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各怀鬼胎
无忌目的已经达成一半,但有些话还得交代清楚:“于都将,转为乡兵还有不少手续要办。关于团结军的编制,我以为还是按照眼下三个营的编制,但需要精减掉一些老弱病残者,至于兵员缺额眼下先不要补充,待过了这个风口浪尖期再说。再就是军中职务安排,于都将自然是总领团结军不变,但不知道于都将对三个营的校尉可有合适人选?”
这是趁火打劫呀,小小年纪分兵夺权之事干得这么顺溜,三个营的校尉你说了算,我这都将不是做了个光杆?罢了,罢了,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啊。于存忠心中腹诽,但嘴上甚是恭敬:“自今日起,某便是明府属下,如何处置明府一言可决,某无任何异议。”
目的全部达成,该丢颗甜枣了:“于都将明白事理,某不会亏待你们。虽说乡兵不比边军威风,但对于军械,粮秣补给一概照旧。至于三个营的校尉人选嘛,这样,校尉之职于都将可推荐合适人选就任,至于每营二个副校尉,就由我来指定,不知于都将意下如何?”
于存忠有些意外,没想到这小县令胸襟挺大,我任了都将,再由我选定三个营校尉,如此团结军依然是姓于的,虽说六个副校尉是他的人,但军权不至于旁落。他既坦承对我,日后我当也坦承回报于他。
于存忠赶紧拜谢道:“谢明府厚待。某必将率团结军唯明府马首是瞻。”
无忌说道:“于都将回营之后,当稳妥处置,从上而下,别弄出混乱来。”
于存忠回道:“明府放心,营中皆是某麾下多年军士,某定稳妥处置。”
于明忠此人,忠勇善战,爱兵如子,从军以来,皆凭战功,从一伙长升至都将。然性格粗鄙,不为上官所喜,加上近些年荆南没什么大的战事,便一直在这巴东小小一县之地做了个留守。如今团结军一旦解散,他便再也所倚,能保留团结军,对他来说便是最大的安慰。
再次施礼后,于存忠回营去了。
江陵城。
世子府书房中。
高保融与高保勗相对而坐,正在商谈来自巴东的密报。
高保融开口道:“四弟,对此你如何看?”
高保勗微达了一下嘴角,道:“子青欲掌团结军之心呼之欲出。”
高保融道:“何以见得?”
高保勗道:“子青欲从军定南都被拒,去巴东任一小小县令,以他之才能和抱负,岂能安于现状,如今正好有得到团结军残部的天赐良机,他怎么会轻易错过。”
高保融道:“我至今无法看清子青心中所图,但有一点,如今我身为世子,就不能养虎为患,坐视他壮大实力,此事不能如他所愿,要想办法阻止于他。”
高保勗摇摇头说道:“不可,三哥,我们不但不能阻止,且且相反,我们还要帮他。”
高保融诧异地问道:“四弟,为何?”
高保勗微笑道:“三哥试想一下,汝已是世子,继位成为大王只是早晚的事,子青父亲在归州所辖不过五千府军,加上子青的团结军不过六千余人,一旦三哥继位,他们何去何从?谋反自立?不太可能,一不说六千府军对六万荆南军,单单定南都剿灭他们都是弹指之间。如此,谋反一路走不通,那就只能效忠一个势力,依为靠山。三哥以为,除了你,他还能去找别的靠山吗?”
高保融点头道:“有理。”
高保勗继续说道:“三哥与子青多年友情,应当了解他的心性,他是个重感情之人,试想大哥近些年一直与他敌对,但当大哥谋反失败,他还不是想法保大哥一命……。”
高保勗突然感觉此事是高保勗的心病,不小心触碰到了忌讳,赶紧住嘴不再说话,毕竟被高保勋所杀的王妃是高保融和自己的亲生母亲。
高保勗以为高保融会生气,没想高保融脸色十分平静,看不出一点生气的样子。
高保勗于是接着小心说道:“到时看在多年的友情份上,除非三哥与他反目结怨,否则除了你他还能投靠何人?三哥若是将他收入囊中,那在他背后的梁震、叔父还有他的父亲,自然便站在了三哥这边。”
高保融点头道:“四弟果然聪慧,愚兄不及你多矣。如此,我便去禀报父王,劝父王遂了子青的心意吧。”
高保勗又摇摇头道:“三哥不可。”
高保融不解道:“这又为何?”
高保勗道:“三哥若是向父王帮子青说话,刚无疑会让父王疑心三哥与子青有勾结。父王自从大哥谋反之事后,疑心变得更甚。三哥这不是往刀尖上撞吗?”
高保融问道:“那我们要如何做?”
高保勗笑笑道:“三哥不必着急,我们能得到密报,想来父王也早就得到密报了,我们只要等父王有了决定,上前附和便是。如果父王不同意,我们便袖手旁观,若要是父王同意了,我们便送他些物资或者兵器,做个顺水人情。”
高保融笑道:“四弟,想不到你人小鬼大,越来越老谋深算了。”
高保勗也笑着说道:“小弟自当为三哥出谋画策。”
高保融与高保勗双手相握,相视而笑。
夜深人静。
江陵王府,书房。
大王高从诲闭目坐在椅子上。
孙光宪站在跟前。
孙光宪低头禀报道:“大王,得到消息,百里无忌欲掌控团结军之心昭然欲揭。”
高从诲道:“汝有何建议。”
孙光宪道:“大王,团结军虽不过千余残兵,但文官掌武事之例不可开,所以某以为大王应申斥百里无忌,令他将团结军就地解散。”
高从诲依然闭着眼睛,缓缓说道:“千余残兵?为何本王从未听说巴东还有此千余残兵滞留啊?”
孙光宪应答道:“某以为,可能是原归州刺史疏忽了吧。”
孙光宪心里其实明白,估计是那个带兵的都将不招人待见,被上官遗弃了呗。但不能对大王明言,有些事心知肚明便是了,不然,一旦大王追究起来,还不知道会得罪不少人。
高从诲开口道:“本王相信百里元望的忠诚,百里家小儿的才能本王也知道,而千余士卒不足为虑,送与百里无忌也无妨。但本王要知道,汝有何措施防止百里无忌在巴东坐大,生起二心。”
听大王口气象是要允了百里无忌掌握团结军,孙光宪不觉心中轻叹。
孙光宪答道:“对于此,大王到是勿须担心,归州所辖不过二县,养五千府军已经捉襟见肘,如今再添千余团结军,百里父子日后每天所想所做便是如何将喂饱他们,想来没有时间动别的心思。大王只要将粮草一事掌握手中,想来百里父子也翻不起大浪来。”
高从诲道:“孟文既有如此对策,何必反对百里无忌掌握团结军呢,不过就是群残兵而已。想百里元望跟随我父子二人南征北战,临了却被我夺了兵权,本王心中惭愧啊,如今区区千余残兵,百里家小儿想要,给了便是,也让本王心中内疚之意轻减一些。”
孙光宪说道:“大王,某的职责便是将不利于大王之事向大王言明,百里无忌文官掌武事便是不合规矩,某自然反对。”
高从诲睁开眼睛,点点头道:“孟文心意本王明白,此事再议吧。”
孙光宪应道:“是。属下告退。”
第二十七章 眼线显身
孙光宪回到府中。
孙仕旭正等得焦急。
赶紧上前请安后问道:“父亲,大王允是不允?”
孙光宪没好气地答道:“大王说再议。”
孙仕旭道:“父亲为何总要针对子青,上次子青欲往定南都从军,父亲反对,如今又是,孩儿日后怎么好意思再去见子青。”
孙光宪恨恨地说道:“为父吩咐你让你少和百里无忌来往,你不听。如今还跑来与他说项,汝要知道,若有一天他生出二心,我们全家也要受牵连。”
孙仕旭轻声说道:“父亲也是看着子青长大的,孩儿与子青情如兄弟。孩儿可以担保,子青绝无二心。”
孙光宪心中明白,百里无忌不是不忠不义之人,不然孙仕旭也不会与他感情这么好,可是自己心中总是有一种将他扼杀在摇篮中的冲动,自己也不明白为何总要针对这么一个乳嗅未干的孩子,只是自己的下意识中感觉此人危险的存在。
数日之后。
薄幕,酉时将过。
阿仁来报:“大郎,田县丞求见。”
来了,无忌暗忖。
田知全施施然进来见礼:“见过明府。夜里前来打搅,还望恕罪。”
无忌道:“请坐,田县丞客气了。”
田知全说:“明府对团结军处置一事,可有想到周全之法?”
无忌说道:“还待田县丞指教啊。”
田知全回道:“明府言重了,下官不敢言指教。只是有几句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啊。”
无忌道:“田县丞请明言。”
田知全道:“团结军虽说还有千余兵士,但大都已老弱病残。形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但对于本县来说,一年数千石军粮对于巴东百姓确是个大负担,非是下官不近人情,留着它们害大于益啊。”
无忌问道:“哦,田县丞不妨说说害在何处。”
田知全讪笑着说道:“明府应该知道,令尊为何去了都指挥使而任归州刺史的原因。以明府一县令文官手执兵权,如落入有心人眼中,可能引起不必要的祸事。”
这话算是刺中无忌心中之痛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无忌心中愤怒,脸却带着笑容:“田县丞言之有理,待某仔细斟酌,再来决定,可好。”
无忌还是采取以退为进的策略,一个字——拖。
田知全见无忌不肯表态,只好硬着头皮再劝:“明府,下官据实说吧,孙公不愿看到明府手掌兵权,再引祸端,恐怕也是大王的意思。”
这老狗,原来背后隐着孙光宪呢。居然把手伸到了小小巴东县衙。无忌依旧面带微笑:“谢谢田县丞提醒,请回吧。容某再想想。”
田知全不好再劝,躬身而出。无忌待其走远,恨恨把手中茶杯摔个粉碎。此事看来还真难办了,有孙光宪和大王拦着,谁敢逆天行事啊。
阿义闻声进来,不敢说话,默默把碎片整理干净。
无忌坐在桌边,以手支额。这姿势保持了快半个时辰了。思绪已经漫天飞舞了,自己挖空心思,想弄个小小校尉,结果害得父亲和自己发配到这角落。想搞上一支乡兵军权结果又受阻。孙光宪,真是命中的克星啊,无忌不自觉得感叹道。
其实无忌对孙光宪没有丝毫不尊敬的意思,相反孙光宪在无忌心中一直是个正直之人,只可惜此人处处与无忌为难,令无忌听到他的名字就烦。
这时阿仁再次来报:“熊县尉求见。”
无忌头都没抬:“请他进来吧。”
“明府这是有心事啊?”熊纪本也懂察言观色,人在门口就开口问道。
“哦,是熊县尉啊。”无忌连身都没起,“随意坐吧,某累了。不知熊县尉有何事?”
“明府可是为了团结军一事烦恼?”
“呜……。熊县尉有何高见?”
“某认为明府应留下团结军。”
“何解?”
“团结军虽只有千余人,但个个是经历沙场的老兵。如有一日,周围来犯,明府需要用到时,个个都是队正伙长之选啊。”
熊纪本说得有些放肆,不过话到是有些道理。
无忌自然不会表露出来。连头都没抬:“熊县尉言之有理,但本县无法负担该军粮草,如何是好?”
“这……。”熊纪本心想,这不是你县令考虑的吗?来问我作甚,再说了谁不知道你父亲是归州刺史,你就使劲装吧。
良久,熊纪本见无忌没有反应,想了想说出了实话:“明府,今日收到世子书信,世子希望明府能将团结军掌握在手里。”
百里无忌心中虽有准备,但亦不觉错愕。这小小巴东县真乃藏龙卧虎之地啊。抬起头来,无忌盯了熊纪本半天,直到熊纪本唤他:“明府,明府……。”才回过神来。
熊纪本见百里无忌面有不豫,以为他在怀疑自己所言的是否可信,逐解释道:“明府,某来巴东任县尉之前,曾在世子手下任亲随。现在大王年事已高,有朝一日,世子继位,明府定为股肱,到时还请明府关照属下。”
点得够明白了吧,看你还装。熊纪本暗忖。
“熊县尉的话某听明白了,请先回吧,容某再考虑考虑。”无忌心中一阵恶心,你都抱了世子高保融的粗腿了,还来我这谄媚。
又打发走了一个。
田知全身后是孙光宪,熊纪本身后是高保融,衙中还会有江陵府的耳目吗?
百里无忌心中暗思。
如今护商队不能马上调动,毕竟在江陵府大王的眼鼻子底下,再说护商队是个公开的秘密,是在大王一直的默许下建立的,有如此好的掩护,仓促调来巴东太可惜了。而且一旦有所动作,大王反而会起疑心,这对无忌很不利。
可放弃团结军,这是无忌坚决不同意的。
巴东人口稀少,自己若想在巴东一个小县征千名士兵,那难度是相当大的,没有该县氏族的鼎立支持,想都别想。
所以,掌控团结军势在必行,若大王真的坚决反对自己掌兵权,大不了解散之后,以扩建护商队的名义,收容一些,再暗中让父亲以府军名义吸纳一些,这是不得已时的最后一步。
第二十八 徐世铭献计
熊纪本刚走没多久,阿仁第三次来报,徐主薄求见。
无忌一连对付了两人,实在有些烦了。但一想这徐世铭身后还不知道隐着什么人,于是吩咐阿仁道:“请他进来吧。”
“明府,下官有礼。”徐世铭进房施礼道。
“免了,自己找个地坐吧。”
徐世铭扫了一眼,发现地上一摊水渍,会心一笑。
“明府少年雄才,何须为这种小事生气。”
无忌一惊,这老滑头背后真有人?
“徐主薄说笑了,来见某所为何事?”
徐世铭慢条斯里地说道:“下官是为明府解心忧来了。”
无忌淡然道:“是吗?徐主薄请讲。”
“明府所烦的是团结军之事。”徐世铭眨巴着三角眼说道。
废话,无忌腹诽着。
“下官以为处置团结军牵扯有两事。第一,供应粮草,这虽难解,但不是面前必须解决之事。第二,担忧文官掌武事,惹大王猜忌,这才是明府最心烦之事吧。”徐世铭继续说道。
无忌知道,这老滑头在卖关子,但不得不听他说下去。
“明府以文官行武官之职,名不正则言不顺,为有心人借此上谏,必为大王忌。”
“还请徐主薄赐教。”无忌可以肯定,这老滑头必定是对策了。
“不敢当明府指教二字。其实说来也简单,明府只须事先上个折子,请大王恩准兼任巴东守备,就有了招募乡兵的权力,到时再将团结军整编成乡兵,辖制其则名正言顺矣。”
看着徐世铭嘴角黑痣上抖动的胡须,无忌强忍下抽他一耳光的冲动。
老滑头所说确实在理。无忌当事者乱,心中一直因为兵权害父亲被贬杯葛着,自然一下子想不到主动要求军职之上去,以正七品县令兼从七品守备,在这战乱频发的时候并不少见,甚至于守备兼任县令都不奇怪。
“可若是所请大王不允又如何?”无忌追问道。
徐世铭哈哈一笑,答道:“明府但请放心,某以为大王必允。明府试想,大王既已弃团结军,却无妥善安置之策,现明府能出面替大王善后,大王当求之不得。再则千余乡兵并无编制,以巴东一县以何养兵,有此难题明府自然无瑕它顾。况且千余不入流的乡兵若对数万荆南大军来说,无疑于沧海一粟。试想,如此既能让人背黑锅,又能卖明府父子一个人情的事,大王为何不允?明府折子中必要言明团结军劳苦功高,就地解散会令士卒受饥寒之苦,另若保留下来则会让士卒感念大王宏恩,如此,大王不是一个狠心之人,自然会允准了。”
“徐主薄睿智,某心服口服。”无忌豁然醒悟,心情大好,面前这老滑头的胡须居然也不那么讨厌了。
徐世铭道:“明府心结已解,下官便告退了。”
无忌也不强求,让阿仁送徐世铭出门。
等到徐世铭离开,无忌才意识到忘记盘盘徐世铭的底了。懊恼之余,心中恨恨地骂了一句“老狐狸”。
赶紧写好折子,向大王禀明因团结军缺粮,欲整编团结军的前因后果。让阿义明日天亮送往州府,再由州府批示后送呈南平。并书信两封,交与驿卒分别送往梁公府与高长史府。
巴东十余年没有战火袭扰,加之南平政令出自梁震之手,税赋不高,百姓生活过得倒也算不错。加之巴东民意纯朴,刑事案件很少发生。
巴东位于川鄂交界的巫峡与西陵峡之间,自古有“楚西厄塞、巴东为首”之说,“川鄂咽喉,鄂西门户”之称。境内三山(注9)盘距,两江(注10)分割。
巴东自然资源丰富。植物以巴东木莲、巴东红三叶、银杏最为有名;动物以大鲵、金丝猴最为珍稀;铁、煤炭等矿藏储量丰富,神农溪更是景色怡人。
这天,无忌带着阿仁、魏璘二人出了衙门正要继续准备“微服私访”式旅游,忽然一阵急簇地马蹄声传来,随即传来一声大喊:“大郎,大郎……。”左侧道上一匹骏马正火速往自己这边直奔过来。
无忌觉得耳熟,但一下子想不起来,正想着呢。
就听边上阿仁大喊:“阿康。大郎,是阿康的声音。”
说话间,奔马就近眼前,马上之人勒住缰绳,跳下马来,连滚带爬地来到无忌面前,抽噎着说道:“大郎,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无忌仔细一看,这哪还认得出当年自认玉面郎君的阿康呀,瞧他衣衫褴褛,头发和胡子混在一起都结了块了,才一靠近一股酸臭味道扑面而来。这不整一个要饭的吗。
阿康见无忌认不出自己,双手胡乱地把头发往后甩了甩,露出脸来,哭道:“大郎,能认出我了吗?我在江陵找不到你,打听了才知道你已经来巴东了。”
这才看出这轮廓来,还真是阿康。无忌眼眶一热,再也不顾得上这鸟人的满身酸臭味道,冲上去一个熊抱:“阿康,真的是你,你终于回来了,你让我想得好苦,盼得好苦啊。”
阿康嘴里咕哝着,有好多的话想说,可就是不知道从何说起,只使劲地抱着无忌呜咽着,愣憋得眼中嗖嗖地往外冒泪水。
许久,无忌松开了阿康,突然想起随阿康同去的四名护卫,问道:“阿康,你的护卫呢?”
阿康刚忍住的泪水又止不住了,抽泣道:“海上遇风浪时,四人皆遇难了,可怜连尸骨都找不到了,大郎……。”
说罢又嚎陶大哭了起来。
无忌知道,这一路必定有一番说不完的辛酸,否则以向来注重仪态的百里康来说,如今这一副容貌那便是绝对无法容忍的。
无忌轻轻地拍着百里康,不再言语,只希望阿康早点平静下来,将一路上的辛酸吐净。
没想,阿仁在边上等得心烦,方见无忌轻开,便忍不住冲了上来,继续抱,使劲抱……。
可怜百里康才哭完,又被挤出了不少泪水。二人方始抱完,边上魏璘伸出双臂……。
这对于饥饿交加的百里康来说,拥抱,特别是这种焕发着深厚友情的拥抱,那就是一种苦难。
在阿康已经走调的悲鸣声中,终于抱完了,眼泪也挥洒完了。
几人正打算开口说话。
突然,阿康推开魏璘,从身上解下一个包袱:“大郎,阿康幸不辱命,找……。”
无忌心中一惊,一把扯住百里康,用眼神将他的话堵在了嘴里。
“进去说。”无忌轻声说完,便拽着百里康进了衙门。
第二十九章 南平王的苦恼
四人回到衙门后院。
进了无忌的卧室,无忌让六名亲卫把守院门,不让一人进来。
然后关上房门。
“来,先喝口水。”四人围坐在桌边。无忌倒了杯水给阿康,“好了,你先喝口水。”
阿康一口气喝完了水:“大郎,我按你说的先由郁林郡入交趾,遍寻数月未见你说的物种。再从回到兴王府出海,途经一月,到了吕宋。寻了三个月,终于在一个叫公主港的地方找到了如你所说的东西。当地人都拿它当饭吃,很常见。只可惜,回来的路上,遇上飓风,四个护卫……。”
见阿康悲声又欲响起,无忌连忙拍着百里康的肩膀安慰他。
阿康吸了口气,打开包袱,道:“大郎请看。”
只见里面放着四个比拳头略大,如纺锤状的物事。
没错,就是它——番薯。
百里无忌瞪着眼睛,不敢相信,真的找到了这东西,一时间仿佛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令人晕晕地。
良久,无忌才回过神来,激动地语无伦次地对阿康说道:“好,好,好啊,阿康,汝立下大功了,此功功在天下黎民。如此军粮之困也解决了,汝真乃我的福星。”
说着,伸起双手打算再给百里康一个拥抱,百里康心中悲愤,可明着不敢拒绝,眼珠一转,赶紧俯身作礼道:“谢大郎夸奖,某不敢贪天之功,此事全靠大郎指挥有方。某恭喜大郎如今得偿所愿。”
谁不知道谁啊。
百里无忌讪笑着收回手,暗中一瞪百里康,你小子记住喽。
但很快,无忌沉浸在得到番薯喜悦之中。
见无忌开心,众人也皆满脸兴奋,百里仁兴奋于无忌终于有了解决团结军粮秣的办法,百里义兴奋于自己有望进团结军带兵了,而魏璘则兴奋于众人都在兴奋,他不得不被兴奋感染,因为他是唯一不知道番薯这东西拿来何用。
天下朝代更替频繁,连年战乱,百姓吃不饱,饥饿而死的不计其数。
数年前,无忌便策划着去寻找此物为百姓造福,但他不确定番薯的确切出处,只知道是从南洋传入,只因身边无能信之人可派,直到两年前,百里康年满十六岁,无忌才下定决心派他去交趾、吕宋二地寻找。虽然无忌不抱太大希望,但如今百里康确实找到并将其带了回来。
有此宝物,粮草一事再无障碍。
番薯在手,天下我有。
无忌决定,在没有培育出足够种薯之前,严格对外封锁消息。
无忌并不是不想推广,他一是怕若是被周边藩镇知道,给巴东带来无妄之灾,怀璧其罪的道理无忌自然懂,二是怕或许会引起大王猜忌,反正谨慎点总不会错。
现在最主要的是需要繁殖种子。
第二天,无忌吩咐主薄徐世铭去找了几个应手的老农,召集了阿仁四人,在后院墙外开垦出一亩田来,边上另开一块小田用来培育秧苗。并让工匠四周筑上一圈围墙与后院相连,在后院原围墙上开了一方门洞,以便于进出。
选择徐世铭参与番薯种植不对他保密,是因为必须有一个熟悉巴东情况的官员,最主要的是那天晚上徐世铭给他的印象有了彻底地改观,产生了信任,让无忌隐隐觉得徐世铭不可能是监视或者对他有害的人。
自此众人亲力亲为,开始了在巴东县衙门后院的农夫生涯。
番薯既是食粮,茎尖、嫩叶、叶柄还可蔬菜鲜食,余下的还可以做为饲料进行畜牧养殖。最主要的是番薯耐旱,高产,不需要技术,也不需要太多人力进行维护。相对于五代时期的粮食亩产来说,那将是奇迹般的存在。
无忌让老农们先把小田挖深半尺寸,施上底肥,做出四个坑来,然后把四个番薯阳面朝上分别放入,盖上略带点湿的细土。吩咐魏璘、徐世铭把操作的顺序记了下来,并记录每日查看后的结果,整理成册,以便以后推广种植时使用。
每天早晨起来,无忌都会习惯地进入后院田中细细地查看。因为现时二月底,气温才刚刚转暖,番薯出芽有点慢。
过了五天,无忌再一次去看的时候,惊喜地发现土中冒出了点点嫰绿,这对于心中焦急地无忌来说,那就是成功的一半啊。
三月初六,晴。
荆南江陵府。
南平王府邸。
议事堂。
正中主位上坐着的自然是南平王高从诲了,想来也不会有别人敢坐在他的座位上。
高从诲是一个胖子,大胖子。
如果这个胖子手掌南平国八十万百姓生杀大权。
那么大家自然就看不到他的胖了。
甚至很少有人敢直视他。更别说敢笑他胖了。
不巧的是,今天还真有人敢。
敢的还不止一个。
这不,下面坐着三个人呢,这三个人中,至少有两个敢笑他胖。
右边坐第一那位,现任王府的首席幕僚孙光宪,这幕僚比较与众不同。因为他敢唾骂主位上的大胖子。试想大唐魏徵那个田舍奴也不过如此。
那时高从诲继位没几年,日子过得确实有点紧吧,谁不想过得舒服点,吃点山珍海味啥的,人之常情嘛。
边上楚国马希范那个富二代多自在逍遥啊。
居高楼,卧高榻,拥美女,偶尔出去兜兜风。
高从诲也想过过那种日子,所以选了个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说了些合适的话:“楚王过得日子那才叫生活啊。”
可惜的是,倾诉的对象却不怎么合适。
当时孙光宪就愤然喷了高从诲一脸的唾沫:“大王,人家那是家底厚实,咱们怎么能和人家比?再说那马希范只顾自己享乐,不顾百姓死活,迟早会得报应的。大王可以不乖,但不能学坏。咱要向前朝大唐太宗皇帝学习才对。”
听得高从诲那是脸巴巴地绿啊,口中还得说:“孟文金玉良言啊,这人啊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某谨记了,谨记了。”
这高家父子经营荆南已经两代,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干,在各地藩镇的名声那是一个惨,“高赖子”就是藩镇们集体封给高家父子的。但凭良心而言,荆南三州之地,夹在蜀、晋、楚、吴四只大象之间,想咬谁一口也啃不动啊。
高季兴想从后唐李嗣源那讨要夔、忠、万三州,都已经到手了,可李嗣源大军一动,愣是抢了回去,还赔上了荆南三千儿郎。到了高从诲,屡次出兵攻襄州。结果又被汉山南节度使揍得鼻青眼肿。
所以,守好自己一亩三分地也就成了高家后代的祖训。而高从诲纳谏如流,改节亲士,减赋税,宽刑罚,从这方面来说比起李世民来差不了多少了。
五代之中,相对各地藩镇来说,荆南百姓算是过得比较安稳的了。
第三十章 四巨头的会议
平心而论,孙光宪应该算是一个直臣、能臣、谏臣。
之所以名声不如魏徵,主要是荆南三州之地太不给力了,换做后唐后晋,至少也能混个丞相什么的当当。
但话又说回来,就象诸葛孔明,也就在刘备那鹤立鸡群啊,让他去曹操那试试,不过也就一个荀彧之流。人才这种东西,从来那都是一把把的,少的恰恰是伯乐而已。
这不,他后边还坐着一位呢,梁震,梁居士也。此公更是了不得,两代南平王的首席幕僚,孙光宪能当上这首席幕僚那还是此公隐退前向高从诲举荐的呢。
虽然现在因为百里无忌之事和孙光宪不太对付。但总得来说,高从诲、孙光宪、梁震三人构成荆南高层的铁三角那是经过两代南平王实践检验的事实,是为真理也。
左边这位稍稍差了点,但那是相对在坐的另外三位而言。若是单独走上江陵府大街上,跺一下,那地也该是抖上三抖的。
高从谆,正位上坐着的那位胖子的亲弟弟,现任行军司马,现在又多了一个身份——百里无忌的岳父。
如此重量级的四人坐在一起商量一个小小正七品县令兼任更小的从七品守备一事,似乎有杀鸡用牛刀之嫌。
可现实往往是,存在即有理。
他们四人的确就是只为商量百里无忌一事坐在了一起。
“大王,某觉得此事不妥。百里无忌少年得志,以十七稚龄知一县已是大王恩宠,现今再以文官知武事,那更是不妥。为大王谋,这例切不可开。”孙光宪一付你不采纳,我就撞死这的慷慨激昂范儿。
高从诲面无表情,心中暗忖:“孙光宪啊孙光宪,你好歹也给点梁震面子啊,好歹你还是梁震举荐给我的。百里无忌可是人家的得意弟子,还是我亲弟弟的东床快婿,算来也是我的侄女婿,更何况还是我亲自指的婚。上次就是听了你的,将百里元望赶出江陵就已经惹人闲话了。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了,给他个破守备怎么了。区区千余残兵,就是加上他老子的五千府兵,若真有什么坏心,老子一脚踩死他就如同踩死只蚂蚁,你这老儿实在是杞人忧天。”
转过头,向梁震问道:“梁公有何高见?”
梁震眯着老花眼道:“所议之人乃某之弟子,某应当回避才是。孙公方才所说,皆是老成谋国之言,为大王计。听大王决断,某无异意。”
高从诲见梁震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不禁腹诽道:“这老狐狸,忽悠了我父亲,现在又来忽悠我,太不给我面子了,这不是把球踢还给我吗?”
于是高从诲想起了左边自己那位亲弟弟:“高司马,你又有何说法?”
高从谆那是从继位风波闯过来的主,是大王的亲弟弟又能手掌兵权,虽说与兄弟感情好有点关系,但最主要的恐怕是谙熟为臣之道吧。
且听他开口说道:“属下唯大王意旨是从,大王自有明断。”
看吧,比梁震还干脆。
高从诲经历这样的场面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继位起,三天两头就是这种聚会,烦了,腻了,麻木了。
于是,不想再询问意见了。
高从诲开口传谕:“着巴东县县令百里无忌兼任巴东县守备,着归州刺史百里元望严加看管。”后面加上一句是出自高从诲的私心,毕竟孙光宪说的也有道理。加上这一句,等于是把百里父子二人绑在了一起,如果百里无忌胆大包天,哼哼,我就连你老子一并收拾了。
孙光宪闻言,心中自是一叹:“会否是自己多虑了,怎么看这小子也不象是有脑后有反骨之人。算了,既然大王已经决定,我也别和个稚龄孩子较劲了。算是给梁震一个面子,当是回报当年举荐之恩吧。”
高从谆确实不想发表意见,一边是自己的亲兄弟,一边是自己的女婿,手心手背都是肉,爱咋咋滴,谁占上风也挡不住他高从谆占便宜。
梁震,梁公,那是心中早已将大王高从诲的心思摸得清清楚楚,这事高从诲无论从哪个方面都会同意,只要百里无忌没有谋反之意,一个破守备给了就给了呗。
又过了五天,嫰芽已经长大,出枝散叶,有大概三寸多高,无忌吩咐老农们小心将嫰枝剪下,然后切口处洒上划灰,以待下一次剪种。把剪下的嫰枝插种到早已平整好的垄畦中。看着一片绿油油的青枝,无忌心花怒放。
“徐主薄,从今天起,每日安排老农轮值,保持泥土水份,如有哪颗种苗枯萎,要立即补种。你要做好每日记载,记录下苗的成长情形。”徐世铭点头应是,自始至终都是相当的恭顺。
这一天晌午,无忌终于等来了来自江陵王府的敕命,由百里无忌兼任巴东县守备一职,虽然县守备不过区区一个从七品官职,但扫平了无忌接手团结军最大的一道障碍。无忌在巴东县自此军政一手掌握了。
是时候去团结军军营看看了。
三月十一,晴。
团结军军营驻扎在巴东县城北门外十余里处。
这天百里无忌身着绿色正七品县令官服,在县丞田知全、县尉熊纪本、主薄徐世铭的陪同下,带着阿仁阿义阿康及六名亲卫,一行十一骑来到军营门前。
阿义抢先一步,一勒缰绳,骏马一声嘶鸣,两前腿直立而起。冲着辕门前的守卫喊道:“呔,巴东县令前来巡视,汝等快去禀报。”
守门的四个兵士中跑出一人赶去禀报。
无忌等人没有下马,在军营外等候。
大概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都将于存忠匆匆赶来,道:“不知明府前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于都将客气了,某过来看看军中兵士。”
“明府请。”
无忌等人这才跳下马来,将缰绳交给赶来的军营兵士,随着于存忠进入军营。
“明府,随某去中帐休息片刻吧。”于存忠说道。
“不用,汝带某四处转转吧。”无忌心中迫切地想见见将要成为自己麾下的第一支军队。
第三十一章 接掌团结军
军营并不很大,二十几座军帐呈扇形分布,中军帐坐落下最中间,最大所以容易辨认。中军帐出来是点将台,两侧是操练台。有几队兵士正在操练。
喊杀声听得颇为入耳,无忌自小便在父亲的军营中听习惯了这种声音。每次听到这种喊杀声无忌便会热血澎湃。
一圈兜下来,无忌对这支队伍基本上还算满意。士兵训练士气高涨,并没有因多年不曾征战而松懈,军械养护得也不错,看来于存忠确实对这支队伍花了大量的心血。
“明府,去中军帐歇一歇吧。”于存忠再次提议。
无忌点了点头,一行人来到中军帐前,让六名亲卫守在帐外,其它众人一并进入帐中。
“明府请上座。”于存忠自衙门后院的交谈就已经明白,自己从此已经是百里无忌的属下了,自然在座次上进行谦让。
无忌也不客气,直接上前在主位前站定,回过身来坐下。其余各人各自找了座位。
无忌扫了一眼在座诸人,说道:“于都将,团结军改编之事大王已经恩准,并敕命某兼任巴东守备,阿仁,将敕命交与于都将查验。”
于存忠接过敕命略略查验之后还给阿仁。
低头拱手一礼,道:“属下团结军都将于存忠参见守备。”
“于都将,今日某带相应人等前来,是要理顺团结军整编之后与本县的瓜葛。”无忌顿了顿,“按照州府的规制,将团结军转为本县乡兵,进行整编后归本守备辖制。以后相应的粮草军械补给皆由本县负责。”
“属下遵命。”于存忠答道。
“田县丞。”
“下官在。”田知全应道。
“自今日起,团结军一应补给事宜由汝负责,一应补给皆与以前相同。”
“下官遵命。”
“于都将,整编之事可曾与军中佐官斟酌?团结军精减人员之事,汝考虑得如何了?”
于存忠答道:“禀明府,某与麾下佐官商量点算之后,认为团结军中四十岁以上者可以让其退役,约一百八十人,身体有病残者约五十人,其余者可以斟酌处置。”
“此法可行。于都将,某决定将团结军改名黑旗卫。下设三营,营下设三队,队下设三伙,伙下设五什,每伙五十人。汝还任都将,三个校尉由汝任命,至于每营的两个副校尉……。”无忌扫了一眼座下各人,“由某身边的六名亲卫出任。队正以下职务保持不变,诸位可有意见?”
无忌不想做得太过分,刚刚接手这支军队,无忌确实有想打造磨练出一支真正能做种子队伍的心意,而对于于存忠,无忌还是不能完全放心。所以,这六个副校尉的职务,无忌要紧紧拽在手里,也顾不得是否会伤于存忠的心了。
百里义心中那个失落啊,就在无忌扫视众人时,他都要站起来了。来的路上,他都已经想好了就职演说了,哪曾想连个副校尉都没混上。
套用他说过的一句话,“又被大郎耍了。”
众人齐齐起身施礼应道:“遵命。”
无忌站起身,吩咐于存忠击鼓召集军队。当先走出中军帐。
一通鼓声未尽,团结军,现在应该叫做黑旗卫的兵士已经集结完毕,军容齐整。虽然十来年没有战斗过了,这边军的老底子还在,于存忠是个称职的都将。
无忌转头冲于存忠点头一笑,以示褒奖。
站在点将台上,望着千余兵壮,无忌有点想笑、想哭、想喊、想吼叫。被千余双眼,尤其是千余双久经沙场的军人的眼注视的感觉绝对不是没有经历过的人所能体会的。
军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主将的意志始终体现在整个队伍之中。一个好的主将,他的意志会成为一种精神,会一直流传到这支军队的灭亡。就象岳家军,曾经一句“撼山易,撼岳家军难。”是如何的气势磅礴,让人心脉贲胀。
可岳飞一死,岳家军也就土崩瓦解了。所以,衡量一支军队的好坏,看主将也就**不离十了。
无忌自幼在父亲的军营长大,他懂。
而带兵的方式有很多种,他也懂。
不过今天他想来最简单直接的。
所以他不说话。
他是用喊的。
歇斯底里地喊。
“某,百里无忌,奉大王谕令,接任巴东守备。自今日起,尔等,便是某之属下。某,将视尔等,如兄弟。尔等,如何视某?”
军队又是一种感性的东西,只要是真的,纯的,激情的,粗野的,就会一传二,二传四,四传八,八传……无限地放大,不断地相互感染,直至沸腾。
台下一片肃静之中,突然间一个犹豫的声音轻轻响起:“守备威武。”
于是两个,四个,八个……,当千余个声音嘶吼着,冲着你大喊的时候,你会发觉,这时如果有一把刀向你劈下,你都敢用头去撞了。
也就可以想像,战场上敌我胶着之时,士兵何以会如此悍不畏死了。现在,场间就是如此。
无忌此时头微微地仰着,目光注视着那遥不可及的天空。他知道,总有一天,他会同样站在点将台上接受一万,十万,乃至百万人的欢呼,但在今天他还得回到现实。
于存忠面无表情,他深深地知道,从今日起,这支军队已经抛弃了他选择了百里无忌,虽然这选择是因为大王的任命,但无疑百里无忌掌握了士兵的忠心,看着这年轻的上司,他除了俯首,再无它路。
而百里义带着两名亲卫无限委屈地缩在人群之后,悲伤地自语:“怎么又是我当这个托……。”
几分钟后,无忌缓缓抬起双手,然后坚定地向下一压。场内瞬间一片寂静。
无忌左右慢慢横扫了一眼,开口道:“诸位在此驻守十年有余,劳苦功高。某不忍解散团结军,但上命难违,唯有整编为巴东县乡兵。团结军必须进行精减,老弱病残者皆退役。但某向诸位保证,留下来的一切待遇照旧。被精减者,想走的某发放双倍路费让汝回归家乡,想留在巴东的,某分发田地,身体强健者可任县中衙差和捕快,择优录用。有军功且身有残疾者由衙门按月供养。”
校场中依旧一片寂静。
第三十二章 以武立威
无忌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即日起,团结军更名为黑旗卫,下设三营,于存忠任都将,自队正以下职位不变。尔等听明白了吗?”无忌声音已经略显嘶哑。
“明白。”校场中这声异口同声地回答让无忌心中一暖。
回到县衙后院,无忌把众人召集在一起,六名亲卫就任三营副校尉已经留在军营。
“从明日起,早晨阿义阿康随我去军营与兵士一起操练,晌午回衙门处理公务。阿仁与魏璘留守县衙,切记不能把后院之事泄露。”
“是,大郎。”众人同声应下后告退。
“阿仁,你留下。”
“是。”
无忌想了一想,道:“阿仁,黑旗卫始建,军心未稳。我安排每日去军营,是为拢住军心不失。你每日在衙门内要多加小心,县丞田知全是孙光宪的人,县尉熊纪本是都指挥使高保融的人,主薄徐世铭至今未知背后之人是谁,但观其言行,似乎对我等无害,且不去管他。后院种植事关重大,你要千万谨慎。”
无忌忍不住又叮嘱了一番。
“大郎放心,我必当尽力。”阿仁心中明白,大郎既然如此谨慎,自有他的道理。
阿仁刚刚退出,阿义便冲进门来。
“大郎,为何不让我带兵,你知道我最想带兵了。这下可好,连个副校尉也没混上。都便宜了那六个亲卫了。”
无忌看着阿义沮丧的脸,安慰道:“汝别心急,日后黑旗卫扩编之时,我一定给你留个校尉的位置。”
百里义半信半疑地问道:“真的?”
无忌道:“当然。”
打发走了百里义,无忌沉思着。
团结军,不,起今日起应该叫黑旗卫了。想要将这支队伍打造成一支种子部队,自己便需要与这些士兵打成一片,让他们与自己荣辱与共,朝夕相对是必不可少的。这也就是自己安排每天都去军营与士兵一起参与操练的原因。
于存忠是个好将才,但其忠心还有待观察,这忠心不是指对大王的忠心,而是对无忌的忠心。
矢已离弦,离目标还会远吗?
次日。
寅时刚过,无忌带着百里义二人直奔城北军营。
无忌自小随父亲军营长大,练兵之事耳闻目染,又得云扬、马骥云二人尽心指点,早已经深知其中三昧。
无忌将练兵总结成几句话:“练兵必练将,练兵必以勤,练兵必以真。练兵须练心胆,练兵须养骨干,练兵须灵活,练兵须前瞻。”
而对于一个主将来说,最重要的便是练将,练麾下的军官。
首先要练的便是于存忠,无忌知道,不与他较量过,于存忠的心里不可能真正的服他,最多只是服他的官职,无忌需要于存忠的死心塌地,因为手里能用之人太少了。
将全体黑旗卫官兵聚集之后,无忌邀于存忠一战,美其名曰为众人做示范。其实就是立威。
于存忠虽明白百里无忌的用意,但心中确实也想见识这个少年上官的真正武勇,再则多年未能打仗,军中又已无对手,手中也发痒了,一听无忌邀请,便欣然从命。
双方各自进帐披挂完毕。
只听鼓声一响,无忌左,于存忠右一起出阵,都穿一身兽面吞头连环铠,手执丈八白蜡杆,杆头皆包着厚厚的棉布。
士卒各将一骑骏马牵到二人面前。
鼓声二响。
二人各自飞身上马,鸾铃声声,缓步相对走近。
鼓声大震。
二人持杆互一拱手,迅即分开,绕圈跑动起来。
全军士卒久未看见主将对阵,又都是些善武热血之辈,此时呼喊助威声大举。
百里无忌率先发动。
拨转马头向于存忠冲去。
双手一前一后持着长杆直刺于存忠。
于存忠自不甘示弱,调转马头持杆相迎。
二人你来我往相斗甚酣。
估摸着激战了二三十回合,不分胜负。
无忌正暗赞于存忠武勇非凡之时。
于存忠突然架开无忌一记突刺,拨转马头反向奔去。
无忌自然不肯弃舍,直挺长杆尾追不舍。
哪料于存忠急奔数十步之后,突然一记回马枪。
此时无忌正急速追赶,便象是迎着那刺来的长杆主动凑上去一般。
四周士卒的高声喝采一齐变成惊呼。
说是迟,那时快。
无忌怎么会不知回马枪的厉害,自小便在马骥云日日的锤练之下尝尽了回马枪的苦楚。
今日一见于存忠拨马反转,心中便已防到了于存忠要使出这回马枪。
就在于存忠扭腰转头刺出回马枪之时。
只见百里无忌瞬间将本来持杆在前的左手迅速回撤。
变成横杆在胸前,待于存忠的长杆直刺到面前的一霎那。
无忌双手猛地往上一架,上身顺势往后在马上使出一记铁板桥。
险险地避过这一成名多时的马战绝招。
而于存忠此时招势将尽,前力出尽,新力未生,遭遇无忌大力往上一架,长杆忽地斜指天空,而此时双方的骏马还在一直同向狂奔。
说是迟,那时快。无忌借铁板桥之势使劲往后一靠,再借助马匹奔跑马背上下颠簸的力度,瞬间挺腰而起。
无忌口中大喝一声,挟势使尽全力一招力劈华山,将长杆化为刀势,猛地劈向于存忠。
此时于存忠苦于长杆刺向天空,忙右手使力尽量回拖。
等无忌长杆劈止面门之前,堪堪架住。
但于存忠却没想到无忌的力气大到了他无法预料的程度。
两根长杆相架,一根劈下,一根上架。
方一遇上,就听“啪”地一声。
于存忠上架的长杆断为两截。
此时无忌的下劈之势未绝。
眼见便要劈中于存忠的头颅,千钧一发之际,但见无忌猛地往左一扭,长杆打在于存忠的左肩膀上,大力及至,于存忠身体往左一歪,收势不住掉下马去。
而这边百里无忌也因临时大力变招身体右倾,控制不住平衡,也摔落下马。
围观近千士卒再一次从惊呼变成欢呼。
欢呼声如天摧地塌,岳撼山崩。
于存忠落马之后,凭借其多年的经验,顺势一滚化解了危险。但由于左肩受到无忌大力一击,虽然有长杆卸去大部分的劲,但也已受伤不轻,已是不能正常伸缩。
无忌因为猝不及防,临时变招,跌下时虽然也有滚动,但亦摔得七荤八素。
二人勉强起身相互搀扶,对视一笑。
虽然两方皆落马受伤,但无忌的用意已经达到。
第三十三章 微服私访
从此无忌便从练将开始。聚集了自校尉以下,数十个佐官,按照日常兵士操练内容进行双倍操练。
更是待兵士操练完毕后,让兵士围起来看自己和军官们的操练。让兵士现场观摩,这将增加兵士的练兵的热情,纠正招式的错误,更主要的是能加强官兵的感情融合。
从长短兵器拳棒刀矛,斧钺弓箭到体能训练爬坡越障,再到演练阵型“圆而方之,坐而起之,行而止之,左而右之,前而后之,分而合之,结而解之。”
最后到分成两队捉对厮杀演练。所有项目全都进行评比,奖励优胜者钱财,提升有能力者军职。
无忌制订了一整套的训练规则,并编制成练兵记要。无忌要把这支黑旗军打造成一支种子部队,为日后的扩军培养出一群合格的下层军官。
在补给方面,无忌无疑是舍得出血的,把原团结军的甲内军服全部重新更换,换成一色的黑色军服。并把兵士日均口粮提高了三成,每隔一天加一顿肉食,以保证高强度训练的体能。
从此无忌一天分成两头跑,上午军营、下午县衙非常有规律。
有规律的日子自然过得很快。
这一天,从江陵府传来消息。
去年年底之时,南平王高从诲听说那个甘心做儿皇帝的石敬塘夺了后唐的江山,爬上了皇位,建立了晋朝。就迫不及待地更换年号已求讨好石晋,并遣使上表祝贺,石敬塘卖祖求荣正不招人待见呢,见有人奉承,于是好戏就要大做一番,借此向各地藩镇诏示,看吧,还是有人真心拥护我的。
石敬塘遣翰林学士陶穀出使江陵。高从诲闻讯想啊,这可是天子来使啊,马屁得拍全套,于是大摆阵势,召集全部水师舰船列队欢迎陶穀。并且在送陶穀回京时说道:“请陶大人转告圣主,淮南两川不服天威久矣,百姓贫苦,乞王师早伐叛逆。我大治兵甲,等待王师南下,为圣主效力。”卑躬屈膝厚颜无耻到如此地步,真是得了其父的真传。
石敬塘得了陶穀的回报,大乐,心想,嗨,这江陵出人才啊,脸皮比咱还厚。得,总不能让人家白忙活吧。为了显示皇帝的脸面和晋朝的财大气粗,石敬塘传旨赏了高从诲数百匹战马。这下把高从诲乐坏了,磨了磨嘴皮子,得了数百匹战马。这战马可是好东西,江南不产马,全靠北方贩来,而且贩来的大都是只能用来拉车的劣等马,可做战马的甚少。
高从诲心想,不愧是大朝皇帝啊,甩甩手指就是咱一大腿啊。咱这过得太紧吧了,要不再向土豪兄要点?于是赶紧上表,让石大财主大发慈悲,把郢州赏赐给小弟吧。
可这次不同了,石敬塘心想:“这高赖子也太得陇望蜀了吧,赏你点钱财也就是了,还想分我的地?没门。”于是,连个回复都懒得给,边上凉着去。
百里无忌得知消息不觉笑了笑,他理解高氏父子的难处。要说无耻和不要脸,高家父子怎么能比得大晋的那个“儿皇帝”呢……。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
百里无忌发现自己越来越轻闲了。
后院的种植大业他已经插不上手了,除了每天去看看长得怎么样,指点一下勤翻藤蔓,注意水份什么的,真没他什么事了,人家老农干什么不比他有经验。
军营渐渐正规,军官们训练得差不多了,训练大纲都制订着挂在军帐中了,无忌自然不好意思去抢着人家校尉的职能,训练士兵吧?再说于存忠这都将还戳在那呢,百里无忌自然更不好意思去抢他的饭碗了。
于是,无忌发现自己成闲人了。
也许,官,特别是大官,都是些闲人吧。无忌如此安慰自己。
这巴东县还真不是一般的民风纯朴。
无忌心中腹诽着,任县令有些时日了,就没撞上一次来打官司的。
坐在小亭中,无忌百般无聊地摆弄着手中的茶杯盖。
百里义和百里康在边上陪着。
头却朝着外面的小池塘,大概是在看鱼吧。
数息之后,百里康开口说道:“母的,肯定是母的。”
百里义大声反驳道:“公的,我说是公的。”
……。
“不行,得找点事做做。”无忌大声说道。
百里义和百里康忙回头看着无忌。
“走,换衣服,去街上逛逛去。”无忌吩咐道。
百里义和百里康一听,对视一眼,迅速往房间跑去。
见过受惊的兔子的速度,想来兔子见了,也会自叹不如。
二人的表情用两个字表述——兴奋。
巴东县大街离衙门不远,也就七八里路。
大街上走来三个少年郎。
为首一个身着松垮绸衫,后面两个仆人打扮。
正是无忌三人游街来了。
时当晌午,街上行人不多。
无忌三人也无热闹可看,正想换个地方走走。忽然看见前面有处店铺门前排着一条长队。
嘿,咱不是来瞧热闹的吗?三人一交换眼色,立即凑上前去。
队确实排得很长,长到无忌四人垫起脚尖还看不到那店的招牌。
无忌问排在身前的老者:“老丈有礼了,敢问这排着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老者回道:“咳…咳,这位小郎敢情是外地来的吧?”
“是,是外地来的。”
“这排队的全是病患之人,前来找卢神医看病的。”
“哦,卢神医。”无忌有点明白了,这不是瞧热闹的地方。
在这惹事,怕是要激起民愤的。
无忌招呼着阿义阿康打算离开。
“等等。”无忌心中一动。“神医?”
无忌前两年就听说李从珂(注11)曾经在军中设军医和护工,如今黑旗卫整编完毕,无忌也有为军中设军医的心思,现在有个神医在面前,那可不能错过。
可如何知道这神医是真是假,肚子有多少货色呢?
还有这么长的队,排到自己那得何时啊。
无忌觉得有些为难,与阿康二人一商量,阿康嘻笑着出了个主意:“大郎,扮一个外科重病患,去一试便知。”
好主意。
第三十四章 就医失败
过了大概一刻钟之后。
大街的医馆前。
出现了这么一幕。
两个仆人抬着一块床板,上面躺着一个抱着右腿正“哦…哦…痛死我了……”的伤者。正急急忙忙地起来。
前边抬着伤者的仆人正在恳求着:“各位父老乡亲,我家小郎不小心从墙头上摔下,伤得很重,让我们先看吧。谢谢……。”
这话说的,这不是骂我纨绔吗?谁爬墙头了,无忌心中暗骂,面上还得装着喊痛。
馆里传出一个声音:“外伤重症,那就先进来吧。”
两个仆人赶紧将伤者抬进医馆内。
无忌眯眼瞧去,只见馆内正面是配药的柜台,柜台内墙上一块三尺长的牌匾,上书四个大字“妙手回春”。右边放着一套桌椅,左侧只着一个凳,凳前是一幕薄幔。这种薄幔从里面能看见外面,从外面却看不见里面。
这时,从薄幔内传出一个清洌的女声:“如何伤的,伤在何处?”
“卢神医呢?我要卢神医来帮我看,我从院墙上摔下来,这腿怕是断了。”无忌抱着右腿哼哼叽叽道。这左右两位仆人自然是阿义和阿康了。
“小翠,去将他的裤管剪开。”
一个约十五六岁丫环打扮的小娘子应声来到无忌脚边。
“别,别,我不要你看,我要卢神医看。”无忌连忙拒绝,这一剪裤管那可就露馅了,神医还没见到呢。
“里面说话的就是我家卢神医,你还要不要看病,不看就请便吧。”小丫环眼一瞪,秀气的脸蛋一股凶狠之相,毫不客气地说道。
无忌四人目瞪口呆,回了回神无忌问丫环:“那卢神医是个女的?”
小丫环有点火了:“女的就不能给人看病了?”趁无忌三人愣着,她一把拉起无忌裤腿,只听“嗤~”地一声,裤腿剪开了,露出一条白花花的腿来,哪里能看到有一点伤痕。
小丫环一愣,无忌三人哪还等她回过神来,直接窜出馆门,在众多乡亲的咒骂声狼狈而逃。
从衙门后门溜进后院,无忌三人松了口气。
“没试出她的医术来。”无忌喘着气说道。
“只知道是个女神医。”阿义喘着气补充道。
“听说话声音很清脆,年纪不大,长得估计也不蛮。”阿康喘着气修正道。
然后,发现无忌和阿义两人鄙夷的目光。
“大郎,要不直接让衙差去请来问问?”阿义建议道。
“算了,过些天再说吧。这事不许外传。”无忌叮嘱道,暗忖,幸好上任以来不接过啥案子,四周百姓应该不认得父母官。
回到县衙后院不久,前院的衙差来报:“禀县令,百里使君命汝速去中堂。”
无忌一惊,百里使君,那不就是自己父亲嘛,他什么时候来的。
连忙和阿义、阿康换好衣服,正待出去,不想百里元望带着县丞县尉及随身护卫等人已经进入后院。
无忌三人连忙上前拜见。
百里元望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出去,只留下无忌三人。
“你也坐吧。”百里元望径自走到主位坐下后说道。
无忌示意阿康去端茶水,然后坐在边上。
“子青,你任巴东县县令已不少时日了吧?”
“是的,父亲。”
“都在忙些什么呀?”百里元望斜了无忌一眼。
“这……,孩儿前些天忙于整编黑旗卫之事。”无忌一下子转不过弯来。父亲不打招呼突然跑来干什么。
“黑旗卫?哦,就是原来的团结军吧?”百里元望点了点头,突然转变了口气,“汝身为一方父母官,可关心过你治下百姓吃得饱穿得暖吗?”
无忌汗颜,一时摸不清父亲的用意,只能无言以对。
百里元望口气又是一转:“听说,你在后院种一种东西?”
无忌一愣,父亲如何知道此事,他偷偷用眼角瞄了瞄阿义,阿义微微摇头。
“别看了,我自有知道的方法。”这种小动作当然瞒不过百里元望。
百里无忌忽然想到六名亲卫。
“父亲容禀,子青确实在后院种了些东西,据说这种东西产量很高,而且耐旱。所以孩儿就让阿康去找来试种一下,看看传言是否属实。如果属实,就推广给百姓种植,也能为百姓造福。”无忌小心翼翼地答道。
“唔……。”百里元望不置可否,伸手抚了一下颌下短须,说道:“产量能高到何种地步?”
无忌答道:“听说能达到亩产四十石以上。”
“什么?”百里元望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无忌的话吓了一跳,眼下最好的上等田也只能产粮(注12)两石,亩产四十石那是二十倍以上啊,这产量确实吓了百里元望一跳。这若是让大王知道,或者让各地藩镇知道……百里元望心中暗惊。
“眼下有多少人知道此事?”百里元望冷下脸来问道。
“禀父亲,除了房中我等四人,阿仁、魏璘和六名亲卫,还有四个经手种植的老农。不过老农除了种植,不明白种的是什么,平时都有阿仁、魏璘在边上看守,成熟之时孩儿会自己组织人收获。”无忌答道。
“嗯,老农要严加看管,令其不得走漏消息。此后要严加保密,不得外泄……。”
“父亲,好象还有一人知晓。”无忌突然想起一人,连忙插嘴说道,“巴东县主薄徐世铭知晓此事,当时孩儿需要熟练的老农种植此物,又刚到任不熟悉情形,所以就吩咐他去找的。而且由他负责记录从种植到收获的一应事项。”
“糊涂。”百里元望喝骂道,“他的底细你了解过吗?怎么知道此事会不会从他嘴里传到江陵或者各地藩镇的耳中?”
无忌小心地回道:“父亲,孩儿当时整编黑旗卫上折子给大王,便是他替孩儿出过主意,孩儿见他不象有歹意之人,所以……。”
百里元望面无表情看着百里无忌,突然起身,冲门外沉声喝道:“来人。”
两名亲卫随即推门而入。
“速速捉拿主薄徐世铭,如遇反抗,就地格杀。”
无忌一呆,正想要制止。百里元望却拦住他的话头,说道:“此人事关重大,如但凡有一丝企图,巴东县就有血光之灾,而我们全家也会被殃及。汝秘密种此物,若被大王得知,必怀疑某有谋反之意。若不秘密种植,被各地藩镇得知,必派军队前来抢夺,祸及巴东甚至归州。”
无忌刚要辩解,百里元望再次制止道:“你当知道,匹夫无罪怀璧之罪之理。”
无忌无语。
第三十五章 军中闹事
正在这时,刚被百里元望派出去捉拿徐世铭的亲卫回来禀报:“主人,主薄徐世铭现在就等在后院门外等候使君召见。”
“哦?传他进来。”百里元望与百里无忌交换了一下眼神,有点诧异,显然没有预料到徐世铭这一举动的用意。
徐世铭进来之后,整理了一下衣冠,郑重其事地向百里元望和无忌见礼。
百里元望未置可否,径自端杯喝了一口茶水。
徐世铭笑笑,开口问道:“百里使君可是要准备捕杀下官?”
单刀直入。
百里父子又是一愣。
瞬间,百里元望恢复镇定,冷冷地反问:“汝以为某不敢吗?”
徐世铭依然笑着说道:“使君捕杀下官如同杀踩死一只蚂蚁。”
百里元望说道:“那汝为何不逃,还敢等在门口?”
徐世铭从容回道:“逃?往何此逃?在这归州之地,若使君要下官的性命,逃有何用。下官自明府吩咐记录番薯种植一事起,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因为一旦种植此物成功,必引起大王猜忌,藩镇窥视。但下官既然知道至今依然不逃,自有下官的道理。”
百里元望怒极反笑:“没曾想到,小小巴东县竟出了一个有如此胆识的文人。”
徐世铭依旧从容:“使君别急,容下官把话说完。其实下官在种植此物的第二天便已经将种植之事告诉了下官的恩人。”
“什么?”百里元望和无忌同时惊起。“汝告诉谁了?”
徐世铭微微一笑:“下官的恩人使君与明府都认识,乃梁震梁公。”
百里元望父子相顾一眼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无忌心中腹诽道:“这老滑头,死到临头,说话还是这么喘大气。”
百里元望面色好了不少,追问道:“汝有何凭证?”
徐世铭自怀中取出一封信来,双手递给百里元望:“使君,有梁公的信为凭证。”
百里元望接过细细看过,转给无忌。
无忌见信中写道,徐世铭乃当时梁震隐退时举荐给大王的两人中的一个,才学人品并不在孙光宪之下,可惜大王不喜其长相。只用了孙光宪,而徐世铭却在巴东一任主薄直到现在,没有得到任何升迁。梁震还在信中特意举荐徐世铭为归州长史。信中还写道,若此物种植成功,当立即扩充乡兵,并请归州府派兵协防,以备万一。同时将此物呈献大王,在南平国推广,一则为荆南苍生造福,再则以解大王疑心。
百里无忌自然认得梁震的笔迹,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
房间里的气氛刹那间就变了,如雨收内歇,云开雾散般。
百里元望拱手告罪:“徐主薄,某多有得罪,还请别往心里去。”
徐世铭连称不敢,不敢。
百里元望说道:“徐主薄,信中梁公极力举荐,某欲任汝为归州府长史,明日汝便随某回归州府吧。”
徐世铭看了一眼无忌,低头答道:“谢使君厚爱,下官已年近半百。对官途宦海已经厌倦,就留在巴东县辅助明府吧。”
看来这老头心中早有定夺。
徐世铭确实有些犹豫,但他信梁震。
信梁震的识人之明。
加上这么些天自己对无忌的观察,还有后院的种植,在这个时代,粮食决定了实力,而实力决定着一切,他的信心便更加坚定。
百里元望听出来了,这老儿怕是瞧得上自己的县令儿子,瞧不上自己这个刺史父亲了。得,有儿子如斯,我也满意了,你们一老一少就在这后院玩泥巴吧。
百里元望心中大石已经放下,人也轻泛了不少,对无忌言道:“徐主薄大才,汝当以师礼事之。”
无忌应是,转身徐世铭俯身一揖道:“小子无状,怠慢先生,还望恕罪。”
徐世铭急忙闪避道:“明府乃梁公得意弟子,梁公是下官恩人,下官实不敢当此大礼。明府日后但有驱使,下官自当尽力。”
百里元望和徐世铭,还有百里无忌相互对视,然后一起放声大笑。
百里元望离开前交给无忌数车钱粮,钱是由江陵府孙仕旭转来的,粮食是百里元望给无忌用来救急的。无忌这才知道,父亲这次前来是怕运送钱物走漏消息,所以亲自押运而来。
同时无忌心中也留下对金属钱币流通不敞的不满。
种植一事有惊无险的化解了,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这边衙门内刚刚平静,那边军营却起火了。
话说自从无忌练将练兵以来,讲究练兵要真,每日演练除了兵械是假,那拳脚可是真的。打人不死,伤还是天天有,无忌却从不干涉反而鼓励。
这些天来,日日操练,估计肉吃得太饱,精力太过充沛。
这不,今日演练时,先从两个伙长对搏演变成两队正率领手下群殴。
直到都将于存忠和众校尉赶到时,地上已经躺倒了一大片。伤了三十七人,幸好没用上器械,不然,这里该是血流满地了。
于存忠不敢私瞒,赶紧禀报到了无忌这。
无忌一边吩咐组织兵士将伤者送往救治,一边带众亲卫赶往军营。
“说,谁让你们两队群殴的?哪队先动得手?”无忌看了一眼现场,转过头来训着两个队正。其实心里倒也没觉得什么了不起,军人嘛,打打架正常。
但训还是要训的,样子嘛是必须要做的。
两队正也是爽快之人,其中一个道:“禀守备,属下三营队正周治文,不忿一营队正陈啸忠属下士卒仗势欺人,故带队教训之,是某先动的手。”
“确是这痴汉先动的手。属下一营队正陈啸忠,听闻有兵士斗殴,本是带队前来劝架,这痴汉一声不吭就冲某的队伍动手。”这个自然就是一营队正陈啸忠了。
“周队正,汝方才指陈队正仗势欺人所指何事?”无忌问道。
周治文吞吞吐吐,躲躲闪闪,欲言又止。
“说!扭捏得倒象这娘们。”无忌喝道。
周治文被无忌一激,悍劲上来,脖子一梗大声道:“陈啸忠这厮平日就仗着百里副校尉是守备心腹,整天趾高气扬,白眼珠子看人。”
噗……,无忌年少,定力不足。着实没忍住,终于喷了一口茶水出来。
不对,三个营的副校尉是父亲亲卫,都姓百里,何来心腹亲疏之分?
无忌转头向于存忠望去。
只见于存忠的络腮脸露出一抹红色。
无忌转向周治文二人,问道。
“就这事?”
“是。”周治文二人异口同声地答道。
无忌命令周陈二人转过身去,面朝军帐门口。
一人一脚,踹中臀部。
“滚。每人领二十军棍。”
第三十六章 惊如天人
无忌知道,团结军整编为黑旗卫时间不久,军中有此想法也属正常,但此派系势头不可蔓延。
转身对于存忠问道:“于都将,究竟怎么回事?”
于存忠思忖了一下,终究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回禀守备,周治文原本是某麾下校尉,作战勇猛,但为人极为跋扈。此次守备整编团结军,属下将原先的编制打乱,集结一些能战之士编入三营,以提升作战能力。周治文从校尉之职降为了队正,心中便有些不服气。所以……。”
于存忠不再说下去了,但百里无忌听懂了他话中没有说出的意思。
于存忠这是想巩固他自己在黑旗卫中的影响力,既然百里无忌掌控了黑旗卫,那么他将心腹集中在一个营中,虽然放弃了两个营,但巩固了三营中他的号召力。
无忌知道将六名亲卫硬塞入黑旗卫校尉之职虽然让自己放心,但也产生了象现在这样的副作用。
事情虽然不大,但足够引起无忌心中的警觉。
百里无忌瞪着于存忠喝问道:“心腹?谁是心腹?”
于存忠低头说道:“守备恕罪,是某处置不当。”
无忌吁了口气,摆摆手道:“于都将,你是军中老人了。这事你确有处置不当失职之处。但主要责任在我,我安排副校尉这事上还是有欠考虑。”
于存忠不敢答话。
无忌继续说道:“心腹?黑旗卫是某第一支队伍,每一卒皆是某的心腹。才区区千余人就分出哪个是心腹,如有几万人是不是要割据分裂?”
此话有点重了,于存忠闻言一激零,赶忙俯身道:“属下不敢。”
但于存忠却听得分明,守备言中的“几万人”、“割据分裂”让他隐隐明白,自己的上司志向比他想像的要大得多。
无忌扫了他一眼,停了停道:“某希望汝能依旧将黑旗卫如同团结军一般,替某带出一支种子队伍,某要看到日后每一个士卒都能成为一个队正、校尉。汝需深刻反省,再有让某听到军中有人分派结党之事,哼……。”
于存忠这下听得更清楚了,千余人成为校尉队正,那该是多少人的军队。
“擂鼓聚兵。”无忌甩了下衣袖,出了军帐。
“诸位兄弟,某掌黑衣卫以来,今日是第二次站在这和大家训话。今日发生之事诸位应当都知晓了。心腹?何来心腹一说?在某眼中,黑旗卫军中只有一种人,那就是我的兵。”无忌停了停,扫了一眼台下兵士的面,场内鸦雀无声。
“某鼓励你们练兵须真,那指得是练兵场上,不是练兵场下。训练结束之后,你们就是袍泽,是一个帐篷内睡觉,一个大锅来勺饭的兄弟。”
“某想问问,今后还会有此种事情发生吗?”无忌肃然问道。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台下兵士齐声喊道。
“令。于存忠监管不力,领二十军棍。周治文、陈啸忠聚众斗殴,领二十军棍,余者参与众人各领十军棍。某向诸位保证,自今日起,黑旗卫军中自校尉以下所有官职,皆凭军功晋升。可好?”
“守备威武。”近千士兵大喊道。
无忌背转身去,冲于存忠说道:“绝不容许在某的军队之中,分有派系。汝须谨记某的话。”
“遵命。”
无忌回到衙门带着县丞县尉等众人前去看望受伤士兵。
没想到来到的医馆竟是那天的医馆。
“这是本县最好的医馆了,卢神医医术医德皆为人称颂。”县丞田知全如是介绍道。
无忌虽然尴尬,但眼下伤兵要紧,也顾不得了,心中默默祈祷,但愿不被人认出才好。
因为伤兵太多,馆内放置不下,所以伤轻的兵士就全安置在馆门外了。
无忌耐心一个一个抚慰过去,让他们安心养伤。
来到馆内,只见两个青衫女子正在为伤兵诊治。
田知全向无忌引见那个正弯腰在为伤者治疗的女人道:“明府,这位便是本县的卢神医。”
卢神医直起腰来,转过身施礼道:“民女卢诗韵拜见百里县令。”
卢诗韵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衣服,就像是春天晴朗的天空,晴空下清澈的湖水,湖水中倒映着的远山,美得神秘而朦胧。
她的腰非常纤细,就像是春风中的杨柳。她的眼波比珠光更美丽,更温柔。世上的女子有千百样美,而这样的美,却似不在人间。
青,是一种美丽而神奇的颜色,看到它,有人会想起“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样的出类拔萃、矫然不群,也有人会想到“青青子矜,悠悠我心”这样悠悠流传的宛转情思。
青如远山,青如春树,青如**们眼中的泪水。忍不住想起这样的古老诗句:“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哪边?眉眼盈盈处。”一个女子流光宛转的眉眼深处,是多少痴情少年梦的归宿。
身着一袭青衫。如同旷谷中幽兰。
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敛而不露,本应不似凡间的人,却偏偏又是女人中的女人。
“出尘脱俗的卢诗韵,究竟会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子呢?”无忌不禁在心中自问道。
“明府,明府……”田知全在边上轻轻叫道。
“大郎,大郎……”阿仁在边上着急地喊着。
“额……”无忌终于回过神来。
“那,那什么,哦,对了,卢神医不必多礼。”无忌有些慌乱。
“咦,他不是那天假冒……”卢诗韵边上的丫环认出无忌来了。
“小翠,闭嘴。”卢诗韵拿眼轻轻一瞪小翠。
回身向百里无忌轻轻一揖道:“小仆无礼,还望县令恕罪。”
“明明就是嘛……。”小翠低声咕哝着,说是低声,实际上屋内的人都听得见。
“哦……哦,是这样。”无忌更显慌乱,忽然他眼中闪过伤兵的身影,这对他来说就是一救命稻草啊,“某来看望受伤兵士,卢神医,不知兵士们的伤势如何?”
“基本上无碍,都是些跌打损伤。只有三五个或手臂骨折或小腿骨折,将养些日子就会好了。”卢诗韵淡淡地答道。
“那有劳卢神医了。”无忌慢慢地恢复了正常。
“百里县令不必客气。”
“不知卢神医对金簇伤可有心得?”无忌已经完全冷静下来。
卢诗韵答道:“民女家传医术便是金簇外伤。”
第三十七章 广囤粮
出了医馆,回到衙门后院,无忌才觉得背后冷汗的丝丝凉意。
卢诗韵的美。
让无忌觉得就象身处在一片白雪覆盖的原野之中。
想举步,却不敢落足,生怕因为自己跨出的一脚亵渎了这一片洁白。
连伸出一根手指去触碰一下都舍不得,生怕自己轻轻一触,会惊吓到隐身其中的精灵。
“这便是一个不属于人间的女子。”
无忌最后下了这么一个总结。
回去的路上。
阿仁平静地说:“英雄难过美人关。”
阿义感叹道:“大郎的定力在那一刻形同虚设。”
魏璘轻轻地劝告道:“别忘了,子青汝已是有妇之夫。”
自认玉面郎君的百里康若有所思地说道:“在那一刻,我已经深深知道,我没希望了……。”
军营斗殴事件渐渐平息。
黑旗卫也继续日日刻苦操练。
无忌虽然还去过几次医馆,但不知是无忌不好意思还是卢诗韵故意回避,两人除了寒喧客套,就没有说什么了。
驿卒传来一个消息,巴东西南边上的大理建国了。去年,原大义宁通海节度使段思平会合黑爨、松爨三十七蛮部,自石城攻大理,大义宁帝杨干贞兵败出逃。天福二年,段思平建国大理,建元文德。
无忌知道,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时至六月底,后院的种植终于接近尾声,该是时候收获了。
无忌召集了阿仁、魏璘等人亲自动手,仔细地采集,由主薄徐世铭负责记录产量。
从土中扒出一串串沉甸甸的番薯,过程无疑是欣喜的,惊喜的。
整整忙了一天,仔细地检查是否有遗漏后,主薄徐世铭也报出了这一亩地的番薯产量。
四十九石半。
是徐世铭、魏璘二人反复计算了五次的结果。
除了无忌,谁都不相信,的确很难让人相信。
众人短时间内已经无法理解这个数字。
近五十石代表着能补给九百黑旗卫七天口粮。
这仅仅是一亩地的产量。
无忌知道,推广之后普通下等田达不到这样高的产量,因为农田的肥沃度,种植的人的技术,和各种原因都会限制产量,但无论如何,一亩平均产量达到三四十石左右应该不成问题。
夜晚,衙门后院。
一桌丰富的酒宴,既是庆祝,也是议事。
桌边围坐着百里无忌、百里仁、百里义、百里康、魏璘,现在多了一个徐世铭。
众人正在讨论以后番薯推广种植的事情。
百里义说:“如此珍贵之物,当然要关起门来自己慢慢享受。”
百里仁说:“鉴于此物产量高得离谱,应该先自己大量囤结,推广之事留待日后再说。”
百里康说:“这种事大郎怎么说就怎么做。”
魏璘说:“独乐乐不如群乐乐,好东西应该大家一起分享。”
徐世铭建议道:“明府,下官认为现在还不适合推广。原因有三,一是现在种子还少,虽说有五十石,但据目前来看,插苗的方式还不能被百姓接受,最简单的种植方式是切块种植,这种种植不需要有经验之人的指导,最易推广,但估算下来一亩田就需要至少半石种子,也就是说,现在只够百亩地的种植。二是现在推广不妥,百姓田中已经种有稻谷和其它作物。三是下官建议以现在五十石种子的量,明府还是自己派人种植条件最合适。”
“自己派人?就我们现在这几个人种百亩地?”无忌心情正好,开了句玩笑。
“明府手中有黑旗卫千余人,既然称为乡兵,当战时为兵,闲是为民。如今种子缺少,插苗的方式种植最省种子。巴东县县衙有官田一千余亩,分出六百亩来种植番薯,有何不可,其为二也。当六百亩番薯收获之时,明府进行采收,百姓见产量丰厚,不需要宣传,百姓下一年自然求明府赐于种子进行种植,其为三也。同时明府还能得到为百姓造福的好名声,如此好事,明府以为然否?”
无忌觉得徐世铭真的长得不错,那根抖动的胡须也不再让人难以忍受了,这连他的三角眼都变得如此可爱。
“徐主薄老谋深算,所言甚善,就按汝说的实行吧。”
无忌一面写信禀报梁震和父亲,一面组织黑旗卫官兵实行再次种植。
令黑旗卫一个营种植一个营训练一个营警戒,三天一轮换。
忙得是不亦乐乎。
经过半个月的努力,番薯顺利种植满了六百亩地。无忌命令黑旗卫移营驻防到这六百亩田边上,日夜进行巡防。
望着那一片无边无际的绿苗,无忌觉得战火好象不存在了。是如此地惬意,心中是如此地空明清静。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少,直至再无一人前来观看。百姓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位新来的少年县令怎么会象他们一样,喜欢种田呢?他们怀疑这田里是不是能种出什么新鲜东西来。甚至有传谣说,县令种的这些田以后能长出金银来。
无忌吩咐,不辟谣不解释。果然,等无忌他们种植完后,谣言就渐渐地没了,甚至连看一眼的人都没了。
从州府的回信传到无忌手中。
百里元望在信中说,番薯既然已经种植成功,同意从明年起可在秭归一并推广种植。到时让无忌派人运送种子去秭归,途中派军兵护送,归州也将派军队前去接应。另外提醒无忌,这次收获之后,须向江陵大王禀明情况并献上种子。
梁震的回信也由阿康亲自取回来了。
梁震信中说道:“子青,得知番薯此物种植成功,甚为惊喜。此物产量如此丰厚,实属罕见,自古未闻。有此物在手,子青大功可成。然为师要正告于你,切不可起谋反之心,自故没有谋反者能得天下太平。汝若反,则名不正言不顺,对上不忠何以治下,当身陷众叛亲离。故汝当静观其变,寻找时机,以谋后动。切记切记。”
拿着梁震的回信,无忌深感梁震拳拳爱护之心。但梁震虽猜到无忌欲成大事之心,但还是小看了百里无忌。就象孙光宪所想那样,无忌从未有过谋反之心。荆南三州之地实在太小,容不下无忌在里面翻筋斗,甚至连转个身都难。
无忌现在所想的不是荆南三州,而是后蜀的夔、忠、万三州。
第三十八章 巴东对
有一天晚上,主薄徐世铭找上门来。
寒暄过后,无忌问道:“徐主薄找某何事?”
徐世铭笑了笑回道:“想与明府聊聊一下天下之势。”
无忌想不明白这徐世铭所指何事,道:“还请徐主薄赐教。”
徐世铭道:“不敢当赐教二字,下官以为,等这次番薯成熟之后,军粮满仓,黑旗卫日益精锐,正所谓兵精粮足,不知明府是否想继续困守巴东吗?”
百里无忌笑笑道:“不知徐主薄有何教我?”
徐世铭道:“某以为此次番薯成熟之后,消息肯定会传向四周藩镇,北方石晋正与汉相峙,无力南征。南方马楚只懂得荒淫享受,无意北上。西边吴越内讧不断,自顾不懈。”
徐世铭停了停继续说道:“唯有东边蜀国(后蜀)皇帝孟昶此人继位两年,初始英明,如今却学起了马楚,观其所为,守成有余,进取不足。明府只要一战慑其胆魄,从其手中取夔、忠、万三州应非难事。”
无忌有些惊讶,这老滑头真目光如炬,自己心底的一些念头他总能猜个**不离十。
“明府,若年底番薯丰收,一旦推广,百姓自然拥护。但明府可曾想过,借给明府千石粮食的朱蒋二位族长会拥护吗?还有地方豪门会拥护吗?他们只会极力阻挠,恨不得把番薯全部毁灭干净,一个不留。”
“为何?”
“明府试想,本县田地土豪所占十之七八,粮食是他们囤结买卖获利的主要手段。而明府番薯一旦推广,产量迅速上升。试问还有百姓买他们的高价米吗?到时米价暴跌,豪强所囤之粮还有何用?”
无忌闻言悚然一惊,这老滑头还真是个诸葛孔明的样啊,这也能想到。
“徐主薄可有什么好办法?能让豪强不阻挠番薯推广?”
“方法有一个——杀!”
老狐狸够狠,这叫我怎么下得去手,再说了,上半年人家还借我千石粮食呢,现在债没还,再去砍了他们脑袋,这叫天下人怎么看我?无忌心中思忖。
“杀之不妥吧?”
“明府可是担心坊间议论于名声不利?下官可以安排人进行暗杀,人不知鬼不觉。还可以先诬其谋反,再拒捕杀之。”
看他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样,无忌发现越来越讨厌了,那胡须也变得讨厌了,喝道:“住口。徐主薄,汝这是欲陷某于不仁不义啊。朱蒋若是反对,也是心忧他们利益所在。未教而诛,朱蒋等人还未阻挠,仅凭你我猜测,就杀之。要律法何用?此事不用再提,某不杀无罪之人。”
无忌有点怒了,梁公怎可推荐如此腹黑之人,可没想到事情接下去会演变成这样。可无忌却怎么也预料不到徐世铭接下来的举动。
徐世铭闻言竟然笑了,倒金山推玉柱,五体投地拜倒在无忌脚下。
这又唱得是哪出啊,无忌连忙道:“徐主薄怎么可行此大礼,某没怪你,只是……。”没等无忌说完。
徐世铭郑重其事地说道:“某这一生,而立之年幸得遇梁公赏识于布衣,蒙其举荐于大王,虽大王嫌弃,但也落个从八品官职,某视梁公为恩人。本以为只能就此老朽于巴东,未曾想,半百之年又幸得明主,焉能错过?主公在上,受属下一拜。”
呼,这老家伙时不时来一手,真有点让人吃不消。
无忌赶紧将其扶起,道:“主薄太抬举某了,某年少轻狂,还谋求先生指点呢。”
徐世铭道:“主公虽然年少,但心中有大慈悲。杀该杀之人,赦该赦之人。为天下主者当有此胸怀。”
无忌听着觉得有点受不了了,连忙拦住徐世铭的马屁,道:“先生言重了,虽只有你我二人。这种话还是不讲为妙。”
徐世铭躬身答道:“遵命。”
徐世铭回到坐位,端起茶盏看似不经意地问道:“某愿闻主公之志?”
无忌愣了一下,这老头又想咋滴?
这话问的咋这么熟悉,想当年诸葛孔明也是这么问刘备的吧。
这老滑头自认是孔明,我可不想做刘备。
无忌心中不喜欢刘大耳的假仁假意,喜欢曹阿瞒的“休教天下人负我”的磊落。
无忌答道:“天下战乱不息,纲常崩坏,道德沦丧,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子青不才,愿以一腔热血为苍生请命。还请先生醍醐灌顶,开子青愚鲁。”
说得够清楚了吧,某的志向不大,只是天下而已,汝这老滑头如果想让某忠君免开尊口。无忌肚中狠狠地腹诽着。
徐世铭抬头直视无忌道:“自朱温篡唐以来,天下藩镇割据,名义上尊奉中原,实则各自为政。如今石晋占据中原实力雄厚,孟昶偷安蜀地依仗地利,马楚正事荒废不足为惧,南汉无可战之兵,南唐夺吴始建,自顾不暇,吴越苟延残喘。唯北方契丹蛮族方为心腹之患。荆南地仅三州,处于四战之地,晋、蜀、楚、唐四国相夹,随便一方举兵便能倾覆。故,主公若是依仗番薯之力,蓄养精兵于巴东,出其不意攻占蜀地夔、忠、万三州,力阻蜀军于长江,和议石晋,与荆南三州互为呼应,根基可立。楚王马希范昏聩,都城潭州(注13)与江陵相邻,主公积蓄数载之后,聚重兵南下伐楚,便可威慑南汉,南汉嬴弱,可轻易取之。诚如此,与石晋、孟蜀、南唐形成四国争霸之势,则大业可成。”
说到此处,徐世铭从怀中掏出一张地图,平铺在桌上,指谓无忌道:“此蜀地夔、忠、万三州地形之图也。主公以汝父之归州为后盾,先取此三州之地建立根基,再伐楚地立国,而后可图中原也。”
百里无忌闻言细细查看后,起身拱手谢道:“先生之言甚善,茅塞顿开,使子青如拨开云雾见青天。但巴东县地少人稀,最多也征不到五千兵,如何夺取夔、忠、万三州之地?再则,先生如何认为以巴东区区一县之力,黑旗卫千余士卒能一战夺取夔、忠、万三州?况且就算一战能胜,又如何能守望得住三州之地?”
徐世铭说得嘴干,举杯啜了一口茶,抿了下嘴说道:“主公可知三千越甲可吞吴?何况主公只是想取三州之地,并非与蜀决战。再则,有番薯奇物在手,军粮不缺,主公还怕无处募兵么?某听闻主公手中有一支细作队伍,不知道可有此事?”
第三十九章 丰收与战争
这不会也是梁震告诉他的吧……这老滑头知道的太多了。无忌心中有种暴走的冲动。
“先生有话,请直说。”无忌不置可否地应道。
徐世铭笑了笑道:“某知道这支队伍一直主要活动在江陵府一带,打探的大都是些鸡零狗碎的**之事,某以为大材小用了,故想向主公借用这支队伍,早日进入蜀地以建奇功。”
无忌闻言思忖着,自己已将情报网交到百里仁手里,百里仁年少经验不够,确实有些力不从心,而自己虽然知道情报网的重要性,但不知道如何下手。若是徐世铭真能用好情报网,到是一件好事。
徐世铭会是个好手吗?
百里无忌决定赌一把。
“这请求我准了,但我有一个要求,希望先生答应。”
“主公请说。”
“情报网现在是百里仁在负责,先生借用情报网,我希望百里仁能从旁辅助先生,顺便先生也可时常指点一下他,让他有些长进。”
徐世铭道:“这个自然,属下遵命。”
今天这一席话,让百里无忌下定了西进的决心,也奠定了徐世铭在无忌心中军师的地位。
无忌心中感叹道,皆说君选臣,却不知臣亦选君,当年曹操误杀伯奢,为了一句“宁可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痛失陈公台,想来曹操夜深人静之时,必也扼腕痛惜。
人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孰不知,道相同,亦可不相为谋也。
晋天福二年九月。
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石敬塘,也就是契丹人的“儿皇帝”那边出事了。
后晋天雄节度使范延光造反了,这范延光本是后唐之臣,当时好汉不吃眼前亏,上表归顺了石敬塘,可心不服啊,一直找机会谋反。
石敬塘也不傻,明里封范延光做了临清郡王拖住他,暗里调兵遣将对付他。
这不,范延光刚一造反,石敬塘就想好对策了,派后晋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昭信节度使白奉进一千五百骑兵,驻于黄河南岸的白马津,以防备范延光渡黄河;侍卫都军使杨光远则率一万步骑屯于滑州,杜重威屯兵于卫州,昭义节度使高行周驻兵于相州,成三面包围之势。
石敬塘派杨光远的副手张从宾率五千河南府兵攻打范延光,可万万没有想到,范延光的口才竟是如此之好,临阵策反了张从宾。而且还杀石敬瑭之子河阳节度使石重信,又领兵杀入洛阳;杀了东都留守石重义等,把官仓内库洗了个底朝天,然后再进军汜水关,逼进汴州,这下好了,老巢危急,后晋朝野震动。
此时的对范延光的三面包围形同虚设,只好重新排兵布阵。重以杨光远为魏府行营都招讨使、兼知行府事,以高行周为河南尹、东都留守,以杜重威为昭义节度使、充侍卫马军都指挥使,以侯益为河阳节度使。
这次的安排非常有效,杨光远在六明镇击败范延光的部下孙锐、洪晖,斩首三千。接着杜重威、侯益在汜水关全歼张从宾所部一万余人。攻克汜水关后,张从宾逃跑途中淹死在黄河之中。
范延光见大势已去,就想要投降,虽说投降输一半,但能保命呀。没想到石敬塘不允,范延光只好拼命,死守着广晋府。这么围了一年城,城里粮草也吃光了,没办法,为了不饿死,开始吃死人,直到杀活人,人肉可以卖到一百二十钱一斤。别说城内,城外围城的晋军也是兵疲马乏,坚持不住了。双方开始讨价还价,终于敲定。饶范延光不死,并去大镇当节度使,于是范延光降了。石敬塘封范延光做了天平节度使,并赐铁券。而原先的天雄节度使则由杨光远继任。
这就是后晋有名的“三镇连叛”。
所谓宁当太平狗,勿为乱世人,说的大概就是这吧。战火之中,百姓从来都是炮灰。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无忌听到消息后非常地失落,失落于自己的无力,无能为力。
只能暗自咬牙,拼命训练黑旗卫。
可怜了黑旗卫官兵,这段日子的体能提升到了极致。
“守备是不是打算要打仗了?”这是官兵们心里唯一能想到的。
如果知道无忌只是渲泄心中的失落感,估计官兵们说不定要静坐抗议了。
徐世铭看在眼中,自然体会得无忌心思,但眼前兵未精,粮未收,根基全无,有何实力敢与石晋相抗,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逐带着百里仁努力经营巴东内政,为无忌的大业栽下根基。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种番薯自然得番薯喽。
十一月初。
无忌迎来了番薯第二次收获。
收获当天,百姓们成群结队地来观看黑旗卫官兵的收获过程。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从绿油油的藤蔓铺天盖地成长在田里时。
百姓的兴趣也一天比一天浓厚了。
今天所有得知衙门要收获作物的百姓,都前来围观。
揣测着田中是不是真的能挖出金子或者银子,更或者是祥瑞?
而当灰不溜丢,长相难看的番薯一串串被提出地面时,可想而知,久种田地的百姓们就是傻子也知道,自己要是种上此物,就再也不会挨饿了,巴东县从此再也不会有饿死之人了。
收获的过程,是黑旗卫官兵的欣喜和围观百姓羡慕嫉妒恨交织的过程。如果不是徐世铭事前安排黑旗卫官兵在旁边守护采集的话,也许哄抢早已经发生。
无忌不觉得往徐世铭那瞟了一眼,这老滑头真是个人才。
收获完毕,番薯放进徐世铭早已准备妥当的粮仓。
衙门中每个人,上到县令下至衙差,包括黑旗卫的每个士卒,此时的心中被沉甸甸的番薯填充得满满的,自然肚中也是被番薯填充得满满的。
可百里无忌知道,战火已经开始燃烧了,这次的收获不过是开战的前奏,任何一个藩镇都会想将番薯占为已有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大家也累了,庆功宴之后,各自欢笑着回去睡了。
在这个夜里,唯有百里无忌睡不着。
也许,还有徐世铭。
第四十章 黑旗卫扩编
第二天,无忌还没起来。
阿义就急急地前来禀报:“大郎,百姓们把衙门堵了。”
无忌一惊,治下发生民乱那可是丢名望的事。
连忙穿好官服,前往衙门门口。
可刚出后院,就被几人给拦下了,这两人好脸熟。
县丞田知全在边上提醒:“明府,江南朱氏族长朱彭亮与江北蒋氏族长蒋季良已经等候很久了。”
“哦,朱蒋二位族长找某何事?对了,是不是来催要某借的粮食?”无忌记起来了。
朱蒋二人赶紧摇头否认,蒋季良抢先说道:“百里县令说笑了,某哪敢前来向县令催粮,只是听说百里县令最近种出一种叫番薯的东西,产量丰厚。不知是真是假?”
朱彭亮在边上连连点头,表示他问的也是此事。
无忌突然想起徐世铭的话,谨慎地答道:“确有此事。”
蒋季良说话:“老朽与朱族长来的意思,是想请百里县令赐下种子,推广种植,造福百姓。老朽与朱族长愿意将家中存粮全部捐给县令以充军粮。”
“额……,这似乎于徐世铭的猜测不一样啊。”无忌心想,撇了徐世铭一眼,只见那老滑头正讪笑着,仿佛在说,我猜中了开头,却猜不中这结局啊。
无忌对朱蒋说道:“二位族长,随我去衙门口吧,你们的请求想来和衙门外百姓的一样,某一并回答就是了。”
无忌出了衙门口,天啊,这就是人海吧。
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人头。随着衙门口道路的延伸,一眼望不到头。
县衙的衙差们已经在门口筑起一道人墙,防止人群冲入衙门内。
见到无忌等人出来,人群开始骚动,一排七八个老者走出人群。
阿义阿康赶紧挡在无忌身前以策周全。
无忌举手轻轻拨开阿康和阿义,上前一步来到众人面前。
这时,这排老者互相搀扶着一齐上前同时跪了下来。
无忌赶忙上去搀扶。
不想被老者轻轻挡开了。
“诸位长者,有什么事就请起来说吧,如此大礼某可不敢承受啊。”无忌无法可施。
只见当中的一位老者开口说道:“百里县令,汝新任巴东,老朽等未能箪食壶浆以待县令,某等大罪也,今日某等齐来向县令赔罪。”
说完,竟与其余数位老者一齐伏拜了下去。
百里无忌赶紧闪过一旁,不敢受这些老者伏拜大礼,想来也是,这七八个老者年纪加起来都好几百岁,受他们俯拜,岂不是要折寿啊。
无忌待他们拜完,再上前拉着中间老者的手再三央求道:“诸位老丈,有话请站起来说,但有所请,某必定尽心办理。”
中间老者问道:“百里县令,老朽闻知汝有一奇物,种于地下,可产出丰厚粮食?”
无忌答道:“确有此事。”
老者说道:“老朽等代表巴东全县乡亲,恳请县令赐下种子,造福本县百姓。”
说完,这排老者又一齐拜伏了下去。
无忌见拉不住,也就不拉了,再次闪开一边。
扫了一眼面前的众人,暗中思忖道,想来百姓这是以为我不愿意将番薯种子送给他们,我本就想推广种植,虽然现在番薯种子不多,但推广一个县想来还是可以满足的,如此不如就应了这些百姓,也好为自己攒些许名声。
无忌转头,开始说道:“诸位乡亲父老,几年前某遣属下去往千里之外的海岛上寻得此物,本意便不是用来种在家中观赏的,而是用来造福百姓的。诸位尽可以放心,某保证会将番薯种子分发到每一家。之所以到现在还未发放给诸位,那是因为种子太少,某经过两次培育,如今应该足够全县百姓种植了。至于发放的方法程序,当有本县县丞、主薄和各位族老、里正商量,并由专门的衙差指导种植方法。”
老者们和四周围观的百姓们闻言大喜,心中的愿望竟然轻易地得到了满足,皆感佩于百里无忌的无私,齐刷刷地一齐跪下呼喊道:“百里县令大德。”
远处的百姓没有立即听到无忌说了些什么,但在前面的百姓将无忌的话传下去之后,随即也是跪拜呼喊,那场面,就如同一**潮水般往四周扩散,一阵阵地呼喊声让衙门前的百里无忌众人不觉得心神激荡。
边上徐世铭则抚着三角胡须连连点头。
无忌眼神流转之处,仿佛有一袭青衫闪过,又淹没在那浩瀚的人海之中。
许久,许久。
人群的欢呼之声渐渐平息。
中间那位最为年长的老者含泪对无忌说道:“老朽七十有三,见证了巴东所任县令二十有余,清官有之,但更多是贪官。象百里县令这样心怀百姓的县令,老朽一生仅见今日一回,老朽感佩莫名啊。县令与巴东有大恩,老朽等回去便宣告乡里,家家户户必为县令建立生祠,早晚供奉。”
说着就又要弯腰,边上的老者也欲再次下拜。
无忌这次不想让了,赶紧搀扶住中间的老者,趁机稍稍歇了歇,开口继续说道:“各位乡亲父老,建生祠之事万万不可,某年少,若建生祠,岂不折煞我么?只是……。”
无忌顿了一顿,这前排的老者皆是人精,便知无忌有些为难处,互视一眼,由中间的老者开口问道:“县令有何难处尽管开口,老朽等必定号召全县百姓为汝去办。”
百里无忌思忖了一下,说道:“某确有一事想问,都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某虽有心想推广番薯,造福天下苍生,但现在的种子不足以让天下人种植,本县百姓种下如此奇物,必遭周围有心人窥探,若其纵兵来抢如何应对?巴东县如今只有千余黑旗卫,防备土匪盗贼绰绰有余,可如说想与军队对抗,那便是螳臂挡车了。”
四周的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
前排的老者岂有听不出来言中意思,相互窃窃私语了一番,对无忌说道:“百里县令,老朽等商量过了,本县每五户选出一个精壮,交与县令扩建黑旗卫,卫戍本县。不知县令意下如何?”
巴东县一万八千多户人家,五选一就有三千余人,小小巴东县挤出如此数量青壮亦属不易,如此加上原来千余黑旗卫,可以扩充至五千人了。
百里无忌见目的达到,便拱手道:“如此某就感谢诸位老丈、诸位乡亲支持了,有了这些精壮,加上原有黑旗卫,某就有能力卫戍巴东,诸位也能安心生产了。诸位都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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