疾驶而行,马车封得严严实实,只在车窗边缘露出了一丝亮光。

    马车内点了一盏小小的油灯,在奔行的马车内显得时明时暗,在一张小方桌背后,张筠正闭目长思,仿佛一个入定的老僧,在小桌上放着一封信,是剑南节度使高仙芝写给他的,高仙芝无疑就是张筠的人,在各个节度使中,张筠最关心的也是剑南节度使,正因为有高仙芝这条路,张筠的很多门生都调至巴蜀各地为官,逐渐把持了巴蜀政坛,作为回报,张筠也是极力帮助高仙芝,在财力物力上偏向剑南军,使剑南军得以迅展,尤其在前年七月,张筠成功说服了李隆基扩编剑南军,使剑南军的兵力编制从三万九千人提高到了九万一千四百人,和范阳节度府持平,这样一来,剑南军便成了大唐的第三大节度使府,如果不是因为哥舒翰身兼陇右河西两大节度使,高仙芝就会变成名副其实的第三大节度使。

    但从去年开始的削藩潮也逐渐波及到了剑南,李隆基任命颍王李璬为剑南道观察使、益州大都督,坐镇益州,督促巴蜀盐铁,但很快又加封他为剑南节度副使,李璬是极有能力之人,只短短数月,成都府以北的兵力都被李璬控制,有四万军之众,几乎和高仙芝分治剑南了。

    在几个儿子中,李隆基最放心的也是李璬,因此他对剑南的削藩并不急切,他相信李璬最后能完全掌握剑南军。

    但不久前剑南出了一件大事,益州太守崔圆密告杨国忠,李璬根本就没有夺高仙芝之权,两人是在互相勾结作假,李璬有自立之嫌,作为保住剑南节度使的回报,高仙芝则全力拥戴他上位。

    这封崔圆的密告信昨天送到了杨国忠府上,但崔圆事机不密,走露了消息,就在今天下午,张筠便收到了高仙芝的密信,一方面是恳求他帮自己保住剑南节度使,另一方面,希望张筠能劝住杨国忠,不要将崔圆告密之事告诉李隆基。

    今天晚上,张筠便是赶去杨国忠府,试图说服他扣住崔圆的告密信。

    在时明时暗的光线中,张筠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他知道自己在行一步险棋,但形势十分危急,一旦杨国忠把告密信转交给李隆基,高仙芝性命恐怕不保。

    张筠在中唐政坛上被誉为不倒翁,长期主管户部,不仅因为他是中唐名相张说之子,更重要是他善于利益交换,左右逢源,不愿树敌,因此无论是李林甫掌权还是杨国忠拜相,张筠都能和他们相安无事,这一次张筠也准备和杨国忠进行利益交换,解决高仙芝的危机。

    张筠的身体随着马车而轻轻晃动,他在考虑用什么来和杨国忠交换,其实他很清楚杨国忠最大的政敌就是王珙,而王珙的党羽大部分都是从前李林甫的相国党,所以杨国忠一直便想对李林甫家族下手,以株连的方式打击相国党人。

    不久前杨国忠曾经暗示过他,想在这件事上得到他的支持,但张筠当时没有表态,今天他准备表态了。

    马车冲破了茫茫夜雨,驶进了宣义坊大门,前方不远便是杨国忠的府邸了。

    .........

    今天正好是杨国忠妻子裴柔的寿辰,但今年过寿和从前的隆重热闹有所不同了,今年低调了很多,不仅是杨国忠,其他杨家人都是一样,自从杨贵妃和李隆基闹僵后,杨家便失去了往日的风光,他们就像被霜打过的叶子一样,一个个都蔫掉了,在长安变得无声无息,另外,杨家三姐妹中的老大秦国夫人在去年因病去世了,这便给杨家又蒙上了一层不详的阴影。

    所以今年裴柔过寿就显得十分低调,所来庆祝之人都是杨家自己人,韩国夫人杨玉珮,虢国夫人杨花花,还有杨国忠的一些族兄族弟及他们的妻子。

    杨家已经很难得有这么一次聚会了,因此大堂上相对还比较热闹,众人有说有笑,聚在一起喝酒聊天,尽量不提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情。

    裴柔今天是主角,她梳了云鬓,满头珠翠,光彩夺目,身穿一袭浅绿色的六幅宽裙,用蜀锦裁成,极为名贵,外面下雨,略微有点凉意,她便又披了一件半袖短襦,胸开得很低,露出了大半个雪白的胸脯,尽管裴柔已经当了多年的官夫人,现在又有二品诰命,但她身上那种市井小家子气依然难以去除,比如她的头饰,真正高雅的女子大多只插一支精美细巧的步摇便可,既简洁又大方,更显得风姿绰约,而裴柔头上却插满了几十件各种名贵的玉钗金簪,倒是珠光宝气了,却给人一种爆户的感觉,仿佛裴柔是饰店的女掌柜。

    倒是她身边的杨花花打扮得雍容华丽,那不施粉黛的俊美,同样穿一身宽幅长裙,但在她身上却显得飘逸秀美,不像裴柔那般沉重,再加上杨花花笑颜快语,不知不觉她成了寿宴的中心,主角裴柔反而成了陪衬,这让裴柔心中很不舒服,瞅了一个空,她惊讶地指着杨花花的脸大声道:“三妹,你的眼角怎么会有皱纹了,是不是每天夜里睡得太晚的缘故?”

    她话中有话,几个杨家的少年捂住嘴‘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杨花花脸色顿时一沉,一句话反击回去,“我眼角没有皱纹,是三嫂头上太亮,把我的脸照花了。”

    “怎么会呢?你看,这明明是皱纹嘛!”

    裴柔凑上前细数道:“一条、两条、三条....”

    她叹息一声,“哎!三妹,你真的有点老了,我是关心你,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杨花花冷笑一声道:“我怎么会往心里去呢!我知道三嫂就喜欢数数,比如今天晚上,三嫂一定会把自己独自关在房中,细心地数寿礼,一贯、两贯、三贯.....咦!不对,这贯钱怎么只有九百文,是谁送的寿礼,敢戏弄老娘。”

    杨花花表演得声情并茂,使大堂里一片哄堂大笑,不少女眷更是笑得前仰后合,气得裴柔脸色青,恶狠狠道:“我是很穷,不像某些人有皇帝妹夫暗送香粉,可以随心所欲。”

    这句话一出,大堂里顿时鸦雀无声,裴柔忽然也觉得自己说得过分了,口中喃喃道:“我是无心之语,三妹可别往心里去。”

    杨花花却无所谓,她懒洋洋挺了挺胸,淡淡道:“大堂里太闷了,我出去走走。”

    她站起身向外走去,等她走了后,大堂里又渐渐恢复了热闹。

    杨花花顺着花园小径一路走,很快便来到了比较安静的西侧院,这里是杨国忠的贵客房,她闪身进了第一间屋,从怀中掏出小铜镜,对着灯光仔细地看自己的眼角,果然有几条若隐若现的皱纹,杨花花心中一阵恼恨,‘砰!’地一声脆响,将铜镜狠狠摔在地上。

    “是谁!”里屋忽然传来一声底喝,竟是杨国忠的声音。

    “三哥,是你吗?”

    杨花花惊讶异常,杨国忠怎么会在这里?她忽然醒悟,杨国忠可能是躲在这里偷腥呢!她一捂嘴笑道:“三哥,没事!你们请继续,我马上就走。”

    她刚要溜走,杨国忠却走了出来,笑道:“三妹,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可是堂堂右相,要找女人还用得着躲在这里吗?”

    “那三哥躲在这里做什么?”杨花花好奇地问道。

    “唉!”杨国忠叹了口气,道:“不瞒你说,安禄山的心腹刘骆谷给我送来了几箱重礼,我很为难,不知该不该收?”

    “重礼在哪里?我看看!”

    喜欢金银珠宝是女人的天生爱好,杨花花顿时眉目生辉,一阵风似地冲进了里屋,里屋灯火通明,地上放着四只大箱子,箱子本身便是用大块的沉香木所雕,名贵异常,杨花花是识货的行家,她一眼便看出了箱子的名贵,便蹲下来轻轻地抚摸,爱不释手。

    “三哥,我能打开看看吗?”

    “你看吧!”杨国忠坐了下来,他心事重重,喜欢贿赂是他的本性,他当然喜欢收重礼,可安禄山这个敏感地时刻来送礼,便不是那么简单了,必然是和削藩有关,他想让自己帮他延迟范阳削藩,别的事都好说,唯独削藩一事非同寻常,稍不留神就会触犯李隆基的逆鳞,轻则丢官,重则送命,这个礼不好收啊!

    这时杨花花已经打开了一只沉香木大箱子,她眼睛一下子花了,被灿灿金光照得眼花缭乱,箱子里竟是大块黄金,装了满满一箱,她试着拿起一块,却沉甸甸的,她竟拿不起来。

    她不由咋舌道:“三哥,这里有多少黄金?”

    “三箱都是黄金,一共一万两,另外一箱是三万亩上田的地契,安禄山送的这份重礼,我承受不起啊!”

    “三哥承受不起就送我吧!我可承受得起。”杨花花眉开眼笑道。

    “你也承受不起,这是安禄山用来买他军权不丢的价钱,现在的圣上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李三郎了,三妹,你也影响不了他了。”

    “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安禄山又不是送给我的。”

    杨花花笑了笑,她又对杨国忠道:“三哥,我劝你收下这礼,你有多大的能耐,安禄山很清楚,你若没那本事,他也不会送这么重的礼给你,你也不用专门去帮他,只是帮他找找借口,他不就想保住节度使之位吗?借口都是人找出来的,只要三哥替他办了事,成与不成就是另一回事了,实在不成再把礼还给他也不迟,三哥你说是这个理吗?”

    杨国忠想了想,还真是这个道理,万一圣上削藩进行不下去,最后圣上放弃了,这礼不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收下了吗?现在急什么?他心中一松,便笑道:“多亏三妹提醒了,见者有份,三哥也不小气,这三箱黄金我就送你一箱。”

    杨花花大喜,“真的给我吗?”

    “三哥什么时候骗你,等会儿我就让人给你送上马车,不过你可别告诉你三嫂。”

    “我当然不会说!”

    杨花花心花怒放,这个寿宴过得不错,和裴柔那个吝啬女人吵了一架,居然就得了一箱黄金,值啊!

    这时,院子里传来了管家的禀报声,“老爷,张尚书有急事求见,正在府外等候。”

    杨国忠一怔,这么晚张筠来找自己做什么?他一转念,忽然明白过来,难道是为了崔圆那封密信,他怎么知道了?

    “快请!”

    ........

    张筠被请到了杨国忠的外:“我不知今天是相国夫人的寿辰,未备寿礼,惭愧啊!请容我明天补来。”

    杨国忠也回礼笑道:“张尚书见外了,张尚书又不是来参加寿辰的,送不送礼有什么关系,他们去过寿辰,我们来谈正事!”

    张筠听出杨国忠的口气中似乎有点猜出了自己的来意,便微微一笑道:“那我就打扰相国了。”

    两人分宾主落座,一名侍女端来了两杯茶,杨国忠笑道:“我觉得还是晚上不关坊门方便,张尚书以为呢?”

    “是啊!否则今晚我就无法来拜访相国了,我在路上时便想召集大伙儿联合上奏圣上,正式废除夜闭坊门制度。”

    杨国忠抚掌大笑,“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正有此意,我们一起上奏如何?”

    张筠听他胡乱用词,什么叫‘英雄所见略同’,心中不由暗暗摇头,堂堂的右相国居然会词不搭意,也算是大唐的奇闻了,他心中鄙视,但脸上却诚恳道:“那我们就一言为定,杨尚书牵,我居其二。”

    两人又喝了口茶,渐渐便将话题引到了正事之上。

    “前几天,杨相国提议的那件事,我回府想了很久,觉得我们或许可以商量商量。”

    “张尚书指的是哪件事?”杨国忠故作糊涂问道。

    张筠没有吭声,低头慢慢地品茶,半晌,杨国忠忽然恍然大悟,一拍脑门笑道:“我想起来了,原来是那件事。”

    “杨相国想起来了吗?”张筠似笑非笑望着他道。

    “嗯!想起来了,那件事怎么说?”

    张筠却不说了,他话音一转,又转到了削藩之上,低低地叹了一口气道:“我觉得圣上在收节度使军权一事上,着实很不理智,弄不好大唐会出乱子。”

    “张尚书指的是安思顺不肯放弃朔方节度一事吗?”

    安思顺不肯放弃朔方军权的回复是在三天前送到长安,据说李隆基暴跳如雷,差点又宿疾复,一连三天,他把自己关在宫中,谁也不见,因此杨国忠也就无法将崔圆的告密信送进宫去,否则,依杨国忠对收回剑南之权的急切,他早就去汇报了。

    张筠点了点头道:“虽然安思顺说得很含蓄,也有借口,但他实际上还是抗旨不遵,一个手握军权的节度使不遵从圣旨,从李庆安到安思顺,这不就是我大唐的危机吗?我估计哥舒翰也同样不会遵旨。”

    杨国忠也叹了口气道:“可是这不是我们这些臣子所能改变,张尚没现圣上最近几个月开始性情大变了吗?不仅身体垮了,而且所作所为似乎都是一厢情愿,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好像有点不对劲了。”

    杨国忠指了指头,低声道:“是这里不对劲了。”

    用现在的观点,李隆基似乎已经得了老年幻想症,只是程度还不严重,但杨国忠和张筠却不懂,他们只是感受到李隆基出了问题。

    沉默了片刻,张筠道:“所以我们不能再火上浇油,不能再用削藩之事去刺激他,有些事情我们必须保持沉默。”

    “张尚书说的是什么事?举个例子吧!”

    杨国忠虽然政治才干不高,也常常做蠢事,但他也是个极聪明之人,渐渐听懂了张筠的意思,他便告诉张筠,不妨挑破了说。

    张筠笑了笑,道:“比如崔太守送来的那封信,我们是不是可以保持沉默?”

    果然是这件事,杨国忠见自己猜中了,不由心中得意,便也笑道“保持沉默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担得风险太大,若有人弹劾我一本,我可无法交代了,所以....张尚书,你懂我的意思吗?”

    “那好吧!”

    话说到这一步,张筠就没有必要再绕圈子了,他咳嗽一声,便拿出了自己的诚意。

    “前几天杨相国给我说的那件事,我已经反复考虑过了,李林甫虽然已去世,但有些老帐,我认为也必须要算个清楚。”

第三百五十二章 太真蒙难

    ‘嗖!’的一声轻响,一支金箭高高抛起,在空中划过一道赤亮的痕迹,阳光照在金箭上,格外地耀眼夺目,当箭势下挫,光泽开始黯然,‘咚!’地一声脆响,金箭略显孤寂地投进了细颈铜壶之中。

    “娘娘,进了!”

    一名侍女欢喜得直拍巴掌,另一名侍女则跑上前,从铜壶里取出金箭,递上去娇笑道:“娘娘,四丈内五箭齐中,我们可以试一试五丈了。”

    几步之外,杨玉环坐在一只绣墩上,取出一条汗巾擦了擦额头上细细的汗珠,近半年的修道生涯使她清减了不少,但姿容依旧美丽绝伦,丝毫没有受到岁月的影响,每日里弹琴击磬,或者投射金箭,日子平平淡淡地过着,尽管她还是贵妃,名义上还是六宫之,但宫中生的大小事务她已经不再关心,现在大明宫是武贤仪的天下,到处都布满了她的眼线,梅妃受宠只是一度花开,她竞争不过武贤仪,便如三月的梅花,黯然消逝了,只有杨玉环的太真观武贤仪无法插足,但她还是在太真观附近布满了心腹宦官和宫女,时刻监视杨玉环的对外动静。

    但这一切杨玉环都不再关心了,她心静如水,准备在太真观里平平静静地度过下半辈子,今天阳光明媚,久在观中的杨玉环静极思动,便来太真观后面的小院里投掷金箭,杨玉环冰雪聪明,尽管当年李庆安只教授了她不到两个时辰,但她便已经掌握住了投箭的要领,挺胸提臀,手握金箭的两寸处,找到最佳的手感,然后将箭投出,要领她已经非常熟悉了,剩下的就是一次又一次的练习,杨玉环的投箭距离也渐渐从一丈远变成三丈,一直到现在的四丈外。

    “娘娘,再试一试五丈外吧!”她的侍女冰奴提议道。

    杨玉环宫里的心腹已经被武贤仪找各种借口裁撤掉了,现在只剩下两个贴身侍女,一个叫冰奴,一个叫雪奴,都跟随她多年,对她忠心耿耿,杨玉环笑了笑道:“不投了,有点累了,年纪渐长,已经没有年轻时的体力了。”

    冰奴有些伤感地道:“娘娘才三十几岁,哪里老了?”

    旁边雪奴也劝道:“娘娘,你就向圣上低低头吧!你只要肯低头,圣上就一定能原谅你,你就能重新受宠,不要再过这种苦日子了。”

    杨玉环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并没有错,为什么要低头,他原不原谅我,又有什么关系?人这一辈子就这么几十年,转眼就过了,这十几年来,我已经很累了,在这里安安静静地修身养性,有什么不好?至少我不用每天再强作欢颜。”

    冰奴叹了口气,道:“娘娘若是嫁到普通人家,有丈夫疼爱,有儿女孝顺,哪里像现在似的,一入宫门深入海,何时才是出头日?”

    就在这时,她们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娘娘,说话要注意分寸!”

    三人回头,只见台阶前站住几名宦官,背着手,态度冷淡,刚才说话的是一名瘦高个子宦官,名叫温进忠,是武贤仪刚刚提拔的大明宫六总管之一,主管食料供奉,他背着手冷冷道:“武娘娘让我来问一问,贵妃娘娘这里有没有什么需要?”

    太真观是杨玉环的私人禁地,从来不准任何宫中人踏入,这是宫里人人皆知的规矩,平时来送物品都是放在门口便可,今天居然有宦官敢进来,而且是擅自闯入,杨玉环不由勃然大怒,指着外面怒斥道:“你给我出去!”

    “娘娘,武娘娘是一片好意,你不要不知好歹。”

    “滚!滚出去!”

    杨玉环恨得眼中喷火,她随手抄起金箭便朝几个宦官冲去,“本宫杀了你们这几个狗奴才!”

    几名宦官吓得转身便逃,温进忠跑得慢了一点,被杨玉环一箭插在左肩上,痛得他一声惨叫,捂着肩膀,跌跌撞撞向观外逃去,杨玉环见他们逃远了,这才恨声道:“把大门关了,不准任何人再进来!”

    .......

    温进忠一路跌跌撞撞奔回了武贤仪的内宫,杨玉环毕竟是柔弱女子,再加上金箭并不锐利,因此温进忠虽被戳破了一点皮,但其实也并无大碍,尽管如此,温进忠还是哭喊连天,就仿佛他马上要死了一般。

    “娘娘,救我啊!”

    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下子跪在武贤仪面前,带着哭腔喊道:“娘娘,奴才要死了,救我啊!”

    武贤仪正坐在榻前喝一碗燕窝粥,被温进忠的忽然闯来吓了一大跳,她把玉碗重重往桌上一搁,不悦道:“什么事情,这么大惊小怪,你哪里要死了?”

    “奴才....奴才被贵妃娘娘刺了一箭。”

    温进忠摸了摸肩膀,只觉湿黏黏的,火辣辣地痛,“有血啊!娘娘,奴才要死了。”

    “闭嘴!”武贤仪一声怒斥道:“不要再给我丢人显眼了。”

    “是!是!”温进忠不敢再叫喊,武贤仪背着手走到他身后看了看,道:“没什么大问题,只不过破了点皮,上点药就行了。”

    武贤仪关心的是杨玉环的情况,她冷冷问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温进忠连忙上前低声道:“奴才去时,她们没有现我,我听得很清楚,她对圣上颇有怨言,还有她那个侍女,也怂恿她另嫁他人。”

    温进忠便将刚才听见看见之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最后道:“奴才听得清清楚楚,敢以人头担保,绝没有半点虚言。”

    武贤仪眯着眼睛笑了,笑得格外得意,杨玉环终于有把柄落在她手上了,她点了点头,对温进忠赞许道:“你做得很好,本宫赏你一百贯钱,好好去养伤吧!”

    “多谢娘娘赏赐!”温进忠欢喜无限地去领钱了。

    武贤仪哼了一声,转身向李隆基的静室而去。

    ......

    在大明宫中,武贤仪的资格远比杨玉环老,她姑姑便是李隆基曾经最宠爱的妃子武惠妃,她也得了一个‘小武妃’的绰号,她身上流着武则天的血统,因此她在宫内也格外地强硬,她曾经被李隆基宠爱过,为他生下了好几个孩子,却大多夭折了,而自从杨玉环进宫后,武贤仪便和所有的妃子一样,失去了大唐皇帝的宠爱,就这么孤孤单单过了十年后,她得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杨玉环和李隆基生了矛盾,她便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一步步扩大战果,竟重新将李隆基的心牢牢捏在手中。

    刚开始她低调隐忍,不敢过于嚣张,可自从杨玉环进了太真观,她便立刻露出了狰狞的面孔,将大明宫内宫上上下下的主要宦官和宫女都统统换掉,将忠心于杨玉环的宫人也悉数赶走,但这样还不够,杨玉环还在大明宫中,李隆基和她随时会旧情复燃,她一定要彻底断绝杨玉环的希望,几个月来,她一直在耐心地等待着机会,而现在,机会来了,机会不仅是杨玉环失言,同时也因为李隆基这几天情绪反常,脾气格外狂躁,这让武贤仪感到是一个机会,所以今天她才特地派温进忠去刺探杨玉环的情况。

    武贤仪快步走过一座白玉桥,便来到了李隆基的静心殿,门口侍卫正要去禀报,武贤仪却摆摆手问道:“圣上怎么样了?”

    侍卫小声道:“今天安静点了,御医说圣上不能再受刺激。”

    “我知道了,我去看看他!”武贤仪快步向宫殿内走去。

    ......

    静心殿的一间静室里,李隆基佝偻着后背站在窗前,他出神地望着远处花开得正艳的几株石榴,他今天的情绪已经平静了许多,四天前他得到消息,安思顺拒绝了罢免他朔方节度使的诏书,在某种程度上,这就是拥兵自立了,连李庆安都不敢走出这一步,安思顺却走出了,这个消息使李隆基心中的狂暴之兽被释放了,几年来的纵欲和滥用药物摧毁了他的身心,他失去了一个帝王应有的涵养,歇斯底里地在宫中吼叫、打人、杀人,俨如在大明宫掀起了一场暴风骤雨,每一个人都吓得瑟瑟抖,他们就仿佛狂风暴雨下的一株株小树,随时有死亡的危险,连武贤仪也不敢来看他。

    好在李隆基最后把自己关在静心殿中,不吃不喝,不准任何人进静心殿一步,一直到昨天下午,李隆基才重新恢复了饮食。

    几天的精神折磨使李隆基憔悴不堪,仿佛又苍老了几岁,对正常人而言,当他遭受了重大挫折后,往往会反省回思,寻找自己犯错的症结所在,但对于李隆基却已不是这么回事,他的思维方式开始异于常人了,他非但没有意识到自己削藩的激进,反而认为是自己平时太过于软弱,太迁就这些节度使了,所以他们根本不把自己的旨意放在眼中,他在静静地思考,他需要采取一些强硬的措施,他要让天下所有人都在他的帝威下瑟瑟抖。

    李隆基的拳头慢慢地捏紧了,此时他非但没有回头反省,反而在歧路上越走越远。

    这时,静室外传来一阵低微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武贤仪的声音,“陛下,臣妾可以进来吗?”

    “可以进来!”

    门开了,武贤仪从外面翩翩走进,公允地说,武贤仪也是一个美貌绝伦的女子,她今年已近四十,但看起来她仍如二十余岁的丽人,她尤其爱穿一身绿裙,绿裙衬托出她白腻的肌肤,就俨如一片四月的新叶。

    曾几时,唯一能安抚李隆基内心焦躁的,并不是武贤仪,而是杨玉环,杨玉环就仿佛是春雨,细细密密地滋润着李隆基孤独而苍老的心,但现在,武贤仪已经不给杨玉环这个机会了,当杨玉环没有能跟上李隆基的心路历程,便给了早在暗处窥伺的武贤仪一个机会,她恰到好处地出现在李隆基身边,并无情地将杨玉环关在了门外。

    她的姿容仅次于杨玉环和梅妃,但她的心机却是前两个人望尘莫及,杨玉环老实厚道,梅妃孤芳自赏,而武贤仪的心机和城府却比大海还要深,比毒蛇还要狠。

    她就像一个极善解牛的庖丁,而李隆基就是她刀下之牛,李隆基心中的任何一个细微变化,都被她了解得一清二楚,她知道自己该怎么样才能达到目的。

    她慢慢走到李隆基身边,温柔地扶住了他的胳膊,柔声道:“陛下感觉好点没有?”

    “朕感觉好多了,这两天朕的心情不好,让爱妃受苦了。”

    “陛下,臣妾有罪!”

    李隆基瞥了她一眼,奇怪道:“爱妃有什么罪?”

    “臣妾没有服侍好陛下,臣妾无用,臣妾恳求陛下原谅玉环,让她来服侍陛下。”

    “她?”李隆基冷笑了一声,“等她向朕低头再说,朕就不信收拾不了她!”

    “陛下,其实臣妾以为并不是玉环有问题,她是老实人,和陛下也有感情,臣妾认为是她身边人在怂恿她抗拒陛下。”

    “爱妃听到了什么吗?”

    “臣妾不敢用这点小事烦扰陛下。”

    “说!”李隆基的脸阴沉下来,“不准你有半点隐瞒。”

    武贤仪万般无奈,只得叹口气道:“臣妾今天派宦官探望玉环,宦官无意中听到一个叫冰奴的侍女对玉环说,如果玉环嫁到普通人家,就会有丈夫疼爱,就不会受这么多苦。”

    “是吗?”李隆基冷冷问道。

    “臣妾不敢隐瞒陛下,也不敢瞎编谎话,陛下若不信,可以当面去对质。”

    “不用对质了!”

    李隆基忽然提高声音,厉声喝道:“来人!”

    从外面跑进来几名侍卫,李隆基一字一句令道:“立即去太真观,把那个叫冰奴的侍女给我乱棍打死!”

    “是!”几名侍卫疾奔而去。

    武贤仪花容变色,惊道:“陛下,饶她一命吧!臣妾只是说说而已。”

    她跪了下来,哀求道:“若让贵妃娘娘知道是我说漏了嘴,她不会饶我,陛下,贵妃娘娘可是六宫之啊!请饶过那个侍女吧!”

    “她已经出家,从此以后,不再是六宫之了。”

    李隆基转身向殿外走去,“传驾,朕要去御书房。”

    武贤仪望着李隆基的背影远去,她不由阴险地笑了起来,打死了杨玉环的贴身侍女,杨玉环还可能会到他身边吗?

    .........

    李隆基来到了御:“这几天可有什么重大事件?”

    旁边的鱼朝恩立刻恭敬地答道:“今天上午,杨相国来找过陛下两次,说是有紧急大事要禀报陛下,他一直在宫外等候。”

    “立刻召他来见朕!”

    过了片刻,一名宦官磨磨蹭蹭走了进来,低声道:“陛下,贵妃娘娘有信给陛下。”

    “信在哪里?”

    宦官呈上来一封素笺,李隆基展开来,只见上面凌乱地写着:‘放我出宫,我要去玉泉观为道,一时一刻也不愿再呆在这血腥的杀人之宫!’

    若是在从前,李隆基一定会吓得跑去连哄带劝,恳求杨玉环回心转意,但现在的李隆基已经不能用常人之心来度量了,更重要是他对杨玉环之心也淡了,他刚刚平息的怒火腾地又燃了起来,沸腾的烈火瞬间将他的理智吞噬了。

    ‘刷!刷!’几声,他将素笺撕成碎片,猛地向空中扔去,咆哮着吼叫道:“让她滚!滚出朕的大明宫,不准再进宫一步。”

    鱼朝恩等宦官吓得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陛下息怒!陛下保重龙体!”

    李隆基一口气缓了过来,他觉得自己深深地受到了伤害,杨玉环竟然称大明宫是血腥杀人之宫,他无论如何不能原谅她,就算她来求自己,他也绝不原谅!

    这时,杨国忠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哭拜道:“陛下,饶了贵妃娘娘吧!饶了她吧!”

    杨国忠害怕之极,一旦杨玉环被撵出大明宫,他们杨家的最后希望也就断绝了,他砰砰磕头,语无伦次,只恳求李隆基能再饶过杨玉环一次。

    李隆基异常疲惫地摆摆手道:“你先站起来,你是右相国,不要效儿女态。”

    “是!”杨国忠站了起来,心中惶惶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李隆基叹了口气道:“杨爱卿,玉环是朕的家事,你是朕的公事,朕不会混淆两者,不会因此罢免你的相位,你就不要再多说了。”

    停了一下,李隆基又道:“玉环在宫里是出家为道,在外面也是出家为道,没有什么区别,你是她兄长,就多照顾一下她吧!”

    “臣遵旨!”杨国忠见已无可挽回,只得万般无奈地答应了。

    这时,李隆基喝了一口茶,问道:“说吧!你有什么紧急大事要来禀报朕?”

    杨国忠一下子想到了正事,连忙道:“陛下,回纥可汗派特使进京,他们答应可以退兵,但要和陛下商量退兵的条件。”

    “是吗?”这个消息有点出乎李隆基的意料,他冷笑一声道:“他们倒软得挺快。”

    杨国忠也点点头道:“陛下,臣和其他几个相国都以为回纥其实已经有退兵之意,只是想勒索大唐的财物,所以才来谈判,臣建议陛下接见这个使臣,听一听他们究竟想要什么?”

    李隆基却有些走神了,他从头至尾都不是很关心回纥人的南侵,他只关心可以利用回纥南侵,削夺安思顺和哥舒翰的军权,现在安思顺竟敢抗旨不遵,估计郭子仪和汴王也拿不下他,只有自己亲自去夺他劝,那时看他还有什么话说,这一刻,李隆基心中只想赶去朔方,想看一看安思顺那绝望的模样,这个念头竟是如此强烈,使他根本就不考虑朔方和长安的距离。

    想到这,李隆基淡淡道:“朕不想接见这个使臣,朕打算去一趟朔方,亲自和葛勒可汗谈判。”

    .........

    天宝十二年四月初十,李隆基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决定,他将出巡朔方,亲自去和回纥葛勒可汗进行谈判,尽管百官强烈反对他离京去出巡险地,但李隆基已经铁定了心,他急令河东节度使李琬率五万河东军渡过黄河,赶来朔方护驾,由着令羽林军大将军陈玄礼率八万关中军随驾前往,此时,陇右的变局尚没有传到长安,李隆基便把李璿的七万大军算在内,这样一共有二十万大军护驾,足够将安思顺压垮。

第三百五十三章 僵而不反

    伊州伊吾县,这是进入北庭的第一州,也就是今天新疆哈密,从三月初开始,各地唐军便开始陆陆续续汇集伊州,除了小勃律的军队因路程遥远外,其余龟兹、玉阗、碎叶、庭州各地安西军都已大部分抵达,到四月中旬,伊州已经聚集了近七万安西军。

    密密麻麻的安西大帐驻扎在伊吾城外,延绵三里,不断还有军队从遥远的西方而来,汇入这座庞大的军营之中。

    李庆安在伊州已经呆了一个多月,他每天的事情就是阅读从各地送来的各种大量情报,崔乾佑率军不断东进,但他每天都会派两名信使赶来送信,向李庆安汇报每天的进军请况。

    其次便是汉唐会从大唐各地送来的情报,这原本是汉唐会自己的情报体系,现在被李庆安稍加改造,便成了他的情报网,伊吾就有一个鸽信中转点,汉唐会从各地来的情报便源源不断汇集伊吾,汇至李庆安的案头。

    军营的中军大帐位于军营的中间,是一定白色的巨大营帐,这里是安西军高级将领开会商议重要事情的地方,紧靠中军大帐还有四顶小帐,分别有小门和大帐相连,有沙盘帐,有李庆安的寝帐,还有小会议室和李庆安处理日常文书的地方。

    此时李庆安正在沙盘帐中,他正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关陇一带的沙盘地图,经过几年的制作,他不仅拥有了整个安西地区的沙盘,同时也有了河中、河西、关陇等主要地区的沙盘地图,制作得非常细致,不仅山脉河流和平原都和原貌基本无异,就连桥梁、城池、村镇以及各地人口数量、粮食物产,甚至包括军营驻兵也都一一用小牌子插在沙盘上进行备注,可以说这是一种非常具有战略价值的全方位立体地图。

    当然,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军队会调动,人口也会迁移,所以这些信息都要及时更新。

    李庆安之所以关注关陇地区,是因为他刚刚得到紧急情报,李隆基竟要出巡朔方,亲自和回纥人谈判退兵的条件,李庆安也接到了安思顺拒绝交权的情报,同时他也接到了哥舒翰率军入大非川的消息,这两个消息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无论是安思顺还是哥舒翰,他们哪会这么容易把军权交出,七大节度使,除了河东节度使是亲王李琬外,唯一好收拾的可能就是岭南五府经略使何履光了,其余五大节度使,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李隆基的意图太明显,这就让其他节度使都心生警惕,想方设法逃避被夺权,这次李隆基亲赴朔方,名义上是和回纥可汗谈判,实际上就是亲自出马,强夺安思顺的军权。

    情报上说,李隆基调集二十万大军会猎朔方,但李庆安知道,其实没有二十万了,至少李璿那里就少了三万军,李璿原本计划是带七万军北上,但实际上他只得了四万军,另外还有八万关中军,这些军队李庆安也没有放在眼里,原本的关中军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但高仙芝因打南诏兵力不足而将十万关中军调进剑南,便没有再回来,这支关中军一半以上都是招募的新军,参军时日不久,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养尊处优的羽林军,大多出身名门望族,他们这些人当当仪仗兵还可以,可要他们去战场打仗,就有点勉为其难了。

    可李庆安更关心的却是河东军渡过黄河,他不理解李隆基为什么会做这个决定,只能说明李隆基已经昏庸之极了,或者是为了夺安思顺的军权,他已经不顾一切后果了。

    “去请严先生了吗?”李庆安回头问亲兵道。

    “回禀大将军,已经去了,估计很快就会到来。”

    “嗯!”李庆安点了点头,他忽然又想起一事,令道:“立刻一封鸽信去长安,令常进要尽快打听到贵妃的出家之处。”

    这也是李庆安刚刚接到的一个消息,宫中有秘闻传出,杨贵妃竟离开了大明宫,在宫外出家做女道士了,李庆安略微知道一点,杨贵妃和李隆基关系恶劣,多少和他有点关系,他很担心杨贵妃的安全。

    这时,如诗从旁边的小帐门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碗药,笑道:“大哥就那么牵挂贵妃吗?”

    自从生了拜占庭公主事件后,明月已经不太相信李庆安的自觉性了,为了管束住李庆安,她便让如诗跟在李庆安身边,照顾他的起居

    一般而言,只要不是打仗,唐军主帅出门在外,带一个女人在身边是很正常之事。

    当然,安西军的军营里也有女护兵存在,这是安西军的一大特色,除了安西军外,安禄山的范阳军也效仿安西军建立的女护兵制度,另外,高仙芝的剑南军中有一支女弓手,也算是一大特色。

    除了这些正常的女兵外,各军军中其实还有一些特殊的女人,那就是随军军ji,女人是稳定军心的润滑剂,她们的存在对军队很重要,几乎在各大军队中都有,尽管安西军的传统是没有随军ji女,但每个节度使都会允许ji女上门做生意,负责扎营的军官会在后门外特殊地扎十几顶营帐,士兵们获得准许后,便会络绎不绝地来这里享受女人的滋味,士兵们便叫这些营帐为‘美人帐’,当然,大部份ji女和美人没有什么关系。

    如诗这次随李庆安来伊州,她不仅要照顾李庆安的起居,同时还要协助粟特老医生博罗多给李庆安治病,要治好李庆安的病并不是一副药吃上几个月就能治好,需要长时间的观察,不断地加药减药,至少需要三四个月的时间,甚至还会更长。

    治疗李庆安的病需要涉及到一些李庆安的**,亲兵们不太方便,让别的女人更不方便,只有他自己的女人才是最为适合。

    “大哥,吃药吧!”

    如诗把药碗递给了李庆安,她见李庆安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便抿着嘴儿一笑道:“是我的问题让大哥感到尴尬吗?”

    李庆安接过药碗,呵呵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贵妃娘娘对我有恩,她又认了明月做妹妹,我关心她很正常,再说她又是我的徒弟,你想得太多了,我是怕她被歹人所趁,所以我才要保护她。”

    如诗嘻嘻一笑道:“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大哥解释这么多干嘛?”

    “这个....不解释清楚,说不定你又要向你大姐写报告了,又让我x子不好过。”

    “那是你自己心虚,这种事情有什么好说的。”

    如诗指了指药碗笑道:“快点吃药吧!呆会儿可凉了。”

    李庆安一口气将药喝干,这时,严庄快步走了进来,笑呵呵道:“大将军几时才能让我们看见安西的少帅?”

    李庆安也笑道:“我正在努力,快了吧!”

    严庄又对如诗开了个玩笑道:“如诗姑娘,你身上的责任可重大啊!”

    如诗脸一红,拿着空碗快步连忙到后帐去了,李庆安指了指椅子,示意他坐下,“先生如此高兴,是听到什么好消息了吗?”

    严庄坐了下来,眯着小眼睛道:“难道大将军认为不是好消息吗?”

    “我也认为这是好消息,所以我才请先生来商量,下一步我们该怎么行动?”

    严庄脸上的笑意消失,眼中变得严肃起来,他沉思了片刻道:“其实这个问题我一直在考虑,圣上这样削藩的话,肯定会引非常严重的后果,从安思顺和哥舒翰的抗旨便可看出,这几个边疆重臣都已经有了反抗之心,哥舒翰和安思顺因为兵力不足,可能闹不起事,但安禄山就不同,他经营河北十几年,兵精粮足,为了保住自己的军权,他已经不惜一切代价,如果圣上坚持要夺他的军权,他造反的可能就有十之**了,安禄山一反,天下必然大乱,大将军的机会不会就到来呢?”

    李庆安却轻轻摇了摇头道:“还有一个可能先生没有想到,那就是安禄山做出强硬姿态,使圣上不敢再轻举妄动,转而去对付高仙芝,这就像我河西剿匪一样,说不定安禄山也来个河东剿匪,这样一来,安禄山造反的可能性就很小了,朝中局势就僵持那里,至少可以维持几年,那样我就有时间继续经营安西了。”

    严庄明白了李庆安的意思,李庆安不想现在出兵中原,他希望能够再赢得一点时间备战,确实,这很有必要,一方面,李庆安对安西军还谈不上完全控制,只有他的嫡系和死忠党羽才会支持他争夺天下,而不少官员依旧是支持朝廷,所以他需要时间捏紧军队,另一方面,安西的四边还不稳,吐蕃有反噬的可能,回纥实力还在,而大食一旦解决了国内危机,必然会继续东进,可一旦李庆安进入中原,安西就很难再保持这样强势了,这样,李庆安还是需要时间彻底解决周围的不利因素。

    严庄背着手走了几步,他又走到沙盘前,凝视着沙盘上的山川河流,半晌,他徐徐道:“或许我有一个方案,可以让中原局势形成大将军想要的局面,让安禄山僵而不反。”

    “先生请说!”李庆安也走到了沙盘前。

    严庄拾起旁边的木杆,指向朔方一带道:“安思顺兵力太少,圣上这次削他的军权不容置疑,一定会成功,受这个成功的鼓舞,圣上必然会趁热打铁,继续强势削藩,要么是哥舒翰,要么就是安禄山。”

    严庄将木杆陇右青海一带,道:“哥舒翰已经率军进了大非川,那一带地势很高,身体弱之人根本无法进入,圣上也一样进不去,所以他未必会动哥舒翰,我猜他极可能是直接对安禄山下手。”

    李庆安没有说话,他静静地聆听着严庄的分析,严庄又接着道:“所以要想实现大将军所要的局面,关键就在圣上这里,我们必须要迫使他放弃对安禄山的强硬削藩。”

    说到这里,严庄轻捋短须笑道:“大将军想到我的方案了吗?”

    这时,李庆安的目光落到了河西之上,严庄抚掌大笑道:“大将军果然一点就透!”

    他用木杆一指河西道:“没错!我的方案就是再入河西,现在哥舒翰调走了河西之军,河西异常空虚,正是占领河西的大好良机,只要大将军出兵河西,圣上必然会心生忌惮,不敢再用强硬手段对付安禄山,那样一来,安禄山压力减小,他造反的可能就大大降低,毕竟他也需要时间。”

    李庆安缓缓点了点头道:“先生的方案非常精辟!”

    他接过木杆,指着河西西部一带笑道:“占领河西全境在政治会对我不利,我只要拿下沙州和瓜州,河西的大门便对我敞开了,先生以为如何?”

    “大将军说得不错,其实拿下沙州便可,而且大将军可以上书储君和朝廷,说现吐蕃巡哨出现在沙州一带,现在河西空虚无兵,希望朝廷能允许安西军入河西防御,只要朝廷或者储君答应,大将军便出师有名了,而且出兵沙州,必然经过瓜州玉门关,这样瓜州也一并落入囊中。”

    说得这,严庄忽然眼珠一转,得意地笑道:“仓库的战利品中不就有吐蕃军的盔甲吗?索性大将军就派人装扮成吐蕃军去骚扰敦煌县,让敦煌县令来向大将军求援,岂不是更出师有名?”

    李庆安哈哈大笑,一竖大拇指赞道:“若论阴谋诡计,天下再无人出先生之右。”

    ..........

    七天后,一支千人的吐蕃军出现在敦煌县以西三十里外,此时驻扎沙州的豆卢军已经被哥舒翰调走,整个沙州只有数百乡勇,吐蕃军的出现使沙州上下惊恐不已,四周的民众纷纷入城躲命,沙州长史和敦煌县令一方面火禀报朝廷,令一方面他们急派人向驻扎星星峡的安西军和驻扎伊州的伊吾军求救。

    很快,李庆安便得到了求救信,他立刻上书朝廷向政事堂和李豫说明了情况,同时,他亲率三万大军穿过了星星峡,向河西瓜州和沙州进军。

    ..........

    就在李庆安向沙州进军的同一时刻,漠北草原也被崔乾佑搅得天翻地覆,在茫茫的草原上,六万余唐胡联军席卷而来,铺天盖地的骑马在草原上疾奔,他们一路杀戮洗劫,一个月后,大军便抵达了回纥牙帐所在的嗢昆水上游一带。

    联军杀来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回纥牙帐,此时回纥主力尚在九原一带,留守牙帐的是葛勒可汗的次子骨啜特勒和宰国延支伽罗,还有留守驻兵一万余人。

    惊恐的号角声在嗢昆河畔回响,妇孺老人纷纷弃帐而逃,奔至金顶大帐求救,这时一名报信军官飞驰而来,冲到大帐门口惊呼道:“王子殿下,敌军离此已不足三十里,正疾杀来,有五六万人之多,势不可挡,请王子离去。”

    大帐内,王子骨啜特勒正在一群文官贵族紧急商量对策,听到这个消息,众人同时脸色大变,骨啜特勒惊惶道:“各位,敌军已经杀至,我们该如何应对?”

    宰国延支伽罗连忙道:“大家听我一言,敌军势大,我们不可抵挡,要立刻撤离,牛羊财产都不能要了,保住性命要紧啊!”

    这时,帐帘一掀,回纥留守大将拔览奔进帐大喊道:“你们带殿下离开,我率军去阻拦唐军,能抵挡一刻算一刻,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喊罢,他出帐翻身上马,下令道:“鸣号,集结军队!”

    “呜——”一连串的号角声在草原上吹响,这是兵力集结的命令,一万多回纥骑兵从四面八方汇集,片刻,一万军队便已汇聚完,这时,王子骨啜特勒和宰国延支伽罗等数百名官员贵族已经仓惶向南逃窜了,草原上到处是骑马奔逃的妇孺老人,帐篷倒了,集奶罐倾翻在地,羊群四散奔逃,老人孩子,叫声、哭喊声连成一片,场面混乱不堪。

    就在这时,西方十几里外的草原上出现了一条长长的黑线,这是唐胡联军杀到了,大将拔览见形势万分危急,他一挥大刀,喝令道:“回纥勇士们,跟我去迎战!”

    “杀啊!”一万余回纥骑兵挥舞着战刀,迎着敌军浩浩荡荡冲去。

    这时,联军主将崔乾佑也现了对面有大军杀来,他一挥手令道:“缓步整军!”

    六万大军登时放缓了冲击的步伐,渐渐停止前进,开始迅在草原上摆列阵势,整理队伍,他们按照各部落的顺序依次排列,正中间便是六千唐军,随着回纥军越来越近,崔乾佑一声厉喝道:“大军准备冲击!”

    无数的刀枪剑戟刷地指向回纥军,俨如密密麻麻的兵器森林,队伍开始奔跑起来,双方越来越近,相隔不到两里,崔乾佑见时机已到,他大喝一声,“擂鼓,冲击!”

    巨大的鼓声轰隆隆地敲响了,六万大军一声呐喊,仿佛平地一声闷雷,大军万马奔腾,马蹄敲打着地面,惊天动地,俨如海潮狂涛,铺天盖地地向回纥军席卷而去。

第三百五十四章 回纥撤兵

    九原城下的回纥大帐中,数十名回纥高级将领济济一堂,饮酒作乐,他们已得到消息,大唐皇帝李隆基将亲自来九原谈判撤军事宜,为表示谈判的诚意,李隆基特地命人先送来一千担羊酒和数千头牛羊,作为对回纥人的犒赏。

    大帐中灯火通明,狂笑声不断,一百多名被掳掠来的少女浓妆艳抹,被逼着陪他们饮酒作乐。

    一名回纥将领搂着一名少女大笑道:“大唐的皇帝真他娘的贱,我们杀他的子民,抢他的女人,踏平他的城池,他居然还送酒来犒赏我们,简直闻所未闻。”

    另一名回纥将领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酒,一抹嘴角道:“这是唐朝皇帝不把他的子民当人看,既然要来求和,咱们就好好勒索他一笔,不枉跑这一躺。”

    这时,葛勒可汗摆摆手笑道:“大家听我说,这次谈判,咱们要边打边谈,吸取上次的教训,不去招惹那些彪悍的党项人,咱们就直接杀向关陇南部,那里都是汉人聚集区,那里更加富饶,女人更加漂亮,咱们好好抢他一票,把他们杀痛了,唐朝皇帝自然会让步。”

    大帐里顿时爆出一片狂笑声,就在这时,大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名回纥士兵急奔入帐,他脸上和身上都是暗褐色,那原本应该是血,但一路风尘仆仆,风吹日晒将他身上的血晒成一层外壳。

    “可汗!”他一声悲呼,大帐里依然笑声不断,但离他最近的几个人都停了下来,惊讶地看着他,这种惊讶仿佛是一种迅传播的病毒,大帐中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愣住了,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出了什么事情?”葛勒可汗注视着这个浑身是血的士兵,心中开始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可汗!安西大军突然杀来,我们死伤惨重,拔览大将军率领一万多人去拦截,结果寡不敌众,全军覆没,安西军赶上了逃命的妇孺老人,那个崔乾佑心狠手毒,他将所有的男人都杀了,甚至小孩也不放过,十几万牧民啊!最后逃脱者不足万人。”

    大帐中霎时间如死一般沉寂,随着几声凄厉的喊叫,回纥将领都疯似地跳起来,他们的家眷子女大多留在草原,有人破口大骂,有抢天呼地,有的以头撞地,悲哭声、吼叫声在大帐中吵嚷成一团。

    “都给我统统安静下来!”

    葛勒可汗一声怒吼,大帐里一下子又安静下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为什么我一直没有接到消息,这是怎么回事?”

    “可汗,安西军狡猾异常,他们先派斥候队在南面截杀报信者,和我一同报信的有三十人,可是只有我一个人杀出重围,其他全部都被截杀了。”

    尽管葛勒可汗心中惊乱异常,但他还是克制住内心的焦急问道:“他们有多少兵力?唐军有多少?现在他们在哪里?”

    “他们有五六万人,但唐军不多,只有数千人,其余是同罗部、葛逻禄部、沙陀部和黠戛斯人,但领却是唐军大将崔乾佑,我离开时,他们带着抢来的财物和各部女人正要回去。”

    “可汗!快去追,绝不能放他们跑了!”大帐中顿时吼叫声一片。

    葛勒可汗一摆手,大帐里又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急切地看着他,焦虑之火在他们眼中燃烧。

    葛勒可汗心中更加焦急,他的几百个女人被抢走了,他的五个儿子和十几个女儿生死不知,但作为可汗,他不能表现这么急态,他扫了一眼众人,缓缓道:“如果就这么回去,我们将得不到任何补偿,与唐朝皇帝的谈判就意味着失败,你们不在意吗?”

    “以后可以再来打,但要夺回我们的家园和女人,可汗,走吧!”

    “可汗,走吧!”大帐里喊声一片。

    葛勒可汗猛地一脚踢翻了眼前的桌子,酒菜摔落一地,他把刀大吼一声道:“好!先回去,杀死侵犯者,夺回我们的女人。”

    “杀回去!”

    回纥将领们叫喊着冲出了大帐,大营中乱成一团,得到消息的回纥大军,只能用‘仓惶撤军’四个字来形容,一夜之间,九原城外的回纥军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到处是他们丢弃的帐篷、箱子和牛羊等物品,不少抢来的女人来不及带走,被他们统统杀死。

    他们仿佛一群被驱赶的蝗虫,密密麻麻地向草原深处疾奔而去。

    天还没有大亮,九原城的唐军便现回纥撤军了,几万军民一起涌上城头,望着空空荡荡的回纥大营,都忍不住一起欢呼起来。

    这时,郭子仪高声令道:“开城门,派人去四处查看情况。”

    旁边的汴王李璥连忙道:“老将军,当心回纥人有诈,我们不可大意。”

    郭子仪大笑道:“殿下放心,回纥人一定是赶回去了,若我没料错的话,这必然是安西军出兵回纥,抄了他们老巢,我了解回纥人,他们没有这么多计谋。”

    李璥愣了半晌,他忽然叫道:“老将军,若回纥人真的撤军,我们要立刻赶去灵州,父皇有旨令到来,命你我立刻赶去灵州和他汇合。”

    郭子仪大吃一惊,圣上居然来朔方了?他根本就不知道,他急问道:“圣上现在在哪里?”

    “我也不知,我十天前接到飞鸽密旨,说父皇已经离开长安来朔方巡视了,现在到了哪里,我确实不知晓。”

    郭子仪呆呆地站在城墙上,他当然明白这是圣上亲自来朔方夺权,只是他没有想到局势居然会变得如此严重,圣上为夺安思顺之权,亲自来朔方了,而且还是大张旗鼓,如此一来,安思顺还会老老实实在灵州城等死吗?

    郭子仪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他的一次机会,若抓住这次机会,将是他郭子仪彻底翻身的时刻,他从中武举人至今,一直便默默无闻,这个机会他已经等了几十年,他怎么能不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

    想到这,郭子仪立刻低声对李璥道:“殿下,请这边走一步,我有一事和殿下商议。”

    ..........

    李隆基在八万关中大军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地离开了长安,开赴朔方,尽管他恨不得插翅飞到朔方,将敢抗旨不遵的安思顺千刀万剐,但他也知道,他所带的军队还是不足以保护自己的安全,尤其回纥有八万大军在九原一带,如果他掉以轻心被回纥人偷袭抓住,那可就是千古奇耻了,李隆基到了庆州便驻足不行,等候河东军和陇右军赶来和他汇合。

    李隆基虽然是简服出巡,但他的排场一点都不减,庆州太守张遥为了迎驾,特地动员当地百余富户捐钱二十万贯,又征用了万名民夫将一座破旧的隋炀帝行宫修葺一新,由于行宫周围无树,他们便从各地把树拔来栽上,再用绫罗绸缎缠绕在树上,使行宫看起来华丽无比,也使李隆基深感满意。

    而且太守张遥又从白马县找到了两名千娇百媚的少女来侍奉李隆基,这更拍准了李隆基的马屁,使李隆基对他大加赞许,许诺将调他进京任重职。

    正是这些细致入微的安排使李隆基没有感到旅途之苦,反而有一种巡游之乐,不过很快,李隆基便高兴不起来了。

    三天后,西凉王李璿率四万军队先抵达了庆州,李璿怕父皇责骂,一直没有把哥舒翰抗旨不遵的消息传给父皇,但现在他已经无法隐瞒了,李璿只得来到父皇面前跪下请罪。

    如果说李璥还算是一个比较聪明的读书人,尽管胆小,但至少他会用人,知道可以信任郭子仪,那么这个李璿就是一个十足的花花公子了,他容貌俊秀,风流倜傥,一直便受李隆基的宠爱,对他在外面放荡不羁,屡屡惹是生非也睁只眼闭只眼,这样便更加纵容了李璿,他才二十二岁,可恶名却已整整传了十年。

    在长安李璿可以随心所欲,无人敢管,可在陇右军中,他却劣根不改,屡屡触犯军规,令陇右军上下不耻,因此这四万陇右军他带得异常艰难,若不是长孙全绪及时赶到,替他稳住了军心,他根本就无法将军队带出河湟。

    李璿心中惶惶不安,他将哥舒翰欺骗他之事,详详细细说了一遍,最后泣道:“儿臣经验不足,过于相信哥舒翰,以至于被他所骗,他已率军遁去大非川,儿臣心中惶恐,不知该如何告之父皇,请父皇降罪!”

    一直到这时,李隆基才得到了真实情报,他的儿子,西凉王李璿并没有得到预定的七万大军,仅仅只得到了四万军,而其余军队全部被哥舒翰带去了大非川。

    这又是李隆基在短时间内所遭受的另一重大挫折,不仅安思顺抗旨不尊,就连他一手提拔的嫡系大将哥舒翰也竟敢不理睬他的旨意,擅自将军队带走了。

    ‘咔嚓!’一身,李隆基手中的笔被折成了两段,他心中再一次燃烧起了滔天怒火,望着跪在地上的儿子,他恨不得一脚将这个没用的儿子踢翻,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失去帝王的理智,他慢慢冷静下来,问道:“朕只问你一句话,你为什么要隐瞒此事,直到今天才告诉朕?”

    李璿已经得到了长孙全绪的教授,他磕了一个头,流泪道:“儿臣本想立即就告诉父皇,可我听到安思顺之事对父皇打击很大,儿臣怕父皇再受不了哥舒翰这个打击,所以不敢将此事告诉父皇,儿臣是出于一片孝心,望父皇明察!”

    李隆基长长出了口闷气,事已至此,他也无可奈何了,总不能把自己儿子杀了吧!或许他真是体谅自己,想到这,李隆基将这份怒火压在心中,但同时他心底也杀机迸,他暗暗下定了决心,所有的节度使他一个都不饶,每一个节度使他都要坚决杀掉。

    就在这时,门口有宦官禀报:“陛下,杨相国求见!”

    “命他进来。”

    李隆基并不是一个人来朔方巡视,右相杨国忠和兵部尚书陈希烈也陪同他一起来朔方,其实杨国忠早就得到了哥舒翰抗旨不遵的消息,这件事早在李隆基决定巡视朔方之时,便已在长安传得沸沸扬扬,但杨国忠没有把此事告诉李隆基,他担心李隆基抗不住打击而一命呜呼,那时李豫登基,就不会有他的好日子过了。

    他刚刚听说李璿来了,便知道事情要败露,立刻急急慌慌跑来,一进门,他便仔细地上下打量李隆基,还好,似乎没有旧病复的样子,也没有失惊风狂,他心中一松,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杨相国有什么事吗?”李隆基见杨国忠面带喜色,不由有些奇怪地问道。

    杨国忠上前施礼道:“臣刚刚听几个党项人说,有军队渡黄河而来,臣估计是荣王殿下率兵赶到了。”

    “应该是他吧!朕算算时间,他也该到了。”

    这个消息让李隆基感到了一丝欣慰,他的脸色略有缓和,便问道:“你说的党项人是朕要接见的那些党项人吗?”

    “正是!他们已经赶来,正在外面候见。”

    李隆基点点头,道:“可以召他们觐见。”

    片刻,侍卫们领着几名党项人走进了行宫大殿,这几名党项人正是党项大酋长拓跋雄和他的妻子,以及房当部酋长房当骆和他的儿子房当英义,他们因为在抵抗回纥入侵中立下了大功而被李隆基接见。

    李隆基的行宫戒备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数千名精锐羽林军严密地护卫着行宫的每一个角落,戈戟锋利,杀气森森,行宫的大殿当然远不如大明宫殿宇那种恢宏气势,但也颇为深扩,李隆基坐在高高的龙座上,显得他威严而神秘,令四名党项人不敢仰视,匍匐跪在地上。

    拓跋雄颤声道:“党项部贱民拓跋雄叩见吾皇万岁,祝陛下万岁万万岁!”

    贱民是拓跋雄的卑称,其实他的父亲拓跋赤曾经出任过盐州太守,但他本人没有得到朝廷授官,只是一介平民。

    李隆基见他们几人身材雄壮,卑微懂礼,心中不由很有些好感,便笑道:“这次回纥南侵,多亏你们党项人挺身而出,为朕分忧,为国解难,朕要好好重赏你们,你们自己说吧!想要什么?”

    几个党项人都没有吭声,这时,杨国忠在一旁笑道:“难得陛下有这么好的心情,让你们自己挑赏赐,这可不是轻易能得到,好好珍惜这次机会吧!”

    拓跋雄和房当骆暗暗交换了一个眼色,其实他们早就商量好了,这是他们党项人的一次崛起的机会,一旦错过,他们将是党项部的罪人,房当骆更会说话,汉语说得更好,下面就由他来提议,他重重磕了一个头道:“正如陛下所言,党项人也是陛下的子民,当为陛下分忧,为大唐效力是我们的本分,党项人不要任何赏赐,为了保卫大唐的边疆,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党项人愿为陛下之犬,替陛下镇守关陇北大门,为陛下效命!”

    这几句话说得极为漂亮,也颇具诱惑,让李隆基怦然心动,他就是苦于朔方兵力不足,才使回纥能长驱直入,打得朔方军闭门不出,如果要募兵,又费钱费粮,募得的兵也未必能打仗,而党项人生性彪悍,又能骑善战,更重要是,他们不需要自己一钱一粮,可以减轻已经负重不堪的朝廷军费。

    旁边的杨国忠也心动不已,免费得一支军队,何乐而不为,他立刻低声对李隆基建议道:“陛下,可以考虑!”

    李隆基又沉思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道:“今天右相国也在场,朕就和相国共同决定,可将宥、夏两州的防御交给党项人,朕任命拓跋部酋长为夏州都督,封连谷县公;任命房当部酋长为宥州都督,封延恩县公,准各建党项军六千人,受朔方节度府管辖。”

    拓跋雄和房当骆心中狂喜不已,这样一来,党项人终于有建军的机会了,他们可以拥有自己的军队,而不像从前,仅仅只是部落民团,兵器盔甲皆有限制,而正式成为军队,党项人便有展壮大的机会。

    他们几人一起磕头谢恩,“臣等谢陛下陇右,愿为大唐效犬马之劳!”

    ..........

    党项人退了下去,李隆基心情颇好,哥舒翰带来的阴影此时暂时在他心中消失了,他对杨国忠笑道:“其实朕也知道,准许党项人建军是对他们莫大的恩赐,这是一件重大事件,应该由政事堂先讨论后才由朕来决定,不过朕考虑到关陇北部兵力空虚,招募士兵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办到,正好可以利用党项人的力量为朕抵御回纥南侵,所以这件事政事堂就不用再讨论了,由朕来做主!”

    杨国忠连忙笑道:“臣非常赞同陛下的决定,这件事臣会给其他相国解释,请陛下放心!”

    李隆基欣慰地点点头,杨国忠这一点非常让他满意,不会用相权来对抗君权,能和李林甫一脉相承,这时,李隆基忽然又想起一事,便淡淡道:“安禄山遣子入京为质,这件事朕准了,但他想为子请为驸马,朕需要再考虑考虑,你就替朕回一封信给他,命他尽快进京述职!”

第三百五十五章 拒不交权

    两天后,荣王李琬率四万河东军抵达了庆州,这样李隆基的身边便已经有十六万大军,与此同时,汴王派人送来消息,回纥军已北撤回草原,朔方之危正式告以解除,得此消息,李隆基再无任何后顾之忧,他立刻下令全军北上灵州,四月下旬,十六万大军浩浩荡荡向朔方节度使府所在地灵州开去.

    灵州也就是今天的宁夏灵武县所在,它紧靠黄河,黄河河面宽阔,支流众多,土地肥沃,是关陇以北著名的产粮区,灵州城同时也是关陇北部第一大城,正因为它的资源富饶、人口众多,因此这里也成为了朔方节度使所在地。

    回纥人的离去并没有给朔方节度使安思顺带来一丝喘息,相反,一种末日来临的恐惧使安思顺惶惶不可终日,这天下午,安思顺接到消息,李隆基已经离开庆州,十几万大军向他的灵州开来,最迟两天,大军便会抵达灵州。

    在一间昏暗的屋子里,安思顺呆呆地望着屋顶,他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两个时辰了,他在做一个极为困难的决定,他该何去何从?

    事实上,他已经有了决定,现在是需要他下定这个决心,安思顺已经五十岁出头,几十年的军旅生涯养成了他斩断杀伐的性格,这一生中他不知做了多少重大决定,包括当年对李庆安的截杀,他只是用一盏茶的时间便做出了决定,一盏茶,这是他做出决定的上限,他做一个决定从来不会过一盏茶的时间,但今天这个决定,他却足足考虑了三天。

    拥兵自立,这是安思顺从来没有考虑过,甚至是他从来没有冒出过的念头,拥兵自立,这就意味着他将割裂大唐,意味着他将成为一方土皇帝,大唐建国百余年来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先例,而他安思顺将走出这第一步。

    经过三天的思考,以及两个时辰面壁沉思,安思顺已经渐渐下定了决心,他要走出这一步,事实上,他已经无路可走了,如果他不自立,他将必死无疑。

    在安思顺眼前,有一幅关陇地区的地图,他暂时还没有沙盘,他已经派人去制作,只是还没有完成,其实他也不需要沙盘,关陇地区的一山一水,他都异常熟悉,这其中他最熟悉的便是河西,他在那里做了多年的节度使,此时他的目光就落在地图的河西走廊之上。

    和李庆安一样,他同样也现了河西的机会,哥舒翰已经将河西的兵力抽调一空,河西空虚无兵,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安思顺的目光渐渐变得果断起来,这是他下定了决心的情绪表露,他望着窗外冷冷一笑,自言自语道:“李隆基,这可是你逼我的,你莫要后悔!”

    “大帅!”门外忽然传来高秀岩的声音,声音略带一丝惊慌。

    “什么事?”

    “我刚接到消息,有斥候现郭子仪从九原率兵南下,已经快到安定县。”

    安思顺大吃一惊,急问道:“是在黄河东还是黄河西?”

    “是在黄河以西。”

    安思顺的心中顿时紧张起来,难道郭子仪已经现了自己的企图吗?极有这个可能,否则郭子仪没有必要从黄河西岸下来,这该如何是好?安思顺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心中迅思考对策。

    这时,高秀岩又道:“大帅,卑职还有一事禀报。”

    “进来!”

    门开了,高秀岩一闪身进了房内,安思顺已经坐回了位置,淡淡地注视着他,“说吧!什么事?”

    按理,高秀岩是他的心腹,他不应该这么冷淡,可事实上他已现安思顺对自己并不是那么忠心,此人有私心,有人向他密告,高秀岩已经秘密将家产和妻儿转移,当然,安思顺能理解他的担忧,他将妻儿和家产转移并没有什么,关键是高秀岩没有向自己禀报,他一切都是在隐瞒自己的情况下悄悄完成,这说明他已经不看好自己了,这就让安思顺对他生出了一丝不满。

    安思顺的冷淡高秀岩并没有意识到,他知道安思顺现在一定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六神无主,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安思顺会将自己关在房间达两个时辰。

    他将门反锁上,上前一步低声道:“大帅可想好退路?”

    安思顺的心中顿时生出了一丝警惕,他不露声色地叹了口气道:“没有,我真的不知该何去何从?”

    “大帅,我倒有个建议。”

    “你快说!”安思顺立刻挺直身体,充满期望地望着他,那表情就仿佛在悬崖峭壁上找到了一条出路。

    高秀岩精神一振,连忙道:“大帅,我想来想去,大帅要想熬过此关,只有一条路可走,不知大帅有没有想到?”

    “我在想能不能去投靠我的兄弟安禄山,但就是下不了这个决心。”安思顺试探他道。

    高秀岩笑了,一竖大拇指道:“大帅,我正是此意,我认为大帅唯一的出路就是投靠东平郡王,普天之下,唯一能接受大帅的只有东平郡王。”

    “可我也在考虑向李隆基投降。”

    安思顺继续试探他道:“我想只要主动投降,李隆基虽然不会让我再掌军权,但至少他不会杀我,以我的资历,还可以担任一州太守,这个和投靠安禄山也差不多。”

    “大帅难道忘记王忠嗣的下场了吗?”高秀岩明显有些着急了,劝他道:“当年王忠嗣就是因为不肯攻打石堡城,违抗了李隆基的旨意,结果被贬为九江太守,李隆基虽然当时没有杀他,但一年后王忠嗣却暴死,这肯定就是李隆基下的手,他最擅于此道,韦坚、皇甫惟明不都一样吗?先贬黜,让天下以为他仁慈为怀,等众人都不再注意了,他再下手,这些人不都是一年后蹊跷地死去吗?大帅若投降了他,一年后必死无疑。”

    “这个......让我再想一想。”

    “大帅,不要想了,东平郡王是你的族弟,都是安家子弟,只有他能善待大帅,保留大帅的实力。”

    安思顺瞥了他一眼,他‘哎!’地一声长叹,道:“我安思顺什么时候用这么长时间决策的,也好!就按照你的方案,去范阳投奔我族弟安禄山,我这就给他写一封信,派人送去。”

    安思顺迅写了一封信,当着高秀岩的面递给亲兵道:“这封信你立刻替我送出去,用八百里加急快报,两天之内必须要送至范阳,晚一天,便提人头来见我。”

    亲兵接了信快步而去,高秀岩暗暗心喜,又道:“大帅,李隆基的大军离这里只有两天路程,如果等东平郡王的回信再走,恐怕时间就会来不及了,不如我们立刻就出。”

    安思顺点了点头,“我计划就是今天半夜出,你也回去准备一下吧!”

    “那属下告退!”

    高秀岩退出了房间,安思顺慢慢走到窗前,注视着高秀岩在院中消失的背影,冷冷一笑道:“原来你是安禄山的一条狗!”

    他向院中的亲兵一招手,亲兵快步走到窗下,“请大帅吩咐!”

    “给我盯住高秀岩,注意他的一举一动,他有任何动静,要立刻向我禀报!”

    ........

    高秀岩住在城西,他的妻儿已经秘密派人送去了洛阳,整个大宅中就只住他一人,安思顺猜得并没有错,他确实已经投靠了安禄山,鸟择良木而栖,他也需要考虑自己的前程,自从安思顺拒绝了李隆基命他下台的旨意,高秀岩便知道,安思顺已经活不了多久了,李隆基必然第一个对他下手,而接任的郭子仪和自己关系不好,若他上台,不会有自己的好日子过,就在这时,安禄山派人秘密来找他,高秀岩便顺势倒进了安禄山的怀抱,被安禄山任命为平卢都兵马使,但安禄山的任命是有条件的,那就是他必须要把安思顺劝说来范阳,若安思顺不肯来范阳,那他高秀岩的平卢都兵马使就是一个梦而已。

    功夫不负有心人,安思顺果然被他劝服了,愿意去范阳,高秀岩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立刻赶回府中,他一路走进了后院,在一个角落中有一只鸽笼,里面有五只鸽子,这是安禄山命人送给他的报信鸽,高秀岩飞快写了两封一样的鸽信,信中告诉安禄山,安思顺将半夜起兵,赶赴范阳,让安禄山做好接兵的准备。

    他将鸽信分别塞进一只信管中,又快步走到鸽笼前,探手摸出了两只强壮的鸽子,将两份鸽信分别绑在它们腿上,他又小心翼翼确认,已经捆绑结实了,他猛地将两只信鸽抛起,两只信鸽在空中扑愣愣展开翅膀,带着高秀岩的升官财梦,盘旋着向遥远的范阳飞去。

    ........

    深夜,朔方军的大营中忽然鼓声大作,两万余士兵在睡梦中被惊醒,他们懵懵懂懂,拿着兵器,胡乱地套上盔甲便从营帐中奔跑出来。

    “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或许是回纥军又打来了!”

    各种消息在士兵们之间传播,但没有人给他们解释原因,也没有人给他们训话,甚至连整理队伍的时间都没有,跟着大部队慌慌张张向黄河岸边奔去。

    灵州城紧靠黄河,距离河岸不足十里,朔方军在黄河上有一百余艘渡船,一次便可将两万人送过黄河,此时,安思顺和十几名心腹将领已经先到了,安思顺望着黑沉沉的江面,久久沉思不语,他知道对岸便是郭子仪的部队,如果这样过去,不等他们上岸便会被他拦截,他绝不能从这里渡河。

    安思顺沉思良久,兵不厌诈,最好是将郭子仪拖在这里,他则从会州渡河,想到这,他叫来一名心腹大将,低声嘱咐了他几句,大将领令而去,这时,高秀岩从后面追了上来,他心中惊恐异常,安思顺不是要去范阳吗?去范阳应该向东走才对,怎么要往西渡黄河?

    “大帅,你不是去.....”

    “放心,我是去范阳!”

    安思顺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安慰他道:“如果向东走,便正好被李隆基的大部队拦截住,所以我要先向西走,再向南绕到李隆基的身后才改向东行,你明白吗?”

    “可是....”高秀岩还想说向北走去范阳更快,但安思顺已经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了,拦住他的话头道:“你先上船,我们乘船南下!”

    他给几名亲兵使了个眼色,亲兵们立刻簇拥着高秀岩便向大船走去,走了几步,高秀岩忽然反应过,不对!安思顺绝不是去范阳。

    “安帅,这是怎么回事?”高秀岩大喊一声,他想挣脱亲兵,不料几个亲兵都力大无穷,强拖着他的胳膊向大船而去。

    “快来人!”高秀岩向自己的亲兵求救,他只喊了一声,便被一名士兵用刀柄狠狠砸在他后脑上,他顿时晕了过去。

    刀光闪动,和他一起来的几名亲兵立刻消失在黑暗之中,安思顺要的是高秀岩的三千部属,否则,他早就杀了这个背叛自己的人,他竟敢暗送鸽信给安禄山。

    “大帅,军队都到岸边了,现在怎么办?”

    安思顺阴冷地望着对岸,他忽然转身下令道:“命大军调转向南,向会州进军,告诉士兵们,回纥人进攻河西,圣上命我们急赴河西救援。”

    夜色中,二万朔方大军调头向南,浩浩荡荡向会州进,与此同时,一百艘大船也离岸出了,五十艘驶向对岸,而另外五十艘则顺水向北而去,郭子仪的军队从北面九原而来,这五十艘大船就逆向往九原方向而去。

    .........

    幽州城,高秀岩送去鸽信在第二天晚上抵达了幽州,立刻便被送到了安禄山的桌上,此时,安禄山正和他的几名大将及谋士商量出兵事宜,安禄山已经决定出兵了,在最早的计划中,安禄山是打算低调隐忍,争取成为李隆基最后一个削藩的对象,但形势急剧变化,他也万万没有想到李隆基竟然把河东军主力调去关陇,使河东一带只有极少的兵力驻防,这使得安禄山怦然心动了。

    可以说从数年前开始,安禄山便眼睁睁地盯着河东,他费尽心机想兼任河东节度使,但他一直就未能如愿以偿,就在他几乎要绝望之时,机会却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河东空虚。

    “各位将军,我的想法大家都已经知晓了,现在我就想征求大家的意见,河东我们该不该拿?”

    沙盘房间里有七人,都是安禄山的心腹,谋士高尚、大将史思明、蔡希德、田乾真、李归仁、张通儒以及安禄山次子安庆绪。

    进攻河东是一件大事,安禄山不仅要听谋士的主意,也要听手下大将的建议,这些大将个个都能独挡一面,皆是能征善战之将。

    谋士高尚先道:“据我们得到的情报,河东军队只有一万余人,皆分布较散,其中比较集中的地方是北都太原,有兵力五千人,其次便是井陉关隘,有守兵两千人,应该说河东唾手可得,关键是我们用什么方式去占领,是强行出兵,还是找个借口,我个人倾向于找一个借口。”

    安禄山点点头,他也是这个想法,他见几员大将都保持着沉默,便有些不悦道:“你们也说一说,不要站在那里不说话。”

    这时史思明上前一步,缓缓对众人道:“我个人以为强占也好,找借口进入也好,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我们能不能长期占据河东,还有,占据河东后,我们的下一步又该如何?还有,李庆安有没有进占了河西,我们就不需要任何借口,直接出兵就是。”

    史思明最关注的人就是李庆安,这么多年来,他始终无法摆脱李庆安的阴影,多年前的耻辱成为了他一生的噩梦,他总会不知不觉便扯到李庆安的身上,已经成为他的一个习惯,众人也了解他这个毛病,谁也不敢笑话他。

    这时,蔡希德刚要开口,安禄山便阻止了他,“希德就不用说了,我知道你的意见。”

    蔡希德是个斩断杀伐的人,他决定了一件事,立刻就会去做,无论事情有多艰难,他都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安禄山当然知道他要说什么,他肯定会说,连夜出兵夺取河东。

    安禄山又看了看田乾真,这是一个文武双全的大将,一直最受安禄山器重,田乾真小名阿浩,在范阳的人缘非常好,除了史思明,田乾真和史思明又不共戴天之仇,这一点安禄山也知道,所以他尽量不安排他们二人一起做事。

    “阿浩,你说说看,你有什么看法!”

    田乾真上前行一礼道:“安帅,我的想法和高先生一样,河东肯定要占,关键是怎么占,我主张找借口,这样才会出师有名,除非安帅已经决定昭示天下,要取代李氏江山,否则,还是慎重一点好,至于占据河东后计划我倒认为不重要,时局在变化,就像大帅一个月前还想着低调隐忍,而现在便决定出兵河东了,所以计划不重要,重要的是关注局势的变化。”

    说完,他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史思明,心中轻轻哼了一声,史思明阴沉着脸一言不。

    “说得不错!”

    安禄山赞许地点了点头,田乾真的分析很对他胃口,他又看了看其他几人,李归仁、张通儒和安庆绪都表示应该占据河东,成为事实上的河东节度使。

    现在进军河东已经成为了共识,这一点已不容置疑,关键就在于用什么样的借口?总不能学李庆安,用河东剿匪的借口吧!河东也没有土匪可剿。

    就在众人都沉思想着借口时,一名亲兵走进房间,悄悄地将一封鸽信递给安禄山,“安帅,是高秀岩送来的。”

    安禄山一怔,他打开信看了看,安思顺果然要投奔河北,就在这时,安禄山的脑海忽然灵光一闪,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借口。

    “各位,安思顺要投靠河北,我们应该帮助圣上,去河东拦截安思顺,大家看这个借口如何?”

    .........

    就在安思顺撤离灵州的同时,李隆基的大军已经抵达了青刚岭,这里是盐州、庆州和灵州的交界处,山势陡峭,森林茂密,这时天空下起了雨,雨越下越大,使大军的行进变得异常艰难,李隆基也被雨淋湿了身子,他这些天和两个新得的美人夜夜寻欢,身体极为虚弱,被雨淋了后,很快便生病了,李琬立刻命三军就地驻营,等大雨停止后再继续前行。

    一条瘦长的身体在大雨中出现,李琬撑着一把油纸伞,慢慢走到父皇的大帐前,一名侍卫上前道:“殿下,陛下身体不好,不能惊扰了他。”

    “我知道,我就来看一看。”

    李琬缓缓走到帐门口,驻足凝听,只听大帐不时传来父皇的咳嗽声和呼吸时的嘶嘶声,李琬的心异常沉重,他知道父皇已经活不了多久了,想让父皇再改变立储之意恐怕已是不太现实,眼看长孙李豫即将登基,这使李琬的心中充满了失落。

    李琬是李隆基的第六子,素有雅称,风格秀整,在名门士族中很有声望,他一向也看淡权势,在没有出任河东节度使之前,李琬很少想过去争夺皇位,他从来便认为皇位与他无缘,但人的心思是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改变,当李琬出任河东节度使后,手中握住了实实在在的军权,他第一次品尝到了权力的甘甜滋味,内心世界便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开始对皇位有了一种渴求,他有希望吗?原本他一直怀着一线希望,带着这一线希望他来到了庆州,可现在,他亲眼看见了父皇的身体在一天天衰竭,他便知道,可能性不大了,父皇无论如何不会冒社稷动荡的风险,再改立太子。

    李琬暗暗叹了一口气,转身要离开大帐,就在这时,大帐中忽然传来了李隆基虚弱的声音。

    “是琬儿吗?”

    “是!父皇,是我。”

    “你.....进来吧!”

    李琬走进大帐,李隆基躺在卧榻上,他身边不再是两个新得的庆州女子,而是跟他一同出京的武贤仪,这个时候,他最需要的就是熟悉他,能照顾他身体的女人。

    “父皇!”李琬跪了下来。

    李隆基吃力地坐起身,道:“朕正好有一件事情想找你。”

    “父皇请说!”

    “朕思量很久,朔方军也是朕的军队,朕不想和朔方军有任何交战杀戮,所以朕决定再给安思顺一个机会,如果他肯立即来投降朕,朕可以改封他为河南道观察使,不会杀他,你以为如何?”

    “父皇仁慈,这是安思顺最后的机会,他若再不肯痛改前非,苍天也不容他。”

    “嗯!”李隆基点了点头,对他笑道:“所以朕就在想,究竟派谁去做朕的使者最好,想来想去,还是皇儿你去最为合适!”

第三百五十六章初展头角

    李琬万万没有想到父皇竟是要派自己去灵州,他心中充满了苦涩〗,他当然知道去灵州意味着什么,不仅要面临被安思顺掳为人质的危险,更重要是他的河东军会交给谁?

    忽然间,李琬明白了父皇命他来关陇护驾的真正原因,不是什么护驾,而是借护驾为名,再夺他的军权,想得再深一层,或许武贤仪的两个儿子和自己一样,都不过是给父皇做了嫁衣。

    难怪父皇肯答应党项人的要求,让他们防御回纥,他是想把朔方军也一并带回长安,届时十八万大军,一齐交给皇储李豫,这或许就是父皇要亲自来朔方的真正原因。

    “怎么!你不肯去吗?”

    李隆基咳嗽了两声,语气渐渐变得严厉起来,正如李琬的猜测,李隆基这次来朔方确实是为了收集军队,关中只有八万军队,大多是新兵,这些军队怎么可能抵挡得住节度使的雄兵,李隆基做了近四十年的皇帝,这个道理他懂,这也是他极力要打吐蕃的缘故,打残了吐蕃,陇右和河西就不会受那么大的威胁,这样他就可以调部分军队回防长安,至于他御驾巡视关陇,一方面固然是想亲自夺安思顺的权,而另一方面,他也是想利用这个机会收集兵力,让这些军队回防长安,这便是他打的如意算盘。

    此时,他感觉儿子已看出了自己的真正心思,他的眼睛里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杀机,脸上的肉抖了抖,慈爱没有了,变得异常狰狞可怖,道:“难道你也想抗旨不成?”

    “孩儿不敢,明天一早孩儿就出。”

    “不!你现在就去,现在就出!”

    李琬无奈,只得颤声道:“孩儿遵旨。”

    待李琬走了,武贤仪给李隆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低声埋怨他道:“外面这么黑,还下雨,不如明天再让他出。”

    李隆基没有回答她的话,闭上了眼睛,过来片刻,他的脸上忽然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急道:“快!快把那个药给朕。”

    武贤仪吓了一跳,慌忙道:“陛下,你身体不适,不能服那个药,御医再三叮嘱过,生病时不能服用。”

    “你快....给朕!”李隆基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奇大,几乎要将她的胳膊捏断,他的眼睛里露出一种奇异的光泽,这种奇异的光泽令武贤仪心中感到一阵惊怖。

    “我给你就是了。”

    她不敢再拒绝,便从箱子里取出一只小檀木盒,打开,里面是几十丸赤红色的葡萄般大的药丸,这种赤红色让武贤仪想到了李隆基刚才的眼神,她心中更感到莫名的忧虑。

    “快点!”

    李隆基又在催她了,武贤仪只得取出两丸药,快步走到他面前,小心翼翼将他扶了起来,将一丸药轻轻塞进他嘴里,李隆基像个饥渴不堪的人,几下子便将药嚼碎,咽了下去,武贤仪又喂了他两口水,便将另一丸药悄悄捏在手心,不料李隆基瞥了她的手一眼,愠道:“还有!”

    武贤仪无奈,心中暗暗叹息一声,只得将另一丸药也塞进他嘴里,李隆基吃了药,慢慢躺了下来,过了片刻,他眼睛那种妖异的目光再次出现了,手慢慢伸进了武贤仪的裙子内。

    武贤仪大骇,一把抓住李隆基的手,哀求道:“陛下,你身体染恙啊!等你身体好一点,臣妾一定好好伺候你,现在陛下不能这样,要养好身子。”

    李隆基有些粗暴地拉开她的手,手继续沿着她的大腿内侧向上方探索,武贤仪心中又是害怕又是紧张,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忽然,她浑身一抖,有些瘫软跪倒在李隆基的面前,随着李隆基手上的力道渐渐加大,她也低声喘息起来,旁边两名宫女终于现了不对劲,她们连忙拉上了帷幔,又将帐门也拢好了。

    她们俩站在帐外,心惊胆战地对望一眼,圣上真是不要命了,这么病重还干这种事,这时只听见帷幔里传来武贤仪一声低低尖叫和床榻有节奏的吱嘎声,两名宫女暗暗叹息一声,悄悄地离开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

    ...........

    会州紧靠灵州,也就是今天甘肃靖远县一带,这里是六盘山区,山脉连绵、地势崎岖,尽管离灵州并不是很远,但朔方军需要横穿六盘山,加上天降大雨,这对他们行军也是一种严峻的考验。

    一直到次日下午,朔方军才艰难地翻越了六盘山,这时他们才行了一半的路程,位于乌兰县境内,安思顺心如火焚,他知道自己的行踪肯定已经被李隆基知晓了,如果他再不过河,一旦被朝廷大军追上,他就将死无丧生之地。

    “大帅!”

    一名军官飞驰而来,禀报道:“探子得到消息,由于下大雨,黄河水势大涨,夜里风高浪急,无法渡河。”

    “可有圣上的最新消息?”

    “暂时没有,他们应该还在青刚岭,探子说那边雨势更大。”

    安思顺想了想,断然道:“不去会州渡河了,直接从乌兰渡口过河。”

    乌兰县是黄河一个重要的隘口,在河对岸便是新泉军的驻地,不到半个时辰,大军便已抵达渡口,由于这里水势平缓,渡河较易,因此自古以来就是商贸繁盛之所,乌兰县也由此而形成。

    时逢大雨,大多数船只都停泊在渡口,乌压压地一眼望不见边际,中午时分,正是午饭时间,大多数船民都各自在船内吃饭,就在这时,一千先锋军呼啸而至,士兵们三三两两冲上大船,斥怒喝骂,抢夺船只,片刻,两百多艘客货船便被朔方军征收。

    不到半个时辰,安思顺大军便赶到渡口,先锋部队强行征集的数十艘客货渡船已经等候多时,安思顺立刻喝令上船,但这时却出了意外,军队中开始有流言,安思顺并不是要去河西抗击回纥军,而是朝廷大军即将来到灵州,安思顺是为了躲避才去河西。

    流言很快便扩大了,三军呐喊,都不肯上船。

    “安帅请说清楚再走!”

    安思顺无奈,只得命人搭一座高台,在淅沥沥的雨雾中,他走上了高台。

    “各位弟兄,现在有传言说我是躲避圣上而去河西,我知道这谣言是从何说起,我可以拍胸脯地告诉大家,绝无此事!我接到消息,回纥人从居延海南下张掖,形势危急,而河西军被哥舒翰调走,河西兵力空虚,我得圣上旨意,本来不能告诉弟兄们,但既然大家怀疑,那我就给大家看一看!”

    他从怀中取出一份圣旨,这是他被免掉朔方节度的旨意,他高高举起喊道:“你们看清楚了吗?这就是圣旨!”

    他走下台阶,将圣旨展开,一一举在士兵们面前,厉声喊道:“你们看清楚了吗?看见了吗?”

    且不说雨雾遮碍了视线,无法看清楚上面的字迹,就算看得清楚,士兵们也绝大部分不识字,谁也不知上面写的什么,但安思顺这个姿态却暂时消除了士兵们的疑虑。

    安思顺见众人相信,便立刻一挥手令道:“全军上船!”

    大军开始陆陆续续上船,这时一名心腹将领慢慢走到安思顺面前,低声道:“只可瞒一时,到了河西以后,没有回纥军,大帅以后又怎么解释?”

    安思顺望着黑压压排队上船的士兵,轻轻叹了一口气,“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

    两百余艘大船在密集的飞雨中缓缓向对岸驶去,河面上雨很大,风急浪高,大船在河面剧烈颠簸,行驶异常艰难,稍不留神便有翻船的危险,在这种天气船只一般都不会出航,但在军士们的威逼下,船夫们只得硬着头皮驾船在风浪中航行,航极其缓慢。

    足足行了一个多时辰,船只终于陆陆续续驶抵对岸了,安思顺的坐船是在中间,他的船只最大,足有千石,可以运载五百余人,坐着安思顺和他的二百余名亲兵,大船还没有靠岸,安思顺便现了对岸的异常,只见一队队骑兵在岸上飞驰,将他的士兵分开,骑兵们在大声喧喊着什么,安思顺仿佛一脚踩空,跌下万丈深渊,他已经反应过来,这些骑兵不是他的军队,那只能是郭子仪的追兵赶到了。

    这时,岸边缓缓出现了大队军马,只见队伍最前面是一名老将,铁盔银甲、威风凛凛,冷冷地注视着他这艘大船,正式即将取代他的新朔方节度使郭子仪。

    他还是没有被自己骗倒,安思顺痛苦几乎想纵身跳下黄河,他太清楚郭子仪在朔方军中的威望了,除了自己的亲兵外,所有的士兵都信服于他,完了,自己算是彻底地完了。

    这时,岸边已经上岸的万余名士兵爆出一声呐喊:“绝不背叛大唐,跟随郭将军!”

    甚至包括他的几名心腹将领也在振臂高呼,安思顺心中泛起一阵阵寒意,这时一名亲兵上前道:“安帅,我们立刻回对岸去!”

    安思顺轻轻摇了摇头,天下虽大,可哪里还有他的容身之地,安禄山是看中他的军队,现在他军队尽失,没有了任何利用价值,安禄山还会冒险收留他吗?况且他们本来就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安禄山不过是冒姓他的安姓而已。

    “把船驶上去,我要和郭子仪说话!”

    大船缓缓靠上了岸,安顺思走到船头,高声道:“请郭将军上前搭话!”

    郭子仪催马上前,在马上抱拳道:“安帅,很抱歉,我不能让你去河西?”

    “你知道我要去河西?”安思顺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道。

    郭子仪点了点头,“事实上除了河西,你已经无处可去。”

    “那我若去投靠范阳呢?”

    “大帅与其投靠范阳,还不如投降陛下,以大帅宁为鸡,不为牛后的性格,我便知道,大帅一定不会去投靠安禄山,再说,高秀岩告诉我,大帅投靠安禄山不过是个幌子。”

    “哼!”安思顺冷冷哼了一声,道:“这次你拦截我成功,一定会得到李隆基的重赏吧!”

    “安思顺!”郭子仪猛地一瞪眼,厉声道:“你现在还不反悔吗?”

    安思顺笑了,他越笑声音越大,最后仰天大笑起来,笑得泪水都流出来了,他笑声猛地一收,鄙夷地对郭子仪道:“郭子仪,你以为李隆基是真心封为你朔方节度使吗?你别做梦了,他不过是暂时利用你,你早晚也会成他刀下之鬼,今天的我就是明天你的下场!如果你放过我,我会奉你为主,我做你的副将,咱们共同在河西开拓一番大事,如何?”

    尽管安思顺知道希望渺茫,但他还是想试一试,奇迹并没有生,郭子仪轻轻摇了摇头,“安思顺,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俯就擒,我会给圣上说情,恳求他饶你一命。”

    “如果我不答应呢?”

    郭子仪不再说话,他一摆手,近千骑兵一齐端起了短矛,千支冰冷的矛头对准了他,虽然雨天无法用弩箭,但这千支短矛足以将他刺得支离破碎,他甚至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了,安思顺自知已经不能幸免,他忽然拔出佩剑,长笑一声,“我安思顺立于天地之间,不能独霸一方,又安能苟且于人世,今生我既已无望,那么就待来生!”

    他猛地将剑抹过脖子,鲜血迸射而出,染红了整支宝剑,他喉头咯咯响数声,大量的血再次涌出,他凝望着河面,最后望了一眼上万名呆呆站立在岸边的士兵,他脸上惨然一笑,就此直挺挺地向后摔倒。

    郭子仪低低叹息一声,吩咐左右道:“取了他的级,好好装进匣中,传我的命令,大军再次渡河。”

    他调转马头,落寞地向军队中缓缓而去,安思顺的话仿佛还在他耳边回响:‘你以为李隆基是真心封为你朔方节度使吗?你别做梦了,他不过是暂时利用你,你早晚也会成他刀下之鬼,今天的我就是明天你的下场!’

    郭子仪抬头向灰蒙蒙的天空望去,密集地雨点拍打在他的脸庞上,他目光中也充满了困惑,难道真如安思顺所有,圣上不值得效忠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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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介绍:
天宝五载,大唐建国已过百年,经历的近数十年的治国,已知天命的李隆基有些疲惫了,自从他册封了杨氏为贵妃后,他的心思也渐渐地离开了枯燥而繁琐的朝政。
‘欢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
他开始纵情于音乐歌舞之中,从此皇帝不再早朝......
而就在这年的春天,安西的粟楼烽戍堡来了一名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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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月继《大唐万户侯》、《名门》之后的第三部中唐架空历史天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