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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笑狮弹剑     法师三定律txt下载     法师三定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章 追踪玺克,搭火车

    奈莫、瑟连和舒伊洛奴买票上了火车。他们买的三张票,两张在走道同一侧并肩,另一个人在走道另一边,旁边靠窗的位子是别人的,还没有人坐。舒伊洛奴抓住瑟连的袖子,把他按往靠走道的位子,自己再钻进去坐靠窗的位子。这样一来奈莫就只能坐走道另一边,跟舒伊洛奴中间隔了个很大的瑟连。

    奈莫就座后,隔着瑟连对舒伊洛奴说:我知道妳不想和不认识的人坐,但是表现得这么明显我会很介意!

    不,我是不想和你坐。舒伊洛奴眨眨眼,故意这么说。

    我要跟妳爸告状,说妳拖走瑟连逼他和妳一起坐。

    等我和他解释完现场状况,会遭殃的人是你。舒伊洛奴轻笑说。

    奈莫噘嘴装出不高兴的样子,逗得舒伊洛奴笑个不停。

    其他乘客纷纷就座,火车启动,慢慢加速。

    火车小姐推着推车在走道上卖零食和便当。奈莫和舒伊洛奴各买了一个便当,瑟连买了两个。

    吃饱以后舒伊洛奴问奈莫:你知道玺克可能在哪下车吗?

    奈莫手上拿着旅游情报:我正在看沿线哪里有好吃的。

    是你自己想吃还是他可能会想吃?舒伊洛奴问。

    我自己想吃。奈莫故意这么回答。

    这下换舒伊洛奴装出生气的样子,扁嘴瞪奈莫。奈莫无声的笑。

    出发前的占卜说我可以轻易找到他,所以一定会有显眼的线索。奈莫耸耸肩,继续看美食情报。

    瑟连拿起上车前买的报纸,上面写着因为战事开打的关系,国际股价暴跌,但是军需相关的股票大涨。蔼弥弥麦国总理公开表示:为了民主与人权的普世价值,垛洲诸国确实有必要派兵到涅库卡密纳,协助弗哈克皇帝对抗国内的**主义者。弗哈克政权是涅国与国际接轨的惟一希望,不能让他毁在**主义者手里。

    瑟连还记得班纳图把那个总理形容成一只木山猕猴。那是本国木山地区的保育类动物。因为是保育类,人类政府规定杀牠是犯法的,所以他们肆无忌惮的闯入人类生活范围抢劫食物,甚至跳到人类身上导致多人受伤。其实人类认真起来的话,不出几年就能让木山猕猴绝种,但他们却认为人类怕他们。

    班纳图是这么说的:我看连蔼国人自己都想宰了他!这回,是国盟会在保育木山猕猴。

    瑟连翻到下一版,把这件事抛出脑外,国际角力太难懂,战争有太多似是而非的借口,他向来不怎么思考这一块。他只要知道现在在涅国,有很多跟政治根本沾不上边的人遭弗哈克和垛洲的联军杀害,就足够他对这件事下判断了。

    奈莫问舒伊洛奴:妳想吃鸡脚冻吗?

    由于艾太罗语的你、妳读音完全一样。听的人除非观察他们之间的互动,否则无法光靠这个音判断,奈莫是在和瑟连还是舒伊洛奴说话。

    舒伊洛奴没有回答奈莫,她正朝着窗外张望。瑟连回答了:可以考虑寄一箱回团里去。饥饿的骑士会迅速将所有食物吞噬殆尽。

    火车停了一阵子,很多人下车,又上来不少乘客。火车再次开动。

    鸡脚冻这种纤细的食物才不适合男人吃。奈莫说。他完全忽略了自己就是个男人。

    那是平民食物,不可以性别歧视。瑟连说。他完全忽略了自己算不上平民。

    奈莫用一根食指指着瑟连说:你真的知道吞下肚的食物是什么味道吗?我看你吞东西的样子都觉得你在糟蹋卤排骨阿姨的用心!火车便当的主菜是广受欢迎的卤排骨。

    不可以性别歧视,世界上一定有卤排骨叔叔的!瑟连完全搞错奈莫的重点,可能是故意的,不过看不出来。

    鸡脚冻这种食物是要仔细品尝的,只求吃饱的家伙没有资格吃!

    有没有资格是由鸡脚冻老板决定的!

    刚刚才上车,坐在奈莫旁边的婆婆拍了拍奈莫的肩膀:年轻人,你们鸡脚冻不够吃吗?婆婆这里有卤鸡爪,给你们解解馋。下次买多一点吧,就不用这样吵了。

    无法违抗长辈的好意,奈莫跟瑟连的嘴各被一只卤鸡爪堵住了。瑟连这次很仔细的慢慢吃。

    奈莫吃完以后还和隔壁的婆婆聊天:我们是出来找朋友的。

    喔——

    我们跟他是在他打工的咖啡店里认识的。他虽然学历不高可是很上进,在大学里的咖啡店打工,顺便用学校的图书馆自修。他爸妈跟他长得一点也不像,个性也不像。他会谨慎用钱,注意理财,他爸妈却每天赌博喝酒。小时候还会虐打他,是他长大以后,能还手了才停止。之前他找到了高等法术公司的一般技术员工作,正要去赴任,结果妳知道发生什么事吗?奈莫露出哀戚的表情。

    怎、怎么了?婆婆睁大眼问。

    警察找上他父母,他这才知道他不是他爸妈亲生的。他爸妈以前在大公司工作的时候,老板因为他们老是偷懒,拒绝让他们预支薪水,他们就绑架老板的儿子勒赎。老板付了赎金,他们却没把孩子还回去。那个孩子就是他!

    这真是太过分了!婆婆说。

    就是啊!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原来的爸爸已经过世了,妈妈带着改嫁的弟妹们不希望他回来抢遗产,要求他放弃,甚至还派打手来找他。我们几个帮他搞定了这件事,可是他也被那些人伤透了心,就收拾简单的行李跑去旅行了。我们正在追踪他的路线。

    希望你们可以顺利找到他。婆婆诚恳的说。

    谢谢。奈莫认真的点头,他拿出玺克的照片给婆婆看:如果妳有看过他的话——

    那一天,婆婆跟平常一样,搭上这班火车准备去看孙子。她看着窗外的大型海报,上面的代言男星卖弄着像毒菇一样的笑容,露出要女孩子为他疯狂的笑脸。婆婆在心里摇了摇头。这个时代的男星实在入不了她的眼。这些男人看起来都太奶油了,不但如此,唱歌跳舞时还给她一种自恋的感觉,完全不像个好男儿。就在这时候,婆婆看到了坐在走道对面的玺克。婆婆眼睛一亮。看这个沉稳的气质、从容的姿态,他不会依赖女性的奉献,也不会仗着自己帅欺凌女性,总是默默的作事而不邀功,这才是她记忆中的真男人!她牢牢的记住了玺克。

    奈莫话还没说完,婆婆就赶紧说:有,我记得他!之前我也是坐这班火车去看我孙子——我每两周去看他们一次——他跟我一起下车的!原来他发生过那种事喔,难怪他看起来好悲伤的样子,在吃鸡蛋糕。我还在想他是不是失去了什么东西。

    玺克悲伤的原因应该是鸡蛋糕快吃完了,不过奈莫没有说破。因为玺克真的很奇怪,他们再次找到玺克的去向。

    ※※※※※※※※※※※※※※※※※※※※※

    接近关店时间,客人都离开以后,牛头恶魔总算被从炉子里放出来。飒米浩特本来打算就这样把这个炉子(连同里面的牛头恶魔)当成镇店之宝,但是玺克听这持续好几小时的尖叫听到开始头痛了,直接把飒米浩特踹出厨房,然后就释放了牛头恶魔。

    刚出炉的牛头恶魔发出高温红光,手里拿着牛铃,缎带已经被烧光了。玺克拿一锅水倒在他身上,一下子冒出大量蒸气。

    牛头恶魔哭号着:你竟敢烧死缎带先生!我一定会报仇的!

    恶魔的报复宣言听听就好。他在黑暗学院里早听到烂了,从来也没实现过。报仇对恶魔来说不过是个语助词。

    玺克拿大夹子把牛头恶魔夹起来放进垃圾桶,然后走到一楼对着垃圾拱门一倒,再回去找飒米浩特。

    飒米浩特还趴在店内,披风上有玺克的鞋印。玺克发现这些恶魔被殴打推挤之后,不喊痛哭闹一阵是不会起来的。于是他坐在旁边,等飒米浩特抱怨完玺克那一脚有多重,他的腰椎又有多脆弱(据飒米浩特说已经断成两截了),才和飒米浩特说话。

    我可以下班了吗?

    飒米浩特说:你应该要说:虽然我真的还很想工作,而且这个工作让我学到很多东西,我非常舍不得离开这个位子,感觉下班根本就是浪费生命,但是我没有办法必须下班了。

    玺克目光往上飘,努力回忆这一长串说词:虽然我真的——呃,再来忘了。对他来说这些根本都是废话。篇幅超过这些话十倍的咒语和魔药配方他可以背得起来,废话他无能为力。于是玺克说:我要下班了。

    好啦好啦,去吧。飒米浩特挥挥手。

    玺克伸出手:薪水。

    飒米浩特瞪大了眼:有那种东西吗?

    有。玺克手伸得更长了,他笑着勒住飒米浩特。

    ※※※※※※※※※※※※※※※※※※※※※

    拿到薪水后,玺克牵着巨狂号去散步。

    对坎达皮尔鬼屋周遭的人类居民来说,这地方不过是个普通的观光景点,没什么好怕的。他们住在这里很多年了,从来也没被鬼或恶魔吓过。这里的商店营业到很晚,而且没有人担心会收到非人类世界的货币。

    玺克牵着巨狂号从居民门前走过。他洗过巨狂号,也为牠梳了毛,多少恢复了些彩虹光辉,居民目不转睛的盯着看。

第七章 恶魔的强弱对待

    玺克把巨狂号的牵绳绑在电线杆上,走进人类开的茶馆里休息一下。茶馆就开在道路旁边,有竹子作的围篱隔开座位和马路。玺克坐在靠马路的位子上,靠近巨狂号以便照顾。

    巨狂号呜呜低鸣几声,在玺克买完饮料回座之后,牠坐下来,开始用后脚抓自己的肩膀。彩虹色的毛不断飞到玺克的茶杯里,他捡出来后照喝不误。

    在他坐了十分钟后,店里又来了一个客人。那个客人有一头鲜血般的红色长发,柔软的披在肩上,一对罕见的金色眼睛,虽是男人却有一张尖尖的小脸。肤色白而透红,穿着一件灰色无袖,盖住大腿的极简风格高领长版上衣,中间有条长长的拉链。下半身穿着同色的长裤和草编凉鞋。从露出的手臂来看,他虽然不是武将,但至少运动量也很足,肌肉线条相当优美。那双凉鞋跟他其他的装扮不搭,似乎是一身酷酷的时尚却猛然回到了乡村,还吆喝着赶牛。于是玺克仔细看,发现他的脚指甲是狗那种爪子,一根根从指尖长出来向下弯,而不是人类的片状。

    发现一个奇怪之处,让玺克更加专注的观察这个人,结果玺克发现这个人的眼睛变成猫瞳,他更仔细看,那个人头上冒出了本来没有的一对牛角。

    老板的表情没变,一面整理杯盘一面偷瞄巨狂号。这个刚进来的客人在一般人类眼里没有任何问题。

    玺克发现这个客人的头发里卡着一根绿色,根部是紫色的小草。那是他们店里洒在奸笑果螳螂头酱油卤尖牙羊爪上的装饰香菜。因为大部分都不会被吃掉,所以先进了垃圾桶,再跟牛头恶魔一起进了垃圾拱门。

    玺克非常仔细的看着那个人,那个人也冲着他看。突然,那个人的身影急速缩小,嘴凸了出来,外衣变成一条灰色缎带,隙住脖子上凭空冒出的牛铃。那个人变成了牛头恶魔。

    玺克揉揉眼睛,再看时他又变回了原先那个红发男人,没有角,也没有猫瞳,连脚指甲都是人类的。

    那个人买了一盘炸花枝丸,在玺克对面斜斜的坐了下来,他的手挂在扶手上,瞇眼看玺克:原来你真的是人类啊。

    玺克耸肩,没说话。他确定了,这人就是牛头恶魔。

    要是以前刚开始工作的玺克,他应该什么都不会问,默默的工作就好。不过历经多次职场崩溃事件,他现在知道了,任何异常状况(老板迟发薪水、派律师跟你说话,或是开始强调工作的价值在于成长而非薪水等等)都要主动关注,那是将会发生严重危机的警讯。

    你为什么要诅咒飒米浩特的店?玺克问。

    因为我很想这么作。牛头恶魔说。恶魔式标准答案。假如恶魔因为主人吃掉了他为自己预留的布丁,暴怒而把主人给宰了,他们也会说是因为我想杀他。而不是因为他吃了我的布丁。对人类来说,因为他吃了我的布丁导致我很生气,于是我想杀他。这句话,最需要告知听众的部分是他吃了我的布丁。对恶魔来说,则是我想杀他。

    不过玺克是人类,他需要知道飒米浩特是否吃了牛头恶魔的布丁。

    他们两个都用艾太罗语交谈,老板虽然一直看这里,不过有段距离,应该听不清楚他们在说啥。

    玺克改口问:你为什么要变成那种矮不隆咚,还很容易被塞进烤炉里的尺寸?

    以前有个人类把我看成那样,我就爱上了。这次的回答比较人类一点,没有把情绪当成主要动机,而是把引发情绪的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你说那里是恶魔训练场,是真的吗?玺克问。他希望这只恶魔够人类化,能够理解人类对真实的定义。

    是啊。虽然不是全部啦。如果不先训练一下就把他们放到人类的世界里,他们会开始募款救济灾民,把孤儿送到繁荣国家的家庭里,在贫穷地区开设医院。

    玺克愣住了。

    牛头恶魔对玺克挑眉:这可不是讽刺。阿塔塔莫普普。这些技俩他们一下子就能学起来,然后惹毛埃文萨尔的传人,再来一次魔法革命。我们还不想失去这片土地,维持现状对双方来说都是好事。

    作善事为什么会惹毛光明之杖?玺克想不通。应该说,恶魔会作善事这点就很可疑了。

    玺克觉得这部分他永远也搞不清楚,于是回到一开始的问题:有什么原因让你想害飒米浩特吗?

    除了他我还能对谁下手?那地方所有人都比我弱小!

    从牛头恶魔会变形这点看来,他应该有一定程度的实力。不过他又说了一句跟人类逻辑相反的话,以至于玺克再次听不懂。他只搞懂了一件事:牛头恶魔应该比当时也在场的玺克强,至少牛头恶魔是这么判断的。

    而飒米浩特的实力跟牛头恶魔差不多。

    玺克把最后一点茶水吸进肚子里,起身说:算了,知道你们之间没仇就好。谁强谁弱应该不算是个深仇大恨。

    谁说我们之间没仇?他睡过我的妹子还吃了我的布丁!抢了我的机器人和厨师,又戳破我的气球!牛头恶魔睁大眼睛说。

    玺克两手撑在桌面上说:不管怎样都跟我无关。他用低沉的声音威胁牛头恶魔:你们要怎样我不管,别波及我和我的使魔。

    牛头恶魔回答:我才不会对弱者动手。他也不会。我们跟那些专门抢劫老婆婆的孬种不一样。他郑重的用恶魔语说:墨耳铭特(我)不会践踏你这只蚂蚁。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眉毛微微扬起,呈现似有若无的缓坡角度,瞳孔放大,脸轻微的往前点了一下,带动整个肩膀和上半身,彷佛散发出一种虔诚的光芒。

    这瞬间,墨耳铭特有如接上了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永恒真理,看起来既具威胁性又让人安心。就像陡峭危险的山壁,却因此吸引人类膜拜,甚至是冒生命危险攀登。

    玺克曾经在书上读过恶魔的特殊吸引力,能够轻而易举的吸引一大群人类跟着他们作奸犯科,这次他真的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了。玺克搔搔脸颊,解开巨狂号的牵绳,回鬼屋去。

    玺克不会以人类的方式看待牛头恶魔的保证。对恶魔来说,不会对玺克动手,和决定拿玺克去献祭,是并不冲突的两件事。就像人类不会拿冲锋鎗对付家畜,却会把对方杀来吃。

    这只保证了他们现在不想全力扑杀玺克而已。

    ※※※※※※※※※※※※※※※※※※※※※

    隔天飒米浩特弄来了一台三十二吋映像管电视。玺克不知道他怎么把那东西搬来的,看到的时候已经放在店里了。飒米浩特倚靠在电视上说:我看过了,这底下的店统统都没有电视,我们要作出市场区隔!

    恶魔看电视吗?玺克拿着抹布问。

    将市场从无到有的开拓出来,才是真正的商人精神!飒米浩特举起一只手,左右踱步:我要的不是争食大饼掉落的残屑,我要开创我的事业!

    不过就是台电视。玺克不管他,径自打开放在旁边的纸箱,配件都在里面,飒米浩特作事还挺周到的,虽然有点过度周到了。录影机和记忆碟片都有,却忘了一个问题:这里有牵线吗?

    飒米浩特停下脚步:什么线?

    讯号线。有那个才能看节目。没有那东西,你只能去租片店租影片来放。玺克说。

    魔话技术成熟了,但是完全魔法式影像传输显然是还早得很。对于魔话技术能不能用在影像上,法师界对此存疑。

    很久之前就有人试着制造魔视了,结果发现魔法对影像的干扰特别大。美女穿泳衣在蔚蓝海边晒太阳的画面,拿到魔视上播放变成爬满骷髅的炼狱海洋,美女还不知为何年纪大了也许有几百岁。在场观看效果的研究同仁们,有些没发现那是同一个人,发现的人不久之后就遁入空门了。

    垛洲那边的法师下场也差不多,只是他们那里主要的问题是人人都长翅膀和尾巴,背景里还有莫名其妙的光屁股,从头到尾正对镜头画圆或爱心。更糟的是,每当某些伟大的宗教领袖上电视时,人物就会变形成一种公开播送会被开除教籍的状态。

    不管哪边的法师都对开发魔视计画充满挫折感。最后他们决定,就让影像播放产品成为科学家的独占领域吧,他们不玩了!

    飒米浩特听完玺克说的话,耳朵动了动,就一溜烟的冲上楼了。玺克来不及告诉他,就算接了线,大部分的频道还要付费才有得看,只有国家公营的那几个频道免费。

    这件事对恶魔来说似乎不成问题,飒米浩特抱回来一只足球大小,长得像圆球状拖把头的恶魔。玺克记得这个小家伙好像有在楼上的摊位贩售。飒米浩特把讯号线一头插到电视插槽里,一头放进拖把恶魔嘴里。拖把恶魔闭上嘴,拖把毛底下的双眼闪烁着红光,过一阵子变成了持续发亮的绿光。

    接着飒米浩特拿起遥控器,站三七步对着电视帅气的一按。电视开启,需要付费才能看的综艺节目出现在画面上。

    玺克最惊讶的一点是,自己居然没有对这件事感到惊讶。他已经习惯恶魔到这种地步了?连那台电视根本没有插电他都没感觉?

    只要喂他吃客人吃剩的餐点就行了。飒米浩特理所当然的对玺克说。

    玺克跟着理所当然的点头。

第八章 电视恶魔们

    没了牛头恶魔的吸客尖叫,今天最魔的角落生意持续惨澹。仅有的几个顾客是昨天出现过的老面孔。玻璃脸阿乌达特今天指定的是菜单上本来就有的菜——用蓝色的长虫取代面条,白色血液当成汤,再放上几片绿色肉片的汤面。

    因为没别的客人,玺克跟阿乌达特坐在同一桌,边吃他自己的烤的杏仁饼干边看电视。

    电视上播放蔼弥弥麦国总理的公开发言,说为了拯救国内的穷人,他需要更多国际奥援。画面随后出现他国内街头的景象,人民住在泥土盖的房子里,不分大人小孩全都骨瘦如柴。

    真奇怪,他们为什么不杀了那个总理?阿乌达特说。

    为什么要杀他?玺克问。

    你这么人类化,应该知道原因吧?为什么他们不把总理杀了?阿乌达特问玺克。

    我首先不明白为什么要杀他。

    这很正常啊。你是在地球待太久,忘了作人的基本道理了吗?阿乌达特说。他的玻璃头里有一个透明的大脑,现在微微发红,在玻璃表面折射出许多红色光芒:不照顾部属的大人就应该被分食。你看他住的那个地方。阿乌达特说。蔼弥弥麦国总理在富丽堂皇的国会里接受记者采访,那里肯定没有漏水问题,看起来还像是有空调的样子。

    阿乌达特说:光是那栋屋子就可以让多少人类住啊?你再看他多么肥美,他的亲信,阿乌达特指的是国会议员们。也一个比一个肥美,宰杀以后至少大伙能平安过一个冬季吧。他的衣服也比他的部属要漂亮多了,拿去卖掉换台小车作作生意什么的,有了生财工具不是很好吗?我不是很清楚人类,不过,那些人类小孩应该吃得不够吧?只要分给他们几根手指,对发育应该就很有帮助了吧?

    现在就吃掉他的话,下一年怎么办?玺克试着说服阿乌达特,说那个总理活着比较有用。

    你看他的部属像是能活到明年的样子吗?每个人都应该要为自己打算。

    但是——玺克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是人类就是不会这么作,为什么?

    他都说得那么明白了,他都说了:世界各大强国快点给本人钱好让本人玩女人盖豪宅吃香喝辣。你该不会还期待他会尽任何大人的义务吧?

    不,他才没有那么说!玺克猛摇头。这点他很肯定。

    阿乌达特的大脑变成绿色了:他就是这么说的啊,不信你听重播。

    拖把头恶魔的眼睛闪了几下黄光,电视重播刚刚的画面。蔼弥弥麦总理说:我国现在还有百分之八十的人民没有水和电力,也没有钱受教育,我恳求世界各国伸出援手,继续帮助我的人民。

    没错啊。他是说:本人需要钱玩女人跟盖豪宅。他还说:之前那笔已经花光了,快点给本人下一笔。阿乌达特非常肯定的点头,大脑又变得透明。

    玺克抓抓头皮。阿乌达特应该是意指这个总理将会私吞国际援助的金钱,只是玺克不晓得,恶魔为什么能听政治家打一段官腔就知道他在打什么坏主意。玺克想了想,有时候他也能办到这件事。

    干嘛还不杀他?想养得更肥再吃吗?阿乌达特继续思索人肉备粮的问题:我听说人类是一种会保育笨蛋的种族,是这个原因吗?

    保育笨蛋又是怎么回事?玺克总算惊讶了。

    你不知道?阿乌达特的大脑变成深蓝色:你只有外皮人类化而已吗?要是有个人类又笨又懒,不事生产只会剥削他人成果,又到处向强者和权力者挑衅,还喜欢硬闯危险的禁止进入地区,作出各种会让自己死掉的行为,人类会想尽办法让他活下去。可是如果是一个谨慎又会思考的人类,人类会让他自己想办法,不帮他任何事,为各种事作安排时也不会为他着想。

    玺克花了一点时间,总算把自己的脑袋整理好,回答阿乌达特:不是,人类这么作不是因为他笨或是聪明,是因为一个人弱小或是强大。人类是在保护弱小,不是保护笨蛋。

    吾辈才会保护弱小。人类不会。阿乌达特指指电视旁边的拖把恶魔:任何人敢欺负那个弱小子都会被围殴。他太弱了,毫无暴力能力,用暴力对待他是不公正的。我问你,人类保育弱者的条件,是因为他们弱吗?还是更多时候是因为他们笨呢?

    人类也是因为弱——吧。玺克不敢肯定了。他对人类本来就没什么信心。何况阿乌达特说的那个现象他亲眼见识过,对方保育的还是人类中最恶劣的杀人犯。玺克耸耸肩,表示他也不知道答案。

    真希望埃文萨尔的传人准许我们作地球的慈善事业。阿乌达特喃喃的说。

    玺克默默的吃饼干。他觉得阿乌达特应该是恶魔中的知识份子。

    ※※※※※※※※※※※※※※※※※※※※※

    等到晚餐时段,玺克已经无聊到开始用食材插花了。他把一种紫色、花瓣上有橘斑,茎上长满纤毛的花插在水杯里,每张桌上放一杯。他刚插好一杯,后面飒米浩特就直接拿走那杯,当成零食边走边吃。

    飒米浩特并不在意玺克浪费食材,也不在乎巨狂号差点清空冰箱里所有的火鹅肉,不在乎玺克把大量人类能吃的食材夺走炖汤食用,跟玺克印象中的餐饮业老板完全不一样。

    飒米浩特表现得像是很在意店里没客人的样子,但是玺克觉得他根本不在乎。他就像拥有整座山的人还在花盆里种个郁金香球茎一样,这部分对他来说纯属娱乐,成不成功他都无所谓。

    要是店里生意再差下去,他应该会去附近的图书馆申请借书证。

    人潮开始减少的时候,玺克只能站在店门口,眼睁睁的看着左邻右舍炫耀他们今天多么辛苦,应付了多少奥客与难搞的上司,像是久经战阵的老兵一样,对自己能够生还这件事非常骄傲。

    而玺克大概是作过打靶练习,正要出发时运输车抛锚,于是被扔在大后方直到战争结束的菜鸟,连真正战场上的炮声都没听过。这让他没办法加入邻居的话题中。

    左边的邻居说今天有个客人点完餐自己离席去洗手,回来的时候坐到不同桌去,发现他带来的东西不在位子上,就大骂服务生偷了他的东西。服务生直接把东西拿给他,顺便把单改到那一桌,他竟然还边吃边碎嘴念他们是小偷归还赃物。后来那个客人遭逢意外,全店服务生欢声鼓舞。

    右边的邻居说他们老板今天用灭火器把厨具柜给砸烂了,接着又拿木头锅铲把钢制炖锅戳穿一个洞。然后他从本店大批用餐中的客人中间走过,一路走出店门,到左边第二间店去,对他看到的第一个客人使出后桥背摔。那个客人被摔以前嘴里念念有词,好像是跟小偷、赃物还什么的有关。

    玺克默默的,坐在店外的椅子上,听隔壁的服务生被吆喝着去清洗如山高的脏盘子——他店里用过的餐具五分钟就洗完了,还主要来自于他和巨狂号。

    这个时间楼上正值关店前的折扣时间,叫卖声不绝于耳,却突然全都安静下来。接着左边的店家拉下铁门,右边的店家也架起清洁中的围栏。玺克站了起来,看到每家店都拿出餐点已售完、本日公休的牌子挂在显眼处。昨天这时间并没有这种集体关店的状况啊。

    玺克看向楼梯,有两个外貌接近人类的客人走了下来。

    其中一个客人看起来像人类壮汉,但上半身和下半身的比例是二比一,高度和宽度都是。不成比例的小脑袋上插着五根漆成红色的大螺丝,尺寸像是起重机用的。他嘴里全是金属尖牙,双眼没有瞳孔,只有眼白。全身都是鳄鱼般的硬皮。胸前挂着一整片用大量头盖骨串起来的装饰物,像是头盖骨造成的大围兜。

    另一个看起来像是人类美女。但是下巴极尖,几乎成了标准的倒锐角三角形,眼睛大到几乎占去半个脸,眼周还有黑色条纹一路延伸到太阳穴去。没有刘海,紫色头发梳成高髻,没绑的发尾卷翘,在头上形成一丛不明物体。她的胸和臀都又大又挺,几乎让人感到威胁,穿着胸前尖领一路开到肚脐下的金色高衩挖背连身长裙。

    玺克眨了一下眼睛,突然发现他们不是看起来像人类,而是根本就是人类!那男人的皮肤恢复正常,但有种疑似拉皮过度的橡皮光泽。瞳孔虽然出现了,但跟没有也跟差不多,几乎只能看到眼白。牙齿变成人类的,不过洁白闪亮过了头,肯定有漂白过。头上的螺丝不见了,变成小平头。耳朵上插着一大堆钉子代替耳环。整个人的比例正常了点,上半身缩小一点,下半身拉长一点,头大了点。胸前没有人骨,而是一具没皮的人体模型摆出敬礼姿势,印在他的黑色汗衫上。

    那个女人外表几乎没变,差别只是紫发变成不自然的金色,应该是染的。眼周的条纹现在可以轻易分辨出来,那是化妆效果。现在变成人类后,玺克也可以看出她那夸张的胸和臀都是人工产物。

    玺克立刻转身冲进厕所,死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看。他叫出光球照自己的眼睛,他的瞳孔反光稍微带点不正常的红色。魔界食材吃太多又整天和恶魔在一起,看到的景象开始受到魔力影响了!他得停止扫荡店里食材柜的行为,多去楼上的人类食品摊买食物。

    玺克回到店里,看到脏脏和臭臭正往厨房躲。玺克问两只警卫:你们怎么没挡住人类?

    不知道是脏脏还是臭臭的小家伙回答:那些家伙知道这里在干什么,吓不退的,只能关门等他们自己离开。

    这样——啊!糟了,最魔的角落没有关店!

    玺克走到外场区,已经来不及了。那两个客人直直的往这间店走过来。

第九章 应付人类

    玺克努力想起飒米浩特对他的训练。对方是人类,不是恶魔,对他这个人类来说应该要比恶魔好应付,不过他总觉得他这个想法好像漏了什么重大关键。

    女人类左右张望,扁嘴说:这间店好寒酸,跟我想象的不一样。

    她是认为恶魔一定住在熔岩中间的钢铁要塞,用乱喷的火花当背景吗?

    玺克耐着性子等他们就座,奉上水杯和菜单,露出笑脸背诵飒米浩特交代的台词:以前有来消费过吗?知道这里的消费方式吗?

    女人类看了玺克一眼,皱眉说:我还以为恶魔应该更——怎么看起来这么——她说了一堆关于缺乏存在感和气势的贬抑词——啊?今天如果被这样说的人不是一个卑微的小服务生,而是社会地位比较高的族群,比方说律师之类的,应该会马上告她公然侮辱。

    作为一个卑微的小服务生,玺克耐住性子解释:我们有套餐可以搭配这些小菜——

    玺克话还没说完,女人类就瞪着玺克问:有卖婴儿吗?

    呃,没有。玺克说。他很肯定不管是菜单还是员工餐里都没有婴儿,他搜过食材柜了!虽然菜单上有些品项的名称很可疑,不过垛洲也有种用蛋白、糖、奶油之类合法材料作成的甜点,取了个人体部位的绰号,叫少女酥胸。

    那皮肤呢?这总有了吧?女人类眼睛瞪得更大了,似乎生气了。

    我们有烈焰火犬皮。用骨面鸟的呕吐物腌渍过,再炖上四十八小时,入口即化。玺克装傻。他听语气也知道对方指的是人皮。

    什么都没卖,你这算什么恶魔市集?女人类拍桌大骂。

    我们是餐饮店,只卖食物,妳要的东西应该去黑市找。玺克努力维持笑脸。

    上面的市集都关了,我只好跟你买啊!女人类居然露出了还不都你造成的的表情。

    玺克两手一摊:但是我们没卖啊。

    玺克看到很多黑黑的文字从女人类的头发里跑出来。那不是漂亮的书法字,看起来比较像乱喷的泥水刚好形成文字的样子。那些字飘啊飘的,像是墨水滴进水中一样,缓缓摆动远离,然后散去。他没听说过恶魔会看到这些字啊。这有可能是他的体质跟魔界食材产生了奇怪的效应,也可能是法师之眼和恶魔之眼共鸣的结果。要是研究透彻,说不定可以发表在魔法期刊上。

    那些字的内容是:你们干嘛不进货就好?你们干嘛不开店就好?你们干嘛不卖我就好?你们干嘛和我作对?你们干嘛这样瞪我?你们干嘛……

    玺克又低头看那个男人类,男人类用威胁性的低音对他说:她要买什么就卖给她,少废话!

    玺克看到他头发里飘出来的黑字内容是:你怎么听不懂我说的话?你怎么不作好你的工作?你怎么不扮演好的你的角色?你怎么……

    这对情侣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些字并不能视为玺克偷窥到他们的想法。因为这是他们想要玺克自己明白到的事情,也因为他们想要玺克知道,却又不肯自己开口讲,才会以这种形式往外散发。如果现在有个人在旁边指着玺克说:你干嘛不进货,那是你的工作!他们一定会争先恐后的点头说那个人说话很有道理。

    恶魔能够轻易察觉到这种我希望不用我说你就懂的意念,因此许多人不分社会地位高低,都抵抗不了恶魔的耳语。那是他们没开口,但是心里期盼别人对他们说的话。像那位被恶魔使魔所杀的前魔话公司董事长就是如此。伊卡玛对他的溢美之词在外人听起来夸张到不可思议,但是那完全是那个人想听的话,连一点点偏离都没有。而且因为伊卡玛是主动这么说,他又不了解恶魔,就以为伊卡玛是真诚的。

    玺克忘记是哪位恶魔专家说的了:恶魔驾驭语言的能力,天生就比人类好太多,除非透过长久观察,否则无法想象那是什么情况。口舌作为一项工具,在他们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这不只是能轻易学会多国语言而已,还包括滔滔雄辩、温言软语,鼓起各种如簧之舌的功力。

    玺克盯着这对情侣,突然有种不太对劲的感觉。这对情侣怪怪的。他们从进来到现在没有任何亲密行为,连牵手都没有。在女方穿得如此暴露的状况下,没有互摸两把实在太诡异了。

    由于女人类身上有极高比例人工产物,于是玺克试探性的问:请问你们是情侣吗?

    女方的回应和玺克猜的一样,她娇羞的笑说:才不是呢,我是他妈妈啦。

    玺克很想问,她老公是不是被她的育儿之道和过度整容吓到,抛家弃子逃到北方冻土去了,所以才不在这里,不过他忍住了。

    由于玺克的问句达到了良好的赞美效果,女方开心了,他们就坐好拿起菜单,似乎有意乖乖点菜。

    这道、这道和这道推荐人类吃,有养颜美容、排除体内多余脂肪和消除自由基的功效。玺克赶紧推荐他们人类能吃的餐点。当然了,那些东西并没有美容和健康效果。他只是非常恶魔的操纵他们点菜。

    就照你说的吧。女人类笑说。

    玺克在心里叫好。但这时男人类开口了,他指着单子上名称最可疑的海泥半腐熔岩猪拌人类油膏说:我要吃这个。他挤挤眼睛,对玺克露出自以为帅气的贼笑:我看得懂恶魔文。

    但玺克非常不推荐那道,就算允许同类相食也不推荐,那道人类吃一口恐怕活不过三分钟。里头的海泥是产自有剧毒独眼螺的海滩,掺满毒螺黏液(正是美味之源)。熔岩猪在燃烧时一刀毙命,火焰暂时熄灭,但是一到胃里就会再次燃烧起来,静置发酵过的半腐肉燃烧起来更为剧烈。恶魔会觉得胃暖暖的很舒服,人类会变成火球。

    他们难道是传说中的恶魔崇拜者?玺克听说过有这种人,跟垛洲的魔鬼崇拜者差不多是一挂的,近年来还有合流的迹象。他们迷恋恶魔就像疯狂歌迷迷恋偶像一样,毫无理智可言。就像认为偶像不会放屁,而且住处一定干净明亮到可以当样品屋一样,他们也认为恶魔不会左脚绊到右脚跌倒,而且住的地方都是炼狱城堡。

    这种人通常不会走正规途径,不会去考法师执照,但自学恶魔语却莫名其妙的无比流利。就像那些偶像崇拜者一旦知道偶像住哪就会开始跟踪和擅闯民宅一样,他们也是一知道无主恶魔的行踪就会开始骚扰他们(他们认为使魔已经失去恶魔本色,就像结了婚的偶像一样不值得他们付出)。

    玺克本来想答应给他们熔岩猪,但是偷偷叫厨房作别的,但又想到烧烤牛头恶魔的时候,飒米浩特并没有偷偷换菜。于是他拿不定主意,只好试着用人类最重要的美德之一诚实应对:那个对人体会造成严重伤害——更正确的说是,人类吃了会死——不建议您吃。

    玺克漏了个很大的关键,那就是全世界所有物种里,他最不擅长应付的正是人类。

    那两个人类的头发里继续飘出黑字,字还变大了些:你们干嘛不照作就好?你怎么不照作?

    玺克脸上笑笑的,心里长长的叹气。他乖乖的写下他们要的菜色,走进厨房问厨师尼乐特:有没有烧起来比较和缓一点的熔岩猪?至少烧掉人类的胃就好,别把人整个烧穿,送到医院还有救的那种?

    尼乐特摇摇头。店里的熔岩猪都是专业手法处理过的半腐肉,烧起来跟汽油弹没两样。

    玺克犹豫着要不要把点菜单交出去。

    这时候飒米浩特出现了。他从通往员工宿舍的走廊走出来,看到玺克手拿点菜单犹豫不决,就问:出了什么事?有人指定要吃服务生冷盘?

    有两个人类在店里,他们要吃熔岩猪。

    飒米浩特说:就给他们啊,怎么了吗?

    他们会死!

    飒米浩特抖抖耳朵:就死啊。死前能吃到我们大厨作的艺术品,也该心满意足了吧。

    玺克问:不能偷偷换菜吗?

    为什么要换菜?

    这样他们才不会死。

    飒米浩特眉头一压:你有告诉他们人类吃这个会死吗?

    有。

    那就是他们自己要死,你何必阻止?

    事情就发生在眼前,应该要阻止的啊!

    飒米浩特瞇眼看着玺克:就是因为人类老是顺手救笨蛋,他们才会长成这么大一个笨蛋。如果他们还在当小笨蛋的时候想吃**食物,人类不要把那些东西拿走换成新鲜的,他们就会知道自己的胃没有那么万能。你去问问他们,他们肯定没有闹肚子闹到生不如死的经验。作为人类的一份子,你应该眼睁睁的让他们自食恶果,以便淘汰人类中的劣等因子,促进民族进化。

    人类比恶魔脆弱,应该在生不如死之前就先电解质不平衡而死了,没几个活着的人类有那种经验。不过玺克还是听老大的话,走出去问客人:您对自己的胃很有自信吗?

    男人类拍拍自己的横膈膜附近:我曾经跟人打赌喝盐酸,一点事都没有!那个喝起来就像苹果汁!

第十章 恶魔对人类的看法

    玺克有十足把握他喝的那个就是苹果汁没错。不知道被哪个路过的好心人顺手掉包了。否则别说胃了,食道早该完蛋。至少也换成辣油嘛!他胃和食道没坏,脑袋却坏了。

    玺克不管他了,回到厨房里把单子交出去。

    飒米浩特还在说:就因为不让小孩知道,如果他们杀人,就会有人要杀他;不让小孩知道,买东西不付账,就不会有人肯给他们东西;不让小孩知道,如果他总是威胁别人,迟早会被别人先下手为强。人类的社会才会这么乱!

    玺克感觉这就好像艾太罗人批评垛洲人就是太重视个人主义,所以才变成一个只管踩着别人往上爬的社会。垛洲人则批评艾太罗人太重视关系,所以才变成一个没有突破能力的社会。不同文化总是会有个看对方不顺眼的地方,而且看起来还会很像是对方文化里一切问题的根源,其实未必。

    不过飒米浩特说的话玺克多少有点认同,至少在某部分范围内就如他所说。玺克看报纸得知,有些爱的教育推广团体连犯罪会坐牢这件事都不准老师让学生知道,说是不能用恐惧让学生不敢犯罪。除了爱以外什么都不能给学生。玺克觉得这实在太夸张了,教育的目的竟然是阻止学生得知真正在发生的事吗?

    尼乐特先完成了简单的叉刺草泥干拌面让玺克端出去。玺克把这堆诡异的绿肉泥(叉刺草是动物,会伪装成草,趁大型动物走过时,把叉刺戳在受害者身上吸血。食用的叉刺草是跟瘤羊养在一起,只吸瘤羊血长大的,所以没有野生种的腥味)和粉红面条(用半凝结的配方血取代蛋制成)放上桌,报完菜名就退下。接着他看到了让他非常吃惊的一幕。那个妈妈居然没有先碰自己那碗面,而是拿起儿子的面帮他搅拌好,等他开始吃了才动手拌自己的面。这真是太可怕了,这个儿子连自己拌面都不会!那不就连泡面都没办法弄给自己吃吗?玺克动摇了。这种连泡面能力都没有的人类,真的要让他们活下去吗?他是不是应该放手让进化论作用一下?

    玺克回到厨房,海泥半腐熔岩猪拌人类油膏已经准备上菜。

    光看颜色的话,这道菜非常美丽。带皮的整块熔岩猪肉,鲜红色的表皮上面有一圈圈黑漩涡状条纹,油脂在表面形成反光。湿润的萤光深蓝色海泥包围着猪肉,藉由厨师巧手画出波浪围着岩石的波纹,还有许多特别亮的小点掺在里头,像是洒上一层银粉。最后是装在酱汁壶里的特调人类油膏。金黄色半透明的酱汁,质感看起来很像生蛋白,但更加晶莹剔透。让玺克想到传说中的人鱼泪,尚未凝结成珍珠时是否就是像这样?

    玺克必须提醒自己,这个他吃了必死无疑。玺克的双手以每五秒前进一公分的速度靠近那道菜,在极度挣扎中缓缓进行把菜端出去的动作,就在他碰到盘子前一刻,飒米浩特走了过来,双手拿一个很大的胡椒罐朝菜上面猛洒,一大堆直径大约三公厘的黑色皱缩碎块掉在上头。

    玺克收回手问:那是什么?

    叽脊虫肝粉。飒米浩特说:我刚刚想到,对餐饮业来说,让客人闹肚子好像不太好。

    玺克点点头。其实是很不好,人类的店让人类吃到闹肚子是要关店的。而且这道菜上去不是闹肚子,是直接闹人命。

    飒米浩特说:这个很好吃,不过对人类来说是终极催吐药,以前如果有人类把货或是钥匙吞进肚子里,我们都用这个解决。

    让客人吃到吐在人类世界里也一样糟糕,不过玺克现在没有多余心思考虑这件事。

    飒米浩特狂洒虫肝粉,洒到肉都快被埋了,尼乐特站在他背后瞪他了才住手,摆摆手叫玺克把菜端上去,随即被尼乐特抓去撞墙。

    住手!尼乐特大人是天才!您的摆盘完美无缺,我不该擅自更动!

    玺克无视身后的惨叫声。他抬头挺胸,以走在高级餐馆里都不会突兀的端正姿势端着餐盘,走直线到那两个人类桌边,挂上完美微笑说:这是您的海泥半腐熔岩猪拌人类油膏。他随即转身躲到柜台后面,只露出上半个脑袋和两颗眼睛观察后续发展,随时准备把柜台变成墙壁,防御爆发的熔岩大火。

    多么帅气,这就是恶魔风格的菜色啊!这才像是恶魔吃的东西!那两个人类对飒米浩特的破坏行为十分满意。玺克满怀恐惧的瞄了一眼厨房门,还好他们的厨师正忙着虐待老大,没空出来痛扁不识货的客人。

    女人类切了一块肉,用叉子叉起来,还特地细心的滚了滚,沾满海泥、人类油膏,以及密密麻麻的虫肝粉,这才塞进男人类嘴里。

    男人类的嘴都还没闭上,第一块虫肝粉沾到他嘴内黏膜的瞬间,魔界特产催吐药发挥功效,直接把嘴里的东西喷到他妈脸上。熔岩猪肉块先撞上女人类的鼻子,再充满弹性的跳到天花板上撞了一下,最后砸到玺克躲着的柜台上,起火燃烧。

    玺克赶紧拿水壶灭火,水对汽油等级的易燃物没有用,他冲到另一头墙边拿干粉灭火器。恶魔在奇怪的地方很守规矩,灭火器不是放着而已,有在保存期限到期前换上新品。

    玺克拔下灭火器手把上的安全插销,手握皮管指向火焰根部,压下压柄。灭火器喷出大量白色粉尘,把柜台整个淹没。喷了一段时间火总算熄了,玺克又往上面浇水,确保不会再烧起来。

    女人类在尖叫。她的鼻子沾到熔岩猪油,就像是被热油溅到一样的痛。而男人类趴在地上继续吐,把上一道菜全吐光,继续吐午餐和早餐。呕吐物布满桌面和地板,又被跳来跳去的女人类践踏,弄得到处都是。

    玺克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被熔岩猪肉撞到的地方留下一块黑黑的焦痕。低头看到柜台中间被烧凹一块,连同堆在柜台四周的东西都被白色粉末和水所掩盖。再看脏乱不堪的客人座位。

    他拿空了的水壶去装水、放冰块,抓了一迭小毛巾,走向两个客人,打算先擦掉女人类鼻头上的热油,再冰镇她的鼻子。

    玺克把冰凉的湿毛巾递给女人类,她擦完鼻子,把毛巾往地上一扔,立刻破口大骂:你们这间店是怎么回事?这种东西也敢端出来卖?

    是您自己要买的。玺克说。

    你们干嘛进货?你们干嘛开店?女人类尖声怒骂,她骂到一半发现鼻子很痛,又接过玺克递上的第二条湿毛巾按着鼻子继续骂:你们干嘛卖我?

    要不是男人类吐到倒在地上站不起来,他应该也会加入骂服务生的行列。

    一个人适不适合作服务业就看这一刻了。

    玺克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他说的第一句话应该要是:非常对不起!然后是可能我们说明的还不够周到。身为一个从事服务业的人,他应该要使出九十度鞠躬的招式,搭配优惠方案跟自我贬抑以平息顾客怒火。他的态度应该要极度谦卑,宛如对方比他的爸妈还重要,是他的创世主。他的口气应该是极度自责,彷佛他杀了对方全家连猫狗都不放过。

    但是玺克不适合从事服务业。

    玺克把手上的水连冰块直接从那女人类头上浇下去,板着脸说:让开,我要打扫。

    女人类举起巴掌就朝玺克挥了过来。玺克轻松拍掉对方的手,反过来赏她一巴掌。巴掌声十分响亮。

    对方这辈子大概没被赏过巴掌,竟然愣住了。飒米浩特从厨房里走出来,问:怎么了?

    他们把猪肉吐到天花板上去,然后掉到柜台上烧了起来。玺克说。

    真是太没常识了,熔岩猪的肉入口必须尽快吞下肚,不能迟疑的啊!飒米浩特说。

    你是什么鬼东西!竟敢这样说话!女人类指着恶魔飒米浩特说。就像她之前头发里飘出来和对玺克发出的那些问话一样,她说的话都只是设问法。她并不想知道飒米浩特是什么东西,而是希望他承认自己不是个东西。以他这副羊头恶魔外貌,除了专业法师以外都看不出来他是个恶魔。对恶魔崇拜者来说,这种很像黑暗系幼儿玩偶的造型,可能会是任何东西,惟独不可能是恶魔。

    飒米浩特本来挑左眉看着女人类,他的眼睛慢慢睁大,两边眉头也慢慢上抬,出现相当感兴趣的神情。他对着玺克高声说:我错了,他们不是笨蛋,他们是强者!

    玺克两手叉胸,用感兴趣的表情看飒米浩特,准备听他怎么说。

    飒米浩特用一根手指指指女人类,又指指地上的男人类,最后指指自己:他们跟我一样强!飒米浩特非常认真的说:他们可以用嘴巴指使别人,去作他们应该自行处理的私事;他们不管作得好不好,都一定会被赞美;他们不需要劳累到提早老化的程度,就能过上比别人冒着生命危险作苦力还要富有的生活!拥有这么多的优势,他们是强者啊!阿塔塔莫普普!

第十一章 当人类砸恶魔的店

    女人类听到飒米浩特这样称赞她,顿时发火:你在乱说什么!

    男人类终于吐到没东西可吐了,他爬起来,一面反胃一面指着飒米浩特,全力为女人类辩护:你都不知道我们多辛苦,周围的人都只是想要钱,没有人会认真为我们着想!

    飒米浩特大呼:竟然可以付那么点薪水,就要求别人把灵魂卖给你!你是说真的吗?

    两个人类的脸色变得铁青,呼吸急促。飒米浩特的话表面上毫无根据,却正中他们心中对自己的某种疑虑。而那是他们一旦承认了,就无法再跟自己一起活下去的部分,是他们内在绝对不能碰触的阴暗角落。因此他们想要敌视飒米浩特,把这一切都怪罪在飒米浩特身上。

    女人类把椅子掀翻,还故意把上面的椅垫推到呕吐物里。男人类把桌上的碗盘全扫下桌。

    玺克缩了一下脖子,眼睛也闭了一下,却没听到瓷器破碎的声音。他睁开眼睛,看到飒米浩特站弓步,两手张开,两个空面碗迭在一起放在左手上,桌面上的杯花在右手上,里面的花一朵都没掉。那个只少了一小块的海泥半腐熔岩猪拌人类油膏稳稳的顶在他头上。他站的位子和玺克闭眼之前是同一个地方,按理来说他的短手应该根本构不到桌子,他却瞬间确保了所有餐具。

    飒米浩特的下巴抬着,朝玺克的方向动了动,指示玺克把熔岩猪拿走,又把杯盘都拿走,然后飒米浩特开始喀拉喀拉的按响手指关节,对那对男女说:好久没拿出真本事了,既然是强者就乖乖接招吧。

    因为飒米浩特的外形,那两个人类没发现情况不对。男人类一脚踢向飒米浩特,飒米浩特离地跳起闪过,高度竟然超过对方的脑袋。他落下同时一记飞踢,正中男人类胸口。男人类整个人往后弹飞,飞出店门,撞到十公尺外的墙壁上。

    用妳全部的本事对付我。这样才公平。飒米浩特边说边走向女人类。

    处于惊吓中的女人类使出她的全部本事,就是对玺克哭喊:救命啊!

    妳用错招了,他的薪水是我付的。飒米浩特说,一记正拳打中女人类腹部,让她飞到墙边跟男人类作伴。

    两个人类躺在那里**。玺克听到店外面有骚动的声音,很多恶魔在大声交谈。他走出店门一看,每家店都把不营业的牌子收起来了。

    大批恶魔从自家店面走出来,以恶魔语此起彼落的喊着:有强者对飒米浩特挑衅!强者砸店!那我们可以对付他了!是罕见的强者,大家一起猎杀他!

    那两个人类听得懂恶魔语。他们本来还在地上痛苦扭动,闻声立刻跳起来拔腿往店外逃。

    楼梯口早就挤满了从楼上下来的恶魔,空气中全是硫磺味。因为他们很激动,气温也上升了。玺克用泡过冰水的毛巾冰凉自己的脸,冷静的开始收拾用餐区那团混乱。

    玺克先把可怜的椅垫拿起来,去浴室冲干净再挂起来。

    这段时间,外面的恶魔追着两个人类从店门口左边冲到右边,又反过来从右边冲到左边。第一次经过他们店门时,那两个人类还穿着鞋子,第二次时已经不见,男人类的裤子也不见了。

    然后玺克拿拖把和水桶努力清除呕吐物。

    这段时间,女人类逃到了隔壁店家的招牌后面,恶魔们毫不犹豫的把招牌拆下来,然后把杯子投向她。

    玺克拖完地,把桌椅排好,拿抹布再仔细擦一次并弄干。

    男人类被一只恶魔抓住脚,他踹了那个恶魔脸一脚,再爬到那个恶魔头上,于是每个恶魔都往上爬。最后那个男人类踩在恶魔头上,抓着天花板的吊灯不肯下来。一只恶魔用手指射出小火花,把整个吊灯打下来。

    玺克拿着扫把和畚箕对着柜台哀叹,干粉灭火器的粉很难扫起来!他决定先抢救里头的算盘和笔之类小玩意,分成还能用和毁了,扔掉吧两堆。

    女人类披头散发的跳到桌面上,努力踢打伸手过来的恶魔。一只巨大,有龟壳的恶魔直接压垮桌子。

    玺克努力把柜台上的粉弄掉,并且记住构造,等下用法术修复看看。

    女人类和男人类逃进了最魔的角落,直接撞翻玺克刚排好的桌子。

    玺克手上还拿着抹布,眼睁睁看着一只四脚着地戴钢盔的恶魔跟着人类冲过来,把部分焦炭化但可能可以修好的柜台,撞成再也没有修复希望的碎块。另一只恶魔把桌脚拆了,当成枪用来射那两个人类,结果把地上的磁砖都插裂了。一个恶魔撞翻了餐具柜,整柜的瓷器泡汤。一只恶魔全身都是刺,被其他恶魔挤到墙边,把墙壁刮出无数凹痕……

    玺克只来得及救出那盘熔岩猪肉。他非常冷静的紧闭嘴巴,缩着脖子,爬到拖把头恶魔趴着的靠墙矮柜上乖乖蹲着,看恶魔的浪潮淹没这个地方,摧毁所有东西。

    ※※※※※※※※※※※※※※※※※※※※※

    这场骚动历时一个半小时才结束。到后来,玺克根本不知道那两个人类在哪里,不知道是被吃了还是逃掉了,总之不见了,只看到一大堆恶魔砸东西砸到欲罢不能。

    尼乐特一直守在厨房门口,用大炒锅来一只打飞一只,所以厨房安然无恙。玺克的房间传来巨狂号的怒吼,冲进去的恶魔都满头是血的冲出来,应该也没事。飒米浩特趁机加入砸场子的行列,拆了好几家店的菜单灯箱。玺克用祭刀把熔岩猪肉切小块,慢慢的喂拖把头恶魔吃。现场乱成那样,居然没有任何一只恶魔伤到这个小家伙。他们总是在靠近这附近的时候就转向了。

    成群移动的恶魔,看起来就像是一大堆爪子和牙齿,中间夹杂各种颜色艳丽,龟壳或是蛇皮纹的装甲。他们不像人类队伍会有个默认的共同行进方向,经常有恶魔把挡到自己的恶魔打飞到空中,硬是走自己的路。火花提示众多眼睛的位置,飘浮的轨迹像是萤火虫。

    头上那些根本没被碰到的电灯闪烁不停,等到现场安静下来,电灯也不闪了。

    像开始时一样突然,一只恶魔突然放弃拆扶手,转身把倒地的椅子扶起来。接着另一只恶魔停止砸桌子的行为,蹲在地上开始捡瓷器碎块。一只接着一只,最后所有恶魔都加入了整理的行列。

    有恶魔拿大垃圾桶出来,有恶魔在扫地,有恶魔拿出钉子和槌子修理桌子,楼上的恶魔搬了大块木板下来,当场锯开作家具。人类暴动完只会拍拍屁股走人,但这些恶魔不分彼此的协助清理。也有恶魔到最魔的角落来帮忙,用水泥补墙上的洞。

    玺克跳下矮柜,加入恶魔群中。

    整理、修补和添置新品的工作一直进行到深夜,没有任何一只恶魔提早走人。在地都被扫干净之后,玺克发现他竟然抢不到事情作。这些恶魔作木工和水电工的本事比他强,力气又比他大,每把工具都被他们拿走了。

    玺克只好问恶魔要不要喝水,端水给他们。

    有只恶魔边往墙壁上刷水泥漆一面喃喃念着:肚子饿了……

    玺克回到自家店里,问飒米浩特和尼乐特:能不能作点简单的东西给大家吃?似乎店里剩最多食材的就是他们。每家店都贡献出了自己的备用桌椅、装修材料、打扫用具等等,飒米浩特应该不会反对他们出食物。

    尼乐特没等飒米浩特回答,就打开食材柜开始作东西。飒米浩特也没阻止他,彷佛玺克刚问了一个多余的问题一样,完全不当那是一回事。

    于是玺克在托盘上,放着一堆装在杯子里的切片腌肉和酱油醋、淋上蒜泥酱油的剥壳大虾子、软绵绵的杯子蛋糕等等(以上所用食材人类全都不能吃),到处分发。

    他发现每只恶魔吃了这些食物,眼睛立刻瞪大(如果有眼睛的话),或是缩脖子,打直腰杆,然后纷纷问玺克:这是哪家店的?

    虽然不是他作的,但玺克与有荣焉,骄傲的回答:最魔的角落。

    ※※※※※※※※※※※※※※※※※※※※※

    距离奈莫、瑟连和舒伊洛奴出来找玺克已经过了十天,这个奇怪的组合成员对彼此的生活习惯也比较清楚了。在旅馆里一律是一人睡一间,虽然两个男人双人房比较省钱,不过奈莫说隔天可能会只有一个人活着出来,所以就算了。

    反正这三个人都不缺钱。要不是因为追踪玺克的路线,很多地方他们本来根本不会靠近。

    比方说他们今晚要住的,玺克曾经落脚的旅店,光看正面就让人心惊胆跳。陈年水渍跟细微裂痕不算什么,但是这些痕迹就在大门正上方形成一个很难不看到的骷颅像。水渍看起来就像是从大楼最顶端往下滴的血流。到了裂痕形成的骷颅上,水渍随着水泥缺损的区域而横移,产生这些血在骷颅上流淌,再从下巴滴落的立体效果。两个眼窝处以前大概用钉子挂过招牌,有特别明显的绣斑和坑洞,像是眼球被挖掉以后流出的血泪。

    三人走近玻璃大门,门前地上全是从外墙掉下来的油漆碎块。

第十二章 寻找玺克之旅,在恐怖旅馆里

    他们刚走到柜台前,就看到一个浑身脏兮兮的男子刚办好入住手续,抓着酒瓶往楼上走。走了几步,他的口袋里掉出一小包白色粉末,他弯腰拾起继续走。

    奈莫看着这一幕,右眉挑起,回头对瑟连和舒伊洛奴说:三个选择:一、把舒伊洛奴妹妹送去住治安良好区域的高价酒店,我们两个男的住这里,查到玺克下落再去接她。二、舒伊洛奴妹妹跟可靠的骑士大人一起去住治安良好的酒店,我住这里。我推荐二。这种地方只有奈莫跟玺克这种习惯犯罪世界的人,才适合住。

    三是?舒伊洛奴问。

    奈莫压低嘴角叹气,彷佛早就知道舒伊洛奴会问:妳可以住这里,但我们住四人房,妳必须随时待在我们的保护范围内,一秒钟都不能落单。

    舒伊洛奴抿嘴考虑。她在接近这一带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了,有人会偷偷看她,不是她平常接收到的那种看美女养眼睛的眼神,而是非常不友善,把她视作工具或金矿的眼神。奈莫跟瑟连光凭气质和肌肉就能避免沦为犯罪者的目标,但她看起来就像是理想的犯罪目标。她这趟出门已经故意不带任何名牌货了,但这一带实在太乱,对普通人来说也非常危险。

    三个人才在说而已,就有一台警车在外面的道路上停了下来,车上警察下车设立临检站,竟然通通背着冲锋鎗。

    从警察配备可以看出一个区域的危险程度。三人陷入沉默。

    我住这里。舒伊洛奴认真、用力的说。

    嗯。如果舒伊洛奴的眼神里有一丝丝打算自己偷偷开溜的成分在,奈莫就会强制把她送去治安良好的区域,再派瑟连盯着她,不准她过来。不过舒伊洛奴的眼神里含有一丝微小的恐惧,表示她也知道自己的处境如何,会配合两个男人的保护工作,所以奈莫允许了。

    他们办好住房手续,奈莫和柜台的姊姊探听玺克的事情:妳有没有看过长这样子的人?

    柜台姊姊开始打量奈莫。这种地方的住客身分经常有问题,会探听住客身分的人也经常有问题。

    奈莫故意跺了跺脚,装出不耐烦的样子:那家伙欠我一大笔钱!

    柜台姊姊感兴趣了,眼睛睁大。

    奈莫继续说:他是个土拨鼠,他翻走了肥鸡的玉米罐头,还用凤梨跟小白鼠换隐形眼镜。他本来是吃空饭盒的,后来因为被狗吠所以去打捞沉船,最近拿了一串蕉,打算急流泛舟,我得在那之前抓住他扔进洗衣机。

    奈莫说的全是黑话,舒伊洛奴听不懂。瑟连因为业务关系听得懂大概,他从后面把舒伊洛奴的两只耳朵摀住。

    这段话的意思是:他是个盗墓人,用瑟连不希望舒伊洛奴听懂的手法盗了富有人家陪葬的金饰。还拿瑟连非常不希望舒伊洛奴知道的陪葬物跟情报贩子买了某些人的个资。他最早是作瑟连不希望舒伊洛奴知道的无本生意,结果被合作的不法份子围殴,还一度被脚上绑绳子扔进河里但没死。最近拿了某些公司的本票打算作瑟连觉得舒伊洛奴不要知道比较好的事情,奈莫要在那之前抓住他,作一些瑟连认为任何人都不要听懂比较好的事情。

    柜台姊姊听了,招招手要奈莫靠近,两人低声谈了很久。

    ※※※※※※※※※※※※※※※※※※※※※

    他们的房间在七楼,进房间以前,奈莫先敲了敲门才开门,进到房间里,奈莫先去浴室冲马桶,然后弄乱床铺。到这里为止是一般艾太罗人出外旅行的小小迷信,接下来是黑市法师的作风。奈莫在每个衣橱和抽屉上画一道法术,会炸死跳出来的任何东西,再一口气打开,确定里面没有活的东西以后,说句打扰了,再关上用法术锁好。他也用同样的方式对待床底下的空间。

    瑟连检查门窗和家具接缝有没有被动过手脚,他也检查镜子后面,还打开浴室天花板查看内部。

    当那两个人在忙的时候,舒伊洛奴打开她的包包,从里面拿出一大张防护卷轴,开始按照顺序撕开贴在房间各个角落。

    瑟连和奈莫发现她在作什么以后,开始盯着她看。她全部贴完以后,用非常标准的施法手势指着放在床头的启动法阵念咒:看穿阴影里的计画,捡选灰尘间的征兆,让我知道有谁、有什么、在此地蠢蠢欲动。

    警报法术开始作用,把整个房间都包覆在内。这个卷轴使用难度不高,大约是法师大学二年级的程度,使用起来不需要别的基础(制造才需要),所以只训练这一项的话,外行人也能作到。不过舒伊洛奴作得十分完美,没有任何多余动作和溢流的能量,这就不是外行人的水准了。

    妳跟朋友出去旅行也会这样作吗?奈莫问。

    不。舒伊洛奴摇摇头,跟和平中人一起旅行还大费周章这样作,会被当成怪胎。舒伊洛奴举起手腕:我平常都启动这个。她手腕上戴着一个像是小女生用塑胶珠子串成的便宜饰品,其实每一颗都是护身符。

    谁盯上妳谁倒楣啊。奈莫惊呼。

    防贼措施都弄好之后,奈莫说他要去探听消息,就出门了,留瑟连照顾舒伊洛奴。这一路上要配合两个习武男人的脚步,舒伊洛奴很容易累,于是她抓到机会就睡觉。瑟连拿他带的书出来看。

    过了大概两个小时,警报法阵突然发光,哔哔哔的大声响了起来。瑟连和舒伊洛奴都站了起来,舒伊洛奴跳下床,很快的穿好鞋子。

    他们大概觉得只要人多,一个男人很好搞定吧。瑟连说:要是奈莫回来看到他们,可能会要他们的命,我先去收拾掉。说完,瑟连走向门口,在他打开门的同时,舒伊洛奴从他背后投出一颗魔力爆弹,穿过他身侧,直接命中在外面等着,手持球棒的暴徒。

    ※※※※※※※※※※※※※※※※※※※※※

    奈莫找到二楼的一间单人房。柜台姊姊告诉他,玺克住在这里这三天,经常跟这个人一起出门。奈莫敲敲门,没人回应。他的职业病让他开始检查门锁构造和门板,他发现上面有防护法术。

    他决定在门口等一会儿,大概十五分钟后,他看到有人提着一袋速食走过来,看到奈莫站在门前,那个人愣了一下,接着转身就跑。

    奈莫没有追上去,只是指了一下,对方就撞上无形的墙壁,按着鼻子停步。

    好久不见了。吉禄玛同学。奈莫慢条斯理的追上去。

    那个人背靠着无形的墙拼命后退,奈莫用鞋尖踢了一下墙,墙就消失了,那个人往后倒了一下又赶紧站稳。

    被奈莫称为吉禄玛的这个男人大约二十岁。他很瘦,穿着便宜的棉衣棉裤和棉外套,全都是咖啡色或米黄色。皮肤上,像是露出来的手,还有脸上,仔细看可以发现微小凹陷的割伤疤痕。如果不是这些不利的外在条件,他本身其实长得颇为俊美。一双大眼天生给人诚恳的感觉,立体的五官和浓密柔顺的头发,发色像是加了牛奶的咖啡。他身材比例很也漂亮,一双长腿就算躲在不合身的长裤底下,审美能力强的人还是会注意到。

    他是黑夜教团黑暗学院北方学院的司仪。奈莫和玺克都是东方学院的。在四座黑暗学院里,北方学院是权力中心所在,其他地位都像分校一样。北方学院的司仪在当年是相当风光的位置,甚至可以抬着下巴看东方学院四首之一的玺克。

    不过这个位子跟四首不同,纯属狐假虎威,和本人的作战能力没有关系。所以在黑夜教团毁灭之后,再也没有任何人会怕他。

    你碰到玺克了吧?你们都聊些什么啊?奈莫毫不客气的抓住吉禄玛的手,直接扭到会痛的角度。

    最近是怎么回事,连续碰到两个怪物级的家伙——吉禄玛还想把手抽回去,奈莫加重力道,让他痛到叫出声来。

    奈莫拖着吉禄玛,顺便把他扔在地上的速食捡起来,又从他口袋挖出房间钥匙,抓着他一起进去,锁门。

    狭窄的房间里一团混乱。奈莫瞇起眼睛。桌上全是速食和便当空盒,皱巴巴的衣服堆满椅子,锅碗瓢盆随处置放,还可以在桌上的广告信件堆里发现橘子皮。

    你要吃饭吧,吃啊。奈莫放开吉禄玛,设法在桌上的罐装冲泡饮品群上,凑出一个可以放东西的平面,把速食放在上头。又把一堆衣服扔到另一堆衣服上,给自己清出一个可以坐的地方。

    吉禄玛用同样的方法,在奈莫对面也清出一块空间,两人隔着堆满东西的桌子坐下。他紧张的弓着背看奈莫,过了二十秒才敢动手拿速食提袋。

    奈莫轻松的跷起二郎腿,在吉禄玛啃炸鸡的时候继续打量房内。他看到角落摆着一个魔话笼。这间旧旅店并没有提供住户魔话,是他自己装的。

    这年头魔话通话费用虽然降低了,魔话笼本身还是不便宜,一般住家通常都是跟艾太罗魔信租魔话笼。这个魔话笼上面并没有艾太罗魔信的标志,是私人的东西,看起来还很新。另外奈莫还发现电视上有个小小的架子,那里摆着像是供品盘的小瓷盘和水碗,但没看到神像。他又转头看垃圾桶,看到里头有个劈成两半的马头人身木雕被垃圾半埋住——那是黑夜王者像。

    吉禄玛直到前阵子还继续信奉黑夜王者。

    等吉禄玛啃完两块炸鸡,奈莫开口问:玺克呢?

    半个月前就上路了。不在这里。

    奈莫再问:你们聊了些什么?

    你想作什么?吉禄玛瞪着奈莫。

    吉禄玛看起来像是想保护玺克的样子,让奈莫有点惊讶。以前吉禄玛和玺克感情应该很差才对。

第十三章 脱离黑夜教团

    奈莫说:我跟他老朋友了,追着他跑纯属好玩,没有想对他作什么。

    你现在在作什么工作?吉禄玛问。

    黑市交易。顺便告诉你,玺克作过法师助理、魔器分解员、保镳、跑船的、魔兽饲育员。我没说错吧?

    对。玺克跟我说的是这些。吉禄玛说:但这还是不能证明你跟玺克是朋友——

    奈莫重拍一下桌面,让东西都跳了起来:少废话了!你知道我和玺克都有本事直接拷问你!

    吉禄玛呆了一下,又慢慢的缩起脖子。

    你们聊些什么?奈莫再问。

    一些只能跟他聊的事情。吉禄玛看向没有神像的空架子。

    你还信黑夜王者?

    曾经信。吉禄玛说:毕竟祂是我认识的惟一一个神明。东方学院收容的是诱拐来的年轻成员,北方学院则是信徒与信徒生下的孩子。吉禄玛不像玺克和奈莫有在外面的记忆,他一出生就在黑夜教团里了。

    玺克跟你说了什么?奈莫问。这次他的语气比较和缓了。

    很多事情,我们边吃边聊。聊他离开学院以后在作什么,我又在作什么——

    你现在在作什么?

    打零工、什么都作、有什么就作什么——离开学院以后,我不知道未来在哪里。

    奈莫大概感觉得到,吉禄玛过得并不好。

    吉禄玛说:他买了个魔话给我,叫我打给法师执业管理局,还有很多单位,他还给了我他师父的魔话号码,叫我想清楚要不要打。

    龙窝现在是没小孩,该找下一个给安派特发挥父爱没错,不过奈莫怎么有种孩子在外面捡小狗,回家丢给大人照顾的感觉?玺克也到了这种年纪了吗?应该说那个年纪早就过了,是精神年龄终于到了吧,开始会想照顾别的生命了。

    你们怎么碰到的?奈莫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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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吉禄玛正蹲在路边,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对他来说,这个世界一直都很可怕。

    因为黑夜教团毁灭时他年纪还满轻的,加上北方学院的孩子都不知道自己真正的父母是谁,也很可能已经死了,所以他在国家设施里待了五年,两年前才开始自己过生活。对他来说,黑夜教团还在时,他的人生只有美好的事物,是在黑夜教团毁灭之后,他才知道什么叫痛苦。他在那之后尝到了害怕的感觉、饥饿的感觉,整个世界都对他带有敌意的感觉。

    他在外界的经验只让他觉得教团说的是对的,这世上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使命,只是浑浑噩噩的活着,毫不在意的伤害他人。他觉得好人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立足之地——这让他觉得黑夜教团的毁灭是一场悲剧,进而死守着黑夜王者。

    直到他看见玺克。黑暗学院里的人很多,他是司仪,看过的人更多,但他却一眼就认出了玺克。那是东方学院杀戮之首,跟他一样的好人。

    他却感觉不对劲。玺克并没有像他一样,显得既狼狈又可怜。玺克看起来很自在,不管谁看他他都不当一回事。他还是那个玺克,却跟吉禄玛不一样。

    吉禄玛主动喊了玺克。

    后来他们边吃东西,玺克边告诉他自己的经历。玺克看到黑夜王者像什么也没说,只是单纯的告诉吉禄玛,他在外界发生过什么事,怎么走到现在这一步的。吉禄玛听玺克说他曾经当助理怎样被上司欺凌,却又怎样跟一个本来敌视他的仆人建立友谊;听玺克说他在废墟般的职场里交到一个最重要的好朋友,还有一个帮助过他的树精爷爷;听玺克说他碰到令他生气的事情,以及他和讨厌他的高位骑士怎么变成同盟的;听玺克说他逃离了这个世界,却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有了家人。

    后来玺克帮他拨魔话到法师执业管理局。玺克边拨号边说:这个号码我当初是看海报看到的,上面说只要是法师碰到任何工作上的麻烦都可以打过去。你没有执照,不过这条专线现在全面免费了,反正你也算是法师,就打吧!

    魔话一接通,马上传来女人大骂的声音: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吉禄玛听到这种充满敌意的声音,还以为玺克要被拒绝了,但玺克却冷静的回答:下午三点,毫无疑问是公家机关的上班时间。

    我管你几点,你一直打过来烦不烦啊?

    这次的敌意更加尖锐,吉禄玛已经想放弃了,但玺克回答:妳烦是妳家的事,我不烦。

    我不想听见你的声音!

    我也不想,那就交给局长大人吧。

    局长很忙,没有时间接你的魔话!你也别再打来了!

    玺克用平淡的语气回答:在听到局长说话以前,我会以每四十五秒一通的频率打来。假如妳换班了,我会休息一下,等妳上班继续打。

    魔话里的女人说:局长,别吃蛋卷了,过来接魔话!

    吉禄玛非常惊讶,原来这样就可以了。

    玺克告诉吉禄玛,他刚进社会的时候连报警处理尸体都不会,现在他已经在学习出问题时该如何找律师了。

    他也告诉吉禄玛:这世上没有那么多鸟事,不过要是处在社会最底层,全世界的鸟事都会掉到你头上。

    玺克没有跟他说什么只要努力情况一定会改善之类毫无根据,说完可以拍拍屁股就走人的励志小语,只是告诉他现实世界是什么样子。

    玺克离开以后,吉禄玛自己把黑夜王者的雕像给劈了。他到这时候才真正明白是谁背叛了他。

    ※※※※※※※※※※※※※※※※※※※※※

    听完吉禄玛说的事情经过以后,奈莫一手支着下巴,问:所以,你要打给安派特吗?

    我想会吧。吉禄玛看了一眼躺着黑夜王者像的垃圾桶。

    你知道玺克接下来要去哪吗?奈莫问。

    他有说……

    得到想要的情报以后,奈莫站起身:没事了,你就慢慢挣扎吧。

    吉禄玛看起来有点不知所措,他手抬起来不知道该放哪好。

    五年前的玺克看起来就跟现在的你差不多。奈莫说。他走出房门,关门同时不耐烦的搓了搓自己的脸,鼓励别人真不像是他会作的事。

    奈莫想了一下,反正变得像玺克也算不上什么好事,这样一想他就释怀了。

    奈莫回到自己房间,看到门口东倒西歪的躺着五个年轻男人,旁边还有被没收的角钢和球棒。

    瑟连站在一边,舒伊洛奴一脸无辜的躲在他背后。看到奈莫回来,瑟连笑着对他说:太好了,你可以去报警吗?我在这边看着这些人。

    奈莫目光扫过这些人,脸上瘀青、抱着肚子站不起来的应该是瑟连下的手。至于那个特别惨的,衣服都烧破了,皮肤大片发红,鼻血流满地,显然下体遭到重击而弓着背的家伙——

    那是舒伊洛奴制服的。瑟连一脸同情的说。

    奈莫也一脸同情的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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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群魔暴动事件后过了大约半个月,最魔的角落生意猛然变好。那一天玺克让众人大量试吃的行动,让这间店的食物很好吃这个消息散播开来了。

    名气这种东西一旦超过某条界线,就会以等比级数变化,一传十十传百,店里突然塞满了客人。

    玺克开始学到一些难以想象的外场经验,像是他上菜的时候,要是为了把菜放到某一桌上,而让另一手端着的菜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回头时那一盘就被清空了!

    他开始学着把每一桌当成一锅正在炖的魔药,点菜就是必须扔进去的配方,这样有极大的帮助,但是有时候还是会碰上困难。

    比方说:要点餐了吗?嗯。这个金属蛛达达式方格蛋糕,不要奶油,多一点巧克力。还有棺材虫拼盘,不要骨盆虫,多一点牙虫,啊,还是给我牙虫好了,不要趾骨虫。啊,也不要肋骨虫,呃,还是给我一点点骨盆虫就好,不要太多。用锁骨虫取代牙虫好了,还有脊椎骨虫给我红的不要蓝的。啊,不要冰块喔。还是给我正常份量的牙虫好了,记得不要骨盆虫喔,算了,给我一只骨盆虫蓝的……

    幸好飒米浩特不在乎他搞砸,点错就拿去喂巨狂号。飒米浩特也不在乎玺克痛扁客人,所以很多问题都顺利解决。

    这一天,玺克早早起床,洗脸准备上班,他听到用餐区有电视的声音,推测是那只牛头恶魔又跑来听晨间新闻了,于是他边绑围裙,边漫不经心的走出去。

    结果他看到一颗直径约一公尺的眼球,漂浮在一张对着电视的桌子上。电视里正在播放一出英雄故事的最**,身分卑贱的英雄救完公主,必须离开这个地方,面对他曾经犯下的罪。那颗眼珠看了,眼泪流个不停,滴到椅子上再流了一地。

    玺克看第二眼才发现飒米浩特跟眼珠坐在一起。飒米浩特看到玺克惊讶的样子,就抬起一手跟他解释:我知道眼泪是泪腺分泌的,泪腺不是长在眼球上,眼珠流眼泪太不科学了。但是这颗眼珠是魔神大人的,他什么都办得到!

    玺克说:不,我惊讶的是眼珠竟然单独飞在这种地方。

    飒米浩特偏了一下头,好像不懂玺克为何会惊讶。

    玺克走向柜台准备把菜单之类的东西拿出来放,他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等等,魔神?

    魔界至高无上伟大无比美丽强悍凶恶魔神大人的一颗眼珠。飒米浩特说。

    玺克很认真的身体前倾问:他总共有几颗眼珠?

    飒米浩特也很认真的脖子前伸回答:不知道,要数你自己去数。飒米浩特挥了挥手,制止玺克排调味料罐:今天不营业,有重要的客人。

    这个吗?玺克被飒米浩特惯坏了,居然用手指指着魔神的眼珠。那颗眼珠的虹膜是接近黑色的咖啡色,白色表面几乎没什么血丝。

    那是其中一个。飒米浩特耸耸肩:你去吃早餐吧,中午时要待在店里。

第十四章 恶魔大餐

    中午时间,玺克乖乖的坐在柜台后面等待。那颗眼珠看了一早上的电影,好像有点酸涩,开始会转向店外面休息一下。以玺克对恶魔的了解,就算把本日公休的牌子挂出来,客人应该还是会硬闯,但是每只恶魔一看到那颗眼珠,就乖乖离开了。

    看样子那真的是颗不得了的眼珠。

    店里所有桌子都并在一起,放上尼乐特作的一桌好菜。

    绿豆龙豆制成的豆腐淋上特调甜酱油。这道不起眼的开胃小菜其实非常罕见。绿豆龙是极度危险的生物,平常都放养在魔界最高的山顶上。想采收牠背上的绿豆,必须出动相当于魔界皇家骑士团一个师的战力。因此这是每六十年才由餐饮业者集资聘请魔界佣兵团采收一次的珍品,还不保证采到的绿豆不会和佣兵一起全灭在山顶上。

    苦涩柠檬血胆汤是深红色的,稍微搅拌一下,汤面上会出现小小的彩虹色泽。要把三头蛇砍下两个头,在牠再生之前接住颈动脉喷出的血,再和药草拌在一起,才能维持这样的色泽。苦涩柠檬本来是地球种作物,被魔界的农业大师移植到魔界,种在地底下会钻出哀嚎骷髅虫(一种头部有骨质构造的虫,习性类似地球的蚯蚓,繁殖方式不明)的土地,种出来的柠檬味道清香苦涩,食用后会从喉咙深处飘出香气,加在血胆汤里可以增加层次感。胆取自蛇尾鹅,用蛇尾鹅的油腌渍过,汤快上桌时才稍微烫一下,保留本身风味。汤上再洒了一点死果皮。客人还可以按自己口味加上魔界产的苍蝇眼。

    野生新鲜多脚鱼身切成厚厚的鱼片,放在火上烤熟。十八只像鸡爪的脚切下来,稍微把骨头敲裂,泡在香料酒里腌上二十天去腥,再在石化蜥蜴的唾液里泡一个月,使骨头变得像饼干一样脆。放在烤熟的鱼片上,甜美的唾液沾在鱼片上,连着鱼脚一起咬,鱼肉的紧致弹性和鱼脚的爽脆带来双重享受。因为鱼肉和鱼脚的制作花费时间不同,同一盘菜的鱼肉和鱼脚并非来自同一条鱼。鱼片吃完以后的重头戏是鱼颊肉。多脚鱼的头就占了身体长度的一半,颊肉是和整个鱼头一起用大火烤,上桌后挖下来立刻吃掉,外侧微烫而内侧还有点冰冷,多汁鲜美的滋味完全不需要额外调味。

    一大盘冒着热气的火难羊肉切片。这也是相当难以取得的食材。这种魔兽只有在闪电引发森林大火时才会出现,一旦火灭了,他们也消失了。牠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全身着火的羊,外形不一定,却一定不是当地有的品种。必须是对该地物种很熟悉的人,才能从逃难的动物中辨认出哪只是火难羊。火难羊对猎人也很敏感,要是不小心打错猎物,所有火难羊会立刻消失。火难羊的肉永远都是烫的,绝对不能让它接触到火焰,不然就会消失。桌上的火难羊肉旁边放着一锅冰块水,吃之前先在冰水里涮一下,用冰水煮到自己想要的熟度再吃。

    有道菜的造型让玺克很难理解,看起来像是一堆黑白双色的三角塔堆在一起,构成一种只要抽掉其中一个,就会整个崩溃的微妙平衡。那些三角塔是用刺针果作成的果冻。种子加水搓一搓,就会出现像爱玉一样的东西,用那个东西作内层。外层是把刺针果皮切得极碎再煮过,产生的冻状物在常温下是硬的,用以保护柔软的内层并支撑三角塔的外型。刺针果本身没有味道,却有锁住味道的效果。内层里面包着各种馅料,有暖胃的熔岩猪肉、爽口的人脸芦笋、肥美的鬼影蛤蛎……堆迭方式之所以如此危险,就是要人从最顶端开始拿,按照厨师安排的顺序一个个尝遍美味。

    有一个大陶锅里面装着黑色黏稠的饿鬼面草根泥。这种特殊的人面草品种非常细瘦,没什么肉,凑这样一锅大概就要上百株,却又必须在极为肥沃的土壤里才能生长。种过一次饿鬼面草的土地,接下来五年都只能种油菜花之类的绿肥。一个可能是鱼头替代物的魔界鳄鱼头从里面伸了出来。那锅泥散发出奇异的混合草香。刚闻到时涩涩的,过一阵子就开始感觉有股甜味,又过一阵子,出现一种让人感觉整个呼吸道都变通畅了的凉意。

    甜点是一个蛋黄色的半球体,外面还有透明外层,像是倒扣的玻璃器皿。外表非常单纯,但是昨天尼乐特在备料时玺克有看到,外皮是用取代面粉的大名气粉和超甜的大富有果汁作,内馅则是用酸酸的难眠果酱作,还加了一点灾殃酒和空虚子。这个甜点在魔界是吉祥菜,但其中奥妙玺克实在难以理解。

    飒米浩特拿出了在海沟里酿造的酒配这一餐,倒出来颜色像是粉红钻石,强烈的果香充斥屋内,引来大批恶魔在店外探头探脑。

    飒米浩特倒了一小杯给玺克说:这个人类也可以喝,特别让你尝尝鲜。魔界特种酒,不含酒精,含有从酒鬼脑袋萃取出来的四成醉意。

    玺克盯着杯子看了五秒,最后好奇心获胜,他喝了。味道复杂,并不难喝,但也并不好喝。不像是能喝的东西,但又甜又香。如果能选择的话,玺克应该会把它点火当香精用。他并没有感觉到喝醉酒那种醺醺然的感觉,但是开始看到每个人头上都有萤光绿色戴乌纱帽的小矮人,拿着跟他们身体差不多大的啤酒杯彼此干杯。还好这个幻觉维持不久,在他们彼此敬到第四轮酒以后就消失了。

    尼乐特特别给玺克作了一盘配料丰富的海鲜面,面上堆满了大虾子、蛤蛎(地球产的,周围没有飘着鬼影)、淡菜和碎鱼肉。这盘面刚放上桌时,玺克还不知道这是给他的,飒米浩特招了招手,玺克才走到桌边坐下。

    牛头恶魔墨耳铭特、玻璃脸恶魔阿乌达特都来了。他们两个、飒米浩特和大眼球各坐一个位子,又来了两个玺克不认识的恶魔,除了大眼球以外的人都开始吃。

    这些人边吃边聊。

    墨耳铭特举起酒杯说:因为御厨被拐到这种地方的关系,本届魔界对地球界对策研究大会只好在这种地方展开——

    墨耳铭特还没说完,飒米浩特就插嘴:阿才没有拐厨师!他自己觉得你家厨房太无聊,想到地球来!

    墨耳铭特说:不管怎样都是你的错,没有美食叫阿要怎么思考!没有美食,大脑会睡觉!

    大脑爱睡觉,设闹钟啊!

    从刚刚开始,这两个人用的恶魔语发音就跟玺克之前听的有些差异。有几个音玺克从来没有听过,想过以后才发现是某两个本来同音的不同词汇,在他们嘴里变成两个不同的发音。

    阿的脑袋用闹钟是叫不起来的!

    那闹钟就别用叫的了,让阿把闹钟砸到你头上吧!

    牛头和羊头恶魔一直阿来阿去,玺克搞不懂那个阿是什么人,怎么一直提到他,过了几秒,对照前后交谈内容才发现,那个发音接近地球阿的字眼,竟然是恶魔语的我!

    玺克以为恶魔语是没有我的!

    玺克忍不住用艾太罗语和恶魔语混杂确认:你们说的那个阿,是我的意思吗?

    是啊。飒米浩特眨眨眼说。

    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用我这个字了。墨耳铭特跟着眨眼说。

    恶魔语本来是有我的?

    是啊。老一辈的恶魔都会用这个字。以前这很普遍。现在只有老人家聚会才会这么说。飒米浩特搔搔下巴:那时是怎么退流行的?对啦,跟地球往来以后,因为发现地球人不喜欢听别人我来我去的,很多恶魔就戒掉了,就算只有一个人,或是在跟想杀自己的人说话,也都称之为我们。据说这样听起来比较有亲和力。最近还流行把你这个字也舍弃,用朋友取代。

    玺克抱着脑袋努力消化讯息。现在那些不讲我的恶魔,是到艾太罗以后才开始用其他语言的我加进对话里。但他们最初却是因为地球人类不喜欢听别人讲我才舍弃这个字。

    没那么难理解吧。你们国家不是也有类似的事情?飒米浩特站在椅子上,拍拍玺克的肩膀说。

    有吗?玺克大声问。他不记得本国有这么奇怪的事情。

    飒米浩特用字正腔圆的艾太罗语说:你们本来只有你和他这两个字,因为跟讲究女权的垛洲接触,才学垛洲人类分阴性阳性,开始用妳、她,结果你们的女权主义者现在又说妳这个字不让女性用人字边,是贬低女性,说要废掉这个字不是吗?

    飒米浩特说的是真实的事,不过玺克没有研究这一块,所以还是搞不懂。而且艾太罗语的你、他和妳、她发音完全一样,听了飒米浩特的解说只让玺克更加混乱。总之恶魔语其实是有我的,读音玺克也知道了,除此之外玺克都不懂。

    还有个好处呢!飒米浩特继续说:因为人类都知道恶魔语没有我了,所以故意不说阿,然后再学习如何使用工作地点语言的我,可以营造人家是第一次出来工作的印象,博取主人欢心,就像人类的**重建手术一样好用。

    玺克的结论是:别管我,你们继续聊吧。

    我们刚刚在讲什么?墨耳铭特问恶魔们,众魔摇头。

    阿乌达特说:关于对地球对策。

    对啦,要讨论宗教和慈善事业的事情!墨耳铭特睁大了眼。

    我认为应该要向光明之杖提案取消限制。阿乌达特说。

    我反对。这样可能会惹毛埃文萨尔的传人。墨耳铭特说。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这群恶魔一脸严肃,专注在问题上,看起来比萨拉法邑朵国会那些人更像议员。

    阿乌达特说:必须把宗教和慈善整合起来,才能作出最大收益。

    墨耳铭特说:那样搞地球人就逃不出我们手掌心了吧?埃文萨尔的传人肯定会动手预防的。

    不需要作到那种地步,只要像人类作的那种程度就好:成立一个以宗教为号召的慈善团体。不碰政治!

    政治反而是开放我们搞的呢!一只头上有三只角的恶魔插嘴:光明之杖允许我们操弄务实的定义,但是不准我们碰虔诚的定义。

    光靠政治是没办法的!阿乌达特说:只有政治的话,一旦执政作不好,真面目就会被发现了,要结合宗教或是类似宗教的情结,比方说意识形态之类的,才能不管怎么作都不会被推翻。

    我承认宗教信仰是人类在阿塔塔莫普普中的伟大发明,我想这也是光明之杖不准我们接触这一块的原因。飒米浩特说:在来地球之前,我从没想过,居然有个政权可以大量**男童,还站得高高的指导大家该如何过着良善的生活。

    最了不起的是他们还不必害怕曝光!只有一颗眼睛的恶魔说:就算大家都知道了这些事,还是争先恐后的要听那个政权指导。只跑掉了总数零头的一点点人民而已。

    三角恶魔说:还有类似宗教的意识形态。这个更厉害了,**男童毕竟不会危害到整体社会生存,但是意识形态可以作到家家户户都有成员被杀,依旧全体拥戴伟大政权!

    要是现在说这些话的是人类,玺克可能会忍不住开杀。这些恶魔把人类历史中最残忍黑暗的部分当成伟大的功业在说。

    听说垛洲的宗教曾经达到意识形态的境界。墨耳铭特说。他指的是垛洲的宗教黑暗时期,那时被教廷杀害的人数都数不清。现在的教廷,能闹出最大的丑闻也不过就是包庇神职人员性侵男童而已,还无法阻止俗世法庭把他们的人关起来。

    听起来垛洲人比因洲人更懂阿塔塔莫普普的真谛啊。三角恶魔说:宗教加上意识形态,这根本无敌了啊!他们真是太聪明了!

    飒米浩特说:他们最厉害的一点是,他们发明了一种虔诚的定义是要在神证明他是神之前就先相信他是神,这样神才会灵验。这样一来,任何东西只要有媒体就可以成为神了,就算不灵验也都是信徒不虔诚的错!他们还发明了一种信任的定义是要在对方证明他值得信任之前就给他一个人值得信任时享有的待遇,这样他才会努力成为值得信任的人。这样一来任何垃圾都可以不必努力就立即享有最高待遇,就算背叛世人期待也都是社会不够信任他的错,跟他无关!把这两种观念推广开来的话,就可以不用武力也把善良的人们压榨到底。他们还用纯真这个字眼鼓励人们崇尚无知,这样要操弄大众就更容易了!我真的很想就近观察他们怎么办到的。我想,这就是那边的法师造谣说我们跟魔鬼一样的原因,他们怕我们过去学走他们的招式!

    这群恶魔纷纷点头。玺克默默的把面往嘴里塞。

    你们是不是离题很远了?墨耳铭特问。

    我们本来在说什么?飒米浩特问。

第十五章 与埃文萨尔约定

    阿乌达特说:说我们和光明之杖的协议,恶魔必须自律远离宗教和慈善事业那件事。

    对啦,今天就是来说这件事的。墨耳铭特说:我反对打破这个规矩。我认为现在这样很好,可以自由往来地球跟魔界,人类的各种手法可以用旁观的方式学习,以后再去其他世界练习就行了。

    阿乌达特说:但是很多人跟我抱怨,说那些最肥的利益他们看得到吃不到。人类贩卖人口无罪,恶魔却要驱除出境,这太不公平了。

    人类贩卖人口有罪!玺克插嘴更正。

    哪里有罪?阿乌达特说:那些叫作国际领养机构的人口贩卖企业不是都没事?

    那是认领国外孤儿,虽然要付费给他们,但那不是买孩子的钱。玺克说。虽然要收费,但这算是慈善服务,帮助孤儿找家庭。

    玺克以为自己会听到一些相当荒谬的反驳理由,像是收钱给孩子就是贩卖人口之类的,却听到了让他极为震惊的事情。这件事他后来一生都忘不了,而且影响到他看待世界的目光。

    墨耳铭特拍拍玺克的肩膀,让玺克转向他这边,然后温和的说:你心里的孤儿大概是什么样子?

    呃——没人疼,应该都满瘦的,发育也不好,没有精神——严重的可能还有受虐导致的精神异常。养不起孩子的穷人因为没作产检,加上孕妇生活条件较差,也比较容易生下有先天缺陷的孩子。

    小康家庭,爹娘疼爱的孩子呢?

    那就反过来了。发育良好,有肉,很健康,眼睛明亮——

    墨耳铭特问:当这两种孩子放在一起时,你觉得想要孩子的人会选哪一个?

    玺克说不出话来,他感觉到答案了。

    阿乌达特说:真正需要收养的孤儿容易滞销,造成领养机构的负担。相反的,如果可以提供好人家心爱的孩子给人收养,出货会比较顺利。就经营者的角度来说,进行孤儿收养的慈善事业,最有利的作法就是绑架爹娘疼爱的孩子,洗成孤儿再出口到难以追踪的异国。

    事实上,被绑架的孤儿在整个国际孤儿领养案里,可能占到一成之多,而且已确认的部分不乏由知名机构中介的案例。

    政府不抓吗?玺克感觉说话变得有点困难,恶魔说的话合情合理,他无法反驳。这件事让玺克联想到一个更贴近他生活的例子:放生。由于有人要放生,所以就有人特别去抓野生动物,卖给想放生的人。在这个过程里反而造成无辜动物更大的伤亡。

    阿乌达特的脑袋变成了鲜黄色:对,他们不抓。反正有什么问题统统推到绑架犯身上去就好,后面那一串都有分到钱的共犯可以声称不知情。

    这就是作慈善的好处。就算搞到人家天伦梦碎,也只算是伟大善行上的小瑕疵,对企业生存一点威胁都没有。单眼恶魔说。

    收钱给孩子就是贩卖人口。墨耳铭特此刻才说出之前玺克猜他会说的话,但玺克已经不觉得这句话荒谬了。

    阿塔塔莫普普!恶魔们齐声说。

    我们本来到底在聊什么?墨耳铭特又问了。

    玺克一直在想这件事,因此没听到他们接下来的对话,直到飒米浩特提起他的名字,他才回神。

    何不问问玺克的意见?他也是埃文萨尔的传人。

    什么、怎么了?玺克抬起头问。

    就是因为要召开这个会议,我才特别找他来的!还特别训练他熟悉恶魔文化呢!飒米浩特昂起下巴说。

    玺克怎么记得他之前是打算把玺克烧掉献祭的?

    我们正在讨论是不是要绕过光明之杖。墨耳铭特说。

    玺克问:绕过、怎么绕?

    我们都同意了,如果直接跟光明之杖提这件事,他们一定会抵制。如果直接动手,他们也会动手。所以必须绕过他们。墨耳铭特说:约定的适用范围是光明之杖管辖的土地。但是真神教教会的土地在精神上是教廷的,他们也讨厌埃文萨尔的传人,我们可以先去教会里帮忙,干脆受洗好了,营造恶魔很认真要改过自新的形象,等这个形象传播开来,就可以用民意强迫光明之杖放弃约定。我认为我们应该采取教廷以前在异大陆传教用的策略。刚开始先单纯作善事分送粮食什么的,等成为好人好事代表,在善良的领域成为权威以后,再用这个权威威胁他们不照我们的话作就是坏人——

    我觉得你们在那之前就会被抓了。玺克说。他已经充分了解了,让恶魔进入宗教和慈善领域,绝对会在人类社会引起一场浩劫。

    飒米浩特说:才不会呢,人类喜欢邪恶改过自新的故事,足够让他们用信心遮住自己的眼睛。

    玺克并不怀疑恶魔伪装善良的本事,他相信这些家伙如果有必要,绝对能装得比玺克更正直善良一千万倍,但他也相信一定有人看得出来,善意背后究竟有什么目的。

    如果你们打算那么作,我会用尽一切手段阻止你们。玺克说。他说的一切手段比任何人都要有说服力。因为他曾经被社会排挤过,他拥有的一切都不是靠着迎合他人得来的。因此他如果决定要作,谁也阻止不了他。

    包括社会压力在内。他从来不缺这个,因此也不怕碰上。

    这就是埃文萨尔的传人的回答。飒米浩特用低沉的声音说。

    等一下,我不能代表埃文萨尔,我在光明之杖里根本不算什么——玺克赶紧更正。

    我们说你是,你就是。阿乌达特的声音也变低了,似乎带点失望。他们用一种跟手中权力无关的标准在鉴定玺克。

    玺克想了一下,听恶魔说了这么多不同于人类的观点,让他一肚子疑问:对你们来说,权威的定义是什么?

    墨耳铭特回答:一种可以用来命令别人赞成自己,而且被社会允许指鹿为马的无形权力。

    玺克又问:善良呢?这个总不会被解释成奇怪的定义了吧。

    墨耳铭特回答:一种因为倾向于不和社会对抗,所以可以很容易加以欺骗和压榨的人格特质。

    玺克顿了一下,他稍微有点懂恶魔的文化了。他问:埃文萨尔的传人呢?

    不接受权威又不善良的法师。墨耳铭特接着说个不停:埃文萨尔真的超难处理的,那时候不管怎么搞他就是不住手,逼得我们只好求和,不然他要直接杀进魔界来了。

    玺克默默的思考关于自己的事情。没注意到墨耳铭特说的话可能意味着他年纪很大,经历过埃文萨尔时代的事情。

    眼前的肥肉只能任别人吃的感觉真是讨厌。三角恶魔说。

    是啊。独眼恶魔说。

    如果艾太罗的统治者是教廷就好了。三角恶魔说。

    直接移民去教廷的统治范围如何?阿乌达特说:现在是全球垛洲化的时代,我们早该跟上潮流了!

    众人看着他,沉默了三秒钟,然后爆出一阵欢呼。好主意!就这么决定了!马上行动!还有免不了的齐声高呼:阿塔塔莫普普!

    玺克嘴里塞着虾子,心里担心垛洲的未来。

    这些人马上就开始讨论该怎么作。

    玺克把盘子清空以后,用指尖戳了戳飒米浩特,问他:你们自己决定就好,不用问魔神大人?

    那颗眼球一直漂浮在椅子上,只有转来转去看正在发言的人,其他什么事都没作,当然也没说话。

    魔神大人才不会管我们呢。他从来不管我们的。飒米浩特说。

    但是你们满尊敬他的啊。那些企图逼迫本店营业的恶魔,都一看到这颗眼珠就打退堂鼓了。在人类世界,这意味着这颗眼珠如果生起气来,那些恶魔都会完蛋。

    飒米浩特理所当然的挺起胸膛回答:就是因为他不管我们,我们才尊敬他的。

    玺克点点头。他不太能理解背后原因,但基于一个模糊的理由,他喜欢恶魔这种尊敬人的标准。

    这时候眼球动了,他开始往厨房飘过去,接着飘上了往玺克房间的走廊,一路飘进去。玺克担心巨狂号不知道要尊敬魔神大人的眼球,赶紧追上去。

    结果他跑进去,只看到巨狂号好好的趴在地上,啃飒米浩特之前给牠的轰雷牛腿骨,边啃边发出静电的霹啪声。

    玺克转身,看到眼球正飘在走廊底端的门前面。那扇单开喇叭锁把手的门从来没有打开过。玺克曾经试着要打开它,连开锁术都用上了,全都无效。

    就在玺克眼前,那扇门的喇叭锁往内缩,门上的装饰也变平,然后缓缓的沉入地底下。

    一股和地球此刻季节不合的热风迎面吹来。这个设在地下室的门打开之后,后面是一个广大的世界。

    他看到湛蓝的天空,那种蓝色是极深极深的海洋在阳光强烈的日子才会有的颜色,却出现在天上。一片云也没有,但有无数的眼珠在飞,就像地球的鸟群一样,玺克猜想,那些一般眼珠应该都不会流眼泪。

    底下是一片绿得刺眼的草原。成群毛厚到会触地,根本看不到脚的羊在其间吃草。草在他们嘴里不断爆炸发出小火花。小火花掉到地上,又长出火舌的脚跑掉了。

    长得像人立蜥蜴,满身肉瘤,背着竹篓的恶魔一面吐信,一面用十公尺长的耙子,距离远远的,趁羊吃草时偷偷耙梳羊毛,把梳下来的毛放到背上的竹篓里。他不小心踩到草里的眼珠群落,一大堆眼珠突然升空飞走,吓得他体型一下子变大一倍。

    玺克看到草海中有小小的凸出物,形状看起来像是白蚁巢,仔细看却是满满的活贝类,长在类似珊瑚的东西上头。贝类开口时里头会冒出像是海葵的花,一些直径大约一公分的眼珠在里头钻进钻出。

    远方的山形状尖锐,像是无数把刀,同样高度的山头上却有些覆盖着白雪,有些长满森林。有一座山顶端是平的,像个平台一样,台面有着熔岩般的红色。看起来像是那座山长到一半,突然碰到了高热气层,于是尖端就被高温熔掉了。

    在那些山中间的山谷中,接近半山腰的高度,玺克远远的看到一座城市。闪闪发亮的样子彷佛那是玻璃造的。红色、蓝色、绿色,各种鲜艳的色彩分布在层层迭迭数不清的屋顶上。那些屋顶不是只有城市上面有,城市下面也有。那座城市看起来像是两座长在平地上的城市,一个屋顶朝上正的,一个屋顶朝下反的,两边底端接在一起,再漂浮在半空中。

    一道彩虹从地面接着正反城市接合处的入口。众多可能是恶魔的小点在上面移动,把彩虹当成桥在走。

    正当玺克想看得更清楚一点时,城市开始缓慢旋转,要把上下侧的城市位置反过来。

    魔神的眼珠朝着那座城市的方向飞去,门缓缓上升,遮住了玺克的视线,最后完全关上。

    玺克慢慢的弯下腰,以手撑地,朝那扇门原地坐了下来,脑袋里充满各种无法消化的资讯。他第一次看到魔界。

    这种空间完全相接的异界之门,目前的魔法技术还作不出来。虽然恶魔的法术可能比人类更进步,但玺克觉得应该也不行。这是自然产生的。这就是这里变成特区的最初原因。

    用餐区那边,恶魔们还在阿塔塔莫普普的大喊,但声音里已经带着吃饱后想睡的慵懒。会议应该快结束了。

第十六章 简单的找到

    奈莫、瑟连和舒伊洛奴根据吉禄玛的话继续追踪玺克。在他们离开那一带以前,舒伊洛奴出去逛街,痛殴了一个出言不逊的小混混,引来数波坏蛋自动送上门的报复,结果她跟瑟连差不多消灭了当地一半的中阶混混,奈莫好不容易才把他们继续拖上路。再不走,大尾的就要被他们引出来了。奈莫并不想在旅途中为圣骑士和邪恶战斗的历史再添一则传奇。

    改天你自己一个人再回来扫荡!奈莫边说边逼迫他们通过火车站查票口。

    但是到了目标城市,却非常不顺利。不管是路边摊、平价旅馆、还是开放露营的地方都没有玺克消息。他们甚至还抱着以防万一的心情跑去警局看有没有被拘留,结果没有。

    找了一整天,万般无奈之下,他们在连锁咖啡店里坐下休息。

    瑟连和舒伊洛奴先去找地方坐下了,奈莫和店员聊了一阵子,最后才端着饮料过来。

    还是没消息。奈莫给大家分派饮料。他嫌这里的咖啡不好喝,而点了巧克力。

    我很好奇,你说的那些故事有参考真实事件吗?瑟连低声说。他跑到咖啡店来喝牛奶、吃三明治。瑟连耳朵尖,店员和奈莫的交谈内容他全听见了。奈莫又说了一个故事,这次配合店员的身家背景,讲了一个店员会感兴趣的爱情故事。

    那个故事是关于某个男孩在公车站看到一个大自己一届的女孩子,就爱上对方了。为此只要对方考上某间学校,他隔年一定考进同一间,却迟迟不敢跟对方接触。因为那个女孩很受欢迎,追求者条件都很好,他不敢行动。

    后来上了大学,他终于因为社团而和对方认识,但仅止于不熟的朋友。他直接从那女孩口中知道她有一个交往多年,温柔体贴、富有又大方的男友,就决定放弃了。

    后来他从大学毕业,那女孩的男朋友也升格为老公。他默默的祝福对方幸福。多年后,同学会时那女孩缺席了。他这才知道那女孩的老公被朋友欺骗吸毒,还出现妄想症怀疑她**,打到她流产。她想离婚,却因为老公的家长不允许她走,威胁要找道上兄弟对她家人不利,只能一直隐忍。没出席是因为又被打进医院了。

    于是男孩走上了不归路,他自己进到了社会的黑暗面,把所有问题都根绝,放那女孩自由,但他也成为通缉犯,永远也不可能和那女孩在一起。

    至于奈莫这群奇怪的组合就是在社会黑暗面里曾经跟他合作过的人,他们觉得主持正义却要付出这种代价太不公平了,又设法去找白道帮忙,砸钱找到一个身患绝症的人帮他顶罪。所有问题都解决了,他可以回来了,女孩也在等他,于是他们就出来找他。

    奈莫一路上说了好多故事,几乎是见一个人就说一个新的故事,从不重复。瑟连觉得不管是多厉害的小说家,就算努力到吐血的程度,也说不出这些故事。

    奈莫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耸耸肩,挑眉看着瑟连说:我相信以你的位置,你能说出来的故事肯定不比我少。黑市、骑士团,一个**一个白道,但都是一个会看见社会最底层人生百态,看尽世态炎凉的地方。

    瑟连也没有正面回答:我说故事的功力没有你好。说故事的功力可以单单只是指把故事说得精采的能力,而不是创造故事的能力。

    我国古代思想的九流十家,在十家里减去小说家就等于九流,小说家是不入流的。奈莫把话题扯到别处:不过啊,我最讨厌那些不听故事的人了。他们不关心别人,只关心自己;不追求真相,只追求幻想。所有大规模的欺骗行为都是从捏造故事开始,在否认故事中延续。

    比方说?舒伊洛奴问。她是惟一一个喝咖啡的人,点的是焦糖玛奇朵。她边看奈莫边揉自己的指关节。扁了太多人,她的手也有点受伤。

    比方说,先捏造一个农产品大丰收,家家户户仓库都放不下而溢出来的故事,然后否认街头有人饿死的故事。或者是,先捏造一个高层脱下自己的外套给脏兮兮的乞丐穿的故事,再否认同一个高层强夺民女回去**的故事。

    那种人的特色就是不听故事。他们只想要审判别人的故事,对真正的故事抱持着敌意。最后,他们都会走上禁止别人说故事的道路。

    幸好这里不会发生这种事。不会有故事传不出去。舒伊洛奴说。萨拉法邑朵的言论自由很开放,事实上是开放到有点烦的程度。

    真的不会吗?奈莫大笑起来。

    有什么事情媒体都抢着报,会有一堆捏造的,但应该不会有消失的吧?至少重大的事情会有人报吧?

    奈莫说:如果你认为别人有义务要告知你所有的事,那么欺骗你也会同时成为他们的权力。他又转向瑟连笑说:这道理你应该很懂吧?

    瑟连点点头。

    能说个案例给我听吗?舒伊洛奴也转向瑟连。她是一个经常要听故事的人。

    瑟连淡淡的说:我就不指名了。几年前我国政府为了稳定民心,决定在入冬前发给全国人民能代替货币的国家礼卷,不分男女老少。这个政策正确与否先不谈。我要谈的是,那时候社福团体担心受虐儿那份礼卷,会被根本没资格为人父母的家长领走,于是政府要求社福团体呈交名册,他们会把受虐儿的礼卷直接送去给孩子的保护单位,不给已经被剥夺扶养权的家长。结果本国的一家报纸只报导了社福团体的疑虑,后面政府的因应方式只字未提。

    是不小心遗漏了吗?

    不是,是因为那家报纸支持的是当时的在野党。他们希望民众以为执政党又捅包了。类似的事情他们还作过很多次。像是他们那边的人在跟别人辩论,中途一度说出看似很精彩的话,却立刻被击倒,溃不成军。他们的报导就只到那句很精彩的话,之后全都不提,用暗示让读者误以为对方被这句话逼得无力回嘴。由于当时和他们的人辩论的是一个颇有名望的人,不让读者知道那个人如何驳倒他们是非常重要的。

    懂了吗?这就是为什么听故事这么重要。奈莫说。

    我懂了。舒伊洛奴说。她还顺便知道了,自己去找到故事是必要的,不能坐等别人给。她接着说:不过玺克到底在哪里?

    奈莫耸耸肩:没办法了,只能用正式占卜查查看。

    在这里吗?瑟连问。

    这里当然不行。凡是禁止照相的地方也不能施法。奈莫说。都一样会闪光。他喝完自己的巧克力就离席了:我去找个人少的地方施法。

    ※※※※※※※※※※※※※※※※※※※※※

    这一天是最魔的角落连续第三天大爆满。天天都是中午过没多久餐点就卖光了,只好赶紧追加。尼乐特对食材品质很挑,因此也不是叫就一定有。

    今天早上开店前,玺克去浴室洗澡。这里的浴室门锁是坏的。反正玺克是男的,他也不太在意。真的不希望有意外时用魔法锁门就好了。

    平常玺克洗澡时飒米浩特或尼乐特常会走进来装水什么的,不管是玺克还是那两只恶魔都不觉得怎么样。双方种族不同,感觉就像洗澡时被猫咪看到,或是看见牛泡在水坑里那样,不会有特别的感觉。

    不过今天玺克身上满是肥皂泡泡的时候,飒米浩特拿着花瓶(怪的是,除了玺克放在桌上的杯装零食之外,这间店里什么时候插过花了?)进来装水,他对着玺克上下打量了五秒左右,那个眼神有点像是肉贩在看肥猪的感觉。

    于是下午玺克在餐点又提早卖完的时候,直接走进厨房跟飒米浩特要今天的薪水。

    我会洗完碗以后再走,请结清我的薪水。玺克说。

    你要辞职?飒米浩特站在水槽前,耳朵不停抖动。因为太忙碌的关系,他拿张椅子垫脚,亲自帮忙洗碗。

    对。

    为什么?

    我怕你把我装在盘子里端出去。

    飒米浩特看着玺克,嘴角上扬。

    玺克也嘴角上扬跟他对看。

    飒米浩特不承认,也不否认。

    玺克决定不管今天的薪水了,他转身拔腿往外场冲,同时大叫:小虹,来!

    房间里的巨狂号听到玺克叫唤,直接破门冲出来。玺克今天上班前把所有行李牢牢绑在巨狂号背上,为的就是这一刻。

    玺克和巨狂号在外场会合,还没离开的客人目瞪口呆的看着。飒米浩特冲出厨房大喊:人类跑掉了,快抓住他!

    垂涎三尺的恶魔们扑了过来,玺克拔出祭刀,造出一座通电的圆形护壁,把撞上来的恶魔电到喷火花。玺克跳上巨狂号的背,抓紧牠的背毛,直接让牠踩过恶魔群,冲上一楼,撞翻被推来阻挡的摊车,迅速在雕像台座间绕行。

    总是像爆炸一样的恶魔交谈声、充斥在空气中的硫磺味、魔界药草的气味,像是不曾存在过一样突然退去,长年静置的尘土味和麻雀吵闹声升了上来。

    这栋荒废多年的建筑一楼大厅空无一人,也没有恶魔。只有试胆者留下的垃圾。

    玺克下了巨狂号的背,把行李也卸下来自己提,牵着巨狂号走出去,回到阳光下。这阵子白天都在地下室工作,只有太阳下山以后才出来遛使魔,他好久没看到阳光了,突然觉得有点刺眼。

    走了几步,他惊讶的看到奈莫正面对着他走来。

    奈莫停下脚步,他看到玺克也很惊讶。他是黑市法师,这里有个魔界市集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他本来打算去那里买施法材料。

    出发前的占卜说他会不费吹灰之力的找到玺克,这也太准了。

    你怎么会从那里出来?试胆吗?奈莫挑眉问。

    才不是。我之前在里面工作。玺克无奈的呼出一口气。奈莫知道魔界市集的事情,这点玺克能够想象。

    你不是正在旅行?怎么又开始工作了?

    因为要养这孩子。玺克摸摸巨狂号柔顺的毛发。两人都是法师,奈莫也知道玺克的财务状况,不需要更多解释。

    喔——所以再来你打算怎么办?

    不必解释,玺克就知道奈莫问的是你打算怎么照顾这家伙?而不是你接下来自己打算去哪里?

    大概要回家去吧。玺克说:希望能找到一个在魔药材料店的工作,让我用员工价买饲料。

    说到这个啊——奈莫摸了摸下巴:你觉不觉得这家伙很适合我?

    好像是。玺克看看巨狂号色彩斑斓的毛皮,对照自己心里奈莫平常的穿著。

    刚好我缺一只代步魔兽,这个大块头的话,要载我和莉丝娜也没问题。你开个价让给我怎么样?奈莫说。

    你肯养最好了。不用钱!牠是被主人扔掉,我才养牠的。玺克睁大眼睛说。以奈莫拥有的管道,要养巨狂号很容易。

    那就这样吧,我想想,要给牠取什么名字呢?奈莫上前摸巨狂号的毛,跟巨狂号眼对眼互瞪。十秒后巨狂号屈服了,先别开眼睛。于是奈莫笑了开来。

    奈莫抓住巨狂号的牵绳,把牠牵到自己这一侧,对玺克说:对了,这样你就不用回去了,可以继续旅行了嘛。

    是啊。玺克笑得非常灿烂。

    一路平安啊。奈莫挥了挥手。

    玺克也挥手说:再见!脚步轻快的沿着街道离去。

    奈莫估算了一下,玺克走的方向和舒伊洛奴、瑟连等他的咖啡店是反方向。

    之后奈莫直接回到咖啡店,奈莫在外面招手,要那两个已经吃喝完毕的人出来。

    瑟连一直盯着巨狂号看,舒伊洛奴则问:占卜结果怎么样?

    巨狂号开始用头摩蹭瑟连的头。

    我要退出了。奈莫阻止巨狂号啃瑟连的袖子。

    为什么?舒伊洛奴惊讶的问。这一路上都是奈莫在担任实质领队,没有他,她不知道要怎么追上玺克。

    我刚去黑市买东西,刚好看到这家伙就买下来了。奈莫诚恳的说:我得照顾牠,没有旅馆会收这种大家伙吧?

    瑟连的表情很微妙,但是巨狂号正对他的脸大舔特舔,挡到舒伊洛奴视线,所以舒伊洛奴没看到。瑟连很清楚,旅馆的不可携带宠物规定根本管不到法师。

    总之,你们两个自己努力吧。奈莫说完,手指对着巨狂号转几圈,巨狂号背上就多出一个华丽的金色鞍座。奈莫跳上兽背,挥挥手,舒伊洛奴根本来不及说再见,他就绝尘而去。

    本来奈莫是最热心要找到玺克的人,但他离开的样子,就像是对这件事彻底失去了兴趣。舒伊洛奴本来就觉得奈莫这个人很善变,从还在黑暗学院时就是一会儿热心一会儿冷淡,但这次的变化还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她有点惊慌的看向瑟连,看到瑟连正一面用袖子擦脸上的口水,一面拿出一个里头有木雕蜜蜂的小塑胶方块,皱着眉头看上面的闪光。

    瑟连说:不好意思,陪我一下。我要去魔话亭接收指令。

第十七章 分头追赶

    瑟连找到最近的魔话亭,让舒伊洛奴在外面等。他用骑士徽章接通通话。另一边传来班纳图的声音:瑟连,那家伙辞职了!

    真的吗?瑟连的音量稍微提高了。他出发前之所以会迟到,就是因为接到这件事的相关魔话。

    辞职信都送进玫瑰厅了,还会有假?班纳图说:每个骑士团都有几个辞职狂,我们团的就是她了,那个雅莫萨.兰恩诺!不过圣洁之盾不允许退团,所以辞职只是辞去在团内的职务而已,仍然是圣洁之盾的人。

    冷静一点,我们要怎么作?瑟连问。

    当然要抓到她,把她逮回来!上头倾向就这么让她去度假,我不允许。堂堂四阶骑士哪有这样说跑就跑的!

    圣洁之盾骑士分十二阶,数字越小越接近中央,但不一定代表权威。团内的权威主要来自于实绩,位阶仅供分工参考,只对班纳图这种野心大的人来说才有意义。四阶已经是高阶骑士了,班纳图现在低她一阶,不过应该两个月后就会升上四阶。

    班纳图,我觉得你是因为私怨才想逮她。瑟连说。

    我不想听你提醒我,那家伙态度有多糟糕。

    不,我觉得她很客气了。

    班纳图沉默不语,瑟连不愿意想象他的表情。

    随着大家的位阶上升,圣洁之盾的年轻骑士一个个都开始碰到各自的升阶瓶颈,自然而然的就开始形成派别,集结在会继续升阶,有领袖能力的骑士周围。

    目前年轻骑士很明显的有两派势力特别庞大,实绩也特别突出,一个是班纳图这伙人,另一个就是雅莫萨那伙人。如果照这样发展下去,等这一辈骑士接管中央时,换代后首任团长一定会从这两个人里面选出来。

    班纳图的目标是一阶(团长)。于是他直接跑去找雅莫萨,请她担任自己的副手。这件事如果能成,班纳图的团长路就十拿九稳了。

    结果雅莫萨说她要考虑,之后就落跑了。

    雅莫萨要是当面拒绝班纳图,班纳图反应还不会这么大,他最讨厌不干不脆的人了!

    换作在别的地方,瑟连可以用这样就少了一个敌手了让他转怒为喜,不过这里是圣洁之盾,他们不会因为比较容易掌握权力就高兴。

    别管玺克了,去把雅莫萨逮回来!班纳图下令。

    好。

    瑟连又和班纳图谈了五分钟,然后出来对舒伊洛奴说:我必须退出了,团里有状况。正确说来,是班纳图的团里有状况。

    很严重吗?

    不严重,只是赶时间。

    可以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可以。圣洁之盾内规是不和外人讨论工作的。瑟连接着问:妳能自己回王都吗?

    瑟连根本没有必要问。舒伊洛奴说:要我巡回五大城都可以。你去吧。

    注意安全。瑟连向舒伊洛奴点头,就大步离去了。

    舒伊洛奴挥完手,转向车站的方向思考自己该怎么办。她并不是那种没事不出门的人,而是出门了就要玩个痛快的类型,要让她直接回家还不太容易。于是她转向书店,去找当地的旅游指南书。

    ※※※※※※※※※※※※※※※※※※※※※

    玺克恢复自由,晒着阳光伸懒腰,边思考下一站去哪,边走向人潮拥挤的街区。结果他看到路上行人有部分不是人。有整群一起散步谈笑的的年轻人,全体带着尾巴。坐在路边摊位上边喝饮料边亲密聊天的女孩子,说话时嘴里露出獠牙。电视上的名嘴不断吐信,背上还飘着怨灵鬼影。广告里的代言人背景写着大大的黑字:我在骗谁啊?

    他的眼睛还没恢复正常,看到的世界简直像魔视显示出来的一样。他还看到疑似魔界酒的宿醉效果,天上有城堡那么大的黑色独角鲸鱼在飞,边飞边大口吞掉聚在空中,像成群苍蝇一样的黑字,牠身后还拖着长长的黑烟。大片白色云雾围绕着牠,像是从牠的皮肤冒出来的。因此同一时间玺克只能看到牠的头,或是牠的头藏起来了,只能看到牠的尾巴,永远无法同时看到全貌。

    他这次真的知道好奇是不好的了。他不该喝魔界酒,导致他的视觉变异更严重,但他就像所有学会这件事的人一样,总是等到来不及时才学到。

    他努力像个正常人一样的在这个疯狂景象中走动,他很正常的向连锁速食店店员买了一份炸鸡。店员是个彻头彻尾,内外都是人类的人,看起来很正常很让他安心。

    这时旁边发生了状况,另一个客人买了好几桶炸鸡,店员一开始算错钱,少算了很多钱,那个客人暗自欣喜,想不到店员马上发现并更正,她就暴怒了。她对着店员大骂:这么点东西要那么多钱吗?

    店员不停道歉并强调价格就是这样,但客人仍然一直骂一直骂,大量的黑字从她的头发里跑出来,像潮水一样弥漫在店里,不管往哪个方向看都是一大串的妳本来要给我算便宜的,怎么可以不给我?妳怎么可以让我失望?随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大,语调越来越尖,在玺克眼里她的嘴裂开了,一直开到耳边,皮肤变成瘀青般的紫色,头发竖了起来,手指越变越尖。明明还没付账,却伸出两公尺长的舌头舔桶里的炸鸡。

    一个可能是领班的男子出来道歉,并拿出折价卷给她现用优惠价,她这才停止大骂。但在玺克眼里,因为欺负店员而最终得到好处的她,看起来已经连人型都没有了,变成了彷佛是肉瘤堆积而成的长舌怪物,还不断对着店面乱喷尖刺。

    玺克拿着自己的炸鸡逃出店外。

    他受到惊吓,快跑冲过半条街。他知道人类里从来不缺坏家伙,但并不想这样**裸的看见他们有多像怪物。

    他跑到公园里,看到许多正常的父母牵着孩子散步,细心注意孩子状况,还有身心都很健康的年轻人在打球,总算安心下来,但一转头又看到树后面有个眼睛又大又凸,皮肤不断剥落的男子。玺克盯着那个男子看了五秒,他整个人突然崩落,变成一团黑黑糊糊、看不出人型的稠状物。

    玺克拔腿又继续逃。

    一不留神,他被树根绊倒,直接扑倒。疼痛让他回神。他趴在地上提醒自己,不管那看起来再可怕,背后意义又是如何的比看起来更让人恐惧,他其实已经面对这些恶意生存很多年了,他们伤害不了他的。

    恢复镇定以后,玺克抬起头,看到前方大约十公尺处有一台风格跟周围景色不太搭配的马车。

    那是台能够当小屋使用的大马车,几乎跟个货柜差不多大。玺克看不出来那是用什么材料建的,整台马车的外壁都有像珍珠一样的光泽。仔细看,虽然车厢是长方形,但没有尖角,每个边都是圆弧形,每个角都是圆的,每个面也都稍微往外凸。马车本身是淡粉红色,椭圆窗户里充当玻璃的淡蓝色材料看不出来是什么,只隐约看到车里面有金色和黑色的刺绣窗帘。

    在车厢下缘,接近底盘的地方画着很多小矮人。每个都戴不同的帽子。有艾太罗的斗笠,也有垛洲的丝质高帽,还有各种异国的包巾、圆帽……各种各国不同民族的帽子。小矮人画得很简单,几乎像是孩子涂鸦,但神态生动。小矮人快乐的摆动肢体,跳着由心情编出的舞步。

    马车顶上有个花圃,爬藤植物从顶上垂下来,前后左右的爬在车厢上,开出紫色黄色喇叭形状的花。马车有八个大大小小的轮子,看起来像是人类使用的橡胶轮胎,但橡胶部分是金色的。中间的钢圈是银色金属,却有木头纹理,除了接触橡胶的最外圈是个圆之外,轮辐形状不规则,整个钢圈就像是一块向四方八方伸展的树根。

    拉车的马不在。一只亮紫色背上有蓝线条,尾巴尖透出红色的小蜥蜴趴在车辕上。那只蜥蜴不像一般蜥蜴那样身材修长。牠的身体短短的,严重的横向发展,而且看起来满身肌肉,四肢非常粗壮。

    如果这里本来就有这个马车,玺克跌倒前应该会看到,但他不记得有这么醒目的马车出现在他视野里。

    玺克爬起来,有点缩着脖子的走近马车。一个身高只到玺克腰部的女性从侧面的门走出来。

    她穿着差不多是萨国初年风格的简单长裙,连一点点改变都没有。一张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头上绑了个圆圆的发髻,头发是宝石般的蓝色,眼睛是金黄色,小嘴嘴唇丰满,皮肤看起来朦胧光滑,像是杂志上那些女星打了所谓苹果光以后的视觉效果。她的眼睛特别大,和整张脸的比例比人类里大眼睛的人又大了那么一些。

    她发现玺克在注视她,惊讶的后退一步,用小手遮着嘴。接着又立刻前进一步,仍旧遮着嘴,另一只手半举,伸出一根食指,好像想指玺克又不打算指玺克,就这样停在半途。

    接着她转身,蹦蹦跳跳的冲进车厢里,玺克听到里面传来妖精语的喊声:喂喂!阿洒,有个没受过祝福的人类看到我了啊!

    里面有另外一个人回答:阿咪,不用太惊讶,妳不过是碰到了个悟性比较高的孩子而已,这种事常有的。

    那不是个孩子,是成年人类啊!

    哎呀,那这年头就不常有了。以前这种成年人类就多了。

    从车厢里走出来另一个长相很像的矮个子女性。玺克推测她就是阿洒。她的脸比第一个女性稍微瘦一些,棱角也比较明显,但只有一点点,整体仍然是圆圆的脸。

    她抬头看玺克,跟玺克四目相对,说:是个法师嘛。萨拉法邑朵的法师本来就没有我们的祝福。她转身对着车厢叫:妳是不是忘记我们已经跨过国境了?

    她朝车厢走了两步,又转回头,稍微皱眉盯着玺克的脸看,接着大步走到玺克跟前,抬头问玺克:你怎么了?看起来很惊慌的样子?

    玺克赶紧揉揉脸:没事!

    有事就说有事!你是不是想逃离这个地方,躲上一阵子直到你准备好回来的时候?阿洒摇摇头,接着把脖子更往后仰。她对玺克说话的语气,就好像玺克只是个孩子。

    玺克乖乖回答了,能不要看到那些怪物是最好的:是。

    那就上车吧。我们专门照顾你这种人的。阿洒往马车走了两步,发现玺克没跟上,又回头对他招手说:跟来啊!

    玺克发现他无法拒绝阿洒,就像他也没办法拒绝长辈塞给他的食物,于是乖乖跟上。

    阿洒坐上驾驶座,指指她旁边的空位要玺克坐下。

    玺克坐下后,阿洒把两根手指放进嘴里,吹了声口哨,车辕上的蜥蜴就跳到车辕中间,迅速变大,直到刚刚好套进连接车辕的鞍具里,这时牠的尺寸已经像一台小货车了。

    蜥蜴往前爬了两步,车子被牠拖动。前面是树林没有路,蜥蜴又爬了几步,突然像是爬上不存在的陡坡一样,朝着天空爬了上去,整台马车就这么跟着牠离地飞了起来。

第十八章 飞过天空的蜥蜴车

    舒伊洛奴买了旅游情报志。她还是不太想放弃追玺克,但是她又不擅长追踪。她试着到处问摊贩,但都没有线索。

    她在街上走着走着,看到路边有独栋的水泥土地公庙,有自己的小香炉跟功德箱。土地公绰号神仙里长伯,在本土众神中专管当地事务。舒伊洛奴不算是信仰虔诚的人,如果采用垛洲标准的话,她根本没有信仰可言。她跟大多数艾太罗人一样是按照老祖宗的格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在看待生活周遭的神明。

    在试过了人所能作的一切之后,如果还是没有办法,她才会去问神明。

    她站在土地公庙前面,双手合十,默想自己的住址姓名年龄,还有用力的想着玺克,最后在心里默念:请给我线索,让我找到他。舒伊洛奴停了一下,又默祷:如果不能让我找到他,请保佑他平平安安的回来。感谢您。默祷完,她打开荷包,投了一枚银币到功德箱里。

    差不多在那枚银币掉落到箱内其他硬币上,发出几不可闻的微小声响同时,舒伊洛奴听到背后有小孩大叫:妈妈,天上有车在飞!

    平常的舒伊洛奴应该不会在意孩子的童言童语,但也许是身在庙宇前的氛围,让她在行动以前不再考虑合不合理,她就这么抬起头朝天上看。

    她看到一台像货柜一样大的马车低空横过他们头上,看那条拉车的飞天蜥蜴,那绝对不可能是人类产物。

    她看到玺克坐在驾驶座右边。

    舒伊洛奴拔腿追了上去。她顾着抬头看马车,没看路,下场就是无可避免的在跑了三百公尺后撞上人。

    因为她正在全力冲刺,那个人从背后被她撞上,重重的往前跌,两个人迭在一起。舒伊洛奴滚到旁边,跳起来赶紧鞠躬道歉:对不起!

    还真痛,有急事?被她撞的人在地上坐了一下才站起来。

    舒伊洛奴抬头看了一下,马车急速爬升,高度已经快进云里了。舒伊洛奴急得跺脚,朝着天上大吼:你不像人也要有个限度!搭那种异世界产物的车飞走算什么地球人啊!

    被撞的人看到她脸上的焦急表情,往她视线方向看了一眼,说:别用跑的追。想追那个,妳要直接去它落地的地方等。

    妳知道那是什么?舒伊洛奴睁大眼靠近那个人。

    那个女人外表年约二十,留一头前长后短的中分黑色短发,最长的地方差几公分就要碰到锁骨了。她身材偏瘦,有点骨感,有双深邃的杏眼,墨绿色的瞳孔。她跟舒伊洛奴一样都是轻装打扮,汗衫上画着一匹吃草的白蹄黑马、合身的尼龙长裤跟运动鞋。背上背着个深蓝色帆布包,旁边还挂着水壶。

    黑发女盯着舒伊洛奴看,她相当冷静,没有刚刚才被人猛力撞过残留的局促感,神态里也没有半点和陌生人说话的紧张。她说:那是自治领妖精的蜥蜴车。那个常常在世界各地跑,这里接近国境了,所以更常见。

    那是什么?黑发女的解释舒伊洛奴还是听不懂。

    黑发女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要怎么向外行人解释,她眼睛转了一圈,回到舒伊洛奴身上,说:这里往东过去就是达蓝湃恩了。达蓝湃恩跟我国交界的山区有妖精自治领,这个妳知道吗?黑发女指指舒伊洛奴塞在提袋里的旅游情报志说:妳正好有书嘛,里面应该有提到。来,我帮妳翻。

    黑发女贴到舒伊洛奴旁边。她不是站在舒伊洛奴对面,而是跟她并肩,拿舒伊洛奴的书翻到介绍妖精自治领的部分。

    上面写的大概是:萨拉法邑朵的邻国达蓝湃恩,在之前的大战中孤立无援又被他国出卖,面临亡国危机,妖精在那时候伸出援手,所以达蓝湃恩人与妖精关系非常好,几乎每个达国法师都拥有妖精的祝福。达蓝湃恩同时也是地球上惟一一个把妖精权纳入宪法的国家。

    外国人比较清楚的则是他们国内有个妖精自治领,位置靠近萨国边境,那里是妖精的地盘,妖精在达蓝湃恩的首都。外行人通常称那里是妖精国。

    书上提到,一般游客不用想进入妖精国。那个地方自成一个空间,跟人类生活的这个空间重迭而不相通。通常只有达国官方机构的法师才能进入,但是如果想来一场与妖精的浪漫相遇,可以准备有机水果,在妖精自治领的地点露营。妖精们可能会前来与你分享食物。

    读完之后,舒伊洛奴手扶着额头,深深的叹气。玺克哪里不好去,偏偏跑去一个法师才进得去的地方,还不是每个法师都进得去。

    妳有事必须追那台蜥蜴车?黑发女问。她的声音偏低,带着女性罕有的磁性。她停了一下,看舒伊洛奴没回话,就主动问:有认识的人被带走了?

    舒伊洛奴猛力点头,她用拜土地公的姿势拜黑发女:妳有办法追上去吗?我很想追上他!

    黑发女听了,两手交握,斜斜的靠在锁骨旁边,凑近舒伊洛奴问:如果我理解错了,那很抱歉,不过听妳的用字,对方不知道妳会追他?

    的确是。

    我应该没搞错吧?黑发女笑得非常灿烂:是妳喜欢的人?

    舒伊洛奴脸红了,用力点头。

    男的女的?黑发女靠得更近了。她的肩膀直接和舒伊洛奴靠在一起,脸也和舒伊洛奴距离近到快要亲上去。

    男的,大我五岁。

    喔喔——我当然是站在可爱的女孩子这边的。黑发女稍微站正开始掏口袋,拿出一张附魔白银制成,名片大小的卡片:差点忘了,我叫雅莫萨,正好是个法师。

    那张卡片是光明之杖发的法师执照附魔版本。一般执照跟国民身分证用的是同样的纯科学防伪技术,大约每十到二十年会有一次全面换发。大部分法师都只有普通执照。拿普通执照只需少许手续费,附魔执照则要花上一笔不小的制作费。附魔执照申请要审核经历,但不用换发。舒伊洛奴听说要拿附魔执照异世界才会承认。

    卡片上每一寸都刻满了细小水波般的纹路,却不会卡到任何脏污。曾经有人拿这东西当锯子用,木头断了卡片一点事都没有。也有过放在胸前口袋,结果替持有者挡子弹的纪录。背面的纹路构成一棵巨木被群山环绕的图样。巨木看起来像是桧木一类,长得高大肃穆。这幅图是取自埃文萨尔画在他的法术研究笔记本第一页的素描。专家鉴定过上面的山不属于这个世界。他从没有解释过这幅图的意义,但后世法师看到后,都觉得这幅图有种他们说不出来的力量,彷佛在呼唤他们靠近。那幅图似乎代表一种法师的精神。所以就一致通过,当成法师执照的背面装饰。

    正面中间是光明之杖的标志,法杖光芒盖过整个正面,跟资料栏重迭。

    上面没有照片,而是在照片栏的地方有一片代表持有者的图腾。这个图腾是持有者的灵魂纹理。就跟指纹的情况一样,每个人的灵魂纹理都不同。相关专业的法师可以看灵魂纹理就知道是不是本人。

    雅莫萨的灵魂纹理让舒伊洛奴联想到龟壳的花纹。

    舒伊洛奴看到雅莫萨的名字和执照号码。雅莫萨拿出法杖点了一下卡片,卡片上的发光法杖标志发出银蓝色光芒,从卡片上浮了起来。发光的立体法杖尖端射出一道光流,碰触雅莫萨露出的手背皮肤。光流和皮肤接触后,发光法杖就变形成了萨国的雪花国徽,发出一阵较强的光,随即消失。

    附魔法师执照可以用法力触发这个身分查验过程,如果不是本人触发的,法杖会立刻消失。

    舒伊洛奴说:我叫舒伊洛奴。

    雅莫萨眨眨眼说:如何?我们当一阵子旅伴吧?我正好在进行逃避社会责任之旅,可以陪妳入侵妖精自治领。

    舒伊洛奴下定决心追玺克到底:好,请妳帮我。

    雅莫萨握住舒伊洛奴的手说:先去搭车吧。搭跨越国境的花月线。妳有带身分证吧?

    有。

    那好。去达国不用签证,走吧。妳要告诉我你们的故事当代价喔。雅莫萨牵着舒伊洛奴往车站走。

    听到这句话,舒伊洛奴停下脚步,牵着的手也放开了:我的故事我可以告诉妳,但是他的故事只有他有资格说。

    雅莫萨停下来,惊讶的回看舒伊洛奴。她眼睛瞪大的程度比一般人更大一些,跟她的眼型多少有关系,被人这样看着,很容易产生一种想要干脆顺从她算了的心情。

    舒伊洛奴说:如果妳一定要听他的故事,我就不跟妳旅行了。

    等一下,现在是我在帮妳忙耶,怎么妳还有资格提条件?雅莫萨深吸一口气。她不算高,只有一六五左右,但现在看起来却无比巨大,让人感到威胁,而想放弃抵抗。

    舒伊洛奴说:他的事情,我不会背地里告诉任何人。

    雅莫萨眨眨眼。突然她好像又变小了,那种让人恐惧、服从的威严都不见了,她笑着蹦过来抱住舒伊洛奴,高呼:怎么这么可爱啊!雅莫萨抱完继续在舒伊洛奴旁边转:大嘴巴的女孩子就像开放过度,花瓣烂掉的花,守口如瓶让我更喜欢妳了。雅莫萨两手放在舒伊洛奴头两边,手指插在她的头发里,往下一直摸到下巴:我很想看看你们重逢的样子,走吧!

    雅莫萨先走,舒伊洛奴跟了上去。她并不认为雅莫萨带有恶意,但雅莫萨如此夸张的爱情表现,让她觉得有点异常,却又不是那种打算利用她的异常。

第十九章 看到又看不到的孩子

    蜥蜴车飞到云上,但玺克却不会感到寒冷。车子四周有大量细微粉末在飘,平常感觉不到,只有反光时才会发现。那些粉看起来没有承载任何东西的功能,但玺克看着底下房子变成积木大小,却不害怕自己会掉下去。他发现自己有种毫无根据的自信,认为他掉下去的话,一定会被某种东西托上来。好像是什么密布在空气中的无形之物,偷偷的对他说了这件事。

    换作是平常他一定会怀疑自己得了某种精神疾病,不过他现在跟妖精在一起,就他所知,这是正常现象。

    对妖精来说,书本和经验只是辅助,他们学习的主要方式就像玺克刚刚体验到的那样,是从围绕着他们的自然中得知。

    不过玺克毕竟是人类,他不像妖精那么有把握,虽然他知道自己不会摔死,他还是小心不让自己掉下去。

    阿洒说:埃基那瓦先生,我们要换个目的地啦。她用一种玺克理所当然会知道她在说什么的语气对玺克说:里长大人插手了,现在南飞碰不到那个人了。

    至少玺克还知道埃基那瓦不是指他,玺克看向前面拉车的蜥蜴:牠的名字叫埃基那瓦?

    当然,他当然叫这个名字。你需要我告诉你我的名字吗?我想你需要指定一下我要用哪个名字叫你。

    叫我玺克吧。

    所以你不需要我叫你法师?或是另外那个最早的名字?还是要叫你流浪汉?

    那个名字已经失去一段时间了。玺克说。他指的是流浪汉。

    妖精经常把称谓、职称、绰号、以及各种代表人生状态的名词给当成人类的名字。对他们来说,能用来指称某人的名词就是名字。据说连好人、坏人、美人、丑人这些字眼也被他们当成名字,只是因为太多人有,所以不常被拿出来喊人。而他们的人这个字眼定义又很特殊,跟所有常见人类语言里的人定义都不同。

    我上次碰到一个人类,他要别人叫他总经理,后来别的人类拿走了他这个名字,他就生气了。我到现在还是搞不清楚,你们哪些名字是可以被拿走的?

    玺克抿抿嘴,说:严格说起来,人类没有一个名字是拿不走的。

    真是奇妙的生物,我到现在还是这么觉得。不过我们总得学着适应,毕竟人类里的人还不少,人要互相帮助,要互相帮助就要了解对方。阿洒看了一眼玺克,说:我觉得你有可能拿回那个名字好几次。

    这我不否认,不过还是叫我玺克就好。玺克说。

    好吧,那是你目前最不受他人威胁的名字?

    是身分证上的名字。我想国家不会无聊到跑来剥夺我这个名字。玺克的妖精语比较不熟,他混着艾太罗语说话。

    阿洒听得懂。她说:好吧。

    埃基那瓦先生往左转,夕阳到了他们背后。

    我叫洒那那拉洛哪。你叫我阿洒也没关系。

    玺克试了一下,发现他没办法顺畅标准的发出这串音,于是从善如流。

    另外那一个可以叫阿咪,为了让她适应人类,我们都找了个人类的名字。

    玺克说:嗯,虽然现在问好像有点晚了,这台车要去哪?

    阿洒说话的语气不像是在回答一个需要思考的问题,而像是把纸上写好的东西照念出来:回王谷去。王谷就是人类说的妖精自治领。

    把我带进去没关系吗?

    有关系你就进不去。

    玺克无法想象要是进不去会发生什么事,总之阿洒的意思似乎是她认为玺克进去也没有关系,所以玺克就不管了。

    他低头欣赏风景,发现大地的色调好像不太对,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因为玺克既不是学美术的,文学底子也不好,所以他无法形容,其实他现在看到的大地色彩,不管是池水还是草地,看起来都比他平常习惯的景色要鲜明,强烈的存在感彷佛会撞上来一样。

    蜥蜴车继续飞,经过一座城市,从一栋举世闻名的古老钟楼旁边飞过,玺克惊呼:怎么跑到垛洲来了?因为纬度差异的关系,阳光有差,景物的基本色调就不同。他看到街上走的大多是垛洲民族,有一些盖洲和因洲人。招牌全都是他不认识的字。

    这样走比较快。阿洒说。

    你们到底怎么过来的?玺克更介意这个问题。只是去个邻国,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隔半个地球的异大陆上空?

    就过来了啊。阿洒说这话的语气,彷佛玺克问的是多余的问题。然后她又大喊:阿咪,出来跟市长大人打招呼。

    阿咪从车厢里钻出来,站在玺克后面对着天空挥手:市长大人好——

    玺克没看到任何穿西装的家伙在跟阿咪说话,他只看到云里有类似太阳的光芒,但太阳并不在那个方向。想到太阳,玺克停了一下,思考。从太阳现在的位置推算,现在时间可能是中午前一点点,也可能是下午。

    刚刚明明就是黄昏。就算把异地时差算进去,仍然不该是这个时间。

    玺克难以置信。他遮住眼睛,过五秒再放开,底下仍然是异国的街道。他考虑用灵视看看,但他想到人太好奇不会有好下场,而且他才受过这个教训没多久,于是打消念头。

    阿洒说:玺克,进去帮阿咪摆盘子,我们该吃中餐了。

    玺克钻进车厢。车厢里有夹层,所以他刚进来的时候觉得厢顶都要撞到他的头了,但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厢顶就离他的头越来越远,直到他觉得恰到好处。

    车厢里的墙壁是淡黄色,同样带着珍珠光泽。窗户和窗户中间挂着动物图案的织毯。地上铺着蛋黄色粗毛地毯。车厢底端有扇木门,上面挂着一张全球地图。两边排着矮柜,看起来都没有固定,但玺克自从走进车厢以后就没再感觉到蜥蜴前进时的跳动了,他怀疑就算车厢上下颠倒了,这些柜子也不会移动分毫。

    一张长长的木造矮桌在车厢中间。玺克刚进来时觉得那张桌子高度只到他膝盖,椅子也像是小孩尺寸,但他走近之后,桌子高度就到了他大腿,他在椅子上坐下的话,高度刚好。

    阿咪忙着从柜子里拿瓷盘出来摆,玺克也来帮忙,他抬手垫脚从一百二十公分高的矮柜上面拿下一迭碗。

    他们摆了八副碗筷、八个盘子。阿咪走到底端的门里去,端出来很多装在大陶锅和竹篮里的食物,放在桌子中间。

    阿咪喊了一声:开饭了!

    很多孩子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他们突然从蹲在地上玩玩具的姿态站起、从趴在地上画图的动作爬起来,从原本应该没有人的地方转而走向桌子。

    桌边一下子就坐满了,只留下阿咪跟玺克的位子。

    玺克愣愣的站在位子上。他知道那些都是人类小孩,但他怎么也看不清他们。当他盯着那些人看的时候,他很肯定他看到了那些人,他看到了他们的发色、眼珠颜色、脸的形状、骨架的样子……但他一回神,他就什么都忘了,连他们穿什么衣服都不知道。

    他也听到那些孩子说话的声音,听到他们和阿咪交谈,但他记不住他们说了些什么,他一听完,就连他们用的是什么语言都不知道了。

    只有两个孩子他看得清楚,而且能够记住。一个是长头发的男孩子,脸上有超龄的稳重,坐在位子上也不怎么乱动。他穿着有好几处破洞,太小的衣服,指甲不是太长就是断裂。他的头发没有修剪过的痕迹,一低头就会挡住视线。那是一头在艾太罗民族里相当罕见的自然白金色头发,发质也很好。虽然还是个小孩子,但玺克看他的五官相当精致,如果能平安长大的话会是个美人。玺克看他的指甲状况,担心他的身体恐怕不好。

    另一个是黑色短发的女孩子,头发剪得像男生一样。小小年纪穿了一堆耳洞。一身艳紫色的亮片装,看来价值不斐的皮衣皮裤。甚至还上了浓妆。她看起来很不高兴,一直皱着眉头。

    玺克坐了下来,他坐下后跟孩子们一样高。他注意到奇怪了,但觉得没必要大惊小怪。

    他比较介意看不清楚的孩子。阿咪也坐下了,正在分派食物。玺克问她:为什么有些人我看不清楚?

    那些人你要是认识他们,就会有关系。阿咪说。她回答的语气跟阿洒很像,都是在说一些理所当然的事情。

    怎么样的关系?玺克追问。

    不能够发生的关系。

    玺克把阿咪的回答记在心里,打算以后再去查书。

    阿咪分派热腾腾的烤肉,是玺克没吃过的肉,调味料都是用水果作的。还有烤鱼跟奇形怪状的水果。玺克拿到一个有点像小型西瓜,皮是黑白双色的果实,破开来里面却像橘子一瓣一办。子很大颗,果肉味道有点辣。

    他认不出这个果实,其他水果也有很多不认识。于是玺克吃完就把种子放到口袋里。

第二十章 具神鲸

    舒伊洛奴跟雅莫萨买好票,坐在月台等车。舒伊洛奴问雅莫萨蜥蜴车的事情:那个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把人带走?

    我也觉得挺奇怪的。正常那个不会把完整的人带走。雅莫萨边啃晚餐便当的主菜鸡腿边说。

    舒伊洛奴的晚餐是潜艇堡。她掩着嘴说话:不完整的就可以带走吗?

    也不是这么说的。雅莫萨指着舒伊洛奴的潜艇堡说:就像妳的面包可以分割成两个一样,妖精可以分割各种事物,包括时间。雅莫萨顿了一下:对他们来说并不是所有事物都可以分割,但是很多对人类来说不能分割的东西他们都觉得可以分割。因为妖精是那个样子,所以他们对自然分割开来的东西很熟悉,像是妳知道三魂七魄的说法吗?

    舒伊洛奴点头。

    类似那样的东西。对他们来说人类是各种不同部件组成的,有时候会有零件因为某些原因跑掉,他们就会把那些零件捡走,等时机到了再还回来。

    舒伊洛奴花了一点时间理解,然后她问:如果时机一直没到呢?

    我还以为妳会问哪些原因会跑掉,或是问怎样才是时机到了。雅莫萨挑眉说:妳提的问题跟一般人不太一样。

    不行吗?

    这样很好。

    妳为什么出来旅行?舒伊洛奴问。在买票的时候,她已经对雅莫萨说了很多她的事情,现在该换人了。

    妳觉得这个好吃吗?雅莫萨夹了一块卤豆干放进舒伊洛奴嘴里。

    不错啊,我喜欢咸的。

    我不知道我喜欢什么。

    妳喜欢晴天还是阴天,下雨还是下雪?

    晴天好些,雨雪都不要。

    那妳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只是对食物比较不挑剔吧?

    不,不一样。就算雨雪一起下,我知道那很讨厌,但我其实不会觉得讨厌。雅莫萨说。天色已经全暗了,这时候几条街外有人在放烟火,两人抬头看到金色红色的烟火在天上炸开,火花缓缓落下又熄灭。

    雅莫萨看着烟火说:漂亮吧?但我没有感觉。

    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舒伊洛奴感觉雅莫萨好像不在这里。坐在她旁边的只是个看起来像雅莫萨的空壳子。里头某个非常重要的东西跑掉了、跑得很远了。

    雅莫萨漠然的看着烟火:工作地方的同事问我要不要当他的副手。那家伙是个灵魂很强大的人,不管对什么东西的反应都比一般人强上一倍。他坐在我桌子前面滔滔不绝的说他想怎样改造组织,想建立什么样的团队,那时候我才惊觉我这个人缺了好多东西。虽然很多人都说我作得很好,我也觉得自己作得不错,但我既不高兴,也不难过。

    妳要找妳搞丢的零件吗?舒伊洛奴问。

    听起来该去妖精领的人是我才对啦。雅莫萨笑说。

    舒伊洛奴装作非常认真的对雅莫萨说:妳不是说妳喜欢我吗?妳说谎骗我?

    没有!雅莫萨:我想我喜欢妳。但我的心情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回音,我听不清楚。

    舒伊洛奴知道雅莫萨奇怪在哪里了。她不管是笑还是别的表情,舒伊洛奴都觉得那像是样板表情。她像是从别人脸上学会了这些表情,然后应用在眼前的场合,并不是她自然而然的如此表现。不敏感的人会被她骗过,但舒伊洛奴察觉到了。雅莫萨想要作出情绪反应,她的心却不帮忙。

    ※※※※※※※※※※※※※※※※※※※※※

    瑟连跟班纳图正在通魔话。瑟连一路追到雅莫萨的老家去,但她没有回家。

    我拿到她的辞职信了!班纳图说:里面说她要去找她的灵魂。她到底脑袋哪里不正常了?没灵魂的家伙怎么可能有圣剑?都当上骑士了,灵魂当然是在她身上啊!

    班纳图,冷静点。瑟连说:我觉得不要追她比较好。

    怎么?你在她家看到什么?

    她家人跟她十几年没联络了。她入团之后就没再跟家人说过话。

    欸?

    那个家不正常。一对超过四十岁的夫妻,穿得像街上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一样,家里全是垃圾,我还闻到毒品的味道。我该通知警察吗?

    通知吧。我们不会放过任何人,就算是成员家属也一样。雅莫萨自己早该报警了吧!

    其实我已经报警了。因为那里有小孩,不能就这样放着不管。

    啊?男的女的?

    雅莫萨的弟弟。

    雅莫萨从来没说过这些事啊。其他家里有问题的人我都知道,她怎么从来没提过?

    所以我才说别追她比较好。让她去吧。她的人生需要走丢这一次。

    班纳图沉默了一阵子,说:你很懂吗?

    你烦恼太少才会不懂。

    我烦恼很多!班纳图看了一下他的行程,该开的会都开完了,该签的文件也处理得差不多了:你等我一下,我去跟你会合。

    挂断魔话后,瑟连走出魔话亭,边走向警局边回忆他对雅莫萨的印象。班纳图对雅莫萨有种英雄惜英雄的情谊,所以他对着心腹念雅莫萨缺点的频率远高于念其他位阶比他高的人。

    雅莫萨是有法师执照的骑士,这种人在圣洁之盾里属于少数,大部分也有点独来独往的倾向,但雅莫萨不会。

    班纳图身边怪人多,像阿寇儿这种单项能力特别突出的人才也是他这边特多。这些人遭遇训话的时候,绝大多数都有拿高阶骑士的骂人声当成夏夜蛙鸣,睁着眼睛入睡的倾向。落跑、擅自行动、独自作出重要决策之类的事情,在班纳图这边屡见不鲜。班纳图的评价之所以很高,跟他居然能把这些人统整起来变成一个团队有关。在几乎人人都有抗命劣根性的状况下,还能一个个按部就班的完成任务,实在了不起。据老骑士说他周围比较像是圣洁之盾早期的风气。

    相较之下,雅莫萨的群体比班纳图这边更大,但大部分成员在团里知名度都不高(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方面),说好听点是正常人,说难听点就是平庸。但是在雅莫萨麾下团队作战,那坚不可摧的团结力量非常强大。照团里的说法,雅莫萨比班纳图亲民,但班纳图说她是不挑。外界通常比较喜欢雅莫萨,包括一些跟他们合作的国内单位,还有国外的人,都觉得雅莫萨比较友善,让他们安心。只不过班纳图从来不把友善当成一种称赞。

    据笋子的说法,在班纳图这里,如果一整天都没听到他骂人,天要下红雨了;在雅莫萨那边,要是她一整天没说别人一句好话,那太阳要打从西边出来了。

    瑟连两边都合作过,他觉得这两个人领导风格彻底相反。班纳图火花四溅,雅莫萨却像个大家庭。

    但他有时候会感觉不对劲。可能是因为他在班纳图旁边看过太多怪人了,他特别会注意别人不寻常的地方。雅莫萨被笑话逗笑的时点总是比旁边的人慢一点。就好像她不知道那时候她会觉得好笑,而等到别人笑起来的时候才注意到。

    瑟连觉得,雅莫萨好像还没露出真面目。就像镀上其他外层的金属砖,光用看的没人知道里面材质是金还是银。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那个对谁都很友善,总是笑脸迎人,充满包容和温柔鼓励部下的那个骑士,并不是真正的她。瑟连认为雅莫萨之所以会闹出很不像她那一派作风的落跑事件,一定是因为她注意到这件事了。

    看过雅莫萨的原生家庭后,瑟连知道原因了。骑士必修课程里教过,在极大的压力和心理创伤面前,人类为了保护自己不至于崩溃,会将自己的心和外界隔绝开来——雅莫萨有解离症自我感丧失的情况。就算握有圣剑,她还是要靠自己从解离中恢复过来。这是一段漫长而重要的旅程。

    ※※※※※※※※※※※※※※※※※※※※※

    玺克喜欢妖精们处理鱼的方法,在鱼外面洒上切片果肉一起烘烤。他吃了很多鱼和肉,嘴里的味道却是清香的。

    阿咪边注意大家吃饭的状况,一面唱歌。

    不存在的时间里,永恒之心弥补裂隙。

    别献给大王蜥蜴尾巴,猫咪扑打脱落的羽毛。

    草根是伟大的战士,种子将智慧流传。

    闭上眼就能看见,世上处处有人性。

    诲涩不明的书卷,描绘当前的国度。

    我们在风之影下繁茂,在水之光中茁壮。

    我们计算开天辟地的时刻,静待时间之轮转动。

    完全听不懂意义的歌词,但在妖精文化里应该是有许多典故的。

    阿咪分完食物,走到窗边去看,突然,她神采飞扬的露出笑容:孩子们,快来看,具神鲸在我们旁边!

    包含玺克在内的所有人都挤到窗边,玺克看到那只在天上飞行吃黑字的独角鲸鱼,牠的同类现在和蜥蜴车平行飞行,距离他们大约三十公尺。原来那个不是玺克的幻觉。

    玺克看到一堆鸽子停在鲸鱼背上。他想,地面上的人这时候应该会看到鸽子收起翅膀停在空中吧,但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目击记录,所以鸽子停在鲸鱼身上的时候,就会跟鲸鱼一起,变得一般人无法看见?

    白金色的男孩拉拉阿咪的袖子说:我想去鲸鱼上面踩踩。

    去吧。阿咪笑说。

    玺克在一旁耳闻,好不容易压抑下来的好奇心又压过了理智,他举手:我、我也要去!

    来呀!白金色的男孩对玺克伸出手,玺克抓住了。

    白金色的男孩跑向车厢底端的门,打开来,后面是一个白色的空间,只有中间一道带有木头纹理的金属螺旋梯,他们从螺旋梯爬上车厢顶。白金色的男孩站在花丛中间,玺克有点担心脚下,所以蹲着。男孩朝巨鲸的方向看了一眼,就像跳过一条小水沟一样,从车顶上跳了出去。

    玺克看到他以违反物理律,接近水平的抛物线跳到鲸鱼背上。

    男孩到了对面,对玺克招手:跳过来啊。

    不会掉下去吗?

    不会。

    玺克还是捏了个法术在手里以防万一。然后他学男孩往前一跳。他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托着他的脚和手,把他托到鲸鱼背上再放他下来。

    这只魔兽鲸鱼踩起来像踩在坚硬的皮垫上。玺克推测牠身长有二十五公尺,背上长满藤壶。玺克低头看到底下的城市样子改变了,行道树变成巨大的水草,路灯变成珊瑚,路人说话时嘴里都冒出泡泡。一个路人应该是牵着一条狗在散步,狗却变成了鱼。

    玺克已经搞不清楚这其中有哪些魔法效应了。他之前明明就看到很多鸽子,踩上来以后却是看到一堆水母到处漂。因为看起来属于无毒的品种,玺克就用手戳戳看。水母一碰到他的手指就快速漂走。玺克觉得自己好像戳到了羽毛。

    他回头一看,发现蜥蜴车不见了,而且鲸鱼越飞越高,到了云层上,阳光突然消失,一大堆水母在月光下朝同一个方向漂。半透明的身躯反射月光,乍看像是无数盏纸灯,顺着不存在的水面流动。

    在具神鲸身上我们很安全,放心吧。男孩说。

    有什么危险吗?玺克提高警觉。

    你没碰过那些东西吗?那些黑黑糊糊的家伙。

    看过一次。玺克想起他上车前看到的男子。

    那东西跟我们一样是跑出来的人类,但是他们想把别人变得跟他们一样,我们不想。

    你看起来是人类,但他看起来不像是啊。玺克在男孩旁边坐下。观察藤壶四周的螃蟹。

    我们是一部分的人类。男孩看着玺克,说:你是完整的。

    大概吧。玺克说。至少他没发现自己缺了什么,除了钱以外。

    其他的我没办法保护我,所以让我逃了出来。男孩说。

    只有一瞬间,玺克看到他的样子变成了一个大男孩,仍是那头没有修剪的长发,但变成骯脏的灰色。他穿着不知道是哪里的学校制服,骨瘦如柴,眼神凌厉,像是直刺人心的尖锥。

    所以你们是——玺克犹豫着捡选用字。理智?良心?感性?

    男孩把一根食指放在唇前,作出噤声的手势说:不要尝试形容这样的东西,你一给他取了名字,你所指的就不是本来的那东西了。我们到底是什么,只能意会,不能言说。他看了一眼脚下:具神鲸会保护我们,吃掉那些东西。蜥蜴车找到我们,收容我们直到时机来临。

    没逃出来的话,会发生什么事?玺克问。

    我们也许会被摧毁,然后由那个黑黑糊糊的东西取代。男孩张开双手,走在具神鲸背面坡度几乎会让人滑下去的地方:有很多人类在努力要让这件事发生。

    具神鲸钻进云里,四周变得一片黑暗,但玺克却不觉得惊慌,脚下的鲸鱼让他感到安心。

    玺克听到小男孩的声音:我看得出来,你也曾经面临要不要让自己逃走的困境,你没有让自己离开很远,他很快就回来了,跟你一起面对一切。有些人逃得太远,就回不去了。

    云散去了,玺克看到城市刺眼的灯光。

    小男孩站在玺克旁边,指着一栋相当现代化的大楼说:那里面有很多人类里头都是黑黑糊糊的,还坐名车跟私人飞船四处扩散,以后一定会出事。

    玺克低头,看到那里冒出来的黑字特别密集,一直往天上飘,然后被具神鲸吸进嘴里,好像一条黑色的河。玺克盯着看了很久,那里的招牌和海报都画有一大群满脸笑容,显然满心振奋到溢出来的人。他的羔恩地语不好,看不懂上面在写什么,只认出两个单字:我们、朋友。这两个单字几乎出现在每个段落的头尾,有时还会被放大,对那些文章来说似乎非常重要。

    玺克觉得那种刻意让黑糊散播的行为,听起来比较像恶魔的作为,不过现在的垛洲应该没啥恶魔才对。玺克问:为什么人类要制造这种局面?

    小男孩说:如果没有爱,我们无从知道该为谁牺牲;如果没有恨,我们无法判断孰可忍孰不可忍。所以那些希望别人忍受他们的恶行、为他们牺牲的人,会扭曲爱并且斥责恨。他们也会扭曲快乐、斥责悲伤,扭曲友善、斥责孤独,扭曲赞成、斥责反对,扭曲热情、斥责冷静,扭曲信任、斥责怀疑……用种种字眼取代生命本身。

    玺克至少知道小男孩不是普通的生灵,因为他的智慧比他这个年龄能有的多更多,就是成人也不一定能像他这样思考。

    小男孩说:为了不让人类发现这件事,他们会设法让每个人类都跟他们一样——变得不再是人。

    小男孩前面都是用异地口音的艾太罗语说的,最后一句变得不再是人却是用妖精语说的。

    玺克猜想,他的最后一句人应该是用妖精文化的定义。对妖精来说,人跟人类甚至是妖精都没有直接关系,这在众界文化里也是满罕见的。玺克看过书上的例子是妖精拿一颗橘子说这是人,另一颗却说这不是人。研究者把两颗橘子都放着,是人的那一颗放了几天没坏,还很好吃。不是人的那颗隔天就发霉了。

    作者说距离发霉还有多久绝对不是是不是人的判断依据。因为某个丰年曾经有一批水果产量过剩滞销,放太久坏掉了,只好埋进土里当肥料,妖精也说那些水果是人。惟一确定的是,妖精说是人的种子,生命力都十分强韧,正常照顾的话都不会有不发芽的问题。

    至于到了动物身上,人或不是人的标准就很奇怪了。到了人类身上,人类根本搞不清楚他们是怎么判断的。同样是摆地摊躲警察的小贩,有的是人有的不是人;同样是激励人心、克服肢体残障困难的运动员,也是有的是人有的不是人;经常受到表扬的慈善家有人被说不是人,双手染满鲜血的士兵有人被说是人……就连那种一堆人聚在一起参加同一个特殊活动或游行抗争,同质性应该很高的场合,他们也常说某几个是人某几个不是。

    曾经有人说,只有披着人类外皮的妖精能搞懂妖精语里人的定义。

    通常妖精和人类两方在公开场合说话的时候,都会避免使用妖精文化的人的定义以免尴尬,于是外界听不到这种用法,就更不懂那是什么标准了。

    玺克说:我是玺克,你叫什么名字?他觉得这个男孩就像海里的鲸鱼,而他是只能在海面上生活的人类。只有在鲸鱼浮出水面换气,或是跳起来玩耍的时候才能短暂看见他们的一部分,永远也看不到全貌。

    男孩说出一个名字,但玺克记不住。玺克也不知道男孩有没有记住自己的名字。

    蜥蜴车出现在具神鲸前面,小男孩牵住玺克的手,两个人原地跳起,跨过五十公尺的距离,又往上升了十公尺,跳回了车上。

    回到车内后玺克往窗外看,时间又回到白天。

    阿咪在抽屉里洗盘子,玺克过去帮忙,看到抽屉里是个水池,有鱼在游。鱼会从已经没有空间的抽屉壁游出来,再穿过另一侧壁面消失。里头的水也像溪水一样很冰而且朝同一个方向流动,是活水。玺克洗一洗,里头居然出现一条比抽屉还大的黑鳞鱼,撞了一下玺克手中的碗再游走,还好玺克没把碗掉下去,他怀疑之后还捡不捡得回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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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师三定律介绍:
吃得饱,穿得暖,不用随时担心别人拿武器砍过来的生活,这是穷法师玺克的愿望。但是这对一个过去杀人无数,出身自邪教团体的人来说,似乎还太过奢侈了。好不容易有了良民身分,不用躲避正义势力的追杀,为了回归社会努力找到的工作却完全与理想背道飞驰,用人类追不上的速度拉开距离并且越来越远。 刚进宿舍就发现室友早他一步死在地上。上司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把他和工作室一起爆破。其他人鬼鬼祟祟的在探听某种阴谋。屋外有怪物半夜掳人…… 暴民骚乱、连续杀人魔闯入、超巨大魔兽一口吞下上百人……他的职场没有一个是安全的。 就不能给他一个正常的工作吗?他只想过平凡的生活啊!法师三定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法师三定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法师三定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