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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师三定律全文阅读

作者:笑狮弹剑     法师三定律txt下载     法师三定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一章 选择道路

    玺克在车上睡了一晚,包在浅蓝色有草香的毯子里睡地板,隔天蜥蜴车在某座城市停了下来,说是有孩子要下车,也有孩子要上车。玺克感觉到车上的人少了一个,又多了两个,但他完全没有印象。当蜥蜴车在地上停下时,他望向窗外,感觉就像眼睛瞎了一样,什么都看不到。

    他开始回想他所知的魔法理论哪些可以造成这种效果,又该怎么回避。他真的很想知道那个白金色头发小男孩的名字。名字只是某物的附加物,本身并不代表什么,也无法表达本质,知道一个人的名字,和认识一个人是完全不同的。但是人类需要名字来联系,他想和那个小男孩联系上,所以他想知道他的名字。

    阿咪在外面送行,阿洒看玺克拿一堆纸趴在桌上画法阵,就走过来对他说:就算你解开了秘密,你也不会使用它的。

    呃,我还是想试试——

    阿洒看了一眼玺克的法阵:不是环境对你屏蔽了那些讯息,拒绝那些讯息的就是你自身。是你为了保护自己才故意遗漏的。等你找到记住的方法时,你也会一并知道为什么你必须那样保护自己。所以就算你知道方法,你也不会用的。

    那就等知道了再说吧。玺克认真的说。听起来他在知道方法以后还有个选择要不要冒险的机会,那当然是等那时候再来决定。他把画过的纸放到旁边,拉另一张白纸过来,照阿洒刚刚提示的方向重新画法阵。

    阿洒挑起一边眉毛:你哪天会不会掉到夹缝世界里去?

    放心,我叫法师,掉到哪里都回得来——通常啦。

    我会请埃基那瓦先生去救你。阿洒非常认真的说。

    那真是非常感谢。玺克也十分认真的说。他还真没把握他不会哪天施道法术把自己炸进夹缝世界里去。以前他还觉得自己算是知道要回避危险的人,只是因为实力坚强,所以对一般人来说有风险的事情,他作了不算危险,在经过魔界酒的教训之后,他不再对自己抱持这种不实幻想。

    阿咪回到车厢里说:出发吧。省长大人说往王谷的路开了。

    你要看王谷开门吗?阿洒问玺克。

    要!玺克在一秒内回答。

    ※※※※※※※※※※※※※※※※※※※※※

    玺克走到驾驶座去,他通过门时明明感觉门框上缘离他的头还很远,站出来以后,门框上缘就快碰到他的头了。

    四周什么都看不到。他们好像漂浮在一片空茫中。之前即使看不到景色,玺克至少知道他们飞在大地之上、空气之中,但现在他们跟任何东西之间都没有相对关系,除了他们之外没有任何东西存在。

    玺克努力的想要看到些什么、感到些什么,但这让他觉得好像连自己都要消失不见了。玺克确定一定有什么东西在,否则他不能感觉自己的存在受到了威胁。他的脑袋想到了一个也许无关的事情,在艾太罗语现代用法里,有没有和无两个词汇去解释同一个状况。但他在龙的魔书馆里读了不少古老典籍,在年代极为古老的古文中,对照前后文,玺克感觉在那个时代,这个字似乎具有一种没有无法包含的意义。那是一种在各种没有堆迭到了极点后,才会出现的另一种环境。

    就像现在。

    这个世界什么都不剩了,那还会有什么在?还有世界运转依循的道理在。即使是现在这个状况,也是在道理之中。

    明明什么都没有,玺克却觉得非常壮观,就是这样的空无让他理解了什么是无限。他想要探索这个世界,于是身体越来越往前倾,猛然阿洒从后面拖住他的上衣,把他扯回来:节制点,艾太罗法师就是这样,要不是我看过很多这样的家伙,可能就来不及抓你回来了。等你有本事自己到这里的时候再下去晃,现在还太早了。

    我认为只要是法师都会想跳下去。玺克试图用我不是特例辩解。

    不,垛洲法师会吓到不敢张开眼睛,死抓着车子不放。他们说这是世界末日还什么的。阿洒说:艾太罗只有那些特别没用的才会吓到,垛洲只有怪人会喜欢这种感觉。

    为什么?玺克坐正问。

    不知道。我只能叫你如果交了垛洲的朋友,别带他到这里来。

    玺克点点头。虽然不是很懂,不过他想到一个听小碴讲过的艺术差异。艾太罗无论绘画、书法还是文章都讲究留白。不去画、不去描写对艾太罗人来说是一种重要的表现手法,运用留白的能力是大师的证明。但是垛洲人看不懂。他们看艾太罗国画会觉得很厉害之类的,却无法欣赏留白。他们的画画布总是塞满的,不留空白处。玺克现在感觉,这个艺术上的不同点可能在相当程度上反映出双方文化的基本差异。

    阿洒补充说:除非他是个怪人。

    怪人的标准是?

    你交到的时候就会知道了。

    好吧。玺克坐正,点点头。

    世界根本就还没开始,哪来的末日呢?阿洒说。

    世界还没开始吗?玺克惊讶的问。

    当然还没开始!阿洒说:现在还在准备呢!就像婴儿在妈妈肚子里一样,你会说那孩子已经出生了吗?他以为他已经到这个世上了,其实还要再等上几个月呢!等世界开始的时候你们就知道了,现在跟你们说也还太早了。就算跟胎儿说春花冬雪有多美,他又怎么能想象?

    玺克想了一下,只好回答:好吧。

    有些法师喜欢偷跑几步,这实在不太聪明。还没准备好的胎儿就离开妈妈肚子,这不是很危险吗?大部分都回不来了,有个名字是……的法师是回来了,却也不成人样了。

    玺克记不住那个名字。他用妖精语问:不成人样是指不是人?

    不,是不成人样。

    玺克想了一下,不懂,似乎也不可能在问过以后搞懂,于是闭嘴。

    由于四周什么都没有,虽然埃基那瓦先生一直作出往前爬的动作,但玺克并不觉得自己有在前进。

    要开门了,听好。阿洒指指前方。

    玺克听到铃铛的声音。埃基那瓦先生一直在爬行,铃铛声音逐渐变大,如果铃铛的声音开始变小,牠就会作出转向的动作,然后铃铛声就会再度变大。

    在无中有什么东西慢慢凝结起来。在它凝结成实体的一瞬间,无就此消失。

    当玺克注意到的时候,蜥蜴车已经处在一个山洞里,缓缓降落在地面上。四周要不是隐藏着东西的黑暗,就是被蜥蜴车吊灯照亮的洞壁,上面爬满了探头出来的树根。再也没有无了。树根从顶上垂下,几乎要碰到车顶。玺克探头朝车后看,后面很黑,看不出来有没有山洞入口。

    往前看,有几个地方被东西覆盖,不知道后面有没有路。

    阿洒说:门已经开了,再来要靠你自己走过去。

    阿咪也探头出来挥手:我们在另一边等你!

    哪里有路啊?玺克问。

    阿洒说:你前进就是了。

    玺克慢慢爬下车,朝那几个可疑的地方靠近。

    有个地方被垂落的树根盖住,从缝隙里可以看到后面一片黑,树根不算太粗,应该可以砍开。一个地方是道砖墙,上面有很多缺损,可能撞一下就开了,没有缝隙能看到后面。最后一个地方是厚实的整块金属门,站在前面可以感觉到下方门缝里吹来的风,但没有门把,推一下也不会开。

    玺克拿祭刀用法术切门,切开第一层,他用很大的力气把金属板剥下来,却发现里面有格子状的夹层,后面还有一层金属。玺克换了口气,把另外两条好开得多的路抛在一边,继续切门。不管要不要走过去,玺克不把这道可恶的门切穿、看到另一边长啥样,他就是不爽!

    玺克花了很多时间,弄到满身汗,终于把金属门凿穿了。另一边看起来是个人造的空间,是在萨拉法邑朵很常见的平民空房间:油漆墙和磁砖地、天花板有电灯。

    玺克走进去,看到有三条不同方向的通道。

    一条通道是花岗岩地面,中间铺有地毯,彩绘天花板和大量装饰圆拱,每幅图案都不同的镶嵌玻璃窗,两边墙上装着镀金、造型华丽的灯具。华贵气派宛如玺克在书中图片上看到的异国皇宫。

    一条通道很黑,看起来很像矿坑通道,由矿柱和木头支撑,煤气灯的光闪烁不定。地上有些闪亮的石头,玺克眼尖的看出那些可能是金矿,但理智告诉他那也可能只是很像金子的其他矿物。

    一条通道是跟这个房间一样的材质,墙上还有工业量产品的绿底金属框公布栏,里头贴着很多复杂的数学计算式,还有各种像是北极熊族群数量、某座岛上鸟类的演化之类的统计资料。这条路看起来很干净,但也很寂寞。

    玺克选择最后一条通道。

    玺克走过通道,走出山洞来到室外。这里是被树包围的林间空地。从树种跟气温判断,海拔并不高。树林间有三条小径可以走。

    一条是石板路,但被埋在长到腰部的草里,应该很久没人走了。一条是泥土路,上面有车轮的痕迹,两边草被压平了,中间的土硬到长不出草。一条是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诡异的宝石阶梯。

    玺克走上第二条路。

    走了一小段时间,周围景物开始改变。出现一些玺克不认识的植物,玺克怀疑那是这个地方特有的魔力变种植物。树变得透明,带点蓝或绿。玺克可以看到水在里头流动,也看到年轮一层一层,透明和比较不透明的变化。

    玺克走着走着,走到一片草原上,看到蜥蜴车在那里等他,两个妖精在驾驶座上翘首盼望。

    他来了!阿咪大喊。

    上车吧,我们带你进城。阿洒说。

    我要是走错会怎样?玺克爬上驾驶座同时问。

    不会怎样。对走的人来说没有走错这回事,总会到达某个地方的,只有自己满意不满意的差别而已。

    玺克耸耸肩。阿洒似乎在暗示玺克的选择会反映出他的未来。但就妖精的世界观来说,观察一个人玩游戏本来就是看出一个人未来的好方法,所以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像是某人玩牌时怎么出牌,可以看出人的个性,而个性就可以看出他的选择,知道他的选择,那他的未来也**不离十了。

第二十二章 进入王谷

    蜥蜴车在透明的森林里走。树木看起来越来越像冰雕,蜥蜴车的影像反射在上头,扭曲成奇怪的形状。过了某个区域后,树又恢复本来的样子。四周的气氛变了,空气似乎特别的沉静,玺克还觉得身体变轻了。

    走过门、穿过反对之壁、我们到城外围了。阿洒说。

    玺克看到在树林间有很多小小的彩色土丘,仔细一看才发现有很多超级小的妖精在里面进进出出,身高几乎都不超过五公分,要不是穿着鲜艳的衣服,玺克根本不会发现。

    玺克抬头,发现树枝上盖有很多球一般的小房子,外面挂着一层层鳞片般、指甲大的彩色瓦片,住在那里的小个子妖精驾驶很像蝙蝠的飞行器,在他们的空中街道上盘旋。

    橘红色的气球底下挂着妖精语的绿底白字路标布条,飘浮在路口。蜥蜴车朝着青涩果实大道走,经过一条地上长满绵密浅黄色短草的马路。蜥蜴车碾压过去,那些草却一点也没受伤。走在这些草上头,车本身也比较不颠簸了。玺克猜测那是妖精版本的活柏油。

    接着他们又经过昏睡午后湖。湖本身不算大,今天天气好,可以轻易的看到对岸。

    湖面上有很多用单片十公尺长的叶子黏成的船,妖精渔夫拿着钓竿,边打瞌睡边钓鱼。在他们底下,湖里有很大的生物在水面下形成黑影。那么大的生物应该不会活在这么小的湖里。在玺克怀疑这个湖底下通到别处的时候,就像是印证玺克的猜测一样,那个生物往深处潜,不见了。

    这附近树比较少,视野开阔。玺克发现不管往哪个方向看去,最后都会看到高山,看不到地平线。

    再来经过鸣叫镇。阿洒问玺克要不要塞上耳朵。玺克拒绝了。

    鸣叫镇里看不到任何人,看起来像是空荡荡的普通城镇,建筑甚至挺像人类风格的。这里有很多声音。人走路的声音、说话的声音。还有随着一些嗡嗡、嘶嘶的声音出现,物体移动、衣服鞋子被穿着走,声音甚至会在市场上拿出钱币彼此交易。这里住的是风之妖精,大多时候只有他们看得到彼此,别人只能听到他们。严格说来他们不算妖精,据说是从异界迁来的,本土的妖精收容了他们。

    玺克被连绵不绝又找不到原因的声音弄得头昏脑胀,最后还是只能塞上耳朵。

    他看到城市中间的广场上有一座石碑,就说他想看看,阿洒也让车子在那里停了一阵子。

    那是妖精语的石碑,虽然有一些字玺克看不懂,但意思大致知道。那上面说要风之妖精不要忘记故乡的景色,不要忘记他们在自己的世界曾经是人类最好的朋友。因为那里的权威人士突然开始否认风之妖精的存在,而且折磨、杀害说自己能看到风之妖精的人类,他们不忍心人们受到这样的伤害,害怕自己的存在成为人受害的原因,只好全族离开那个地方。但他们一直在等待,有一天当那些迫害人的非人者消失时,他们就会回到人的身边。

    蜥蜴车走着走着,经过一栋相当现代人类化的方型大楼。透过玻璃帷幕,玺克看到一楼里面有大批身高体格都一样的妖精,穿着包裹全身的白色制服、帽子和口罩,以机器人般整齐的动作在几十条生产线上包装和处理食材。玺克抬头,看到大楼上面的横式招牌写着:苹果之梦中央厨房。飘在路口的气球上写说其他楼层还有酿酒中心、面包厂、果酱中心……玺克一直闻到各种食物的味道。

    蜥蜴车继续往前走,到隔壁一栋小一点,只有两层楼的苹果之梦配送中心前面。那里的一楼是开放空间,有大约三十道看起来很像冰箱门的门,每道门上都有一个翻牌式数字表。每次门打开,露出后面的白色空间,白衣妖精们塞进去一批包装好的食材,再关上。上面的牌子就会啪啪啪的换,变成另一串数字。白衣妖精再打开门时,之前放进去的食材已经不见了,他们又塞另外几个箱子进去。

    蜥蜴车继续走,前面出现一个大丘陵,上面满是树和建筑物。玺克一眼就看到最顶端有一座很大的建筑物。那座建筑物全部都是绿色的。墙壁是夏天树叶浓艳的绿、数百扇窗户装饰是日晒减少时微黄的绿、瓦当是小草温暖的绿、屋瓦是高海拔森林严肃冷冽的绿、玻璃是湖水的绿……它本身看起来就像一棵矮而粗的大树。一层层的屋顶像一层层争着冒头的树冠,重重迭迭,让人不清楚哪里才是主殿。它覆盖住了丘陵最顶端的土地,又像一只收着翅膀、缩着脖子的鸟蹲距在那里。中间高、四周矮的建筑,屋瓦像是整齐的羽毛,由中心往外散开。

    玺克很仔细的盯着看,这才分辨出那片绿里面又混了很多真正的树。那些树的根攀在墙上、在屋顶上延伸、枝叶盖住本应露天的庭院和道路。

    玺克大口吸气缓和他的激动情绪,这个景色符合他在书中看到的描述,那是传说中的妖精皇宫绿城。他从没想过自己可以亲眼看见。

    你运气不错,绿城平常都是掩盖起来的。今天正好是晒瓦叶的日子。阿洒说:我们到家了,很快吧。

    花了一天多。玺克说。如果直接从玺克上车的地方过来,就算坐火车也只需要几个小时。

    出发的时候是——阿洒说出一个玺克不清楚的历法日期:——下午四点四十三分,现在是——她说出同一个日期:——下午两点十一分。你看,不是很快吗?

    玺克搓揉自己的脸。假如这是真的,这真是太不科学了,竟然可以走一天多的路程让时间倒转将近两小时。

    你们总是能这么快到任何地方吗?玺克问。

    当然不行,要路开了才能走啊。阿洒理所当然的说。

    玺克觉得,人类大概一辈子也搞不懂哪条路是开的。玺克想起之前阿咪说的,是省长说路开了,他们才往王谷出发的。玺克问:你们一路上说的里长、市长、省长大人是谁?

    他就是那个大人。阿洒说。

    玺克换个问题:他还有别的名字吗?

    阿洒想了一下:垛洲人怎么叫他们?市长大人的名字翻成垛洲语言,再翻成艾太罗语是守护圣人吧。因洲也有很多市长大人,不过不叫守护圣人。垛洲的里长大人是不合法的,说是人类统治者不承认里长大人是大人。阿洒非常认真的对玺克说:里长大人就是里长大人,人类不承认他还是里长大人。很多人类也不想承认自己家有屋长大人,但屋长大人还是一样不会改变。

    玺克稍微有点了解了,不过这不是他的专业范围,于是他放弃探究这件事,改为闲聊:有比省长大人更大的大人吗?

    有啊,国长大人、洲长大人。阿咪凑过来回答,她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星球长大人。

    玺克眨眨眼:还有更大的吗?

    有啊。他的名字不在任何语言里。阿咪高声回答。

    阿洒挑挑眉,对玺克说:有些人类想把他占为己有,所以给他取了名字,结果人类自己成了那个名字的奴隶。为了那个名字争斗、死亡、剥削和被剥削、自欺欺人、逼迫他人说谎,直到深陷永劫之中仍不悔悟。

    玺克本来想问阿洒是不是指教廷过去作过的事,但他很快就想通了,那个名字有许多个,有部分以现代人类的标准而言未必算是名字,就连他也听过其中一些。

    蜥蜴车接近大丘陵。人类会把树砍掉,空出空间来盖房子。但妖精反其道而行。他们把房子盖成奇怪的形状,以便利用树和树之间的空间。于是这里最常见的建筑就是用粗绳把屋顶挂在几棵树中间,再于树干和树干间用竹子、木板和长草编织成的席子搭墙壁。妖精并不在乎这样的房子容易坏,玺克不时可以看到有妖精在拆房子,准备按照树的生长情况加以修改。

    马路宽到能让蜥蜴车前进。按理来说要开出这么宽的路一定有砍掉一些树,但是他们又没有砍出一条直路来,路弯弯曲曲的,经常在某棵特别巨大的树前面转向。不知道他们是用什么标准决定哪些树不能砍。

    有绿皮、头上长着叶子的妖精从树上跳到车顶上,唱了几句玺克听不懂,像鸟鸣一样的歌就又跳走。

    整群皮肤像石块的妖精蹲在路边,围着一个小烤肉摊发出喀叽喀叽的声音,头顶那一小搓绿毛看起来像草。玺克觉得他们要是趴在草丛里,他一定不会发现。

    也有长得很像人类的妖精。一群看起来像人类女性的妖精穿着由无数层纱制成的衣服,浅红、浅黄、浅紫、浅蓝……的渐层色薄纱层层迭迭形成连身长裙。他们坐在树荫下聊天。那些妖精的骨架非常细,好像碰一下就会碎,身材乍看像是非常瘦的女人,但仔细看就会发现他们身上是有肉的,只是他们骨头太细、肩臀又比人类窄太多。除了骨架不像人之外,要不是奇异的银蓝色和银绿色头发,玺克还以为他们是人类。

    还有点时间,我们带着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类,该带他上哪参观好呢?阿洒问。

    阿咪突然变得非常兴奋,她双手握拳说:爱情路!

    阿洒转向玺克说:年轻女孩就喜欢这个。你想去看别的吗?

    我都好。玺克说。这里不管什么东西对他来说都很新奇。

    结果阿洒叫阿咪把车停好,带埃基那瓦先生去休息。阿咪难掩失望的照作了。

    阿洒带着玺克步行走在爱情路上。所谓的爱情路,是一条围绕这座山丘的特殊路线。阿洒边走边向玺克介绍:这是我们妖精的传统。新人要一前一后的走这条路,一路上接受大家的祝福。不过现在不是妖精结婚的季节,所以路是空的。

    玺克问:为什么是一前一后?

    一个跑一个追,这很自然啊。

    玺克不能理解,不过他尊重不同文化的庆祝方式。

    突然有个东西从后面重重的撞上玺克,让他往前跨了一步。他回头看,发现是蜥蜴车上那个黑色短发女孩。她睁大眼睛,非常兴奋的抓着玺克衣服。

    玺克顿了一下,伸手试图抓住她,结果她一溜烟的跑了。跑到五公尺外,发现玺克没追上来,又慢慢靠近。

    调皮的孩子偷溜下来了。阿洒无可奈何的摇摇头:算了,就让她跟来吧。

    阿洒牵着黑发女孩的手,跟玺克三个人一起慢慢散步。

第二十三章 另一组人进入王谷

    舒伊洛奴和雅莫萨搭火车到达蓝湃恩境内,中途换车并穿过关口。因为观光客多的关系,下火车之后很容易就能转搭公车去妖精自治领。

    到了那个说是妖精自治领的地方,舒伊洛奴一只妖精也没看到,只看到许多背着照相机的观光客。四周的山和森林是满漂亮的,空气也不错,不过就只有这样而已。

    义工忙着教大家和妖精相处的注意事项,提醒垃圾桶位置,还有注意阻止部分特别没品的人在植物上刻字。

    舒伊洛奴拿了一张传单。上面用简约的大头风格画着绿皮的小矮妖,手里拿着个大木槌,槌头上钉着很多生锈铁钉,不知道该说这幅图可爱还是恐怖。

    传单上写着:妖精不理会人是正常的。不把人类放在眼里是他们的传统。切记他们并不在乎人类的美德,不要以为自己常行善妖精就会比较热情。如果被妖精骂不要回嘴,从来没有人辩赢过。如果与妖精辩论而输了,或是恼羞成怒动手,很有可能会被变成老鼠。如果发生这种情况请向王谷观光交流协会求助,不要试图用偏方解开,不然可能会变成青蛙。如果已经变成青蛙了,请向……如果仍然执意寻求偏方,最后可能会变成阿米巴原虫,那时候就没救了……

    上面写的东西一点都吓不到观光客。他们还是搭好帐篷在入口堆起水果山,期待会不会有妖精降临。这里是国际级景点,有相当多外国人不奇怪。奇怪的是居然有奇装异服的魔鬼崇拜者出现,跟他们同国的人都露出丢脸丢到国外了的表情。

    真神教属魂派说妖精是魔鬼,不过舒伊洛奴还以为不会有人把那种话当真。毕竟在魔鬼登上垛洲的历史舞台之前,妖精就已经在全球活动很久了。

    舒伊洛奴叹了口气,很能理解那些外国人的困窘。她就有个亲戚是跟魔鬼崇拜者用词相反、本质相同的疯子,每次看到路口的土地公庙都会说那是魔鬼。那个疯子亲戚从来不会根据对象的情况作判断,只要跟她的神名字不一样就是魔鬼,连正神土地公也不放过。

    那个亲戚在路口发作时,她也觉得很困窘。很不想承认这个以无知偏狭为荣的家伙跟自己有关系。

    在舒伊洛奴叹气的时候,雅莫萨去跟义工说话,过了十分钟,她走回舒伊洛奴旁边说:已经向官方通报我们要入境了。另外我们还多了个行李。

    舒伊洛奴一看,在雅莫萨后面跟着一个大个子垛洲人。

    对舒伊洛奴来说,即使不看人种,也可以很容易分辨出因洲土生土长的人,和垛洲人、垛洲长大的人、在垛洲念书的人。艾太罗人的眼神是内敛的,垛洲人的眼神是外放的,当然会有个人差异,但还是看得出来。

    那个男人有一头茶褐色的柔顺长发,相当随便的绑在脑后,在这个季节穿着上面印着可爱猫咪图案的短袖上衣和短裤,背着一个帆布大双肩背包,对舒伊洛奴露出一个可说是在展示牙齿般的笑容。本地男性只有运动员会穿短裤,但这个男人身上的肌肉比例并不高。他的背包上挂着一大串本地各个庙宇的护身符。还有五把旗子。都细心的用塑胶袋包好,似乎是基于一种严肃的,或许是学术上的理由,他必须保护这些东西完好。

    因为眼神的关系,他那双半透明的蓝色眼睛显得特别亮,他静不下来似的在原地小跳。

    这位是凯巳先生,从欧米迪拿国来研究法术的。他签证快到期了,不能等到月圆,所以跟我们一起进去。

    她是舒伊洛奴。

    凯巳用走音严重的艾太罗语对舒伊洛奴说:妳好!

    你好。舒伊洛奴也微笑回应。

    月圆时达国法师可以带队进妖精自治领。舒伊洛奴没有去想为什么雅莫萨能把她这个普通人带进自治领,凯巳是法师却还要等月圆时跟着参访团。她对法师世界的规矩不清楚,因此没有起疑,没想到雅莫萨曾经代表骑士团来过,所以里面有认识她的人。

    雅莫萨带他们离开人群,钻进森林深处。他们走了一阵子小路,来到一棵大树前面。

    雅莫萨指着树问:你们看到什么?

    舒伊洛奴回答:很美的神木。

    梦爷魔种榕,树龄推测六百年以上。凯巳用垛洲通用的羔恩地语说。

    很好,看得到表示你们能进去。雅莫萨点点头。她带两个人绕到后面,那里在树根底下有个像是动物挖出来的洞穴。她拿出一根蓝色的绳子,一头绑在自己腰上,再绑在舒伊洛奴腰上,尾端绑在凯巳腰上,然后带头钻了进去。

    不管发生什么事,绝对不能解开绳子。雅莫萨非常严肃的指着凯巳说。凯巳猛点头。

    接着雅莫萨看向舒伊洛奴,舒伊洛奴眨眨眼,雅莫萨笑说:女孩子比较聪明,我不担心——

    舒伊洛奴有点担心凯巳会卡住,但他似乎没有问题。洞很深,走没多久就什么都看不到了,树根搔着舒伊洛奴的头,过一阵子也没了。两边本来还可以摸到潮湿的洞壁,后来空间大概是变宽了,两手伸直也什么都碰不到。

    什么都看不到,也没有声音,只有腰上绳子的拉扯提醒自己往哪里前进,慢慢的,开始会怀疑脚底下真的有踩到东西吗?自己真的有在前进吗?一直觉得应该有听见东西,凝神细听却什么都没有。无法掌握四周情况使人紧张,感官瘫痪和判断力混淆的恐惧,能够让习惯靠外在刺激确认自己存在的人疯狂。

    舒伊洛奴让自己的心静下来,听自己的呼吸。

    她平稳的走过黑暗。

    他们鱼贯走出树洞。眼前是一座绿色的庭园。不管是矮墙、山形高墙还是旁边的屋子全都是绿色的。参天巨木挡住了阳光,因此出口这里相当阴暗。

    舒伊洛奴看向雅莫萨,却发现她被凯巳缠上了。凯巳拿着笔记本,缩着脖子作出纪录预备姿势,问:这条路有什么象征意义吗?他等了一下,雅莫萨不回答,于是他又问:纯然的黑暗是一种考验吗?雅莫萨还是不回答,他问了好几个问题:会有人迷失在里头吗?里面有岔路吗?

    雅莫萨眼睛转了一圈,说:我哪知道妖精在想什么。

    雅莫萨把凯巳腰上的绳子割断,留在他身上那一截就被拿去当纪念品了。凯巳把绳子解下来,绑上写有时间地点的小标签,郑重卷好放进背包。接着他毫不气馁的,用原子笔把四周景物速写下来。

    雅莫萨笑笑的对舒伊洛奴说:这里已经在妖精自治领里面了。我们先去打声招呼再帮妳找人。

    嗯。舒伊洛奴点点头。

    地上铺着半透明的淡绿色小石子。舒伊洛奴觉得这些石头在阳光下一定会更漂亮。在阴影里,舒伊洛奴几乎不会发现到他们,直到踩上去听到声音才知道脚下是碎石地。但是偶尔,在这么阴暗的地方有几道微光躲过阻挡照在地上,微弱到人眼看不到的照明,却让地上的石头反射出光点。

    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不过这里——难道是绿城里?舒伊洛奴问。她听人说过这个地方奇特的装饰风格,特别闪亮的东西总是放在黑暗里。

    对啊,我们是走外交道路进来的。雅莫萨回答。

    凯巳发现如果是舒伊洛奴的提问雅莫萨就会回答,于是开始煽动舒伊洛奴:快点问她山墙的排法是不是按照天地四象表?他这句话是用羔恩地语说的。说完他赶紧换成艾太罗语再问一次。但他才发出艾太罗语的第一个音,舒伊洛奴就开口问雅莫萨了:凯巳先生想知道山形墙的排法有没有什么依据。舒伊洛奴的外语很强,就专业用语听不懂而已。

    雅莫萨看了凯巳一眼,别过头不理他,对舒伊洛奴说:这里建成的时间比埃文萨尔的时代还早一些。殭尸不会攻击妖精,被恶魔所驱使的人类却会。那时候妖精和妖精使者们为妖精创造了一个避难所,躲避席卷艾太罗的战火。不知不觉间,他们封闭了超过五百年的时间,只和外界保持最低限度的接触,外界没有人知道王谷这个地方。直到大战的时候,妖精使者决定收容人类的战争难民,这里才再度开放。

    所以,这里用的工法和格局依据,都是超过七百年前的东西,比天地四象表要老多了!雅莫萨绕了一大圈回答凯巳的问题。她用艾太罗语说话,但说得很慢很容易听懂,最后一句还用羔恩地语说。

    舒伊洛奴点点头,凯巳猛记笔记。

    雅莫萨带着舒伊洛奴往阴影深处走,凯巳自己跟上。

    舒伊洛奴听到鸟叫声,也看到凉亭桌上有茶壶和杯子,但没看到任何人。她问:这里不是皇宫吗?怎么都没人?

    很多人啊。凯巳讶然说。

    舒伊洛奴两边眉毛都抬起来了,她把凯巳的笔记本拿过来,看到她刚刚才看过的那些景色,在凯巳的UU小说竟然热闹无比。路边全是穿着大蓬裙,长着兔耳或鸡冠的妖精,树枝上有尾羽长达半公尺的鸟。把碗反扣在头上,戴着遮住脸到处跑的细瘦小妖精;骑着猫,穿着盔甲的妖精;还有用长竿子扛着整只烤猪的队伍……

    雅莫萨也过来看凯巳的笔记本:你看到的比我还多啊。她挑高一边眉毛盯着凯巳的蓝眼睛:你有双好眼睛。

    我有巫师之眼。凯巳说。

    难怪王谷会放你进来,小心别被拐去当使者了。雅莫萨说。

    凯巳咧嘴傻笑。

    他们走过一扇对开木门,上面有铜制的大型猛兽头像,嘴里咬着门的拉环。他们走进一个广阔的八角型大厅。头上的天花板是一层层像花瓣形状的木雕彼此堆迭而成,形成像是一朵花朝下开放般的形状。十六根圆柱上都有螺旋爬升的纹路,像是覆满了藤蔓。柱子和地板相接之处总是装饰成一大丛植物的样子,彷佛柱子是从那里头长了出来。地砖每一块都不一样,刻着各种舒伊洛奴不认得的植物图样,还有她看不懂的妖精语名称。阳光透过绿色玻璃从鸟禽侧身剪影形状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留下相同形状的明亮区域。

    从大门走进来,跨过门槛后就会踩上一片金色和绿色交错织成的地毯,一路延伸到大厅深处的台阶上。三层台阶呈半六角型,紧靠着最深处的墙壁,上面有一个类似木头柜子的东西,表面满是走兽的镂空雕刻。两扇门现在是开着的,里面的空间是一张椅子。包括可以靠的椅背和摆着柔软坐垫的椅面,都跟柜子一体成型的藏在里头。

    雅莫萨看着那个柜子,凯巳也是。

    这里的空气有森林的香气。舒伊洛奴看雅莫萨单膝跪了下来,低声唱着她听不懂的歌。那个旋律很简单,却不固定,在每一段的最后一句作出起伏变化。舒伊洛奴和凯巳跟着跪了下来。雅莫萨的声音彷佛在空气中融化,变成一阵阵暖意。舒伊洛奴听见墙壁和天花板上隐隐约约有和善的说话声,她听不懂,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用耳朵听到的,却知道那是一些关于生命的劝诫。

    不知道过了多久,舒伊洛奴觉得好像只有短短的几分钟,雅莫萨站起来说:可以了,我们可以在王谷内自由行动。

    舒伊洛奴正准备站起来,就在这时候,她感觉有人摸了她的头,亲了一下她的脸颊,在她耳边说:当妳的第一个孩子出生时,我会去找他。那个触摸、亲吻和声音都非常微弱,舒伊洛奴觉得可能是自己的错觉。

    雅莫萨带着他们走出大厅,在阴影里钻来钻去,从小门离开绿城。

    在底下的城镇里舒伊洛奴就有看到一些妖精,但还是比另外两人看到的少。

第二十四章 找到了,然后跑了

    接近黄昏的时候,阿洒、玺克跟黑发女孩逛了爱情路一圈,回到一开始的地方。这里是一小片草原,中间有两根深深插入地里的三公尺高大石柱,每根石柱上头又斜放着另一根石柱,这两根石柱彼此互相抵着,在插入地底的石柱上面形成人字型。看起来很危险,但是从上面相连的雨水痕迹看来,这个柱子已经保持这样很久了,可能还经历过几场地震都没事。

    这些石柱是扶持石,爱情路的起点。

    当玺克他们要离开扶持石的时候,舒伊洛奴他们正好从山坡上下来。舒伊洛奴远远的看到了玺克。

    玺克!舒伊洛奴大喊。

    玺克一转头,看到舒伊洛奴站在斜坡上。夕阳从她的左前方照过来,将她染成橘红色,瞬间竟然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舒伊洛奴快步跑下山坡,马尾在身后飞扬。玺克回过神来,真的是舒伊洛奴,她竟然跑到这里来了。

    他的第一个想法是舒伊洛奴有事要到这里来,第二个想法是舒伊洛奴不慎被妖精拐到这里来(他知道妖精喜欢活力旺盛的人),第三个想法是舒伊洛奴在进行观光之旅。当舒伊洛奴跑向他时,他看到舒伊洛奴的表情,才猛然明白,舒伊洛奴是来找他的。

    除了打算送他进监狱和打算害他的人之外,从来没有人像这样追过他。他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骚动,觉得有点难受、有点新奇,他也搞不懂这是什么。

    舒伊洛奴本来想了很多要说的话。像是装出赌气的样子念他为什么就这样跑掉了;或是一脸感兴趣的样子问他一路上好玩吗?但是看到玺克的瞬间,这些预先准备好的脚本全都从脑袋里消失,自然而然的露出笑容。问出口的问题连她自己都想不到:你要去哪里?

    玺克搔搔脑袋:嗯——接下来应该会往南走。我刚出发那几天,在公路上碰到一群大学生脚踏车队,跟他们聊过以后,我想干脆绕萨拉法邑朵一圈好了。

    环萨一圈?舒伊洛奴惊讶的重复一次。

    嗯。我本来只想出来大概半个月、这样。结果发现外面有好多事情值得花时间了解。玺克抓抓后颈,有点不好意思。

    你都碰到了哪些事啊?舒伊洛奴失笑。拉着玺克到旁边草地上坐下,用萨币(确认妖精会收)跟妖精小贩买了果汁,两个人聊了起来。

    玺克想起旅途中的一些收获,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我在深山里碰到一对夫妇,他们教我种旱山莲。他们的方法跟书上写的完全不一样,我都没想到原来可以这样解决崩叶虫的问题……

    我在迷月湖上钓鱼,差点被鱼吃掉!船长告诉我他的家族和迷月大蛇纠缠了几十年了,他的人生目标就是要政府承认迷月湖里有大蛇……

    我发现藏在巷子里的异国菜摊子,他们卖的烤饼好好吃,有二十种以上的配料可以选,他们料里鸡肉的方式……

    我跟活动会场附近的乞丐聊天,他们告诉我他们去过的地方,竟然比我还多,他们常常巡回全国去大众聚集的活动现场……

    我碰到一个退休教授在教小朋友书法,他告诉我他提早退休的原因,教育界实在是……

    我看到那棵千年古木了!真的是超震撼,可恶的山老鼠居然给祂挖一个洞,我们应该要更重视山林的问题……

    我碰到明达爷的出巡车队,他们的旗子上面绣有保佑地区的所有物产。光那面旗子我觉得就够资格收进博物馆了……

    我看到人家说是最美建筑的那栋屋子了,可是我没什么感觉。老实说那像是拙劣的大型玩具……

    我买了一把山笛,不过还不太会吹,听说这个可以召唤山神,不过要够美妙的音色才行……

    我刚好看到车祸,人就这么走了。

    我误入别人的私人花园,被保镳追……后来被抓着手脚扔出去……

    我看到在错误季节开放的花,虽然跟四周景色完全不配,可是还是好美……

    我碰到新的科技产品首卖日人潮……

    我走了一整天,什么人也没碰到,连牛也没有……

    玺克说了好多故事,舒伊洛奴静静的听,不时提出几个问题,她的眼睛捕捉玺克雀跃的神情,把他因为吸收了大量资讯而变得灵动的目光看在眼里。这些事情玺克今后要花上好几年,也许是一辈子的时间,慢慢消化。

    呃、跟妳说这些,妳是不是没什么兴趣?饮料喝完后,玺克有点困窘的停了下来。

    舒伊洛奴轻笑一下:看你说话的样子很有趣。你不会把事情分成有趣和无趣的,你似乎觉得所有事情都是有趣的。听你那样形容东西,就好像这个世界永远都探索不完。

    玺克一时语塞,脑袋里卡了一下,恢复运转的瞬间,吐出了他难以置信自己居然会说出口的话:我也觉得看妳说话很愉快。

    舒伊洛奴一下子脸红了,低下头去。玺克也低下头去。于是两个人一起看到有一个身高大约一公尺,头上绑着粉红色大蝴蝶结的妖精站在他们两个旁边。他穿着大红色拖到地面的长礼服,上面绣着满满的囍字和成双的喜鹊,看起来像是用两只脚站着的雪白狐狸。

    狐狸妖精对他们说:嘛,虽然现在季节不太对,不过人类似乎不在乎季节的。既然不在乎季节的话,有没有装花环、戴花冠应该也没有关系吧。择日不如撞日嘛,良缘不能错过啊。你们两个谁比较主动?

    我。舒伊洛奴说。

    她。玺克说。

    那好,女孩,妳先把身边的重物放下来。狐狸妖精说。

    舒伊洛奴狐疑的把背包交给雅莫萨。

    接着狐狸妖精指向扶持石说:快跑!

    舒伊洛奴看到脚边出现很多金色的小蝴蝶,然后脚就不由自主的动了起来,她跳起来冲过扶持石底下,还一路往前冲。

    男孩,快追啊!狐狸妖精说。

    不等他说完,玺克已经追了上去。

    凯巳大为兴奋:运气太好了,居然能看到跑爱情路的场面!等等我!他追了上去跑在玺克旁边。

    雅莫萨拿着两人份的行李站在原地。刚刚舒伊洛奴和玺克说话时,她一直在教凯巳一些妖精基本知识,她想等那些人跑完一圈就会回来,这时阿洒扯扯她的衣角说:妳的行李掉了。

    雅莫萨看看自己的背包,没有开口也没破,她摇摇头:我的东西都在啊。

    妳弄掉了,只是自己不知道。没关系,还有我们在,这就把她还给妳。

    雅莫萨听不懂阿洒在说什么。她看不到就在她旁边,那个穿皮衣、黑色头发的女孩露出微笑,跳向她,然后消失。

    ※※※※※※※※※※※※※※※※※※※※※

    玺克正在全力往前冲,一转头就看到一个老外双眼放光的跟自己并肩前进,忍不住惊呼:你是哪来的啊?

    欧米迪拿。我叫凯巳,很高兴认识你!凯巳用灿烂的笑容对玺克说。

    我是玺克。

    请当作我不存在,继续进行你的仪式。凯巳用艾太罗语说。

    这么大只怎么可能当作不存在!你好歹也穿个迷彩服、插上几根草或涂泥巴伪装吧!玺克说。就像科学家靠近野生动物时那样。

    等我准备好就来不及了,你把我当成会跑路的木头吧!

    跑路跟跑步并不通用啊!

    妖精看到有人在跑爱情路,全都拿出各种颜色的丝巾对他们挥舞,凯巳开心的挥手回应。接着就是一大堆花劈头盖脸的扔了过来。那些是法术造出来的暂时的花,一碰到地面就会消失。但是一时间视野里什么都看不到,全是像大雪一样的花朵。

    玺克用手去挡,而凯巳张开双手拥抱花雨。跑着跑着,他又拉开外套,像飞鼠张开皮翼一样的伸展开来,一面接住花一面欢天喜地的往前冲。

    虽然以前在首都工作时常看到外国人,不过都没有正式交谈过,凯巳是玺克第一个真的认识了的垛洲人。虽然玺克以前不认识垛洲人,按理来说没有正常的案例可以让他对照,但他立刻明白到,这家伙是个怪胎!

    舒伊洛奴跑过草地,来到一个环型池塘。池塘的外环和内环各有一圈金色的地砖。最中央的圆形台子是雪白的。在舒伊洛奴快跑到的时候,水飞了起来,像是倒过来的瀑布一样朝上流。舒伊洛奴在池边一跳,从水瀑中穿过去。她觉得身体奇异的变轻了。不是那种魔法性的变轻,而是她的力气变大了,身体变灵活了,于是就觉得变轻了。她身上有点潮湿,但没有滴水。她在中间的圆形台阶上停了一下。脚边的金色蝴蝶变多了。

    舒伊洛奴再一跳,轻松的穿过第二层水瀑往前跑。水瀑随即落下,恢复原状。

    玺克和凯巳冲到了池塘旁边,水又激烈的翻搅起来,凝聚成类似巨蛇的形体,周身缠绕闪电,对着两人发出警告的嘶嘶声。那条蛇的头形状不定,有时看起来像狼,有时又看起来像牛,有时甚至会像人。牠要是能固定下来的话,不管怎样都不至于会让人害怕,但是就因为牠不停的变换,在变化时那个瞬间,牠看起来像是某种熟悉的东西崩溃的模样,又像是另一种自己应该要认识却无法分辨的物体,让人感到害怕。

    玺克记得之前通过这里时阿洒有介绍,这里是恐惧之湖。水会反映出事主的恐惧。

    玺克看着大蛇的眼睛,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人生中许多恐惧的片段。小时候父母过世的时候,恐惧不可知的未来。在村民一个个因为瘟疫死去的时候,恐惧自己最后会独自剩下。在黑暗学院里,无止尽的害怕死亡。在街头流浪时害怕冻馁。

    现在恐惧仍然存在于他的心中。他害怕看起来顺顺利利的一切会突然崩溃,就像他曾经以为安全的家园在一次季节变换里就永远消失。

    任何东西都有可能突然来袭。他过了许多年才知道,他家园消灭的那一年对整个萨拉法邑朵来说都不好过。气候异常加上新品种高传染力瘟疫,就这么消失掉的地方多不胜数。

    谁能保证这一切不会再来一次?除了存心骗人的神棍之外,谁也不敢挂保证。

    但是他必须往前走,即使满怀恐惧,也必须前进。知道自己要作什么,就能克服恐惧。

    玺克深吸一口气,往前走穿进大蛇里,奔流的闪电没有伤害他。他穿过水中抵达池塘另一头,继续往前跑。

    玺克通过以后大蛇就不见了,凯巳追了上去。

    听说在心理测验里,蛇代表金钱。凯巳说。

    你的意思是说我最大的恐惧就是没钱吗?玺克边跑边喊。

    你没钱吗?

    没有!

第二十五章 爱情路的考验

    舒伊洛奴跑上一段白色软绵绵的小路,两边都是摊贩。她感觉推着她跑的力量变弱了,但是她每动一下脚步,往前飞跃的距离变长了。

    妖精摊子看起来跟人类的差不多,只是时间往回倒退了五十年。没有塑胶灯箱招牌,只有用油漆写上字的木板。铁制和木制的摊车上堆满水果和布料。

    一只鹰勾鼻、耳朵垂到肩膀上,腰间绑着一块布的妖精大喊:跑爱情路啊,怎么没有烟火跟酒?这个请妳吃!他扔了一颗紫色的水果给舒伊洛奴。

    舒伊洛奴双手接住,连皮咬下。味道甜甜的,有点像大颗葡萄。她突然感觉脚又变轻了好多,跑步速度一下变快好多。

    她冲到一个铺满炭火的广场。这个六角形的场地上面全是黑色、隐隐吐出红光的闷烧木炭,她再次一跳就跳了过去。

    玺克跑到广场前,炭火一下子冒出火舌,直窜上一层楼高。整个广场变成火海。摊贩们大声叫好、吹口哨,还两两手牵手转圈跳起舞来。

    玺克记得这里是束缚之墙。火舌里有一条路可走,但最后一定走不过去。平常碰到这种情况他可以选择绕过去,但他知道现在不能这么作。如果他现在这么作了,他会失去某些东西,那比被火烧一下(他是法师,准备好再进去就不会受什么伤害)更严重。

    火光逼迫他反省自己的过去。经过刚才的恐惧回忆,他已经知道他人生中最痛苦的是些什么事,而现在他在思考,他是否已经尽了全力去阻止那些事情。

    他是个小孩、他什么都不懂、他太早碰到那么多太重大的事情,这些都是他一次又一次感到别无选择的原因。但他自问,他真的没有别的选择吗?还是他不够努力去找?他记起在黑暗学院里死亡的同学,那些因为拒绝顺应环境,试图抵抗而丧命的人。玺克并不比他们有资格活下来。

    资格——玺克不曾离开自己太远,他知道当时的自己真的尽力了。他的生命是一连串连续的变化,他可以从现在一直检视到最初的记忆,清楚知道自己在每一个阶段的感受。因此他不会以现在的角度去谴责过去的自己。

    出社会这么多年了,他也很清楚社会大众对这些事会有什么观感。他相信那些真正明智的人会考虑到他身处的困境,但他更清楚肯定会有人极力的责备他。

    那些人——那些听到有人在雪地里发生山难,不得不吃死去同伴的肉才活下来的故事时,会谴责那些人是食人魔的人;那些听说有孩子为钱砍杀自己的父母,悲痛的双亲请求法官重判,别把孩子放出来的事情时,会斩钉截铁说这证明了全都是父母的错的人;那些说不应该作任何社会救济措施,说一切贫穷都是当事人自己不努力造成的,无视于很多时候投胎是富人惟一的技术的人;那些说安份守己的人才该为世间暴行负责的人;说战争是士兵引发的,他们的死是罪有应得的人……那些人总是以彷佛自己是正义领域权威的语气,以有如清洗过的尸体般高洁的身姿,责备那些为了爬出火坑而弄得满身灰的人——对那些人来说,只要经历过灾难而没有被彻底击倒,就是一件无法原谅的事。

    玺克总怀疑他们曾经作过什么不堪回首的事情,而他们把当时的自己踢得远远的,导致他们永远无法接受过去的自己,只好借着责备撑下来的人,当成自己的代罪羔羊;又借着原谅放弃挣扎的人,试探社会容许他们放任心中邪恶滋长到什么程度。

    玺克知道他不会允许自己加入那些人的行列。即使这么作可以让他成为某种定义下宽恕与悔改的象征,逃开那些人的责备、甚至得到支持,成为使人愉快的物件,他也不允许。

    他回归社会了,但他不接受社会改变他对世界的看法。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尽力了。

    他直直的穿过火墙。

    等火熄了以后凯巳也跟了上来。他有点不安的说:这条路上打过仗吗?

    据说爱情路本来是妖精城的护城河。玺克转述阿洒的介绍:这些考验可以阻挡所有不是人的人,不是人的人会被恐惧惊吓而回头,因为束缚而原地打转,在**中永远迷失,因为攻击暴力而伤害自己,这些最后都会致死——饿死、脱水死或失血过多而死。大战期间这条路上死了很多人类。

    拿会死人的护城河来考验情侣?凯巳惊呼。

    玺克心想,这个洋人应该感觉到艾太罗文化(虽然是妖精的)跟他们有多不一样了吧!

    作为一个在萨拉法邑朵长期生活在底层的人,他在电视上、报纸上、刊物里、餐厅客人闲聊里、国家政策中,看多了满脑子垛洲的末流思想,却在国内担任高级知识份子位置的人的嘴脸。那些人在强调某件事是对的的时候,所说的理由不是那些事情能产生什么样好的影响,而是某某国(垛洲国家)就是这样作的,彷佛垛洲政府从来不会搞砸。商业方面,他在首都工作时发现,只有拿垛洲牌子(但很可能不是在垛洲制造的,只有品牌是垛洲)的东西才算是时尚,国产商品不管再耐用一律都被视为次级、甚至是不入流。而在他知道害死他好几个同事的废除死刑思想是来自垛洲,那些团体又拿垛洲人权团体金钱支援来宣传这种思想之后,一切种种累积下来,玺克对这个当代强势文化没什么好感也是正常的。所以他相当期待,凯巳可以像那些坚称他的龙师父很邪恶的那些人一样,对艾太罗文化发表一些无知偏狭的看法,然后玺克会把他呛到立刻逃回垛洲去。

    但凯巳却用一句非常常见,连玺克都听得懂的羔恩地语说:好猛!

    玺克顿了一下,问:你喜欢艾太罗?

    喜欢!凯巳瞬间回答,接着又说:我想当艾太罗人!

    玺克相当惊讶,竟然有这种垛洲人,连玺克自己都不能如此坚定的说出这句话!

    舒伊洛奴继续跑,她跑过一段铺着干草的路。眼前是一块四方形的公园,里面有一片森林,这个季节树光秃秃的,快隐没的夕阳直接穿进树林里。就在舒伊洛奴踏进去的瞬间,天突然黑了。

    舒伊洛奴吓了一跳。她一下子什么都看不到。她停下脚步,听到树林各个方向传来低语声。她看向其中一个声音来向,随着她的视线转过去,林间空隙亮了起来,微光照亮出一幅梦想中的景色。

    舒伊洛奴看到舞台、好多人,好多惊讶中带着愉快的脸和掌声。那些人在夸赞她的能力,对她对他们的付出表达感谢。那些人肯定她的自我,而且期待她继续用真实的自己活下去。

    她又转头看另一个地方,看到因为她的关系许多人得救,因为她的关系许多人找到了人生的道路,看到因为她的关系世界焕然一新,变得更加美好。

    还有一个地方,她看到人们乐于和她分享自己珍贵的东西,看到人们都把她当成自己人,看到人人都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就喜欢上她。

    舒伊洛奴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多么美好的幻想,简直跟宗教描绘的世界没两样,而她对这一切是如此的向往。她曾经因为想要这一切而跌倒过,最后认清了这是不可能的,而且追求这种世界要付出的代价太大,足以让初衷全部粉碎。

    她在黑夜教团那段经历里学到的教训是,谁想要实现异乎寻常的梦,谁就会变成梦想的奴隶。

    她该作的是珍惜她已有的一切,珍惜已经会和她分享美好事物,已经肯定她、喜爱她的这些人,以此为基础一步步前进。

    其余的不可强求。

    她不再看那些明亮的地方,那些地方就暗下来了。等她的双眼适应黑暗之后,她看见树林间有一条没有照明的小路,是人能够走的。她踏上那个地方,穿过森林。天空又亮了起来。

    玺克和凯巳追到了森林前。玺克停下脚步等待考验出现。他等了一秒、两秒、三秒……十秒过去,森林什么动静都没有,夕阳还是挂在那里。

    玺克试着往前,把手伸进森林的范围,缩回来,再把脚伸进去,还是没有反应。玺克收回脚,开始思考。阿洒说这些是欲求之木。玺克认为恐惧和束缚应该有很多人可以轻松通过不必考验,但是这一关只要是人,除了高僧之外应该都会有考验吧。

    他又等了一下,森林还是没有反应。阿洒说知足是通过这里的关键,但玺克丝毫不认为自己是个知足的人。他的**超级多。他想要在大型图书馆附近找房子,也希望每年可以有几次旅行去深山里采药(这表示他需要专业登山装备,需要很多钱)。他想把那套全四百册的古今魔药总集搬回家,那东西总价可以买辆车了!他希望可以经常吃到喜欢的东西,希望衣服穿破时可以不用一直反复补,他想要的东西很多。

    只是,如果他无法靠自己的力量,用正当的方法取得这些东西,他就不要拿。

    这样就算知足了吗?玺克非常认真的思考。

    凯巳看玺克不动了,蹲下来开始速写玺克的神情,问:你正在接受考验吗?

    我正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其实接受了另一种考验。说完,玺克拔腿又追了上去。

    舒伊洛奴跑到一个洞穴里,里面都是金属般光亮的石笋和钟乳石。她看到那些石头上面映照出五颜六色的光芒,她赞叹于这里的美丽,快速通过。

    等玺克来到这里时,金属石柱挡住去路,他看到在那些石头上,有很多人不友善的笑脸。玺克可以听到在洞内有他们的心声。

    啊啊,要是这种人快点死掉就好了,脏兮兮的破坏市容,把这一带的房价都打坏了。

    神啊,请祢在那个不信神的家伙头上降个大灾难吧,这样我就知道祢给我信息了。

    去死死吧,跟骑士打什么小报告啊?

    这个看起来就很……的家伙为什么在这里?他干嘛不去别的地方死死算了?

    我的天啊。这种人应该死在鎗战之类的场合,他怎么混在正常人里面给我们带来灾害?

    都是这家伙社会才不能变得和谐,希望他快点去死,让世上的暴力少一点。

    刚开始玺克差点就拔刀攻击了。至少他感觉到自己的手往他放刀的地方伸了过去。他感觉自己被威胁了。有人希望他死掉?他们什么时候会动手?他应该先下手为强。

    玺克想起他过去差点死掉的经历,那些暗地里打量着他、计画着,直到最终动手的家伙们。他必须保护自己。

    玺克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把手放下。

    洞穴里不断传出要别人死掉的心声。玺克记得这里是暴力之金。

    这里对玺克展现出来的,是一些人对暴力轻忽的态度。离死亡越远的地方,人们越会轻而易举的咒人死,因为他们根本没有认真思考过死亡是什么东西。在和平中他们的诅咒难以实现,因此他们不需要害怕真的实现时会是什么状况。这些心声显现出来的其实不是那些人有暴力倾向,而是他们很幼稚。

    玺克见识过真正的杀意,只要静下心来,他可以分辨说这些话的人是不是认真的。他可以分辨哪些人只要被骂过就会改掉这种思维;哪些人随着时间过去,长大成熟后,会认为曾经这样思考过的自己很丢脸;哪些人不过是发泄情绪,永远也不会动手或是促成这种事情发生。

    玺克能够作出真正的暴力行为,他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放弃战斗的能力。这是因为他不可能忘记过去那些恐惧,所以他一生都无法像那些在和平中长大的人那样,放心的由社会来保护自己。他也没办法像那些一辈子不用杀死任何脊椎动物,就能完整活到上电视的幸运儿一样,声称这个世界能够不需要任何人在世界的任一个角落杀人,却全然和平。

    因此他必须学会一些那些人不必学习的东西。他必须学会判断哪些挑衅和威胁是虚假的,学会只在真正需要的时刻动手,否则他就会伤及无辜。

    玺克再次深吸一口气,这一关对他来说比一开始那两关更难。他终于看到有个金属柱里透出外界的景色,他穿过那里走了出去。

    凯巳追上来以后,玺克发现他脸色发青,于是边跑边问:怎么了?

    没有。

    玺克被妖精给传染了,对看起来有状况的人会追根究柢:有事就说有事。刚才那里有什么问题吗?

    刚才那里有好多幽灵。

    喔。玺克本来觉得没什么,跑了两步才想到,他并没有看到幽灵。凯巳看到幽灵的能力比他强很多。你有阴阳眼?玺克问。阴阳眼跟玺克这种偶发性通灵的程度是完全不同的。阴阳眼天生就统统看得到,还没办法看不到。

    嗯。我有巫师之眼。

    玺克在脑内寻找关于垛洲巫师之眼的资料。那就类似艾太罗的阴阳眼。主要差别在于,巫师这个字眼在垛洲很长一段时间是贬义辞,教廷曾经用这个辞汇标示出不信他们的神,必须要处死的人。直到近代教廷失势了,巫师才变成中立字眼,但是对激进的真神信徒来说,巫师跟魔鬼的奴隶仍然是同义字。

    现在在垛洲公开自己有巫师之眼仍然是有风险的事,激进教徒会砸他们的店,在他们的工作地点外面叫嚣、破坏。拥有这种眼睛的小孩被信仰虔诚的父母呵斥,被迫压抑自己,甚至因为采纳了信仰而终身无法接纳自己,这种事情屡见不鲜。

    因为教廷版本的真神教教义认为人死后会上天堂,幽灵在人间逗留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在人间看到幽灵的人,必定都是被邪灵所操纵,用以使人以为真神教教义有误的工具。

    玺克看过他们这么说的根据之后,认为这只是教廷方面把神谕经过度诠释而已。玺克甚至怀疑,这个教义是教廷为了防止信徒以过世的亲人作为真神以外的第二个心灵支柱,为了让信徒别无选择,才恶意加进来的。

    玺克并不觉得看到很多幽灵会是凯巳怪怪的原因,就他所知这整条路上到处都死过很多人,要怪第一站就该怪了,但是考虑到刚刚那里是暴力之金,他就能理解是怎么回事了。在以真神教信仰为生活信条的区域,通灵人日子可能就跟之前社会最底层的玺克差不多,也许还更糟。虽然现在被考验的是玺克,但是在旁边的凯巳也可能会受影响。

    也许是类似境遇的影响,玺克忍不住大声说:下次告诉我你看到什么吧。我想知道。

    当然好。但是我签证快到期了。凯巳咧嘴笑说。

    总有办法的。玺克没想太多就这么说了。

    舒伊洛奴快跑回扶持石了。已经没有力量在推她了。天几乎黑了,王谷的晚风不会刺骨,还满舒服的。

    扶持石已经近在眼前。道路两旁的妖精们摆出装在小盘子里的果冻,吸引发光飞虫停在上面。有些妖精在弹奏共鸣箱看起来像海螺的乐器,有些拿着大朵重瓣花载歌载舞。

    突然,她以为自己脚拐了一下,她想站稳,却感觉另一脚踩的地面不是平的,大地似乎在摇晃。她以为是地震,但妖精们都很镇定,放在桌上将近全满的果汁丝毫不动,半滴也没溅出来。

    她努力要站稳,地面却晃得更厉害了,感觉上甚至开始往下陷。她张开双手,放低重心,还是没有帮助,她直接往后坐倒。地面好像吸住了她,不让她站起来。

    舒伊洛奴挣扎着,使尽力气,却越陷越深。

    终点线就在眼前了,她想完成这段路程,却力不从心。她使力到肌肉开始出现撕裂般的疼痛,指甲里卡进了泥土。

    阿洒看到这个情况,轻声惊呼:妳要过这关还太年轻了,我来帮妳一把吧。

    阿洒在舒伊洛奴前面蹲了下来,问她:妳为什么不等一下,等他过来扶妳呢?

    我想自己跑完全程!

    为什么一定要自己跑呢?

    舒伊洛奴愣住了,她没想过这点,她只是很单纯的顺着情绪走。她仔细的思考,去感受自己的内心,才发现她觉得自己在和玺克竞争。她似乎认为她要待在玺克旁边,就需要在某方面表现出她的能力,因此她非常想要比玺克先到,然后笑看玺克晚她一步跑来。想通这点后,她的脸一下子涨红。她发现自己其实相当争强好胜。

    阿洒点了一下舒伊洛奴的额头。舒伊洛奴感觉心情一下子变轻松了。

第二十六章 相会

    阿洒说:不要跟你最亲近的人比较,因为他也不会和你计较。

    舒伊洛奴拍拍自己的脸颊,她今天发现了一个她自己过去不知道的缺点。

    阿洒手肘放在膝盖上,手肘捧着自己的脸颊:当年王谷收容了许多人类,因为战争不会那么快结束,他们就要在王谷里成家立业。结果,那是我们第一次见识到人类所谓的家庭暴力。我们发现在人类的世界里,有很多事情即使两人相爱也无法解决。

    如果某人放任内心的恐惧控制他,那他就会压迫自己的另一半,定下不合理的规矩、要求不合理的完全占有、要求对方证明不可能被证明的永恒不变,就算让对方窒息,也仍然无法解除内心的恐惧。

    如果某人只在意外界的标准,他就不会用另一半想要的方式去照顾对方。他会试图用浮华不实的物质去满足心灵需求,而那是不可能的。他也可能会要求另一半压抑自己,放弃人生,去让别人以为他们是完美的一对。或是把别人无心的一句话,看得比另一半的多年陪伴更重,用外人的言词去谴责自己的另一半。

    如果某人不知道所有**,包括正面的**都要付出代价,他会抛弃自己的另一半,甚至是把另一半当成成就自己的垫脚石而自己一无所觉。他会勒索、压榨自己的另一半,却始终不懂为什么另一半不觉得这样很好。

    如果某人不懂得自我约束他的暴力,他就会对对他没有敌意的人造成伤害。而且越是常陪在他身边的人,被他攻击的机率越高。到最后他会把全副精力放在攻击爱他的人上面,还认为都是别人背叛了他。

    如果某人无法坦然接受别人的帮助,他的自尊就会被自己另一半的美好所伤,最后这些情绪都会化为利箭,射向最亲近的人。不要怀着自卑感接受帮助,也不要有我一定要付出得比对方多这种想法。尽力而为,不要强求,世间任何事情都是如此。

    我们发现,有这些问题的人类,不管我们再怎么去教导他爱人,就算他的另一半如何爱他,他都会一直伤害周遭的人。爱情之中还有许多问题,但这些是爱情无法解决的。人必须自己先有能力解决这些问题,他才有爱人的能力。

    所以我们让人们跑爱情路,后来我们自己也开始跑爱情路,通过考验,我们可以提早知道自己可能犯下的错误,提早思考。那么当生命里的考验来临时,我们手上已经有了答案。

    舒伊洛奴微微的点头。她不再尝试站起来,地面就不再晃动,也不再下陷了。

    玺克和凯巳两个人慢慢跑到这里。舒伊洛奴在草地上转身,看到玺克稍微等了一下,发现扶持石完全没有要考验他的意思,这才朝舒伊洛奴走过来。

    舒伊洛奴伸长手,在地上耍赖:抱我过去。

    玺克挑起一边眉毛,稍稍偏着头看舒伊洛奴。他在看舒伊洛奴的神情,看她的气质,看她朝他笑的样子。然后他一手拦腰一手伸过膝盖下方,用公主抱法抱起舒伊洛奴跑过扶持石底下。

    凯巳用力拍手,妖精们又开始扔花雨。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月光变得明显。

    舒伊洛奴好像看到狐狸妖精往月亮的方向飞了上去,但很快就不见了。

    ※※※※※※※※※※※※※※※※※※※※※

    那之后,一伙人继续在王谷参观。夜里的王谷飘着果冻的香气,吸引大批发光虫停在柱子上。一根根被虫包覆,亮得像灯泡柱一样的木柱照亮这座城市。玺克和舒伊洛奴用萨币消费,买各种食物尝鲜。

    有一种水果很像鱼卵,是一层薄皮里面都是汁。比葡萄大一些,吃的时候整颗放进嘴里咬破。玺克问过商人才知道那东西本来有硬壳,要用抽丝的方式慢慢把硬壳剥掉。

    舒伊洛奴喜欢上了这种水果,于是玺克就采购了一堆种子,他还买了很多其他罕见的种子,大概得先寄回去请安派特帮他保管。

    在两人拿着装在小碗里,上面放着腌渍鱼片的果泥坐在路边吃时,舒伊洛奴问玺克:我可以陪你走一段吗?她停了一下,又说:我的寒假还有一周。

    玺克点头,两人牵起了手。

    大约十分钟后,玺克眼尖的看到远远有个头发闪亮的人走了过来。那个高大的身材跟反光强烈的头发,玺克看出那是瑟连。瑟连边走边左右张望,不时停下来跟小贩说话,看起来像是在找人。

    在玺克发现瑟连后五秒,瑟连也看到玺克了,他朝这里挥手,走了过来,对舒伊洛奴说:你找到他了。他对意料之外的相遇并不惊讶,反正他的人生里经常有这种事。

    舒伊洛奴握着玺克的手露出笑容。

    你在找人吗?玺克问。

    我得走了。瑟连说。他走了两步又停在玺克旁边说:对了。你有什么话要对舒伊洛奴说吗?瑟连记得,这是舒伊洛奴的父亲兰特大人要他去问的。

    玺克愣住了。瑟连脑袋又跳跃性思考去哪了?肯定不在地球大气圈范围内!

    你直接对舒伊洛奴说好了。我先走了。再见。瑟连说完就赶紧离开,继续去找雅莫萨。

    再见。玺克呆愣的举着手。

    舒伊洛奴稍微收下巴,好奇的看玺克。玺克发现他好像非得对舒伊洛奴说些什么不可了。他想起他对靠近舒伊洛奴这件事有什么顾虑,而他又想起了他曾经走过的考验,突然觉得那些顾虑都不重要了。

    玺克说:我可以当你的男朋友吗?

    舒伊洛奴搂住玺克的脖子,脸贴近玺克的脸说:可以。

    ※※※※※※※※※※※※※※※※※※※※※

    凯巳跟着妖精跑掉了。雅莫萨到她常去的店里吃面。那是一间木造的小棚子,架在两棵金龟树中间。地面盘根错节,桌椅全都特别针对这里调整过脚的长度,每只脚都不一样长,不能挪动位置,一放到别处就会不平。店里只有一张可以坐三个人的桌子,区隔开内场和外场。

    在她到之前已经有别的客人了。那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类。雅莫萨没怎么在意,直接走到旁边位子坐下。

    她自从黄昏之后就有种奇怪的感觉。她觉得今晚的月亮她似乎很久没见过了。她应该经常能看到这样的白色月光,但她却感觉她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看到这样的白。她发现各种东西在她的视野里慢慢变得更有份量。以前她很少注意到的种种细节现在都会出现在她的意识里。她注意到这间店天花板边缘重复打洞的痕迹,看到招牌上油漆脱落的边缘。以前她就只会看到是天花板和招牌而已。

    这个世界在慢慢靠近她,也可能是她开始靠近这个世界,或者说,是她和世界之间的墙壁正在融化。

    她心想,该不会她真的搞丢了自己的零件,而那个东西回来了?阿洒并没有解释,雅莫萨熟悉妖精事务,知道她不会解释的。她只是单纯的感受,感觉到随着外面的事物进入她的心中,也有什么东西从她内心深处走了出来。

    一些之前模糊不清的感情慢慢变得清晰可见。

    她一坐下,点完菜,突然旁边的人抓住她的手腕。那个人动作很快,而且逮住了她转头时的死角。那个人在她动手防御以前解除伪装,抹去脸上的妆和身上的幻象,是班纳图。雅莫萨通过国境的时候有留下纪录,班纳图想想目标应该是这里,就坐飞船直接赶来了。

    班纳图咬牙切齿的说:总算抓到你了。

    雅莫萨的反应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她大笑起来,觉得看到班纳图很让人开心:你怎么不待在总部里?以前她总是作出可以预期的反应,而她现在发现自己的心是不可预期的。

    班纳图看她没有想逃的意思,放开手说:来逮你的。你怎么随便扔个辞职信就落跑,团里规定至少要提早——

    呦——我可不觉得你有资格讲规定怎样又怎样。雅莫萨耸耸肩。这种尖刻的回嘴方式,是她递出辞职信以前从未有过的。她回想着,她的改变应该是从那一刻开始的,而在今天抵达了某个分水岭。

    班纳图顿了一下,他觉得雅莫萨好像有点不一样。他把这归咎于任何人只要出去旅行都会有所改变。

    切,你的回答呢?班纳图低头喝他的药草茶。

    什么回答?

    原来你根本没放在心上吗?你当我副手那件事!

    喔,我想起来了。雅莫萨笑说:就算了吧。我感觉,我想要建立的骑士团跟你想要的应该是不一样的,所以我不能当你的副手。

    啊?

    雅莫萨发现过去那些时光她并不是没有感觉,而是感觉不到。现在她错过的一切慢慢回到她身上,于是她知道自己在团里的想法了:比方说,我觉得十阶以下可以开放给没有圣剑的成员,这样人力就不会这么吃紧……

    才不行!你让他们进来却不能升迁,他们迟早会心理不平衡出事,骑士团不能允许这种可能性……

    我觉得是你的精英主义太过排外,只要上下沟通管道畅通,升迁不是惟一的奖励办法……

    阶级是自然产生的,再怎么设立管道也有极限……

    面来了!

    你听我说啊!

    我在听,我觉得……

    ※※※※※※※※※※※※※※※※※※※※※

    等玺克结束旅行回到龙窝的时候,夏天都要结束了。他晒黑了,鞋子换新又穿旧了,背包换了更大的,上面挂着出发时没有的大草帽。

    他到家的时候,安派特正在门口帮玺克的草浇水。一天到晚企图逃跑的草在绿色罩网底下不安份的扭动。

    看到玺克走来,安派特露出大大的笑容问:晚餐想吃什么?

    烤肉。玺克回答。

    好。我等一下就把烤架跟木炭拿出来。今晚餐桌上有四个人了。安派特相当高兴,不小心把整罐水全洒在草上头,草用力甩叶子把水珠甩掉。

    还有谁?玺克打开门,站在门口问。他、安派特,吉禄玛来了吗?那也才三个啊。

    吉禄玛上上个月搬进来了。安派特说:还有凯巳。

    啊?玺克发出非常大的声音。是他认识的那个凯巳吗?

    一群妖精把他捡来给我,说是他跟你约好了,他们要帮忙他完成约定。安派特眨眨眼。

    凯巳听到楼下的骚动,从二楼窗户探头出来对玺克挥手大喊:玺克师兄!

    你的签证呢?玺克朝上大喊。

    申请到啦!是修学签证,可以待两年!凯巳咧嘴笑说:感谢师父帮忙!

    好说。安派特慈祥的笑。

    玺克挑眉看这个场面。安派特对巢里有越来越多人类定居这件事情非常开心,不管是哪一洲的人都好,所以玺克也不会反对。

    吉禄玛听到声音,从三楼的窗户探头出来,有点害羞的对玺克挥手。就像玺克被安派特收养以后的变化,他也比玺克之前看到他的时候多长了点肉。

    玺克挥挥手,摇头走进屋内。安派特在他后面说:有你的信,我放在两层柜上。

    玺克放下行囊,找到那封信。那封信装在非常普通的平信信封里,但是上面的发件人地址是恶魔文。

    玺克狐疑的撕开信封,倒出来一些硬币,玺克点了一下,那堆硬币刚好是他在最魔的角落的日薪。里面还有一张恶魔语小纸条,写着:我亲爱、充满工作热忱、永远微笑面对客人的食之飨宴共同创作人,你没拿薪水就跑了。下次有机会再来打工啊。飒米浩特

    玺克把信封往地上摔:才不去呢!

    玺克边把脚踩在信封上面转,边把他的薪水收进荷包里。这次旅行并没有让他想休息一段时间,相反的,他有了一些想要赶快实行的计画,接下来的日子会很忙了。

    本集完

第一章_透沙柏的信

    龙窝的早晨。安帕特醒得早,通常天快亮就醒了,飞出去找早餐。玺克醒得晚一些,如果安帕特不在,就坐在客厅看书等他飞回来。这是玺克出发去首都工作前,他在这个家里每天的作息。

    玺克去门口取了信,回到屋内看。

    他发现有一封给他的信不太寻常。寄信人是透沙柏。这个人是魔法之手的一员,玺克平常和他并没有往来。

    他坐下来拆信阅读。信纸是魔法之手的官方用纸,有漂浮在纸面上方一公分处的魔法之手标志水印。在这种情况下叫它浮空印可能更合适点。玺克用手压在水印上抹了一下,把它抹回纸上,然后开始阅读。

    信的开头写着:玺克先生敬启:魔法院法师第一情报部新一年的研究计划,诚挚邀请您参加协助。详情请见附件。

    附件是一本薄薄的白皮手册。玺克翻开第一页,首先映入眼里的是熟悉的字眼:所尼语。

    魔法之手要发起一个所尼语系法术的研究计划。过去虽然也有相关计划,但主要是针对如何对付所尼语系法师。这次的研究计划是要将所尼语系法术的独特系统厘清,使其现代化,加入现代魔法的范畴。

    也就是说,魔法之手要学所尼语系法术了。

    他把手册搁着,把信读完。信里说:请您考虑之后,当面回复。然后说了一段日期,说他这段时间会在某处,如果玺克方便的话,可以趁那时候见面。

    玺克心情复杂。

    因为他的所尼语系法术比同学们都要优秀,才能在黑暗学院里生存下来。他曾经如饥似渴的追求所尼语系的知识,投入全副心力去成为所尼语系法师。就算说所尼语曾经是他的骄傲也不为过。

    但是与此同时,所尼语也代表一个毫无选择的困境,一段他宁可不要经历的辉煌过去。

    他已经离开那个环境了,所尼语系法术现在不再是他施展法术时的第一选择。除了作战,他平常用的都是别的法术,而他现在的日常生活并不包含作战。他可以帮助魔法之手,但也有点抗拒专门为了所尼语再去做些什么。

    他需要时间考虑。

    他把信搁置,转而拿起魔法期刊翻阅。

    他翻到一篇文章,说今年的祭埃文萨尔大典又要到了。玺克再看一次透沙柏给的时间,发现两边时间重迭。祭埃文萨尔大典在全国各地的埃文萨尔庙都有办,但王都的埃文萨尔庙是官庙,那里是魔法院主持,最为重要的。透沙柏说的地点就在王都附近,他可以顺道去找透沙柏。

    顺便告诉舒伊洛奴,他要去看她了。她正在王都读大学。

    玺克听到门外有一群人的说话声。听起来挺热络。过了一段时间,凯巳开门走了进来。手上还拿着一些饼干之类路人给的小礼物。

    这个来自新垛毕罗噩洲欧米迪拿国的洋法师,拥有会遭受真神教迫害的巫师之眼,不知道在原生国发生过什么事,他似乎把艾太罗当成新乐园,用各种手段赖在萨国不回去。现在用的招数就是拜安帕特为师拿修学签证,因此他成了玺克的师弟。玺克不知道这里头到底有多少认真学习的成份在。

    要玺克说的话,这家伙第一印象看起来傻傻的、毛刺刺的。他的表情和举止都缺乏修饰,但目的明确,很容易理解他要传达的讯息。他个头很大,但不是瑟连那种肌肉比例高的体格,他看起来有点笨重,实际动起来却又很敏捷。他常常穿着及膝短裤和可爱图案的汗衫到处晃。对艾太罗人来说,他看起来严重缺乏文化气息,但就玺克对他的了解,他的文化素养肯定不低。

    垛洲的怪胎。玺克心想,他自己大概是因洲的怪胎。

    自从凯巳来了以后,龙窝门口就成了另一种社交场所。国内的外国人毕竟不多,当地人常常很热情的跑来看他。

    等安帕特回来以后,吉禄玛也起床了,一伙人一起吃早餐。

    我想去王都一趟。参加祭埃文萨尔大典。玺克说。

    我也要去!凯巳一听懂玺克在说什么,立刻喊了出来。

    你这个洋法师祭祀埃文萨尔作什么?玺克说。凯巳又不是光明之杖的人。

    我要去!凯巳又说了一次。他看起来非常认真,好像不是单纯的想当观光客凑热闹。

    玺克皱眉。凯巳真的很奇怪。凯巳之前的确说过他想当艾太罗人。玺克问:你想成为光明之杖人吗?

    如果可以的话。凯巳说这句话时,目光纯粹,毫无杂质。他看起来真的非常认真。

    玺克差点就脱口问他想不想当埃文萨尔的传人,还好他有及时想起,凯巳跟恶魔不熟,应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本来想带你们参加附近的祭埃文萨尔大典的。既然你们想去王都,那大家一起去吧。安帕特说。

    意思是说我可以不用培养安芒咒了?吉禄玛高兴到语调都提高了。安芒咒是农用法术,施咒所需时间长达三个月,是考验法师执行力的好方法。安帕特正在教吉禄玛弄这东西。

    我去后面看过你的法术了,你已经失败了,继续也没意义了。回来以后从头开始。安帕特说。今天才第三天呢。

    吉禄玛的肩膀往下沉。安芒咒光是开始前的准备就很麻烦了,要再来一次。

    玺克挑眉看吉禄玛,他的法术水平不高就算了,还不怎么认真。总之等回来再来处理他。

    他们师徒四人决定前往王都万芳醍。

    ※※※※※※※※※※※※※※※※※※※※※

    在大典前一天,玺克独自一人先去找透沙柏。因为今晚吉禄玛要挑战自己剖开曼陀罗,另外三个人明天才出发。

    玺克出了火车站,直接拦出租车去透沙柏说的地点。这还是他第一次坐出租车,看着计程(计价)表跳动让他紧张不已。

    客人,你是——司机准确的说出玺克出生的那个省份:——人?

    对啊。看得出来?玺克惊讶的说。玺克属于本地最大宗的种族,每个省份都有一大群。看长相应该看不出来。

    听口音啊。司机说。

    玺克愣了一下。他那么小就离开家了,中间还学了好多年的所尼语,没什么机会讲出生地的方言,他还以为自己不会有故乡的口音。

    下车时,他满脑子都是这件事,盖过了目击跳表带给他的惊吓。

    眼前是一栋老房子。玺克没感觉到任何法术波动。仔细一看,院子里的草长得还挺高的。这里看起来就是个闲置的民宅。屋主搞不好都移民国外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地方了。他推开薄薄的木板门走进室内,突然眼前一闪,本来空荡的四面墙壁急速后退,无数办公桌和穿着黑底金边法师袍的人浮现。

    玺克感觉到层层迭迭无以计数的防御法术将他包裹在中心。现在他是这些法术保护的对象,但是这些法术也可以转而摧毁他。

    透沙柏穿着深色西装,绑了个尾端乱翘的高马尾,现在距离玺克三公尺,正一面挥手一面朝他走过来:嘿,我们去旁边谈吧!在玺克下车前他就知道玺克到了。

    透沙柏领着玺克找了一张空桌坐下。其他魔法之手成员就在附近办公,没人搭理他们。这些人应该都知道玺克是先天死灵师,却表现得这么满不在乎,跟骑士对他的态度差很多,让他感到意外。

    透沙柏拿了三个杯子和一壶茶过来,问:最近过得还好吗?

    倒霉的频率和强度都偏低。玺克说。以他人生目前为止的平均值作为标准。

    那就好。透沙柏说。他问问而已。透沙柏又问:我给你的资料看了吗?

    看过了。玺克说。

    你要参加吗?透沙柏挑起一边眉毛说。

    玺克的眼周微微使力,透沙柏没有漏看这个细微的情绪反应。

    透沙柏不等玺克回答,说:所尼语系法术解禁已经好几年了,人们还是不怎么喜欢这个法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当年黑夜教团的事情闹太大了,负面印象深植人心。要不是黑夜教团的事情,恐怕还没多少人知道禁忌清单上还有这个法术吧。

    黑夜教团——玺克想起了他看到的新闻,他盯着透沙柏问:为什么不能把这些人全都赶出萨拉法邑朵?

    宗教信仰是人权。透沙柏说。这件事他也不太高兴。

    什么世间所有宗教都是劝人为善的。那什么鬼话?玺克说。圣洁之盾和光明之杖在国内清剿黑夜教团,他们的一些外围成员得到人在垛洲的朋友接应,逃到国外去,对外国人说他们因为宗教信仰而被萨国政府迫害,人权受到严重侵犯。还好外国记者直接到萨国来追查真相,外国民众知道事实后,跟萨国人一样群情激愤,不准政府给这些人政治庇护。他们最后还是被引渡回来受审。

    然而,这些人连系上那些国际知名的人权专家,带着有半个营那么多的律师,控告骑士团宗教歧视,要求国家赔偿他们学院被摧毁的财物损失,以及他们受到错误且不当的审讯所造成的身心伤害。他们本来还想怂恿那些被就地正法的人的家属提出国赔,但是那些家属比他们明理多了,才没有出现这个情况。

    玺克气愤不已:他们居然说他们从来没有伤害过人?居然说他们是一个纯朴安乐的心灵成长团体?

    玺克在电视上看到,一位现在仍然和黑夜教团的丈夫在一起,并且帮着黑夜教团打官司的女性,在法**对作证的莱尔诺特女士咆哮:这么多好人死掉,全都是因为你们无法放下偏见,无法容纳不同的思想!妳这个恶毒的荡妇!

    当时莱尔诺特的反应冷得如同冰河,而玺克在电视前怒火中烧。

    如果你的对手是贪婪,那么你的敌人只有因为贪婪而害人的人;如果你的对手是邪教,那么你的敌人会包含受害者。透沙柏说:这是我师父说的。

    你师父也有打这场官司吗?玺克问。

    透沙柏点头:百眼佐罗克。

    我很尊敬他。玺克记得。这个人的表现和莱尔诺特女士一样令人激赏,当庭给那些家伙在精神上甩了一记凶狠的巴掌。

    最后法院判决,骑士团采取的行动是正确的,不必对黑夜教团的损失负任何责任。

    虽然骑士团取得了胜利,却不能禁止黑夜教团残余成员(一些当初还没有高升到能够参与犯罪活动的成员)的传教活动。于是虽然大规模的屠杀不再发生,零星的虐死人事件却又发生了好几起。

    不能直接把他们查禁吗?玺克激动的问。

    不能。透沙柏不必花时间思考就知道答案。

    为什么?玺克说出一个搞过种族清洗,像烧柴般在十年内杀死了六百万人的垛洲政党名称:——在它的原产国家不是就查禁了吗?除了教学和艺术需要,不得宣传它的思想不是吗?我们是黑夜教团的原产国,我们应该可以查禁啊!

    那是政党,而且他们有种族歧视的问题。黑夜教团是宗教,而且他们杀人是没有种族和宗教区别的。

    没有宗教区别吗?玺克高声问。杀不信黑夜王者教的人不算宗教区别?必须是杀信某某教的人才算有宗教区别?

    透沙柏抬起手叫玺克冷静一点:黑夜教团不算是种族歧视和宗教歧视。相反的,宗教自由是受到国际人权公约保护的。

    我认为,我们之所以不能照做,是因为当年查禁那个屠杀党的时候,人权还没有像现在这样肆虐。玺克气愤的说。

    你冷静一点。透沙柏轻描淡写的,把一碟火腿塞进玺克手中,说:吃吧,吃了东西心情会好点。

    玺克尽可能不让自己的怒火妨碍消化,仔细的咀嚼。

    透沙柏把话题转移了:我这里有一些手册上没收录的所尼语数据,你要看吗?他不等玺克回答,就把资料往玺克前面推。然后他放着玺克看数据,自己去忙别的了。

    手册上主要是研究计划,这些则是除了法术部份之外,关于所尼语的研究资料。

    玺克本来只是随便翻翻,直到他翻到一首诗。

    月光照耀……玺克以前看到那首诗时,是收录在所尼语的祈祷文里,那时候他莫名的就是喜欢这首诗。他今天总算知道了这首诗的来历。这本来是艾太罗古诗,翻译成所尼语后,谎称是另一个古代文明的产物,教给黑暗学院的学生。

    老师告诉他们,这首诗是在抒发对于黑夜教团以外那个未能行黑夜王者之大善的世界有多么恐怖,并且作者最后立誓要将黑夜王者的美善宏扬至全世界。玺克当时就觉得不对,这像是独自面对整个世界奋战,与黑夜王者无关的诗。结果玺克是对的。

    黑夜教团告诉学生们,所尼语是一个失落的古代文明的产物,黑夜王者是那个文明崇拜的古神。而这份数据告诉玺克: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那个古代文明真的存在过。

    所有他们在教团里看到的,黑夜王者赐给那个古文明的一切,都是近代捏造的,或是从其他文化那里剽窃来的。

    好大的谎言啊。玺克虽然从没相信过黑夜教团,却也对他们在如此根本的地方造假感到惊讶。他不懂,在他看来,要搞出黑夜教团这样的组织,应该不需要造假到这种程度才对。但是这份数据显示,黑夜教团是尽其所能的,在每一件学生会知道的事情上面都造假。

    他们不是从特定角度诠释历史,也不是修饰历史,他们是从头到尾都捏造历史。他们传给人们的历史,和现实毫无接点。

    玺克还在翻资料,这时候有个人推门进来,他抬头看,发现是瑟连。

第二章_那个都市传说中的人

    瑟连穿着骑士服,但没配礼仪剑。这是比较轻松简单的骑士服,没那么多装饰。就只是单纯的深灰色布料而已,连扣子都是平凡的褐色,不过剪裁是一点也不马虎。

    瑟连对玺克笑了笑,玺克挑眉的同时点头响应。透沙柏迎了上去,跟瑟连低声聊了几句,然后一起走到玺克这桌旁边,坐下。

    资料等一下再看。透沙柏说。

    瑟连自己拿了第三个杯子倒茶。

    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透沙柏说。这件事不能在魔话里说,所以透沙柏才叫玺克当面回复所尼语研究计划的事情,拐玺克过来谈这件事。

    我在听。

    是关于当年禁止所尼语系法术的原因。明明是严肃的话题,透沙柏却轻松的往后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正确来说,不是要禁止所尼语系法术,而是禁止某个说所尼语的人靠近光明之杖。

    玺克惊讶的瞪大眼,这个答案他从来没有想到过。

    透沙柏说:这个禁忌建国以前就在光明之杖内部流传了,是用风俗的方式传承,直到建国的时候,魔法院才把它入法禁止。历史学家去翻建国时期的文献,找出建国那批人把这个禁令转移进魔法院时在想什么。他们找到了砸里他学派。这个学派还保有从埃文萨尔法师大学设立到现在的纪录。

    照砸里他学派的文献,有某个会说所尼语的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试图腐化光明之杖,历史上几场内部动乱都有那个人的影子。那个人总是把地位最高的成员当成目标。

    他的故事是用传说的方式在光明之杖里流传,越远离组织的成员越不相信,但是如果积极参与光明之杖的活动,最后就会从老人那里收到第一手消息,不得不信了。

    建国时,大老们陷入两难的情况。这个奇怪的幽灵真面目是什么,不知道。要禁止他靠近,又有必要。尤其是建国以后,魔法院由光明之杖掌管,光明之杖不再只是个共同的精神象征,是实权团体了,这个幽灵的威胁更大了。最后就决定禁止所尼语系的法术。因为所尼语没人用的关系,这条禁令放在法规里派不上用场,被世人遗忘。直到发生黑夜教团的事情,才变成现在全国都知道有这条禁令。

    现在有好几个懂所尼语的人在社会上活动,这个禁令已经没有防备功能了。

    玺克说:我还以为是因为这个法术太适合作战了。

    如果是因为战力强大到无法控制,像死灵术那样,应该会留下相关灾难的历史纪录。如果没出过事,没道理全面禁止,连军队都不能采用。人类不是那么有远见的生物。的确献祭系统非常适合作战用,也是因为有这个特点,那个人才一次又一次的被辨识出来。人们发现每隔一阵子就会有使用类似法术的人出现,煽动光明之杖核心人物,把整个松散的组织纳入以他为顶点的严格管理之中。于是就引起内部反对这种改革、和支持这种改革的人开战。

    这些战役玺克也略有耳闻。有时甚至会把政府也卷进来。不知道为什么,恶魔总是明确的站在反改革派那边,一旦改革派占优势,恶魔就会开始作乱。根据留下来的纪录,那些起来作乱的恶魔是说:大位上坐的不是埃文萨尔的传人了,约定已经失效,我们可以做任何事了!

    透沙柏说:建国之后,那个人没再出现了。却出现了一个都市传说。这部份也跟你有关,这就是我今天叫你来的原因。你还记得出现在雾侣大饭店的殭尸吗?

    记得。玺克点了一下头。

    就在那阵子,两个骑士目击到都市传说的主角,出现在雾侣大饭店。

    所以殭尸是他做出来的?

    透沙柏点头:可能有关。瑟连指认了,他就是在你的村庄卷入瘟疫后,把你带走的人。

    透沙柏把一些资料照片拿出来给玺克看,还有圣照之日骑士画的肖像画。

    透沙柏说:还有,你还记得布理培格吗?

    玺克说:那个创建邪教,跟一个抢别人婴儿的浑蛋搅在一起,跑来骚扰龙的魔书馆的家伙吧。记得。

    达钦的事情有上地方报纸,因此玺克知道他已经和母亲相认了。基因检查证实了他和洛娜夫妻的血缘关系。

    透沙柏说:他制造法器的技术,还有利用宗教信仰骗人为法器祝福的手法,也是同一个人教的。

    玺克眼睛瞪大了。

    布理培格没上过法术学校,他没有这种程度的技术,是有人教他的。我之前知道有群人违反法律,教外行人一些不该到处教的东西,我在追查那群人其中一个,所以才跑去布理培格的地方。结果那些人没出现。逮捕布理培格以后,查出来那群人还有个我们不知道的领导者,问到最后,这个人应该就是制造出深渊殭尸,并且把你带去黑夜教团的人。

    是那群人煽动那个抢别人婴儿的女人去偷尸皮书。也许,是为了确认魔书馆那本书是不是真的。

    还有更多的。你在艾太罗魔信总公司和诺皮格作战时,诺皮格一开始就知道你是先天法师的事情吧?那是因为那群人曾经想要拉拢诺皮格,告诉了诺皮格你的事情。

    玺克说不出话来,他转头看瑟连。

    瑟连用低沉的声音说:是真的。这个人,我们清剿黑夜教团时没有看到他。显然,他现在还在外面活动。而且他有垛洲护照,人已经逃回垛洲去了。

    不能引渡回来吗?玺克问。

    我们没有任何他参与过黑夜教团屠杀的证据,没办法提出引渡要求。

    透沙柏补充说:更糟的是,他可能有不只一本国外护照。他现在人到底在哪个洲都成谜。

    瑟连说:我们需要你提供关于他的数据,越详细越好。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对上他。

    玺克深吸一口气:好。他努力回忆那个人的事情。

    透沙柏准备录音机。玺克开始说:他带走我以后,又养了我一段时间,应该有超过一年,才送我去黑夜教团。

    透沙柏问:你记忆里的他是什么样子?

    很聪明,常常在说话。

    他都说些什么?

    太久了,记不清楚了。玺克闭上眼睛,努力想了一阵子:大部分都是些人生哲理、知识之类的东西吧。他似乎读过很多书。玺克想起了其中一些话:他说人类才会觉得人类是特别的。大概是对鸡来说鸡才是特别的,对鸭来说鸭才是特别的这样。他还说过这时代的人类数量太多了,如果人类继续觉得自己是特别的,那就什么蠢事都干得出来。

    你还想得起来什么事情吗?

    我记得我和他一起住的屋子里有很多外国的东西,不只是垛洲的、盖洲的也有。雕刻、绘画、动物标本、很多书……玺克努力描述,然后他想起了一件事,发生在那个人把他送去黑夜教团之前。

    那时候他读到一则异国的创世神话。在那则神话里,两个神一起创造了人类,然后,其中一个神因为不忍心看到人类在地上过着艰苦的日子,给人类火改善生活,但那位神也因此被众神之首惩罚,被绑在高山上,每天被鹰啄食。

    我读完——玺克说出那则神话的名称:——以后,问他:为什么人类不组一支队伍去救他?他平常都很健谈,那时候却是沉默的看我。好像我说了什么不太对的话。之后过了几天,他带我去见黑夜教团的人,然后我被到处带来带去,就到东方学院了。

    玺克又花了一点时间描述那些黑夜教团的人。他还记得,一直到把玺克交出去之前,那个人一直都有点怪怪的。似乎特别的冷漠、特别的沉着。

    救神吗?透沙柏皱着眉头沉思:那个神话我也读过。那是地球上多则广为人知的世界源起、造人神话之一。我倒是没想到去救神的事情。经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该去救祂才对。

    对人类有恩的神,让祂这样受罪说不过去啊。瑟连插嘴。

    透沙柏说:在那则神话的背景世界里,人类跟神相比非常弱小,所以才没人想到要去救吧。

    总有些事情可以做吧。瑟连说:像是放烟火把鹰吓跑、献上供品先把鹰喂饱什么的——他抬起一手,手掌向上,手指稍微抓握,显出很有干劲的样子。

    透沙柏瞇眼说:你还想增加更多粽子节吗?数千年前在艾太罗,有个人们敬重的诗人投河了,人们赶不及救他,不希望河里的鱼去吃他的尸体,于是敲锣打鼓的在河上行船把鱼赶跑,又把米扔进水里把鱼喂饱。后来演变成每年为了感念这位诗人,在河上赛船还有吃粽子的风俗。

    玺克想了想,说:这么说起来——我国一向是这样,总是必须做点什么的。像这样,因为感念某某所以有了什么习俗、盖了什么东西,这种事在艾太罗相当常见。

    人们也因为感念埃文萨尔,盖了埃文萨尔庙代代祭祀。接受施予,却什么都不做,这种事会让他们觉得不对。

    玺克那时候的反应相当的艾太罗,总觉得应该要做些什么。玺克不知道他这样的反应,看在那个人眼里是哪里不对了。

    这样说起来——玺克猛然想到一件事:黑夜王者是个只赐下恩惠,却不要信徒为祂做些什么的神。

    此言一出,透沙柏和瑟连都用非常奇怪的眼神看玺克。

    玺克急忙澄清:声称是那样,其实什么都要。

    透沙柏的眉毛扬起,好一阵子都没放下来:如果你想更了解真正的黑夜王者,我会建议你参加这个计划,这样我们有什么新发现都会马上给你。你要参加吗?

    玺克考虑了一阵子,点了点头。

    好,那么。透沙柏对玺克伸出手,手掌朝上。

    嗯?玺克偏了一下头。

    祭刀借我看。我们没人有祭刀。透沙柏说。

    玺克说:我没有随身带着。

    嗯。透沙柏收回手。

    你现在不随身带祭刀了?瑟连问。

    我有这个。玺克从水壶袋里抽出他自制的法杖。长二十五公分,粗细跟铅笔差不多,黑色表面光滑无装饰,材质就是他祭刀刀柄那种木头。他把法术结构都隐藏在里面,因此表面没有法术符号。

    喔。瑟连眉毛和上眼睑都抬高了一下,好像明白了什么。

    当众施法还是用这个比较不会吓到人。玺克说。毕竟那把刀看起来就不像是善类用的,和水果刀有很大差距。

    法杖和祭刀用起来有什么差别?透沙柏问。

    祭刀的材料有我身体的一部分,一体感比较重,但是法杖留点距离也有好处……

    在那则神话里被绑在高山上的神,在千年之后,有个半人半神和半人半马的搭档去救了他。年幼的玺克对那个故事总算满意了点。

第三章_打扰

    隔天玺克乘车到王都,中午到大学去等舒伊洛奴下课。舒伊洛奴读的是一般人提到大学时所指的那种大学,也就是并非法师大学,也没有法术科系的大学。

    新式建筑的校舍干净而庄严。玺克走在平整的合成砖上,享受清凉的晚风。爽朗的谈笑声中,混着某处传来的社团练习乐声。路边公布栏上贴着青春洋溢的活动海报。

    玺克看到有纯科学制造的电力车缓缓开过,蓝色和白色的塑料壳设计很有科技感。他欣赏修剪整齐的路树和整理过的草坪。也看到有相关科系的田地,里面开满了学生栽培的花。飞鸟越过蓝色的天空下。非常平静祥和

    他在教室外等待,舒伊洛奴还在上课时就发现他了,下了课立刻跑出教室抓住他。舒伊洛奴用两只手掌上下抓住玺克的手臂,有点掐住的感觉。玺克觉得好玩。

    舒伊洛奴稍微嘟嘴,认真的捏玺克的手臂肉:又长肉了。

    标准体重。玺克装作严肃的说。

    真的吗?舒伊洛奴笑了开来。

    我照报纸上的公式算过了,不会错。

    两人牵着手,慢慢走向学校大门,边走边聊天。

    他们去吃一般人的焗烤店。也就是店里不会有使魔出没,桌上放的花就只是花,不会喷烟也不会咬人的店。更不会看到老板抓着会喷火的生物点燃木炭。

    吃饭的时候,玺克和舒伊洛奴提到他作生意的事情。

    以我的能力,我有三个选择,卖魔器、魔兽或魔药。玺克分析:我觉得魔器不适合我。那东西汰旧换新速度好快,才半年就换新了。我实在不太适合卖这种东西。而且作魔器这一行的人,都要能预测潮流,这不是我擅长的范围。魔兽的话,我不太喜欢这个行业。我想我还是适合卖魔药。

    魔药好啊。舒伊洛奴说:这是个很古老的行业。跟艾太罗的历史一样悠久。跟需要追赶潮流的商用魔兽、商用魔器不同,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类、还有疾病,就有需要魔药师的地方。

    我在想应该是要开一间店,钱的话我有跑船的薪水。之前有试着跑市集摆摊,我想会需要建立品牌。不过我想不到该取什么名字。

    也需要吉祥物吧。

    好像是。玺克看向摆在店外的立牌,还有街上的店家招牌,这年头大家都有吉祥物。

    玺克说:不过我不会画画。

    你想要怎样的吉祥物?舒伊洛奴问。

    不知道,牛头恶魔之类的?玺克看过长得最像吉祥物的就是那东西了。

    你可以找个人像画家把你画成招牌图案。舒伊洛奴笑说。卖传统美食的店还满流行这样的。把创办人当成吉祥物。

    玺克皱眉说:不要。我不喜欢自己被放得很大挂在显眼的地方。

    不然用动物代替?你的吉祥物一定要跟月亮有关。

    为什么?

    就是要有关。舒伊洛奴用一根手指玩着玺克额头上的头发,另一手托腮,笑看玺克。

    月亮啊——有种熊脖子上的白纹就很像月亮。

    既然有月亮,毛皮就画成星空吧。舒伊洛奴说着,就拿出笔在纸巾上画出了最初的雏形。

    ※※※※※※※※※※※※※※※※※※※※※

    等舒伊洛奴回去上课,玺克去找另外三个人会合。

    安帕特载着两个人在人行道上降落,引来很多感兴趣的目光。

    大典在明天,今天可以去逛逛。我想去参观几间魔药店。玺克说。

    王都有些超级古老,代代相传的传统魔药店,玺克觉得自己必须去朝圣。

    我要逛古迹。凯巳说。他手上拿着一份有大量标记的地图,显然是作过功课的。

    我都好。吉禄玛说。他的脸色发青。玺克觉得他昨天一定剖曼陀罗失败了,被尖叫声重创。

    玺克对吉禄玛说:你还是去旅馆休息吧。储备体力。明天要早起。

    那我去照顾吉禄玛。安帕特说。

    虽然觉得吉禄玛不需要照顾,不过玺克也没有阻止安帕特的意思。

    于是玺克一个人朝老魔药店前进。

    ※※※※※※※※※※※※※※※※※※※※※

    他找到清单上其中一间店。在店门口抬头就看到挂着一个葫芦。

    古代有个药到病除的魔药师,他卖药时总是挂着个葫芦。后来艾太罗的魔药师就模仿他,也挂个葫芦,表示代代传承悬壶济世的精神。

    站在店外就可以闻到药材的气味。传统医学用的魔药分成很多大类,气味也是,交织成一幅深刻的气味图样,印在每个艾太罗人灵魂里。他们几千年来都能认出这种味道。

    玺克从走进店里就开始清点药材,从气味、架上魔药、还有柜台后方一整面,可说是魔药店招牌装潢的小格子抽屉上推敲。这种凉爽感觉的是仁根草,只做过简单的日晒处理……沼泥大蛇的胆,这个药材市面上没有,要跟猎人攀关系才买得到……老板本来没理他,等玺克逛完一排柜子以后,老板开口朗声问:你是魔药师?

    玺克吓到了,脖子缩了一下,他还没想过要以魔药师自称,只好说:我想开魔药店。

    啊,好年轻啊。老板是个中年男子,说话声音爽朗、气很足:你有跟着哪个老师父学吗?

    我师父是条龙,他有教我龙的魔药。玺克从柜子后面走到柜台前。这个人看他的样子很特别。玺克以前没看过这种人。这个人不带敌意、也不带好奇心的打量玺克。这个人好像看穿了玺克身上的某种特质,但他不是打算利用这种特质,甚至也不是想要评价玺克。笑脸对玺克释出善意,挑起的眉毛似乎是想把玺克看得更清楚一点。

    老板拿出一片仁根草,直接放进嘴里嚼。玺克吃了一惊。那东西很苦,一般都是熬汤加糖在喝的。玺克还以为除了他之外,没人会直接把这东西放进嘴里嚼。于是他也开始用那个人看他的眼神看回去。

    碰到同好了。

    玺克这辈子还没这么健谈过,他们整整聊了两个多小时。话题里充满了只有魔药师才懂的一切。从特殊地点适用不同的净水方法、到罕见材料的栽培计划、失传配方的重现研究、跟垛医搭配的合并疗法……玺克只觉得越聊越有精神,根本不觉得累。

    离开时,老板给了玺克一本艾太罗魔药学会的期刊,里面有一份入会申请书。玺克填好,找到邮局把申请书寄了出去。这是他参加的第一个学会。

    之后玺克又逛了好几间老魔药店,发生了好几次类似的情况。

    当他回到旅馆时,神清气爽到容光焕发的样子,让安帕特吓了一跳。

    ※※※※※※※※※※※※※※※※※※※※※

    隔天他们一大早就起来准备。祭埃文萨尔大典别名观星祭。参与者多半都是屋顶升空协会会员,众多室内观星家会在这个大典上齐聚一堂,说起来也挺贴切的。

    古人有云:祭如在。祭祀要彷佛祭祀的对象就在场一样。参加祭埃文萨尔大典要好像去见埃文萨尔本人一样。大伙都把自己打理干净,穿上正式的法袍。

    玺克有点紧张。他在担心自己在大典上会不会有什么不得体的表现。但是他知道,现在参加祭埃文萨尔大典已经不像过去那么严格了。一般法师只要乖乖站好,偶尔听口令做动作到结束就行了。他实在不太可能做出任何破坏大典的行为。但他还是紧张,为什么呢?他想了一下总算找到结论了:因为他把这当成是去见埃文萨尔本人一般。

    他尊敬埃文萨尔,所以不想在他的大典上失礼。

    吉禄玛在安帕特的协助下把衣服一层层弄平整。凯巳也穿上了艾太罗本地的传统法袍,他看起来非常高兴,一直在研究上面的纹样。

    安帕特为他们三个准备的法袍都相当贵重。每一层都绣满了吉祥的动植物纹样。布料在窗外射进来的微光下泛出光晕。玺克穿的这一件是蓝黑色的底上面用靛蓝色的丝线刺绣,金色的边上则用白色线绣出云纹。

    他走到镜子前面看,恍然有种现在不是萨拉法邑朵一百二十九年,而是埃文萨尔那个时代的感觉。这些服装样式从那个时候就一直传承到现在。

    还有更多更重要的无形东西,也一起传承到现在。

    他们下楼。安帕特恢复龙形,先载凯巳和吉禄玛过去,玺克暂时站在旅馆门口等。他把法杖插在腰际的法杖专用袋里。旁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个准备参加大典的法师。

    这时候,有个看起非常和善的妇人朝他走过来,塞了一张传单给他。玺克看了一眼,传单上斗大的字样写着埃文萨尔是假神!

    玺克眉头皱起。埃文萨尔是以祖师爷的身分接受祭祀,要说不是神嘛,就某些人的定义上是可以这么说,但这张传单的写法就是给他一种非常恶劣的感觉。这些人绝对不是仅仅想要阻止学生向埃文萨尔祈求好成绩而已。

    玺克再往下看,底下写着达尼萨是惟一的真神!他把传单塞回给那个人:不需要。

    那个人露出一种玺克一定很期待她要说的话,而且绝对会赞同她的说法的得意笑脸。玺克在他眼中消失了一瞬间,变成只是一个用来陪衬她的配件。她对玺克说:我知道你们的力量来自哪里,那是魔鬼的力量。

    不是。我们是利用大自然的力量。玺克皱眉说。所有法术能量都原本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法师就是能够使用这些能量的人们。

    你们应该抛弃假神埃文萨尔。回到真神达尼萨的怀抱。

    玺克懒得和她讨论第一句,直接针对第二句说:我从来不在他怀抱里,没有回去这回事。

    你知道自己是祂创造出来的吗?

    还有一个家伙也说玺克是祂创造出来的,那家伙叫黑夜王者。

    玺克扭头不再管她,正好这时候安帕特回来了。玺克看着那女人对着安帕特画出驱魔的符号,顿时有种很想对她放点诅咒的冲动,但他们赶时间,所以玺克就没有整她了。

    那个人还在到处对路人发传单,玺克从天上看到,她居然有一大群都穿着同样背心的同伴。

    到了埃文萨尔庙附近,玺克下了龙背,安帕特化成人形,四人会合。许多义工正在引导参加者。

    凯巳大受欢迎,一堆人想跟这个穿着艾太罗传统服饰的老外合照。花了一点时间才把他拉出来。

    他们先在大门旁边的长桌那里拿简介,还有登记参加,取得施放在手背上的光明之杖印记,准许入场。以前是没有这么麻烦的。以前参加这个大典,直接走去排队就好了。玺克听到另一个带学生过来的老师说:前几年有真神信徒闹场,故意在大典肃静时高声唱达尼萨的圣歌。之后就都需要验身分了。

    那个学生很惊讶:神辅不会阻止他们吗?神辅是真神教的神职人员名称,他们的宗教团体和场所则称作教会。

    老师说:光明之杖向教会抗议,结果那些人得到其他真神信徒的称赞,说他们有勇气挑战魔鬼。教会里一堆人自告奋勇要在来年模仿他,神辅说这是真神的启示,不能阻止。只好以后都出入管制了。

    那几个人聊起来了:之前有真神信徒拒绝对国旗行礼,说是他们只拜达尼萨。那时神辅也是这么说的。佛觉教的佛祖诞辰游行他们也去闹场过。他们动员信徒到处干扰别人立神像。

    玺克发现道路两边有警卫性质的义工,大概也是来挡真神信徒的。所以那些家伙才跑到外地法师可能入住的旅馆门口,堵那些要参加大典的人。

    这种行为让玺克觉得很不舒服。他们很不尊重其他人。不尊重其他人到这种地步,表示他们不想和别人和平共存。他们也会想利用和平让自己存在下去,但并不想把存在的机会也让别人享有。

    进场啰。安派特拉拉玺克的袖子。这里迟到就不能进场了。

第四章_大典

    埃文萨尔庙是古式宫廷建筑。格局方正,外墙是高耸的红墙围绕。众人从开在左右靠前位置,牌楼样式的侧门进入。正前方的位置没有门,是一个半圆形的湖。湖边维着一圈白色石栏杆,头尾各站着一只石狮子,隔着小湖相视而笑。

    工作人员拿着绣有光明之杖标志,黄色长条底下挂流苏的锦旗引导参加者,这些队伍从铺着大块灰白色石砖的道路走过,来到有着双层飞檐的内墙入口前。背对小湖进到内墙里。

    眼前的铺石广场中间立着正红色大殿,里头有埃文萨尔的牌位。大殿前面有个形状像亭子的大香炉。香炉周围围着四条龙的雕像。大殿的门用大锁锁着。人们跟着旗子到广场两边的阶梯式站台上就位。不方便站立的人有特别准备的座椅。大部分人都穿着华美,也有人穿的是素面法袍,只是弄得干干净净的。看他的皮肤状况,他大概是没有预算租礼服。并没有人因此就把他们赶到后排去。人群彼此礼让,自发的在阶梯上排好。玺克发现有不少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带着拐杖,坚持要站着。如果玺克刚好在几天前摔断脚,他应该会和他们做出同样的决定。

    这时候都还可以听到说话声。有些好久不见的人忙着叙旧。玺克看到奈莫也在参加者队伍里,穿着极为正式的法师袍。身上一个奇怪的配件也没有。神情极其严肃,站得笔直,目光一直放在大殿上,没有丝毫偏移。

    然后是很多来参加大典的达官贵人也进场了。

    鼓声响起,由慢而快,最后用一声钟鸣结束,仪队用低沉的语调齐声喊:肃静!大典正式开始,坐着的高官们站了起来,现在开始不准说话。现场安静到连叶子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虽然法师可以用法术强制现场所有人沉默,但他们不会这么做。

    玺克盯着场内看。

    典礼开始!主祭官一甩袖子,发出啪的一声清响。平常在埃文萨尔庙里是不能施放法术的,以免在埃文萨尔面丢脸,但今天可以在礼法的范围内施法。

    主祭官拿出一根翠绿的玉石法杖。法杖头做成了云环的样子,杖身则刻成串着外圆内方铜钱的丝带。他用法杖轻点大殿门前的地板。地上出现树根图案的青蓝色光芒,慢慢往外延伸。天还没全亮,树根看起来就像是和天色呼应。树根盖过全场地面,也盖满大殿的台阶。主祭官再用法杖轻点门上的银色大锁。玺克现在才发现那个锁不是附魔锁,竟然整个都是用魔法形成的。锁变成光,接在树根上往外长,穿过主祭官头上,长出枝干和树叶。

    法师执照上那棵树。

    大殿缓缓分解,从屋顶开始,慢慢往下延伸到地板,每一块砖瓦都卷进了发光的树里。化成了树的一部分。树往上伸展,最后整座大殿都变成了大树,枝叶繁茂盖过每个参加者头上,青蓝色光芒照亮了云朵。在这个时刻,整座王都里的人抬起头,都能看到它发出的光。在树底下,树根分开的地方有个洞,埃文萨尔的牌位就在那里。样式极为简单的黑色木板,上面用金漆写着埃文萨尔的全名,放在同样是黑色的木桌上。

    主祭官宣布:行鞠躬礼!一鞠躬!

    所有人对着埃文萨尔牌位的方向鞠躬。

    然后仪队奏乐,献上牲礼和酒。与会的达官贵人开始唱名轮流上香。

    第一组上香的是现任的魔法院院长、魔法院行政部部长、法师第一情报部部长。玺克认出了行政部部长,他看起来老了一些,但行动还是很便捷。

    光明之杖内部的人上香后,再上来的是圣洁之盾的人。玺克看到一个年长的男骑士,带着班纳图和一个名叫雅莫萨.兰恩诺的女骑士上香。圣洁之盾祭安塔莲和厄海时,光明之杖也会派代表参加。

    全部的显要都上完香以后,再次全场一鞠躬。主祭官出面念诵祝文。全场静默,只有他的声音回荡。接着是三鞠躬礼。

    主祭官转身面对众人,宣布:举起法杖!

    每个人都拿出法杖,杖尖指着天空。骑士们放出圣剑,双手持剑立于胸前,剑尖垂直朝天。

    吾辈之道,一以贯之。沉云盖地之日,重影隐月之夜,蒙昧舍灵之时,吾辈献光予世!主祭官宣布:光明之杖!

    所有人都施展出对法师而言,最简单、最初的法术。在法杖的尖端点起一颗小小的光球。对现代的法师而言这么简单的法术,在很久以前曾经是非常困难的。就是这个小小的法术,在照明还不发达,燃料取得困难的时代,带着艾太罗人在敌物环伺的大地上,一点一点的建立起自己的家园。

    每一把光明之杖,都是埃文萨尔精神的传承。

    闪亮的大树叶子纷纷落下,枝干化为光点,落在树根上,被树根吸收回去。然后又从树根上长出了新的树。小树纠缠出大殿的雏形,一闪之后化成了一座崭新的大殿。埃文萨尔的牌位仍旧在里面,同样的位子。这是自然的循环,也就是世道的循环。

    这一年,是埃文萨尔七百三十九岁冥诞。光明之杖由旧人传给新人,已经进行这样的循环七百多年了。

    仪队朗声喊:礼成!地上树根的光渐暗,消失。

    鼓声再次响起,最后用一声锣响结束。

    ※※※※※※※※※※※※※※※※※※※※※

    大典结束以后还有一些人在现场逗留,有的去帮忙收拾器具,有的是趁机参观埃文萨尔庙。有些法师学生拿学生证去香炉上过火,祈求好成绩。

    大殿的门平常都是关的,今天会开一整天,有些人在这时候去上香。也有人双手合十敬拜。

    晚上会有一场比较简单的封门仪式。

    安帕特把吉禄玛带去参拜后殿和偏殿,那里供奉着光明之杖的历代先贤,他去给吉禄玛上历史课。凯巳紧跟着去听课了。

    玺克逮到奈莫,两人边聊边走,最后到了小湖边。据说湖里住着一尾比萨国还老的鲤鱼精,挑对时辰过来扔鱼饲料的话,就可以和他聊天。现在湖面看起来挺平静的。

    你居然也来了。玺克说。

    黑市法师才尊敬埃文萨尔呢。奈莫掀了掀嘴唇,露出牙齿说:你在黑市里找不到一个没参加过观星祭的法师。正派法师要是不好好教育下一代,埃文萨尔庙我们很乐意接手照料。

    献光予世。玺克弯腰把额头靠在栏杆头上。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他能像个光明之杖一样的活下去吗?而他没想到,在他想着自己能做到多少的此刻,他已经是光明之杖的一员了。

    ※※※※※※※※※※※※※※※※※※※※※

    早上是祭埃文萨尔大典,下午还有埃文萨尔大学祭,正如其名,是在埃文萨尔大学举办。

    早上这场大典是庄严肃穆的,而下午这场则是欢乐活泼的。早上这场只有法师会参加,下午这场则是一般人也会来同乐。

    玺克等四人先回旅馆换上轻便的现代法师袍,然后坐交通车到埃文萨尔大学。玺克和舒伊洛奴约好,在进去不远处的埃文萨尔像底下见。

    到那里以后,舒伊洛奴笑着迎上来:玺克,才几分钟而已,我听到三次爆炸声!

    我想今天爆炸的频率应该已经低于平常了。玺克摇头晃脑的说。平常一般人进埃大是需要申请的,好让校方派人保护。今天的埃大已经比平常安全很多了。法师界可是都开玩笑说:埃大的土地,除了埃文萨尔(雕像)脚下那一块之外,都已经炸翻过了。

    舒伊洛奴向安帕特等人打招呼:安帕特大人、凯巳先生、吉禄玛先生,好久不见。

    安帕特点点头:你们两个去玩吧,我还要照顾两个弟子。

    于是玺克挥挥手,跟舒伊洛奴一起走。

    埃文萨尔法师大学建筑物经常要重盖,因此都很新,但是他们维持当初的建筑风格,一次次重建起同样的大楼,只是会顺便更新内部。通常重建的原因有两种,一种是炸掉了,一种是学生在里面盖太多违章建筑,密室、传送阵之类的,拆不胜拆干脆铲平重来。

    埃大是建国时建校的,反映出的是那个时代,艾太罗和垛洲羔恩地文化碰撞融合的成果。洋式有点盒子感觉的塔楼,本国常用色调的灰蓝瓦片和玄黑镶边。支撑建筑的是长排并列的整齐方柱。路边栏杆头上则站着本国的扁脸狮子神兽。

    石砖上飘着闪烁的路标,告诉参观者哪里有什么活动。快要开始的活动旁边还会出现距离这里还有……公尺。的字样。有些石砖特别新,可能才被炸毁换新过。

    树的形状全都很奇怪。大概常被拿来练塑型术。看起来就是那些模仿狂风高山上树形的盆景放大,长在这个风不大的平原上。

    还有些树用绳子围了起来,上面挂着红字牌子:妖精孵蛋中。请勿打扰,以免被变成咕咕鸡。玺克不知道强调咕咕两个字是为什么。

    烟火窜上天空,炸出一堆鲜艳的紫烟,构成一个埃文萨尔法师大学的兰花校徽,久久不散。

    舒伊洛奴两手交握笑了起来:今天可以看到法师的真面目吗?

    玺克举起手握拳说:我要先警告妳,不管看到什么都别转身逃跑。

    埃大是本国法师界第一学府,每年这一天,都会有希望孩子成为法师的家长带孩子来参观,参观后决定还是别鼓励孩子当法师好了的家长也为数不少。

    舒伊洛奴握住玺克的手:不会有很多白蚁吧?

    今天应该都藏好了吧。之前听说有用来练习放大术的白蚁逃走了。

    抓到了没?舒伊洛奴有点紧张的眨眼。

    那么显眼,马上就抓回去了。玺克也握住舒伊洛奴的手,两人牵着手往前走。

第五章_外行和内行爱看的

    他们经过走廊,看到墙上贴着盖有埃大学生会戳记的海报,写着:平日须注意:一、预防学生把自己炸了。二、避免学生把自己炸了。三、阻止学生把自己炸了。越后面的项目字体越大。玺克看到最后还写着一行字:通常发现时只来得及进行项目三。感觉上项目三已经很紧急了的样子。

    很多学生沿着路边摆摊卖东西,玺克看他们装饰摊位的风格,总觉得跟恶魔市集有点类似。马上就看到有只恶魔在摊位后面教学生怎样叫卖。

    玺克游目四顾,在穿着各色各样法师袍的人群里,恶魔、妖精、妖魔、精灵自在穿行。一只长得像大象,但有四根象牙的魔兽,驼着货物和两个学生走过。路人纷纷让开。

    舒伊洛奴拿起摊位上的一面镜子照了一下自己,突然用手遮住镜面。玺克问:怎么了?

    不要问!舒伊洛奴嘟嘴把镜子面朝下盖在摊位上。

    到底怎么了?玺克说着就伸手拿镜子。舒伊洛奴抓住他的手往旁边拉。

    摊位主人是个年轻的女孩,她那种不在乎姿色的态度让玺克想到叶兹:客人,那面镜子可以看到女朋友的真面目喔!

    哪种真面目?玺克问。

    不要问啊!舒伊洛奴咧嘴边笑边拍打玺克。

    素颜!摊位主人指着放在后面的全身镜:这个还可以看到整容前喔!她对舒伊洛奴挑挑眉:然后这里的手炼可以防御这种魔法。

    用不上啦!舒伊洛奴大笑。她跟摊位主人都超喜欢这种魔法。

    嗯,她不怕。玺克异常认真的说。

    摊位主人拉着舒伊洛奴的袖子,塞了名片给她,贴近她低声说:改天妳如果要报复哪个女人,需要这种支持的话,来找我,我给妳算便宜一点。

    舒伊洛奴掩嘴点头。

    他们离开摊位的时候,玺克对舒伊洛奴说:我看她迟早会上报的。

    怎样上报?舒伊洛奴问。

    被愤怒的女性同胞报复之类的。

    你觉得有必要提醒她这种风险吗?

    玺克想了一下,说:不需要,会担这种心就不是法师了。

    舒伊洛奴盯着玺克说:你该不会也想做类似的事情吧?

    这个嘛。玺克咧嘴笑,没有回答。

    你一副觉得很好玩的样子!舒伊洛奴两手抓住玺克的手臂,继续往前走。

    ※※※※※※※※※※※※※※※※※※※※※

    大操场有表演活动。

    最受欢迎的果然还是幻术社团的表演。他们的摊位还提供一日幻影变身服务,可以把人变成各种奇形怪状的模样。玺克看到有人变成一头会走路的熊,或是鹿。也有人把自己变成蛇发女妖之类的魔物。变出那么多条蛇头,还要自然甩动,不能互相卡到,这是个大工程,完成时棚子里发出一阵欢呼。

    操场上有一大片发出蓝光的云,云上有个戴皇冠、满身肌肉的巨人,装模作样的拿着令牌到处点。所指的地方就出现幻术的闪电。

    肌肉配置有点不自然啊——而且比较小的肌肉没有随着动作收缩。玺克打量着巨人说。毕竟是学生作品。如果是那些在国际舞台上表演的幻术专家,当然不会有这种问题。不过在这里幻术只要够大够炫就行了。

    幻术研究社社长上台了!广播的同学大喊:大家快来看啊!

    巨人对渺小的人群一鞠躬,瞬间消失。本来所在的地方只剩一小团云,旋转一下就什么都没了。

    一个头发染成彩虹颜色,穿着银色法师袍的学生——幻术研究社的社长——站上表演台。他抬起手,大声说:想参加天外旅行的人,请看着我。

    玺克和舒伊洛奴都看着他。

    社长发出了电子音,说:警告!有心脏病、高血压、最近动过手术的人,可能不能适应宇宙的环境,请转移视线,免得一起飞上天。

    准备好了吗?看看我们的地球!

    玺克眨了一下眼睛,发现他看到自己正抬头看着自己。那个看着自己的自己,脚是稳稳踏在埃大的土地上的。他低头,发现自己脚朝天,而且正离地面越来越远。他一路升空,鸟瞰埃文萨尔大学,然后是整座王都。鸟就在他旁边飞,他又穿过鸟群继续往天上飞。他看到萨拉法邑朵的整个国土,两个邻国映入眼帘、因华亚缘洲的海岸线、最后,他飘在宇宙中,望着地球和远方繁星。途中看到的每个细节、每个地标都毫不含糊,他甚至看到了他和安帕特他们住的那间旅馆,完全就是他如果真的头下脚上的朝天上飞的话,会看到的景色。

    地球上的云缓缓流动,组成了社长的名字和经纪人的连络方式。玺克大笑起来,没有忘记拉生意啊。

    玺克以前也表演过幻术,但他和社长完全不能比。这个人绝对会成名的。

    幻术表演结束,回到地球上以后,舒伊洛奴碰到一群打算进美容魔器业的学生,些许勾起了玺克的心理创伤,还好这一摊卖的东西似乎还算正常。舒伊洛奴看上了一颗可以把水暂时变成人造仆人,聚集成娃娃型为主人按摩脸、肩颈、脚等等的魔法核。附有把水加热并控制温度的功能,还有试用期,不满意可以退货。

    这是高价品,她用信用卡付账。玺克跟他们讨论,他能不能开发搭配的魔药,跟这些人跨领域一起赚钱?

    有魔兽保育社团带着通人话的魔兽开座谈会,听他们说他们的家园遭遇的各种困难。还有现在世界各地的魔兽生活情形、垛洲迫害魔兽情况蔓延到盖洲的问题。许多受盖洲人尊敬的古老魔兽,在垛洲文化传入后突然被称作是魔鬼、变成攻击的对象。

    舒伊洛奴走着走着,听到一个男学生大喊:学长!她往那边看过去,却发现那个人叫的对象毫无疑问是女的。

    玺克注意到她疑惑的眼神,说:法师内部称谓都是这样,不分男女。只有学长、学弟,没有学姊、学妹。这是承袭以前古人的习惯。那些一般大学就学洋人的习惯,都在喊学姊、学妹了吧。

    舒伊洛奴说:羔恩地语的阴性和阳性用法就分得很清楚。羔恩地语男人用阳性字,女人用阴性字。女人是不可以用阳性字的。

    以前我国不分男女的字还更多呢。玺克耸耸肩。

    真奇妙,为什么呢?

    因为在道之中,是没有区别的。玺克说。

    校内广播说:活动中心即将进行皮萨鲁塔拆除术表演。欲参观的游客请加紧脚步。

    玺克脖子伸长,说:这个我要看!

    他们赶到现场。活动中心里挤满了人,全都是法师。表演皮萨鲁塔拆除术的不是学生,而是一个在学术界相当知名的有照法师。

    那个人非常严肃的,从一个盒子里拿了一颗直径只有三公分大的黑色小球,放在桌子的一端,然后在另一端画上法阵。

    什么是皮萨鲁塔拆除术?舒伊洛奴问玺克。

    失败的话,埃大要整个重建的法术。玺克说。有十几位也都很强大的法师在表演场地周围检查防护法术。整个活动中心一周前就封锁起来,专门为了今天的表演架设重重防护。

    皮萨鲁塔是有完善防护设施的法术研究室,也就是最能抵抗法术失误爆炸的场域。皮萨鲁塔拆除术指的是非常危险又非常困难,理论上很可能,或是曾经真的把皮萨鲁塔给夷平了的法术。由于法术研究一直在进步,有些过去的皮萨鲁塔拆除术后来变得简单安全了,就不再被人这么称呼了。每个时代的皮萨鲁塔拆除术清单都不太一样。

    主持人报出今天要表演的皮萨鲁塔拆除术名称,现场多人深吸一口气。玺克也严肃的抿嘴。

    表演开始,防护法术发动了,护罩隔开观众和表演者,也挡住所有可能影响到法术的细微能量波动。然后场内又花了很多时间重整法术能量,那个人才开始施法。

    没有任何声光表演,但是在场观看的法师包括玺克在内全都聚精会神。那个人把手放在黑色小球旁边,看起来相当辛苦,脸整个绷紧,身体也绷紧。他维持这个姿势过了三分钟,突然,黑色小球消失了,另一颗黑色小球出现在另一端的法阵里。他拿起新出现的黑色小球,举起来给观众看。防护法术解除了。

    现场观众的欢呼声几乎可以掀翻活动中心的天花板。玺克高兴到跳了起来,两手握拳摇动:太厉害了!太强大了!神乎其技啊!

    舒伊洛奴完全看不懂。

    表演者大口喘气,抬高双手接受欢呼。

    走出活动中心时,看玺克还沉浸在刚刚的表演里,脸上笑容不曾退去,舒伊洛奴试探性的问玺克:你以后会拆皮萨鲁塔吗?

    疑?皮蛋怎么了?玺克花了两秒才回神,赶紧回答:不会啦,魔药和别的法术比起来算安全的。通常都只是弄坏锅子。

    喔——通常啊。舒伊洛奴拉长音:那不通常的时候呢?

    不通常的时候,只好请妳多包涵了。玺克说完,低下了头,不敢看舒伊洛奴。

    舒伊洛奴只花了零点一秒就读懂玺克在说什么。玺克弄出的爆炸会需要她包涵,就代表她是在玺克身边的人。于是她的脸也红了起来,两手用手臂缠住玺克的手,把头靠了上去。

    校内广播说:各位游客,光明之杖中央研究院的献礼。中央研究院的屋顶即将通过本校上空!

    啊?成功了吗?玺克抬头看着蓝天。叶兹的确说过要让中央研究院的屋顶飞起来。

    十分钟后,一个巨大的白色蛋形屋顶浩浩荡荡的从埃大头上飘过。内部的钢铁支架上绑着长条彩旗,上面写着:祝各位埃文萨尔诞辰纪念日快乐。中央法术研究院全体同仁敬上。

    地面上的埃大学生纷纷朝天上放校徽图案的烟火,天空开满了兰花。

    这就是法师的世界吧?舒伊洛奴看着天空说。

    怎么了吗?玺克问。

    舒伊洛奴张开双手,转了一圈:你们的世界真大!

    玺克笑说:因为世界本来就很大。

    他们再次牵起手,并肩走。

第六章_文化冲突

    两个月后,进入夏天。

    早晨,玺克坐在龙窝的客厅里看《翻译谬误:看不到的文化异形》。这本书几乎可以说是艾太罗语和羔恩地语,翻译大战历史解说书。

    光明之杖是由众多学派组成的入世学术团体,真神教却一口咬定他们是众多教派组成的政教合一宗教团体,视之为在萨国传教的最大阻碍。于是就成了光明之杖的埃文萨尔教(并没有这个宗教)和教廷的达尼萨真神教对抗的局面。

    书中提到,传教士当年翻译神谕经时,将羔恩地语卓梗的艾太罗语对应字直接决定为龙。因为垛洲文化是现在的强势文化,羔恩地语是现在的强势语言,这种翻译法就这样直接散播到全世界去了。卓梗是垛洲魔鬼的老大,邪恶之王。

    玺克把书阖上,伸了个懒腰。

    这个世界潜藏着很多危险,如果没有提早意识到,就会演变成一场大灾难。不过如果没有提早意识到这点也就意味着,在大灾难还没降临前的此刻,这个世界看起来是非常安全的。

    彷佛就算什么都不做,这样的生活也可以继续下去。

    玺克等到凯巳下楼,抬头对他说:凯巳,下午师父要教吉禄玛写达莫拉咒文,我们先去练习室地上画能量镇压法阵。能量镇压法阵是练习写容易爆炸的咒文时必备的防护措施,因为需要技术,所以通常会由前辈先画好,给后辈使用。

    凯巳愣了一下,才说:好。

    玺克对那个停顿感兴趣的挑眉:欧米迪拿没有帮学弟妹作防护法术的习惯?

    凯巳走到一把椅子旁边,手撑在椅背上:欧米迪拿是学生花钱找人画。他站着说完这句话,才转到前面坐下,伸手拿桌上的水壶和杯子:我喜欢艾太罗这样。

    没什么好或不好吧。玺克说。同样的问题,欧米迪拿用资本主义的方式解决,艾太罗是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解决。这样的文化差异连玺克这种没出过国的人都听闻过。玺克说:以后吉禄玛也要帮别人画法阵。当然总有些笨蛋得到帮助却不帮别人,就像有些人拿了商品不付钱一样,那时候就狠狠的教训他吧。

    我喜欢艾太罗这样。凯巳咧嘴说。

    连续听到喜欢两个字,虽然是对着艾太罗文化说的,玺克还是觉得有点害羞。他说:反正,就当成吃早餐以前的准备,我们先去把法阵画一画吧。

    凯巳点点头。

    ※※※※※※※※※※※※※※※※※※※※※

    他们进到练习室去。练习室是在土山龙窝后面加盖的房间,地面是压硬了的土壤,可以直接把法阵刻在上面,不要时把表面铲起来弄平就好。今天因为要用颜料,所以上面铺了大张的厚纸。

    玺克打算画一个国际通用的双环法阵。这东西是有国际标准版的法术,想来他画的和凯巳画的不会差太多。玺克画一边,凯巳画一边,最后再接起来。

    玺克拿出有红点标记的棉绳跟钉子当成圆规,算好长度在地上画出范围,再分成十二等分。他接着要按照记忆把文字写上去,最后再来检查。

    房间另一头,凯巳拿出一个像蛋一样的东西插在圆心上,那东西就投影出一个完整的彩色法阵图案,他照着把线描上去。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总之他们两个都对对方的作法不满意。

    玺克说:那样虽然比较轻松,可是在画法阵的时候不只是把图案画上去而已,还要注意整体的平衡性和场地的共鸣感,这必须一面画一面调整。照描做不到这些事情。

    凯巳说:法阵的形状如果有歪斜,就算只有一点点,能量的流动也不会平均。全部用仪器定位才能避免这个问题,也能确保文字的大小一致。用背的是比较厉害,可是那样能量会乱流。

    等到双方拿笔出来的时候,又爆发第二次摩擦。玺克拿出一支毛笔跟一罐普通书店卖的墨水,就打算画完他负责的区域。凯巳拿出跟工具箱没两样的画笔盒,里面装满五颜六色各种成份不同粗细的法术专用笔。

    凯巳说:全都用相同的颜料不作区隔,能量无法分类。又使用这种粗细不固定的笔,能量流肯定会乱掉。法术通道要畅通宽度一定要经过精密计算,你这样随便画会出问题。

    玺克说:利用笔触进行引导才是最干净利落的。那么多种成份只是增加出现非预期中效应的机率而已。搞得那么花俏扰乱感官反而没办法统合起来。

    两边固执己见,在练习室里吵了起来。吉禄玛起床以后循声进到练习室里,发现两个他还以为都是稳健型的师兄爆发争执,吓得逃回客厅去。直到安帕特回来,把两个人都拖到客厅去。

    两个人同一侧一人坐一张椅子,安帕特坐在他们对面。吉禄玛坐另一边。安帕特十分头大的把脸埋在手里。

    凯巳那是欧米迪拿行之有年的作法,仪器定位跟专用笔也算是工业大国的法师风范。玺克则是萨拉法邑朵的文明古国法师风骨,就算什么工具都没有,拿根树枝在沙子上照样把魔法完美的弄出来,是本地法师的骄傲。

    两个人都觉得自己这套才是对的。

    安帕特想了一阵子,把他带回来的早餐材料推向两个弟子,说:你们一起做早餐吧。

    两个人暂时放下工作,一起进厨房去。

    在厨房里又发生了同样的文化冲击,只是作菜不是他们的专业项目,就放任对方用自己的方法去做,没吵起来。

    玺克惊讶的看凯巳拿出整组量杯跟有标记容量的汤匙,照着食谱,精准测量各种调味料的份量才扔下去。中间还一度拿出码表计算加热时间。

    凯巳诧异的看着玺克直接抓起整瓶酱油,在锅子上面歪一下瓶身就倒进去了,盐巴也是用筷子沾个大概就下锅,咸度居然是用闻的。

    全部弄好以后,他们带着成品回客厅。两人各吃了一口对方作的菜。

    凯巳抬起头说:好吃。

    玺克脸上传达出的也是同样的意思。

    两位师兄法术上的歧见就这么解决了。

    安帕特啥也没说,他顾着给吉禄玛塞肉。

    ※※※※※※※※※※※※※※※※※※※※※

    他们从王都回来以后,吉禄玛有振作起来用功一阵子,但好像还是哪里不对劲,时不时又会突然像泄了气一样,又没有动力了。

    餐后,玺克逮到吉禄玛说:吉禄玛,你真的有想要当法师吗?

    吉禄玛有点缩着脖子回答:有啊。

    玺克看他回答的语气,应该算是认真的,但是他的学习态度不够认真。玺克说:师父都配合你的学习速度排课程,配合得太过了。你这家伙没有个必须准时达成的目标就会偷懒。

    吉禄玛不说话,他很清楚对玺克耍嘴皮子没有用。

    我觉得他已经很努力了。安帕特说。

    师父,就是你把他宠坏了。玺克瞇眼说:这个人过惯了被服侍的生活,你把他照顾的这么好,他只会把以前在教团的坏习惯通通养回来。有必要把他赶出去一阵子,让他复习自己照顾自己。

    疑?不要啦!吉禄玛哀求。

    是要把你放生到山里去呢?还是干脆把你送上鲔鱼船出海呢?玺克用低沉的声音说:放心吧,在你挂掉以前我会允许师父去救你的。

    魔法鲔鱼船的话我可以一起上船。安帕特说。

    师父你别插手。你是老师不是保母。玺克说:还是放你去恶魔的店打工呢?

    玺克本来只是打算吓吓吉禄玛,让他有点危机意识,想不到吉禄玛其实比玺克想的更认真。

    吉禄玛说:我想考法师大学。

    玺克停下来等吉禄玛解释。

    吉禄玛用指尖抓抓头:我的问题大概不是多用点功就能解决的。我需要个环境——我想我不是很适合一对一的师徒制。

    玺克问:你适合去读大学,被课程表追着跑,一整群老师蚕食鲸吞你的时间?听奈莫说,他就被摧残过,只不过不是在大学里。

    读过法师大学的安帕特说:啊,这个,读法师大学比较会有预料之外的收获,因为每个老师专长都不一样。吉禄玛不是很清楚自己的弱点在哪里,去法师大学给多几个老师看看比较好。法师大学的教学还是比较全面的。吉禄玛可能比较适合这个学习管道。

    玺克想了一下,问:所以要怎么办?

    我出钱让他去读吧。安帕特说。他的跑船分红都没有使用。

    玺克看着吉禄玛说:你知道报名费也要钱吧?虽然因为是联合招考的关系,报名费交一份就够了,不贵。

    吉禄玛缩着脖子。他不是因为那笔钱而紧张,是因为玺克看他的眼神而紧张。吉禄玛如果让安帕特出了钱,却没有好好准备考试,玺克很可能真的把他送上鲔鱼船。吉禄玛说:我知道。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和平的时光继续下去。

第七章_神奇的逻辑

    早上剩下的时间,玺克看似发呆的在脑袋整理了妖精文化的信息。他稍微了解了部分人的判断标准。在智慧生物范围里,能够自行对外界作出反应的是人,无法靠自己对外界作出反应,必须依赖别的东西去告诉他对某某应该作出某种反应的不是人。他总算也知道那些黏糊糊的黑东西是什么了。

    玺克还是不知道在妖精文化里,那个大到没有名字的大人是什么。他只确定了一件事,已经有很多学者确认过了,妖精不认为那是一个创世神。对妖精来说石头也有人和非人之分,也就是说妖精对具有智慧的定义也跟人类不一样。他们口称的各种大人,未必是同一物种,甚至连有机或无机都没有一定规律。

    玺克隐约了解到,他必须先明白妖精认为智慧是什么,才能明白那个大人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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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吉禄玛跟着安帕特上课,凯巳出去散步。玺克坐在客厅开着电视,边看边写他要采购的材料清单。

    原本在看的节目结束了,玺克拿起遥控器转台。他看到电视播出一场艾太罗的真神教见证大会。玺克一看会场装潢,发现就在附近,而且似乎是直播。他想弄清楚那些真神信徒到底在想什么,所以就看下去了。

    电视上的人们找了一大堆声称自己原本信佛觉教,现在改信真神教的人上台,轮流发表他是如何在改信真神之后得到幸福,并且数落佛觉教一顿。这个场面看起来很像是直销公司的励志大会(自从我这么做之后,我的人生就变好了!你们也应该这样),也像是一群跟有疑心病的对象再婚的人,急切的想向新伴侣证明自己的忠诚,任何话语只要是负面的就往前夫前妻身上堆。

    虽然气氛是如此的温馨和乐,就像个大家庭一样,玺克却在这些感言中见识到很多不可思议的逻辑,差不多可以归类为几种典型:因为奶酪焗肉酱通心粉是干的,而牛肉面是汤的,所以奶酪焗肉酱通心粉才是真正的食物,牛肉面是假货;因为苹果派里放苹果,红豆饼里放红豆,所以苹果派是对的,红豆饼是错的;因为咖啡的材料是咖啡豆,而豆浆的材料是黄豆,所以喝咖啡对全人类有益,喝豆浆全人类的灵魂会受损;因为香槟的产地是香槟,米酒哪里都可以生产,所以香槟里才有酒精,米酒里没有……

    玺克觉得如果新伴侣想听的话,他们应该连因为马铃薯泥是白色的,而番薯块是黄色的,所以马铃薯比番薯优秀。这种逻辑都会毫不犹豫的说出口。番薯还有橘色的品种,差别是一个比较香,一个比较甜,但玺克不认为他们在乎。

    电视上的真神信徒以充满鼓励与爱的眼神,看着那些新入信徒骂佛觉教,频频表态认同。他们努力创造佛觉教徒正争先恐后改信达尼萨的假象,彷佛佛觉教这个世界级宗教会在二十年内因为信徒全部改信而从地球上消失,但玺克知道其实反过来的人数相当庞大,只是佛觉教没像这样宣传而已。

    过一阵子,突然上来一个垛洲人传教士,听介绍应该是个跟教廷关系深厚的大人物,因为听说这里有人正在进行伟大的事业,所以特地来看看。

    他一脸光明和善,说:现在世界充满战争,都是因为人们不能有共同目标的关系,全世界的人们应该一起在真神之下团结起来,只有这样才能创造真正和谐的……我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看到这个地方的人民朴实、善良、单纯,这是一块还没受到物质主义污染的土地,于是我决定我要在这里传递真神的福音。这是真神的未得之地,充满了神的未得之民……艾太罗文化最大的缺点就是缺乏信仰,如同金字塔缺少了最顶端的那一块。而那一块就是真神。他们不完整,我们要为其补上……

    这时候,到场采访的记者似乎收到什么讯息,高高兴兴的把镜头转到室外。

    玺克看到凯巳和另一个老外在场外,非常有外国人架势,勇猛的举着以工整艾太罗文字写上停止文化侵略、停止诅咒异教徒和无神论者字样的纸牌抗议。

    凯巳比跟玺克在练习室里吵架时更激动一百倍,大吼:看到好地方,应该是希望那里永远不要变!你们只想改变别人的生活来满足你们的信仰!真神信徒冲上去架住他,把他拖走。记者高兴到不行的全程跟拍。

    玺克把电视关掉。如果是几年前的他,可能会吓到连电视都没关就冲出去,如今这么点事已经吓不到他了。他先去练习室问安帕特有没有什么东西要买,悠哉的列好顺道购物的清单以后,才出门去找凯巳。

    ※※※※※※※※※※※※※※※※※※※※※

    玺克买完东西抵达会场的时候,凯巳正好被一个垛洲人推出大门。纸牌已经不见了。

    即使他们的行径很适合作为邪教模板,真神教起码还是世界级正派宗教,别的地方信徒暴力倾向如何不知道,至少在萨国,玺克并不担心凯巳会被打。

    玺克提着塑料袋,在三公尺外的地方看到那个推凯巳的垛洲人。他看起来年纪跟玺克差不多,但玺克猜他应该比自己年轻。他的身材结实,穿着上衣下襬盖住膝盖的教廷骑士服,背上绣有白色翅膀图样。长到肩胛骨的头发往后梳成低马尾,整整齐齐。

    他看着凯巳的表情,那其中的责难之意,跟凯巳做的事根本不成比例。

    萨国国会有人对议长扔过高跟鞋,台下对着台上用低级修辞开骂是常有的事,连泼奇怪东西的事情都发生过。议员肯定不属于修养好的族群,但也没有人气到出现这种表情。

    那个真神骑士脸的下半部在他的控制下放松,似乎是因为不放松的话,就一定会失控漏出非常强烈的恨恶情绪。上半部眼睛瞪大,眉头稍微抬起,挤出一种淡然的不屑神情。他眼里燃烧着地狱火湖的烈焰,整个眼周都扭曲了。他看凯巳的眼神,就好像凯巳是将死亡加在全人类身上的家伙;好像是凯巳在地球上散播了所有的瘟疫、饥荒跟暴政;好像凯巳是不停喷出罪恶的污秽喷泉;好像就算把凯巳挫骨扬灰,也弥补不了凯巳恶行的亿万分之一。

    似乎不该说好像,因为他确信凯巳就是那样的东西。

    凯巳被他粗鲁的往前推,差点在人行道上跌倒。

    玺克继续往前走,那个真神骑士跟玺克视线对上,表情立刻转换,瞬间他脸上的每一寸都覆满了笑意,整个人彷佛发出了神圣无瑕的光芒。正直、友善、圣洁之光的笑脸虽然也是圣洁之盾骑士的拿手好戏,却没有人像他这样做到连一丝人性都不剩的地步,彷佛一尊干干净净的美好雕像。这应该是垛洲文化的所谓神性气质。

    垛洲并没有把圣骑士的奇迹和先天法师的法术分开,而是依照施术者是不是教会的成员,分为真神的神迹和魔鬼的巫术。所以这个真神骑士不会有圣洁之盾定义的圣剑,却可能会使用垛洲人所说的神迹力量。

    虽然标准不一样但还是都叫骑士,是因为羔恩地语的这个字跟艾太罗语的这个字,都同样跟骑兵有关,社会地位也都偏高,传教士就这么翻了。圣洁之盾每届都会参加的国际骑士双年大会,真神骑士是不参加的。

    真神骑士并不为自己的正义而战,他们是为了真神的旨意而战——依照他们的说法,真神的旨意就是正义。他们是教廷的武装部队,曾经是杀害异教徒的主力。近年来因为教廷主打爱与包容,他们也跟着转型,现在只做普通的护卫和传教工作而已,还常常当义工。

    他对玺克笑,玺克也礼貌的报以微笑,走到他面前说:我是他师兄,我来带他回家。

    那个真神骑士突然露出极度友善的表情,笑意在脸上泛滥。朋友。真神骑士用艾太罗语笑说:上帝爱你。

    听到上帝这两个字,玺克的眉毛一跳。

    本来在艾太罗,上帝指的是他们传统文化里的老天爷。几千年前,真神教在垛洲都还没出现以前,古籍就已经有这个字了。是传教士来了以后,把这个词当成达尼萨尊称的翻译对应字广为宣传,意图使艾太罗人误以为他们平常尊敬的老天爷就是达尼萨。等到真神教站稳脚步,他们就说老天爷不是上帝,上帝是达尼萨专用的尊称,拜老天爷是拜邪灵了。像这样被传教士偷走的字汇很多,地球上遭遇这种事情的文化也不是只有艾太罗。

    玺克礼貌性的笑笑,走向凯巳说:回去吧。

    玺克走一步,那个真神骑士也动一步,挡在玺克的动在线。

    玺克停步看他打算做什么。

    那个真神骑士笑着说:你有时间听听一些好消息吗?

    玺克回答:没时间。我很忙。

    真神骑士笑说:没有什么事情比听上帝的福音更重要了。

    这关系到我的生计。玺克在规划作小生意的事情。

    在人间的时光哪有在神之中的时光来得重要呢?

    玺克觉得厌烦了,他走一步,那个真神骑士就挪一步,挡在他前面。

    真神骑士说:你应该来听听好消息,真神的福音到艾太罗了。

    玺克使出绝招,有常识的传教士这样就会放弃了:其实我信的是仙道教。我有明达爷照顾,不需要麻烦达尼萨大神。玺克相信明达爷慈悲为怀不会介意的。他的确挺喜欢明达爷的,以艾太罗标准这样就可以算是明达爷信徒了。

    真神骑士说:喔,仙道教不认识人类的罪,不知道救恩的重要性,仙道教都是假的。你应该来听真神的福音。

    救恩本来就是真神教特有的教义,他却因为仙道教另有一套自己的教义而否定仙道教。这个真神骑士示范奶酪焗肉酱通心粉是干的,而牛肉面是汤的,所以奶酪焗肉酱通心粉才是真正的食物,牛肉面是假货。的逻辑该如何应用。

    看来这个传教士没有常识。他属于那种会硬塞神谕经给和尚的真神信徒。玺克说:我对真神没兴趣。

    但你是真神创造出来的,你就是为了祂的美意才出生的。

    玺克不理他,兜了很大的圈子走到凯巳旁边:走吧。

    凯巳站起来,却不是跟着玺克离开,他跳向真神骑士说:你应该尊重别人的宗教信仰!

    玺克不想节外生枝,抓住凯巳的手臂硬把他拖走。另一个老外也跟着他们走。那个真神骑士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看玺克的眼神就像是看被前夫以武力带走的孩子一样。明明被用武力带走的人是凯巳才对。

第八章_游侠

    另一个外国人跟凯巳道别离开。玺克拖着凯巳继续往龙窝前进,边走边说:那种想让全世界都加入他们的人,你到底是怎么让他们讨厌你的?传教士大多都很友善,就像一心一意要卖掉商品的商人一样热情。像真神骑士这种核心份子,要惹毛他们还不是件容易的事,就算在他们面前大谈演化论,他们大概也只会笑着说:你应该来听真神的福音。

    很简单,我本来是里面的,然后我出来了。凯巳说。

    玺克停下脚步,对着凯巳问:你受洗过?

    出生就受洗了。

    喔。在垛洲这样的人很多,本国很多孩子也都是从小受仙道或佛觉神保护。玺克走了两步又停下来问:那他们不会想把你拉回去?要把他拉回去,第一件事当然是热情友善的对待他。

    呃,我加入了会下地狱的组织,所以我是达尼萨的敌人。

    玺克说:除了真神教哪个组织不会下地狱?真神教的教义有:一、只有信真神达尼萨才能上天堂。二、没上天堂的人通通都会下地狱。也因此,真神教认为幽灵不存在,因为死者必定上了天堂或下了地狱。当然了,异教徒和无神论者全都在地狱里。

    这个教义也可以轻易改成任何邪教的教义,把真神改成布理培格之类就行了,一点冲突都没有。

    凯巳把衣服夺回来,跟玺克一起走:有等待拯救跟已经和魔鬼签约的差别。我对他们来说已经跟魔鬼签约了。

    所以你是巫师?

    不,我是游侠。

    没听过。

    我们前往世界各地,守护当地文化,对抗蔓延全世界的文化侵略,创造多元文化共存共荣的未来。凯巳顿了一下,又说:艾太罗文化对这个世界来说太重要了,守护艾太罗文化的工作不能全交给艾太罗人!

    玺克的脑袋一下子转不过来。所以凯巳是某个大组织的一员,而那个组织听起来跟真神教传教士一样在世界各地都有活动,只是目的完全相反。一方想将世界全面真神教化;另一方要世界维持多元化。一方看到一群幸福满足的人,会采取行动改变这些人;另一方看到一群幸福满足的人,会采取行动让他们维持下去。

    玺克连自己是萨拉法邑朵公民这件事都才刚习惯,突然听到这种世界公民的思想,他完全无法理解。

    凯巳本来相当激昂的抬起头,接着又低了下来:我们里面有些人本来是传教士,接触到异国文化以后,发现自己其实不信达尼萨。

    玺克说:所以你们不是有待拯救的神的羊儿,你们是叛徒。

    对。凯巳骄傲的昂起头。

    所以你是认真的要拜安帕特当师父吗?玺克问。他真的觉得凯巳没有很认真要学法术,他本来就拥有能通过国考的实力了。

    我也想保护龙。

    一半学法术一半保护文化的意思?

    对。

    玺克还是觉得不能理解。凯巳真不愧是个怪胎,古怪到超乎玺克的理解范围了。不过玺克也想保护安帕特,所以他们至少还有个共通点。你们保护的地方是自己选的吗?还是像传教士一样是分配的?

    自己选的。我喜欢艾太罗。

    这些洋人说喜欢和爱的频率实在太高了,玺克不太习惯。

    凯巳继续说下去:这里没有种族歧视和宗教战争,我希望这里可以一直保持下去。

    种族歧视啊——对萨国人来说,那种会血溅街头的种族歧视是遥远异国的传说。至于宗教战争,由于本地两大宗教仙道教和佛觉教,都把信徒兼信两教、或是有不信鬼神之说的人,当成稀松平常的事情,在外国人来以前,这里根本没有宗教战争,也根本无法想象宗教这东西可以成为仇恨之源。直到真神教来了以后,本地才开始出现神辅聚众捣毁寺庙、朝神像泼秽物和破坏、硬闯进佛觉教徒的聚会大声赞颂达尼萨等等,宗教仇恨行为。

    玺克说:宗教战争我还可以理解你为什么会讨厌,可是你是垛洲人也会碰到种族歧视?

    一般来说,这个世界是垛洲民族在歧视盖洲民族和因洲民族。垛洲民族除非被另一个垛洲民族歧视,否则不太会成为种族歧视的受害者。就因为萨国的种族歧视很罕见,所以玺克无法想象,那种事可以严重到连没受害的人也对此感到厌恶。

    我在盖洲的时候,碰到有人一看到我,就认为我一定是种族歧视份子,找我麻烦。

    啊。玺克苦笑。

    不过还是有人选择留在那里作事。

    你们全是一群怪人。

    哈哈。凯巳笑了。

    玺克低头想了一阵子,然后说:我实在很担心你待久了会对这个地方失望。

    玺克发现他对凯巳喜欢艾太罗这件事还是有点高兴的。他希望凯巳不会受到太大的打击。

    认识你、安帕特师父还有吉禄玛,就已经值得了。我爱你们!凯巳笑说。

    不要说了啊——玺克大叫着冲向家门。他真的无法适应这么常说爱的洋人文化,对保守的萨国人来说太刺激了!

    ※※※※※※※※※※※※※※※※※※※※※

    为了恐吓凯巳不要那么爱艾太罗、治治这个人的艾太罗热,玺克努力的告诉他,自己碰过多少恶劣的艾太罗人。并且告诉凯巳,艾太罗人基本人性还是一样的。凯巳在本地得到的友善待遇跟他来自艾太罗人极为憧憬的欧米迪拿国,他属于这个世界金钱与权力拥有者的经典形象进恒民族有关,换句话说,凯巳有被看成全世界国家同盟会使者的光环。假如是来自艾太罗人非常不憧憬的国家,有着盖洲民族的外表,那就很可能被无知的家伙用看乞丐的眼神看。

    你记不记得上次有个女孩子找你攀谈的时候,我突然就针对她说:任何国家都有穷人。玺克说:因为艾太罗人真的会以为欧米迪拿没有穷人。他们也经常不知道盖洲也有富人。

    凯巳很认真的听完玺克的惨烈艾太罗求职史。最后他说:但你还找得到求助的地方。你还能判断自己是时运不济、说自己是在上流社会里格格不入,在某些国家,你得不到任何帮助,只好判断自己是被整个世界排挤了。你在街上走的时候,还能预设跟你不熟的人没有已经打着害你的算盘。你们有货车倒的时候全乡的人都来帮忙收拾货物打包上车,不是自己占走。天灾时大家互相帮助而不是互相抢劫。你碰到困难还可以找警察帮忙,有些地方警察根本就被杀光了,毒枭统治当地……

    是没错。这些事情玺克略有耳闻。艾太罗没有全是好人,但还有一定数量的好人,而且还没被恶人用数量优势全部挤出一般人的行列。目前艾太罗的一般人这个字眼,指的还是那些没有整天想着害人,觉得要跟别人互相帮助才对的人们。

    虽然他一直碰到恶劣的事,可是在当法师助理时,那一家的仆人后来都对他很好;在焚化炉工作时,其实抗议民众也有人想要为他说话;在魔话公司里,全公司除了掌权的那几个都是好人;跑船时就更不用说了;魔书馆的婆婆妈妈肯定没有打算害他;饭店那次工作是真的很惨,那个单位里的好人大概已经被逼走光了;旅行时虽然也有碰到坏人,但也有碰到好人。

    其实玺克真的碰到很多好人。

    艾太罗人是很努力、很热情的民族……

    等一下,我本来是想叫你不要那么爱艾太罗的,怎么变成你在劝我不要对艾太罗那么失望啊?

    因为我说的都是事实。凯巳非常认真的说。他看起来好像是打算破除玺克的某种歧视,可能是国家歧视。

    好吧。我国的确是不错的,至少没有人在煽动我们打仗。政府虽然很烂,至少还是我们的,不是某间外国企业的。也还有很多人在社会的各个位子上努力作事。虽然不满意,还是值得为他努力。为什么他会觉得自己不爱艾太罗的话,会对不起凯巳啊?

    是啊。凯巳总算笑了。

    他们又聊了一阵子,后来玺克把他过去碰到那么多坏人的经历,用民间常用的句子总结:我碰到太多不讲理的事,太多不讲理的人。

    ※※※※※※※※※※※※※※※※※※※※※

    晚上,玺克占用家中魔话和舒伊洛奴情话绵绵。其实讲的都是一些对别人来说会很无聊的生活小事,但是因为是发生在彼此身上的,所以就变得好玩了。

    你给我写信吧。舒伊洛奴说。

    怎么了吗?

    魔话是很方便,可是挂断以后就没有了。我想要你写的信!

    喔,好啊。虽然还不知道要写什么,不过他总会想到的。

    在挂断魔话之后半小时,有人打魔话来找玺克。

    喂?

    玺克吗?我是瑟连。

    我是。怎么了?

    你那边没发生什么事吧?瑟连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过度镇定,好像是刻意保持冷静。

    没有,平静到连写成小说的价值都没有。他今天就是看了无聊枯燥的硬书,还有遭遇一点也不有趣的传教士,这些情节写成小说肯定卖不掉。

    咦?你在写小说吗?

    怎么可能。我的文笔能写流水账就不错了。

    我看你投稿的地方妖魔观察志,写得很不错啊,可以把孩子们吓到晚上乖乖睡觉。

    我只是看到什么就写什么而已。

    有些小说家也是这样的。你那边真的没有任何可疑的情况吗?像是跟踪之类的,门上有奇怪的涂鸦吗?

第九章_连续警报

    都没有。你在担心什么?这里是龙窝耶,谁那么大胆敢骚扰这地方?

    呃,外国人不知道我国龙的恐怖之处。在这里骚扰龙会被全城居民围捕,这种事他们无法想象。

    凯巳对这里惟一的威胁,就是害我们全家的国语都出现欧米迪拿腔。因为凯巳需要快点学会艾太罗语,而玺克可以慢慢学羔恩地语,所以他们都用艾太罗标准语沟通,一个不小心就被传染了。

    我不是说他。总之你小心一点。

    然后瑟连就挂断了。

    作为小说卖不掉的生活才是玺克想要的生活,所有威胁都没超过嘴炮的范围是最理想的,他可不希望碰到任何会让读者看到入迷的状况。

    他写了一阵子配方表,又有魔话。他走去接,对方说:请找玺克。听起来是奈莫的声音。

    我就是。怎么了?

    最近小心点。

    刚瑟连也打来说这件事,怎么搞的?

    死灵师活动异常。也许跟你无关,夏天死灵师本来就会比较活跃,但是魔法之手那些人也神经兮兮的,有问题。

    谢谢你的通知。龙窝应该是安全的。

    但愿如此。之前那个倒霉法师小说出续集了,你看了吗?

    最近没空看。

    快去看吧。我还以为那是单元式的,原来还是有主线的,只是埋到根本看不出来。这个作者都没想过他会在公开有主线以前就腰斩吗?还是他根本就是担心会腰斩才不让读者发现有主线?

    意思是说主线出来就可以腰斩了是吧?玺克说。

    可能吧,这集卖不掉要素数量创新高啊,这个作者非要这样把销售量往外推不可吗?还是他觉得本来就卖不掉所以干脆爱怎么写就怎么写?

    怎样都好。搞不好主线只是你的错觉,其实他一直都是乱写一通,凑起来刚好可以看罢了。

    奈莫沉默了一下,说:你把小说家当成什么了?

    纯属机率性凑出可读字符串的打字猴子。玺克故意这么说。照科学家的说法,就机率上来说,把一堆字板拿给猴子玩,让他们随便拼成字符串,由于他们可能拼出任何长度的任何组合,不限时间的情况下,总有一天会拼出整部传世巨作。

    奈莫大笑。

    通话完毕,玺克回去写配方表。魔话又响了,这次吉禄玛刚好在附近,所以先接了。

    凯巳,找你的!吉禄玛大喊。

    玺克坐在客厅,距离魔话只隔半个房间。他听到凯巳跟魔话另一端的男人用羔恩地语说话,语气听起来挺紧张。玺克只听懂一个什么什么家的字眼一直重复出现,还有别让他们抓到你、狩猎巫师。

    挂断魔话以后,凯巳好像有点心神不宁,但也没找玺克说话,就坐在客厅的另一个角落看书。

    玺克继续写他的配方表,贯彻无趣的人生。

    他差不多写掉半本笔记,魔话又响了。他走过去一拉铃铛接通。

    魔话另一头传来碳酸饮料开瓶的滋滋声,还有法师执业管理局局长大人的说话声:请找玺克。

    我就是。

    玺克,要不要工作啊?局长大人用开怀的声音说。

    你给的工作就不要!玺克在一秒内回答。

    玺克听到魔话里传来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这个女人距离魔话比较远:不要让他去,他会跟那些人连手杀死我们!他们一定私下都有连络!

    难得我跟妳意见相同,妳也帮忙劝劝局长吧。玺克说。

    玺克,就当成是帮我个忙,这个工作你就接下吧。局长大人转而用低沉的声音说。

    什么工作?局长大人的语调打动了玺克,他想只是听听看应该没关系。

    在墓场守夜。

    玺克眨了一下眼,然后说:虽然你每次都边吃吃喝喝边跟我说话,但我还是努力相信你至少有分一部分的脑袋用在吞咽以外的地方——

    玺克,我不是在开玩笑。

    那是脑筋烧了?让先天死灵师看守墓园?这谁出的馊主意啊?

    铃铛发出砰乓声,另一头的魔话笼被抢了,那个女人对着铃铛大吼:你不用假惺惺,你早就知道会有这种情况了对吧?反正你最后一定会答应的,现在只是希望我们以为你不知情而已!

    可以请妳把魔话笼还给局长大人吗?

    我跟你还没完呢!

    在跟我没完之前,请问我们几时开始的?

    从你第一次打魔话过来我就知道了,听声音就知道这绝对不是个好东西……

    凯巳走过来,狐疑的看着玺克。

    玺克指指魔话铃铛,对凯巳说:用羔恩地语跟她聊。

    凯巳狐疑的走过来,用真正老外口音的羔恩地语打招呼:哈啰?

    魔话对面安静了。凯巳继续用羔恩地语说了一段话。

    魔话铃铛传出小小的喀喀声,被递回局长大人手上。

    局长大人,公务员的外语能力这么差好吗?玺克回到魔话前问。

    反正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局长大人说。

    羔恩地语不是必考的吗?

    必考跟考过的都会说是两回事啊。结果你要做吗?

    有什么状况吗?干嘛非要我来做?

    现在是夏天啊,这是死灵师活跃的季节。

    据说跟体温有关系吧。玺克说。谣传死灵师都是些容易失温的家伙,根本就是冷血变温动物,所以一到冬天活动力就下降。这个传说也很适合让人想象出一个手跟尸体一样冰的死灵师形象。

    那是谣言啦。天知道是什么原因,一到夏天坟场就跟死灵师庙会一样。每年夏天民众都会听到魔法之手相关新闻提到一个名词:夏焱专案。有时也找骑士团一起来,就是集中火力扫荡死灵师的意思。现在死灵师危害已经比以前少很多了,不过想让他们永远消失是不可能的事。

    然后你要把我扔进那个庙会中间?

    唉,这阵子帮忙看坟场的人手不足啊,光明之杖借走了一堆人。安心啦,绝大部分死灵师都是些妄想自己可以操纵尸体的大外行,连颗火球也放不出来。像你这种专业的,一人打跑二十个不成问题。

    专业的什么?玺克可以认为局长大人在暗示些什么吗?

    真正危险的死灵师也就那几个而已,全国那么多坟场,你运气绝对不可能这么差的!局长大人强调。

    我觉得我以外的人才是运气不可能那么差的!全国那么多坟场,其他守墓人运气绝对不可能比他差的!

    碰到特别危险的就逃走吧。尸体给他们没关系。

    啊?我不是要负责看坟场吗?

    不对,我要你去做的事,首先是自己别变成尸体,然后才是别让尸体被带走。你以为我会让一个平民负责对付要犯吗?你只要打跑大外行就好,真正的死灵师如果出现,你总该逃得掉吧?

    玺克想了一下。这似乎是他太高估自己造成的误会。坟场里只有死人,应该也不会发生波及活人的大爆炸之类,他难以坐视不管的状况。

    我有透沙柏给我的蜜蜂盒子。玺克说。这个东西可以用来联系魔法之手,通知他们玺克遭遇危险。

    那就更没问题了。

    真的很缺人吗?

    非常、非常的缺人。局长大人用悲苦的声音说。

    玺克有点动摇。局长大人照顾他这么久,基于人情他似乎非答应不可了。他经历了总机小姐的无理打击,和战士与平民的身分转换冲击,加上局长大人的碳酸饮料冒泡噪音分心攻势,差点忘了,他是先天死灵师,哪有人放狼去看羊的!

    玺克说:还是不行!凯巳在旁边听,他不能提起先天法师的事情。

    唉,玺克啊,我派你去的地方,虽然也有死灵师骚扰的纪录,不过那里也传说有守护神。

    什么?

    守护神。会骚扰死灵师,有死灵师去那里挖坟,结果吓到立刻下山去警局自首。

    搞不好只是传说而已。

    局长顿了一下,又说:那里是珑达漠亚最可能出现的地方。我们认为珑达漠亚在你当班时出现在那里的机率超过九成。

    玺克僵住了,这个名字他听过。他指指凯巳,指指楼上,再摆摆手,叫凯巳上楼去。凯巳看了一眼玺克,转身拿起书照做了。

    玺克又看看四周,确定安帕特跟吉禄玛一起出门还没回来,才继续说话:你们不会派人来抓他吗?

    别的地方有更危险的死灵师出没警报。真的没人手了。珑达漠亚现在还不是个威胁,其他的死灵师比较要紧。你好歹算是他师弟,也许你能叫他空手离开?

    珑达漠亚是玺克从没见过面的师兄之一。在玺克拜入安帕特门下之前,他和其他人就因为研究死灵术被发现而离开了。安帕特提起这些事的时候总是很悲伤的样子。

    玺克觉得安帕特还是——像个老外一样直接用那个字去形容:他还是爱这些孩子的。

    玺克咬咬牙,说:好吧,这个工作我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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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师三定律介绍:
吃得饱,穿得暖,不用随时担心别人拿武器砍过来的生活,这是穷法师玺克的愿望。但是这对一个过去杀人无数,出身自邪教团体的人来说,似乎还太过奢侈了。好不容易有了良民身分,不用躲避正义势力的追杀,为了回归社会努力找到的工作却完全与理想背道飞驰,用人类追不上的速度拉开距离并且越来越远。 刚进宿舍就发现室友早他一步死在地上。上司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把他和工作室一起爆破。其他人鬼鬼祟祟的在探听某种阴谋。屋外有怪物半夜掳人…… 暴民骚乱、连续杀人魔闯入、超巨大魔兽一口吞下上百人……他的职场没有一个是安全的。 就不能给他一个正常的工作吗?他只想过平凡的生活啊!法师三定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法师三定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法师三定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