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章 夫妻夜话
今年的碎叶新年军宴邀请的都是女眷,而男人们只能在家中喝酒,天刚黑,荔非元礼拎了两瓶酒来到了兄弟荔非守瑜的家中,他们兄弟两人都不在碎叶驻扎,荔非元礼是河中地区的最高军事指挥官,这次回碎叶是向李庆安述职,而荔非守瑜则是安西节度副使、疏勒兵马使,坐镇疏勒,他家便在碎叶,这次回来却是想和家人一起过新年。
荔非守瑜的家在碎叶城西,是一座占地三十亩的大宅,荔非守瑜的妻子便是当年从梨园别院赎出的芊娘,和别的安西高官普遍的三妻四妾不同,荔非守瑜对妻子一往情深,坚决不肯纳妾,芊娘连生两个孩子都是女儿,她心中内疚,便劝丈夫纳妾生子,但荔非守瑜坚决不肯,他只有一句话,‘我心中只有芊娘,再也容不下别的女人!’
芊娘心中感动,便再不劝丈夫,一家和睦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荔非守瑜家原来也买了十几名丫鬟下人,安西废奴后,他便效仿李庆安,将所有下人的卖身契一把火烧掉,丫鬟下人们随时可以离去,但荔非守瑜夫妇善良厚道,下人们都不愿离去,愿意和他们一家生活在一起,芊娘便开了双倍工钱,把他们当做自己请来的仆佣。
荔非守瑜把家安在碎叶并不是李庆安的要求,而是碎叶有着安西唯一的一所女子学堂,有二十几名女先生和数百名女学童,女学童们在学堂里读书认字,学习音乐歌舞,望女成凤的荔非守瑜便将五岁的长女送进了学堂,次女年幼,准备再过两年也送进学堂。
荔非守瑜正在陪两个女儿玩耍,家人来报,大老爷来了,荔非守瑜便连忙迎了出来,“大哥,我正好有事找你。”
荔非元礼摆摆手中的酒瓶笑道:“这是波斯最好的三勒浆,有什么事我们边喝边聊。”
芊娘迎了出来,她也是刚刚从酒宴上回来,还没来得及和丈夫说话,她笑道:“你们两兄弟去书房喝酒吧!我给你们热酒做菜。”
荔非元礼眨眨眼笑道:“弟妹,我给你说件事,守瑜在疏勒纳了五个小妾。”
荔非守瑜一巴掌给他后脑勺抽去,笑骂道:“当真是大嫂不在身边,皮子又痒了。”
“嘿嘿!心虚了不是?”
芊娘摇摇头笑道:“你呀!一天到晚没个正经,我才不会相信你的鬼话,你们坐着去,我给你们烫酒。”
她接过酒瓶走了,荔非元礼扯着脖子喊道:“弟妹,我说的是真的,你不信去疏勒问一问。”
“行了!行了!你还有完没完?”
荔非守瑜又给了他一拳,荔非元礼笑道:“和你开个玩笑,其实是我在河中纳了五个胡娘小妾,个个美貌如花,羡慕吗?”
“羡慕你个头,跟我去书房,我有正事和你谈。”
兄弟俩进了书房,荔枝守瑜给大哥倒一杯热茶,荔非元礼刚想开两句玩笑,却见兄弟表情严肃,便将玩笑话咽了回去。
“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荔非守瑜转身将门关了,这才坐下来压低声音道:“大将军的事情你知道了吗?”
“七郎?七郎怎么了?”
荔枝元礼刚刚从河中赶回来,竟没有听说李庆安的事,他迟疑一下道:“我只听说他去河西剿匪,我觉得有些奇怪,他怎么跑河西去了,这可是越境啊!”
“看来你是不知情了,你还不知道吧!大将军竟然是建成之后。”
“奸臣?”荔枝元礼一脸愕然,“哪个大奸臣?”
“屁话!”
荔非守瑜给了他头上一巴掌,“我说的是玄武门之变中被杀的太子李建成,大将军是他的后人,一直躲在碎叶。”
“不会吧!当年我在戍堡收留他的时候,他都快饿死了,哪里像什么宗室子弟,再说了,他若生活在碎叶,应该会突厥语才对,可我知道,他是后来才学的。”
荔非元礼对李庆安的根底了解比较深,对这种说法他还是持怀疑态度,荔非守瑜却摇摇头道:“你别怀疑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听说连朝廷都承认了,大将军确实是宗室,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将军想做什么?”
“他想做什么?”
“傻蛋!”
荔非守瑜又给他头一巴掌,咬牙道:“这还猜不到吗?大将军想登基为帝!”
“他要造反?”
荔非元礼惊得跳了起来,荔非守瑜却一把将他拉坐下,“别激动!”
这时,门敲响了,芊娘在外面道:“酒菜好了,快开门!”
荔非守瑜连忙回头把门开了,芊娘带着两个丫鬟端来了十几盘酒菜,又拎来一桶热水,里面温着酒,荔非守瑜对妻子道:“你去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芊娘见荔非元礼满脸凝重,完全没有了刚才那种嬉皮笑脸样子,知道他们在谈正事,便点点头道:“好吧!你们谈,我不打扰你们。”
她领着两个丫鬟出去,把门关了,这时,荔非元礼才轻轻叹了口气,“没想到当年我提拔的小兵竟然要争帝位,谁相信呢?”
“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我来问你,我们要不要冒这个险?”荔非守瑜眼睛瞪着大哥,眼珠子都快掉了。
荔非元礼一点不傻,他听懂了兄弟的意思,“你是说,我们是否支持他争夺帝位?”
荔非守瑜缓缓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支持他,咱们就把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押在他身上,他败了,咱们也跟着家破人亡,如果不支持他,咱们就趁早走人。”
荔非元礼摸了摸下巴上毛渣渣的胡子笑道:“兄弟,我和你对他的称呼不同,你叫他大将军,而我叫他七郎,不管他官做多大,不管他是不是我的上司,我都把他当作是我的兄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荔非守瑜默默点了点头,“我明白!”
荔非元礼拍了拍兄弟的肩膀笑道:“兄弟,我知道你是放不下芊娘和两个侄女,其实你大可不必担心,咱们把家人都留在碎叶或者河中,咱们跟他干,假如他成功,咱们也跟着享受荣华富贵,假如他失败了,咱们就立刻逃回岭西,带着家人逃去河中,我听粟特人说西方还有很多国家,咱们索性就逃到那边去,朝廷也奈何不了咱们,你说是不是,脚是长在咱们身上。”
荔非守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摇了摇头道:“我和你想的不同,我如果决定支持他,我就会对他忠诚不二,要逃和他一起逃,要死和他一起死,到时候,芊娘和两个侄女就得拜托你了。”
“快别说这种丧气话!”
荔非元礼笑着给他倒满了酒,道:“别人我不了解,七郎我是最清楚不过,这小子胆大心细,是个做大事的人,我知道他会给自己留条后路,有安西为后盾,进则席卷天下,退则独霸一方,兄弟你听我的,我们支持他,老子来到世间,不轰轰烈烈做一番大事,也太他娘亏了,是死是活,咱们听天由命!”
荔非元礼见兄弟还在端杯沉吟,便举起酒杯笑道:“好了!大年初一咱们别谈这个,咱们喝了这一杯。”
“好,咱们不谈这个,喝酒!”
两人酒杯一碰,一饮而尽。
........
夜里,芊娘将两个女儿哄睡觉了,回到了自己房间,和丈夫温存了片刻,她见丈夫有些心事忡忡,便笑道:“怎么了,大年初一好像有心事,难道大哥说的是真话?”
“他的话你也信?”
荔非守瑜坐到位子上,怔怔地望着窗外,芊娘走过来,抚摸着丈夫的头笑道:“我是女人,当然关心你在外面有没有胡搞,不过你大哥的话我从来都不相信,他自己在外面纳了五个小妾还差不多。”
荔非守瑜揽着妻子的腰笑道:“说说看,下午的酒宴怎么样?”
“非常不错!我是说独孤明月非常不错。”
芊娘叹道:“不愧是大家闺秀,长得姿容绝世不说,而且应对得体,将宴会举办得非常成功,我印象最深刻是她没有冷落任何一个人,就连士兵的家属她都一一照顾到了,有两个阵亡士兵的妻子都感动得失声痛哭,大将军娶了这么一个妻子,真是他的福气。”
荔非守瑜点点头道:“独孤家是关陇大族,娶了独孤家长女,这就等于和关陇世家们牵上了线,从前我还说他有了舞衣,怎么又要娶明月,现在看来,他才是做大事的人。”
“是啊!不过我丈夫才是最好的,一点也不花心,嫁给你才是我的福气。”
芊娘低下头重重亲了丈夫的脸颊一下,她忽然想起一事,便笑道:“告诉你,今天下午施三娘和陈奉忠的妻子大吵了一架。”
荔非守瑜一怔,“为什么?”
“就是为了大将军的废奴令呗!下午大家都在谈论这件事,有人支持,有人抱怨,本来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但那个陈奉忠的妻子却破口大骂,恶毒攻击废奴令,还说她家老爷要去长安告李庆安。”
荔非守瑜眉头一皱道:“这个女人怎么这样愚蠢?”
“我也说了,那有当众说要去告上司的,后来我才听段娘子说,陈奉忠家原本蓄奴上千,废奴令颁布后,她家奴隶跑了大半,都去参军领田了,剩下的一百多个女奴也天天嚷着要卖身契,闹得她家鸡犬不宁,而且三月份之前她家必须放奴,所以陈奉忠的妻子便趁酒宴机会来闹事,却把施三娘惹恼了,便和她大吵一场,还差点拔剑杀她,幸亏我死命拉住了,否则施三娘非杀了她不可。”
荔非守瑜摇摇头笑道:“我大嫂是受过苦的人,又被大将军所救,而且她那个泼辣脾气连我大哥都怕,陈奉忠的妻子在酒宴上闹事,她自然不容,不过我想知道,夫人是怎么处理这件事?”
“夫人没有直接针对她,她对众人说,安西废奴并不是大将军一人所决定,事先征求过所有校尉以上军官的意见,绝大部分人都同意,这才决定废奴,她还说废奴的结果大家都看到了,奴隶们都成了自耕农,都得到了土地,人人都愿意从军打仗,而且除了极个别的人,大家的生活基本上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若平时善待下人,下人们也不会轻易离去,只有那些平时把下人当牛当马使唤的人,废奴令下自然就不会有好日子过。”
说到这,芊娘笑了笑道:“夫人说完,得到了大家的热烈鼓掌,陈奉忠的妻子最后灰溜溜走了。”
荔非守瑜没有说什么,当时安西高层讨论废奴令时,他也参加了,应该说废奴令是非常符合安西的实情,安西本来就地广人稀,而且至少有三成的人脱离于官府的户籍,以私奴形式存在,废除奴隶,便能把这部分人释放出来,成为自耕农,更重要是,废除奴隶后,会引来中原大量的逃奴,将极大充实安西的人口,巩固唐军对岭西的占领,使安西军得到稳定的兵源,这一点得到了大家的共识,唯一的担心就是废奴令会遭到朝廷权贵的攻讦,但权衡利弊后,大家还是一致同意了废奴,当然,废奴令也会侵犯到某些人的切身利益,比如那个陈奉忠,他家在龟兹附近占有三十顷良田,蓄奴千人,是安西第一大奴隶主,家财万贯,但他是夫蒙灵察时代的既得利益者,李庆安的手下安能服气,这个废奴令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利益重洗,正是看到了这一点,安西军的主要将领都一致同意废奴。
荔非守瑜对李庆安争夺天下的雄心本来还是有一点担忧和疑虑,但和妻子谈到废奴令,竟不知不觉解开了他的心结,从废奴令这件事便可以看出,李庆安是一个极有魄力之人,考虑问题非常现实,谁都知道大唐的蓄奴和土地兼并导致了极其严重的后果,这股蓄奴风也刮到了安西,在安西,人贩子之猖獗,就连最边远的小镇都有卖奴隶的市场,一方面粮食不足,兵源不足,另一方面大量人口沦为私人占有,蓄奴已成为安西一大毒瘤,可安西回归大唐百年来,谁有胆量提出废除奴隶,盖嘉运敢吗?夫蒙灵察敢吗?高仙芝敢吗?谁都害怕得罪朝廷的权贵,但李庆安就敢,他就有这个魄力,革除陈旧弊端,打碎利益不公的桎梏,重修分配利益,自然得到安西军广大将士的拥戴,自然得到农民和奴隶们的拥戴,这样有远见有魄力的人,现在又是大唐宗室,争夺天下名正言顺,那他荔非守瑜还担心什么?
这一刻,荔非守瑜的心结豁然解开,几个月来的担忧彻底消除了,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心胸无比开阔,他哈哈一笑,一抄腿弯将妻子抱了起来,重重亲了她一下笑道:“我们再生个女儿去!”
芊娘媚然一笑,搂住丈夫的脖子娇声道:“为什么要生女儿,妾身这次要给夫君生个儿子。
第三百二十八章 神秘商队
新年的漠北,又是一场铺天盖地的暴风雪席卷草原,从大年三十开始,暴风雪足足肆虐了三天三夜方才停息,天色放亮,当天宝十二年的第一缕阳光出现在草原上时,漠北已经成为了一个白雪皑皑的世界。
在金山以北,离唐军大营约百里外的雪原上出现了一支商队,商队由五百多匹骆驼组成,满载着草原上需求量很大的各种货物,缓缓地向东而去,回纥是游牧民族,物资比较稀缺,各种日用品基本上都靠商人来输送,输送的路径主要有三条,一是西路,由粟特、安西等地的商人越过金山,将大量物资运往草原,其次是中线;也就是河东和朔方,这一路主要是以官方贸易为主,在边境城市开设马市,双方商人进行物物交易,还有唐王朝赏赐给回纥的大量布绢,也是从这里出境;再一路就是东面贸易,范阳、幽州等地,当年的安禄山就是一个从事边境贸易的小商人。
安史之乱后,吐蕃占领了安西,丝绸之路北移回纥境内,西线贸易便兴盛起来,大量的粟特商人进出草原,渐渐地,他们控制住了回纥人的经济命脉,支持回纥新兴的贸易贵族,粟特人在回纥政局中开始有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在回纥的历次权力斗争中都有他们的影子。
而此时,粟特人进入草原只是为了谋取厚利,人数不多,时间也大多集中在夏秋两季,像这种冬季出现的商队还极为少见。
这支粟特商队由粟特人和突厥人混杂组成,共一百余人,领是一名中年男子,名叫巴逻,来自撒马尔罕,但准确地说,这个巴逻不是粟特人,而是波斯人。
越过金山,他们都没有看见任何牧民,从前几个牧民常驻的地方都已成荒凉一片,牧民们死的死、逃的逃,都扫荡一空,令巴逻不胜感慨,难怪回纥可汗对李庆安恨之入骨,唐军的手段果然毒辣之极,回纥想恢复元气,真的很难了。
过了金山,商队变得紧张起来,他们唯恐遭遇到唐军,可是他们越担心,事情往往就会成真,上午,他们刚刚越过一条冰冻的河流,忽然,见一支骑兵队从南面奔来。
商人们个个吓得面如土色,很多人转身要逃,巴逻急忙大喊:“不要逃,逃不掉的,大家听我的命令。”
商人们战战兢兢,等待噩运的到来,这时骑兵队奔至,果然是一支唐军的斥候队,他们负责巡逻这一片地域,正好现了商队。
斥候队正冲上前大喊道:“所有人举起手,妄动者格杀勿论!”
巴逻率先举起手,其他商人也纷纷跟着举起手,队正一挥手令道:“给我搜查!”
几十名士兵冲上前,先用长矛对货物乱捅一气,这才一一开包检查,没有现违禁物品,一名士兵向队正耳边私语了几句,这时,巴逻走上前,拿出满满一袋银币,递给队正陪笑道:“这是给军爷们的酒钱,请行军爷行个方便!”
队正掂了掂银币,满意地点点头道:“我可以不为难你们,但我们崔将军有过严令,任何商队不得和回纥人交易,违令者都必须要经过他的审问,我不敢违抗军令,你们跟我走一趟吧!”
巴逻一呆,给了钱还要去吗?队正仿佛知道他的心思,便笑道:“违令商队有两种,一种是明知故犯,这种要严惩,另一种是不知情,可以网开一面,我可以替你们美言,说你们是属于第二种,这样就不会为难你们。”
巴逻无奈,只得答应道:“好吧!我们随你们去。”
他回头喊道:“大家向南走!”
商人们调转方向,跟着唐军斥候队,向南方而去。
.........
唐胡联军大部已经撤回了金山以西的老巢,但仍留下了一万军队驻防金山以东,一万军队中有三千唐军和七千三部胡军,受崔乾佑的直接统帅,崔乾佑没有返回北庭,他仍然留在了草原上,等待春天的到来,崔乾佑比谁都清楚,尽管在过去的一年里,他在漠北的西部横行无忌,但回纥军的实力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他们甚至没有和回纥军的主力对抗过,春暖花开,就将是回纥人反击的到来。
这天上午,和往常一样,崔乾佑骑马在军营附近视察,一千骑兵跟随着他,马蹄将积雪踏得嘎吱作响,厚厚的积雪齐至战马的膝盖,行路十分艰难,将士们爱护战马,用毛毡将战马的腿和肚子都裹了起来,缓缓地在雪地上行走。
这时,一名士兵指着远处大喊:“将军,你看!”
崔乾佑打手帘向远处张望,白雪在阳光的映射下格外刺眼,但他还是看见了,远处出现了一队小黑点。
“上去看看!”
骑兵队折道向北,很快便渐渐靠近了小黑点,竟是一支由数百匹骆驼组成的商队,满载着各种货物,约一百余名突厥人和粟特人,他们就是被唐军斥候现的商队,正押送来大营。
斥候队正见主将到来,连忙跳下马,迈步上前来禀报:“启禀崔将军,我们在金山北面现了这支商队,特押解回营,我们已查验过,没有违禁物品,他们也不知将军有禁商令,属于初犯。”
自从唐胡联军进攻回纥以来,商队就很少出现在草原上了,而且冬天出现商队更是罕见,这还是第一支,崔乾佑不由有些奇怪,便马鞭一指问道:“谁是领队,出来答话!”
只见从商队中出来一名四十余岁的男子,正是商队领巴逻,他上前将手放在胸上,给崔乾佑行了一礼,用一口熟练的汉语道:“尊贵的将军,小人巴逻,是商队的领队。”
崔乾佑打量他一眼,是一名粟特胡人,他便问道:“你们从哪里来,又要去哪里?运的什么货物?”
“回禀将军,我们从撒马尔罕来,是去回纥人行宫,这是我们在怛罗斯城缴税的税单,请将军过目。”
巴逻取出一张纸,递给了崔乾佑,崔乾佑打开看了看,货值五万第纳尔,缴税二千五百第纳尔,他将税单还给了对方,冷冷道:“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完。”
粟特商人看了一眼骆驼队,道:“我们年年和回纥人做生意,知道他们需要什么,我们的货物主要是盐、糖和茶叶,还有一些银器,非常受回纥贵族的喜欢,我们主要是去换回纥人的毛皮,往来获利。”
“没有生铁吗?”崔乾佑继续问道。
“回禀大将军,生铁也能获得厚利,我们原本是运有生铁,但在怛罗斯城听说唐军和回纥开战,我们就把生铁在怛罗斯城卖了,换成了盐和糖,现在我们不敢卖生铁给回纥,我们也不知道将军有禁商令,怛罗斯的税官没有说。”
崔乾佑点点头,如果他们是从碎叶来就应该知道禁商令,从怛罗斯城来确实有可能不知道,回答得还算令他满意,不过这些商人来得正是时候,连下几场暴风雪,军队物资补给困难,盐、糖和茶叶正好是他们军队急需之物,他的脸色变得缓和了一点,笑道:“回纥行宫已经被我烧了,城中的毛皮也已经搬到了我们军营,你们就不用再向东走了,向东几千里都是无人区,就和我们唐军做交易吧!我不会亏待你们。”
商人们对望了一眼,粟特商人立刻躬身道:“我们愿意!”
崔乾佑大笑道:“好!跟我们回军营,我会热水和帐篷来招待你们。”
商人们催动骆驼,跟随唐军向军营而去。
进了军营,士兵们都涌了上来,帮忙卸了货,货物果然都是上好的盐、糖和茶叶,都是用布袋装着,外面裹上干草,几十口大箱子装满了银器,唐军不需要银器,而是把盐、糖和茶叶搬进了帐篷,又有人领他们去选毛皮,几名军需官开始盘点货物,和商人们讨价还价。
商人巴逻则被领进大帐,崔乾佑有话要问他,巴逻跟着士兵走进大帐,他心情忐忑不安,他听斥候队正说了最近几个月生的事,便知道这个崔乾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侩子手,方圆两千里内的牧民几乎都被他赶尽杀绝,若说话不投机,他会饶过自己吗?
大帐里热气腾腾,中间是一堆火盆,火盆上的铁架子正烤着一只全羊,脂香四溢,肉香扑鼻,两名亲兵正忙碌地烤着羊,一名容颜秀丽的回纥少女拎着一只金制酒壶,将马奶酒注满了桌上的银碗。
“请坐吧!”
崔乾佑手一摆,请巴逻坐下,笑道:“我在吃午饭,一起用一点吧!”
亲兵割下一只烤好的羊腿放在他面前的盘子里,并在小碟子里放了一点盐,回纥少女则给他也倒了一碗酒,巴逻连声谢道:“多谢将军!”
崔乾佑微微一笑,他用锋利的小刀切碎羊肉,用刀叉了一块烤得流油羊肉,蘸了点酱汁和盐,放在口中嚼了起来,一边问道:“你的汉语说得很好,在哪里学的?”
巴逻是虔诚的伊斯兰教徒,不敢喝酒,只吃了点羊肉,恭敬地答道:“我二十岁时随父亲去了洛阳,在那里呆了三年。”
“三年?三年时间就能学一口流利的汉语吗?”崔乾佑有点不相信地看着他。
亲兵已经给巴逻换了一碗热茶,巴逻的心里有些紧张,端着茶碗的手颤颤抖,他喝了一口茶,平静一下心情道:“我对语言有天赋,不仅会汉语、突厥语和阿拉伯语我都会说。”
“是吗?看不出你倒是个人才啊!”
崔乾佑哈哈大笑,吓得巴逻更紧张了,他生怕这个崔将军兴致一来,便将他留在军中,好在崔乾佑对语言只是随口问问,他找巴逻来,意不在此。
崔乾佑沉吟一下便问道:“我找你来是想问问河中的情况,河中的局势现在怎么样了?”
巴逻紧张的心终于放松了,他苦笑一声道:“怎么说呢?从表面上看,河中局势是平静的,可背后,河中的危机已是风起云涌。”
崔乾佑一怔,慢慢将手中的羊肉放下了,追问道:“说具体一点,什么危机?到什么程度了?”
“危机主要两种,一种是国与国之间的矛盾,尤其是康国和石国争夺粟特人主导权,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另一种是祆教徒和伊斯兰教徒的矛盾也十分尖锐,从前大食毁掉祆教寺庙,修建伊斯兰清真寺,现在唐军扶持祆教,祆教徒们便要求拆毁清真寺,重建祆教寺庙,而伊斯兰教徒又不答应,两派教徒不断生冲突,去年九月在安国布哈拉爆了大规模的流血冲突,双方死了两百多人。”
崔乾佑眉头皱成一团,这些事他从来都没听过过,他又问道:“那唐军呢?唐军是什么态度?”
巴逻叹了口气道:“关键就是唐军没有公平处置矛盾,唐军偏袒石国、偏袒祆教,反而使矛盾更加激化,布哈拉已经出现‘赶走唐朝,杀死李庆安’的标语,荔非将军只管一味强势镇压,不得人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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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乾佑不觉陷入了沉思之中,他之所以问这件事,是他已有心去河中替代荔非元礼。
崔乾佑虽然是唐军大将,但他却文武双全,更渴望能成为主政一方的军政脑,当年他就曾经主动请缨能留在河中留守,但李庆安最终选择了荔非元礼,尽管李庆安将他放到漠北来对付回纥,也算是重用,但崔乾佑始终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他认为荔非元礼那种粗人怎么能治理好河中,对付回纥倒是可以,而只有自己才能应对好河中纷繁复杂的局面,只不过荔非元礼是李庆安的心腹罢了,在这一点上崔乾佑不太认可李庆安的用人思路,现在河中危机四伏,让崔乾佑心中忍不住生出一丝幸灾乐祸之感,但他心中也更加急切,怎么样才能让李庆安知道自己的意愿呢?
崔乾佑沉思不语,巴逻看在眼中,他若有所悟,便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将军认为,怎么样才能解决河中的危局?”
崔乾佑从沉思中惊醒,便摆摆手道:“我只是随便问问,多谢你了,交易完成,你们便可以离开军营,不要再向东去了,知道吗?”
“小人明白,不会再向东去。”
巴逻行了一礼,便起身告辞了,大帐外的交易已经结束,商人们喝了热茶,正在忙碌地将毛皮卷最后捆扎,搬上骆驼,巴逻的随从见主人从帐中出来,便跑上前道:“主人,我们都收拾好了,什么时候能离开?”
“收拾好,立刻就走!”
商人们收拾好了东西,离开了军营,他们不敢再向东,便掉头向西走,一直离开了军营数十里,巴逻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既然从金山过不去,那他们只能走安西进入河西,再从张掖北上居延海,从那里去回纥牙帐。
巴逻不由自主地摸了摸缝在皮袄内衣口袋里的东西,东西还在,那是大食阿拔斯哈里写给回纥可汗的亲笔信。
第三百二十九章 雪夜来客
李庆安在凉州时得到了碎叶的飞鸽传信,拜占庭特使已经抵达安西,尽管李庆安此时还在等待朝廷的反应,但接到这个消息,他便立刻动身返回了,他对拜占庭帝国的使者到来异常关注,他和大食的停战已经有一年多,尽管他不知道非州战役的进展,但有一点他很清楚,大食是无论如何不会接受河中丢失的事实,一旦非洲战役结束,他们就会立刻调头进攻河中,从这个意义上说,怛罗斯之战远远不是一个终点,而只是一个起点。
李庆安很清楚自己面临的各种复杂而危险的局面,看似表面平静,但实际上杀机暗伏,各种危机在平静的局势下如暗流激荡,严重一点可以用内忧外患来形容,朝廷猜忌,李隆基已经决心杀他,用暗用明的手段来对付他,这可谓内忧。
外患便是大食对河中之心不死,大食不是吐蕃回纥,那是一个实力不弱于大唐的西方帝国,不是一次怛罗斯之战便能击败它,可以说与大食的战争是需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才能最终见分晓,但战争也不是时时刻刻在进行,在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战役后,往往就会平静几年,而有了这几年的平静期,他便可以回头解决内忧。
外患中除了大食这个战略劲敌外,又有回纥和吐蕃两个传统的战术敌人,他们对安西的染指历来已久,吐蕃就不用说了,大唐恢复对安西统治没有多久,吐蕃便出兵吞并了安西,尽管后来安西四镇被武则天夺回,但吐蕃对安西的野心一直就没有停止过,小勃律战役、播仙镇战役,以致后来安史之乱后,吐蕃再次吞并了安西,吐蕃就是一条盘踞在青藏高原上的毒蛇,吞吐着那鲜红的毒信子,目光贪婪地盯着大唐西域。
而回纥则是一头隐藏在草原深处的恶狼,他们对北庭也同样是野心勃勃,大唐强盛之时,他们夹起尾巴,伪装成一只守户的猎犬,可当大唐衰弱后,他们的狼子野心便毫不掩饰地暴露出来,安史之乱后,他们立刻出兵占领了北庭,并和吐蕃为争夺安西北庭而激战了数年。
这一次同罗部西迁,回纥人便忍不住露出了他们锐利的爪子,侵入金山以西,使李庆安倍感警惕,一旦安西和大食开战,毒蛇和恶狼会像天使般的微笑观战吗?不会,肯定不会!他们必然会毫不犹豫地在安西的后背和腹部张开狰狞的血盆大口。
这就是残酷的现实,残酷的内忧外患,令李庆安一时一刻都无法喘一口气,若不是他这次果断出兵河西,李隆基不知还要怎样对付他,不知还要掀起多大的惊涛骇浪,出兵河西就是他破局的钥匙,至少能将李隆基敲醒,使他不敢在明处轻举妄动,只能暗中动手脚,暗中动手脚正中他李庆安的下怀,他已经控制住了李琮和封常清,他们掀不起什么大浪,安西和长安的遥远空间可以使他从容布局,这样一来他就有时间和精力去解决日益逼近的外患。
而拜占庭就是他解决外患的另一把钥匙,若能把拜占庭拉进游戏,大食的实力至少会被削去一半,他便可以不用全力去对付大食,可以分兵防御吐蕃和回纥,因此,拜占庭使者的到来,对李庆安而言极其重要。
在漫天的飞雪中,李庆安在三千骑兵的护卫下离开了凉州,疾奔回碎叶,同时他将军队交给了他所信任的段秀实,由他继续在河西剿匪。
仅一天一夜,李庆安便赶到了甘州境内,傍晚,他抵达了祁连城,人马皆已疲惫不堪,李庆安下令驻营休息。
祁连城是一座巍峨的石堡,修建在一座山梁之上,背靠祁连山脉,俯视着一片宽约百余里的平原,在平原的的另一头,是莽莽的焉支山,在辽阔的平原上,源于祁连山的弱水河穿流而过,在祁连城西南三十余里,便是大斗拔谷,这里是祁连山的断裂带,有几条路可以直通青海高原,是羌人往来于河西走廊和青海高原的捷径。
李庆安正是担心陇右军从这里进入河西走廊,切断在凉州安西军的后路,因此他在这一带布防了八千重军。
夜幕降临,李庆安心中颇不宁静,他慢慢踱步到城墙上,十几亲兵在后面远远跟随,城墙上寒风凛冽,寒风象刀子一般吹刮着他的脸庞,使他的头脑变得清醒,他凝视着远方,远方黑黝黝的焉支山仿佛一头怪兽伏卧在河西走廊之上。
这时,李庆安鼻尖一凉,他仰起头,一团团雪花在空中打着卷儿,斜飘落下,又一场夜雪降临了。
“大将军,下雪了,我们回去吧!”亲兵在身后小声地提醒他。
李庆安点点头,他本想好好考虑一下和拜占庭的谈判,但碎叶送来的消息太简单,让他无法做出一个全面的判断,只能回去再考虑了。
他刚一转身,忽然,风中隐隐飘送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人来了,李庆安顺着来声望去,只见黑夜风雪中,一队骑兵正向这边疾驶而来。
李庆安心中疑惑,他快步走下城墙,这时,一名守门军官飞奔来报,陇右节度使哥舒翰来访。
‘哥舒翰!’李庆安愣住了,他原以为是安西的报信兵,却没想到是哥舒翰来访,哥舒翰来找他做什么?他怎么知道自己在祁连堡?李庆安一转念便明白了,哥舒翰一定是从大斗军那里得到消息,衔尾追来。
“请他到我房中来见!”
李庆安刚刚回到房内,亲兵便在外禀报,“哥舒翰大帅来了!”
“请进!”
门开了,一股寒风裹夹着几片雪花扑进了房内,寒风中出现了哥舒翰那魁梧的身形,他一向爽朗的笑声变得十分低沉。
“庆安,我追你多时了!”
他们应该在长安会面,应该在凉州城会面,或者应该在鄯州会面,但绝不应该在祁连山脚下的这座小城中会面,这就使他们的会面平添了几分诡异。
李庆安也没有什么热情招呼,此时,寒暄的礼仪和虚伪的热情都显得是那么多余了,哥舒翰显然不是来和他叙旧,更不会是来抗议他无故侵占河西,他们在这里见面便意味着他们之间将有重大的事情要谈,这次谈话或许将会改变大唐的某种格局。
“请坐吧!”
李庆安拉过了一把椅子,哥舒翰坐了下来,李庆安没有说什么,他将几根硬柴扔进壁炉里,很快,壁炉中的火光变得燃旺起来,哥舒翰默默地注视着李庆安被火光映红的脸庞,那削瘦的脸廓有一种西域男人独有的刚硬,他的眼睛里也有两团火光在跳动,那跳动的火光中燃烧着一种深谋远虑的睿智。
李庆安慢慢抬起头望着他,脸上浮现出了一丝亲切的笑意,哥舒翰忽然有一种明悟,李庆安已经知道自己所来的目的了。
“我动身时正好得到京城飞鸽传来的消息,圣上已经下旨,同意你在河西剿匪,但要求你春天时返回安西。”
李庆安摇了摇头,笑道:“不用等到春天,我得到正式旨意便退兵回安西。”
“你真的舍得退兵吗?”哥舒翰目光中有一种嘲讽的笑意。
李庆安淡淡一笑道:“为什么不!我是安西节度使,又不是河西节度使,驻兵河西算什么?”
“那你现在驻兵河西算什么呢?”哥舒翰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不说这些了!”
李庆安摆了摆手笑道:“圣上既然下旨,我就照旨意来办就是了,来说说你吧!你准备几时去凤翔剿匪?”
李庆安最后一句话重重地敲在哥舒翰的心上,这就是他来找李庆安的目的,凤翔剿匪当然是一句戏言,但正是这句戏言说明李庆安已经看透了他哥舒翰面临的危机形势,也看穿了自己来找他的真实目的。
此时哥舒翰面临的危机已经不亚于李庆安,甚至比李庆安更严重,李庆安毕竟还有遥远的路途阻隔,交通不便,消息闭塞,而陇右则不同,陇右紧靠关中,对长安的威胁也最大,如果李隆基暂时放过安西,那下一步,极可能就是对陇右动刀,事实上,他已经动手了,西凉王李璇现在是陇右节度副使兼鄯州都督、振武军兵马使,不仅夺走一半军权,同时还兼任陇右群牧都使和支度营田使,将财权和军马权也夺走了。
面对咄咄逼人的李璇,哥舒翰准备不足,更重要是他在吐蕃损兵折将,使他丧失了言权,眼睁睁看着李璇一步步夺权,令他心急如焚,而李庆安突然出兵河西,竟然一下子解决了安西的危机,使哥舒翰在嫉妒的同时,也生出了一丝求助于李庆安的念头,他便连夜赶来河西。
虽然凤翔剿匪不可能,但哥舒翰心中却明白,李庆安一定有助他的办法了,他沉声问道:“除了凤翔剿匪,庆安可有其他良策?”
李庆安给了他倒了一杯热茶,微微笑道:“哥舒兄何必如此紧张?圣上不饶我,是因为我是建成之后,使他无法容忍,而哥舒兄向来是圣上的爱将,这次吐蕃战役未能全胜,圣上尚能封哥舒兄为西平郡王,我劝哥舒兄不如主动放弃陇右,进京为官,即使进不了政事堂,至少也能出任九寺五监的官,大丈夫纵然不能卫国平天下,若能治国安民,我觉得也不枉来人世一遭。”
哥舒翰低头不语,他的幕僚高适也是这么劝他,但哥舒翰心里却很清楚,他若交出军权,以李隆基的心狠手毒,是绝对不会放过他,当年王忠嗣被杀的原因别人不清楚,他哥舒翰还不清楚吗?正是为了让他哥舒翰能坐稳陇右,才最后杀了王忠嗣,同样,李隆基为了让他儿子坐稳陇右,也一样会杀他哥舒翰以绝后患,陇右谁都可以投降,唯独他哥舒翰不能交权。
哥舒翰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李庆安,这时,他现李庆安竟是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忽然恍然大悟,立刻站起身走到门口跪下,仰天沉声道:“我哥舒翰对天誓,今天我来找李庆安,是诚心诚意求助,若我心有他图,上天不能容我,绝我哥舒翰子子孙孙。”
李庆安连忙上前将他扶起,拍了拍他的手笑道:“哥舒兄不必如此,我信得过你。”
哥舒翰也笑道:“毒誓是以明我心志!”
两人又坐了下来,这时,李庆安端起茶杯缓缓道:“哥舒兄和仆固怀恩的关系怎么样?”
哥舒翰也听说仆固怀恩因违抗军纪一事逃入了回纥,他心念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又看不清,便道:“我和仆固怀恩关系极好,当初我曾经想留他在陇右,但他舍不得放弃朔方军,便跟去安西,后来我们还有书信往来,他想托我调回陇右,再后来,便听说他出事了。”
“我也听说他和哥舒兄的关系极好,但军法之下,不能容情。”
“这个我能理解,我没有怪庆安的意思。”
哥舒翰不知李庆安突然提到仆固怀恩的用意是什么,他没有多说,等待李庆安的下文。
李庆安笑了笑又继续道:“我听说仆固怀恩在回纥混得很好,听说他女儿嫁给了葛勒可汗之子,他本人被封为左杀大将,又成为回纥仆固部的酋长,风光无限,但他深恨于我,也深恨大唐,屡屡劝说葛勒可汗出兵大唐,当然,若葛勒可汗出兵大唐必然是针对北庭,可如果有什么办法让回纥改变一下方向,由向西方进攻,改为向南进攻,我想哥舒兄的危局便迎刃而解。”
哥舒翰听得目瞪口呆,他当然明白李庆安的意思,眼前危机最大的两个节度使,一个是陇右哥舒翰,一个是朔方安思顺,李庆安的意思就是让李隆基先去解决朔方,若回纥南侵朔方,正好可以借调兵遣将的机会夺取安思顺的军权,那怎么样才能让回纥改方向南侵朔方,这就是李庆安问他和仆固怀恩关系的原因,让仆固怀恩在中间出一把力。
李庆安又继续道:“解决完安思顺,圣上的下一个目标必然是安禄山,然后才会
轮到哥舒兄,但我想那时候,情况已经出现变化了,圣上应该是调哥舒兄去平定安禄山之乱。”
哥舒翰心中乱成一团,他和安氏兄弟仇怨极深,当然希望安思顺先倒霉,可让他去和仆固怀恩勾结攻唐,似乎有违道义,令他有些踌躇不安,李庆安仿佛知道他的心思,便笑道:“哥舒兄放心,回纥成不了什么气候,有我在西面威胁他们,他们不敢真的入侵大唐,无非是想施压朝廷,以挽回去年遣使入京时丢的面子,让朝廷赔偿他们损失罢了,我心里有数。”
哥舒翰当然明白李庆安才是这条计策的真正受益者,但让李隆基先对付朔方,干掉安思顺,逼反安禄山,这确确实实又符合他哥舒翰的利益,将祸水北引朔方,正是解决他哥舒翰危机的最好办法。
他凝神想了想,忽然想起一事,急忙问道:“如果圣上调陇右军去支援朔方,趁机夺我兵权怎么办?”
李庆安的眼睛眯了起来,笑道:“你以为圣上会同时解决两个节度使吗?他当然会调陇右军,不过他调的只能是西凉王李璇的军队,李璇一走,陇右不就是哥舒兄的天下吗?
第三百三十章流水有意
李庆安是在一月下旬赶回了碎叶,碎叶因邻热海,它的气候总是比别的地方要稍暖和,此时的碎叶已经有了一丝暖意,积雪消融,垂柳青,迎面吹来的风也不是那样凛冽,已经含有一丝春的气息。
李庆安的返回使他家里像过节一般,全府上下喜气洋洋,连他府门口也挂上了一对大红灯笼,天刚亮,几名家人便在门口燃火爆竹,使他家里新年的冷清之感被一扫而空。
寝室内,李庆安夫妻被一阵爆竹声惊醒了,明月像新婚娇妻一样,紧紧依偎在丈夫身边,昨晚的一夜恩爱使她眉目还带着一丝春色,她娇慵地抬起头,见丈夫正若有所思地盯着屋顶,她便扭了扭身子,撒娇道:“床上不准你想公事!”
李庆安笑了笑,手轻轻抚摸着妻子光洁细腻的脊背和圆润丰满的**,低声道:“今晚上我再陪你,咱们还像昨晚那样......”
他话没说完,嘴便被明月用手堵住了,明月羞涩道:“不准说昨晚的事!”
“好!不说,不说!”
李庆安挣脱她的手,暧昧地笑道:“那咱们说说今晚的事!”
“今晚上你要陪陪舞衣或者如诗她们,昨天晚上还不知她们会怎么怨我,哎!谁叫你娶四个娘子。”
说到这,明月忽然想起一事,便笑道:“舞衣托我给她的妹妹玉奴找户好人家,可玉奴却悄悄告诉我,她愿意留在府中,你有什么意见?”
“她的意思是,愿意委身于我?”李庆安脸上的笑意藏不住地溢露了出来。
“果然被我试探出来了!”
明月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忽然一伸手狠狠揪住了他的耳朵,娇嗔道:“有我们四个女人还不够吗?你说!你到底想要多少女人?”
李庆安不由暗暗叫苦,他这个老婆在外人面前很宽容,可在床上依然是醋坛子一个,而且颇有心计,他上当了。
“娘子,先松手,听我解释。”
“你解释得让我满意,我再松手。”
李庆安无奈,只得在脑海中搜索各种借口,最后他用一种同情地口气道:“玉奴从小跟舞衣相依为命,情同姐妹,我也是不忍把她们分开,你也知道,玉奴嫁了人,有了丈夫孩子,时间久了,她和舞衣的关系也就会慢慢淡掉,毕竟不是亲姐妹,我担心有一天她们在路上相遇会视而不见地擦身走过,再说了,玉奴说不定一直暗恋于我,心中非我不嫁,你若硬逼她嫁别人,岂不是让她伤心一辈子?”
明月开始还有点感动,手也慢慢松了,可听到后来,她心中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又一下子捏紧了他的耳朵,笑骂道:“你想得美,谁想非你不嫁!”
其实明月心里也明白,玉奴是想嫁给李庆安,这也很正常,她算是舞衣的陪嫁丫鬟,一般而言,陪嫁丫鬟最后都是跟了男主人,再说李庆安年轻地位高,长得又很不错,也不是那种纨绔子弟,当初在长安时就不知引来多少小娘迷恋,更重要是他对自己的女人都倍加疼爱,完全没有一般男人那样把妾不当人看,她也看得出来,玉奴确实对李庆安有点意思,不过,自己是主妇,她必须有自己的原则,在这种事情上她决不能放纵李庆安,否则李庆安随心所欲,在外面找来几十个小妾,整天在后宅争风吃醋、勾心斗角,让她怎么管?更重要是李庆安长年在外打仗,一旦冷落她们,不定就会出现污秽之事,辱了李庆安的门风,所以,玉奴这件事她决不能轻易让李庆安得逞。
“这件事我只是说说而已,玉奴是舞衣的妹妹,她的终身大事应该由舞衣决定,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明月便不再提这件事,她换了一个话题笑道:“新年应该祭拜先祖,你又不在家,只好我带舞衣她们替你拜祭了一下先祖之灵,但你还是应该自己去拜祭一下,我们今天去玉佛寺,你看怎么样?”
李庆安听妻子替自己拜祭了先祖,不由心中感动,便将她搂在怀中,重重吻了她的粉唇一下道:“今天我要和拜占庭使者谈判,明后两天也有安排,等我这两天忙完,我们一家去烧香拜佛,好吗?”
“嗯!”
明月被他吻得情迷意乱,她将脸贴在他的胸胸膛上,低声道:“再顺便去观音院求求子,我最大的心愿就是给你生个儿子,而且娘也写信给我,希望我能早点怀孕,成婚这么久了,总无身孕,会被别人笑话的。”
膝下无子也是李庆安的一件大事,他自己心里也有数,他和如诗如画以及舞衣都那么久了,她们也没有怀孕,问题肯定是出在自己身上,不应该去观音院,而是应该去看医生才对。
这时,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老爷,外面有客来访,是接藩使裴使君。”
“我知道了,请他去我外书房等候。”
李庆安笑道:“得起床了,那个家伙这么早就来了,我想多睡一会儿都不行。”
明月连忙起身穿了衣服,她拢起头抿嘴一笑道:“裴使君也不完全是来看你的。”
“什么!”李庆安呆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明月却不愿多说了,催促他道:“快去吧!别误了正事。”
她稍微收拾一下,便出去安排李庆安的洗漱去了,李庆安心中困惑,裴瑜还来找谁?
.......
外院里,裴瑜正坐在李庆安的外书房中等候,喝着茶,却有些心绪不宁,这时,他忽然看见一个倩影在窗前一闪,他心中大喜,连忙溜出来,在院子里的一棵老杏树下找到了小莲,见左右无人,裴瑜鼓足勇气拉住了小莲的手,“小莲,我想给你说件事。”
小莲脸一红,吓得连忙甩开了他,又向左右看了看,这才低声道:“别让人看见了,你说吧!什么事?”
“我祖父写信给我,希望我能回长安,他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
小莲心一沉,半晌,她才小声道:“那你就不管我了吗?”
“没有,我想带一起走。”
“可是....我怕大哥不准!”
“谁说你大哥不准?”
旁边忽然传来了李庆安的笑声,将两个人吓得像兔子一样,连忙分开,只见李庆安出现在门口,正含笑望着他们两人,原来妻子说的是这个意思,裴瑜竟喜欢上了小莲,看得出小莲也对他颇有情意,这是好事啊!
李庆安自从认孤女小莲做义妹后,便一直顾不上她,把她放在龟兹好几年,想着她慢慢长大了,也无人关心她,李庆安心中也颇为内疚,便让明月路过龟兹时将小莲带回碎叶,又让她给小莲留意一户好人家,没想到小莲居然和裴瑜有了缘分。
裴瑜这个小伙子很不错,是裴宽的嫡长孙,出身名门,却没有一点名门子弟的骄傲之气,又能吃苦耐劳,出使大食和拜占庭,裴瑜今年二十三岁,小莲十九岁,年纪也很般配,小莲若能嫁他,也是她的福气,李庆安非常满意,而且裴瑜和自己妻子明月还有一点亲戚关系,裴瑜能娶小莲,在某种程度上也能加强自己和裴家的关系,好事啊!
裴瑜和小莲被撞李庆安撞破,两人心中都羞红了脸,小莲呐呐道:“大哥,我...我!”
‘我’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羞得一跺脚,转身便跑了,李庆安望着她的背影,呵呵大笑,“这小丫头!”
裴瑜的脸胀得通红,他连忙上前施礼,“参见大将军!”
李庆安点点头,“屋里坐吧!”
两人走进了书房,裴瑜忽然跪了下来,“大将军,我想娶小莲为妻,恳求大将军成全!”
李庆安瞥了他一眼,道:“男儿膝下有黄金,除了父母先祖,其他人你都不能跪,包括我!”
“是!”裴瑜站了起来,嗫嚅地说道:“小莲说,你是她大哥,一定要你同意才行,让我来求你。”
李庆安笑了笑问道:“那你先告诉我,你们是怎么样....嗯,那个上的?”
裴瑜红着脸道:“去年我去龟兹时,认识了小莲,还教过她写诗,这次拜占庭使者来访,我负责接待正使,而她负责陪同拜占庭公主,我们常有接触,一来二去,便.....”
“原来如此!”
李庆安笑着点点头,果然是缘分,他想了想又道:“刚才我听你说,好像你要回长安,这是怎么回事?”
裴瑜见李庆安似乎没有反对之意,他心中暗喜,连忙道:“我祖父已多次写信,希望我能回朝廷任职,他说我是长孙,在外已经五年,应该回家族了,否则在外时间太长,对我将来接掌家族有些不利。”
李庆安也想起来,去年他成婚时,裴宽也给他说过,希望长孙能回京,裴瑜跟了自己五年,是该让他回京了,想到这,李庆安便道:“这样吧!我可以让你今年回京,但这次和拜占庭谈判完,我估计你还得去一趟君士坦丁堡,替我出使拜占庭,这期间,我让夫人和裴家联系,定下你和小莲的婚事,等你出使回来后,你便和小莲成婚,然后携妻返回长安,而且你回长安任职,是由安西调回去,不会让你再从头开始。”
裴瑜见李庆安考虑得周到,不由心中感动,便深深施一礼道:“多谢使君成全。”
“好了,请坐吧!”
李庆安摆摆手道:“私事谈完,该说公事了,我想了解一下这个拜占庭使者的情况。”
........
唐帝国和拜占庭帝国并没有什么利益冲突,而且双方有共同的敌人,所以双方结成战略同盟的可能性极大,但这仅仅只是一种可能,两国几百年来从来没有过交往,怎么可能立刻就结成战略同盟,这需要一个过程,一个相互了解的过程,更重要是李庆安不能代表大唐帝国,他仅仅只是一个地方诸侯,这一点李庆安心中也很明白,恰好对方偏偏派出来一个极为正统古板的使者,如果他表现得太急切,反而会事与愿违,在权力场上斗争了这么多年的李庆安自然深谙这一点,对付西方的使臣,有的时候不妨打打太极拳,当然,唐朝人或许不知道太极拳是什么,但他李庆安知道。
和裴瑜谈完,李庆安并没有去贵宾馆见拜占庭使者,而去了贵宾馆旁边的迎宾馆,那里住着一百多名从长安来碎叶从军的士子。
迎宾馆是一片占地广阔的建筑群,由几十个院落和数百间屋子组成,有专门的官员管理,吃住用度都是免费,很多从长安来支援安西的官员和国子监太学生都住在这里,去年,当岑参的新诗传到长安后,有一百多名太学生热血激昂,毅然投笔从戎,来安西从军报国,他们长途跋涉,终于在十几天前抵达了碎叶,受到碎叶官员热烈欢迎,将他们暂时安排在迎宾馆居住,又让他们帮忙做一些文书事务,等李庆安回来决定他们的去向。
这些士子们集中住在几个院落里,院子里静悄悄的,士子们正在忙碌地抄录安西军士兵的军籍,这是他们临时工作,无一文钱报偿,但他们却充满了漏*点和干劲,没有任何抱怨。
“各位!大将军来了。”
迎宾馆的官员大声地通知士子们,士子们纷纷涌了出来,一张张洋溢着青春的脸庞,他们激动地将李庆安围住,七嘴八舌,吵嚷成一团,他们愿意从军与大食军作战。
这些都是卓有才学的年轻人,年纪都在二十岁上下,热血澎湃,充满了理想和抱负,他们的成长将对李庆安是一笔宝贵的财富,李庆安已经决定将这批读书人放进军队去磨练,让他们将来成为自己的柱梁。
“大家放心,安西军是一个靠才能脱颖而出的军队,没有黑暗,没有**,无论出身贵贱,无论家富或者贫穷,在军队中你们都是一样平等,你们中有人或许会成为将军,有的人或许只能是士兵,但决定成为将军还是士兵的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你们的才能,挥你们的才能,从明天开始,你们将成为安西军的一员,圆你们的梦想。”
李庆安的即兴演讲赢来了一片掌声,他摆摆手,让大家安静下来,笑道:“大家请排好队伍,给我报一下籍贯和名字,让我记住你们。”
这是李庆安御下的手段,这一百多人报上名,对他或许一个都记不住,但对于报名者而言,心中却多了一分希望,。
为一名高个子先道:“在下杜铭培,京兆府高陵县人。”
“在下伍万,成都府人。”
“在下李成飞,长安人。”
“在下陈少游,祖父陈俨,曾任安西副都护,现在崇玄馆求学,愿为大将军效力。”
李庆安见他二十四五岁,长得一表人材,看得出气度不凡,李庆安便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目光又投向下一人,下面一人上前一步自我介绍道:“在下张志和,长安人,去年太学结业,本授左金吾卫录事参军事,但我愿为西域从军,不愿入朝执金吾。”
‘张志和?’李庆安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略一思量,他便猛然想起,是李泌的外甥,李泌向他推荐过,说他年少有为,才华横溢,而且这个张志和,那‘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不就是他的大作吗?
李庆安仔细打量了他一眼,此人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年轻士子,显得颇为精干,李庆安笑着点点头,并没有因为他是李泌介绍便特殊对待,不是真金还是凡铁,都要先进军队这座大熔炉去锻炼。
他的目光又投向了下一个,下一个皮肤黑粗的士子躬身道:“在下骆文生,长安人,家贫如洗,父母双亡,愿为大将军效力!”
......
就在李庆安在迎宾馆和士子们交谈之时,已经等了李庆安近一个月的拜占庭使者约瑟得到了消息,他不由有些愕然,孰重孰轻,难道堂堂的拜占庭帝国还不如这些年轻的读书人吗?李庆安竟去看他们,而不来拜访自己。
拜占庭使者住在贵宾馆,离迎宾馆只有一街之隔,而且李庆安去迎宾馆必然要经过他们的大门,约瑟心中十分沮丧,看来在李庆安心中,拜占庭并不是很重要,约瑟却忘了,前年李庆安遣裴瑜出使拜占庭,拜占庭皇帝也一样不见,裴瑜足足在君士坦丁堡住了近半年,才勉强见到了拜占庭皇帝。约瑟这次来出使安西,主要是为了建立贸易往来,君士坦丁五世对于拜占庭和安西之间建立战略同盟并没有太大的兴趣,毕竟李庆安不是唐朝皇帝,不能代表唐王朝,说得直率一点,就是李庆安还没有这个资格,至于军事合作倒有一点可能,但君士坦丁五世需要摸一摸安西的底细,而这个摸底细的事情不是由约瑟来做,而是由他的宝贝女儿爱伦尼负责。
就在约瑟颇感沮丧之时,他的侄女爱伦尼却怒气冲冲地去找李庆安了。
第三百三十一章 初次谈判
李庆安在迎宾馆鼓励了士子们一番,呆的时间不长便离开了,他下一步准备去探望碎叶政事堂的各级职官,然后再去看一看迁移到碎叶的内地汉民,最后才接见拜占庭使者。
但事情的展并没有按他的计划进行,他刚一走出迎宾馆的大门,却见对面三十步外站着一名身材高挑的西洋女子,之所以叫西洋女子,是因为她确实不是粟特胡姬,她的外貌特征就是一名金西洋美人,那只比他略矮一点的身高,那双如深潭般的眼眸,那一头瀑布般的金,那白皙得令人炫目的肌肤,还有一对傲人的**。
但就是这样一个西洋女人,当簇拥李庆安出来士子们看到她时,并没有炽热的眼神或者轻佻的口哨,而是一片慌乱,纷纷抱头蹲下,只见她猛地拉开了长弓,一支锐利的长箭对准了李庆安,周围的亲卫一拥而上,用盾牌护卫住了李庆安。
李庆安却一摆手,拦住了亲兵们的护卫,“不用!”
他迎着箭走了两步,用一种挑衅地目光望着她,“你就是拜占庭公主!”
爱伦尼冷冷道:“你不怕我一箭射死你吗?”
李庆安笑了笑,道:“你为什么要射死我,就因为我没有去拜访你们?”
“哼!”爱伦尼哼了一声道:“我们等了你一个月,你回来了,竟然从我们门口路过,而不来见一面,你不觉得你很无礼吗?”
李庆安的脸上依然没有半点气恼,笑道:“是不是觉得堂堂的帝国公主竟然等了我一个月,很没有尊严。”
爱伦尼眼睛里燃烧着怒火,她从小到大,哪一个人不是拼命讨好她,哪一个人敢拂她的意,她的未婚夫就是因为在舞会冷落了她,便被她射死,而她等了李庆安一个月,李庆安还居然不把她放在眼里,这种轻视令她恼怒万分。
“李庆安,我要你向我道歉!”
李庆安的眼睛眯了起来,笑容从他脸上消失,他盯着爱伦尼的眼睛冷冷道:“你脚下的这块土地上,是我李庆安说了算,我想几时接待你们,也由我来决定,你觉得不满,你可以返回拜占庭,没有人请你来。”
说完,李庆安转身上了马车,他身后的亲兵们连忙护卫在马车两边,马车启动,向政事堂方向驶去。
爱伦尼的箭依然搭在弓上,一直跟着李庆安,直到他上了马车,她恨得咬牙切齿,却又不敢真射李庆安一箭,她忽然一转方向,箭向一群色迷迷望着她的士子们射去,箭从他们头顶上呼啸掠过,‘哚!’的一声钉在大门上。
吓得士子们跌跌撞撞,逃进了迎宾馆,爱伦尼轻蔑地哼了一声,又狠狠地瞪了一眼李庆安远去的马车,转身走了。
当爱伦尼满脸不高兴回到贵宾馆时,她的叔叔约瑟已经在门口等她了,见她阴沉着脸回来,便猜到了几分,笑道:“你去见李庆安碰了个钉子吗?”
“叔叔,我想回拜占庭,不想再见他了!”爱伦尼恨恨道。
此时约瑟倒想通了,他笑道:“其实李庆安不来见我们是对的,我们是代表拜占庭帝国,他就这样来见我们,未免显得太草率仓促,这才是真正的无礼,耐心等待吧!他会以应有的礼仪来接见我们。”
“想起他轻视我的话,我就生气!”
爱伦尼咬了咬唇道:“他在我心中的好感,已经一丝一毫都没有了。”
.........
下午,一直在苦等的拜占庭特使约瑟终于等到了结果,一辆宽大的马车在百余名仪仗士兵的护卫下来到了贵宾馆,负责安西外交事务的裴瑜奉李庆安的命令来通知约瑟,安西节度使大将军李庆安正式接见他,请他去政事堂会谈。
如果说上午的故意不见还带有一丝戏弄的成分,那下午的正式接见就是非常地正规且严肃,除了李庆安,在碎叶的军队及文职高层也参见了会见。
安西军兼安西都护府长史王昌龄,行军司马岑参、碎叶州都督长史韩悦、碎叶州代都督李光弼、大宛都督雷万春、河中总管荔非元礼,以及李庆安的席幕僚严庄等等二十几名文武高官参加了会见。
拜占庭方面,除了正使约瑟和副使雷切尔及一名翻译外,公主爱伦尼也出席了这次会谈,她肩负着观察和安西军建立军事合作的可能,但这一点却是她的秘密任务。
拜占庭帝国的疆域也十分广阔,除了小亚细亚半岛,还有包括希腊在内的巴尔干半岛南部、克里特岛、西西里岛、撒丁岛以及意大利半岛的几个城市,诸如那不勒斯和威尼斯等等,这些都是拜占庭帝国的领土,但拜占庭帝国的最大敌人却是阿拉伯人,一百多年来,拜占庭帝国和阿拉伯人爆了几次大规模的战役,最著名就是争夺希腊的海战,拜占庭帝国用著名的希腊火烧毁了几千艘阿拉伯人的战船,十几万阿拉伯战士丧身于火海。
在阿拔斯帝国取代倭马亚王朝的内战中,拜占庭帝国内部也不稳定,从而错失了反攻阿拉伯人的大好良机,但这两年君士坦丁五世渐渐巩固了皇位,他的目光又投向了拜占庭帝国的一个毒瘤,塞浦路斯岛,这个岛离拜占庭帝国太近,目前被阿拉伯人所占领,是阿拉伯人进攻希腊和帝国本土的一块跳板。
另外,拜占庭帝国向东的道路也被阿拉伯人封锁,大食在北方设置了亚美尼亚省,堵住了拜占庭帝国东去的道路,这就使得拜占庭人去东方只能乘船去黑海对面的克里木半岛,然后才能绕远路去东方,这就使拜占庭只能依赖阿拉伯人的转口贸易,东方的精美丝绸和瓷器在拜占庭市场上卖出了天价,暴利便被阿拉伯人拿走.
但对亚美尼亚动兵现在还不现实,君士坦丁五世便在罗得岛集结了数百艘战船,他想一举拿下塞浦路斯岛,但他很担心,阿拔斯帝国强大的兵力使他没有自信,他也考虑到了和东方人的军事合作,但他同样也担心东方人军事实力是否像传说中的那样强大,他便让自己的女儿作为游离于使团外的观察员,来安西观察唐军的实力。
会谈的场所在政事堂的小会议室中,里面放着一张椭圆形的大桌子,四面沿着墙便还放有一排椅子,可以容纳五十人参加会议。
但今天的会议并不是谈论拜占庭和安西的军事合作,而是商量双方的贸易合作,诸如货币、税金、交易地点等等事项,在过去的几百年中,中原和拜占庭帝国的贸易都是通过粟特商人来完成,通过丝绸之路,将大量的东方货物输送到拜占庭帝国。
而这一次,唐王朝将第一次直接和拜占庭帝国进行贸易,双方的贸易史将翻开崭新的一页。
会议室的大门开了,几名官员领着约瑟等拜占庭帝国的使者走进了会议中,事实上,在李庆安没有赶回碎叶的日子里,安西的的最高政务官员、安西都护府长史王昌龄已经和约瑟进行过几次长谈了,双方基本上已经达成大部分的共识,就等李庆安回来敲定。
李庆安还是第一次见到约瑟,据说他是拜占庭皇帝的亲弟弟,这让李庆安不由想到了另一个皇弟,阿拔斯帝国的皇弟曼苏尔,他饶有兴致地将两人在脑海里对比了一下,曼苏尔精明果断,在小事上不会斤斤计较,也能一言九鼎,使双方的粮食交换战俘没有出任何意外,顺利地结束,这就使李庆安感到曼苏尔颇有一种帝王的风范。
而眼前这个拜占庭皇弟,却是精瘦而干练,腰挺得笔直,脸色没有一丝笑容,姿态优雅,看得出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贵族,李庆安早晨听裴瑜说过,约瑟住在碎叶的一个月时间里,每天的生活几乎就是同一套刻板,吃饭的时间和休息时间从来不会有任何变化,也没有去过任何花钱的场所,除了去政事堂会谈,他便没有出过贵宾馆一步,而现在李庆安观察到了一个细节,约瑟正好是沿一条笔直的砖线走入,短短二十步,他没有一丝半点地走偏,甚至每一步的步距都精准得令人惊叹。
李庆安便立刻得出一个结论,这是一个刻板的使者,在这个约瑟的身上,不会有任何意外收获,换而言之,此人不会谈和贸易无关的任何事情。
李庆安的目光不由又投向了约瑟身后的爱伦尼公主,她和上午拿弓箭对准自己的那个凶女子已经完全不同了,仿佛变了一个人,表情严肃,目光宁静,走路的姿态优美而规矩,她穿着一身金黄色的长裙,披一件白色的斗篷,宽大厚实的长裙将她妙曼的身材遮得严严实实,裙料竟是用艳丽的蜀锦缝制,这才是拜占庭宫廷的装束,李庆安又想到在怛罗斯城见到的她,那时她穿着露胸裙,大片的肌肤裸露在外,李庆安不由自主地笑了,他想到了一句名言:女人是天生的演员,看来这个公主也很善于转换不同的角色。
李庆安脸上那种略带一丝暧昧的笑意恰好被爱伦尼看见了,她想起了上午被李庆安的戏弄,心中怒火又起,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李庆安却对她微微一笑,也捏了捏拳头。
爱伦尼哼了一声,将头扭到一边去,这时,约瑟走上前,对李庆安很标准地施一礼,“拜占庭皇帝陛下特使见过安西大将军。”
李庆安回礼笑道:“让特使等待了一个月,我昨天才刚刚赶回,真是非常抱歉!”
“大将军万里外赶回,也足见对我拜占庭帝国的重视,希望我们能顺利达成协议。”
约瑟又给李庆安介绍爱伦尼道:“这是爱伦尼公主,她是我们皇帝陛下的长女。”
爱伦尼也优雅地拉起裙摆给李庆安行了一礼,李庆安连忙回礼道:“原来是公主殿下,失敬了!”
爱伦尼笑着点点头,却一言不,她在克制住自己,生怕自己一开口便失了拜占庭帝国的尊严。
这时,王昌龄笑道:“既然都已到齐,大家请坐吧!”
座位早已经排好,双方各自落坐,由于对方只有三人,安西方面也只对应了三人,李庆安、王昌龄和岑参,其他人则坐在后面,这时李庆安现了一个怪异的地方,那就是对方三人的座位,按理,这次谈判主要是涉及贸易,爱伦尼公主的地位虽高,但她并不是使团正式成员,所以她的位子应该在后面,安西还专门给她安排了贵宾席,或者坐在第三位旁听,但此时爱伦尼的位子却在第二个,副使雷切尔倒坐在第三位了,这很出人意料,作为严谨刻板的约瑟,他是绝不会犯这种礼节性的错误。
李庆安不由又看了看眼前的对方使团名单,确实没有爱伦尼的名字,那么她为什么会坐在使团第二位呢?这时,李庆安心中忽然有一丝明悟,难道是爱伦尼担负另一种使臣的任务?
除了贸易以外,莫非拜占庭还另有目的,李庆安不由想起自己给对方皇帝的信,他在信中很明确地提出双方军事结盟,共同对付大食,他相信拜占庭皇帝也考虑了这个建议,如果他们稍有情报,就应该知道安西军对大食人的牵制能力,应该说这个建议很具有诱惑力,双方只有共同的利益,而没有冲突,是天然的合作者。
当然,拜占庭也可能去长安谈论合作的可能,但事实上他们没有去长安,只来了安西,这时李庆安已经猜到了几分,尽管他不知道爱伦尼是否肩负双方军事合作的任务,但有一点他能肯定了,爱伦尼公主肯定不是来安西游玩。
想通了这一点,李庆安的注意力便转到了爱伦尼身上,她的一举一动,甚至一个眼神都逃不到李庆安的观察。
虽然是谈判,但实际上双方已经达成了大部分共识,王昌龄还特地去迎接李庆安,在路上他便向李庆安汇报了与约瑟会谈的情况,双方都同意用怛罗斯城和北面的伊蒂尔城来作为双方的中转贸易站,税率统一采用三十税一的低税率,以成交价纳税,无论是官方贸易还是民间贸易都采用同一税率,双方还约定,各自军队有责任维持各自境内贸易线路的安全等等。
大部分事项都有了共识,但在使用货币上,双方却有了一点分歧,拜占庭的货币是金索里,也有铜币和银币,但现在以金币为主,拜占庭以贸易立国,它的货币极为强势,几个世纪的欧洲都是以它的货币来通行,甚至和大食的贸易也是采用金索里。
而安西的货币自然是铜钱,也通行大食的迪纳尔银币,但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安西的银元制造成功,先便开始在安西通行,安西的银元标准重量为一两,九成银一成铜,做工精美,还能吹得嗡嗡作响,一出来便深受商人们欢迎,拜占庭使团也验证过了这种银元,同意它可以作为交易的货币。
但关键就是比价,也就是后世的汇率,当然唐朝的汇率不像后世这么复杂,很简单粗糙,一枚金索里值几枚银元?一枚金索里的重量大约为一钱,那么这样就很简单,金和银是一比十,一枚金索里就应该换一枚银元,实际上一枚金索里还不到一钱,还差那么一点,但安西没有计较,依然按一钱来算。
而分歧就出在这里,拜占庭使团一定坚持十枚金币换安西十二枚银元,也是就是一比一点二,但安西也不肯让步,这样就形成了僵持,拜占庭使团的折中方案是各算各的,但安西不同意,那样一来会给投机商钻了空子。
现在就等李庆安来最后谈,李庆安已经从王昌龄的口中知道了双方的分歧,其实他心里有数,商人们都不会吃亏,会自己算帐,可以考虑到将来的官方贸易,这个比价就一定要确定下来,而且官方贸易的量很大,这二枚银元的差异,足以削掉唐朝的利润。
李庆安微微笑道:“唐朝官方的金银比价是一比十,据我所知,大食也是一样。”
这时,主管安西贸易的市舶支使李衍用汉语低声对李庆安道:“我刚刚从粟特商人那里打听到,拜占庭也是一比十。”
李庆安点点头,又继续道:“贵国的金银比价也是一比十,那我就不懂了,怎么到了贵使团这里,就变成了一比十二,这是何道理?”
约瑟对这个问题也考虑很久,他来安西之前,不知道安西已有银元,他不能接受大唐的铜钱,便准备全部以他们的金币为唯一贸易货币,但安西坚持也同样使用安西银元,他便仔细考虑过了,安西银元含银量足,可以接受,他决定用十比十二的比价,也就是十枚金索里换十二枚安西银元。
“大将军,我们拜占庭的金币已经有几百年历史,皆是纯金,信誉卓著,而你们的银元是去年才造出,据我所知,还不是唐王朝的钱币,只是你们安西的地方钱币,这里面存在一个信誉差,所以我认为金索里要更值钱一点,这一点我绝不改变,我们只能寻找折中方案,而我不会让步。”
李庆安对约瑟的思想不由点了点头,信誉价值,这个约瑟居然把信誉价值考虑进去了,果然不简单,不过他也同样不能让步。
他便笑了笑道:“约瑟先生是个固执之人,不肯让步,而我也是较真之人,同样不肯让步,约瑟先生看怎么办呢?”
约瑟想了想道:“这样吧!我提一个折中方案,你们安西也铸造一种金币,重量和纯度都我们的金索里一样,我们就以这两种金币来作为贸易货币,比价为一比一。”
其实铸造金币最早也是李庆安和银元同时考虑的一个方案,但最后他放弃了金币而只造银元,一方面他害怕中原有人仿造金币,而损害安西金币的信誉,另一方面安西的黄金也少,铸币没有意义,但他却没想到拜占庭居然让安西也铸金币,他可不愿意,他宁愿使用拜占庭的金币来做交易,拿自己的货物去换取他们的黄金,而安西这边,他只要不准金索里流通,那么商人们就只能在柜坊按一比一兑换成银元,从而将金索里变成他的‘外汇储备’。
金索里不是花花绿绿的钞票,而是黄灿灿的金子,李庆安愿意储存这种货币。
李庆安便摇了摇头道:“铸造钱币必须要中央朝廷批准,我们只能造银元,我不能接受你的折中方案,但我希望安西和贵国能尽早开始进行贸易,我认为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所以如果我们实在谈不妥,那我可以让步,我放弃安西银元,只采用贵国的金索里来作为双方贸易的唯一钱币,”
现在还是一千三百年前,物资偏少,约瑟还不懂贸易入带来的硬通货币流失问题,他见李庆安让步,便欣然笑道:“那好,我们就谈定了!”双方达成了最后的共识,接下来就是由下面的官员开始草拟具体协议条文,然后由李庆安和约瑟正式签署。
可李庆安真正关心是双方的军事合作,他见爱伦尼有些心不在焉,显然是对贸易不感兴趣,便对她笑道:“公主殿下,明天一早我要去视察军队,我邀请你一同前往,不知你可有兴趣?”
爱伦尼嫣然一笑道:“我很愿意,我会等着你的到来。”
第三百三十二章 玉奴风波
下午,独孤明月来到了舞衣的院子里,大户人家就有这个好处,那就是住房宽敞,不比小户人家,娶个一妻一妾,平时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平日房事不公落下的怒,柴米油盐积累的气,就这么长年累月地横眉怒目,或者低眉顺眼的脸、杀机腾腾的心,最后在某种利益纠结的时候总爆。
而大户人家的好处就是房子多,有地位的妻妾还能一人一个院子,大家平时不相往来,各过各的,眼不见为净,深层次的矛盾则放在心中,但面子上却是和和气气,一团和谐美满,像李庆安已经高为郡王,也只有正妃、侧妃、偏妃四个妻妾,自然是一人一个院落,家里的妻妾矛盾也不甚尖锐,正妻明月心胸宽和,又会做人,因此下面的人都对她颇为敬戴,舞衣虽有点小性子,但出身较低、身世悲凉,家中没有后台背景,而李庆安又对她疼爱有加,明月也对她较宽容,将心比心,她也认了命,闹不起什么大乱,两个偏妃更不用说了,一对孪生姐妹,从小贩卖为奴,出身低贱,最早连身籍都没有,差点成为男人的玩物,若不是有幸遇到李庆安,她们的命运也就可想而知,如诗温婉可人,善解人意,对大妇尊敬有加,全府上下无人不喜欢她,明月也极喜欢如诗,一直便将她当做自己的管家助手;而如画性子相对野了一点,喜欢出去游逛,骨子里个性极强,桀骜不驯,好打抱不平,不过心地不坏,明月和她还算相处融洽,对她的自由也不加限制,只是多派仆妇跟随,主要是怕她出事。
李庆安府第虽然在政事堂的后面,但占地极广,大小院落有十几个,后花园便占了一半的面积,周围驻兵众多,戒备森严,安全方面没有任何问题,舞衣身为侧妃,在吐蕃战役后,李隆基也破例加封了她从三品的诰命,地位也算尊崇,她住在西内院,环境清幽,舞衣喜欢安静,不喜人多,她的侍女只有三人,平时没什么事,舞衣便教授她们弹琴学乐,府中常常传来叮咚的琴声,今天明月来找舞衣是为了玉奴之事,按理,安西废奴后,李庆安家中也没有奴婢,大家都是自由人,婚姻也能自己做主,但长久形成的规矩和思维不是说改就能改的,尤其是一些时间长的侍女,她们还是习惯于由主人安排婚姻,不过若本人不愿意的话,明月也不勉强,而会另找人家,但玉奴不同于一般侍女,她从小便是姜家买来的奴婢,姜家被配岭南后,她便留在小主人舞衣的身边,那时她才九岁,舞衣十一岁,她跟着舞衣一直住在李林甫宅中,两人相依为命,一起度过了最艰苦的十年岁月,她和舞衣名为主仆,实为姐妹,现在随着她年纪渐长,已经步入剩女的行列,其实早在两年前刚到安西时,舞衣便想着给她找户人家出嫁,但玉奴死活不肯,就这么耽误下来了,现在已经不能再耽误下去,玉奴的婚事也就成了舞衣最大的事情,偏偏这件事闹出了风波,她的婚事也就跨出了舞衣的院子,成为郡王府的大事,把明月也牵涉进来。
明月穿过一片竹林,来到了舞衣的院门前,她刚要走进院子,身旁哗啦一响,玉奴从竹林中闪了出来,“夫人请等一下!”
“你就躲在那里等我吗?”明月微微一笑道。
玉奴上前盈盈施一礼,哀求道:“求夫人为我做主!”
“我听说赵参军的姐姐已经向舞衣求你的生辰八字了,我又不能左右舞衣的决定,你让我怎么办?”
早晨明月还给李庆安说起玉奴的事情,可中午她便听说碎叶户曹参军事赵钊的姐姐已经来找舞衣求婚了,赵参军想娶玉奴,这件事让明月略略有些不满,赵参军是碎叶本地汉人,家境很不错,固然如此,但她独孤明月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就算玉奴是舞衣的妹妹,可那只是情,实际上,玉奴还是郡王府的侍女,和其他下人一样,同样拿府中的月钱,赵参军家要求亲,也应找她这个主妇才对,但他们竟越过了自己,这让明月心中着实有些不悦,今天来,她就要向舞衣讲清楚这个理,明月待人一向宽容,但并不表示她就没有自己的原则,在她原则的底线上,她绝不会半点让步。
玉奴眼中一阵黯然,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个道理她懂,其实她也想嫁人为妇了,可她想嫁的人是主人李庆安,倒不是因为李庆安是安西郡王、节度使,早在李庆安还是中郎将之时,玉奴便喜欢上了那个赶马车忘记解缰绳的冒失将军了,在舞衣被迫离开李府,一路南行,准备万里奔波去岭南,境况凄凉之极,李庆安追到了小寺庙,用一曲琴挽救了生命脆弱的舞衣,也俘获了玉奴的芳心,她便认定了那个有情有义、可以托付终身的男子,可是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她从不敢有半点表露出来,直到此时,她已经无法逃避,可她又不敢说自己喜欢李庆安,在舞衣一意孤行要给她找好人家嫁掉时,她便悄悄地求到了明月,这是唯一能替她做主的人了。
玉奴沉默了片刻道:“我家姑娘其实也不知道我的八字,我和那赵家不配。”
明月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感慨,便道:“你其实已经是自由身,你若不愿嫁给赵家,你自己回绝就是了,我想你家姑娘也不能勉强你。”
‘不会勉强’和‘不能勉强’只有一字之差,但语气和意思就已完全不同,明月用不能勉强,就表明了她绝不妥协的立场,尊重和商量是一回事,但玉奴的婚事最终还是要她来做主,这个原则她绝不能让步。
玉奴行了一礼便转身走了,明月望着她落寞的背影,不由摇摇头,转身走进了舞衣的院子。
今天舞衣的心情颇好,一直让她烦恼的玉奴婚事终于有了点眉目,她的一个学生昨晚偶然听说她在给玉奴找婆家之事,便回去告诉了自己的母亲,也就是赵参军的姐姐,今天中午,赵参军的姐姐便拿着弟弟的生辰八字上门了,两人谈了近半个多时辰,舞衣对赵参军的条件颇为满意,赵参军二十五岁,碎叶本地汉人,家里有田有地,宅子也很宽大,更重要是赵参军在长安求过学,是个读书人,这一点尤其让舞衣满意,这样玉奴嫁过去,不仅生活无忧,也能夫妻美满,舞衣便向赵家许诺了这门婚事。
舞衣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她做得不妥之处,在她潜意识中,玉奴是她的妹妹,玉奴的事情是她的私事,和独孤明月无关,她最多把这件事告诉独孤明月,其他的事情就和明月无关了,她是这样想,也是这样做,至于玉奴本人的意愿,她很清楚,但她绝不同意,她自己已经不幸为妾,她绝不再允许玉奴步她的后尘,她一定让玉奴嫁一户好人家,堂堂正正地做主妇,在这一点上,她就像一个管得太多的姐姐,**但不乏善心。
“舞衣姐在吗?”院子里传来了明月的声音。
“是明月妹妹,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里?”舞衣笑着迎了出来,她知道昨天李庆安回来了,今天明月来找她,肯定是为了李庆安之事。
“没什么大事,给你说说大郎的事。”
大郎是她们妻妾间对李庆安的称呼,是李庆安在这个家中的公共头衔,虽然私下里她们对李庆安却各有称呼,明月叫李庆安为夫郎或者郎君,舞衣称李庆安为李郎,而如诗如画姐妹则叫李庆安大哥,各人井水不犯河水,但大郎却是她们之间的共同称呼。
明月在一张黄梨木圈椅上坐了下来,这里需要多说一句,中唐时期内地仍以传统跪坐为主,尤其是大户人家,大家在坐垫或者胡床上就坐,椅子、高桌虽然已经随着佛教和胡风传入,但名门世家仍然没有使用,倒是一些贫苦人家先使用了,一直到晚唐乃至五代才逐渐被主流社会接受,我们从《韩熙载夜宴图》上便可看出椅子的普及,但碎叶不同中原,胡人众多,汉人的生活习俗也基本胡化,除了极少数仍保留跪坐习俗,其他大部分人家都坐胡床或者直接坐椅子了,李庆安本人是倾向于坐椅子,他的书房内就有一把太师椅,而几个妻妾的房内,或用坐榻、或用带椅背的圈椅,都不做强求,大家也随了风俗,在用坐榻的同时,各人的房间内也各有几把圈椅。
舞衣给明月倒了一杯茶,笑道:“我就猜到你会来找我。”
“哦?为什么?”明月端起茶杯笑问道。
舞衣的脸微微一红,却没有接过话题,明月自然懂得这无声的语言,李庆安回来了,今晚上他应该住舞衣这里,舞衣说的是这件事,而不是指玉奴出嫁一事,明月便知道,舞衣压根就没有想过把玉奴的事情告诉自己,或许她认为此事和自己无关吧!本来明月微微带了一点怒气,而这一刻她的怒气消散了,她从舞衣的话中听出来,舞衣并非是故意不告诉她,并非是故意和她对抗,而是她没有这个意识,自己只要稍稍提醒一下她便可,明月沉吟了片刻,她在考虑是有自己来说,还是托李庆安来告诉舞衣,想来想去,她觉得还是自己说出来比较好,李庆安向来偏袒舞衣,说不定在这件事上反而会劝自己不要多事,那时她的面子往哪里搁?
但明月没有立刻提此事,她笑了笑道:“今天我和大郎说了,过几天我们全家去玉佛寺烧香,舞衣姐应该没问题吧!”
“我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为什么要去烧香?”舞衣有些不解地问道。
“新年祭祖大郎没有赶回来,我建议他去玉佛寺补祭一下先灵。”
“如果只是补祭先灵的话,在家里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去玉佛寺?”
沉默了一下,明月低声道:“听说玉佛寺的观音院很灵验,我想顺便去求子。”
舞衣也沉默了,李庆安的子嗣问题确实是一件大事了,她跟了李庆安近三年,始终无法怀孕,她的压力也颇大,如果明月去求子,她也有这个念头。
舞衣展颜一笑道:“好吧!我一定去。”
两人一时没有话说,房间里十分安静,只听见一名小丫鬟在院子里扫地的声音,这时,明月笑了笑道:“我这两天在考虑玉奴的婚事,想来和舞衣姐商量一下。”
“噢!这件事我已经定下来了,就不劳明月妹妹费心了。”
舞衣显然不愿多谈此事,也不愿明月参与,她的冷淡使明月心中刚刚平息的不满一下子又点燃了,她克制自己心中的气恼,勉强笑了笑道:“是什么人家,你怎么没有告诉我?”
或许也意识到自己口气有点冷淡,舞衣也笑了笑道:“男方是碎叶户曹参军事,姓赵,他姐姐中午来和我谈过了,各方面的条件都很合适,我便应允了。”
明月脸色的笑容已经消失了,她心中的不悦开始流露出来,她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用一种平和的语气道:“他们怎么会知道玉奴要婚嫁的事?”
“这个赵参军姐姐的女儿便是我的学生菲儿,她昨晚听见我和玉奴的对话,便回去告诉她母亲了,正好赵参军尚无妻室,菲儿的母亲今天中午就来谈这门婚事。”
“你真的应允了吗?”明月又一次问道。
“是的,我应允了,这有什么不妥吗?”
舞衣对自己的无视终于激起了明月心中的怒火,她脸一沉道:“舞衣姐,这件事不是我说你,你做得太不理智了。”
舞衣也是个极为高傲的人,明月的批评使她心中也不高兴起来,她拉长了声音道:“我认为我很理智,你这话从哪里说起?”
“舞衣姐,你想过没有,这个赵参军甚至连玉奴的面都没有见过,一夜之间便做出决定,要娶玉奴,他图什么?不就是因为大郎的关系吗?说得不客气一点,如果大郎是普通的小官员,他会娶玉奴吗?他明显就是为了升官财,你还居然答应了这种人,他值得玉奴托付终身吗?”
舞衣想嫁玉奴心切,确实没有考虑到这么多问题,明月此时点破了,让她也觉得自己是有点操之过急了,自己应该先打听一下这个姓赵的人品才对,而不应只听菲儿母亲的一面之辞,虽然舞衣已经意识到自己做得不妥,但并不等于她就可以接受明月的批评,事实上,可能除了她丈夫李庆安,任何人的对她的批评她都不能接受,她就是这么一个极为清高之人。
“这件事我心里有数,我自然会去打听这个赵参军的情况,我认为你也是一面之辞,你也不了解这个人,你凭什么就肯定这个赵参军就是图大郎的权势?说不定菲儿也给他说过玉奴,或者他也见过玉奴,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总之,这件事我会考虑清楚,明月妹妹就不要过问了。”
话说到这一步,舞衣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明月便不再委婉点醒她了,她索性把话说明了。“舞衣姐,我就问你一句话,玉奴是不是我们府上的人?如果是我们府上的人,我该不该过问?”
舞衣这才恍然大悟,她这才明白明月来找自己的真正原因,原来是因为自己没有向她禀报赵参军向玉奴求婚之事,她根本不是因为关心玉奴,而是因为自己挑战了她大妇的权威,舞衣心中的火腾地燃了起来,玉奴是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妹妹,她凭什么插手?这一刻,玉奴的婚事就像一阵风,吹散了她们两人之间那一层薄浅的交情,使她们之间的深层矛盾豁然彰显。
舞衣阴沉着脸道:“玉奴是我的妹妹,她的事情不劳你惦记,你还是去管好你自己的东院,西院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
“话不是你这样说!”
明月也怒道:“玉奴在府中家人的名册中排名第二,我才是这个家的主母,她的事我怎么不能过问?我也明着告诉你,大郎已经在安西废奴,我府上的每一个下人都是自由之身,她们完全可以决定自己的婚姻,嫁不嫁赵参军不由你说了算,也不由我说了算,而是由她自己说了算,你自己去问问她,她愿不愿意?”
说完,明月一甩袖子,转身便走了,走出门,只见刚才在院子里扫地的小丫鬟吓得躲在门后,两个主母竟然翻脸吵架,对于她来说简直就是天塌下来了,明月刚想命她不准把这件事传出去,可一转念,她想到了刚才舞衣说的话,‘你还是去管好你自己的东院,西院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明月心中愤懑难当,她也不想多说了,别人知道也好,就让大家评评理,到底是谁不讲理?
她刚走出院子,便听见房间里传来一阵暴风骤雨般的琵琶声,明月听出这是琵琶曲《十面埋伏》,舞衣在用琵琶来泄心中的愤怒。
明月胸脯也剧烈起伏,她心中压抑之极,仰头望向天空,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第三百三十三章 受夹板气
李庆安晚上一回到府中,便立刻感觉到了气氛不对,所有人见到他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转身便跑,而且往常这个时候,他的几个老婆都应该聚在偏堂里笑着聊天,等待着他回来一起吃晚饭,那是多么和谐美满的一幕,可现在偏堂中一个人也没有,甚至他也闻不到饭菜的香味。
他在偏堂中逛了一圈,偏堂里冷冷清清,寒气迫人,李庆安只得走出门,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门后‘咔’地一声响,一回头,只见一个小丫鬟从门后出来,准备偷偷溜走。
李庆安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小丫鬟的胳膊,“别跑!”
“老爷,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放了我吧!”
“你一定知道的,你给我说老实话,到底生了什么事?”李庆安恶狠狠道。
小丫鬟无奈,只得看了看两边,低声道:“大夫人和二夫人今天吵架了,不得了啊!听说还动了手,二夫人脸都被抓破了。”
李庆安吃了一惊,明月和舞衣吵架了吗?这、这是怎么回事?
“你快说,到底是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原因,只知道她们吵架了,吵得很厉害。”
李庆安一阵头痛,他最害怕的事情终于生了,他知道明月和舞衣之间其实隐藏着一种矛盾,舞衣对他娶妻始终有点耿耿于怀,当初和明月成婚时她就刻意躲开,没有参加,而舞衣这种耿耿于怀的原因是她不愿和别人分享丈夫,爱情是自私的,在音乐中长大的舞衣在情感上也就更加纤弱而敏感,身世的不幸和她长期生活在别人的屋檐下,又使她的性格清高而孤傲。
这些李庆安都能理解,因此他对舞衣也心怀一丝歉疚之情,也更加疼爱于她,但他又需要明月来替他支撑后宅,他对明月也是爱护有加,可现在,舞衣和明月的矛盾终于爆了,李庆安非常想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原因?
他想了想,便对小丫鬟道:“你去后院,告诉三夫人,说我在外书房等她,让她立刻过来。”
三夫人就是如诗,现在李庆安想知道真相,只能从如诗那里了解了。
片刻,如诗急匆匆赶到了李庆安的外书房,如诗虽然在家中地位排第三,但她却是李庆安最信任的妻子,他知道,如果将来有一天他出事情,真正毫不犹豫替他而死的,只有如诗,正因为对如诗的绝对信任,所以李庆安最**的内书房,也交给如诗负责清扫整理。
但现在他在外书房,他在了解清楚情况之前,还不敢进内宅。
如诗一进门便苦笑道:“大哥已经知道了吗?”
“我只知道她们吵架了,但为什么吵架和吵架到什么程度,你告诉我!”
如诗叹了口气,她先给李庆安倒了杯热茶,双手端奉给他,这才无奈地说道:“其实就是为玉奴之事?”
“玉奴?”李庆安一怔,他忽然想起今天上午明月给他说起,玉奴想做他小妾的事情,当时他有点动心了,玉奴长得很漂亮,这无可否认,天下漂亮的女人他都想娶,这也无可否认,难道是玉奴在给自己做小妾一事上,明月和舞衣有了分歧不成?
本来他打算今晚上在床上悄悄问一问舞衣,玉奴肯给他否?不料他还没问便出事了,这令李庆安一阵心虚,他急忙问道:“你说清楚一点,到底因为玉奴什么事?”
“舞衣姐给玉奴找了户人家,但没有征得明月姐同意便擅自做主答应了,明月姐为这个生气,便找舞衣姐去论理,结果两人话不投机便吵起来了。”
如诗便将明月下午给她倾述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李庆安,最后道:“其实玉奴只是一个引子,根本原因还是明月和舞衣两人的地位问题,到底明月能不能管舞衣之事。”
果然是这个根子,李庆安一阵哀叹,他当然知道明月应该管舞衣之事,可他私下里又悄悄告诉舞衣,她的事情可以自己做主,在她二人的关系上,他一直就在和稀泥、打太极拳,现在终于矛盾爆,不过那个赵参军竟然想娶玉奴,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不知道玉奴是舞衣的陪嫁丫鬟吗?天底下哪有陪嫁丫鬟外嫁的?这让李庆安心中又有一丝恼怒,仿佛明月和舞衣的矛盾不是自己造成的,而是这个该死的赵参军导致。
“大哥,这件事你准备怎样处理?我是说你比较偏向谁?”如诗有点担心地问道。
从个人感情上,如诗是偏向舞衣,毕竟她和舞衣呆的时间长,而且舞衣身世可怜,和她很相似,都是孤儿,而且又教她弹过琴,可从道理上,她却又支持明月,明月是主母,家中的任何事情确实都应该由她做主,所以她认为,李庆安的态度最为重要。
李庆安不由苦笑了一声,清官难断家务事,他能偏向谁?两个女人他都爱,或者说,两个老婆他都惹不起。
“他们吵到什么程度了?我听丫鬟说,舞衣的脸都给抓破了。”
“这是谁在后面无事生非?”
如诗没好气道:“大哥你想这可能吗?她们都是有身份有修养的人,会像街上婆娘那样吵架吗?她们不过是嗓门稍大一点,语气稍重一点罢了,三人成虎,大哥别忘了。”
“嗯!三人成虎,这个词用得好,如诗你很有长进啊!”
如诗听到丈夫夸奖,心中一阵欢喜,两个夫人吵架的阴影转眼又将她的欢喜压了下去,她忧心忡忡道:“大哥,你看这可怎么办?”
李庆安头大如斗,他瞥了一眼如诗,便将她搂过来笑道:“如诗,这件事我就交给你来处理。”
“交给我!”如诗吓了一大跳,连忙推开李庆安道:“不!不!我怎么管得了她们的事情,尤其是大夫人,管她的事情就是愈礼,我要被赶出家门的。”
“你想到哪里去了,你们都是我的妻子,哪有把妻子赶出门的道理?”
李庆安连忙安抚她几句,又笑着解释道:“其实也不是让你去管她们,我不好出面,你就多劝劝她们,让她们先消消气,你就劝说她们,说我公事繁重,压力很大,请她们尽量宽容相待,反正就是这个意思,你自己斟酌一下吧!”
如诗默默地点了点头,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舞衣的声音,“李郎,我可以进来吗?”
如诗一惊,转身要从后门走,李庆安却拉住她,指了指里屋,如诗会意,她先将后门开了,然后闪身进了里屋,李庆安见她心细如,不由暗暗点头赞叹。
“进来吧!”
门开了,舞衣走进了书房,她哭了整整一个下午,自哀身世不幸,后来她也渐渐恢复了平静,也恢复了理智,她也意识到自己在与明月的争议中处于礼法的弱势,但她却不肯向明月低头,她也很清楚,一旦自己低头,那将来她就将彻底失去自主,她不愿意得到那样的结果,她现在唯一的依靠就是丈夫李庆安,她希望能从李庆安这里得到一点安慰。
李庆安仔细看了看舞衣的脸,虽然是没有抓破的痕迹,但眼睛通红,显然是哭过,舞衣见到了丈夫,心中不由委屈之极,眼一红,又扭过头,捂着嘴抽噎起来,李庆安一阵心痛,连忙将她搂入怀中安慰道:“都是自己家里人,吵吵嘴很正常,不是什么大事,别这么难过了。”
他拉着舞衣的手坐了下来,笑道:“情况我已经知道了,我觉得真不是什么大事情,你们只要能互谅互让,大家都各让一步,事情就能解决了,比如玉奴的事情,从感情上,她和你亲如姐妹,她的婚事于情于理都应该由你来考虑,但明月毕竟是主母,你要考虑到她的面子,尤其在对外方面,如果她一点不管,那别人又怎么看她,她将来又怎么管别人,她也有难处,所以你和她商量着办,给她面子,然后我让她尊重你的决定,这样你们也不会吵成这样子了。”
舞衣低下了头,丈夫的语重心长的劝告,于情于理都说得不错,其实她也知道自己是有点不给明月面子,尽管心里明白这一点,但女人毕竟是情绪动物,理智的时候偏少,而且她也害怕明月是用玉奴之事做突破口,一旦她让了步,将来她就事事被动了。
虽然明月的面子她可以不给,但丈夫的面子她却不能不给,她用手绢擦了擦泪水,哽咽道:“玉奴的婚事你可以做主,只有你能管我的事,你说的话我会听,但除了你之外,任何人我都不会受她指使,李郎,你也知道,我在舅父府中这么多年,我什么时候低过头?如果我低头,我早就被那些心术不正之人得手了,也不会是你今天的妻子,这是我的底线,你要体谅我。”
李庆安听懂舞衣其实也在让步了,她的意思是说,明月若有要求可以通过自己来传达,她也会接受,只是她不能接受明月直接对她的指使,李庆安心中一阵叹息,他知道舞衣的性子极为倔强,喜欢钻牛角尖,她能做出的让步也就是这些了,这件事还真不能急,得慢慢劝她,想到这他便道:“这样吧!那个赵参军的求婚你先回掉,我不是很喜欢他,王昌龄也给我说过,此人钻营拍马是出了名的,不值得玉奴托付终身。”
舞衣明白李庆安的意思,玉奴的婚事要先冷处理一下,不要再激化矛盾,其实明月说过后,她也感觉自己操之过急了,还不了解赵家情况就仓促决定,确实不妥,她本意是想拖一拖,但李庆安的态度却很鲜明,要她回掉这门婚事,她只得点了点头,道:“我听你的,我明天就回了这门婚事。”
这时,门外忽然又传来了明月的声音,“夫君,我可以打扰你一下吗?”
李庆安吓了一跳,连忙对舞衣指了指侧门,意思让她回避,不料舞衣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根本就没有回避的意思,李庆安无奈,看样子只有当面调停了,他只得硬着头皮道:“进来吧!”
明月推门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笑意,她也是刚刚听丫鬟禀报,老爷回来了,她便急忙赶来,不料却一眼看见了舞衣,她脸上的笑意立刻消失了,心中冷哼了一声,‘恶人先告状!’
她也走了进来,在李庆安的另一边坐下,笑道:“夫郎还没吃晚饭吧!我已经吩咐厨房准备了,等一会儿就好。”
“呵呵!我还不饿。”
“再不饿也要吃饭,这样吧!我让她们把饭菜放到西院去,今天夫郎不也要住在哪里吗?”
说到这,明月瞥了舞衣一眼,她的言外之意就是告诉李庆安,虽然她和舞衣吵架,但她不会因此破坏原则,该是什么还是什么。
对于舞衣而言,尽管她已经让步了,同意回绝赵家的求婚,也愿意通过李庆安来接受明月的安排,但女人心,海底针,她在李庆安面前什么都好说,都肯让步,可当她和明月面对,她所有的让步之心便立刻丢到了九霄云外,她撇了撇嘴道:“假惺惺,装模作样!”
明月的脸蓦地胀得通红,心中的火再一次被点燃了,她猛地站起身,怒视舞衣道:“你给我说清楚了,我哪里假惺惺,装模作样,我的宽容和好意都被你当做驴肝肺了吗?”
舞衣也站起身,毫不让步地反驳道:“难道我说错了吗?今晚李郎本来就是要到我那里去,可你当我面这一说,他还敢去吗?你这样说,分明就是在提醒他,今晚不要到我那里去。”
明月气得浑身抖,“好!好!好一个不可理喻的女人,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哼!我是什么人不用你操心,我是直性子人,有什么就说什么,不像某些人,嘴上涂蜜,心里想的却是另一码事。”
“好了!”
李庆安低喊一声,怒道:“你们都不要吵了。”
两人女人见丈夫怒,都一齐坐了下来,背对着对方,气鼓鼓的,谁都不说话。
李庆安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让他怎么说,这种事情根本就没有谁对谁错,看似舞衣的错,其实也不然,李庆安心中多多少少还保留着后世的一些思想,他也不希望舞衣失去自我,也希望舞衣能留住自己的个性和自由,但明月也没有错,按照礼制,明月是有权力管家里的一切事务,甚至可以将舞衣赶出府去,但她没有这样做,只能说明她的宽容和大度,李庆安看了看明月,又看了看舞衣,他左右为难,这个时候他谁也不能偏袒,此时根本不是讲道理的时候。
李庆安忽然感到一阵疲惫,便摆摆手道:“你们先回去吧!我要处理一下公务。”
这句话比什么都管用,两女都知道家事不能误了公事,她们一起站了起来,同时向门口走去,走得急了一点,两人肩膀撞了一下,她们怒视对方一眼,舞衣便转身从侧门走了。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李庆安无力地躺在藤椅上,这一刻,他觉得两个妻子的矛盾甚至比大食还难解决,这时,如诗从里屋出来,轻轻抚摸着李庆安的头,李庆安握住她的手,将她拥入自己怀中,如诗也不劝他,像猫一样地趴在他身上,过了一会儿,如诗低声道:“大哥,今晚住我那里去吧!”
李庆安摇了摇头,苦笑道:“住在你那里不妥,舞衣那里我也不好交代,今晚我就去政事堂呆一晚吧!留在家中,不定她们俩今晚该怎么折磨我。”
如诗点了点头,她能理解,便笑道:“那吃完饭再走。”
“好!你把饭端到这里来,我吃了饭就走。”
李庆安就在外书房匆匆吃了晚饭,随即便返回了政事堂,他在那里有一间睡房。
........
政事堂占地很广,由三十几幢建筑组成,和长安一样,天不亮,官员们便来工作,下午便可以回家了,此时,天色已经擦黑,政事堂中安安静静,偶然几扇窗还亮着灯,那是事务繁忙而加班的官员,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在巡逻安全,李庆安的办公之处位于政事堂的东面,反而不是正中,是一栋占地五亩地的建筑,建筑不大,只有二十几间屋,是他和幕僚及文书办公的地方,还有给亲兵们的休息房,四周有围墙,将这栋建筑团团围住,和其他建筑一样,建筑是修在高约一丈的地基之上,地基是平整的巨石拼成,严丝合缝,包括建筑本身也是用巨石砌成,从外面看不起眼,但却坚固异常,建筑下面还有地下室,放置一些重要的物品。
文官们都已经下班回家了,政务房中只有李庆安的房间还亮着灯,李庆安的办公场所由四间屋组成,外面是几名文书郎整理文书之处,里面是联通的一排三间屋子,正中是他办公屋,左面是作战室,放着一张巨大的沙盘,将整个安西都容纳了,而右是一间小屋,里面有床被褥之类,是他临时休息之所。此刻,李庆安坐在桌案后,仰躺在宽椅上,他在思索着解决舞衣和明月矛盾的办法,可是想来想去,除了用时间来冷却淡化她们之间的矛盾外,他再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当然,他可以找点事给她们做,让她们不要在家整天琢磨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这还是治标不治本,其实李庆安还想到了一个最好的办法,那就是孩子,让她们都有了孩子,她们的关系就会融洽得多,看来,自己得去找个名医看看病,解决自己的生育问题,以前他没有放在心上,可现在子嗣问题越来越迫在眉睫了。
李庆安正在胡思乱想,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喧杂之声,他眉头一皱问道:“出什么事了?”
一名亲兵探头望了望院门口,道:“好像是那个拜占庭的公主来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帝国公主
院门口,十几名亲兵拦住了拜占庭公主爱伦尼,她随身带着弓箭,士兵们要求她将武器放在门口,爱伦尼坚决不肯,双方生了争执。
士兵们对爱伦尼还算客气,校尉曹豹精通突厥语,对她拱手道:“公主殿下,没有得到大将军的特别同意,任何人持兵器都不能靠近大将军,这是我们的规矩,请公主殿下见谅。”
“我听说你们大将军箭法很好,我特地来找他比试,把弓箭放在门口,我怎么和他比试?我不能接受。”
“你怎么知道我就愿意和你比箭?”李庆安笑着出现在了门口。
爱伦尼微微一笑道:“很简单,如果你不能战胜我,安西和拜占庭军事合作的可能性,我们就不用谈了。”
李庆安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果然被他猜对了,这个漂亮的西洋公主担负着双方军事合作的任务,只她怎么会突然泄露,倒是令人奇怪,李庆安一转念便明白了,这一定是双方贸易谈妥的缘故,拜占庭人或许设了一个前提,没有达成贸易协议,就不谈军事合作。
李庆安打量了她一下,昏明的月光中,她穿一身紧身衣裤,穿一双高筒皮靴,将她妙曼的身体呈现得曲线毕露,令人美不胜收,李庆安便欣然笑道:“那就请进吧!”
亲兵们向两边闪开,爱伦尼仰着头走进了院子,她扫了一眼环境,傲然道:“我们比夜射,黑夜中射箭才最见本事,开始吧!”
她的弓很长,将弓一端插在地上,拉弓便向六十步外的一棵杯口大的小树斜射去,箭划出一道抛物线,正中树身,入木三分,李庆安轻轻鼓掌,笑道:“好箭法!女人中能打你这样的箭法,确实不多!”
“女人中?”
爱伦尼不满地哼了一声道:“我可是拜占庭三大箭手之一,是拜占庭箭皇最得意的关门弟子,你竟然这样羞辱我?”
李庆安微微一笑,刚才他从爱伦尼拔箭、搭箭、拉弓、射出这一系列的动作便可看出,这个女人确实受过名师指点,动作非常漂亮,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得出是下过苦功练习,在她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中确实是很不错了,但她的指法还是不够老辣,略显稚嫩,说她是拜占庭三大箭手之一,这未免就有些捧誉之言了,只因为她是拜占庭公主。
“你瞄准的应该是那块白色的树疤吧!但你却偏离了一寸,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爱伦尼脸一红,她瞄准的确实是那块白色小树疤,但不知为什么,箭射出时,她竟然没有找到感觉,以至于偏了这么一点点,虽然被李庆安说中,但她却不肯承认,撇了撇嘴道:“你能看得出?”
“知道你为什么没射中吗?”李庆安笑道。
爱伦尼嘴上不肯承认,但心中却很想知道,竟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为什么?”
“因为你紧张,你的心不够沉静,作为箭手,你略显嫩了一点。”
李庆安接过她的弓和箭,背对着小树,他猛地一转身,在他转身的一霎那,箭脱弦而出,快如闪电,‘哚!’地一声,正中白色树疤的中心,爱伦尼眼睛都看呆住了,李庆安却把弓箭还给她,摇摇头,这把弓虽然也很长,但它是单体弓,劲力太软,不过瘾。
他对亲兵道:“去!把我的弓箭拿来。”
一名亲兵拔腿奔去,片刻将他的弓箭拿来,这张巨弓竟然和李庆安的身高一样,看得出需要极大的力道才能拉得开,这也是一张七石弓,是李庆安收集的几张名弓之一,看似不起眼,但它却是安西三名最好的弓匠耗时三年制成,而且箭也是铁箭,只有这样的硬弓才能挥出铁箭强大的威力。
李庆安见她盯着自己的弓箭,眼睛里充满了惊讶,便把弓箭递给她笑道:“要试试吗?”
爱伦尼有些不服气地接过弓箭,手一沉,她这才现这把箭竟然是用生铁铸造而成,在淡淡的月光下,箭身泛着黑幽幽地青光,她搭上了铁箭,这一刻她心里终于明白了,自己的箭术和李庆安相差太远,就是这把弓她都拉不开,她憋足了劲,可这把比她还高一点的巨弓竟然只拉开了一半,手臂颤抖,李庆安暗暗一赞,一个女人,能把他的弓拉开一半,这已经很不错了。
他将手伸过去笑道:“给我,这把弓不适合你。”
爱伦尼满面羞惭地将弓箭还给了李庆安,但她心中的好奇心又战胜了羞愧之心,她想看一看李庆安的射箭,这把弓让她想起了师父那张巨弓,她也是一样拉不开它,难道李庆安竟然能和师父一比了吗?
“大将军,你射一箭吧!”
李庆安接过弓箭,笑道:“我还是射那块树疤痕!”
他向后退,一直退到墙角,这里离那棵树已经是一百二十步开外了,那一般人眼中,夜幕下,恐怕连那棵树影都看不清了,但李庆安却要射树身上一块鸡蛋大的树疤,好在疤痕是白色的,在李庆安那异于常人的眼中,那块疤痕就是一颗白色的小点。
他举平了弓,两膀较劲,吱嘎嘎声响,弓弦缓缓地拉开了,拉弓如满月,手臂纹丝不动,仿佛蕴藏着千钧的力道,旁边爱伦尼的眼睛猛地瞪大了,她是行家,当李庆安用她的弓箭射箭时还看不出名堂,可当李庆安用自己的弓时,他那种大宗师般的气势便显露出来了,他稳若大山,威猛之气雄浑无比,那支锋锐的箭头令人胆颤心惊。
李庆安双眼微眯,这一刻他的脑海中一片清明,所有的争霸权谋,所有家宅不安都统统离他远去了,他心中只有一支箭,他感受到了箭的力量,感受到了力量的至美,让他浑身舒适无比,仿佛这支箭也有了生命,和他心心相通。
他微微一笑,铁箭脱弦而出,长长的箭杆在空中划出一道黑影,箭势不快,却仿佛带有千钧之力,无声无息,直扑一百二十步外的小树,‘咔嚓’一声,箭从树疤射入,强大的力道竟将小树纵向撕裂了两尺长的口子,树疤被射出一个圆孔,箭穿过圆孔继续前进,钉在一丈外的墙上。
李庆安微微吐了一口气,这一箭他很满意,他已经很久没有射箭了,原以为箭术会变得生疏,却没想到竟射得如此完美,连他自己都暗暗赞叹不已。
爱伦尼看呆住了,她的师傅也射不出这样的箭,这种重剑无锋、大工不巧的箭术使她深深地震撼了,这才是箭术,她感到自己的渺小,她心潮澎湃,激动得竟难以抑制,缓缓地跪了下来,这一刻,她忽然对箭术的体会更上了一层楼。
李庆安走上前,从墙上拔出了箭,递给了爱伦尼,“这支箭送给你!”
爱伦尼心中对李庆安的一丝不满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心中只有崇拜和敬服,她恭恭敬敬地接过箭,真诚地凝视着李庆安道:“希望这支箭能串起拜占庭和安西军事合作的意愿。”
李庆安点点头道:“我希望你父亲能和你有一致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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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李庆安做了一个梦,梦见明月和舞衣两人同时站在他的面前哭诉,皆说自己委屈,两人忽然一人拉住他的一只,像拔河似的向两边拼命拉拽,他一怒挣脱了她俩,却现自己用力过猛,两人都倒地身亡了,身上血流不止。
李庆安一下子被吓醒了,心悸得怦怦直跳,满头大汗,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坐了起来,从窗外望去,一轮弯钩般的月亮还挂在半空,几片乌云从月亮前飘过,月光变得忽明忽暗。
李庆安睡不着了,他翻身坐了起来,披上一件外衣走到大门口,大门外还站着两名亲兵,忠心耿耿地为他值勤,李庆安对他们笑了笑道:“几更了?”
“已经五更了。”
李庆安点点头,又对他们笑道:“你们去休息吧!我已不想睡了,大门外有站岗,周围还有巡逻,不会有什么事。”
两名士兵犹豫了一下,便行一礼,退下去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人,他站在台阶上,一阵风迎面吹来,风中已经没有了寒意,带着一丝春的气息,他这才惊喜地现,吹来的竟是东南风,是从热海吹来的风,有一种特有的温暖气息。
今天是二月初一了,在后世已经是三月份,早春来临了,李庆安心中隐隐有一种躁动,这是一种春天的**,在他心中点燃了,可他一想到家里两个女人的矛盾,这种**中又掺杂了一丝烦恼,这种混合着烦恼的**使他心烦意乱,这时候他就想找一个女人,将胸中的愤懑痛痛快快地泄出来。
这时李庆安无意中看到了那棵被射裂的树,爱伦尼那曲线丰满的身体仿佛又出现在他眼前,那个西洋美人的身上充满了一种致命诱惑,她那高耸的胸脯,那修长笔直而又浑圆的双腿,那又圆又翘的臀部,他又想起她离去时那依依不舍地眼神,那眼神中有一种充满了暗示的大胆,令李庆安怦然心动,他今天晚上应该把她留下,这一刻李庆安心中充满了一种占有的**。
.........
李庆安再也没睡着,他躺在床上一直胡思乱想到天色白,他刚迷迷糊糊睡着,一声战马的嘶叫又将他惊醒了,这时,一名亲兵跑来禀报:“大将军,那个拜占庭公主已经到了。”
李庆安一惊,他一翻身坐了起来,急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天还没有完全亮,还早呢!”
李庆安松了口气,暗暗忖道:‘她这么急着赶来,莫非也很想见自己吗?’
这时,他心中升起了一丝大胆的念头......
李庆安简单地洗漱了一下,便走到院子里,只见爱伦尼正在草地上练习射箭,她背对自己,站在八十步外,目标正是昨天晚上那株小树上的裂缝,裂缝中已经插满了五六支箭。
李庆安的目光却落在了她的身上,她穿着一身和昨晚一样的紧身衣,昨晚是红色,今天却换成了一身白色,却更加紧身,将她魔鬼般的身材显露无遗,李庆安的目光最后落在她健美的圆臀上,他欣赏着她射箭时臀腰之间那种起伏波动的曲线,他心中那种大胆的念头更加炽烈了。
这时,爱伦尼忽然转过身,目光似笑非笑地注视他,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李庆安有些尴尬,他干咳两声笑道:“你这么早就来了吗?”
爱伦尼收起箭,慢慢走到他面前,带一丝暧昧的目光望着他道:“你昨晚上为什么不回家?睡在这里。”
“我公务繁忙时经常住在这里,这很正常。”
“虚伪!”爱伦尼摇摇头道:“你明明是有别的原因,你离家这么久了,刚回来才一天,难道不想和家人相聚吗?”
李庆安不想和她说这件事,便岔开话题笑道:“准备一下吧!咱们要出了。”
“我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走。”
“那好吧!”
李庆安回头吩咐亲兵一句,亲兵出去了,很快,一辆宽大的马车停在了大门口,爱伦尼见是马车,不由惊讶地问道:“不骑马吗?”
李庆安摇了摇头,道:“我的事务繁多,坐在马车上可以处理一些公务,再说我们可以谈一谈军事合作之事。”
爱伦尼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好吧!我和你一起坐马车。”
李庆安简单收拾了一下,他们上了马车,数百名亲兵护卫左右,马车向南而去,李庆安要去的地方是冻城,在碎叶以南约三百余里,位于热海南面,本来是碎叶的附属小城,现在那里是安西军的弩兵训练基地,李庆安要带爱伦尼去看一看安西军强大的弩兵。
马车走得很慢,李庆安坐在马车里批阅两份河中急件,这是刚刚才送到,布哈拉再次爆了祆教徒和伊斯兰什叶派教徒的流血冲突,死了一百多人,这确实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根源是布哈拉祆教神庙被大食拆除后,修建了一座巨大的清真寺,因为阿里派领就葬在那里,使它成为河中地区的伊斯兰圣地,可是它原址也是祆教的一处圣地,两派宗教的圣地交叠了,为了争夺这块圣地,它成为两派流血冲突不断的根源,现在荔非元礼提议强行拆除清真寺,恢复神庙,李庆安却不赞成,现在河中地区不稳,手段过激会引什叶派的起义,给大食以可乘之机,他便在报告上批了四个字‘维持现状!’
坐在李庆安对面的爱伦尼有些无聊,她半躺在软褥上,充满兴趣地注视着李庆安的一举一动,她对李庆安本来就有好感,昨天上午李庆安对她的戏弄使她恼火,若是换了别人,她早就作了,但李庆安给她的印象很好,虽然恼火,但她还是决定‘饶恕’他,而昨天晚上的那场比箭,李庆安那高的箭术征服了她,崇拜、叹服在一个年轻女人心中便转化成了一种倾慕,使她一夜无眠,脑海中闪动着的都是他射箭时矫健的身影,以至于她天不亮便跑来了。
这时,她目光落在了李庆安头顶一具弓弩之上,她好奇地望着这具弩,她竟从来没有见过。
李庆安批完了报告,他见爱伦尼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头顶,便放下笔,随手从挂壁上取下了弩,这是一具标准的唐弩,做工精湛,是作为装饰品挂在马车上,他将弩递给爱伦尼笑道:“我听说拜占庭人不用这种兵器?”
爱伦尼摇摇头道:“我感觉它像弓,但我确实没有见过。”
事实上军弩在西汉时期,欧州曾经出现过,后来又一度失传,一直到千年后才又重新出现,因此爱伦尼没有见过弩也是情理之中,这也是李庆安带她去看弩军的原因之一。
他知道安西军和大食的几场战役后,唐朝的几种先进武器必然会传到大食,其中就包括弩,他已经从河中得到消息,高仙芝在吐火罗被俘的士兵中就有三百名弩手,大食已经得到了他们手中弩箭,这就是曼苏尔来大唐想得到更先进造弩术的原因,其实即使得不到,他们也能进行仿制,这件事李庆安考虑了很久,他知道历史上弩弓在欧州曾引的恐慌,如果让阿拉伯人得到犀利的弩弓,不仅会打破西方的力量平衡,而且会使阿拉伯在征服欧州的过程中变得更加强大,转而调头威胁东方的安全,所以李庆安便考虑出于军事力量平衡,是否应该把淘汰下来的旧弩卖给拜占庭,让他们能与大食抗衡,这也有利于实现他们之间的军事合作。
李庆安当着爱伦尼的面将弩拉弦上箭,递给了她,笑道:“你试试看!”
“可我不会用。”爱伦尼接过弩疑惑地道。
“来!我教你。”
李庆安来到她身后,一手扶住她的手臂,让她将弓弩托好,“对,就这样,抬头挺胸!”
他的手却滑到她的腰间,将她腰轻轻一摁,“腰一定要挺直,这很重要。”
又用手掌在她臀部上按了一下,“这里也要挺直了。”她臀部那惊人弹力让他有些不舍释手,但他还是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将她两只手握住,他几乎将她半抱在怀中,在她耳边低声教述,手握着她的手,用食指贴着她的玉指弯进了悬刀,低声在她耳畔道:“对!按住它,听我的命令。”
爱伦尼的目光微微向后瞥了他一眼,那深潭般的蓝眼睛里闪过了一种充满了诱惑的眼波,嘴角漾起了一丝笑意。
第三百三十五章 帝国公主(下)
李庆安半抱着爱伦尼,握住她的双手,教她平衡住弩弓,他的脸靠在爱伦尼的后颈处,脸颊不时随着马车触碰她的脖颈,他在寻找车窗外可能的目标,时间一点点过去,需要的目标始终未能出现,两人都没有说话,这种暧昧的姿态让两人心中都感到了一种强烈的刺激,这一刻,两人的心思都已不在射弩之上,爱伦尼感受李庆安那强烈的男人气息,她目光变得迷离,蓝色的眼眸中仿佛蒙上了一层轻雾,脸颊染上一抹绯红,呼吸也微微急促起来,胸脯起伏,眼看他们已经到了临界的关口,就在这时,一只白色水鸟从远方百步外的树林中飞出,低低掠过半空。
“就是它!”李庆安将弩弓略略一偏,扣动了悬刀,‘咔’地一声,弩机微震,弩箭闪电般射出,箭道精准平直,迅捷无比,一箭便射穿了水鸟,水鸟双翅一收,从空中落下,爱伦尼一惊,立刻收敛了即将失控的**,她的眼睛猛地瞪大了,惊讶万分地望着手中的弩箭,长期浸yin在弓箭中的她,立刻看出了手中这件武器的威力,她也意识到了这具弓箭的战略意义,这对用长弓慢射箭的拜占庭人,将是一种**性的武器,尤其是对付以骑兵见长的阿拉伯人,以及海战上,它都能使拜占庭占据优势,爱伦尼心中激动万分,她转身搂住李庆安的脖子,在他脸上重重一吻,她那柔软且湿热的唇使李庆安心中一荡,就在这时,马车震动了一下,停了下来。
“大将军,已经到码头了!”
两人慢慢分开,爱伦尼好奇地探头向窗外望去,他们已经穿过森林,来到了一座宽阔的码头,岸上紧靠森林处是一片巨大的仓库,足有二十几座,有重兵把守,码头上停着几百艘平地运粮船,再远处便是波光浩淼的热海,这时,李庆安已经平静下来,他指着仓库笑道:“那边便是我们的粮仓,从俱战提水路运来的粮食便在这里上岸,然后再从陆路运向碎叶,我们正在修整河道和码头,不久的将来,这些船只便能沿着碎叶河直接抵达碎叶城,不用在这里中转。”
“我们要坐船吗?”爱伦尼回头望着李庆安问道。
“是!去冻城走陆路略远,坐船便可以直接抵达。”
他低头对爱伦尼笑道:“你不会害怕坐船吧!”
“怎么会呢?我们拜占庭就是靠海而生,我们上船去!”
爱伦尼从马车上跳下,她迎着海风长长地伸展了身体,在阳光的映照下,她的一头金熠熠闪光,修长而婀娜的身材仿佛大自然最完美的造化,李庆安自然地伸手搂住她的腰,指着最边上一艘与众不同的大船笑道:“那就是我的座船,我们上去吧!”
爱伦尼望着李庆安嫣然一笑,牵着他的手,一起向大船快步走去。
李庆安的坐船是一艘巨大的楼船,长约二十丈,高五丈,船上又有三层船楼,在一片平底运粮船中显得鹤立鸡群。
李庆安带着爱伦尼上了三楼,他的亲卫们则集中在一楼和二楼,大船缓缓启动,借着东风,风帆鼓起,向南方驶去。
热海也就是今年吉尔吉斯的伊塞克湖,眼波浩淼,终年不冻,湖水清澈透明,是一片巨大的高山咸水湖,四周是雪山高岭,低矮处被茂密的森林覆盖,这里金沙碧水,风景十分秀丽,由于传说湖水中有海怪出没,因此当地居民无人敢在湖中捕鱼,但有居民造船作为交通工具,往来于大湖两岸,唐军占领碎叶后,对热海的利用也主要用于交通,尤其从俱战提运粮到碎叶,船队就是横穿了热海,至北岸码头。
李庆安的坐船是他视察热海四周战略据点堡垒时所用,大量的移民就分布在热海四周,为了保护移民,唐军也在热海四周修建了大量戍堡,其中南面的冻城就是一个重要的军事据点,是安西军训练弩兵的基地。
此时已是二月初一,热海独特的地热资源使这一带的温度比别处要高,湖面上熏风习习,迎面吹拂,令人心旷神怡,座船三楼其实也是一座移动的办公场所,有办公室、有书房、有会议室、也有寝室,而且亲兵们在收拾好房间物品后,便自觉地回到了二楼,三楼中就只有李庆安和爱伦尼两人,李庆安请她在书房中坐下,给她倒了一杯热茶,笑道:“你父亲赋予你什么样的权力,与安西进行军事合作?”
爱伦尼没有隐瞒李庆安,她坦率地说道:“我来安西确实是受父亲的委托,来考察与安西军事合作的可能,对于拜占庭,亚美尼亚和塞浦路斯是我们最大的障碍,也是最大的威胁,我们希望能动战争消除这些威胁,事实上,这也是我们来安西的根本目的,贸易只是投石问路的借口,正因为贸易协议的达成,所以我们才看到了你们的合作诚意,所以我才会和你谈军事合作问题,但我没有战争决定权,也没有和你们签署军事合作协议的权力,我只有编制具体方案,然后向父亲提出,最终还是由他来决定,我希望你能理解这一点。”
“我能理解,我可以和你谈具体的方案,甚至包括一些军用物品的贸易,等下午我和你参观完安西的弩军后,我们再来详细谈。”
“好!现在就是我们的享受时间,对吗?”
爱伦尼媚然一笑,转身向舱外走去,走到船弦边,热海的美丽令她心旷神怡,清澈湛蓝的湖面一平如镜,水光照天,北岸的层层雪峰,在云雾中时隐时现,显得静谧和神奇,当和风吹拂,湖上白浪滔滔,和湖面上的垂云水**融,显得梦幻而神秘,她凝望着波光浩淼的湖面,忍不住用她的母语,喃喃地低诵着一篇著名诗歌,赞美这片美丽的湖泊,这时李庆安慢慢走到她的身后,温柔地将她抱住了,在她耳边用突厥语低声吟诵一唐诗:
侧闻阴山胡儿语,西头热海水如煮。
海上众鸟不敢飞,中有鲤鱼长且肥。
岸傍青草常不歇,空中白雪遥旋灭。
蒸沙烁石然虏云,沸浪炎波煎汉月。
阴火潜烧天地炉,何事偏烘西一隅
爱伦尼听得心醉神迷,轻轻依偎在他怀着,头枕在他肩头,用她那梦幻般的眼波凝视着他,朱唇轻动,仿佛在渴求、在呼唤,李庆安慢慢亲吻着她的耳垂,亲吻她的脸颊,最后用他那炽热的唇吻住了她娇嫩的双唇,爱伦尼迷醉了,她伸出双臂反搂住李庆安的脖子,忘情地回吻他,他们头颈相交,享受着天海一色的浪漫漏*点,李庆安将手伸进她的衣内,在她身上抚摸,握住了她胸前那对饱满而极富弹性的**,肆无忌惮揉搓抚捏,爱伦尼开始低低喘息,胸脯剧烈起伏,她伸出那灵活的舌尖**着他的**,她那湛蓝的眼睛里充满了鼓励,在大胆地勾引着他。
“爱我!”她低低地对李庆安道。
李庆安抄腿将她横抱起来,用牙齿解开了她的上衣,她那雪白如小峰般的**颤弹而出,李庆安低头吮住她胸前的红蕾,将她抱进了船舱,在船舱内的寝室内,他们去除了衣物等所有的阻碍之物,紧紧搂抱着,用无数个姿势,用每一寸肌肤去感受对方的狂爱,他们身体交融为一体,野性在他们心中膨,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做*,粗野而疯狂,爱伦尼处子的春情被诱,那种**之爱而产生的极度快感在她体内澎湃,令她难以抑制住尖叫,她一口咬住李庆安的肩头,这一次,她仿佛由一只天鹅变成了母兽,床上、桌上、椅子上、地板上、阳光下,每一个地方都留下了他们疯狂的做*痕迹.....
一直到半个时辰后,一场**女爱引的暴风骤雨终于在船舱中平息了,李庆安已经筋疲力尽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梅开几度,两天来,他心中的憋闷终于得到痛痛快快地泄了。
他仰面朝天地四肢瘫躺在床榻上,将爱伦尼搂在怀中,恋恋不舍地抚摸着她那雪白动人的肌肤,相比东方美人,她的肌肤更富有弹性,她的身材更有一种魔鬼般的诱惑力,而且她更加热烈奔放,更加大胆,让他享受到了**的极致,
爱伦尼仿佛一只金丝猫依偎在他怀中,她不时抬起头亲吻李庆安的唇,亲吻他的肌肤,今天她第一次尝到了男女之爱,尝到了鱼水之欢,那种**蚀骨般的快感令她刻骨铭心,她一时一刻都不想离开身边的男人。
“你居然是第一次?”
李庆安的目光落在被褥上一片斑斑血点上,他心中惊异常讶,在他记忆中,拜占庭似乎是一个沉溺于**,糜烂而奢侈的城市,但眼前的情形令他不敢相信,这么漂亮的西洋美人竟然还是处*女。
爱伦尼慵懒地笑了,“你可知道,我的身体是拜占庭最宝贵的财富,我可以为父亲换来一个国家,这么宝贵的财富,我怎么可能轻易给人。”
“那你为什么给了我?”
爱伦尼坐了起来,从床头取过一把梳子,像美人鱼一般梳理她那长长的金,对李庆安笑道:“因为我想和安西联姻。”
“你的意思是说,你要想嫁给我?”李庆安笑道。
爱伦尼笑了笑道:“现在我是很想嫁给你,但穿上衣服后或许我就不想了。”
李庆安也坐了起来,将她雪白动人的yu体抱入怀中,在她耳边低笑道:“刚才也是我们的一种谈判,我们配合得很默契,这就寓示着我们的军事合作将会同样顺利。”
“你不想娶我?不想让我做你的妻子?”爱伦尼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道。
李庆安笑道:“这么漂亮的女人我当然想独占,可是正如你说,你是你们拜占庭帝国最宝贵的财富,你父亲会舍得把你给我吗?就算他舍得,可按照我们的东方的惯例,好像西方也一样,你父亲需要为你准备嫁妆,那他会为你准备什么样的嫁妆?土地还是财富?”
“你知道父亲把我许配给马尔克国王子时用的是什么嫁妆吗?用塞浦路斯岛,当然,塞浦路斯岛还在阿拉伯人手中,是需要马尔克国出兵把它夺回来,如果我嫁给你,我想应该是亚美尼亚,很遗憾地是,亚美尼亚也在阿拉伯人手中,也需要你们出兵把它夺回来。”
“你父亲算得很精明啊!可惜我不会去打亚美亚尼,更不会去打塞浦路斯,我只会去打呼罗珊,那么公主殿下,你就做我的情人,让我们之间没有利益交易,让我们之间只有男女之爱。”
“我估计天底下没有男人敢娶我,想娶我之人都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爱伦尼并没解释这句话的意思,她穿上了衣服,拉开房门向舱外走去,一股海风吹进了船舱,将她的金吹拂飘散,她忽然回头媚然一笑道:“做你妻子也好,做你的情人也好,都不会影响我们的军事合作,也不会影响我们的欢爱,我会去向父亲请求,请求他允许我来遥远的东方生活。”
这时,船头悠扬的钟声敲响了,这是船只即将到岸的通知。
.........
下午,李庆安陪爱伦尼抵达了冻城,冻城也是一座碎叶的附属小城,目前有三千余户刚刚迁来的移民,同时,这里也是安西新军的弩弓训练基地,从去年开始,安西军的每一名新兵都在接受弩箭的训练,他们分批来到这里,接受为期三个月、极为残酷的训练。
船到达了湖岸,李庆安他们又换成骑马前往冻城,冻城离湖边仅十里,不多时便可到达军营,这时士兵们已经准备就绪,即将完成训练的三千士兵将演示弩箭阵的威力。
当李庆安离军营还有一里时,冻城团练使刘志云便迎了出来,刘志云也是当年江都团练营的老兵,江宁人,也是石堡城战役中的幸存者之一,当年他只是一个小兵,现在已经累功升为中郎将,负责训练新兵射弩,他的训练士兵极为严格,铁面无私,在军中得了一个外号,叫刘阎罗。
他身材魁梧雄壮,身着明光铠,威风凛凛,他快步走上前躬身施礼道:“末将刘志云参见大将军!”
“刘将军免礼,准备好了吗?”
“回禀大将军,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开始!”
“好!”李庆安点点头,对换了一身唐军盔甲的爱伦尼道:“公主殿下,请下马随我进营。”
爱伦尼身材极高,穿上唐军盔甲俨然就是一个英武的唐军将领,李庆安又特地送了她一把做工精湛的复合弓,只有三石,正和她使用,这是李庆安最心爱的宝弓之一,通体呈红色,因为力道偏小,因此一直被他挂在马车内作为装饰品,现在他送给爱伦尼,作为他们之间生特殊关系的一种见证。
爱伦尼异常喜欢这把宝弓,手感和劲力非常好,使她的弓术又上了一层台阶,她立刻便用它换掉了自己常用的长弓,
她跟在李庆安身后,手执弓箭,后背箭壶,长长的金束起,更显得她英姿勃勃,她随李庆安走进军营,走上了一座训练台,这里是指挥弩军训练的高台,在训练台下,是一片占地足足有五百亩大训练场,士兵们在这里训练步弩和骑弩,同时也要练弓,每天要训练七个时辰,不分白天黑夜,目前一共有六千名新兵在这里训练。
这时,台下已经整齐排列了三千名训练即将结束的新兵,他们上一关是接受骑术训练,下一关将去贺猎城接受刀法和枪法的训练,从中会挑选优秀者去训练陌刀,最后是排阵训练,新兵期一共训练一年,骑、射、格斗、布阵,时间紧张,要求极严格,但只有这样才能训练出一支犀利的军队。
三千弩兵已经排列就绪,每人手执一把军弩,后背一壶弩箭,其中一千五百人使用擘张弩,另外一千五百人使用蹶张弩,五百人一排,实行三段轮射。
“开始吧!”李庆安沉声下令。
红旗舞动,鼓声响了起来,“咚!咚!咚!”
三千人的弩阵开始动了,士兵之间的距离拉开,腾出足够射弩的空间,相比之下,蹶张弩是用脚上弦,他们之间的间距更大。
这时就在前方五百步外,忽然出现大群绵羊,足有千余只,它们被驱赶着,走进了两百步内,驱赶羊的士兵立刻躲开了,很显然,这群羊将成为演示用的道具。
李庆安不由瞥了一眼爱伦尼,只见她的神情中开始有些兴奋了,她完全没有一般女人看见羊群将被屠杀时不忍和同情,相反,她的蓝眸中竟燃烧着一种嗜血的渴望,她仿佛渴望看见羊群被屠杀。
李庆安心中暗暗有些警惕起来,实际上他根本不了解这个女人,只是贪恋她的美色,当他得到了她的身体后,**消退,他开始变得理智起来,诚然,和拜占庭联姻或许能带来一定的战略利益,但这也会损害他入主中原的努力,而且这个女人并不是那种相夫教子的柔弱女人,相反,她是一个很强悍,征服**很强烈的女人,如果她成为安西的女主人之一,她必然不会安于后宫,她将会在安西攫取更多的利益给拜占庭,想通了这一点,李庆安不由暗暗庆幸,幸亏他没有答应娶她为妻,只是让她成为自己的情人。
这时鼓声渐急,一千五百名使用蹶张弩的士兵一声低喊,第一排五百名士兵扣动弩箭悬刀,‘咔!’一片弩机声响起,五百支弩箭铺天盖地向羊**去,射完他们立刻踏弩上弦,这时第二排的弩箭也射出了,紧接着第三排弩箭,一千五百支弩箭如黑压压的三大群黄蜂,呼啸着划过天空,迅疾无比地射向羊群,一百八十步外的羊群出一片哀鸣声,一轮箭阵射完,千余只羊绝大部分都钉死在地上,血流成一片,只有几十只羊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未动,
“精彩绝伦!”爱伦尼禁不住鼓掌赞叹,弩箭箭阵的强大威力令她激动不已,那些羊群在她眼前仿佛变成了阿拉伯的骑兵,这就是拜占庭所需要的武器,有了这种弩箭,他们将横扫亚美尼亚。
爱伦尼忍不住回头对李庆安恳求道:“李大将军,请让我带一百名士兵回去,我要让他们在我的父亲面前演示,让他亲眼目睹唐军的实力,我相信他一定会同意和唐军合作!
第三百三十六章 不速之客
从拜占庭回来,李庆安立刻召开了紧急会议,讨论河中地区的局势,尽管他给荔枝非礼的报告是维持现状,但维持现状并不是解决危机的办法,相反,如果不作为,危机将会越来越深。
参加会议的都是目前在碎叶的文武高官,包括河中地区的最高军事指挥官荔非元礼和刚刚赶回来的河中联席会议协调官罗启明,罗启明是隐龙会罗品芳之子,也就是李庆安名义上的舅舅,精通阿拉伯语和粟特语,他也是隐龙会在安西军中唯一职事官,他名义上是河中各国联席会议的协调官,相当于后世的某某联盟秘书长,但他实际上却掌管着河中地区的最高行政权力。
河中的危急局势使罗启明赶回来向李庆安汇报情况,李庆安在马车上批阅的报告就是他所写.
“大将军,各位使君,河中的教派冲突并不是今天才生,他们仇怨已久,在白衣大食统治河中时,强行推行伊斯兰教,压榨祆教徒,将他们大量卖作奴隶,捣毁他们的神庙,当时,祆教徒和伊斯兰教徒的仇怨便已经很深,祆教徒的起义反抗也是此起彼伏,但屡次都被残酷镇压,现在唐军占领河中,在一定程度上支持祆教徒,这就使他们几十年的仇恨爆,加倍报复伊斯兰教徒,这就是他们冲突的根源,神庙之争不过是表象,我现在怀疑大食已经派人潜入河中煽风点火,布哈拉靠大食最近,它的暴*极可能就是大食煽动的结果。”
这时,荔非元礼站起身道:“依我看,我们就应该像当年穆斯林镇压什叶派起义一样,用残酷的杀戮让伊斯兰教徒屈服,我们绝不能心慈手软。”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有人轻轻冷哼一声,李庆安转头望去,是崔乾佑,他也是今天才刚刚赶回来,准备向李庆安述职,便也参加了这次讨论河中局势的紧急会议。
李庆安见崔乾佑似乎有话要说,便摆摆手,让他暂时不要言,他对罗启明道:“你有没有什么解决危机的方案?这才是我希望听到的报告。”
罗启明躬身道:“属下也考虑过,卑职认为先是我们不能过于偏袒祆教徒,这样不但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使矛盾更加激化,这是我们过去一年多时间的教训,本来两个教派之间的冲突,我们只要立场公允,那我们就能作为调解人来调解双方的矛盾,让双方坐下来谈判,可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在过去一年中过于偏袒祆教徒,使伊斯兰什叶派不再相信我们,已经开始敌视我们,这样我们就失去了调解人的作用,所以我认为,我们应该打祆教徒二十大板,不准他们再随意在各地肆意摧毁清真寺,缓和我们与什叶派的矛盾,然后再让联席会议来起主导作用,我们则在幕后调解双方的矛盾,找出一个双方都可以接受的折中方案,然后再连续拿出有力措施,稳定住局面,打击大食对河中的渗透,属下以为,这样才能真正制止河中的暴*。”
李庆安听出罗启明话中有话,罗启明实际上是在暗示是荔非元礼干涉河中事务才导致矛盾激化,只不过他不敢得罪荔非元礼,不敢明说,李庆安点点头,这才转头问崔乾佑道:“崔将军有好的解决办法吗?”
崔乾佑一直便想取代荔非元礼成为河中的军政脑,这个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他站起身向李庆安先躬身施一礼,又向众人拱手施了礼,缓缓道:“我认为解决河中地区方案应该是一种组合方案,从长远来看,我支持罗使君的方案,确实应逐步建立在两派教徒中的信任,唐军绝不能参与教派斗争,更不能偏袒祆教徒,这是荔非将军在过去一年中的重大失策。”
荔非元礼听他指名道姓,不由脸色一变,正要作,李庆安却狠狠瞪了他一眼,吓得他把到嘴边的怒斥又吞回了肚子,其实李庆安也对荔非元礼有些不满,当时,他把河中交给荔非元礼和罗启明时,曾再三叮嘱,唐军不能偏袒任何一方,除非是想推翻唐军的占领,否则军队不准参与地方争端,宗教争端只能是由联席会议来出面解决,不料荔非元礼并没有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而是派军队帮助祆教徒拆毁清真寺,这样便导致矛盾激化,使什叶派的矛头对准了唐军,甚至喊出了‘唐军滚出河中’、‘杀死李庆安’的口号,这不得不令人遗憾,在这个问题上,荔非元礼确实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崔乾佑说得并没有错。
但现在还不是处罚荔非元礼的时候,现在安西内忧外患,不能再制造矛盾,他没有斥责荔非元礼,便对崔乾佑道:“继续说下去,短期办法是什么。”
“卑职的短期办法是分而治之,也就是把什叶派教徒和祆教徒分开,既然布哈拉闹得最厉害,那就从布哈拉着手,密水流经布哈拉城,将布哈拉一分为二,这就正好以密水为界,让两派教徒各居一边,不准他们往来,至于引暴*的清真寺则暂时关闭,不准伊斯兰教徒来祈祷,这样也能多少平息祆教徒的不满,同时进行全城盘查,搜查大食派来的探子。”
崔乾佑的方案使李庆安想到了后世的印巴分治,尽管有后患,但在某种角度上,确实是一个解决矛盾冲突的快捷办法,但李庆安想到的却是将伊斯兰教徒迁至阿姆河以西,也就是呼罗珊,让他们在那里立国,成立一个什叶派掌权的国家,这样,大食西面就会出现一个敌对国家,成为大食最大的牵制,他不能过于把希望寄托在拜占庭的身上。
但这是后话,李庆安暂时还不想说出来,他便点点头道:“崔将军的方案可以作为备选之一,大家还有没有更好的方案?”
........
就在政事堂连夜召开紧急会议之时,李庆安的家中来了一名不之客,在李庆安府上主客堂上,明月、舞衣、如诗如画四人神情严肃,在她们对面坐着刚刚从冻城返回的拜占庭公主爱伦尼,在她旁边坐着一脸尴尬地小莲,她是她们之间的翻译。
本来爱伦尼是她们的贵客,可是她一进门便说出了让她们面面相视的话,她今天来是要和她们探讨一下她们和李庆安的婚姻问题,正是这句话让她失去了应有的贵客待遇,甚至连本该给她上的茶水都没有一杯。
舞衣坐在明月的下,两人的座位相隔不到一尺,她两人的位子是如诗的有意安排,自从昨天晚上当着李庆安的面吵架后,两人便没有说过一句话,现在她们肯坐在一起,这也多亏了如诗,如诗不负李庆安的重托,在她苦口婆心劝说下,今天两个人矛盾便有些缓和了,没有再激化,尤其昨天晚上因李庆安负气去了政事堂,使舞衣也略略有些后悔,今天中午她便派人去把赵参军的姐姐请来,把赵参军的婚贴退给了她,悔了这门婚事。
这件事明月很快便知道了,尽管她也知道这其实是李庆安的意思,但从这件事的本身来看,也说明了舞衣其实是在让步了,这也使她有了面子,心中的气便消了几分。
所以当如诗安排她和舞衣坐在一起时,她也没有说什么,尽管她们俩还是不说话,但毕竟是坐在一起了。
这时,明月现爱伦尼后背的红色宝弓似乎就是李庆安马车里的那一把,她越看越眼熟,便终于忍不住自言自语道:“她那把弓箭好眼熟。”
明月虽然是自言自语,可是声音却大了一点,旁边的舞衣听见了,她的注意力也立刻落在了那把弓上,那把弓她曾经把玩过,要比明月熟悉,她一眼便认出来了,便道:“真的是马车那把弓。”
两人对望一眼,眼中都充满了惊疑,李庆安的弓从来不会轻易送人,怎么会在这个西方公主的身上?难道是......
这时,爱伦尼看出了她俩的惊疑,便将弓拿在手上得意地笑道:“这把弓确实是李庆安送我,是他给我的定情之物。”
旁边的小莲吓得差点没摔倒,这句话她不敢翻译,便含糊道:“她说,这把弓是大哥送她的礼物。”
不料旁边一直不吭声的如画却能听懂几句突厥语,她听懂了爱伦尼用的关键词,便插口道:“不对吧!她说的是定情之物,这句话我听得懂。”
她这句话一出,其他三个女人都呆住了,过了半晌,明月对小莲道:“小莲,你不要有任何隐瞒,这件事对我们很重要,你刻意隐瞒我们,其实不是为我们好,反而会坏了大事,你知道吗?”
小莲满脸通红地点了点头,“明月姐,我明白了。”
“好!你问她,她到底和大郎生了什么关系?什么叫定情之物?”
小莲翻译了过去,爱伦尼笑道:“这还用问了吗?昨天晚上我和他有了夫妻的关系,所以我才会来找你们。”
小莲说不出口,她期期艾艾,半天才道:“她说,她昨晚和大哥已经好上了,已经那个了,所以她才上门来找你们。”
“你在胡说八道!”
舞衣气苦之极,眼泪都快下来了,昨天晚上李郎应该陪她,没想到却跑去找这个狐狸精了。
“你别着急,让我来问她!”
明月知道这个公主说的是真话,她极可能和自己丈夫好上了,所以她才得到这把弓,虽然她心中也恨得要命,但她沉得住气,便问爱伦尼道:“那你上门来找我们做什么?”
爱伦尼不慌不忙道:“我记得我给你们说过,我亲手射死了我曾经的未婚夫,就因为他背叛了我,有了别的女人,我从来不会接受我的丈夫还有别的妻子,我的信仰使我遵循一夫一妻的制度,我也特地问过,大唐是允许夫妻分离,你们都无法给他生子,据说这种情况只要一封休书便可以了,所以我希望你们能自己离开李庆安,因为我想嫁给他。”
爱伦尼这番话,如平地一声惊雷,让她们四人都震呆了,她们从来没有听过这般荒唐的事情,可这个公主却一本正经,根本不像开玩笑,这时,如画口唇干涩道:“三位姐姐,她好像说的是真的,我听人说过,拜占庭人信仰的宗教规定他们必须是一夫一妻。”
明月却摇了摇头,对爱伦尼正言道:“公主殿下,我尊重你的信仰,也尊重你的婚姻观,但我是李庆安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旁的舞衣姑娘也是李庆安的妻子,她仅次于我,而且她同样也得到了朝廷的诰命,受大唐的律法保护,至于这两个妹妹,她们也是李庆安的妻子,是我承认的妻子,这是我们大唐的婚姻制度,如果你想嫁给李庆安,就必须要经过我的承认和同意,可是很抱歉,我不接受你,我希望你能找到一个和你同样信仰的丈夫,那才是最适合你,李庆安不是。”
爱伦尼听完了翻译,她冷笑了两声,道:“我知道你们不想离开李庆安,我也理解,毕竟我也是女人,不过,我会说服父亲用李庆安最想要的东西来作为陪嫁,我也希望你们能理解,婚姻更多时候是一种国与国之间的利益交易。”
说完,她转身便扬长而去,明月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她轻轻叹了口气,对舞衣道:“舞衣姐,我想和你谈一谈。”
..........
女人大多属于比较感性的动物,她们往往会凭自己的感情来决定一件事,当她处于一种盛怒状态时,简单的事情往往就会变得相当严重,可当她心平气和或者是心情愉悦时,原本严重的事情也会变得简单,当然,还有一种情况,当她遇到另一件她认为更严重的事情时,原来严重的事情也会变得简单,明月和舞衣就属于最后一种情况,尽管她们两人正为妻妾的权力义务而争执,尽管这个权力义务之争对于她们都很重要,可当她们婚姻同时受到第三方威胁时,她们的争执立刻就变得不重要了,她们需要达成某种妥协,共同对付第三方的威胁。
在东院的小客房里,争执了两天的两个女人终于面对面坐了下来,没有第三人在场,明月低低叹了口气,对舞衣歉然道:“是我太冲动了一点,一些事情只想着理所当然,而没有考虑你的感受,玉奴和你情同姐妹,她的婚事我不应该过问,我向你道歉。”
舞衣是一个典型服软不服硬的人,人敬她一尺,她还人一丈,她没有什么心机,她要的仅仅只是一个自尊,明月的强硬只会让她自尊心变得更加敏感,会让她的反抗变得更加强烈,可当明月主动向她道歉时,她心中的抵触情绪也就随之烟消云散,甚至软化程度还过了明月,当然,拜占庭公主的无礼和威胁也同样让她愤恨不已,她也明白,必须和明月联合起来,才能维护她们共同的婚姻。
舞衣低头半天不语,她心中也叹息一声,柔柔道:“其实我应该向你道歉,毕竟你才是一家的主母,是我之长,玉奴之事我应该和你商量,提出我的意见和想法,再听听你的意见,我们应该能找到一致的办法,可我不分青红皂白就对你严辞拒绝,这是我的不对,我也应该考虑你的感受,我向你道歉!”
说着,舞衣向明月躬身行了一礼,明月立刻拦住她,拉着她的手笑道:“咱们都是姐妹,都是一家人,一家人有磕磕碰碰是正常,相互体谅一下,事情都能解决,我不是个心胸狭窄的人,这件事我绝不会放在心上,我也希望舞衣姐也不要放在心上,我们以后还是好姐妹。”
明月的宽容也舞衣也感到一丝惭愧,她点点头,诚恳地说道:“我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以后我会叫你明月姐,毕竟你是长,我是次。”
“那我们就各叫各的,我叫你舞衣姐,你叫我明月姐,这样拉平了。”
明月的心中也暗叫一声惭愧,她今天才明白一个道理,解决矛盾应该因人而异,不能一味的强硬,有时候退一步,反而能使矛盾迎刃而解,尤其对于舞衣,自己让一步,给了她自尊,她便会让步更多,能解决她和舞衣的矛盾,明月心中也十分欣慰,她是主母,如果她和舞衣的矛盾解决不了,在别人看来,那就是她的无能,现在问题解决了,她感到了一种成功的喜悦。
她拉着舞衣的手坐了下来,恨声道:“现在我们商量一下,该怎么应付我们家的那个花心大郎!”
明月站起身,走到门口吩咐一名丫鬟去把如诗如画姐妹请来。
舞衣见明月神情严肃,她心里也有些不安,便问道:“你说大郎会不会真的娶那个西胡女人?”
“你认为呢?”明月反问道。
舞衣想了想便道:“我知道很多婚姻确实是为了两国之间的一种利益而结合,如果那个女人不坚持一夫一妻,或许大郎会纳她为妾,或者侧妃,但我觉得大郎应该不会因为她而抛去我们。”
舞衣说到这,见明月依然忧心忡忡,她的心也不由揪紧了一下,问道:“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我知道,我应该相信大郎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
明月叹了口气,拉着舞衣的手道:“可是我确实很担心,我不懂男人的心,有的男人为了权势和官文,不惜出卖自己的亲人,比如我的父亲就是这样的人,他不仅想把我献给皇帝,而且我的大姐就是因为他,而被迫嫁给契丹人,最后惨死异乡,舞衣,我心里真的有点紧张。”
“大姐不用担心!”
舞衣好言劝慰她道:“我觉得大郎再怎么样也不会娶一个西胡女子为正妻,那样不仅安西将士心中会不满,中原民众也不能接受,我想大郎不会这么傻。”
明月是当局者迷,她因为父亲之事给她留下了阴影,那个拜占庭公主又提到了安西和拜占庭结盟,更让她感觉到或许有这种可能,再加上她一直无孕,所以她担心丈夫真的会休了她,而去娶拜占庭公主为妻,但舞衣的话却一下子提醒了她,是啊!若丈夫真娶西胡女子为正妻,中原的士庶还容得下他吗?
想通了这一点,明月的心情又好了起来,心中不由暗暗感激舞衣,这时,门开了,如诗如画姐妹走了进来,她俩见明月舞衣二人有说有笑,心中同时一怔,都暗暗忖道:‘昨晚还吵得不可开交,怎么现在又和好了?’
如画反应极快,她立刻便想通了,笑道:“大姐,是为刚才那个女人的事吧!”
“正是!”
明月拉过她俩笑道:“你们快坐下,我们一起来商量一下,怎么样教训一下我们家那个花心大郎。”
.........
开完了会,李庆安返回了家中,一进门,给他的感觉依然是冷冷清清,和昨天一样,从前他回家可不是这样,至少有两个妻子会笑颜如花地迎上来嘘寒问暖,拉着他去吃饭,一家人在饭桌说说笑笑,可自从昨天开始,那种温馨和睦的感觉没有了,李庆安心中一阵沮丧,两个老婆城门失火,殃及的却是自己这条池鱼。
可有一点他又觉得奇怪,不仅一个妻子看不见,就连下人也没有,整个府宅漆黑一片,就像夜深人静大家都睡下了一样,可现在时间明明还早,这是怎么回事?
他走过外门,来到了中院,只见平时妻子们起居聚会的偏堂灯火通明,而且就只有这一间有灯光,难道是如诗?李庆安心中一阵惊喜,快步走了过去,‘吱嘎!’他推开门,一片明亮的灯光迎面扑面,令他一阵炫目,等慢慢看清了屋里的情形,他却一下子愣住了。
房间里灯火通明,只见他的四个妻子正坐在一起交头接耳,可见他回来,四个同时闭上了嘴,坐直了身子,李庆安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刚才看得清清楚楚,明月在和舞衣说话,他心中一阵迷惘,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她们又和好了吗?
“女人心真是难以捉摸啊!”
李庆安感慨万分,昨天晚上还吵得不可开交,可这一刻竟然又和好了,他一颗心放了下来,笑呵呵地走上前笑道:“怎么都聚在在这里,好像不太欢迎我啊!”
四个女人的脸色同时阴沉下来,谁也不睬他,李庆安一怔,“你们这是这么了?”
明月站了起来,对其他三女道:“姐妹们,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们都各自回去休息吧!”
舞衣、如诗如画都站了起来,从他身边走过,根本就无视他的存在,李庆安也有些恼火了,有什么话都明说,这样算什么,向自己示威吗?他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你们给我站住!”他低声命令道。
在安西一言九鼎、令如山倒的李庆安,第一次命令失灵了,他的四个妻子谁也不理他,没有一丝留恋,没有一点犹豫,她们快步走出偏堂,直接回内宅去了,将李庆安冷落在偏堂内。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又是疑惑,又是恼火,半晌,他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向自己外书房而去。
外书房内一片黑暗,他摸黑点燃了灯,一屁股坐进他的藤椅中,暗自生着闷气,他晚饭还没有吃,可是谁也不理他,甚至连如诗也不来看他,李庆安心中异常困惑,连如诗都不理他,只能说明问题很严重了,倒底生了什么事?难道是.....
李庆安猛然想起了爱伦尼,难道被她们知道了?生在船上,她们不可能知道,如果不是这件事,那又是为什么?难道是昨天晚上自己不在家中睡觉,惹恼了她们吗?想想也不可能,如果是那样,至少如诗不会生气。
李庆安脑海中胡思乱想,却没有一点头绪,他窝在藤椅中,不知不觉便睡着了,半夜里,他被一阵悉索声惊醒,书房内一片漆黑,灯不知何时已经灭了,从窗顶上望去,夜空中星光闪烁,还是在夜里,李庆安睡得腰酸背痛,他吃力地侧身换了一个姿势,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似乎书房里有人,他一动不动,微微响起了鼾声,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房内的一丝一毫动静,都被他收进耳中。
只听见微微有脚步声向他靠近,李庆安的眼睛眯了起来,脚步声在他身边停止了,只听见幽幽一声轻叹,他身上忽然一重,只感觉一床厚厚的毛毯盖在了他的身上,细心地将四周边角给他掖好,李庆安已经听出了叹息声,正是他的爱妾如诗。
就在脚步声刚要离开房间时,李庆安忽然沉声道:“我一天都没有吃饭,你难道不管吗?”
来给李庆安盖毯子的正是如诗,尽管她们商量好,三天之内,谁也不理李庆安,让他尝一尝背叛家人的滋味,但到了夜里,如诗终于还是忍不住来看看他,给他盖上了毛毯,不料却被他现了。如诗仿佛被钉子钉住了一样,站在门口一动不动,虽然丈夫一天没有吃饭让她心疼,但那个女人上门挑衅也同样让她感到愤怒,她心中矛盾异常,究竟该不该去为他准备饭菜?
“你给我说实话,到底生了什么事?”
李庆安不问这件事还好,问到了这件事,一下子提醒了如诗,她们四人达成了一致,如果她中间背叛了,这岂不是会得罪其他三人,也得罪了主母明月,想到这,如诗便冷冷道:“你自己做的事情,你比谁都清楚,桌上有点心,饿了就自己吃。”
她拉开门,快步走出去了,“你站住!”李庆安在后面低喊,但如诗却头也不回,加快脚步走远了。
李庆安无力躺了下来,他长长叹了口气,看来她们一定是知道拜占庭公主的事情了。
天刚亮,李庆安便悄然离开了家。
第三百三十七章 河中暴乱
时间又渐渐过去了十天,随着拜占庭使团回国,李庆安的家庭风波也渐渐平息下来,爱伦尼自从强势拜访了李庆安家庭后,她再也没有提及此事,甚至根本不提和李庆安生特殊关系一事,就仿佛什么事情没有生过,但军事合作的初步方案双方都已拟定,达成了双方互相支援、共同对付大食的意愿,作为军事合作一环,也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李庆安决定向拜占庭派去一百人的弓弩军队,向拜占庭军方演示唐军威力强大的弩箭,同时他和拜占庭使团签署了以每副五十枚金索里的价格出售三千副唐军库存弩箭的备忘录。
二月初五,拜占庭使团离开了碎叶,但此时整个碎叶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河中,河中的局势在一天天恶化,李庆安不得不派驻扎石国的李嗣业率两万新军支援河中,可就在唐军前往撒马尔罕的途中,安国都城布哈拉爆了最大规模的动乱。
.........
天刚蒙蒙亮,一场积蓄已久的暴*便席卷了布哈拉这座河中古城,在布哈拉最大的神庙广场上,近万名准备拆除清真寺的祆教教徒和死守在这里的什叶派教徒爆了血战,他们瞪着血红的眼睛,用长刀和棍棒拼死厮杀,叫喊声、哭求声响彻广场,一名年轻的祆教徒被打翻在地,一群什叶派教徒立刻围拢上来,棍棒如雨点般向他身上打去,年轻人抱着头在地上打滚,他哭喊求饶,但仇恨已经充斥进了每一个人的心中,只片刻,年轻人便被活活打死。
同样的悲剧也生在年轻的什叶派教徒身上,广场上满地都是被杀死、打死的人,这时,远方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五千多名唐军骑兵从四面八方疾杀来,他们冲进了什叶派教徒的人群中,无情地杀戮着这些企图保卫清真寺的伊斯兰教徒。
伊斯兰教徒们四散奔逃,受到鼓舞的祆教徒们欢呼着冲进清真寺,不到半个时辰,这座布哈拉仇恨之源的清真寺终于轰然倒塌。
极度愤怒的伊斯兰教徒将暴*之火引向了布哈拉城的大街小巷,他们展开了血腥的报复,不顾一切地屠杀祆教徒们的父母妻儿,而失去了亲人的祆教徒悲痛万分,他们誓报仇,将同样血腥的杀戮也泄在了穆斯林妇孺们的身上。
布哈拉城内到处火光冲天,局势已经完全失控,成千上万的民众争先恐后地逃出这座被仇恨淹没的城池、逃出这座充满了血腥杀戮的城池,一直到三天后,唐军才终于控制住布哈拉的局面,但这座古老而繁荣的城市已经成为了一座鬼城,两万多人被屠杀,连唐军也不幸阵亡了四百多人,布哈拉的暴*虽然平息,但仇恨的种子已经传播出去,安国乃至整个河中地区即将爆一场大规模的内战和起义。
.........
布哈拉的暴*引起了唐军的高度警惕,河中镇守副使白孝德一方面紧急向碎叶报告,另一方面他下令河中各国的都城皆实行戒严,不准居民参加任何公共活动,尤其河中第一大城撒马尔罕,唐军更是戒备森严,一队队唐军在街上巡逻,只准许居民在中午短暂的时间内出来购买食物和水,不准过二十人以上的聚会,取消一切礼拜。
中午时分,正是允许居民们出门买食物的时间,大街上到处是紧张购物的居民,个个神色匆匆,熟人见了面连招呼都没有时间,他们只有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所有的居民都必须回家,不回家者立刻抓捕,反抗者更是格杀勿论。
这时,康国的王宫前也来了一名神秘的使者,他稍作通报,便立刻被卫兵领进了宫内,在一间密室里,康国国王稍芬接见了这名神秘的使者。
“这是呼罗珊总督穆斯林写给国王殿下的亲笔信。”
使者将一份羊皮卷放在了桌上,稍芬表情凝重,他慢慢拾起了这份羊皮卷,打开看了一遍,在信中,穆斯林明确要求他在撒马尔罕动什叶派教徒的起义,稍芬一连看了两遍,信中并没有写将给予他什么补偿,他不由眉头一皱,叹了口气道:“事情不是总督阁下想的那样简单,唐军在撒马尔罕的驻军有两万人,实行了最严格的戒严,想必你也看到了,满街都是唐军士兵,居民过二十人在一起说话都不允许,怎么联络起义?再说,唐军凶暴残忍,又偏向祆教徒,布哈拉死了一万多什叶派教徒,整个城市都毁了,我只怕起义不成,最后伊斯兰教徒在河中消失。”
那使者听稍芬的口气是不接受穆斯林的要求,他脸一沉,威胁对方道:“你可要考虑清楚了,我们对河中的反击就在眼前,你现在不肯立功赎罪,等呼罗珊士兵杀进撒马尔罕,那时你的人头就将高挂在城门之上,你明白吗?”
稍芬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我没有说不从,只恳求给我一点时间,等唐军戒严取消后,我就立刻组织起义。”
“不行!”使者断然拒绝了他的要求,“如果唐军戒严十年,你就十年不动了,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穆斯林将军的命令你必须要遵从,穆斯林将军说了,最多给你一个月时间,否则你就等着死吧!你自己考虑!”
使者走了,稍芬无力地坐了下来,他拼命揉搓着太阳穴,他该怎么办?
..........
李庆安在天不亮时便接到白孝德传来的十万火急的消息,布哈拉爆了伊斯兰什叶派教徒的暴*,城中居民死伤惨重,现在布哈拉已经成为空城,在河中其他城池,什叶派教徒和祆教徒的矛盾已经到了白热化,现在只能靠戒严来控制,可如果再不解决两派之间的矛盾,河中地区伊斯兰教徒的大规模起义必然会爆。
这个消息使李庆安立刻启动了紧急预案,他命令河西唐军立刻返回安西,又命疏勒的两万唐军进驻大小勃律,再急调驻扎俱战提的李光弼再率一万军队赶赴银城,准备配合疏勒唐军进攻信德。
与此同时,李庆安开始追究河中局势恶化的责任,河中的严重局势使他不再容情,荔非元礼对河中局势恶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免去了荔非元礼河中镇守使一职,将他改驻宁远国,同时李庆安用飞鸽传书白孝德,命他暂代河中镇守使,并继续实行戒严。
李庆安的公务房内,荔非元礼垂头丧气地站在下,任凭李庆安的厉声斥责,他低着头一声不吭。
“我当初把河中交给你的时候是怎么吩咐你的?没有罗启明的请求,你一兵一卒都不准,可是你是怎么做的!你随心所欲,想怎么用兵就怎么用兵,想杀人就杀人,一味偏袒祆教徒,现在你看看,河中局势乱成这样子,你怎么向我交代!”
李庆安越说越怒,他拍打着桌子,恨得直想把眼前这个混蛋掐死,荔非元礼垂着头,半晌,他厚厚的嘴唇动了动,低声解释道:“主要是河中的唐军大多来自银城矿奴,他们基本上都是祆教徒,是他们偏袒自己人。”
“放你的狗臭屁!”
李庆安怒不可遏,拎起桌上的砚台狠狠向他砸去,手略一偏,‘砰!’的一声,砸在墙上,砚台碎成了几瓣。
“你不下令出兵,他们会镇压什叶派教徒吗?是谁让你出兵的,我给你下过指令吗?”
李庆安克制了一下心中的滔天怒火,盯着他恶狠狠道:“我本想把你降为小卒,可看在你跟我这么多年的份上,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去宁远国接替李光弼,我再给你下三条严令,你若再敢违反其中一条,我就打烂你的脑袋。
荔非元礼吓得胆颤心惊,他战战兢兢道:“卑职不敢。”
“好!你给我记住了,第一、不准你再纳妾,不准你再在宁远国乱搞女人;第二、没有我的授权,百人以上的军队,不准你调动;第三、不准你干涉宁远国地方事务,任何政务之事你不得插手,这三条你听见没有!”
荔非元礼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卑职记住了,不敢违抗。”
李庆安注视他半晌,这才徐徐道:“你将来得不得重用,就看你在宁远国的表现了,做得好,我会再让你带兵打仗,可若你在宁远国还是做不好,那你就再回粟楼烽戍堡去当戍主,别怪我不念旧情,去吧!”
“是!卑职告退。”
荔非元礼慢慢退了下去,两名亲兵迅上前来收拾摔坏的砚台,李庆安坐在位子上又翻了翻桌上的一份报告,便吩咐道:“让崔乾佑进来吧!”
片刻,崔乾佑走了进来,躬身施礼道:“属下参见大将军!”
李庆安笑着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下说话。”
“谢大将军!”
崔乾佑坐了下来,腰挺得笔直,心中忐忑不安,李庆安桌上那厚厚一本万言册便是他写的河中对策,他已经听说荔非元礼被罢免了河中镇守使,那自己可有希望去河中么?
李庆安拿起桌上的万言册笑了笑道:“崔将军建议将河中诸国合并为两国,由祆教徒和什叶派教徒各自建国,建议虽然很好,但崔将军有没有想过,总有一天,什叶派教徒一国归大食,而祆教徒一国归大唐,崔将军想过这种可能吗?”
“属下考虑过,前两年大食国大肆镇压什叶派,他们的仇恨不是一天两天能够缓解,我以为至少十年之内,大食吞并不了什叶派教徒之国。”
“十年?”李庆安淡淡一笑,道:“如果阿拔斯病逝,曼苏尔执政,以曼苏尔对阿布.穆斯林的宿怨,他杀阿布.穆斯林向河中什叶派教徒谢罪,再缓和与什叶派的关系,你说的十年还会存在吗?”
“可是...”
崔乾佑不服道:“可是他们的哈里阿拔斯什么时候会病逝?这只是大将军的猜测,谁也想不到,如果他十年不病逝呢?”
李庆安微微一笑道:“知己知彼方百战不殆,阿拔斯在底格里斯河战役中被箭射伤,至今内伤难愈,你要知道他为什么指定自己兄弟为继承人,而不是自己的儿子?就是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伤势已不愈,如果我没猜错的,就是在今明两年,阿拔斯必然病逝,不信我们就等着瞧。”
李庆安知道阿拔斯历史上只做了四年的哈里,但他并不知道阿拔斯为什么会病逝,在汉唐会的帮助下,他终于知道了阿拔斯在底格里斯河战役中曾被箭射伤的情报,他由此推断出阿拔斯必然是死在这个缘故上面。
崔乾佑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时,李庆安站起身,慢慢走到他面前笑道:“说了半天,其实我就是希望你能继续留在漠北,继续替我统帅三部之兵,因为我知道,漠北即将生变故。”
崔乾佑一怔,他急忙问道:“大将军何出此言?”
李庆安背着手在房间内走了几步,回头笑道:“我回安西之前,已经在河西安排好了策略,开春后,回纥必然会大举南侵贺兰,那时,我安西军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兵回纥,你可趁回纥牙帐空虚的机会,一举向东端掉回纥人的老巢,让他们无力进攻北庭,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和大食较量,你明白吗?”
崔乾佑霍地站起,挺直身子道:“属下明白了,属下不再考虑河中之事。”
李庆安赞许地点点头道:“很好,你现在就立刻回去,我估计最迟一个月,朔方那边必传来消息。”
“属下告辞了。”
李庆安拍了拍他肩膀笑道:“我正好有事要去前面,便顺便送送你!”
.........
李庆安又交代了亲兵几句,便送崔乾佑走出了大院,向政事堂而去,尽管河中动荡不安,但长安那边他也不会坐视不顾,安西的银元已经开始大批量铸造,他需要向内地输送这些银元,大量购买和拜占庭人做贸易需要的丝绸、瓷器等各种奢侈品。
李庆安一直把崔乾佑送到政事堂大门口,目送他远去,这才转身返回政事堂去找王昌龄,此时正是中午的吃饭时间,政事堂没有午饭供应,不少中底层官员和来安西帮忙的太学生纷纷从政事堂中出来,去附近的小酒肆吃饭,另外有不少来政事堂办理纳税和领取过境批文的粟特商人因为午休而等候在大门内,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大将军!”不少官员向李庆安躬身打着招呼。
李庆安拱手回礼,他走进了大门,大门里面有一处等候区,是内外门之间的夹道,几十名胡商坐在这里休息等候,他们大多拿着箱子,箱子里是准备缴税的大食银币,中午要休息大半个时辰,这期间是不准商人进去政事堂,安西已经成立了财税署,专门负责商税的征收,总署在碎叶,另外在撒马尔罕、俱战提、拓枝城、怛罗斯、龟兹、金满、于阗、疏勒等八座城池设有支署,商税统一为三十税一,以低税率来鼓励贸易,碎叶的税署由于还没有建好,税署的官员便暂时在政事堂内的办公,因此商人们也必须来政事堂办理申报缴税事宜,交完税后,再去节度使衙门领取一张过境批文,这是今年才开始实行的新规矩,从前是凭税单过境,但税单不能代表军方的意见,所以才需要来碎叶办理一张过境批文。
由于中午时间没有人办公,也不准呆在政事堂内,商人们一般都会呆在内门和外门之间的夹道中休息,这里放有二十几张宽木椅,已经有不少商人聚在交道内,一边喝水吃干粮,一边耐心地等候下午办公时间开始。
李庆安一般而言不走大门,而是从百步外的另一道偏门直接乘坐马车进入政事堂东区,到他的办公区,而今天他因为送崔乾佑出大门,所以是徒步走回政事堂。
这时,几名粟特商人老远看见李庆安向门口走来,他们迅交换了一下眼色,都掩饰住了自己眼中的极度惊喜,他们都是伊斯兰什叶派教徒,从布哈拉妆扮成商人来碎叶,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刺杀李庆安,他们已经在碎叶很久了,一直在寻找机会,没想到今天在这里竟然遇见了,他们克制住心中强烈激动,若无其事地在自己箱子前蹲了下来。
在他们两边不远处的内外门口各有几十名唐军士兵站岗,进外门需要登记,得到准入通知后才能进去办事,胡人一般都佩有刀剑等防身武器,这时就要放在外门口处,不准带入,而进内门则要进行更严格的检查,防止刺客混迹入内。
这时,李庆安走入外门,进入了长长的夹道。
政事堂的大门宽十丈,气势恢宏,内外门之间便是长约三十几步的夹道,二十几名亲兵执刀护卫在李庆安身边,护送他走进政事堂。就在这时,东面一名年轻的胡商忽然高喊道:“大将军,我冤枉啊!”
他手举一卷羊皮纸向李庆安跑来,跪倒在三丈外,连连磕头哭喊道:“我要状告荔非元礼,抢夺了我的妻子。”
突来的情况分散了亲兵们的注意力,包括李庆安在内的所有人的目光都一齐向这个告状者望去,就在他们注意力被分散的一霎那,西面的三名粟特商人同时动了,他们抽出了各自隐藏在箱盖夹缝中短刀,迅疾无比地向李庆安猛扑而来。
就在这时,李庆安左右的两名亲兵同时现了刺客,他们不假思索地举刀劈挡,并狂喊道:“有刺客!”
夹道中一阵大乱,其他商人没想到他们中竟然混有刺客,都吓得跌跌撞撞向两边奔逃,两边站岗的士兵一起冲了上来,将商人打翻在地,李庆安的亲兵个个强悍无比,他们砍死了告状之人,十几人举盾将李庆安团团护卫住,另外的十名亲卫则围住了西面的三名刺客。
李庆安迅扫一眼现场,见只有三名刺客,便高声令道:“抓活的!”
三名刺客见已经无法刺杀李庆安,皆绝望地仰天大喊:“愿真主保佑河中,保佑穆斯林兄弟!”
他们反手一刀,猛地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第三百三十八章 双管齐下(上)
生在政事堂的刺杀案终于使李庆安下定了最后的决心,他已经意识到,河中的矛盾渐渐成了一道死结,尽管他不想用武力来解决什叶派穆斯林的暴乱,但除此之外,他已很难找到平息河
中动荡的快办法,如果再不平息河中的动乱,一旦什叶派被组织起来,爆大规模的起义,河中将会在唐和大食之间易手。
为了最大程度地不使用武力,李庆安决定亲赴河中,去解决河中地区的危机,就在刺杀案的第二天,他便疾赶往河中,一千骑兵在辽阔的平原和山地之间疾驶,这是王爷高度的行军,
每名骑兵配备了三匹优良的大宛战马,日以继夜地向西奔驰,四天后,骑兵队抵达了宁远国都城渴塞城,在那里换了战马继续疾驶,八天后,骑兵队抵达了俱战提,在那里渡过了真珠河,终
于在第十一天的中午,一千骑兵护卫着李庆安抵达了撒马尔罕,这次行军是一次体力和意志的考验,一千骑兵沿途换了一万匹战马,只在俱战提睡了完整的一夜,用了十一天时间便跑完了需
要二十天才能跑完的路。
骑兵们已经筋疲力竭,到了撒马尔罕城外的大营内,他们倒地便呼呼大睡,李庆安也同样地疲惫不堪了,但河中严峻的局势令他难以入眠,不仅撒马光头罕戒严,其余各国的各大城市都出
现了什叶派穆斯林集会的迹象,唐军不得不实行全面戒严。
尤其撒马尔罕,长时间的戒严给城内的居民带来了严重的生活困难,物价飞涨,许多人家粮食断绝,一贫如洗,为了有饭吃,许多人甚至故意违反禁令而被抓,粮食危机使祆教徒也开始不
满,为了缓和危机,白孝德不得不放松戒严,从一个时辰的自由时间,放宽到了两个时辰,就是这样,城内粮食的不足,还是不断引骚乱,唐军不得不在等着赈粥,李庆安便是在这样的局
势下赶到了撒马尔罕。
没有赶时间休息,李庆安立刻召见了白孝德和罗启明,询问城中的情况,白孝德已经有些焦头烂额了,李庆安的到来使他长长松了一口气,这就意味着河中局势将出现转机,很多重大的决
定并不是他白孝德能拍板敲定,必须要李庆安来决定。
“禀报大将军,撒马尔罕的戒严已经不能再继续下去,粮食的价格比戒严前涨了十倍,大大户人家或许还能勉强支撑,但变通平民人家都因粮价而变得赤贫,临时关押的人犯已经过五千
人,撒马尔罕居民对唐军的不满越来越严重,昨天下午,一百多名祆教徒冲击官衙,罗使君也受了伤。”
李庆安回头向罗启明望去,他见罗启明起来时戴了一顶帽子,便觉得有些奇怪,现在他大概猜到原因了。
“罗使君,你的伤势如何?”
罗启明也是三天前快马加鞭赶回撒马尔罕,昨天下午,官衙门口的粥棚生了冲突,使他也不幸受了轻伤,他接下帽子,额头上出现了一块伤疤,便苦笑一声道:“被一块流石砸中前额,
流了点血,伤势不是很重。”
李庆安点点头对白孝德道:“我已经下令从俱战提火支二十万石粮食来河中,估计几天后便会陆续运到,你现在先尽库存放粮食,另外,把撒马尔罕的戒严改成宵禁,允许居民白天正
常生活,天黑后严禁出门,其他城市依旧戒严,不得放松,现在立刻去执行。”
“是!”
白孝德答应应一声,转身去了,李庆安这才问罗启明道:“联席会议的情况怎么样?”
罗启明摇摇头道:“联席会议现在已经形同虚设,每次开会就会生激烈争吵,他们明显分成了两派,康、安、史大国为一派,石国和其他小国是另一派,他们互相不服,使任何讨论都以
成为决策,我前天已经派人去通知所有国王,要求开会解决目前局势,另外,我还有一件事要汇报。”
“你说!”
罗启明低声道:“康车王宫中有侍卫偷偷向我禀报,说康国国王稍芬和大食有勾结,大食使者已经来了三次,另外,安国正王和史国正王目前都在撒马尔罕,我怀疑他们在密谋造反之事。”
河中地区国王和大食有勾结,这在李庆安的意料之中,面对河中乱局,可以肯定,河中的乱局和大食有着密切的关系。
李庆安也心中有数,大食出兵河中已是必然同,关键是他们出兵的时机,现在布哈拉虽大乱,但动乱还没有在河中各国全线爆,它们暂时被唐军的戒严强行压住,一旦出现任何情况,比
如撒马尔罕的粮食危机,就会立刻成为大规模动乱的导火线,从这个意义上说,他及时赶到河中,是完全正确的决定。
“大将军,我们要不要把他们立刻控制住,我是指三国国王。”
李庆安摇了摇头,“不要着急,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了他们有所企图,就不怕他们翻上天去,多派人手监视他们,另外可以重金收买他们身边之人,时刻掌握他们的动向,尤其要找出他们同
伙,时机成熟便可一网打尽。”
“卑职明白了,卑职这就去安排妥当。”
“等一下!”
李庆安叫住了他,他取出一本厚厚的册子,笑道:“这是崔乾佑给我上的万言书,关于解决河中的方案,他的长远建议是按信仰不同,分为两个国家,这个我不是很赞成,但他的短期方案
我比较赞同。”
“大将军说是按居民区分居住?”罗启明记得在议会上,崔乾佑曾经提过这个方案。
“不!那个方案已经被否决,他换了一个新方案。”
李庆安道:“他建议是分而化之,什叶派中总会有强硬派和温和派之分,只要找到这两派的脑,我们严厉打击硬派,大力扶持温和派,只要我们和温和派达成共识,再约束祆教徒的过激
行为,我想矛盾应该能得到缓和,局势也会渐渐平息,这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建议,而且我没有猜错的话,大食和康国国王也一定在争取穆斯林中的强硬派领袖,所以你的任务就尽快找到温和
派的脑,我要亲自和他们面谈。”
随着唐军正式解除了戒严,原本冷冷清清的撒马尔罕街头立刻得热闹起来,男人们涌出家门,以最快的度向饼店和粮铺狂奔,城内的十几个粥棚前都迅排满了长队,妇女和儿童拿着陶
罐、长瓶焦急地向前伸颈探望,在密水河边,更是挤满了密密麻麻来取水的男女,人声鼎沸,祆教徒和伊斯兰教徒挤在一起,争先恐后地在河中打水,不少孩子都跳进河中,无忧无虑地大笑
,享受着阳光和自由,这一刻,信仰的争端已经显得不重要了,生存才是第一要务。
大街上人来人往,牵着骆驼的商人出现了,一队队士兵在街上巡逻,维持秩序,他们不再随意干涉民众们的行为,二十以上的聚会随处可见,这意味着戒严的正式取消。
李庆安坐在马车中望着街头的情景同,一排排白色的平顶房层层叠叠地在城市中铺延,到处可听见焦虑地喊声,不时可见一群年轻人互相追逐,争抢怀中藏掖着干饼,这座被焦虑、饥饿和
宗教冲突折磨的城市,使李庆安心中沉甸甸的,撒马尔罕是河中地区最大的城市,尚且如此混乱,可想而知,别的城市又该怎么样的焦虑。
李庆安开始意识到他最初的妥协是一种错误,正是他为了稳住初期局势,便保留了所有的势力,包括河中各国的国王,但正是这些居心叵测的国王导致联席会议形同虚设,河中地区最终出
现了一种无政府的权力的空白,使各个教派的领得以迅填补这一权力空白,应该说,这是争端产生的重要原因,要想改变这种书面,就必须搭建一种新的权力架构,让世俗政府取得主导
权。
李庆安思考着各种可能的方案,取消联席会议,恢复各国自治,建立起亲唐政府,大唐只掌握军队,待大唐完全控制住河中后,再慢慢实施各种改革,不能操之过急,李庆安渐渐找到了解
决河中危机的长远办法,再配合短期手段,局面应该能稳定下来。
这时马车经过了康国王宫,李庆安望着这座巨大的宫殿,他不由冷哼了一声,他迟早会收拾这帮居心叵测的国王。
就在李庆安路过康国王宫的同一时刻,在王宫的密室里,康国正王稍芬、安国正王野解、史国正王那曲偌,以及昨天赶到的阿布·穆斯林的特使赛义夫,四人正在召开紧急会议,讨论下一
步的行动方案。
“各位,我要先告诉你们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阿布·穆斯林总督已经在阿姆河西岸集结了四万大军,随时可以越过阿姆洒进攻河中,你们为阿布·穆斯林总督效力的时刻已经到来。”
赛义夫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瘦高男子,他曾是大食驻布哈拉的税务官,对河中地区的情况十分了解,他因此被阿布·穆斯林选中,成为河中地区的联络官,见三个国王一声不吭,他便对稍
芬冷笑道:“康国国王殿下,你难道不为这个消息感到振奋吗?”
稍芬暗暗叹了口气,赶走了唐军又能怎么样,大食人一样会统治河中,粟特诸国不过是他们两大帝国的面团罢了,随他们揉捏,去了虎又来狼,没有什么区别,他们这些国王左右都是傀儡。
他不敢表露出情绪,便强作笑颜道:“我怎么会不感到高兴呢?大食军的到来,意味着我们翻身一天的来临,我一定会大力支持。”
“那你们两位呢?”赛义夫的目光又投向了安国和史国正王,史国正王那曲偌立刻表示了自己的支持,尽管他也不喜欢大食人,但总比完全被唐军架空要好一点,安国正王野却愁眉不展,
他是在布哈拉生严重暴乱之时逃出了城,来康国避难,他昨天得到消息,他的王宫已经被焚毁,库中财物和各种值钱的东西都被一抢而空,除了原配妻子和儿子跟他逃出来外,其余几个妻
子都不知所踪,现在他是一无所有,野解心中懊悔异常,可以说布哈拉的什叶派暴乱在一定程度上和他的支持怂恿有关,但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当局势失控后,他竟成了最大的受害者。
现在赛义夫又要他表态,他摇了摇头,叹气道:“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表态有什么意义?”
“话不能这样说。”
赛义夫笑着安慰他道:“你毕竟是安国国王,财产虽然没有了,但你的威信还在,只要你呼吁安国民众支持大食,号召他们起义赶走唐军,你就立了功,到时总督一定会重新立你为国王
,给予你应有的利益。”
赛义夫算得很精明,如果大食军进攻河中,第一站就是安国,而安国还有三万唐军驻扎,直接威胁大食军渡过阿姆河,如果安国人能群起反抗唐军,那么他们就会替大食军消耗唐军的部分
实力,成为大食军渡河的有力保证,从这个角度上说,安国国王还是很有用处。
野解无可选择,他只好表态道:“好吧!我支持呼罗珊总督的决定。”
赛义夫见众人都表了态,便欣然道:“那好,就这样决定了,我刚刚得到消息,唐军已经解除了戒严,那么从现在开始,你们分头联系各个什叶派的领,将他们组织起来,十天之后,举
起大规模起义,无论如何,这一次我们一定要成功,到时论功行赏。”
下午,有消息传来,从俱战提开来第一批运载有五万石粮食的船只已经进入康国境内,最迟三天后,粮船便将抵达撒马尔罕,得到这个确切消息后,唐军立刻向撒马尔罕市场上投放了三万
石库存军粮,用于平抑粮价,市场上的粮食明显增多和利好消息传来,使撒马尔罕高居不下的粮价骤然暴跌,喜悦替代焦虑,迅传遍全城,人们的不满情绪开始得到缓解。
傍晚时分,罗启明领着五名穆斯林老者来到了李庆安的大帐
第三百三十九章 双管齐下(下)
五名老者随罗启明走进了大帐,他们是撒马尔罕和布哈拉温和什叶派的领,今天唐军解除戒严,准许民众聚会,他们便聚在一起开始商讨以后的对策,不料却被唐军突然包围,将他们带到了这座军营中,尽管在路上罗启明已经好言安慰他们,表示要和他们一起商讨河中局势,但他们依然有些忐忑不安,如果谈判不成,他们的命运将如何?
走进了大帐,李庆安已经等候在帐中了,他刚刚睡了一会儿,精神好了很多,他已经事先得到了消息,他所等待的穆斯林温和派来了,他见罗启明带了五名老者进来,便笑着赞许道:“罗使君好快的度。”
罗启明行了一礼,遗憾道:“其实他们的情报我早就掌握了,只是被很多不利因素掣肘,使我无法展开谈判。”
李庆安知道他指的是荔非元礼的强硬,便道:“以前的事情就不用再提了,从现在开始,按照我的思路来办。”
罗启明便回头给五人接受李庆安道:“这位就是我们安西节度使李大将军,专程从碎叶赶来解决河中危机。”
李庆安已经抵达河中的消息仍然在高度保密中,五名老者没有到要见他们的竟然是安西节度使,他们震惊异常,面面对视了一眼,便立刻上前躬身敬礼,“至高无上的大将军,我们无时无刻都在盼望你的到来,为我们解除深重的痛苦。”
李庆安点了点头道:“我赶来河中,就是为了解决河中的危局,我是带有诚意而来,没有任何偏见,希望你们不要有任何顾虑,和我畅所欲言,找到最好最快的办法平息事端,我不希望被迫而使用武力。”
李庆安是用突厥语交谈,众人都能听懂,他们也能感受到李庆安的诚意,更听懂了李庆安言语背后的决心,如果不能用和平方式解决危机,他便使用武力,五名老者纷纷表态道:“我们当然希望能尽快解决危机,今天下午我们还在一起开会商讨对策,能和大将军一起讨论办法,那是我们所梦寐以求。”
“好吧!各位请坐。”
众人纷纷落座,李庆安也不寒暄,他开门见山道:“先我想问各位一句,你们是欢迎唐王朝还是阿拔斯王朝,当然,没有第三个选择。”
第三个选择就是两大帝国谁也不欢迎,李庆安先否定了这个可能,五名老者对望了一眼,他们推选出一名最有威望的代表来回答这个问题。
“先向大将军介绍自我一下,我叫博罗多,大家都叫我老博罗,我是一名医生,行医已经五十年。”
旁边的罗启明笑着补充道:“老博多是河中最有名的医生,医术精湛,在河中民众中享有崇高的威望。”
李庆安笑了笑,“很好,你继续说。”
这名叫博罗多的老医生叹了口气道:“说实话,我们无比憎恨阿拔斯王朝,他们背叛了最初的协定,没有让沙里克成为哈里,而是自己窃取了哈里之位,他继而残酷镇压河中穆斯林起义,他的所作所为令人无法饶恕,但唐军在过去的一年中偏袒祆教徒,帮助他们拆毁清真寺,这也同样令我们痛苦,我们最希望能回到四十年前,河中诸国为大唐属国,大唐却不干涉我们的内政,那一直是我们所渴盼。”
“可你们有没有想过,正因为唐王朝完全不问你们内政,才使得大食人不断成功东扩,将你们吞并,事实上,已经无法再回到四十年前,你们处两大帝国的夹缝中,无可选择。”
李庆安也十分坦率,他接着道:“为了防御阿拔斯王朝的军队向河中地区扩张,唐王朝必须在河中驻扎重军,当然,我也在反思,我承认唐军偏袒祆教徒是致使河中危机扩大的主因,但这并不是我的本意,为此我已经罢免了荔非元礼之职,将来由白孝德将军掌管河中之军,并且河中之军将换成石国的汉军驻扎,原来那支军队将调往吐火罗。”
其实李庆安也知道荔非元礼的解释是有道理的,河中之军是由当年从银城解放的数万矿奴组成,他们几乎全是祆教徒,在银城倍受压迫,因此他们心中对伊斯兰教的仇恨也格外强烈,这就是荔非元礼偏袒祆教的主要原因,他需要笼络手下,而这些士兵私下杀害穆斯林之事也层出不穷,难以禁绝,穆斯林民众自然会把这些帐算在安西军头上,算在他李庆安的头上。
所以李庆安在调走荔非元礼的同时,也把这支军队调走,换以立场公允的汉军士兵,这样就能大大缓和唐军与穆斯林的矛盾。
五个老者对望一眼,李庆安宣布的决定令他们又惊又喜,他一齐站起身,恭敬地向李庆安致敬道:“大将军的决定让我们感激不尽。”
“不用客气,快请坐下!”
李庆安请他们坐下,诚恳地说道:“我已经做出了姿态,将来唐军不会再有偏袒某一方之事出现,确切说,唐军驻扎河中是为防御大食,尽量不干预地方事务,所以你们不用再担心将来,而且我向你们保证,不会再有拆毁清真寺的情况生,我会给予穆斯林和祆教徒平等的待遇,但这些都是将来之事,我更关心的是现在,现在必须要平息眼前的动乱局,我希望能得到你们的协助。”
这时,一名老者小心翼翼问道:“大将军,如果动乱始终平息不了,大将军准备怎么办?”
李庆安深深注视他们一眼,缓缓道:“我不希望出现那样的情形,可我也不得不考虑最坏的结果,如果真是你们说那样,河中的动乱始终无法平息,那我只好采取最强硬的手段,将穆斯林教徒统统赶过阿姆河,将祆教徒全部赶去吐火罗,河中地区我将迁三十万汉民来居住,这样就不会再有河中暴*。”
李庆安的强硬使五名老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河中地区的伊斯兰教徒有百万人之多,把他们赶过阿姆河,他们将会全部沦为奴隶,不知被卖到何处?李庆安显然不是说着玩,他亲自来河中,想必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这时,博罗多站起身道:“大将军,我们绝不愿离开自己的故土,我们会竭尽全力平息眼前的危局,但不是所有的伊斯兰教徒都听我们的呼吁,我们很担心一部分比较激进的教徒......”
不等他说完,李庆安便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你们放心,你们是温和派,我会大力协助你们,至于激进派,或者叫强硬派也好,我不会给他们任何机会。”
.........
五名老者走了,李庆安坐在桌案后,陷入了沉思之中,他真有一种冲动,索性将穆斯林们全部赶过阿姆河,一了百了,但理智告诉他,若真那样做了,河中就将陷于长期的战乱之中,那样做无疑是大食所欢迎的,河中百万穆斯林中至少有二十万青壮,大食立刻会将他们武装起来,给他们刀剑,让他们去夺回家园,然后便是穆斯林和祆教徒为争夺家园的长期自相残杀,最后大食军过河,驱赶祆教徒,使河中彻底伊斯兰化,这不是他李庆安想看到的,如果真这样做了,无疑将重蹈后世犹太人和穆斯林的矛盾,只不过将犹太人换成了粟特人,永远是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
现在两派宗教之间的矛盾刚刚起来,还有机会挽救,这时,罗启明快步走进大帐,躬身施一礼道:“大将军,我刚刚得到康国王宫的消息。”
“他们下面又密谋了吗?”李庆安问道。
“是!康、安、史三国国王和大食特使在密室里商量了一个时辰,但内容尚不知晓。”
“内容不说我也猜得到!”李庆安冷笑一声道:“阿布.穆斯林在阿姆河以西屯集了四万大军,他就等着河中的动乱呢!”
“大将军,我建议现在就动手抓人,反正我也知道那些强硬派的领是谁,免得日久生变。”
李庆安沉思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不!再等一等,我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说完,他立刻命亲兵道:“让白孝德来见我。”
片刻,白孝德匆匆走进,拱手施礼道:“参见大将军!”
李庆安沉吟一下,毅然令道:“取消宵禁,立刻执行!”
外面天色已擦黑,白孝德正准备派兵上街执行宵禁,李庆安突然又取消了宵禁,尽管让他感到惊讶,但他们不敢多问,立刻转身去执行命令了。
李庆安慢慢闭上了眼睛,他需要休息片刻,好好养一养精神。
.........
夜幕慢慢地降临了,二月下旬的河中已经春意盎然,从密水河面上吹来风中带有丝丝暖意,夜晚不再寒冷,唐军也不再限制民众上街,但大街上依然行人稀少,撒马尔罕的局势不稳定,使居民们晚上不敢出门,唯恐遭遇不测,但也有夜间行人,他们借着月色赶路,行迹匆匆,目的皆很明确,在康国王宫附近,夜行人比别处稍多,王宫的后门似乎并没有关闭,门口站着王宫的管家,他不时焦急地向周围探望,这时,夜色中两名黑衣人匆匆走来,王宫管家连忙迎了上来,“快随我进去吧!”
“别人都来了吗?”一名黑衣人问道。
“都来了,就差你们了。”
管家推开王宫后门,三人闪身进了王宫,后门轰地一声关上了,门口变得一片黑寂,这时,从王宫对面的巷子里闪身出来一人,他借月色看了看手中的名单,已经九人了,他立刻撒腿向城外奔去。
王宫内灯火通明,在偏堂宽阔的会议室,十几人济济一堂,正在召开重要会议,当康国国王稍芬下定决心跟从大食后,他的办事效率立刻变得极高,一个下午,他便派心腹将口信通知给了撒马尔罕的什叶派领袖,以此同时,安国国王野解的亲笔信也送到生活在撒马尔罕的安国什叶派领袖手中,当天晚上便来了九人,其中六名撒马尔罕人,三名安国人,这九人都是穆斯林强硬派的领袖,其中三名来自安国的代表更是布哈拉暴*的动者和领导者,这九人尽管来自不同的派系,但他们都主张赶走唐军,恢复穆斯林在河中的统治,从河中生危机时起,他们都是各自行动,正是这个缘故,撒马尔罕没有像布哈拉那样生严重的暴*,但今天他们在国王的号召下,第一次聚集一堂。
会议室内济济一堂,众人都在窃窃私语,交流着他们各自反抗唐军的心得,一名自称撒马尔罕真主派领袖的男子,对坐在身旁的赛义夫邀功道:“一个多月前,我向碎叶派去了四名刺客,刺杀李庆安,我希望他们能得手,只要除去李庆安,安西必将大乱,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赛义夫对这个消息很感兴趣,他便笑道:“那有没有接到报告?”
男子连忙回答道:“二十天我接到他们的消息,他们说他们已经现了碎叶官府的安全漏洞,他们正等待机会刺杀李庆安。”
“很好!”赛义夫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如果他们能成功,哈里陛下一定会亲自接见你。”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康国国王稍芬干咳了两声,站起身摆摆手道:“大家请安静吧!”
会议室中立刻安静下来,稍芬有些得意地瞥了赛义夫一眼,他就是想让赛义夫看一看他的能力,尽管他被唐军架空了近两年,但他威信还在,在关键时候便显露了出来,比如现在,这些穆斯林强硬派领袖都听他的指挥。
“各位,唐军已经解除了戒严,这是我们的机会到来了,今天我召集大家,就是为了商量在康国掀起大规模起义,彻底将唐军赶出河中,下面我给大家介绍一下。”
他请赛义夫站起来,把他介绍给众人道:“这位便是阿布.穆斯林总督的特使,来协助我们动起义。”
除了坐在赛义夫旁的两人知道他的身份外,其他人都是第一次听说,众人都愣住了,有些欢喜,但有些人却不高兴,阿布.穆斯林两年前曾残酷镇压过他们起义,至今伤痛尤在。
赛义夫听稍芬刻意提到阿布.穆斯林这个敏感的名字,他有些不满地瞥了稍芬一眼,站起身对众人解释道:“确切地说,我是阿拔斯哈里派来的特使,虽然过去我们曾有过不愉快,但为了共同的伊斯兰教的利益,我们应该像兄弟一样牵起手,将唐军赶出河中,我代笔哈里陛下向大家承诺,只要唐军被赶走,我们将拆毁所有的祆教神庙,全部改建成清真寺。”
“那以后会怎么收税?”有人问道。
目前唐军的商税是三十税一,人头税是每人每年三个迪那尔,田税是每亩一个迪那尔,可以说是相当低,这是他们唯一能接受唐王朝的地方,不像从前的阿拔斯帝国,那些大马士革的阿拉比亚人不但不交税,每年还有年金享受,只须从每年的年金拿出百分之二点五作为天课,而他们河中穆斯林虽然也皈依了伊斯兰教,可他们却依然要缴纳沉重的人丁税,税赋最高时曾达到他们全年收入的三成,这种不平等使他们极为愤慨,这也是他们和阿拔斯一起反抗倭马亚王朝的主要原因,但阿拔斯建立后,却一样地征税,甚至还更加变本加厉,这就是使他们对阿拔斯王朝也深为不满。
所以,赛义夫说到阿拔斯哈里,便立刻有人提起了税赋问题,赛义夫本身就是布哈拉的税务官,他当然深谙其中的奥秘,便花言巧语道:“哈里陛下说,如果你们能起义赶走异教徒,那么河中地区的穆斯林就是阿拔斯王朝的功臣,将和阿拉比亚人享受一样的年金,不用再缴人丁税。”
听说不用再缴税,众人都激动起来,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义事宜,稍芬见时机已经成熟,便和三个国王低声商量了一下,又征求了赛义夫的意见,得到赛义夫的同意,稍芬便站起身宣布道:“起义时间定在三天后太阳升起的同一时刻,撒马尔罕乃至康国的穆斯林将同时举行大规模起义,众位可有意见?”
见没有人反对,稍芬便道:“那好,就这样正式决定了,大家各自回去通知自己的追随者,一定要让所有人保守住秘密。”
他话音刚落,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奔跑声,一名侍卫惊慌失措地喊道:“国王陛下,外面、外面有无数唐军包围了我们的王宫。”
“啊!”所有人都吓得脸色大变,一齐站了起来,会议中一阵大乱,众人争相奔逃,有人撞翻了蜡烛,顿时变得漆黑一片,稍芬在黑暗中悄悄拉了赛义夫一下,他有一条密道可逃出王宫,两人迅从侧门离开了会议室,向密道奔去,至于安国和史国的正王,稍芬已经顾不上他们了。
王宫外火光猎猎,五千唐军士兵将王宫包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手执火把,将黑夜照如白昼,在队伍中间,李庆安一身金盔铁甲,骑在高头骏马之上,他们目光冷漠地注视着王宫大门。
这时,白孝德跑来禀报道:“大将军,密道出口已经找到,三百名弟兄守候在那里。”
“好!”李庆安马鞭一指宫门,令道:“给我进攻王宫,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五千唐军一声呐喊,开始动了对王宫的进攻,两百人抱着一根巨大的撞木,喊着口号,“一、二、三!”
他们一起用劲,猛地向大门撞去,只听轰地一声巨响,宫门被撞开了,数千唐军如洪水般涌进了宫中,后门也同样被撞开了,数百名士兵从后面冲进王宫,喊杀声响彻了王宫上空。
不到一刻钟,九名参加开会的穆斯林强硬派领袖和安国正王野解以及史国正王那曲偌都被抓住,被捆绑起来,一齐揪到李庆安的马前,另外康国国王的三个儿子也一起被抓来,但康国国王稍芬和大食特使却不见了踪影。
安史两国国王见李庆安居然来了河中,都吓得魂飞魄散,倒在地上瑟瑟抖,一齐哀求饶命。
“大将军,此事和我们无关,这些都是稍芬所为,勾结大食也是他所为,都不是我们的本意,求大将饶命!”
其他九人也知大势已去,心中都充满了绝望,但他们却没有一人求饶,都垂头不语。
李庆安冷冷地望着他们,一言不,不多时,白孝德大喊道:“大将军,抓住了!”
只见十几名士兵揪着脸色惨白的康国国王稍芬和大食特使赛义夫从外面而来,他们躲在地道中,被唐军放烟熏出,刚出地面便被守候在地道出口的唐军抓住了。
其他人见他们二人私逃,皆对他俩怒目而视,‘扑通!’一声,稍芬跪倒在李庆安面前,磕头求饶道:“大将军,我不知道你已到河中,我一时糊涂,求将军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李庆安不睬他,他马鞭一指赛义夫,问道:“你就是阿布.穆斯林的特使?”
赛义夫昂头一言不,李庆安冷笑一声,马鞭一指,“把他人头砍下!”
立刻冲上来几名唐军,将赛义夫摁倒在地,一刀将他人头剁下,血从脖腔中喷出,喷了稍芬一头一脸,他吓得‘嗷!’地一声大叫,昏死过去,李庆安厌恶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下令道:“将这些人全部斩,一个不留!”
士兵们如狼似虎,将他们拖了下去,三个国王连声哀求:“饶命啊!大将军饶命!”
这时,罗启明上前低声劝道:“不如把那九人留下,让他们投诚大唐。”
李庆安却坚决摇了摇头道:“当初我就是太软,对他们妥协,以致形成今日之祸,现在我绝不能再手软,对这些死硬份子,要用最强硬的手段,断绝后患。”
他一回头,厉声喝道:“行刑!”
第三百四十章 再立规矩
九名领袖被杀的消息在第二天传开了,一部分穆斯林强硬派信徒们在上午生了骚乱,但没有领导人的组织,他们的骚乱便显得杂乱无章,各自为阵,参加骚乱的人数也少得多,他们或聚集在康国王宫前,或零零散散冲到官府门前砸打官衙,也有近百人不要命冲出城准备冲击军营。
而此时唐军已经准备就绪,李庆安下令再次戒严,两万全副武装的唐军开始在撒马尔罕城内残酷镇压部分强硬派的骚乱,李庆安下达了不投降者杀无赦的指令,唐军骑兵在大街小巷追击那些拿着木棍和长刀奔逃的骚乱者,追上则乱刀砍死,绝不再有半点容情。
仅一个时辰,城内的骚乱便被镇压,二千多人投降,四百余名负隅顽抗者被杀,最后骚乱的中心便集中在康国王宫,这里也是骚乱者聚集人数最多的地方。
唐军的六千骑兵将王宫团团包围起来,一千余名骚乱者躲进王宫和唐军对峙,用石块还击,唐军反复通告他们投降无效,中午时分,李庆安下达了烧毁王宫的指令,河中地区盛产火油,一只只满盛火油的陶罐被投石机抛进了王宫,整个王宫弥漫着刺鼻的火油味,躲藏在王宫中的一千多人终于感受到了死神的迫近,开始陆陆续续有人出来投降了,火油依然不断地被抛入王宫,整个王宫几乎被火油浸泡,这时已经投降出来了七百余人,还有近六百人依旧不肯投降。
“点火!”
随着白孝德的一声命令,数百支火箭腾空而起,射进了王宫之中,刹那间,王宫内火光冲天,燃起了熊熊大火,烈火卷起着火舌,吞没了整个王宫,滚滚浓烟直冲天空,哀嚎声、惨叫声从王宫内传来,近百名浑身是火的人从王宫内哭喊着冲出,只跑出几十步便倒地而死,大火一直烧了三天三夜,将占地近数十亩的王宫烧成了白地,随着五百八十名最死硬的反唐者被烧死,这场王宫大火也成为了河中历史的一条著名的分界线。
百年后,有史学家这样评价:这场王宫大火烧掉了阿拔斯王朝收复河中的最后希望。
.........
随着撒马尔罕穆斯林强硬派的覆灭,温和派占据了上风,温和派领袖搏罗多写下了《致河中穆斯林的一封公开信》,信中呼吁穆斯林放弃仇恨、重建家园,与此呼应,李庆安也下达了命令,准许祆教教徒新建神庙,但不准再拆清真寺。
二月底,第一批五万石粮食抵达撒马尔罕,粮价跌回了最初的水平,撒马尔罕的危机彻底得到缓解,撒马尔罕是河中的第一大城市,也是整个河中的中心,它所起到的示范效应迅向其他各国传播,一些准备起义闹事的城市也跟随着平静下来,三月初,唐军取消了所有城市的戒严,河中的秩序开始逐渐得到恢复。
三天后,李庆安抵达了河中第二大城市布哈拉,这座城市在二十天前的严重动乱中成为了一座鬼城,原本二十几万人口,在几天的血腥冲突后仅剩下不到一万人,绝大部分人都逃离了这座城市,或逃去山野,或到撒马尔罕和那色波等其他国家。
随着局势的渐渐平静,布哈拉的居民们开始陆陆续续返家了,对于布哈拉,由于祆教徒和穆斯林教徒之间的仇恨太深,李庆安便在这个城市内采用了崔乾佑的方案,分而治之,以流经城区的一条密水支流为界,根据两派人主要的居住地,将他们分别安置在城东和城西,穆斯林教徒主要集中在城东和城北,因此城东便划给了穆斯林,城北则一分为二,双方以河为界,城西自然就给了祆教徒。
在唐军的主导下,经双方各自派代表商量,终于达成了一致意见,双方各自派人去对方的辖区内拆除各自的寺庙,将材料运回自己辖区内重建寺庙。
当李庆安抵达这座城市时,临时镇守这座的城市的唐军指挥官田珍赶来向李庆安汇报情况。
布哈拉原本有一万驻军,都是由河中地区的祆教徒组成,当驻守石国的李嗣业和田珍率两万新军赶到布哈拉后,原来的一万驻军便调到阿姆河东岸进行防御,布哈拉的治安维护便转给了新军。
“大将军,目前安国一共有三万唐军,嗣业率两万军队在阿姆河东岸防御,而由我率一万唐军负责安排布哈拉的分治。”
李庆安点点头又问道:“那分治的情况如何?困难是什么?”
田珍是唐军中著名的陌刀手,身高足有一丈,身材雄伟之极,俨如半截黑塔一般,虽然长得粗犷,但他却心细无比,做事也非常能干,他想了想便笑道:“或许是双方都被杀怕了,大家都一直赞成分治,目前进展顺利,他们各自组织了长老团,都是由德高望重的老人组成,各自辖区的房屋分配、人口登记及寺庙拆建都是由长老团完成,唐军并不干涉,目前进展非常顺利,没有生任何争执,不过.....困难也有。”
“什么困难?”
田珍叹了口气道:“主要就是布哈拉大清真寺的归属,双方都不肯让,在我的调解下,这个争执暂时搁置了,但问题迟早要爆出来,如果处理不好,我很担心将来又是动乱的源头。”
布哈拉大清真寺一事,李庆安也反反复复考虑过,他很清楚若解决不好,早晚还会引暴*。
“走吧!我们去清真寺看一看。”
数百骑兵调转马头,护卫着李庆安向清真寺而去。
布哈拉的街头一片杂乱,现在正是居民们搬家最忙碌的时刻,到处可见驴车马车拉着满车的物品,男人在前面赶车,车顶上坐着几个小孩,女人则跟在车旁,小心翼翼地看护着自己微薄的财产,一辆辆驴车便汇集成了壮观的车潮,浩浩荡荡在密水河两岸来回穿梭。
田珍考虑得非常周到,他命士兵在密水上架了两座大桥,相隔十里,让祆教徒和穆斯林教徒各用一桥,这样一来,双方基本上不会混杂在一起,从而避免了冲突的风险。
骑兵队在人群中行走,到处是狭窄蜿蜒的街道,房屋皆是由砖瓦房和土坯平顶房构成,和撒马尔罕相似,层层叠叠,在城市中蔓延开去,李庆安要去的清真寺位于城北,紧靠横穿布哈拉的河流,是一片开阔的广场,大食人建立的布哈拉图书馆、伊斯兰学院、著名的布哈拉大清真寺都分布在这片广场周围,这里是河中地区著名的文学艺术中心,每年都有数以千计的学生和学者来这里学习传播知识,在整个伊斯兰世界都享有极高的声誉。
祆教徒们对图书馆和学院都不感兴趣,他们在意的是那座清真寺,那里曾是河中地区第二大的阿胡拉马兹主神庙,仅次于撒马尔罕神庙,在五十年前大食军占领了布哈拉后,将神庙拆毁,在原址上修建了布哈拉大清真寺,因为这座清真寺里埋葬着什叶派的前精神领袖,因此这座清真寺又成了什叶派的圣地。
但这座清真寺也成了祆教徒们心中最深的痛,几十年来他们从来没有忘记这段仇恨,当唐军重新占领布哈拉后,祆教又重新抬头,恢复五十年前的阿胡拉马兹主神庙,便成了布哈拉祆教徒们最大的梦想,但这个梦想却成为了布哈拉暴*之源。
李庆安骑马进入了宽阔的广场,广场位于河流东岸,属于穆斯林的地域,但祆教徒并不承认,几乎所有的划界双方都确定了,唯独这一块区域双方存在着争议。
李庆安绕了一圈,仔细察看这一带的地形,广场远处是宽约十余丈的布哈拉河,它是密水的一条重要支流,将整个城市一分为二,如此它也成为两派教徒的分界线,原本有一座大桥直通广场,但现在已经被唐军拆毁了,在广场两边分布着几幢巨大的建筑,分别是伊斯兰的图书馆和学院,而一条大路正前方到底,便是这次暴*之源,布哈拉大清真寺,但清真寺已坍塌,在暴*中被祆教徒们拆毁,此时清真寺附近已经戒严,近千唐军骑兵在清真寺附近巡逻,不准任何人靠近。
但在戒严区外围却可以看见一群群的穆斯林和祆教徒的身影,他们都不放心对方,特地赶来附近监视。
“大将军看见没有!”
田珍一指远处的两群人,笑道:“那两群人就是他们各自的长老团,昨天还坐在一起谈判,今天就互不相识了。”
李庆安打手帘眺望了半响,点点头道:“带他们去图书馆,找一个房间,我要和他们开会商讨清真寺的归属。”
几十名骑兵驰马去领人,李庆安则进了图书馆,图书馆是一座完全封闭的长方形建筑,中间是操场和空地,四周一圈都是密密麻麻的房间,活像一座大监狱,不同是这里住的是学者,许多学者的长年住在这里,布哈拉历史久远,几千年来一直便是河中地区的文化艺术中心,而撒马尔罕则是商业中心,这里文化底蕴深厚,每年都有大量来自大马士革和君士坦丁堡的学者在这里研究宗教、历史、数学和历法,建筑中间的操场便是他们散步以寻找灵感之地,大食军占领布哈拉后,这里自然也就成了伊斯兰的文化中心。
尽管布哈拉生严重的动乱,而身旁的清真寺就是暴*中心,但住在图书馆的数百名学者却没有逃走,他们将大门紧锁,将数以十万计的羊皮卷装箱,藏进地下室中,他们拿起武器,准备以死来保卫这些珍贵的文化典籍。
但他们也是幸运的,当清真寺坍塌后,暴徒们便离开了广场,去居民抢劫杀人,没有人对这些羊皮卷感兴趣。
李庆安在图书馆馆长易卜拉欣的带领下,饶有兴趣地参观这座河中地区最大的文化中心。
易卜拉欣是来自大马士革的一名学者,在图书馆已经呆了三十年,他的全部心血都倾注到保护文化典籍之上,他打开一间房间给李庆安介绍道:“大将军请看这里,这里藏有三千只羊皮卷,主要记载数学和历史,来自大马士革、天竺,还有部分是来自雅典图书馆的抄本。”
在李庆安面前是一间半明半暗的大房间,顶高约五丈,巨大的书架一直延伸到屋顶,几十名白苍苍的老学者正埋头用鹅毛笔抄写羊皮卷,全神贯注,没有人抬头向这边看一眼。
易卜拉欣介绍道:“他们都是来自西方的学者,时间最短的也有十年了,有很多羊皮书籍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早已残破不清,所以需要抢救,他们几乎一生的时间都耗在抄写书籍上了。”
“一生的时间?”李庆安有些惊讶。
“是的!一生的时间,包括我。”
易卜拉欣低低叹息一声,图书馆已经没有经费来源,全靠旁边清真寺的接济,如今清真寺也毁了,他们便断绝了经济来源,没有经济来源,也就意味着没有面包,没有羊皮纸,没有墨水,他们将生存不下去了,但今天,李庆安无意中来到图书馆,这又给易卜拉欣带来一线希望,如果能得到这位安西乃至河中地区的最高掌权者的支持,那图书馆就能继续延续下去,文化不再断绝。
他双手合十,带着一丝恳求的语气对李庆安道:“大将军,我们都没有一个迪那尔的报酬,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自愿,只为把这些书籍传给后世子孙,只为不要让历史和文化断在我们的手上,我们甘愿献出自己一生的时间,但是我们只要一点面包,只要一点墨水和羊皮纸,让我们能生存下去,可是我们已经没有任何经费来源,只恳求大将军能够给我们一点点经费,支持这座图书馆继续延续下去。”
李庆安半天没有说话,他想起东方那个同样古老的国度,后世几百年间对文化的摧残,以至于他们子孙提到自己的历史,就只剩下了两百年,只剩下一根耻辱的辫子,他们忘记了自己还曾有强汉盛唐,还曾有无比繁华的两宋,忘记了自己还有铁血祖先,他们的战刀和弓箭让西方为之颤抖。
或许,他们就是缺少这样一座连续不断记录历史的图书馆。
“我知道了,布哈拉官府很快就会建立,到时他们会拨付专项经费给图书馆,或者由碎叶拨出专项钱款,这个你不要担心。”
李庆安说到这,他想起一事又道:“大食人已经从长安学习了造纸术,估计传到这里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你可以挑选出一些年轻人,到碎叶学习造纸术,希望对你们图书馆有所帮助。”
易卜拉欣大喜过望,他从粟特商人手中看见过大唐的白麻纸,如果能学到这种造纸技术,这对图书馆典籍的保存,将起着不可估量的作用。
“多谢大将军!多谢大将军!”
易卜拉欣激动得语无伦次,李庆安回头对陪同他的判官赵思议道:“图书馆的经费问题和学习造纸术就由交给你了。”
赵思议连忙答应,这时,田珍快步走了过来,禀报道:“大将军,他们双方都已经到了,我安排在二楼的一间会议室里,就等大将军过去。”
“好!”李庆安笑了笑,对易卜拉欣道:“多谢你带我参观图书馆,我还有正事,就先走一步了。”
说完,他跟着田珍便向二楼而去。
..........
会议室是由一间阅览室临时改成,唐军将桌椅并成两排,双方各自来了八人,对面而坐,这是他们几天来的一种谈判方法,双方可以面对面地、坦诚布公地说出自己的要求和想法。
会议室四周都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唐军士兵,从一扇大窗户里可以清晰地看见对面已经坍塌的清真寺,这是田珍的刻意安排,这样双方更能面对现实。
参加这次谈判除了李庆安,还有安国副王,粟特人地区基本上都是双王制,有正王和副王之分,安国的正王野解已经被李庆安所杀,这样安国副王罗吉望便浮出了水面,罗吉望年约五十岁,属于亲唐派,他和正王关系恶劣,长期被贬黜在家,这次两派长老团谈判,他便作为中间人进行协调。
双方都不说话,尽管他们都是粟特人,但宗教信仰却割裂了他们的兄弟之情,在所有的问题上他们都能达成协议,唯独这座清真寺的归属双方始终难以达成共识,谁都不肯让步。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几十名唐军士兵簇拥着李庆安走进了房内,大将田珍跟在李庆安身后,两派人见他进来,都一齐站了起来。
“大家都请坐下!”
李庆安笑着摆了摆手,请众人坐下,他也坐了下来,对众人道:“我要先感谢大家的理智和互相忍让,使布哈拉没有再生冲突,今天我们坐在这里,就是希望能彻底消除冲突的根源。”
李庆安指了指窗外的清真寺,“就是它,我希望我们能以最大的诚意完成今天的谈判。”
这时,一名穆斯林老人站起身道:“大将军,关于这座寺庙的归属我们已经谈了三次,但都没有谈妥,我们愿意用五十万迪那尔买下这座寺庙,但对方不肯接受,可不管怎么说,清真寺在河东岸,它应该属于穆斯林,我们绝不能接受河东岸出现一座祆教神庙,希望大将军能理解。”
对面的一名祆教老人也站起身行了一礼,道:“尊敬的李大将军,原来的这座阿胡拉马兹神庙已经有五百年的历史,是布哈拉乃至河中祆教徒的一块圣地,它原来供奉着阿胡拉马兹主神的权杖,和光明之眼一样也是河中祆教圣物,自从大食人入侵布哈拉后,他们摧毁主神庙,也摧毁了圣物,这个我们已经忍了,但我们决不允许在神庙上修建清真寺,这是对主神的亵渎,我们也请大将军体谅。”
李庆安点点头道:“我知道,你们的矛盾已经无法调和,所以我提出了第三种方案,你们听一听我的方案。”
第三百四十一章 两军对峙
李庆安走到窗前,指着清真寺西面的一片空地道:“刚才我已经仔细地察看了周围的地势,我们可以在西面沿着图书馆和学院的背后开凿一条人工河,让它连通布哈拉河,这样一来,这片广场就变成了河中孤岛,既不属于穆斯林,也不属于祆教徒,而是属于布哈拉的公共场所,然后关于这座神庙的归属,我提出三个方案给你们选择。”
两边人的眼睛同时瞪大了,将布哈拉广场变成一座河中孤岛,亏他想得出来,但似乎这是解决争议的唯一办法,让这片广场谁都不属于,旁边的副王罗吉望忽然隐隐猜到了李庆安的思路,李庆安用的是剥离法,既然双方都不肯对方得到神庙,那么就让双方谁也得不到。
会议室里变得异常安静,李庆安开凿运河,将广场变成孤岛的决定双方都无话可说,毕竟李庆安才是河中的最高掌权者,只要他愿意,他甚至可以将整个布哈拉拆掉,谁敢反对他开拓一条小河流?而且双方关心的是那座清真寺的归属,李庆安提出了三个方案,他们都洗耳恭听。
李庆安扫了一眼众人,见没有人反对,他便缓缓道:“第一个方案是一分为二,将寺庙地基分成两半,中间修建隔离墙,我看寺庙占地颇广,一分为二后,再加上原先寺庙前的空地,双方都应该能各自修建一座寺庙。”
双方还是沉默,李庆安的这第一个隔离墙方案在穆斯林心中勉强能接受,毕竟他们要的是前领袖的墓地,只要把墓地归属他们,就算划出一点地方给祆教,他们也可以接受,但祆教长老们却不能接受,他们的神圣是整个神庙本身,神庙仿佛就算主神的化身,分一半给穆斯林,对他们主神也是一样的亵渎。
尽管双方心中各有想法,但谁也没有说话,等李庆安的第二个方案,李庆安点点头又道:“第二个方案就是寺庙谁也不归属,那片地基我准备用来修建官府。”
“不妥!”
两边人同声反对,无论是穆斯林还是祆教长老,他们都不能接受第三方占据寺庙地基,他们的反对在李庆安的意料之中,他微微一笑便道:“既然第二个方案通不过,那好,我就提出第三个方案,我知道无论祆教还是伊斯兰教都崇尚自然,崇尚绿色生命,所以我的第三个方案就是在原址上拆去一切人为建筑,我会在那里栽下一片茂密的森林,它既属于穆斯林,也属于祆教徒,不准任何人踏足,你们看如何?”
李庆安的第三个方案让双方都怦然心动,不属于任何人,归属自然,穆斯林长老们想的是他们领袖长眠于森林里,用鸟语花香来陪伴他,祆教长老们则认为,这是阿胡拉马兹主神的生命在延续,属于光明,属于自然,更重要是它既不是清真寺,也不是神庙,也不是其他人为的建筑,而是一片森林。
安国副王也暗暗赞叹,他猜到的是李庆安将会长期空置这片土地,以拖延的办法让双方的争议搁置,他认为这或许是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但他却没有想到李庆安居然提议种植一片森林,这样一来就不是拖延了,让这片空置的土地有了新的主人,那就是自然,就是上天,在穆斯林心中自然是属于真主,可在祆教徒心中,自然却是属于阿胡拉马兹,信仰本来就存在于心中,一片森林就是他们的信仰,这是一种真正解开双方死结的大智慧。
“我们同意!”
穆斯林长老团先表态了,他们商议一阵后同意了第三个方案,“我们希望这片森林永远存在。”
李庆安的目光又投向了祆教长老,他们也在低声商量,最后,一名为的长老道:“我们勉强同意。”
之所以是勉强,是因为那片土地上还葬着什叶派的前宗教领袖,可以下葬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十年,很难再找到那具渺小的尸骨,或者它已经化作了泥土,祆教长老们无可奈何,他们也不想再惹起血腥的冲突,不想再让儿童老人遭到屠杀,他们也知道,李庆安的第三个方案是目前最好的解决方案,他们接受了。
随着祆教长老团的最后表态,会议室中所有的人都长长松了一口气,李庆安欣然道:“既然双方都表示接受,那我们签订备忘录,种植森林由唐军来负责,但开挖河道,我希望由你们共同承担,一旦河道形成,这片广场就不能再轻易进入,包括图书馆和学院,我都会将它们迁到南面,建筑物一概拆除,一样地种植成为森林。”
双方再探讨了部分细节问题,最终达成了一致意见,由在场的唐军文职官员整理成了备忘录,双方长老团、李庆安以及安国副王都在备忘录上签了字,自此,伊斯兰教徒和祆教徒最大仇恨之源终于得到了解决,布哈拉矛盾的缓解了,也就意味着整个河中地区的矛盾彻底缓解.
李庆安立刻下令从撒马尔罕调兵一万五千人赶赴史国铁门关增援那里的驻军,又从布哈拉调兵五千增援李嗣业,此时,李庆安的关注的焦点开始转移到了阿姆河,呼罗珊的大食军随时可能进攻河中,他连夜赶往阿姆河。
阿姆河也就是乌浒河,源于葱岭,最后流入咸海,呼罗珊以东是茫茫无边的沙漠,被当地人称为金色沙漠,阿姆河便从金色沙漠中穿流而过,曾是大唐和大食帝国的分界线,在倭马亚时代,大食开始了向东扩张,越过阿姆河,逐步蚕食了河中、吐火罗以及信德、旁遮普等广大地区,严重地侵犯了大唐的利益,双方最终在怛罗斯城生了碰撞。
历史已经被李庆安这个后世者的到来而改变了,大食人在怛罗斯城的失利使他们失去费尔干盆地和河中地区,但阿布.穆斯林并不甘心,阿拔斯哈里也同样不甘心,他命令阿布.穆斯林在两年之内夺回河中,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年半,阿布.穆斯林正逐渐面临最后的期限来临。
压力和劳累使阿布.穆斯林在过去的一年半中变得苍老了,他的头已经白了一半,身体更加削瘦,尽管这样,他每天依然振作精神亲自训练新军,经过一年半的卧薪尝胆,他终于训练出了一支犀利的军队,这支军队有四万人之多,战士全部来自于呼罗珊。
阿布.穆斯林不仅训练军队的战斗力,同时他也学习唐军先进武器,他现突厥人的弓箭也非常厉害,得知突厥人的制弓术是来自一百多年前中原大乱时逃亡草原的汉人弓匠,便花重金请来了十名突厥人弓匠传授呼罗珊人制造弓箭,尽管制造一副合格的良弓需要两年时间,但他没有时间等候,他逼迫工匠们用快方法制造弓箭,这样,阿布.穆斯林也慢慢建立起了一支三千人的弓手。
其次便是研制火油武器,一名叫拉赫曼的工匠明了运用大型投石机投射巨火球的战术,巨型投石器大食向来就有,关键是火球,这种直径有一人高的巨型火球中间是空心,注满了火油,外层裹满了浸泡过火油的棉布,燃烧时迅投出,当它砸中物体时中间薄薄的木壳体便会迸裂,从而将中间的火油迸射出来,点燃后形成一片火海。
有了这种武器,阿布.穆斯林便有信心对抗唐军的天火雷,他给这种火油武器起名为‘愤怒的阿布’,这将是他对付唐军秘密武器。
时间已经到了二月,一直在等待机会的阿布.穆斯林终于等来了他梦寐以求的时刻,河中生了严重的教派冲突,什叶派教徒不满唐军偏袒祆教徒,不断生暴*,当布哈拉大暴*生后,阿布.穆斯林便开始行动了,他陆陆续续调集大军至阿姆河边的小城查尔朱,同时派特使赛义夫前往撒马尔罕联系反唐势力。
阿布.穆斯林蓄势以,他在等待河中地区起义最后的大爆,那时就是他渡河收复河中的伟大时刻,但阿布.穆斯林失望了,他很快便接到消息,唐军竟平息了撒马尔罕的骚乱,他知道河中各地都是以撒马尔罕为榜样,撒马尔罕骚乱的平息,也就意味着他等待的河中大起义不会生了,这时,阿布.穆斯林也意识到,这极可能是他的老对手李庆安赶来了河中,因为只有李庆安这样的最高权力者才会有如此强的能力,迅平息河中之乱。
没有得到机会的阿布.穆斯林面临一个选择,是战还是不战?
阿姆河在呼罗珊以东的金色沙漠中穿流,时值三月初,冰雪融化,河水暴涨,茫茫的河面宽达数里,流湍急,杀机暗伏,渡河非常危险,这便给渡过阿姆河带来极大地难度,一般而言,渡河的最理想位置有两个地方,一个就是小城查尔朱一带,这里河水平缓,河床也较狭窄,用大型羊皮筏子,一次可以渡过百人,一夜之间,四万大食军便可全部过河,另一处渡河口则在南方吐火罗的怛没城,那里虽然水流较急,但河床非常狭窄,在去年以前,河面上还有一座桥梁,是商人们过河的理想之地,现在虽然桥梁被拆,但完全可以利用船只搭建浮桥过河,但从那边渡河也有不利之处,那就是渡河后不是平原,而是被连绵的群山阻隔,只有通过铁门关才能进入史国,因此,夺取铁门关便成为南线的最大难点。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映照在阿姆河粼粼的波浪中,阿姆河变成了红色,俨如地狱中的幽冥血河,西岸,阿布.穆斯林站在查尔朱城的城墙上,凝视着阿姆河对岸,天色好时,可以看见对面熠熠光的金色沙漠,一望无际,就仿佛是一片金砂海洋,现在风高浪急,他什么也看不清,尽管如此,阿布.穆斯林还是知道对岸的唐军一定已布下重兵枕戈以待,如果就这样仓促渡河,他的军队一定会遭到唐军的中流截击,将会损失惨重。
阿布.穆斯林忽然想起他曾听过的一个东方故事,说一个国君布兵河边,结果他的敌人渡河时要求他后退三里,他为了仁义,真的后退了三里,最后让敌人从容渡河,使自己惨遭失败。
阿布.穆斯林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李庆安会不会这样呢?
或许是冥冥中命运之神的一种安排,或许仅仅只是一种巧合,在河东岸的一座小山岗上,李庆安也同样在凝望着对岸,他们俩就位于一条直线上,只可惜他们望不见对方,否则,他们的目光可以做一次战前的握手。
但李庆安却能看见查尔朱城,在几里外,查尔朱城俨如一个小黑点,李庆安也知道,在查尔朱城背后驻扎在呼罗珊的四万精兵,阿布.穆斯林要想争夺河中,若兵力低于四万人,他就不可能办到。
李庆安也在思索阿布.穆斯林的用兵,他非常了解自己的这个老对手,以阿布.穆斯林练兵之难,他绝不会轻易冒险渡河,此时河水暴涨,他更不会在险处渡河,那样虽有奇兵之效,但稍有闪失,就会遭受船翻人亡的厄运,况且阿布.穆斯林也应该知道,他李庆安不会不派出大量斥候巡逻东岸沿线,就算斯林想在险处渡河,也不会有奇兵之效,而且作为一方军政脑,不仅要会打仗,还更要懂得政治斗争,李庆安知道阿布.穆斯林和曼苏尔的矛盾,一旦阿拔斯哈里死亡,曼苏尔登基,阿布.穆斯林何以自保?
军队!只有军队才会使曼苏尔不敢轻易动手,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阿布.穆斯林更会珍惜自己手中的军队,或者河中的危机消失后,他已经没有心思再夺河中。
李庆安的思路完全正确,城墙上的阿布.穆斯林确实在考虑阿拔斯哈里死后的对应之策了。
对他而言,河中固然需要雪洗前耻,但呼罗珊才是他立身的根本,如果连呼罗珊都保不住,他还谈什么雪洗前耻?
阿布.穆斯林已经接到了消息,阿拔斯哈里一月时旧伤再度复,伤势比去年那一次复更为严重,医生说,春天是他内伤的大忌,能不能挺过这个春天还很难说,阿布.穆斯林不得不考虑自己的后路了,他手中的四万军队是他保命的根本,真的需要和唐军拼命吗?答案无疑是否定的,尤其当他遭遇到渡河艰难时,他便更加惜兵了。
这时,大将齐雅德快步走上来施礼道:“总督阁下,你找我吗?”
阿布.穆斯林凝视着这位被唐军释放回来的战俘,或许他渴望雪耻的意愿会更加急迫吧!
“齐雅德将军,我如果给你一万军队,在后天天亮之前,你能渡过阿姆河吗?”
“卑职一定能渡过。”
“好!我已准备就绪,明天晚上渡河,后天上午,我等待你的喜讯。”
阿布.穆斯林回头向对岸望去,无论如何,他都想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