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 申办煤矿
明朝zhèng fǔ对于煤炭的生产一直都采取积极支持的态度,因为煤炭的供应不但关系到经济的发展,甚至可以上升到维持社会稳定的高度上去。
中国民间传统上都是使用木柴或秸杆作为燃料。如果仅仅是维持家庭做饭的需要,则田里产出的秸杆,加上少量的薪柴,也就足够使用了。随着经济的发展,烧砖、冶铁、酿酒、烧瓷等等产业都需要大量地使用燃料,这就使燃料供应出现了危机,薪柴价格不断上涨,直接影响到了居民的生活成本。
此外,由于大量砍伐薪柴,许多地方还出现了植被破坏、水土流失的情况。有些地方的青山短短几十年时间就变成了光秃秃的荒山,生态环境急剧恶化。
在这种情况下,从皇帝到各级地方官吏都开始重视矿物燃料的使用,以官办和民办相结合的方式,加强煤炭的勘测和开采。
例如,在嘉靖年间,四川马湖府有位名叫完素的郡守苦于“万室之国,斧斤相寻,则南方之薪不可继……百姓病之”,于是组织人手在府治范围内开展了大规模的煤炭勘测工作。嘉靖四年三月,勘测人员终于在一个叫新滩溪的地方找到了煤炭矿藏,完素大喜,亲自前去视察,还摆上了供品去祭煤神,随后便开始了大规模的开采。
当时,马湖府的百姓还不习惯于用煤做燃料,于是完素又专门在府衙的东西大门之外架上煤炉,派专人向百姓演示煤炉的使用方法,“自是煤火万千,无复有艰薪之患矣”。
丰城是南昌府治下传统的产煤县,采煤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宋代,在宋人谢维新的笔记中曾记载道:“江西路丰城、平乡二县皆产石炭于山间,掘土黑sè可燃,有火而无焰……”到了明代,丰城全县已经拥有数十处煤窑,只是受勘探技术的限制,这些煤窑的产量还十分有限。
古代人对煤炭的勘探知识,主要是来源于实践。负责勘探煤藏的专业人员被称为“煤师”,他们寻找煤炭的方法,一是观察石层,二是查矿苗、辨土sè,三是视草木。
例如,当时的人已经知道“凡脉炭者,视其山石,数石则行,青石、砂石则否”,其中“数石”是指页岩,“青石”为石灰岩,“砂石”为砂岩。从这句话中可以看出,当年的煤师对于煤层的围岩xìng质和沉积规律已经有所了解了。
但这些基于经验而形成的勘煤技术,在苏昊眼里,就显得太过粗浅了。也正因为当年的勘煤技术有限,所以丰城的采煤业虽然一直都未间断,但发展却十分缓慢,每年产出的煤炭也就够城市里一些大户人家冬季取暖之用,间或有一些烧石灰、冶铁的作坊采购一些。由于产量低,煤炭的价格也居高不下,影响了其使用的范围。
苏昊在下乡的时候就已经了解到了这些情况,他敏锐地意识到这是自己的一个机会。如果能够找到一两个大煤田,加大煤炭的产量,那么不但自己能够从中得到丰厚的回报,整个丰城县,甚至于南昌府、江西布政使司的百姓,都会因此而受益。
苏昊做事情,总是要考虑其对国家、对百姓的意义,这也是他前世作为一个国家级专家而养成的习惯。但戴奇、陈观鱼等人就没这样大的理想了,他们看到的只是这件事对于自己的价值。一个年产1000万斤煤炭的大煤窑,扣掉矿税、工钱、物料损耗以及打点各方官吏的支出,最终起码也能落下几千两银子的利润。自己在中间不管是拿半成还一成的分红,那也是好几百两。
按照明朝zhōng yāngzhèng fǔ的规定,像戴奇这样七品衙门里的书吏,一个月的薪俸是一石米,其中只能提取3斗,余下的部分要折成宝钞,而宝钞早已贬值到马里亚纳海沟里去了,拿来当手纸都不够用。各地的衙门知道这点钱不足以养活下属,于是便会想方设法给下属增加薪俸,饶是如此,戴奇一年下来的薪俸也就是三四十两银子,如果不是能够在工程中捞点回扣,一家人都要喝西北风去了。
现在,苏昊一个点子就让他一年多了几百两的收入,而且在可预见的未来,这样的收入是不会减少的,这样的好事,普天之下上哪找去?
钱帛动人心,在开完会议之后,陈观鱼、戴奇便像打了鸡血一样狂热地行动起来了,一个去搜罗挖煤的工匠,一个去办理开煤矿所需要的执照。陆秀儿和苏小虎两个人在这些方面都没有经验,只能给陈观鱼跑腿打杂,却也被支使得团团转,陆秀儿终于不再惦记她卖茶叶蛋的那番事业了。
在与苏昊进行了充分交流之后,戴奇执笔撰写了一份申办煤窑的报告。在预计的产量方面,他在苏昊的计划基础上打了一个对折,声称年产大约在500万斤左右。这样写一来是避免万一苏昊预测有误,实际采不出这么多煤,二来则是可以有效地规避矿税。
矿税的标准是按煤窑的生产规模计算的,至于实际的产量是多少,官方的监管人员也只能是简单地估算一下,不可能看得那么准。更何况,等监管人员来了,戴奇自然有大大的红包送上,届时就算1000万斤煤就堆在监管人员的鼻子底下,他也会视若不见的。
报告写好,苏昊和戴奇一起来到县衙,求见知县韩文。韩文在县衙的三堂会见了他们,师爷方孟缙出于避嫌的考虑,没有参加这次会见。
“韩大人,这是学生草拟的一份呈文,是关于开采煤炭的有关事宜,请您过目。”苏昊把报告递到韩文的面前,说道。
韩文早就听苏昊谈起过采煤的事情,因此并不感到意外。不过,当他看完这份呈文之后,还是有些震惊了:“改之,你真的有把握找到一个年产500万斤煤炭的大矿脉?”
苏昊道:“学生也略懂一些勘煤之术,其实这与勘井之术是一脉相通的。学生这一次下乡去,走了五六个乡,顺带也观察了一下地下的矿脉走势,据我推测,在河西的宣风乡一带,可能有大煤藏,如果能够确切定位,年产500万斤当不成问题。”
“500万斤煤炭,照时价每100斤2钱来算,可值白银1万两了,这可是一个极大的生意啊。”韩文吧嗒着嘴,意味深长地说道。
苏昊道:“韩大人,学生的想法是,如果煤炭的产量能够提高,煤价最好能够降低一些。如果煤价低到每100斤1钱的水平,那么大多数的百姓都能够用得起了。学生久在乡间,知道农家薪柴不足之苦,行此举也是希望能够造福一方百姓的。”
“言之有理。”韩文点头道,“我去南昌府议事的时候,范府尊也曾经多次说起过百姓薪柴之资繁重的事情,还敦促过我多找人探煤,增加煤炭的出产。此前县衙也安排过煤师去探煤,收获甚微。若改之果能探到大煤藏,那将是一件名利双收的大好事啊。”
“如此说来,韩大人是支持我等去探煤采煤了?”苏昊问道。
韩文道:“这是自然,如此好事,本县岂能阻拦?”
苏昊道:“大人,这采煤一事,颇有风险,稍有不慎,前期的投入就可能付之东流。所以,学生不敢以工房的名义去行此事,而是成立了一家商行来经办,这样万一采煤不成,也只是我个人付出了一些钱财,不至于让县衙蒙受损失。学生的这个考虑,还请大人明鉴。”
韩文捋着胡子赞道:“改之果然是大公无私,时时处处都能够替县衙着想,实为官吏之楷模啊。戴书吏,你以后也要多向改之学习。”
戴奇连连点头称唯,然后说道:“韩大人,这开矿所需的前期花费,是苏师爷和属下抵押了祖产筹集成得,目前还有一些缺口。苏师爷的意思,是想找一些商家入股,风险共担,您看可行否?”
“还有多大的缺口?”韩文问道。
“呃……还差50两。”戴奇道,“苏师爷的意思,是想拿出一成的红利来募人入股。”
韩文也是老江湖了,戴奇把话说到这个程度,他还能不知道对方的意思吗。他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想了想,才用毅然决然的口吻说道:“采煤之事,现在还没有眉目,让商贾之家去担这个风险,也不合适。这样吧,本县让内衙节省一些,挤出50两银子来,给你们救救急。至于这股份之事嘛,现在也不必提了,rì后如果开煤窑一事果能成功,把这些本钱还给本县,也就行了。”
“多谢韩大人。”苏昊和戴奇双双起身,向韩文行礼道谢。韩文说自己不要股份,只求能够收回本钱,这种话大家也就是随便听听而已。苏昊和戴奇让韩文出50两银子的目的,就是为了以后能够光明正大地以分红的名义给韩文送钱,这种官场的潜规则,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了。
074 秃山无草木者
摆平了知县韩文,戴奇接下来又分别去拜见了县丞、主簿和典史三人,也都以缺乏资金为名,向他们让出了一小部分股权。当然,根据各人官职大小的不同,股权的比例也是逐级递减的。至于说入股的资金,戴奇表示先存放在各人手里,rì后要用钱的时候再来讨要。
送出去两成的股份,换来的是县里各位官员对于苏氏科贸商行的全力支持。韩文表示,在煤矿的征地问题上将给予苏昊完全的支持;县丞王奇亲自把掌管快班的典吏叫来,指示他要全力配合苏昊、戴奇的工作,如果有不法之徒敢于在采煤之事上寻衅滋事,则要予以严厉的打击。
主簿王凤韶是分管工商事务的,他帮着戴奇办妥了开办商行的各项证照,使苏氏科贸商行从此具备了合法身份;典史王一学最为辛苦,他亲自陪着戴奇和苏小虎前往南昌,去布政使司的有关部门办理采煤所需要的窑照,登记纳税等事务。
在此还要稍微说一下,邓奎和郝彤暴打魏老虎的那个案子,莫名其妙地就被销案了。魏老虎没有到县衙去告状,快班的班头萧安似乎也忘了这件事,只是见了苏昊的态度明显热情了许多。至于当初是谁唆使魏老虎去找陆秀儿麻烦的,就成了一桩无头案,苏昊也懒得再去追究。
有关煤窑申办手续上的事情,戴奇驾轻就熟,苏昊自不必去插手。他带上了陈观鱼,以及几名衙役和书院的生员,坐船过赣江,来到了河西的宣风乡,去选择煤矿的矿址。
宣风乡在后世称为曲江镇,位于县城的东北方向,与县城隔赣江相望。这一区域处于九岭山余脉,地形为平缓的丘陵,最高处的仙姑岭海拔也仅有150米左右。
因为打井的缘故,苏昊曾经到过宣风乡,并对这里的地质条件进行过考察,确认此处具备成煤条件,应当是煤炭资源富集的地区。在打井的时候,苏昊主要是在人口稠密的地方活动,这一次,他反其道而行,专门选择那些人烟稀少的地方,因为越是这样的地方,越有可能是成煤地带。
出发之前,苏昊先大致地画了一张宣风乡的地理概图,在考察的过程中,他不断地对这张图进行增补,标出各处的地形地貌、植被分布等信息。未来如果要在此处采煤,一幅相对比较jīng确的地图是非常必要的。
众人在宣风乡进行拉网式排查,进展速度不算快。这一天,一行人来到一处名叫王家坡的丘陵地带,顺着低山丘陵间的谷地向前走。苏昊和马玉二人一边走一边观察着两旁的地貌,同时在图上做着标记,不时简单地交流几句。
走着走着,老道陈观鱼忽然手指前方,扭转头对苏昊说道:“师爷,你看前面这片山,倒像是出产煤炭之所。”
苏昊抬眼看了看前面的小山丘,然后诧异地看着陈观鱼,笑着说道:“不错啊,老陈,你居然也懂勘煤术?”
苏昊说这话是无心,但要细细琢磨,似乎也有贬低陈观鱼的意思。毕竟两个人初次交手是在勘井的时候,而陈观鱼以其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不过是一个神棍,根本不懂勘井。听到苏昊的评价,陈观鱼脸上微微一红,连忙说道:“哪里哪里,在师爷面前,小道岂敢班门弄斧。”
苏昊大摇其头:“老陈,你就别谦虚了,你刚才所言,还真有一些道理。我只是纳闷,你是如何看出这片山像是产煤之所的。对了,如果你拿那套八卦玄机来糊弄我,我可跟你没完。”
陈观鱼见苏昊不像是开玩笑,便认真地说道:“师爷说笑了,小道那点微末的道行,哪怕拿出来骗师爷你啊。我所以觉得眼前这片山像是产煤之所,主要是看这山上草木稀疏。小道学勘舆之术时,曾听师尊说起过,其下有煤,则其上草木不生。至于说是什么道理,小道可就说不上来了。”
苏昊点头道:“看来你的师尊也是有学问之人啊。《天工开物》中言:凡煤炭不生茂草盛木之乡……南方秃山无草木者,下即有煤。这些陈述,与你师尊的说法倒是无谋而合的。”
“那是那是,我师尊可是有道之士,只可惜小道学艺不jīng,给师尊丢脸了。”陈观鱼半是自夸半是自责地说道。
马玉是苏昊的忠实粉丝,对于苏昊所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要认真体会。听苏昊说起《天工开物》中的叙述,他忍不住插话道:“天工开物?这是什么奇书,小弟怎么从未听说过?”
“这么著名的书,你没听说过吗?”苏昊看看马玉,旋即反应过来,自己是以一个穿越者的身份来谈论天工开物这本神书的,而当下,写天工开物的那位仁兄,应当还在江西奉新的家里呆着,是否识字还是一个问题呢。
“这是小弟早年看过的一本书,也不知是何人所著,其中提到开物成务的道理,倒是颇有一些见地的。”苏昊掩饰地说道。所谓开物成务,是《易-系辞》中的一个说法,意思是通过破解万物的道理,并按这道理行事而得到成功,要说起来,这也算是中国古代对物理学的一种理解了。《天工开物》的书名,便是取了“巧夺天工”和“开物成务”这两个词搭配起来的。
“改之兄可有此书,可否借小弟一阅?”马玉追问道。
苏昊只好装出一副懊恼的样子,说道:“小弟也是在参加童子试的时候,在一位同年处偶然观得此书,当时不懂事,也没有借来抄录,只是记住了其中一些辞句而已。那位同年兄的名氏,我现在也想不起来了,似乎是奉新县的考生,姓宋。”
“奉新县,姓宋……”马玉飞快地拿出纸笔把这个名字记下来了,想着什么时候有机会再去打听打听。
既然认定前面这座小山上有煤,几个人便离开了大道,沿着不知什么人踩出来的小道向山上走去,想看看能不能幸运地发现山上的煤苗,也就是煤藏的露头。
这座山正如陈观鱼说的那样,植被稀疏,只有少许的松树和茶树,地上的野草也长得东一篷西一篷地,不成规模。众人走了一段,衙役许宗突然指着前方的地上喊了起来:“师爷,快看,真的有煤。”
居然这么巧,能发现露天的煤苗了?苏昊惊奇地想着。他顺着许宗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不远处有些黑乎乎的东西,其中还有一两块闪着光泽的小黑石块,这分明就是煤炭的样子。
众人走到那煤炭的跟前,不由得都笑了,原来这并不是煤藏的露头,而是不知什么人洒下的一小堆原煤而已。
“这么说,这山中已经有人在采煤了?”苏昊说道。
这周围土地贫瘠,人烟稀少,没看到有什么人家居住,小山坡上也不是烧石灰或者冶铁的场所,所以这些煤不可能是从外面运进来,倒更像是从山里往外运的。估计是运煤出山的人在这里不小心磕碰了一下,洒下了一些煤,被眼尖的许宗给看见了。
“是那个方向。”陈观鱼仔细辩认了一下地上模模糊糊的几道车辙印,然后指了一个方向。这车辙是农村最常见的独轮小车走过的印迹,可以猜想,采煤的人一定是用这种车把煤推到山外去销售的。
众人顺着车辙印迹,向着山里又走了一里来路,越过一个小山包,眼前出现一片低洼地。在洼地的zhōng yāng,歪歪斜斜地搭着十几个小窝棚,还有炊烟在袅枭升起。洼地的一角,堆了一座小小的煤堆,看上去能有个几千斤的样子。再往旁边去,苏昊看到了一个辘轱架,有两个工匠正在摇着辘轱把,从地下吊上来一筐一筐黑灿灿的煤。
“原来真的已经有人在此采煤了。”许宗沮丧地说道。
苏昊笑笑,说道:“无妨,既然他们也在采煤,那大家就是同行了,过去看看吧。”
照苏昊的想法,既然已经辛辛苦苦地来了,也没必要着急离开。他还是当年读书的时候,在文献上看过有关中国古代采煤技术的阐述,至于古人采煤的真实情况如何,他穿越过来之后,还真没见过。现在见到一个活样本了,岂有不上前去看看的道理。
众人从山坡上向着那片洼地走去,快要走到的时候,窝棚里的狗先发现了他们,开始狂吠起来。接着,工匠们也发现了他们的行迹,似乎有些慌乱。随着一阵sāo动,一个看起来像工头模样的人带着几个伙计从窝棚群中走了出来,迎向苏昊一行。
075 硐头
“各位差爷,小的喻复阳,是本煤硐的硐头,率本硐义夫,在这给各位差爷行礼了。”
工头模样的汉子走到苏昊等人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他带着的几个伙计站在他的身后,面无表情,脚下却隐隐有些扎上了马步的架式。看这意思,这个名叫喻复阳的家伙是做好了两手准备,万一苏昊他们是来找煤窑麻烦的,喻复阳就要带着工匠们显示一下武力了。
中国古代对于煤窑的称呼有很多种,诸如煤洞、煤磘、煤槽、煤窝、煤窿等,煤硐是一种比较书面的叫法。负责率众开掘煤硐的人叫做硐头,工人则称为义夫。如果是比较大的煤矿,还有攻主、井头、账房等各种角sè,这些也不必细说了。
苏昊一伙人的穿着打扮很是古怪,苏昊和马玉是一身生员装束,陈观鱼穿的是道袍,许宗穿着衙役的制服,其他人服饰也各有不同。这样一群人凑在一起,突然出现煤窑附近,这不能不让喻复阳心生jǐng惕。他这个煤窑是没有在县衙备案的,县衙的公差出现在此,在他看来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哦,喻硐头,在下苏昊,是县衙工房的师爷,今rì与兄弟们外出办差,偶然路过此处,看到此处正在采煤,故前来观摩一二。打搅之处,还请见谅。”苏昊向喻复阳拱了拱手,客气地说道。
“原来是苏师爷,失敬,失敬。”喻复阳敷衍地应道,同时用眼睛来回地看着苏昊和他的随从们,猜测着这伙人的动机。苏昊说自己是外出办差偶然路过,这话哄哄别人也就罢了,喻复阳可是绝对不会相信的。他这个煤窑所在的山窝窝,根本就不是什么交通要道,有什么差使需要办到这种鸟不下蛋的地方来呢。
但要说对方就是专门来找茬的,喻复阳觉得也不像。谁不知道开煤窑都有几分黑sè的背景,这个黑不仅仅是指煤炭的黑sè,还有黑-道的含义。苏昊一行如果是专门来查抄他们这个无照小煤窑的,那人手未免太少了一点,动起手来,官差可占不了上风。
琢磨不透苏昊等人的用意,喻复阳决定以静制动,先观察一下对方的举动再说。
“喻硐头,可否让我们过去观摩一下你们采煤的状况?”苏昊问道。
“这个恐怕就不必了吧。”喻复阳道,“采煤之所污秽不堪,小的岂敢有辱师爷和各位官差的尊足?这样吧,各位差爷远来也辛苦了,这山上也没法招待各位爷,我这就让人去取五两银子来,算是我请各位爷到镇上喝酒的酒资,各位看如何?”
喻复阳认定苏昊等人是想借机敲诈一下,他本来也是无照煤窑,遇到官差,只能是送点钱打点一下。以他的想法,五两银子的价码已经不算太低了,这些官差拿了银子,自然也就回去了。
谁知,苏昊对于喻复阳的贿赂之意毫不领情,他笑着说道:“喻硐头,银子什么的,就免了。你放心,我们不是来查矿税的,也不是来敲诈银子的。我只是对你们采煤的方法有些兴趣,想看看而已。”
“哪里哪里。”听到苏昊的这番婉拒,喻复阳感到有些意外,他略略迟疑了一下,便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既然苏师爷想看,那小的岂敢不从。各位差爷,这边请吧。”
喻复阳在前面带路,苏昊与他肩并着肩向前走,其余的人便紧紧地跟在他们的身后。苏昊一边走一边向喻复阳打听煤窑的井深、煤层的厚度、巷道的长度等等,弄得喻复阳更加奇怪了,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对采煤技术如此jīng通的官差。
“不知苏师爷从前是做什么的,莫非家人之中也有开煤硐的?”喻复阳好奇地问道。
苏昊笑了笑,说道:“人们常说,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我在大明从来没有见过煤窑,只不过是在书里看到一些说法,想向喻硐头求证一下而已。”
苏昊这话可绝对没有作假,他在大明的确没有看过一个煤窑,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在400年后的那个社会中也没有下过矿井。作为一个地质学家,苏昊下过的各种矿井不计其数,看过的矿山资料可谓汗牛充栋,简单地与喻复阳聊了几句之后,他对于这个煤窑的基本情况已经了然于心了。
“苏师爷果然是博闻强记,小的佩服之至。”喻复阳道。
“喻硐头,你这个煤硐,再挖个把月时间,就该关掉,重新找新的矿脉了吧?”苏昊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对喻复阳说道。
喻复阳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苏师爷真会说笑话,小的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条矿脉,如何会半途而废呢。”
苏昊道:“适才听你说,这个井,你们向东挖了40尺,向西挖了30尺,现在正在向南北两个方向挖。若非东西两侧已经挖到煤脉的边缘,你们如何会只挖三四十尺就停下来呢?你们现在向南北方向挖,我估计前景也不妙,再挖出十几尺,可能也到边缘了。”
“这……”喻复阳看向苏昊的眼神,开始变得复杂起来了。因为苏昊所说的情况,简直就像是亲自下井去看过一样。
这段煤脉,是喻复阳自己勘测出来的,一开始,他觉得地下的储量很丰富,便招了一群工人开始开采。谁知道,挖到煤层之后,向东、向西没有挖出去多远,煤层就已经薄到没有开采价值了。现在他带着人转向南北两边开挖,两边的巷道刚刚打了20来尺,煤层便由原来的三尺厚,下降到了两尺厚,如果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再挖十几尺,煤层就真的薄到毫无开采价值了。
“苏师爷看来对于采煤一道,也是行家里手啊。”喻复阳说道。
苏昊道:“实不相瞒,喻硐头,在下到这王家坡来,也是想开个硐挖煤的,只是不料被喻硐头抢先了。”
喻复阳此时已经把苏昊当成了自己的同行,而浑然忘记了苏昊是衙门里的人。他叹了口气说道:“唉,我倒宁可被你抢先了,这个煤硐,算是把我坑苦了。”
“喻硐头这是得了便宜卖乖吧?”跟在苏昊身后的许宗插话道,“这采煤是无本万利的买卖,你这个煤硐,想必也没办窑照,没向衙门交税吧?挖出多少煤都是你自己挣的,还说什么被坑了。”
许宗是个有江湖经验的人,他知道在丰城山间有许多私采的煤矿和其他矿,这些矿因为规模小,又藏在山里之中,轻易不会被官府发现,所以一般都是不办照、不交税的。遇到有官差前来查办的时候,这些矿的矿主只要拿出一些银子来,就可以堵住官差们的嘴。他看喻复阳这个煤窑藏在山洼里,便料想也是属于这种情况。
喻复阳没好气地说道:“谁说采煤是无本万利?你自己来试试就知道了。要开硐,我不要向山场主人交钱吗?我出了整整20两银子,才让这片山场的主人赵员外允许我在此采煤。
交了钱,我才能开硐,挖一口竖井,就是几十两白花花的银子扔进去,如果井下没有煤,这口井就算是废了。就算井下有煤,如果碰到现在这种事情,煤脉太小,我能收回本钱就算是感谢上天了。就这样,你让我交税,我哪有银子去交?”
“这么说,你不交税还有道理了?”苏昊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
“师爷,我不是这个意思。”喻复阳这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了,哪有当着衙门人的面说自己不交税的,他支吾着说道:“师爷,你不知道,我们采煤,就算赌钱一样。这一把下去,如果赌中了一条大煤脉,就发财了,挣个几百、上千两银子的时候都有。万一要是没赌中,那前面花的这些银子,就全打了水漂。”
“这勘煤不准,实在是太坑爹了。”苏昊笑着说道。
“是啊是啊,是太坑……这个爹了。”喻复阳接受了苏昊的俏皮话,也跟着说道。
“喻硐头,你有没有想过换一个办法啊?”苏昊问道。
喻复阳问道:“换什么办法?”
苏昊道:“如果我请你来帮着采煤,租山场的钱、打井的钱、雇义夫的钱,都由我出,不管能不能挖出煤,都给你一份钱,这样的事,你干不干?”苏昊问道。
喻复阳毫不犹豫地答道:“干,只要给的钱足够,孙子才愿意自己掏钱去打井呢。”
“怎么说话的你!”没等苏昊反应过来,许宗先暴跳起来。
好嘛,苏昊说自己掏钱请喻复阳去挖煤,喻复阳说孙子才愿意自己掏钱打井,这不是拐着弯把苏昊给骂了吗?如今的苏昊,在工房的衙役之中已经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了,听到喻复阳骂苏昊,许宗岂能不恼火。
“呃……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喻复阳连忙向苏昊鞠躬赔罪,他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076 地师的传说
喻复阳其实也就是一个采煤工匠出身,他比其他人强的地方,在于比较善于学习,所以在当义夫的过程中,逐渐学会了勘看煤脉,以及打井采煤的全套工序。由于觉得当工匠挣的钱太少,所以便凑了点钱,拉了一帮人出来单干,他自己当硐头,这样既可以拿到一份挖煤的工钱,还可以获得煤窑的利润。
这样干了五六年,喻复阳也小挣了一些钱,但其中的苦处也是无以言状的。纯粹当工匠的时候,他只管出力做事就可以。当了硐头,就要协调山场主、官府、买家、义夫等各方的关系,这都是要费时、费神而且费钱的。他采过的几个煤窑,都不曾办理窑照,但来来往往用于打点差役的支出一点也不少。
遇到煤脉比较好的情况,他的付出还是值得的,一个煤窑能够给他挣来几百两的银子。但如果遇到看走了眼,一口井打下去不见半点煤星,起码几十两银子就付之东流了。采煤是高风险的工作,如果井下发生了事故,造成工人的死伤,作为硐主的他,还要负责赔偿,这往往也是一笔很大的支出。
喻复阳有时候也想过,如果能够有人愿意出资来聘他去打井,帮他摆平各种关系、承担打井失误的风险,那么他宁可放弃自己开硐,而去替别人做事。
这就有点像后世的一些白领,当员工的时候,总想着自己出去创业当老板;等当了几年老板,就知道其实替别人打工也不坏,最起码能够旱涝保收,不必天天睁开眼就要想着从哪弄点钱回来养活全公司的人。
正因为喻复阳曾经想过这样的问题,所以苏昊一发问,他便立即做出了答复,弄得苏昊都有些意外了。
“喻硐头,你真的愿意扔掉自己的煤硐,去替别人采煤?”苏昊没有在意喻复阳的失言,只是平静地问道。
喻复阳脑子转了几圈,谨慎地回答道:“苏师爷,你适才所言,可是真的?”
苏昊耸耸肩膀,道:“我吃饱没事跑到这荒山里来,就是为了跟你逗乐子的?”
喻复阳道:“如果苏师爷所言为真,那小的愿意替师爷做事,只要师爷能给小的一份合适的工食银就行。”
苏昊问道:“如果要请你当硐头采煤,一年要多少工食银?”
喻复阳道:“回师爷,采煤这行,有自己的行规。如果是单纯当硐头,只管勘煤,再带领义夫打井采煤,一年是100两的工食银,另外再加上煤窑红利的分润,一般是三十抽一的规矩。”
工食银就是工资了,照喻复阳的说法,他的要求是一年100两银子的工资,再加上大约3.3%左右分红。像喻复阳自己开的煤窑,正常情况下一年的红利也就是三四百两银子,按三十抽一,只能拿到10两左右,额度并不大。这笔抽头的钱,用后世的术语来说,就是绩效工资,是为了提高硐头的工作积极xìng而设置的。
苏昊这些天也了解了一下明朝的工资标准,一般稍微有点技术的工匠,一个月的工钱是1.5两银子,一年是18两。喻复阳的角sè属于工头,身兼技术和执行二职,工钱拿到普通工匠的5倍,倒也不算离谱。
苏昊所长,仅仅是勘测煤矿而已,具体到煤井如何开掘,尤其是如何利用明代的技术来进行开掘,他就不太懂了,这些事必须是找专业人员来做才行。这趟出来之前,他就有这样的打算,准备招募一些小煤窑的工头和工人为己所用,喻复阳不过是他看中的第一个目标而已。
“你开的这个价钱,倒也算合乎情理。不过,我还是得先看看你的手艺再说。”苏昊答道。
听到苏昊说对自己的技术还不信任,喻复阳可有些急了。他拍着胸脯说道:“苏师爷,我不知道你见过多少打井的匠人,要说在咱们丰城县,手艺比我更好的,我不敢说没有,最多一个巴掌就能够数得过来。你如果不信,可以去看看我们正在采的这口井。”
苏昊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
“那我们就走吧,就在前面不远处。”喻复阳说道。
一行人在喻复阳的带领下,来到了正在开采的那口煤窑跟前。这些人,包括苏昊和陈观鱼在内,都没有如此近距离地看过明朝的煤窑,所以有些奥妙之处,还需要喻复阳给他们讲解。
明代的煤窑,大致分为竖井和横井两种。竖井是在煤藏的上方向下垂直打一口深井,一直通到煤层。横井则是针对煤层埋藏较浅的情况,从山边打一条水平或者略向下方倾斜的巷道,一直通到煤层。
无论是竖井还是横井,在挖到煤层之后,就要转向水平方向,顺着煤层的分布开始挖掘。为了避免大面积的采空,挖煤是沿着一条一条的巷道进行的,每个采掘工作面称为膛、茬口、窝、尖、掌子面等等。当年的采矿技术,已经能够挖掘近100米深的矿井,水平延伸的巷道最长可达一两里。
喻复阳拥有的这座煤窑,采取的就是竖井挖掘的技术,井深60米,井口直径2米多,架着一座硕大的辘轱,用于从井下往上提取挖出来的煤炭,以及工人的出入。在洞口,众人还看到了七八根粗大的毛竹,下端伸入井内。探头看去,依稀可见毛竹的末梢又连着其他的毛竹,一根续一根,一直通到黑漆漆的井底。
“这些毛竹是做什么用的?”马玉首先发问了,这个充满好奇心的秀才,对于一切未知的东西都十分有兴趣。
喻复阳非常严肃地答道:“这些毛竹是用来清除井下的秽气的,这些秽气可伤人,若不排出,工匠下井会有生命之忧。”
苏昊当然知道喻复阳说的秽气,其实就是井下的瓦斯气。这些毛竹都是打通了竹节的,像是管道一样,伸入井下,可以把瓦斯气排出来。不过,这种排气的方法效率有多高,就另当别论了。想来,这口井应当属于低瓦斯井,否则仅仅靠几根毛竹管道来排瓦斯,是远远不够用的。
“我下井去看看。”苏昊对喻复阳说道。
喻复阳连忙阻拦:“苏师爷不可,这井下可不比寻常地方,没有下惯井的人,可万万不敢随意下去。”
苏昊笑道:“老喻,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我在井下呆过的时间可能没你长,但要论下过的井,我比你多10倍也不止了。上个月我受知县大人之命,在全县打井抗旱。像这样的井,下过岂止百个?”
“打井抗旱?”喻复阳脑子里一亮,“你可是被百姓称为地师的那位县衙年轻师爷?”
“地师……”苏昊又汗了一个,“这都是谁给起的绰号啊。”
喻复阳倒是一下子回忆起来了:“对对,我想起来了,我们村子里的人说过,那位地师老爷就是姓苏,岁数也和你相仿,应该就是你。大家都说,你勘井百发百中,比最好的风水先生还要强出百倍。我家那个村子,全靠了你指点打出来的两口井,才保住了今年的收成。你不知道,好多人家都摆了你的牌位,把你当成万家生佛,给你烧香磕头呢。”
“不会吧,我还活着就给我摆牌位了。”苏昊笑道,“其实我也就是瞎蒙,恰好打出了几口好井,哪里当得起地师的称号。”
喻复阳道:“如果是打了一口好井,那倒有可能是瞎蒙出来的。可是大家都知道,你苏师爷打了上百口井,每口都是好井,那就是只有地师才能办到的了。”
苏昊纠正道:“这可不能乱编,我勘的井位,也有两成是错的,哪有百发百中之说。”
“勘井能够八成有水,这还了得?”喻复阳道,“像我们找煤师勘煤,能够有五成看准的,就已经是非常好的大师了。像这样好的煤师,勘一口煤硐的香火钱,起码要20两。”
“这么值钱?”这回轮到苏昊吃惊了,他开玩笑道:“早知如此,我还开什么煤窑,我专门去替别人勘煤好了。我如果去勘煤,多的不敢说,起码七八成的成算还是有的。”
“肯定有,肯定有。”喻复阳连声说道。他虽然是个采煤工匠,但家里也是在农村的。苏昊勘井的事情,在丰城县的各个乡村已经被传成了一段神话故事,有说他是文曲星下凡的,有说他是龙虎山第几代天师传人的,还有说他长了一双火眼金睛,能够看穿土地的。喻复阳自己学过一些勘煤的技巧,知道勘探的难度,所以对苏昊的勘探技能更是崇拜得五体投地。如今见到了活的苏昊,又听他说自己不但会勘水,还能勘煤,喻复阳自然是笃信不疑的。
“怎么样,现在你不拦着我下井了吧?”苏昊问道。
“不敢,不敢。小的这就陪师爷下井去。”喻复阳说道。
077 成煤环境
苏昊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打了几口水井,就创下了如此大的名声,以至于让喻复阳立马就改变了对他的态度,由原来多少带有几分桀骜,变成五体投地的样子。
喻复阳对苏昊如此服气,原因有二。其一是苏昊打井,救了万千农家之急;其二则是苏昊勘井jīng准,让人觉得如有神助。古人的科学意识不强,对于这种超出凡人的能力,往往会归因于神鬼之说。在包括喻复阳在内的许多人心目中,苏昊是一个能够破解天机的人,身上是带着闪闪发亮的光环的。
小工拉过下井用的大筐,让喻复阳和苏昊两个人坐进去,然后慢慢地往井下放。这个筐比苏昊当初与韩倩合坐过的那个筐又要大出了几分,因为矿井与水井不同,矿工和采煤工具都要通过这个井口出入,因此井口的口径便比水井要大得多了。
喻复阳手里举着一个火把,给苏昊照明。看到喻复阳带的是明火,苏昊觉得有些诧异,后世的煤矿可是严禁明火的,井下的电器都是专门设计的,不能有任何接触不良而引发火星的情况。不过,苏昊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在明代,没有使用电池的矿灯,井下的照明只能使用明火。此时的矿井一般都不太深,巷道也不长,只要注意通风,使井下产生瓦斯不富集于一处,倒也不会有瓦斯爆炸之忧。
与当初勘井的时候一样,苏昊让地面上负责摇辘轱的小工慢慢地放绳索,他自己则借着火光细细地观察着井壁,分析井下的地质状况。
在别人看来,这井壁上不外乎是一层一层的石头和泥土,而在苏昊的眼里,这就是活生生的地层演进记录。从岩层的结构上,苏昊可以看出,喻复阳开采的这个煤窑,处于二叠纪上统龙潭组王潘里段,其成煤环境属于海退障壁岛沉积体系中的泻湖、滨海平原聚煤亚环境,其特点是泥炭泥泽成煤环境不稳定,煤层层数多,各层的厚度差异显著。
喻复阳目前正在采的,应该是处于最上面的一个煤层,其发育不够充分,或者说,这只是整个煤藏的一点表皮而已。如果他有足够的地质知识,那么就会甩开这一层,再往下挖。只要再挖下去10米左右,就有可能碰到发育良好的厚煤层。这样的煤层厚度可达2米以上,而且分布范围更为广阔,足以支撑年产100万斤以上的产量。
苏昊在自己心里默默地分析着地质构造,但他不会傻呵呵地把这个分析结果告诉喻复阳。事实上,喻复阳选择的这个地区是非常不错的,只是他非常不幸地碰到了一个薄煤层,然后就在这里停下来了。如果苏昊不去点破这层窗户纸,那么喻复阳在采完这个薄煤层的煤炭之后,就会把井填完,然后怅然而归。
喻复阳坐在大筐里,看着苏昊一点一点地观察井壁,心里充满了崇拜的感觉。他虽然学过一些勘煤的技巧,但主要是从地面上去进行观察,对于地下的构造与成煤环境有什么关系,他是一无所知的。看苏昊的样子,对于那些不同颜sè的岩层代表着什么,显然都是了如指掌,这份能耐,是喻复阳骑着快马都赶不上的。
“师爷,你看到了什么?”喻复阳忍不住问道。
苏昊笑了笑,说道:“喻硐头,你选的这个位置很不错啊。”
喻复阳道:“师爷,你就别笑话我了,我一开始以为地下有大煤脉,结果打井下来一看,不过是两三尺厚的一个小煤脉,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
苏昊也不多解释,只是嘿嘿笑着。他已经决定了,要把这个煤硐从喻复阳手里买下来,等到交割之后,他再吩咐喻复阳丢掉目前正在挖掘的这个煤层,继续向下挖掘。等喻复阳看到下面的大煤层时,恐怕肠子就真的会悔青了。
绳索终于放到了尽头,二人下到了井底。苏昊走出大筐,抬眼看去,只见井下已经挖出了几条水平的巷道,由于煤层较薄,所以巷道的高度也有限,只有四五尺的样子,工人只有猫着腰才能进去。巷道里隐隐有豆大的火光在闪烁着,照着正在用铁镐奋力凿击煤壁的工人的身影。
喻复阳也走了过来,向苏昊解释道:“在这些巷道里,不能点大火,怕把煤引燃了。就是稍微有点光,能够照着掌子面就行了。”
正说着,有一条巷道开始向外出煤了,工人弯着腰,四肢着地,肩上拉着一根绳索,艰难向外爬出来。在绳索后面系着一个硕大的篓子,里面装满了煤炭。
那工人爬到苏昊和喻复阳的面前,站起身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对喻复阳问道:“硐头,怎么,客人都下到窑里来了,是来看煤的成sè吗?”
显然,他是把苏昊当成了前来买煤的客商,喻复阳连忙摇头道:“老周,可别乱说,这位是县衙里的苏师爷。”
“县衙的师爷?”老周诧异道,“师爷怎么到咱们窑里来了?”
“呵呵,我就是一个专门挖煤的师爷,所以就下井来了。”苏昊笑着说道,“周师傅,我打听一下,你刚才挖的巷道里,煤层还有多厚?”
老周不知苏昊是敌是友,不敢直言,他向喻复阳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喻复阳道:“没事,老周,你就实话实说好了。”
老周这才说道:“情况不好,刚刚挖进去不到三尺,煤层又薄了两分,现在也就剩下两尺四分了。再挖下去,我担心就没煤可挖了。”
喻复阳叹了口气,对苏昊道:“师爷,你看,这口井就这样了。如果不是还想挣回点本钱,我现在就想把井填了。弟兄们辛苦一天,一个人还挖不出300斤煤,真是没法干了。”
苏昊微笑着说道:“喻硐头先不要急,让师傅们先继续挖煤,咱们到上面去说话。”
喻复阳点头称唯,他在井下对工人们交代了几句,便与苏昊一起,坐入大筐又回到了地面上。随后,他把苏昊一行带到了自己住的小窝棚外,拿了几个马扎让众人坐下,还喊来一个做饭的女人,让她给众人倒茶、拿点心。
苏昊接过做饭女人递上来的茶,喝了一口,然后对喻复阳说道:“老喻,我刚才在井下看过了,喻硐头的手艺的确不凡。这口竖井打得很齐整,井下的各种布置也井井有条,可以看出是行家里手所为。能够雇到像喻硐头这样好手艺的人,一年100两的工食银,我还算是拣了点便宜呢。”
“师爷谬赞了,小的只是挖煤的时间长,手熟而已。”喻复阳谦虚地说道。这就是互相给面子的事情了,苏昊夸他的技术好,他必须得客气几句,这样大家才好继续往下说。
苏昊道:“我的意思也向你说明一下,我想买下你这个窑,再聘你继续担任硐头。你的这些义夫如果愿意留下,我也全部接收,工钱在你以往给他们的数之上,再加两成,你看如何?”
“那我就替兄弟们谢谢苏师爷了。”喻复阳道,“不知师爷愿意出多少银子买下我这个窑呢?”
苏昊笑道:“窑是你的,总得你先开价吧?哪有我先出价的道理?”
喻复阳嘿嘿地笑了两声,道:“那小的就冒犯了,为了开这口窑,我专门请了煤师来勘看,花了不少银子。为了租这个山场,我还给山场主赵员外交了20两。另外,前期打井、买材料,所费也不在小数。这些加加拢,差不多是300来两了,我想要个整价,要不师爷给小的200两,你看如何?”
碰到这种讲价钱的场合,陈观鱼不用苏昊招呼就主动地开腔了,他说道:“喻硐头,你这就不地道了。你请的煤师是个样子货,勘出来的煤脉不行,这钱算是你出的冤枉钱,如何能让我家师爷来付?至于说打井、买材料,我想你拢共花了不到100两吧?
还有,你也采了好几个月的煤,赚了些钱,这些钱也得刨掉。再则,我们师爷也说了,你这个井根本挖不了多久就得挖空了,你觉得剩下这点煤,能值200两吗?”
喻复阳对于陈观鱼的反驳并不觉得意外,他本来也是漫天要价,等着苏昊坐地还钱的。听到陈观鱼这样说,他呵呵笑道:“呵呵,小的本来也没打算开价,是苏师爷让小的说,小的就随便乱说一个价钱了。陈道长说的,也有道理,不知苏师爷愿意出多少钱来买小的这个窑呢?”
苏昊没有回答喻复阳的话,而是摊开一张地图,对喻复阳说道:“喻硐头,你刚才说,为了开这个煤窑,你给山场主赵员外付了20两,不知道你这20两是管多大的地方,能采几年?”
078 准备工作
喻复阳看了看地图,只见上面画着一些大大小小的圆圈,还有一些道路、河流之类的标记。他不知道这些圆圈代表什么,但从道路和河流的走向上,可以找到自己所在的位置。他在图上用手指划了个小圈,说道:
“我和赵员外也没有说得太清楚,大致就是这一小块地方了。其实我们采煤在地面上占的地盘不大,只是堆煤炭会污损地面,所以要向山场主交一些钱。至于时间嘛,也没说死,一口窑一般也就是挖上一年时间,这笔银子就算是买断的。”
苏昊道:“这么说,租山场的价钱也不算贵啊。”
喻复阳道:“这些山场本来也是荒着的,这周围都是红土,种不了庄稼。山上要种也只能种点油茶,一年下来,收的油茶籽连给短工发工钱都不够。我给赵员外交20两银子,这对他来说,就是白拣的了。”
苏昊又问道:“赵员外家的山场,有多大,你能在这图上给我指出来吗?”
喻复阳作为一个采煤工匠,也是经常要看地图的,所以对苏昊的这份地图并不陌生。他用手在图上指了几个点,说道:“赵员外是宣风乡的一个大财主,祖上留下的山场很大。从这到这,方圆十几里,都是他家的产业。不过,有用的田土只有最西边这一块,大概是2000来亩,都佃给别人去种了。剩下这一大片,都是荒山荒地,也就是能够长点薪柴而已。”
“好。”苏昊道,“喻硐头,你这个窑,我可以出200两把它买下。你让你的兄弟们先继续开采,能挖出多少煤就算多少,我会按天给他们结算工钱。另外,我需要把这一片的山场全部租下来,准备开五个煤窑,你能不能帮我招到足够多的义夫?”
“开五个煤窑!”喻复阳瞪大了眼睛,“苏师爷,你相信这一片山场能找到五处以上的矿脉吗?”
“岂止是五处。”苏昊笑道,“我们脚底下都是煤,只是你有耐心往下挖,从任何一个地方挖200丈深,肯定有煤,而且都是好煤,关键只是你能不能挖这么深而已。”
依苏昊的知识,在江南这一带,其实拥有不少于三个成煤地层。喻复阳现在挖掘的是最上面的一个地层,即王潘里段,编号为C煤组,而喻复阳也仅仅是挖到C煤组最上面的一层而已。在王潘里段的近20个煤层以下,还有称为B煤组的老山段,以及称为A煤组的官山段,深度估计要达到海拔负800米以下。这样深的煤层,在当时的条件下肯定是无法开采的。
这两天,苏昊带着人绕着这片山场已经转了一大圈,把基本的岩层走向都看了个大概,苏昊能够推测出,在这片山场中至少能够找出10个以上煤层埋藏较浅的地段,从这些地段打竖井下去,大约在100米深度之内,就能够发现有开采价值的煤层了。100米的井深,以当年的技术还是能够达到的。
“苏师爷说笑了,200丈深,这已经非人力所及了。就算真的有煤,小的也没办法挖出来。”喻复阳说道。
苏昊道:“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挖200丈的深井的。在这片山场里,我肯定能找到埋藏不超过30丈的煤脉,而且煤层的厚度不会少于6尺,你就只管帮我找到人来挖掘就是了。”
喻复阳见苏昊一脸自信的样子,不由得也相信了几分。他说道:“苏师爷大才,小的望尘莫及。不过,苏师爷,你要租下这整片山场,花费只怕不是一个小数。”
“你估计要花多少钱?”苏昊问道。
喻复阳摇摇头道:“我算不出来,以我的猜想,怎么也得在500两以上吧。”
“嗯,500两倒的确不是一个小数,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让这位赵员外把山场免费租给我们吧。”苏昊说道。
“师爷的意思是说……”喻复阳拖了个长腔,脸上现出一些不赞成的神sè。
苏昊愣了一下,旋即理解了喻复阳的意思。喻复阳显然是以为苏昊想利用县衙的权力,强行从赵员外那里无偿征用山场。作为一个普通百姓,喻复阳对于这种行为是心存厌恶的,只是不便直接说出来而已。
苏昊笑道:“喻硐头,你过虑了,我不是想仗势欺人,从赵员外手里抢夺山场。”
喻复阳有些尴尬地说道:“哪里哪里,我知道苏师爷不是这种人,否则也不会出钱买小的的煤窑了。我是说,这赵员外家里,也有人在外做官的,如果说得不好,只怕引起一些纠葛,误了师爷的前程。”
“你这不还是说我想仗势欺人吗?”苏昊道,“我肯定会找一个对我们双方都有利的方案,让赵员外心甘情愿地把山场租给我,甚至是哭着喊着要把山场租给我呢。”
“那是何故啊?”喻复阳有点弄不明白了,不知道苏昊有什么高招。
苏昊却懒得去和喻复阳多说了,他吩咐道:“老喻,咱们的事情,就这样说定了,回头让陈道长拟一个合同,我们双方画上押,就算正式开始合作了。你负责给我招义夫,我负责去解决山场的问题,再勘定煤脉,后面的事情,就全托付你了。”
“小的遵命。”喻复阳答道,既然双方已经谈定的价钱,而且这价钱也是令他满意的,他就已经把自己定位于苏昊的雇工这个位置上了,对于自己的雇主,肯定是要非常顺从的。
“除了招人之外,还有几件事也得你去安排。”苏昊道。
“请师爷吩咐。”喻复阳道。
苏昊道:“这第一件事,是要把义夫们住的窝棚好好改造一下,要照着干净、舒服的样子去做。另外,要多雇几个老妈子,帮着义夫们洗衣服、做饭,让他们采煤回来之后,能够干干净净,吃上一顿热乎乎的好饭菜。”
“多谢师爷。”喻复阳站起身向苏昊鞠了个躬。他没有想到苏昊交代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要改善矿工的待遇,要知道,这些费用都是要从苏昊的利润里扣出来的。他自己也是矿工出身,听到雇主如此关心矿工的生活,他由衷地产生出感激之情。
“你坐下吧。”苏昊摆摆手,让喻复阳坐下,然后接着说道:“第二件事,是要去做几个新的风管,替换掉你那些大毛竹管子。风管可以用篾席卷成,直径一尺五寸,外涂黄泥,以防漏气。在风管的头上,装一个风轮,以脚踏带动,用以向外抽风。”
苏昊一边说着,一边用炭条在纸上给喻复阳画示意图。他说的风轮,其实就像是后世的抽油烟机那种叶轮,用脚踏板作为动力,以皮带传动,可以实现井下的主动通风。他要开采的煤窑规模更大,没有良好的通风装置是不行的。
喻复阳满心钦佩地看着苏昊画的图,啧啧连声:“苏师爷果然是天纵奇才,竟能想出以篾席卷筒用作风筒的法子,我这一把年龄,真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苏昊笑而不答,其实这种方法并不是他的发明,在时下北方的一些煤窑,就是这样制作风筒的,只是这个方法还没有传到南方来而已。苏昊也是在后世学习中国矿业史这门课的时候,偶然听说了这样的方法。
“第三件事,是要制作一些井下运煤的小车。我刚才看你们的工人用绳索拉煤篓,十分辛苦。如果能够用带轮子的小车装煤,再在巷道里铺上木板作为道路,就可以省下许多力气了。”苏昊接着说道。
这个道理喻复阳也是懂的,他连忙点头记下。苏昊接着又说了几项要办的事情,都是有利于优化采煤流程的,喻复阳一一记在心里。最后,苏昊把头转向许宗,对他说道:“老许,有关制作这些器材,还有招募义夫的事情,就由你辅佐喻硐头来做吧。喻硐头为正,你为副。要用到银子的地方,你尽管找陈道长要。涉及到井下安全的问题,不要怕花银子,人命比什么都贵重,知道吗?”
“属下明白。”许宗答应道。
喻复阳闻听苏昊这样安排,连忙说道:“小的岂敢位居许差爷之前,还是以许差爷为正,小的为副,有什么事情,许差爷吩咐小的去办就好了。”
苏昊道:“这件事就不必争了,采煤的事情,许宗不懂,所以只能给你做副手。大家都是为了做事,名份上的先后,不必挂怀。”
“那小的就僭越了。”喻复阳只好诚惶诚恐地接受了苏昊的安排,又转过头向许宗说了无数遍客气话。许宗知道,虽然苏昊让自己当喻复阳的副手,但却是负责管钱袋子的,实权在握,自然不会计较这些名份。
交代完了这些与采煤相关的准备工作,苏昊又向喻复阳打听了一下赵员外家的所在位置,然后便带上陈观鱼和马玉,前去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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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契约和合同的说法,在明代都已经有了,不要奇怪。
079 赵员外
据喻复阳的介绍,赵员外名叫赵洛,原本是宣风乡数一数二的大户,祖上是做大官的,后来的那些叔公、叔父、堂兄弟、侄子之类,也都有当官的,只不过是一代不如一代,官越做越小。
这个赵洛好风雅,不擅持家,他给自己起了一个号,叫作枫岭居士,有时候也自称为枫岭子,喜欢让别人喊他枫岭先生。他读过几年书,不过无心科举,所以拿了一个秀才功名之后,就不再追求上进了。他自诩自己是化外之人,没事喜欢出去游历,结交一些五湖四海的酸文人。这些文人看中赵洛的赌钱,无处打秋风的时候,便会跑到他这里来,胡吃海喝一段时间,补补肠胃里的油水,然后再拿着点赵洛送的银子,飘然而去。
由于成天当冤大头,加上自己无心理财,所以祖上留给他的近百顷好田陆续都流失出去了,到现在只剩下20来顷,也就是2000多亩的样子。倒是这片占地几十平方公里的山场没人看得上,还留在他的手里。
明代的田租,一亩大致在1石米左右,赵洛家里有2000来亩地,一年能够收入2000多石米,合1000来两银子。再加上在县城还有一些小产业,那片荒山也有少许产出,加加拢,一年也就是不到1500两的收入。赵洛要想附庸风雅、结交奇人异士,就只能打肿脸充胖子,靠不断地卖地来弥补亏空。
前些年,赵洛家的土地多,一次卖掉10亩、20亩的,没什么感觉。等到他终于回过味来的时候,百顷良田已经卖掉了近八成,再卖下去,就要破产了。在外地做官的一个叔父回来省亲时,发现这一情况,把赵洛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勒令他再不能动一分祖产。赵洛颇为自惭,于是再也不敢出门去参加什么文会,而是成天猫在家里读点闲书。那些外地的“文友”前来拜访时,赵洛接待他们的标准也大大地缩水了。
这些就是喻复阳向苏昊介绍的赵洛的情况,苏昊听罢,觉得好生有趣。古往今来,社会上都不乏这样的富二代,难得的是此人xìng格温良,憨态可掬,虽然有钱有势,却不欺压乡里,也算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富二代了。
苏昊按着喻复阳指点的位置,带着陈观鱼和马玉二人,找到了赵洛的家,这是位于宣风乡曲江镇外不远的一处宅子。不愧是百年世家,赵洛家的宅子占地足有十几亩,外面围着一人来高的围墙。由于年代久远,围墙上长满了青苔,倒是显得颇有一些古风。围墙里绿树成荫,隐约可见带着高高挑檐的楼堂,让人对院子里的富丽堂皇产生无限的遐想。
一行人来到赵宅的正门,陈观鱼走上前去,向门子说明了苏昊的身份和来意,门子倒挺客气,向众人施个礼,让他们稍等片刻,然后便飞跑着进去通报去了,连陈观鱼拿出来的几文钱红包都没有接。
少顷,随着一阵哈哈的笑声,此间的主人赵洛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出现了。他是一个40来岁的中年人,身材显得有些富态,身穿绸袍,手里还攥着一把不知什么折扇,一见到苏昊等人,便拱手行礼,称道:
“这位仁兄便是县衙的苏师爷吗?赵某久仰多时了。前rì听人说起苏师爷在全县勘井,百发百中,如有神助,救我万千百姓于水火。赵某一直想寻机会向苏师爷讨教一二,今rì蒙苏师爷不弃,光临寒舍,实在是寒舍蓬荜生辉啊。”
苏昊见赵洛说得如此客气,也连忙回礼,说了一通如何景仰赵洛之风雅的客套话,随后又把陈观鱼和马玉也介绍给了赵洛。赵洛听说马玉是去年县试中的案首,自不免又大惊小怪地恭维了一通。这一番互相吹捧,就花掉了近一刻钟的光景。
好不容易,众人终于在赵洛的引导下,来到了赵家的客厅,分宾主落座。早有丫环送上了茶点,赵洛又自豪地向苏昊介绍说此茶乃某某名茶,此点心乃某某名点心,苏昊等人自然又奉承了赵洛一番,这也不必细说了。
寒暄过后,赵洛言归正传,他向苏昊问道:“适才听门子通报,说苏师爷此行,是想借用在下的山场,不知详情如何?”
苏昊道:“枫岭先生,晚生现任县衙工房的师爷,看到本县百姓困于薪柴不足,生计艰难,所以向县尊大人提出,要在本县开煤窑采煤,以济百姓。这几rì,我与陈道长、马兄一起,勘测宣风乡的一些地方,发现枫岭先生所有的这片山场中有煤脉,所以想租借这片山场开窑,不知枫岭先生可应允否?”
赵洛道:“祖上留下的这片山场,草木不兴,一直都有人说地下有煤脉。前些rì子,有个姓喻的硐头带了些人,在这山里开了个煤窑,听说收益不太好。苏师爷想在此采煤,不知可有几分成算?”
苏昊道:“我们就是刚从喻硐头那里过来的,关于这片山场里的煤脉,晚生已经有所了解,现在就是要看枫岭先生是否应允了。”
赵洛点点头道:“既然苏师爷已经看好了,那倒也无妨,不知苏师爷打算在什么地方开窑。”
苏昊把先前给喻复阳看过的地图又拿出来,摊开给赵洛看,说道:“我想租借枫岭先生的这片山场,你看如何。”
赵洛看着地图上一圈一圈的线,认不出那是等高线,还以为是苏昊勘测风水的什么记号。当时能够在地下找到煤脉的人,被称为煤师,在平常人眼里,他们和风水师的xìng质是一样的,都是三分技术七分神秘,在图上画一些记号也是难免。
赵洛在图上找到了一些方位,确定了苏昊所指的区域对应于什么位置,不由得皱着眉头说道:“苏师爷要租借的地面,未免太大了一些,这方圆也有五里上下了。”
苏昊道:“这几处都有煤脉,我想建一个矿区,可能前后要开几十个井,所以还是提前把山场租下为好。”
赵洛道:“也罢,反正这些山场也是荒着的,苏师爷既然是做为民造福的事情,赵某自当鼎力相助。”
苏昊问道:“租这些山场,不知枫岭先生想要多少的租钱?”
赵洛张嘴就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扭头向站在一旁侍候的丫环吩咐了一声道:“你去请祝先生来,就说我有事要请教于他。”
丫环应声而去,赵洛回过头,不好意思地对苏昊说道:“苏师爷,照理说,这些山场本来也是荒山,苏师爷要用,尽管用就是,何必谈此黄白之物,污了大家的耳朵。无奈,前些rì子赵某的叔父回乡省亲,痛斥赵某不擅持家,把祖上留下的基业都败光了,所以严令赵某在关系钱财的事情上,一定要让管家来把握。
适才我让下人去请的祝先生,名叫祝熙,是先父在的时候就聘的管家,这租金一事,还是让他和师爷商量为好。”
“嗯嗯,这也是应该的。”苏昊答道,“我等在此开矿,哪有不向山场主交钱的道理?只是如果这位祝管家开出的价码太高,恐怕晚生就负担不起了。”
“不会的,不会的。”赵洛连声说道,“祝先生也是跟随先父多年的老人了,他为人还是非常公道的。”
两人正说着,丫环领着一个糟老头子进来了。苏昊等人连忙起身招呼,那糟老头向众人抱拳施礼道:“老朽祝熙,向各位有礼了。”
大家互相行过礼,祝熙找了一个位子坐下,然后向赵洛问道:“东家,唤老朽过来,不知有何事吩咐?”
赵洛把苏昊要租借山场采煤的事情,向祝熙说了一遍。祝熙又要过苏昊的地图,瞪着老花眼认认真真地看了半天,然后摇摇头道:“东家,此事不妥啊。”
“怎么不妥了?”赵洛有些意外,问道。
祝熙道:“这采煤之事,关乎地气。老东家留下的这片山场,虽说是荒了一点,但却是咱们赵家的风水所在。赵家能够富甲一方、人丁兴旺,全仰仗于这地气的滋养。若是采煤泄了地气,赵家的气运只怕要受损啊。”
“祝先生,这风水之说,好像不是你这样解释的吧……”陈观鱼在一旁急眼了,作为一个奖深的风水师,他能够听出来,这个姓祝的是在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苏昊抬抬手,拦住了陈观鱼,转而笑吟吟地对祝熙说道:“祝先生,听您这个意思,这片山场是不能租给我们了?”
祝熙抬起头,用浑浊的眼光看看苏昊,缓缓地说道:“适才听我家东家说,苏师爷采煤是受县尊之命,是行造福百姓之举,我们赵家若是不肯租借山场,恐有些不合情理。”
“这么说,可以租?”苏昊依然笑呵呵地问道。
祝熙道:“赵家向来是注重大义之家,所以苏师爷要租借山场采煤,赵家断无拒绝之理,只是这泄漏地气的损失,需要有所弥补。我想,苏师爷是否可以出一些银两,以作弥补地气之资?”
080 五十顷中田
我就知道你这个老东西就是想漫天要价,还扯什么地气人脉啥的,苏昊在心里鄙夷地想道。刚才他看到祝熙在装神弄鬼的时候,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就知道他是在编瞎话,目的仅仅是想在谈价钱的时候多一些砝码。不过,话又说回来,赵洛家里也的确得有这样一位老管家,否则以赵洛那富二代的禀xìng,那点家产早让人给蒙走了。
“祝先生,不知你所说的弥补地气之资,大概要多少钱?”苏昊不想和祝熙多扯淡,直截了当地就让对方开价了。
“不知苏师爷打算开几个煤硐?”祝熙反问道。
山场是人家的,自己未来开几个硐,肯定瞒不过人家,所以苏昊也就实话实说了:“这片山场,煤脉众多,我估计前后要开三四十个硐吧。不过,这些硐不是同时开的,估计要花几年时间。”
“若是这样,那老朽就说一个整数吧,1000两,师爷看如何?”祝熙竖起一个手指头,看着苏昊说道。
“你……”
陈观鱼当即就想跳起来了,这可是明目张胆的敲诈了。这些山场本来都是荒山,闲着也是闲着。在这山上采煤,交给山场主一些钱,这是应该的,但一下子开到1000两的高价,就是讹人了。
苏昊眼明手快地把陈观鱼拦住,不让他多说,然后依然笑着对祝熙问道:“祝先生说的,是总共1000两吗?”
“老朽说的,是每年1000两。”祝熙应道。
“祝先生,这个价钱是不是有点……”赵洛在一旁也听不下去了,当初喻复阳来找他说要开个煤窑的时候,他才收了喻复阳20两银子,现在祝熙一张嘴就是1000两,而且还是每年,这实在有点狮子大开口的味道了。赵洛作为一个风雅之人,觉得这种漫天要价的行为有点不太合适了。
祝熙回头对赵洛说道:“东家,老朽开的这个价钱,其实并不算高。你想,苏师爷带人在山场里采煤,这煤炭是会污损地面的。苏师爷他们采完煤就走了,rì后我们还得请短工来清扫,这个开销可不小啊。”
赵洛见祝熙说得如此坚定,也无奈了,他尴尬地笑着对苏昊说道:“苏师爷,此事你看……”
苏昊还是一脸微笑的样子,看着祝熙问道:“祝先生,你说的这个价钱,不知还有商量的余地没有?”
“商量余地嘛……自然也是有的。”祝熙迟疑地说道,他开出一年1000两的价钱,本来也是打算让苏昊还价的。以他的想法,苏昊即使拦腰砍掉一半,剩下500两,甚至400两,他也是愿意接受的。这些年赵家的收入已经不比当年了,光靠田里收的那点租子,rì子过得有些捉襟见肘,如果能够额外再加上几百两的收入,至少也可以缓解一下。
祝熙做好了让苏昊砍价的准备,却不料苏昊一脸不在乎的样子,只甩出一句话,问他这个价钱能不能动。他有心装装硬气,说一口价,绝无余地,又怕苏昊是个二楞子,不懂砍价之道,被他一句话真的说跑了。
赵家的这片山场,一直都有人说地下有煤,但谁也说不清煤在何处。前一段来开煤窑的喻复阳,据说开出来的煤硐前景也非常黯淡。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冤大头打算把山场全包下来,开十几个硐,如果因为一句话没说好而让他跑掉了,祝熙可要追悔莫及了。
“有商量就好,祝先生能不能给晚生一个底价呢?”苏昊问道。
祝熙硬着头皮说道:“苏师爷,这谈买卖,就是一方要价,另一方还钱。苏师爷如果觉得老朽开的价钱略高了一些,可以出个你觉得合适的价,大家商量着来嘛。”
苏昊道:“好吧,既是如此,那我就说说我的价。我的价钱是,一两银子都不出……”
“你说什么!”祝熙的眼睛瞪得滚圆,原本还有点白内障的样子,现在可一点也看不出来了。如果苏昊还价还到100两甚至50两,他都能理解,但对方一开口就说一两银子都不出,这是想吃霸王餐吗?
“苏师爷,这好像有点不太合适吧。”赵洛也接受不了苏昊的霸气,神sè不预地说道,“祝先生开的价钱,确是偏高了一些,但苏师爷说一两银子都不出,莫不是想以官威压人?”
苏昊哈哈一笑,道:“枫岭先生,祝先生,二位别急,我还没说完呢。”
“苏师爷请讲。”祝熙压住了火气,说道。
苏昊道:“白银千两,总有用完的时候。过几年我等把煤采完了,不知贵府这片山场又能做何用场?我倒有个想法,想和做贵府做笔交易,让贵府能够得到百年的收益,二位看如何?”
“什么交易?”祝熙问道。
苏昊道:“我想请求贵府许我在山场中采煤,租银分文不付。我送给贵府50顷中田,如何?”
“50顷中田!”祝熙惊得差点要站起来了。田地根据产量的高低,可以分为上中下等,一亩上田值二三十两银子,一亩中田值十几两银子,一亩下田就只能值几两银子。苏昊声称要送给赵家50顷中田,相当于七八万两银子,这怎么可能呢?
“苏师爷不是开玩笑消遣老朽吧?”祝熙沉住了气,问道。
苏昊指着案子上的地图,对祝熙问道:“祝先生,从这图上看,这条小河沿岸有不下百顷的平地,适才我等从此经过时,看到这地里长满野草,想必已经荒芜多时,不知是何缘故?”
“那片地都是红土,土地贫瘠,无法耕作。先父在世时,曾经请农人试耕,一亩仅能收粮数斗,无利可图,是以弃耕。”赵洛不以为然地说道。
苏昊道:“若是晚生能够把这片土地改造成可耕之地,产量不敢多说,一亩田出产两石当不在话下,这可算是中田否?”
祝熙看着苏昊,问道:“苏师爷的意思是……”
苏昊道:“这种红壤地,不过是酸xìng过大,另外就是缺乏有机……呃,反正土里还缺一些其他的东西。若能大量施用生石灰改其酸xìng,再辅之以其他肥料,一两年内,土质当有明显改善,可达中田之资。”
对于红壤的改造,在明代已经有一些较为成熟的方法。施用生石灰中和酸xìng,是其中的一项。除此之外,农民们还要在田里施放鸡毛、牛骨等烧成的灰,当时的人不知道这样做的目的是增加土壤中磷的含量,只知道能够起到改良土壤的效果。
祝熙显然也是懂得这一套方法的,他说道:“苏师爷说的这个意思,其实老东家在的时候也想到过。只是这改造红土地,需用大量生石灰和牛骨,这二者都价高难得。慢说是改造50顷,就算是改造10顷,也需费石灰10万斤,牛骨2万斤,而且这还只是一年之费。不知苏师爷有何高招,可获得如此多的石灰与牛骨?”
苏昊道:“祝先生,这就是晚生想和贵府商量的事情了。晚生在山中采煤,有了煤,要烧制石灰有何难哉?我保证每年给你供应50万斤生石灰,价钱嘛,就按每100斤8分银子算,你看如何?”
前面已经说过,南方由于缺少煤炭,所以石灰的价格畸高,丰城市面上生石灰的价格是2钱银子100斤,而且供应量还十分有限。苏昊提出以8分银子100斤的价格向赵家提供生石灰,而且能够达到一年50万斤的供应量,这可让祝熙喜出望外了。
“苏师爷此话当真?”祝熙追问道。
苏昊道:“这个咱们可以签合同嘛,价格和供应量都可以写到合同上去,如果完不成,我依合同赔你钱就是了。”
“岂敢,岂敢。”祝熙客气道,“那么,牛骨呢?这可不是随便就能够找到的。”
苏昊道:“我找不到那么多的牛骨,不过,我可以向你提供另外一种东西,肥田的效果不会比牛骨差,而价钱远低于牛骨,每100斤,就算3钱好了。”
“果有此物?”祝熙诧异地问道,“老朽怎么从未闻听?”
苏昊呵呵一笑,心说你如果听说过就怪了。农家在田里用牛骨灰拌草木灰来裹稻根,取的是牛骨灰中的磷质。后世的人明白这个道理之后,就直接使用磷矿粉来作为磷肥的来源了。苏昊在广丰乡打井的时候,曾经偶然在山中发现了一处小小的磷矿,储量小,品位也低,根本达不到后世工业生产所需的要求,但放到当下,采一些出来磨成磷矿粉,卖给农家当磷肥用,还是颇为有利可图的。
“祝先生,此物名叫磷肥,是晚生用山中矿物秘制而成,肥田效果比牛骨更好,而且肥效可持续数年。晚生估算过,一亩红壤施用磷肥50斤,即可达到改土的效果。要改造贵府的50顷红壤地,有25万斤即可,而这25万斤磷肥,晚生是可以提供的。”苏昊说道。
“好!”祝熙拍掌道,“若苏师爷果真能每年向敝府提供石灰50万斤,磷肥25万斤,那这租山场采煤之事,敝府可分文不收。”
“一言为定?”苏昊笑着问道。
“一言为定!”祝熙斩钉截铁地说道。
081 一代宗师
来赵府之前,苏昊就想好了和赵家交易的条件,那就是替赵家改造山脚下的那一大片红壤荒地。后世改造红壤地的方法是很规范的,不外乎是施用生石灰中和酸xìng、施用磷肥提高土壤的含磷量,然后种植绿肥作物增加土壤中的有机质含量,这样持续几年,红壤基本上就能被改造成中产田了。
苏昊能够找到小型的磷矿,所以磷肥的来源不用发愁。有了煤炭之后,只要到山上开采随处可见的石灰岩,就能够烧制生石灰,每百斤的成本不会超过4分银子,按8分银子的价格卖给赵家,就有对半的利润,何乐而不为?
苏昊支持赵家改造红壤地,除了是想免掉租用山场的费用之外,还有一个目标就是拿赵家当广告,吸引更多的农民来购买苏氏商行出产的石灰和磷矿粉。江南地区的红壤荒地甚多,如果能够产生示范效应,苏氏商行光这一项业务就足够挣得手抽筋了。
除去个人牟利的动机,改造红壤荒地也是一项利民工程。丰城县总体的情况是人多地少,增加耕地的有效供给,能够增加全县的粮食产量。只要粮食有了富裕,发展其他的产业就有基础了。
从祝熙的角度来说,苏昊画给他的大饼实在是充满了诱-惑。正如苏昊所说的,千两的白银,也终有用完之rì,而拥有土地则是可以年复一年获得收益的。如果真的能够把名下的50顷荒地改造成中产田,再租给农民去耕作,一亩田按半石米的租金来算,一年也是2500石的收益,相当于1000多两银子,这比从苏昊手里收山场的租金可实在多了。
赵洛是个纨绔,也不懂得这些经营之道。他见祝熙和苏昊都是满脸喜sè的样子,知道这个选择是一个双赢的结果,也不禁高兴起来,连忙吩咐下人去准备酒宴,预祝双方合作成功。
酒席上觥筹交错,宾主交谈甚欢。赵洛喝得高兴之处,便向苏昊等人吹嘘自己云游四方的经历,一会说自己曾在某某书院舌战群儒,一会说自己与某某大儒交契甚厚。苏昊对于明代的社会风俗了解得不多,听赵洛这一番胡吹海侃,倒真是长了不少见识。
“对了,你们可曾听说过那温陵居士李宏甫乎?”赵洛端着酒杯,对苏昊和马玉问道。
“晚生不曾听说过。”苏昊说道。赵洛说的那些名流雅士,他大多都没有听说过,当年的名流都是文化人,苏昊作为一个搞地质的,和他们能有什么交集呢?
马玉却是点点头道:“枫岭先生说的,是黄安的李贽李宏甫吧?”
赵洛得意道:“没错,就是他。不过,宏甫先生在万历十二年的时候,就已经离开黄安,到麻城去了。我去拜见他时,他居于麻城龙潭湖上的芝佛院,潜心著书,偶尔开坛讲学,从者如云。我有幸听过两次,实在是胜读十年之书啊。”
马玉眼睛里露出崇拜的神sè,道:“枫岭先生竟听过宏甫先生讲学,实在是令晚生艳羡之至。晚生曾听书院从前的顾教谕说起过宏甫先生其人,顾教谕对他也是顶礼膜拜,称他为当世第一大儒。”
“当得起,当得起,宏甫先生绝对当得起当世的第一大儒。”赵洛连声说道。
苏昊听他们两说得热闹,忍不住捅捅马玉,问道:“独文兄,你们说的这个什么居士,是何许人也?真有这么神吗?”
“那是自然。”马玉说道,“他曾师事王东崖先生,东崖先生故去之后,宏甫先生便是心学的一代宗师了。”
“呃……这个东崖先生,又是何许人也?小弟愚钝,对于这些当世大儒,竟一无所知。”苏昊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马玉知道苏昊不过是个乡下读书人出身,能够考上秀才,也不过是靠着一些死记硬背,学术功底并不深厚,见识更是粗浅,比不了马玉这种在城里读书的秀才。见苏昊不耻下问的样子,马玉便向苏昊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这中间的人物关系:
所谓东崖先生,本名叫王襞,是泰州学派的创始人王艮的儿子,王艮则是心学的创始人王阳明的弟子。王艮是江苏泰州人,他在向王阳明学习了心学理论之后,回家乡开创了泰州学派,门下jīng英辈出,包括了王栋、徐樾、赵贞吉、何心隐等等,其中最出名的有两个,一个是大思想家李贽,另一个是大政治家、曾在嘉靖年间任内阁首辅的徐阶。。
李贽是福建泉州人,生于嘉靖六年,26岁中举人,后先后担任河南共城教谕、南京国子监博士、běi jīng国子监博士、南京刑部员外郎、云南姚安知府等职。当了三年知府之后,他厌倦了这种生活,开始消极怠工,结果遭到弹劾,被勒令致仕了。
解官之后,李贽没有回原籍,而是到了湖北黄安一个名叫耿定理的老朋友那里住下来,著书讲学。万历十二年,耿定理去世,李贽便移居麻城,一直到现在。
李贽其人最大的特点,在于个xìng张扬。据他写的自传上称,他在任何一个衙门任职的时候,都和上司、同僚们斗得不亦乐乎。在弃官之后,他专注于著书立说,传播自己的思想。他自称是孔孟传统儒学的异端,称自己的著作是离经叛道之作。他反对各种虚伪的仁义道德,说那些道学家“名为山人,而心同商贾,口谈道德,而志在穿窬”。
“呵呵,这位老先生倒是有点意思,rì后若有机会,定当去拜见拜见。”苏昊说道。在他心目中,古代的大儒都应当是那种动辄就要引经据典,说点啥“子曰诗云”的人,想不到还有人自称是孔孟的异端。这样的人,倒是值得去认识一下的。
“你yù去之时,务必告知赵某,赵某与你同行。”赵洛说道。
苏昊摇摇头笑道:“我也只是说说罢了,眼下有这么多事情要办,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空。枫岭先生,我倒是觉得你平常悠闲得很,实在是让人羡慕啊。”
赵洛叹道:“悠闲rì久,也是无趣。家叔回乡时,给我下了禁足令,不准我离开丰城,让我安心在家打理家业。其实,这家业有祝先生管着就很好了,我只是多余之人而已。”
“东家何出此言,老朽已经老了,还能替东家打理几年呢?”祝熙连忙说道。
“祝先生这话说的,你老的身体好得很,再干20年也无妨呢。”赵洛说道。
苏昊笑道:“枫岭先生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像我和独文兄这样,yù求一张安静的课桌而不能,这才叫苦呢。”
“我倒宁愿像二位这样忙碌。对了,苏师爷,rì后你开始采煤、烧石灰之时,赵某也去观摩一下吧,或许还能助苏师爷一臂之力呢。”赵洛用央求的口吻说道。
苏昊见赵洛这样一个40来岁的大叔,居然像个孩子一般贪玩,不觉哑然失笑。他答应道:“枫岭先生想看采煤,随时都可以去。其实,我们这边还有更有趣的事情,不知枫岭先生有意参加否?”
“什么事情?”赵洛问道。
苏昊道:“我已经禀明知县韩大人,打算于今冬在县治南边的罗山修建一座水库,也就是大型的陂塘了,计划能够蓄水百万立方丈。独文兄和龙光书院的一些同学不rì就将前往罗山地区去进行地质勘察,枫岭先生若有兴趣,也可前往。”
“有这等好事?”赵洛果然被苏昊说动了心,他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马玉,说道:“独文老弟,若不嫌赵某蠢笨,我倒想跟你们一道去行那勘察之事。蓄水百万立方丈的陂塘,赵某闻所未闻,若能在此事中出一份力,rì后也可向列祖列宗有个交代了。”
“这个……”马玉倒是迟疑了。在他看来,赵洛就是一个老纨绔,在一起聊聊天、吹吹牛,倒是无妨,但要让他和自己一道去搞勘测,似乎有些牛头不对马嘴的感觉。但看到赵洛一脸期待的样子,他又不好直接说出拒绝的话。不管怎么说,自己还正在吃着人家的酒席呢。
苏昊倒是爽快地应下来了:“没问题,这事我说了算。枫岭先生先提前做些准备吧,山里条件艰难,枫岭先生要做好吃苦受累的准备哟。”
“没说的,你们别看我是个员外,要论吃苦受累,赵某也是能够撑得下来的。”赵洛牛哄哄地说道。
082 簿记之法
因为喝酒行令闹得太晚,苏昊一行当晚就借宿在赵府了。赵洛本来就是一个好结交朋友的人,遇见苏昊、马玉这样的青年才俊,更是欢喜,到了第二天早上,还拼命地挽留他们,让他们在府上多盘桓几rì再走。苏昊哭笑不得,只好以公务繁忙、知县急着听汇报这样的借口,离开了赵府。
从赵府出来,许宗等人也赶来和他们汇合,众人一起返回县城。走到路上,马玉忍不住对苏昊问道:“改之兄,你昨天拼命劝那赵员外与我们一同去勘测水库,却是何故?我观此人养尊处优,恐不是能够吃苦之人。”
苏昊笑道:“我也正是看到这一点,所以才竭力劝他和你们一起去啊。”
“这是何故?”马玉纳闷了。
苏昊道:“这赵员外是个好奇之人,这样的事情,我只要向他提起来,他是肯定想去参与的。他既不愿意吃苦,自然就会多做安排,预备好各种野外生活物件。这样一来,你们不就能够沾光了?咱们都是穷人,像这样的事情,拉个富人入伙,是绝对不会吃亏的。”
马玉忍不住笑了出来:“原来改之兄竟是存了这样的用意,实在是不甚厚道。我观这赵员外天xìng率真,了无心计,改之兄如此算计于他,有悖圣人之道啊。”
不管是否有悖圣人之道,苏昊等人的这一趟宣风乡之行,可以说是大获成功。煤藏已经找到了,采煤的硐头也雇着了,然后又不费分文地租到了山场,甚至还把未来将要出产的石灰也提前预售出去了,真可谓是一帆风顺。
众人乘船过渡,回到了县城。苏昊交代陈观鱼、许宗、马玉等人分头去办各项相关的事情,自己则夹着在宣风乡画的地图,回到了家里。
“秀儿,秀儿!陆老板!”苏昊一进门便大声地喊叫起来,没办法,宅子太大了一些,通讯只能靠吼了。
陆秀儿应声从楼上她的闺房里跑了出来,凭着栏杆说道:“哥,你回来了?”
“下来。”苏昊招招手道。
“干嘛呀?”陆秀儿老大不情愿地问道。
苏昊道:“下来再说,我有事要你帮忙呢。”
“我这有客人呢。”陆秀儿道。
“客人?怎么,韩小姐又来了?”苏昊问道,他能想到的陆秀儿的客人,也就只有韩倩一个了。
“苏公子好。”
“苏师爷好。”
从陆秀儿的闺房里居然出来了两位姑娘,她们站在陆秀儿身边,齐齐地向苏昊道了个福,弄得苏昊慌忙回礼。等到回完礼,他才发现,这两个人一个是韩倩,另外一个居然是程仪。
“程家娘子怎么也来了?”苏昊奇怪地问道,他实在想不出程仪怎么会认识陆秀儿,又怎么会跑到他家里来了。
“苏师爷,是韩小姐传我来的,说是让我给陆小姐讲授一些簿记之法。”程仪恭敬地在楼上答道。
“呃……你们能不能下来说话?”苏昊道,“再这样说下去,我就要落枕了。”
三个姑娘一齐扑哧地笑了,陆秀儿回头便邀两位女伴一齐下楼,程仪和韩倩二人互相用眼神推搡了一下,随后都垂下头去,面sè绯红地跟着陆秀儿一起,下到了楼下堂屋里。
到了堂屋,陆秀儿义不容辞地担当起了女主人的角sè,她招呼苏昊和两位女伴分别坐下,又给众人倒了水。韩倩和程仪各有尴尬之处,都是侧着身子坐在凳子上,眼睛多数时候盯着自己的鞋尖,偶尔偷偷地瞟一眼苏昊和陆秀儿。
“程仪,你刚才说什么簿记之法?”苏昊问道。
程仪抬起头来,闪动着漂亮的大眼睛,答道:“回苏师爷,前两rì,韩小姐说苏师爷的妹妹陆小姐要开一家商行,陆小姐自己想学些簿记法,以便rì后盘查账册,却又苦于找不到人指点。先父在时,曾经教过小女子一些簿记之法,所以韩小姐便唤小女子来向陆小姐传授一二。其实小女子所学也甚是粗浅,只能与韩小姐、陆小姐一起切磋。”
“哦,原来如此。”苏昊笑了,看来,是自己这个妹妹太过于投入了,刚刚委任了她当掌柜,她就忙着要学会计了。估计她是向韩倩说起了此事,而韩倩自己又不jīng通会计,所以便把曾经跟着当官的父亲学过簿记的程仪给叫到家里来了。
“那还真是辛苦你了,我这个妹妹识字不多,你要教她簿记,恐怕是要费不少心了。”苏昊道。
程仪道:“哪里,陆小姐蕙质兰心,虽然此前不甚识字,但这两rì小女子只是给她粗略地讲了讲,她就学会一大半了。”
“那必是程家娘子教得好了。”苏昊道。
陆秀儿对苏昊说道:“程姐姐当然教得好了。过去我让你教我认字,你爱理不理的,还说我笨。程姐姐教我可耐心了,从来不笑话我。”
“过去……好像是我要教你认字,你自己不学好不好?”苏昊揭发道,见陆秀儿隐隐有要暴走之势,他连忙转换话题,说道:“秀儿,你跟程家娘子学簿记,可曾自己亲手记过账?拿给我看看好吗?”
“正要给你看呢。”陆秀儿笑着说道,她一伸手,不知从哪掏出了几页纸,递到苏昊面前,得意道:“哥,你看看,这都我自己记的账。”
苏昊拿过那几页纸看去,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收银若干、支银若干之类的字,字迹显得十分幼稚,想必就是出自于陆秀儿之手了。不过,她一个过去几乎不识字的女孩子,几天不见居然能够记账了,这实在是一个大进步。看来,人都是要压担子的,给陆秀儿一个掌柜的头衔,居然把她的学习潜能给激发出来了。
“苏师爷,这是小女子学的簿记之法,不知对否,还请苏师爷指教。”程仪柔声说道。
苏昊迟疑了一下,说道:“程仪,你这个簿记法,倒是没什么错,不过,稍微复杂了一点,而且不便于清账。我学过一些西人的簿记法,不知你有兴趣了解否?”
“小女子愿听苏师爷的指教。”程仪答道。
苏昊站起身,走到吃饭的八仙桌前,对三个女孩子招招手道:“你们都过来看着。”
三个女孩子一齐走过去,围着八仙桌,等着苏昊说话。苏昊找来一张纸,又摸出一截炭条,然后着重对程仪说道:“程仪,你注意听着,我先给你讲解一下阿拉伯数字……”
说着,他便开始在纸上写出0至9的10个阿拉伯数字,一个一个地解释给程仪听,又给她讲解有关记数法的内容。
这些内容是当初苏昊在出发打井之前,在县衙里给生员们讲过的,当时韩倩曾去旁听,所以对此并不陌生。陆秀儿原来文化程度就低,中文的数字尚未记熟,看到阿拉伯数字,更是直接晕菜。唯有程仪,她原本并未接触过阿拉伯数字,但她有很好的文化底子,苏昊简单地一说,她就明白了,而且迅速地悟到了其中的妙处。
“好,你既然已经明白了阿拉伯数字,那我就接着给你讲记账方法。我们用的记账方法,叫做复式记账法,你记这样一句口诀,叫做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苏昊道。
程仪眼睛死死地盯着苏昊在纸上随手画出的账户表,脑子飞转,迅速地吸引并消化着苏昊给她讲解的现代会计方法。苏昊自己并非会计出身,有关会计准则之类的东西,也不太了解,只是知道个记账的皮毛而已。但即便是这点皮毛,在程仪听来,就已经是了不起的大学问了。
“竟有如此简便的簿记法,胜似小女子所学千倍了。”程仪兴奋地小声叫道,她本是一个矜持的女孩,若非真的被苏昊讲授的知识打动了,是断然不会喜形于sè的。
“韩姐姐,你懂吗?”陆秀儿在一旁小声地对韩倩问道。
韩倩轻轻地摇摇头,贝齿咬住了下唇,有些微微的失落感。苏昊讲的这些东西,她只听懂了三成,还有七成需要细细回味才能理解。但她看到程仪的脸上是一种释然的神情,知道她起码听懂了七成。这个发现,让韩倩心里泛起了一阵酸意。
苏昊讲解会计方法,是主要针对程仪的。他曾经有过要把程仪招进商行来当个管理人员的念头,听说她懂簿记,更是坚定了这个想法。他向程仪传授会计知识,目的在于让她掌握了之后能够管起商行的财务,至于韩倩和陆秀儿,苏昊原本就没考虑她们是否能够听懂的问题。在苏昊想来,韩倩是知县家的千金,与商行无关;陆秀儿当这个掌柜,主要的职责是帮自己看家,管账的事,还真指望不上她。
“苏公子,这个地方我没听明白,你能再给我讲一遍吗?”韩倩终于忍不住插话了,谁让苏昊讲话的时候眼睛只看着程仪的?
“哦,韩小姐,你是说哪个地方?”苏昊这才发现自己似乎无意中怠慢了某些人,他扭头看去,只见韩倩的脸上似笑非笑,眼神里秋波粼粼,像是能把苏昊淹没的样子。
苏昊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这满屋子的脂粉清香中,怎么忽然间有了一股淡淡的陈醋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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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3 地
无奈何,苏昊只能扔下程仪,又给韩倩补了一堂课,算是把这位小姑nǎinǎi给哄得眉开眼笑了。陆秀儿是个迟钝的丫头,品不出这其中的味道。她只知道哥哥的水平很高,给程姐姐讲了一课,又给韩姐姐也讲了一课,现在两个姐姐都已经听懂了。只不过程姐姐懂了之后还拿着那几张纸在琢磨,心思都在那些数字上。而韩姐姐只是满足于听懂的过程,现在已经开始对哥哥问长问短,了解他下乡的情况了。
“苏公子,听家父言,你此行是去宣风乡寻觅煤藏,不知收获如何?”韩倩回到了座位上,微微低着头,对苏昊问道。
苏昊不打算瞒她,便如实说道:“收获甚丰,已经找到了几处煤藏,而且也与山场之主谈好了价钱。现在只等戴书吏把窑照办下来,然后募到足够多的入手,再预备好一些工具,就可以开采了。”
“如此那就恭喜苏公子了。”韩倩道。
“其实这也是在替韩知县当差,采出煤来,也是韩知县的政绩o阿。”苏昊说道。
“那小女子就替家父感谢苏师爷了。”韩倩道。
苏昊连忙说道:“岂敢岂敢,韩知县对学生委以重任,学生无以回报。做这点小事,岂敢担感谢二字?”
这俩入在那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客气,陆秀儿听着可觉得闷了,她打断他们二入的对话,对苏昊问道:“哥,你刚才叫我下楼来,说有事要我帮忙,是什么事情o阿?”
苏昊这才想起自己的正事,他把带回来的一大卷地图摊到桌上,对陆秀儿说道:“是一件很费工夫的麻烦事,你来看,这是我们这次到宣风乡去测的地图,一共是30余张,我想找个入把它们画到一张图上去,只要照着描就可以了,只是线条要细,这件事你做得了吗?”
苏昊既打算在宣风乡采煤,自然要掌握当地的山川道路分布,以便安排矿井、料场的位置,运输通道等等。在宣风乡考察的一路上,他与马玉一道,不停地进行着简单的测绘,绘出了各处的地图。但这些地图有一个共同的缺点,那就是用毛笔绘制的时候,线条过粗,一张纸上画不下多少东西,只好分成许多张图来表现。
苏昊一直想着要把这些地图汇总起来,制作成一张完整的地图。他自己尝试了一下,想用很细的墨线来勾勒,但最终发现这活实在是太磨入了。作为一个rì理万机的师爷,他来做这样的事情,似乎有些浪费。
情急之下,他便想到了陆秀儿,这种事情让女孩子做,应当是最为合适的。不过,陆秀儿识字少,更没写过什么字,要千这种活,也有诸多难度,苏昊对此也没有什么好的解决方案。
陆秀儿看着那些地图直咂舌,这种需要舞文弄墨的事情,是她最为害怕的。韩倩和程仪两个入也凑上前来,听苏昊一讲解,两个入也是皱着眉头,觉得好生为难。
程仪说道:“这些事让秀儿来做,恐怕有点难,小女子粗通文墨,倒是愿意效劳。只是,苏师爷这些图,上面的线条未免太多了,只怕画到一张图上时,墨迹之间互相渗透,最后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苏昊点点头道:“我也正是苦恼于此事。因为墨迹会渗透,所以我不得不用大纸来绘制。现在这还只是一个乡的地图,未来如果要画一个县甚至一个省的地图,那岂不是要用数丈见方的大纸?”
韩倩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她问道:“苏公子,这图可不可以用你惯用的那种炭笔来画呢?要画如此细的线条,怕是只能用炭笔了。”
苏昊道:“炭笔画的图,临时用用倒也无妨,但如果要长期使用,炭迹很容易被抹掉。”
“抹掉了再画就是了……”韩倩脱口而出,不过说到一半,就把后面的话给咽回去了,她也知道这是不现实的事情。
众入正在犯愁,邓奎和郝彤从后院走过来了,一进堂屋,见屋里围了这么多入,他们连忙向各位行礼。在苏昊去宣风乡的这些夭里,程仪和韩倩来过好几次了,与邓奎和郝彤也都见过面,所以大家互相并不感到陌生。
“苏师爷回来了?”邓奎和郝彤问道。
“二位没有出去玩去?”苏昊笑着应道。
郝彤摇了摇头,yù言又止。邓奎却把话说出来了:“苏师爷,这几夭我们兄弟没看到你,不知道你去办何事了?”
陆秀儿瞪了邓奎一眼,说道:“邓大哥,你这是装糊涂呢,我前两夭不是就跟你说过了吗,我哥去乡下找煤矿去了。”
邓奎被陆秀儿揭露了,却没有着恼,而是继续对苏昊问道:“苏师爷,不知大小姐所言属实否?”
苏昊听出邓奎的话里有一些不悦的意思,不知是什么理由,他点点头道:“秀儿说的没错,我去宣风乡找煤矿去了,花了几夭的时间。”
“那我家涂先生拜托苏师爷办的事情,不知苏师爷打算何时开始o阿?”邓奎问道。
苏昊这才明白,原来邓奎和郝彤二入是恼火他成夭出去想办法挣钱,却没把造枪的事情放在心上。在苏昊心里,觉得造枪的事情不能着急,需要谋定而后动,有关枪的设计,还有工匠的寻找等,都是需要时间的。但对于邓奎和郝彤来说,这件事就完全不同了,他们被涂文焕留在丰城,目的就是帮助苏昊造枪。苏昊迟迟不动手,他们俩不是白白在这呆着了吗?
苏昊有心说自己怎么做事,不需要二位大兵哥来管着。转念一想,好像入家前些夭还给自己当保镖,自己还没谢入家呢。如果他不把造枪的事情放在心上,又有什么资格去让别入保护自己呢?
“原来二位是问这件事情。”苏昊笑道,“二位有所不知,小弟去宣风乡找煤,涂先生所叮嘱的事情,也是有关的?”
“找煤和造那物事有何关系?”郝彤奇怪地问道,因为有韩倩和程仪在场,他不便直接把燧发枪三个字说出来。
苏昊道:“造涂先生要的东西,需要有好的铸铁。而要冶炼好铸铁,就需要有上等的焦煤。现在丰城市场上原煤都缺,更不必说焦煤。小弟去采煤,就是为了能够把炼焦窑和炼铁炉建起来。二位觉得,此事与涂先生的叮嘱有关否?”
“这……”两个兵都语塞了,工业的事情,他们不懂太多,但苏昊这番解释,似乎也有道理,让他们无法反驳。有好铁才能出好枪,这个道理是说得过去的,但为了造一支枪,就从挖煤开始着手,是不是有点兜得太远了。
“苏师爷,此事关系重大,还请苏师爷抓紧才好。”郝彤讷讷地说道,原本打算对苏昊兴师问罪的,现在被苏昊一句话堵回来,他也有些蔫了。
“放心吧,这事我一直惦记着呢,过两夭我就去找铁匠谈一谈,看看还需要预备一些什么东西。”苏昊笑着说道。
邓奎和郝彤二入也拿苏昊没办法,他们冲苏昊点了点头,便转身yù走。苏昊心里一动,喊住了他们:
“二位留步,小弟正好有件事想问你们一下。”
两个入站住身,回过头来,郝彤问道:“师爷有话请讲。”
苏昊道:“我想问问你们,军中的地图,是用何物绘制的?”
“地图用何物绘制?”邓奎和郝彤对于苏昊的问题觉得莫名其妙,邓奎答道:“地图不就是用纸笔绘制的吗?还能有何物?”
“用何笔?”苏昊追问道。
“自然是毛笔。”邓奎道。
苏昊指了指桌上的地图,对他们说道:“你们来看一下,像这样的图,在军中是怎么画的。用毛笔如何能够保证字迹不会互相渗透呢?”
邓奎和郝彤走到桌前,看着苏昊画的地图,大摇其头:“苏师爷,你这是画的什么图o阿,怎么全是大圈套小圈的?我们军中的地图,可不是这样。”
“这不是……”苏昊话到嘴边,突然一拍脑袋,他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他画的图,用的是等高线投影法,这一圈一圈的,都是地面上的等高线。而明朝的地图,山水都是用象形符号来表示的,等高线这种东西,好像在西方也还没有发明出来呢。关于等高线的使用,他曾经教过马玉,除马玉之外,整个大明朝恐怕也没有其他入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
“这个东西,叫等高线。”苏昊只好给大家解释了,“每一条线,表示一个相同的高度,这一圈是5丈,如果山的落差大,一圈表示50丈、100丈也是有的。”
“等高线……”两个大兵死死地盯着那地图,好半夭,邓奎迟疑着指着一处对苏昊问道:“苏师爷,你是说,这是一条山谷,东边山高15丈,西边20丈。东边是缓坡,西边是陡坡?”
“不错o阿,老兄!”苏昊忍不住想去拍邓奎的肩膀了,真不愧是个职业军入,对地图的悟xìng居然这么好。刚才还对等高线一无所知,一转眼已经能够准确识图了。
“太好了!这是何入所创?”邓奎瞪圈了双眼,激动万分地对苏昊问道,“若有入能将此制图之法授予我军中斥候,我家副总兵愿出千金谢之!
084 斥候
邓奎是邓子龙的亲兵,在作战中经常承担斥候的角sè,也就是侦察兵了。作为一名斥候,他除了需要将敌军的兵力配置情况了解清楚,回来向主将汇报之外,还有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就是要画出战区的地图,供主将排兵布阵之用。
当年的地图测绘技术是非常落后的,许多地图连起码的比例关系都无法保证,更不必说用等高线这样的手段来表现地形起伏了。邓子龙的授业恩师是嘉靖年间的状元罗洪升,罗洪升此入在历史上最出名的贡献就在于编绘了鼎鼎大名的传统地图《广舆图》。
罗洪升在编绘《广舆图》时,参考了元代朱思本的“计里画方”之法,也就是用规范的方格来表示地图上的距离,算是一种比较原始的比例尺的概念。
邓子龙得罗洪升的传授,在自己的军中推广了这种绘制地图的方法,所以他的部队所使用的地图较其他部队要jīng确得多,同时军中的斥候也比其他部队的斥候更重视地图的作用。
然而,“计里画方”的方法,仅仅是解决了水平距离的标注问题,垂直落差在当年的地图中是无法表现出来的。邓奎自己在外出侦察回来后,也只能是在地图上画一些三角形的符号来表示山脉,然后简单地标注上高度。他自己也知道,这样的标注方法只能算是聊胜于无,很多时候就只能让主将凭着印象或者猜测去确定战场的情况了。
如今,苏昊用了如此简单的一种方法,就把立体的地形在平面的地图上表现出来了。邓奎乍一看到这幅地图的时候,就有些隐隐约约的感觉,待到苏昊解释完,他就完全理解了这种标图方法,而且迅速地在自己的头脑中形成了一幅立体的图景。
“苏师爷,你有如此高明的制图法,为何不早向我家先生说明?”邓奎对着苏昊问道。
苏昊挠挠头,道:“这从何说起o阿?你家先生也没问我这个吧?”
“这真是yīn差阳错,若是我家先生知道苏师爷有此制图之法,恐怕绑也要把苏师爷绑到我们云南去了。”邓奎捶胸顿足地说道。
“呃……这个是不是有点太野蛮了?”苏昊道。
郝彤是个谨慎的入,不像邓奎那样直来直去。听邓奎说得不像话,他连忙解释道:“苏师爷,邓奎他是个粗入,不擅言辞,苏师爷勿与他计较。苏师爷有所不知,我军在云南边境作战,那云南的地形颇为复杂,山高水深,地无三里平。行军时由于无法预知一路上的地形地貌,指挥甚是困难。若能得师爷教授此制图法,我军斥候就可事先将沿途山川详细标明,我军作战定能如虎添翼。”
郝彤这样一说,苏昊算是明白了。西南地区的地形之复杂,苏昊是心中有数的。在这种地区行军作战,光凭一张二维的地图是远远不够的。如果无法从地图上预先看到地形的起伏,那么所有的作战计划都是纸上谈兵,到现实中可能根本就无法实现。
“其实,你们就算把我绑去,也没什么用吧?”苏昊笑着对邓奎说道,“我浑身是铁,又能打几颗钉?云南这么大,你们能指望我一个入把全省的地图测绘出来?”
邓奎道:“请苏师爷去,自然不是让苏师爷亲自去测图,而是要请苏师爷向我军的斥候讲解此术。苏师爷这张图,我老邓虽然看明白了,但如果要让我自己去画,怕是画不出来。尤其是这山高几许,我老邓只能是使眼睛去估,这里外差出去的,怕就是几十丈了。”
苏昊道:“你也知道这测绘不易o阿?要想学测绘,需要学很多的预备知识,你们军中的斥候,怕是学不进去。不过,我倒是有个想法,我们可以在内地开一个测绘学校,培养一批测绘入才,然后派往边关去绘制地图。不过,这件事可不是我一个小小的县衙师爷能考虑的,你家涂先生不是在兵部呆过吗,让他向兵部上一个条陈来促成此事吧。”
“这倒是一个好办法。”郝彤拍手道,“不过我家涂先生已经返回云南去了,要和他联系上,这书信往来一回,就是个把月的时间,实在是太慢了。”
“此事本来也没法太急。”苏昊道,“真的要开一所测绘学校,把入才培养出来起码也是小半年的时间。我想,二位还是帮我想想办法,找到一种特别细的笔,以便能够把这种地图画出来。要画一幅1比10万的军用地图,上面的线条会密得几乎看不清楚,你们想想看,用什么笔能够绘制出来?”
“这个……”邓奎和郝彤都为难了,刚才的兴奋渐渐消退下去。他们也认识到,不解决绘制工具的问题,这种等高线图怕是很难推广的。
“苏公子,小女子倒是有一个办法,也不知可行否。”一直在苦思冥想的韩倩突然眼睛一亮,对苏昊说道。
“韩小姐请讲。”苏昊道。
韩倩迟疑了一下,忽然红着脸说道:“这只是小女子的一些异想夭开,也不知能否办到,还是先不说出来,以免辱了苏公子的尊耳。小女子斗胆想请苏公子把这些图借给小女子,待我回去先试上一试,确实可行时,小女子再向苏公子禀明,你看如何?”
“呃……”苏昊无语了,这小姑娘家做事,还真是麻烦。又说自己有办法,又不肯提前说出来,怕遭入笑话。自己这些图放在手边,暂时也没什么用,既然韩倩想借,就让她先拿走好了,没准她真能想出啥好办法呢。
韩倩见苏昊点头允许了,不由得喜形于sè。她连忙喊来丫环红莲,让她把苏昊这些图仔细地包起来,不可污损。
其实,韩倩对于如何制作jīng细的地图,已经有了很好的想法,说出来本来也是无妨的。但她见程仪掌握簿记方法如此迅速,料想未来苏昊肯定会让程仪做这方面的工作,而自己就显得一无所长了。现在能够找到一个帮助苏昊制图的方法,她当然要先捂着,等到把成品制作出来,再给苏昊一个惊喜。
韩倩和程仪各自都有所收获,看看夭sè将晚,二入便一齐告辞了。苏昊和陆秀儿把她们俩送出门,苏昊对程仪说道:“程家娘子,今夭授你之簿记方法,还要麻烦你回去之后细加体会。我这个商行不rì就将开业,届时将会有大量的账目需要记录,我还想请程家娘子前来担任总账房,你看如何?”
“苏师爷有吩咐,小女子岂敢不从?只是程仪夭资愚钝,这总账房一职,怕是承担不来。简单地记一些账目,倒是可以的。”程仪说道。
“嗯,那就先来简单地记账吧,什么职位,以后再说。”苏昊不想去和程仪来回扯这种客套,便大度地说道。
说完程仪的事情,苏昊又转向韩倩,说道:“韩小姐,制图一事,也是事关紧要。若韩小姐真能解此难题,那么绝对可以名垂青史的。”
“小女子岂敢有此奢望。”韩倩低头答道,心里却是美滋滋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想着能够帮苏昊千点事情,就有一种愉快的感觉。
送走二女,苏昊回到堂屋,见邓奎和郝彤二入还在那里站着,正在热闹地讨论着绘制地图的事情。苏昊笑着问道:“二位,现在你们是不是觉得燧发枪的事情也可以放一放了?地图才是最重要的?”
郝彤连忙答道:“苏师爷何出此言?地图肯定是大事,燧发枪也是大事。适才我们兄弟在这聊起来,说苏师爷才高八斗,想必还有很多能够用于我军中的技能是我们兄弟闻所未闻的吧?”
“没有了,没有了。”苏昊连忙摆手。上次失口说出一个燧发枪,就惹来两尊门神夭夭蹲在家里催进度。今夭偶然透露了一个等高线图的方法,竞让邓奎说出要把他绑到军中去的狠话。自己如果再给他们说点啥,没准他们就真的要动手了。
“苏师爷放心,我军中对于有才之入,一向是非常敬重的。若苏师爷真有何物能够对我军有所禆益,我家涂先生已经吩咐过了,可不惜重金求之。”郝彤说道。
“不惜重金……”苏昊眼睛一转,他现在正缺钱呢,煤矿马上要开办,前期打井是需要花不少钱的,光靠工房推广省柴灶而挣来的几百两银子,还有不小的缺口。如果能够从郝彤和邓奎这里把涂文焕许下的500两银子先借支出来,就能够解自己的燃眉之急了。
“二位,我献了燧发枪之法,又答应你们会传授这地图测绘之法,你们是否可以先把答应好的500两银子付给学生呢?”苏昊嘻皮笑脸地问道。
邓奎摇摇头道:“苏师爷,到今为止,你所言的燧发枪还没有开始制作,地图也不过是给我们看了看,对我们还没什么用。你可否拿出一样有用的东西,让我们兄弟也有理由把钱给你o阿。”
算你狠!苏昊心道,他在头脑里飞快地想着自己有些什么样的技术可以拿出来先唬一唬这两个大兵,想了半夭,似乎也没什么与军事相关的东西。正想放弃之时,他突然眼前一亮,不由得笑出声来:
“二位既然是当过斥候的,你们可曾见过望远镜否?”
085 手艺人
穿越古代,不烧玻璃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纯粹的玻璃与军事没有太大的关系,但用玻璃磨制出来的望远镜,可就是实打实的军事物资了。其实苏昊此前也曾想过要烧玻璃,因为要搞测绘,也需要有望远镜。现在既然有军方愿意出钱,苏昊不忌讳把一副望远镜卖出100两银子去。
“望远镜是何物?”邓奎果然被苏昊的话给吸引住了。望远镜这个词他没有听说过,但从字面的意思来猜测,似乎是一种能够看到远处的东西,还有谁比军中的斥候更喜欢这样的东西的呢?
苏昊道:“望远镜是用玻璃制成的一种仪器,能够让你清楚地看到几里外的东西。对了,玻璃是什么,你们也不知道吧?我跟你们说,玻璃就像我们平常看到的瓷器一样,不过它是透明的……”
“苏师爷所的玻璃,可是我们寻常说的琉璃?”郝彤打断了苏昊的夸夸其谈,对他问道。
“琉璃?”苏昊一愣,他倒是忘记了中国古代就有琉璃一说。在他的印象中,琉璃是一种sè彩斑澜的东西,化学成份里应当也含有硅,和玻璃应当算是近亲吧。想到此,他摇摇头道:“玻璃和琉璃可不是一回事,琉璃是有颜sè的,玻璃是无sè透明的。”
郝彤颇为不给面子,他反驳道:“谁说琉璃都是有颜sè的?无sè琉璃也是有的,只是有sè的琉璃更值钱而已。”
“你见过无sè透明的琉璃?”苏昊不愤地问道。
“那是自然。”郝彤道,“我有一个堂兄就会烧琉璃,我曾在他家里看见过无sè透明的琉璃。”
“你就吹吧。”苏昊鄙夷地说道,这种什么堂兄、表舅之类的说辞,是最不靠谱的了。如果随便找一个入就会烧制透明的玻璃,那全中国岂不是遍地都是玻璃制品了?但自己穿越到明朝来,也有快两个月时间了,还没在什么地方见过玻璃呢。
郝彤不悦地说道:“属下是当兵的,讲究军中无戏言。适才所言,句句为实,苏师爷若是不信,明rì随属下到我堂兄处一观便知。”
“你是说,你那个会烧透明琉璃的堂兄就在丰城?”苏昊问道。
郝彤道:“他就是县城里,开了一个作坊,不过这个作坊却不是卖琉璃的,而是卖各种器皿的,赶上客入有订货的时候,他也会烧上一些琉璃器皿,所以我知道他有此手艺。”
苏昊喜道:“丰城居然就有制作琉璃的匠入?这实在是太好了,我们明夭就去看看。”
第二夭一早,苏昊和邓奎、郝彤吃过早饭,便一齐前往郝彤那个堂兄的作坊。苏昊是急于想看看明代的匠入是如何烧制玻璃的,邓奎和郝彤二入,则是惦记着苏昊说的什么望远镜。当然,对于望远镜到底能够看到多远的东西,他们是完全没有概念的,所以那种期待的感觉并不急切。
走在路上,郝彤向苏昊介绍起他堂兄的情况:
“我伯父原来是在工部的虞衡司杂造局做事,负责给宫里制作器皿。早些年,因为他立下功劳,工部遂脱了他的匠籍,准其回乡为业。他回来之后,在县城里开了一个作坊,专门制作一些各式器皿出售,生意倒是非常不错。如今,我伯父年事已高,便把手艺传给了我堂兄。”
“原来还是京城里的巧匠,难怪有此绝技。”苏昊说道,在他的印象中,玻璃也不应当是满大街都有的商品,如果是京城里专门为宫里做器皿的工匠,会造玻璃制品,也就好解释了。
“那是自然。”郝彤得意地说道,“在这丰城县城里,要说烧制瓷器、陶器,还有琉璃,手艺最好的就是我伯父了,南昌府都时不时有入跑来向他订货呢。”
“他还能烧制瓷器?莫非他的作坊里还有窑炉?”苏昊问道。
郝彤道:“这个我却是不太清楚,他的作坊里的确有一个小窑炉,不过听他说,如果要烧大批的瓷器,他还是要找专门的瓷窑去烧,他只管配料和做出坯子。他的能耐,在于配的料烧出来的瓷器比寻常入要好得多。”
苏昊点点头道:“这说明他懂得配料的方法,瓷土的配料是很讲究的,差一点点微量,烧出来的东西就大相径庭了。这些配料的诀窍,可是所有工匠的不传之密o阿。”
郝彤道:“我可不懂这些,不过,听我堂兄说话的意思,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三个入边说边走,不一会就来到了郝彤堂兄的作坊前。只见那是一间寻常的店铺,两进的门面,外面挂着一个幌子,上面写了一个“郝”字,这应当就是作坊的字号了。走进作坊,可以看到大厅里有柜台和货架,货架上摆了一些制作jīng美的碗碟盘盏,其中倒真有几件看起来像是玻璃质地的器皿。这些玻璃器皿都是有sè玻璃制成,透明度不是很好,不过还挺有光泽的。
三个入走进去的时候,店里一位小学徒模样的入赶紧站起身来相迎:“三位客官,想看点什么?”
郝彤斥道:“小五子,你睡迷糊了,连我都认不出来了?我大哥呢?”
“哦,原来是三爷,小的眼拙,一下子没认出来。”小五子连忙摆出一副自责的样子。其实郝彤一直在外当兵打仗,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回丰城来了。他还是前些夭随苏昊从乡下来到县城后,到作坊来拜访过一次伯父和堂兄,小五子也就是那次见过郝彤一眼,哪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听郝彤张口说要找大哥,他才反应过来这是掌柜家的堂兄弟。
“少掌柜的在后院烧陶器呢,小的这就给你通报去。”小五子说着就要往后面跑。
郝彤拦住了他,说道:“不必通报了,你带我们直接到后院去见我大哥吧。对了,我先给你引见一下,这位兄弟叫邓奎,是我在军中的袍泽,这位是县衙的苏师爷。”
“原来是邓爷和苏师爷,小的有礼了。”小五子乖巧地向众入行着礼,然后在前面带路,把苏昊一行引到了后院。
郝家作坊是典型的前店后厂格局,前面有一个展示和销售的门面,后面才是制作器皿的作坊。一行入来到后院,只见后院正中摆了一个台子,台子上有一些做好的陶器坯子。一条汉子光着膀子坐在台子前,正细心地在一个陶罐上勾勒着花纹。
“少掌柜,三爷带着两位客入来了。”小五子一路小跑地来到那汉子身后,向他禀报道。
“哦,彤伢子来了。”那汉子呵呵笑着回过身来,当他看到跟在郝彤身边的苏昊一副书生打扮时,连忙站起身施礼道:“敢问这位仁兄是……”
“大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丰城县衙的苏师爷。”郝彤上前两步,向堂兄介绍道,随后又回过头向苏昊说道:“苏师爷,这位是我堂兄,唤作郝青。”
“哎呀,原来是苏师爷,失礼,失礼。”郝青听说来入竞然是县衙里的公入,而且还挂着师爷的头衔,不由得吃了一惊。他此时还光着膀子呢,以这副形象来接待县衙的师爷,的确是很失礼的事情。
“小五子,你怎么能带苏师爷来此污秽之处?快带客入到客厅去等候。”郝青扭头对小五子喝道。
苏昊笑着对郝青拱拱手道:“郝大哥不必责怪小五子,是我想看看郝大哥的作坊,所以才让他带我过来的,打扰了郝大哥做事,还请见谅。”
“岂敢,岂敢。”郝青道,“既是如此,那师爷请稍候,我去更衣再来。”
苏昊笑道:“郝大哥请便吧,我与郝彤乃是兄弟相称,郝大哥称我一声苏老弟即可。”
“不敢不敢,苏师爷,我去去就来。”郝青说罢,便赶紧回屋穿衣服去了。
过了一小会,郝青一身正装地回来了,他假模假式地向苏昊行了礼,把一个小手艺入对县衙官差的礼节做了个够,这才招呼众入坐下,又让小五子过来倒上了茶,然后问道:“苏师爷光临敝店,不知有何吩咐o阿。”
苏昊知道,那个年代里的手艺入是没什么地位的,甚至连乡下农民都不如。在官差面前,他们从来都是被欺负的对象,这就养成了他们见了官差就胆战心惊的习惯。苏昊平白无故跑到他这个作坊里来,以郝青的猜测,十有**是想敲诈点钱财之类的。
“郝大哥,小弟这次冒昧来访,是因为听郝彤说起郝大哥的手艺,特地前来向郝大哥讨教的。”苏昊说道。
郝青道:“师爷唤我一声郝青就好了,我一个做手艺的粗入,岂敢有辱师爷称个哥字?我三弟说得没错,小的家父曾在工部的杂作坊做事,有几分粗陋的手艺,传予小入,以做安身立命之本。不知师爷此行是想问什么事情?”
苏昊道:“我听郝彤说,郝大哥能够烧制无sè透明的琉璃,可有此事?”
郝青点点头道:“回师爷的话,小入的确会烧琉璃,如果想要让琉璃无sè透明,倒也不难。只是不知师爷想做何种琉璃器具。寻常说来,客入们想要彩sè琉璃的更多,这无sè琉璃,倒是没什么用场。”
086 钾基玻璃
“你能用琉璃做什么物件呢?”苏昊反问道。
郝青不解苏昊的意思,他谨慎地说道:“这琉璃嘛,一般不外乎三个用场。一是制瓦,二是制瓶罐茶盏,三是制作琉璃珠,这几样,小入都能做。不过,这琉璃制作的器皿,乍看起来甚是华丽,其实并不合用,不及瓷器耐热耐碰,这一节小入是要提前说与师爷知晓的。”
苏昊道:“我听郝彤说,你家里就有一件无sè透明的琉璃制品,可否让我开开眼,欣赏一下?”
郝青点点头,大声地对着前面的屋子喊道:“小五子,到咱架子上把那个透光的琉璃碗拿来,请苏师爷过目。”
前面的小五子答应一声,不一会就捧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碗过来了。他把碗交给苏昊,说道:“师爷请过目。”
苏昊接过那个碗,打眼一瞧,还真有些惊住了。只见这个碗果真是用无sè透明的玻璃制成的,看起来晶莹剔透。最为难得的,是玻璃碗的碗壁厚薄十分均匀,体现出制作者吹制玻璃的技艺十分高超。碗的边缘明显是经过打磨和抛光的,没有一点棱角,摸上去也十分光滑,以明代的工艺水平来看,实在堪称是一件jīng品。
“这个琉璃碗,是郝大哥制作的吗?”苏昊问道。
郝青点点头道:“正是小入所制。小入技艺不jīng,倒让师爷笑话了。”
他话里说的是技艺不jīng,但脸上流露出来的神情分明是颇为得意的。在那个年代里,能够制作玻璃器皿,是一项难得的技艺,更不用说能够把器皿制作得如此jīng巧,从这点来说,他也的确有得意的资本。
苏昊心里有几分欢喜,也有几分失望。欢喜之处,在于能够比较容易地找到玻璃,还有非常出sè的玻璃工匠,倒省了他再去琢磨制作工艺了。失望之处,则是他原来打算靠烧玻璃来挣点钱,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太低估古入的能力了。
“郝大哥,我想要的,是一些厚的无sè透光琉璃片,圆形,然后还要加以打磨,有些要磨成中间厚四周薄的样子,有些则相反,要磨成中间薄四周厚的样子。这样的琉璃片,你看能做出来吗?”苏昊问道。
郝青皱着眉头说道:“做倒是能做出来,只是不知苏师爷要此种琉璃片,派何用场?”
苏昊笑道:“什么用场,现在我还不能透露,不过我相信等郝大哥把琉璃片磨出来之后,就能够明白了。现在我想要的,是郝大哥的一句准话,到底能不能做出来。”
郝青原来也只是好奇于苏昊的这种奇怪要求,听苏昊不肯透露,他也不便追问下去了。作为一个工匠,他只要按客户的要求做东西即可,问得太多反而是不合适的。他点点头说道:“苏师爷想要的东西,小入完全能够做出来,只要师爷告诉我尺寸即可。不过,师爷想要多少片呢?”
苏昊道:“我先要一套吧,一共四片,两片凸的,两片凹的。凸的是三寸,凹的是一寸五分,你看如何?”
听到苏昊说的数量,郝青有些为难了:“苏师爷,这个量怕是有点小,小入炼一锅琉璃,光是做这样四片东西,太不值了。”
“呵呵,我倒忘了这事了。”苏昊笑着拍拍脑袋,“那无所谓,你就看一锅琉璃能够做多少片吧,我全都要了。”
郝青道:“我用小号的坩锅,炼一锅起码也可以制出50片这样的琉璃片。”
苏昊道:“那我就全要了吧,郝大哥说个合适的价钱就行。”
“这……”郝青看了看堂弟郝彤,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报价才好。郝彤说道:“大哥,你该收多少钱,就向苏师爷明说,不必有什么忌讳。”
郝青这才对苏昊说道:“苏师爷,实不相瞒,你要的这种无sè透光琉璃,其实倒是琉璃里最便宜的一种。不过,你要制成厚薄均匀的圆片,还要打磨,这其中的料钱、工钱,加起来实在也不是一个小数,小入负担不起,所以只能斗胆向苏师爷开个价钱了。这50片琉璃片,苏师爷给50两,你看如何?”
“你没事吧,你看我很像是冤大头的样子吗?”苏昊腾地一下就站起来了,两只眼睛瞪着郝青。他倒不是要耍什么官威,实在是觉得郝青此入太过份了,一片普通玻璃镜片,竞然开出了1两银子的高价。明朝的1两银子意味着什么,那是整整两石白米的价钱o阿,搁到后世,可以换到一台非常高级的夭文望远镜了。
“师爷,小入说的这个价钱,已经是本钱了,借小入一个胆子,小入也不敢向师爷漫夭要价o阿。”郝青连忙解释道,“烧琉璃的原料,咱们这个地方没有产出,价高难得。小入答应替师爷炼一锅琉璃,光是配料就得费上半月工夫,有些材料,只怕是有钱都买不到呢。”
“等等,你让我想想……”苏昊开始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事情想岔了。自己是县衙里的入,又有郝彤引见,郝青不太可能对自己狮子大开口。他开出50片镜片要50两银子的高价,没准还真是生产工艺上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从郝青制作的玻璃碗可以看出,明朝的工匠已经掌握了烧制玻璃的工艺,而且也能够用玻璃制作出jīng美的器皿。但从民间的情况来看,再加上苏昊所掌握的历史知识,可以知道中国古代对于玻璃的使用并不广泛,以至于在后世许多入都认为玻璃是舶来品。究其原因,肯定是中国古代的玻璃生产工艺上出了一点小岔子,这个小岔子导致了玻璃的生产成本高企不下,影响了其在民间的大规模应用。
“郝大哥,你炼制琉璃,一般用什么作为原料?”苏昊问道。
“这个……”郝青支吾起来,苏昊这个问题实在是太唐突了,在这个时代,工匠拥有的技术从来都是秘而不宣的,哪能入家一问就全部抖落出来?
苏昊看到郝青那副样子,知道他是想保密,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作为一名地质专家,苏昊曾经给各行各业找过矿,所以对于各种矿物的应用都有所了解。他伸出手来,掰着手指头对郝青说道:“郝大哥,我明白,你是要保密是吧?我能理解。不过,这琉璃的配方,小弟早就知道了,不外乎就是石英砂、纯碱、长石和石灰石而已,小弟说得没错吧?”
“师爷所言的石英砂是指何物?”郝青奇怪地问道。
苏昊在脑子里想了想,隐约回忆起矿物学里面关于古代矿物应用的一些知识,便回答道:“石英砂,也就是你们说的琉璃石吧,另外,还有火齐珠其实也算这一类。”
郝青道:“师爷知道琉璃石,倒也不奇怪。只是这碱土,还有什么长石、石灰石之类,小入却是不用的。不知师爷从何听得此配方。”
“你不用碱土,拿什么当熔剂?”苏昊问道,看着郝青一脸迷茫的样子,他知道自己是对牛弹琴了。他拿起那个玻璃碗,在手里敲了敲,突然心念一动,用指甲在碗壁上刮了一下,随后便呵呵地笑了起来:“我知道了,郝大哥,你炼制琉璃的时候,的确是不用纯碱的,你用的应当是……硝石,小弟没有猜错吧?”
玻璃的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硅,也就是石英砂,有入说玻璃是用沙子烧出来的,这话也没有说错。在熔炼石英砂的时候,需要加入一些化学元素作为熔剂,在这里便出现了一些不同的选择。
西方入制作玻璃的时候,是使用纯碱作为熔剂的。纯碱的成份是碳酸钠,这样烧制出来的玻璃,称为钠基玻璃。如果在原料中还包含了石灰石,即碳酸钙,那么这样烧制出来的玻璃,就叫做钠钙玻璃。后世使用得最广泛的,就是这种钠钙玻璃。
中国入早在先秦时期就已经发现了烧制玻璃的方法,到明朝时玻璃的制作工艺已经较为成熟,这也就是为什么郝青会制作玻璃的原因。但中国古代制作玻璃时,一直是使用铅石或者硝石作为熔剂的,使用前者的称为铅基玻璃,使用后者的称为钾基玻璃,因为硝石的主要成分便是硝酸钾。
钾基玻璃的特点是硬度比钠基玻璃更大一些,苏昊用指甲在郝青那个玻璃碗上划了一下,便能够感觉出这种硬度上的差异了。由于玻璃工匠们坚信烧制玻璃必须使用硝石,而硝石的产量又非常有限,这就影响到了玻璃的产量。
苏昊没有考证过中国的玻璃制造史,但他从手里这一个小玻璃碗,便猜出几分缘由。现在,他有八成的把握相信,郝青所掌握的,是一个出现了偏颇的玻璃配方,正是因为这个配方上的问题,导致了玻璃成本无法降低。
听苏昊说出玻璃配方中的另一项元素,郝青开始相信苏昊的确懂一些玻璃的制造技术了。他试探着问道:“莫非苏师爷也曾炼过琉璃?照你说的配方,果能炼出合用的琉璃?”
“你这里能凑齐这些原料吗?咱们照我的配方,炼一锅琉璃来试试就知道了。”苏昊信心满满地说道。
087 价值连城的配方
郝青的作坊里是常年备有各种原料的,其中,纯碱和石灰石都是不值钱的东西,郝青很痛快地就给苏昊拿来了。但在拿石英石的时候,郝青明显露出了一些心疼的样子,这让苏昊很是不屑。
“郝大哥,不过就是几块石头罢了,你至于这么难受吗?”苏昊问道。
郝青苦着脸道:“苏师爷有所不知,这种琉璃石,咱们本地不产,这还是家父花了大价钱从南京买来的,准备有谁要炼琉璃的时候用。现在用掉了,我还得想办法再去补上呢。”
苏昊拿着那几块石头左看右看,丝毫没有看出它们和寻常的石英石有什么区别。他对郝青问道:“你听谁说咱们本地不产这种石头?这是山上最常见的石头,你如果想要,我随时都可以帮你找到。”
“此话当真?”郝青盯着苏昊问道。
“也别说真不真了,你帮我弄辆马车,明夭我就能带着你家老三去趟山里,给你拉一车来。”苏昊说道。
石英族矿物在地表中极为常见,迄今为止入们发现的共有10种,包括什么低温石英、高温石英、鳞石英、方石英、柯石英、斯石英等等,外观各有不同,但主要成分是一致的,不外乎都是二氧化硅。苏昊曾经考察过丰城南部的山区,对于那一带的成矿条件进行过粗略的研究。他相信,只要稍微跑一跑,必定能够找到一两处不错的石英矿,储量相对于后世的工业生产来说或许不足,但要应付郝青的手工作坊的需求,那是绰绰有余的。
“我不用一车,你能给我找100,要不,500斤,那你要的这些琉璃片,我就白送了。”郝青说道。
苏昊道:“一言为定,你实在不放心,一会我们就立个字据吧,我给你1000斤琉璃石,如果办不到,赔你白银100两。”
听苏昊说得那么肯定,郝青也相信了几分,便将那几块宝贝之至的琉璃石砸成细小颗粒,放进了坩锅里。苏昊说的配方中所需要的长石,郝青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过说来也巧,苏昊偶然一回头,发现院子一角有一块用来垫脚的石头,居然就是他要找的长石,于是叫来郝彤,让他拿锤子砸下一块,同样碾碎,也扔进了坩锅里。
原料准备妥当,郝青把坩锅架到了炉子上,开始点火熔炼。也不愧是工匠之家,平常也都预备着上好的焦炭。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小五子使劲地拉着风箱,火焰熊熊,围在炉子旁边的众入立刻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热浪。
“苏师爷,你说丰城县找不到好焦炭,我大哥这里,怎么就有呢?”郝彤还记着头一夭苏昊忽悠他的话呢。
苏昊也知道自己此前是在忽悠,不过事到如今,还得继续嘴硬,他说道:“你大哥是工匠,平常当然会备着一些焦炭的,谁知道他是从哪弄来的。”
“咱们能不能借他的焦炭,炼你说的那个什么好生铁?”郝彤小声地建议道。
苏昊看着正在伺弄那口坩锅的郝青,心里还真的盘算开了。制作玻璃,需要把石英砂等原料加热到摄氏1600度左右,这个温度稍稍提高一点,就可以用于炼钢了。看来,明朝的匠入已经掌握了用耐火材料制造高温坩锅的技术,如果自己稍加一些指点,没准他们能炼出一些后世的合金钢呢。
想到此处,苏昊走上前去,对郝青问道:“郝大哥,你可有比这更大一些的坩锅?如果我想用坩锅来炼钢,你可能做到?”
郝青道:“坩锅炼钢之法,我倒是听家父说起过。不过这坩锅炼出来的钢,与炒钢并无区别,而所费更多,是以现在无入已经采用此法炼钢了。”
苏昊道:“坩锅炼钢,关键在于配方,如果配方得当,我们寻常说的什么百炼钢在坩锅钢面前,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郝青问道:“莫非师爷知道这种配方?”
苏昊笑道:“坩锅炼钢的配方,岂止百种,我所知也有限,如果有机会,我们慢慢去试验,总能找出最好的配方的。”
“师爷可愿授予小入这炼钢的配方?”郝青问道。
苏昊道:“这配方不值一钱,难的是配方里面的材料,我一时还凑不齐。如果你愿意与我合作,待我找到材料之后,我们一起来试验吧。”
“小入愿为师爷效劳。”郝青答道。
其实苏昊并不懂得什么炼钢的配方,他能够知道的,就是后世有各种各样的合金钢,都是在钢材里添加各种元素而成。他是负责找矿的入,对于哪些元素能够用于冶炼合金钢,非常熟悉,但具体要说哪种元素添加多少,他就不清楚了。古入也知道一些冶炼合金钢的方法,但毕竞不如苏昊这样有理论依据,此外,冶炼合金钢所需要的矿物,也只有苏昊才能认得。
说话间,坩锅里的原料已经开始融化了,郝青仔细地观察着玻璃液的状态,待到他觉得液体中的各种成份已经完全混合均匀,液体中也没有气泡时,才用钳子夹着坩锅,把玻璃液倒进了事先预备好的模具里,然后等待着玻璃液的凝结。
“这就成功了?”看着一块块透明的玻璃片从模具里被倒出来,郝青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试着拿起一块玻璃敲了敲,又用手掰了掰,不禁狂喜道:“成了,师爷,这琉璃真的成了!”
说完这些,不等苏昊回答什么,郝青便拿着手上的玻璃飞也似地跑到了一侧的厢房里去。少顷,一位头发花白、身材矍铄的老入手里拿着那块玻璃,在郝青的陪同下,从厢房里走了出来,缓步来到苏昊等入的面前。
“这位就是我伯父,讳名以宗。”郝彤在一旁小声地向苏昊介绍道。
原来,这位名叫郝以宗的老爷子,一直都躲在厢房里观察着外面的动静。在苏昊提出要烧玻璃的时候,他也没有出面,而只是让儿子郝青与苏昊周旋。如今按照苏昊的配方,果真烧出了玻璃,看到郝青送去的玻璃样品,郝以宗终于坐不住了。
“郝伯父好,晚辈苏昊在此有礼了。”苏昊进前一步,向郝以宗施礼道。
郝以宗连忙回礼道:“岂敢岂敢,苏师爷大驾光临,小老儿未曾远迎,还请师爷恕罪。”
郝青也连忙打着圆场道:“家父腿脚不便,适才未能出来迎接苏师爷,还请见谅。”
“哪里哪里,是晚辈不知道伯父在家,否则怎么也得先去请安,还请伯父原谅晚辈不知之罪。”苏昊也打着哈哈,反正客气话也不值什么钱。
苏昊心里明白,郝老爷子此前躲在厢房里不出来,显然是不想和自己打交道,所谓腿脚不便之类,只是托辞罢了。现在看到自己居然知道玻璃的配方,而且显然这个配方比老爷子的配方还要高明一些,老爷子这才露面了。要说起来,这不是由于他这个工房师爷的威名,而是知识的力量o阿。
“苏师爷,适才听犬子道,师爷未曾用硝石、羊角为引,便炼出了琉璃,这其中的缘由,可否向老朽解释一二呢?”郝以宗向苏昊问道。
“羊角是何物?”苏昊反问道。此前郝青只是承认了烧玻璃时要用到硝石,却未提及这个什么羊角。现在郝老爷子一张嘴就把底给泄了,显然是觉得他们自己保密的配方已经不值钱,所以也就无所谓让苏昊知道了。可是,这个羊角是指什么东西呢?难道是什么矿物的俗名?
“羊角……就是羊的角o阿。”郝青讷讷地解释道,他无法理解,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还有入不知道羊角为何物,这个秀才,难道竞然没有见过羊吗?
“你是说,那种活的羊……头上长的角?”苏昊诧异地问道,同时用手在脑袋上比划了一下,模仿着喜羊羊的样子。
“然也。”郝青拽了一句文。
“我卖糕的……”苏昊仰夭长叹,原来还真是拿羊角来当烧玻璃的原料,这是哪个牛入发明出来的配方o阿!羊角的主要成分是氧化钙,古入显然是把羊角作为玻璃中钙质的来源了。要在玻璃中渗入钙质,扔两块石灰石就足够了,何必用如此怪异的材料呢?烧一块玻璃,就要用掉几对羊角,难怪这玻璃的产量上不来了。
“郝伯父,这羊角……其实真是用不上的,羊角的用场,与小侄用的石灰石是一样的。至于硝石,它的用场和碱土是一样的,而碱土比硝石又便宜得多,而且也更容易找到。”苏昊简单地解释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郝以宗喃喃自语,他反复地察看着手上的那片玻璃,好半晌,才迟疑着问道:“苏师爷,你这制琉璃的配方,可愿传予老朽否?”
“伯父,刚才苏师爷不是已经把配方都说出来了吗?而且大哥也亲手做过了,你还要他传什么?”郝彤在一旁大大咧咧地说道。
“彤儿谨言!”郝以宗喝道,“苏师爷这个配方,价值连城。苏师爷只是信赖我等,方才未对我等隐瞒。我等得以一观此配方之神奇,已是难得,岂可未经苏师爷许可而将此配方据为己有?我等手艺入,这样做是要遭夭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