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 你是一个人才
工房的会议开了整整一个上午,廨舍里不时发出惊叹声和压抑不住的欢呼声,让过往的其他部门的衙役们都感到十分好奇。没有人知道苏昊在工房到底说了些什么,大家只是看到当工房廨舍的门打开之后,从里面走出来的工房衙役们一个个胸脯都挺得老高,脸上带着一种快乐、神圣、骄傲等交织在一起的神情。
戴奇留在最后,看着衙役们都离开了,他小声地对苏昊问道:“苏师爷,你刚才所说的十件大事,可是当真?”
苏昊笑道:“老戴,你以为我吃饱没事逗大家开心呢?这十件大事,咱们已经落到每个人头上了,大家也都认为具有可行xìng,你怎么会觉得我不是当真呢?”
戴奇道:“我只是不敢相信而已,假如这十件大事都办成了,我觉得咱们丰城县衙的工房,与京城里的工部相比,也不遑多让了。”
苏昊道:“老戴,你这可有点夸张了,我们不过就是采点煤、烧点石灰和水泥、炼点铁、修个水库啥的,怎么能和工部相比呢?不过,如果这些事都能办成,咱们工房的规模起码要扩大10倍,一年随随便便也能经手几万两银子。”
“几万两……”戴奇捂着腮帮子真抽冷气,“想不到我老戴还有做这么大生意的时候。”
苏昊看着戴奇那样神态,不屑地说道:“你慢慢感慨去吧,我得吃饭去了。”
滔滔不绝地说了一个上午的话,苏昊早就饿了。他把戴奇一个人扔在工房发愣,自己急匆匆地赶往县衙的膳堂去吃饭。
丰城县衙颇有些后世机关的风范,职工食堂搞得非常不错。苏昊早就听人说起过,在县衙膳堂里只要花10文钱,就能够吃上一顿价值30文以上的好饭菜,这恐怕也算是一种变相福利吧。
苏昊到县衙当差已经一个来月,但还是第一次来到膳堂。他从一位厨娘那里领了自己的饭食,找了张空桌子坐下,然后狼吞虎咽地开吃。其他的吏役们来得早,此时已经吃完离开了,诺大一个膳堂,只剩下苏昊一个人在大快朵颐。
吃了一小会,苏昊偶一抬头,发现面前大约五六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位身材窈窕、面貌佼好的年轻女子,正看着他吃饭。见苏昊抬起头来,那女子上前两步,盈盈一拜,说道:“程仪见过苏师爷,感谢苏师爷仗义援手,搭救我姐弟二人。”
苏昊拍了一下脑袋,他想起韩倩曾经告诉他,程仪是被安排在县衙里当厨娘的。他原来还想着要过来看望一下,结果在工房一开会,便把此事忘到脑后了。看到程仪上前来问候,苏昊拱了拱手,还了个礼,同时仔细端详了一下程仪。
在蔡家村的时候,苏昊与程仪只见过一面,记忆中的程仪是个瘦瘦弱弱、楚楚可怜的女孩子,其他就没什么更深的印象了。一个月不见,程仪明显胖了一些,脸上有了几分血sè,气质上也好得多了,不再是在蔡家村的时候那种怯生生的样子。
她虽然身上穿着厨娘的衣服,在苏昊面前也是以低贱的下人身份自居,但苏昊分明能够从她的眸子里读到一种大家闺秀的自矜与恬淡。与韩倩这种一直生活在蜜罐子里的千金小姐相比,程仪多了一些成熟,少了一些柔弱,看起来更像是后世苏昊单位上那些开朗、jīng干的女同事们。
“我早听说程家娘子在县衙做事,却没想到能在这碰上。”苏昊像见了老朋友一样随便地说道,同时用手指了指对面的座位,说道:“坐下聊吧,你吃了吗?”
苏昊完全是按着自己的习惯说话的,却把程仪给吓了一跳。在这个年代里,哪有一男一女在大庭广众之下面对面坐着说话的,这如果让人看见,那还了得。程仪不知道苏昊是有意轻薄,还是有其他的深意,她的脸上微微有些泛红,轻声道:“小女子岂敢与师爷同席。”
“呃……”苏昊也反应过来了,他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倒是我冒昧了。对了,程家娘子,你们姐弟俩到县城来生活,可还习惯吗?”
“都挺好的。”程仪站在那里,垂着头恭敬地答道,“韩小姐说,是你专门托付她来安置我们姐弟的。现在我弟弟住在龙光书院,随吴先生读书,我住在县衙里,和杂役婆子们住在一起,一切都很好。我一直想要找机会向苏师爷感谢大恩大德,恰好看到你前来用膳,所以就失礼过来打搅了。”
苏昊摇摇头道:“程家娘子,你言重了。其实吧,实不相瞒,当初在蔡家村选井位的时候,并非必须选在你家的田地里的,是那……所以……你应该明白吧?”
程仪点头道:“小女子虽愚笨,却也见过打井的事情,懂得是怎么回事。”
苏昊道:“我身为县衙的公差,没有能够主持正义,反而还迁就了这种不道德的行为,实在是惭愧之至。我托韩小姐替你们在县城里安排一二,只是赎罪,说不上什么大恩大德的。”
程仪道:“程仪知道师爷也有难处,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所以程仪不敢怨恨师爷。师爷能够念我姐弟可怜,给我们找到这样一个安身之所,尤其是还帮忙介绍我弟弟入书院读书,程仪感激莫名。”
苏昊点了点头,心里暗暗称道,这的确是一位聪明女子。她能够看出其实并非是苏昊要和她姐弟俩过不去,面临着这样的变故,她没有迁怒于苏昊,而是表示了理解,这一点实在是非常难得的。在封建时代,女孩子大多是没什么主见,也做不了什么大事,但眼前这个程仪却不同,几年来她dú lì支撑一个家,供养弟弟读书,这样的经历造就了她的不凡见识。
想到此,苏昊心念一动,问道:“程家娘子,我听说你家原来也是书香门第,不知你识字否?”
程仪不明白苏昊为什么突然问起此事,她迟疑了一下,答道:“程仪也曾读过几本书,粗通文墨。”
“嗯嗯,好。”苏昊道,“像你这样一位大家闺秀,天天和婆子们住在一起,干些粗活,也是委屈你了。过些天,我们工房会有一些业务要开展起来,届时我想请你去帮帮忙,不知你是否愿意。”
程仪露出惶恐的神sè,推辞道:“师爷,小女子可不懂什么工程修缮,这工房的事情,我恐怕是爱莫能助。”
苏昊道:“没让你去做什么工程,我只是看中你识文断字,而且做事颇有主见。我们工房现在急缺管理人才,我觉得你正合适。我想,你也不愿意自己仅仅是当一辈子的厨娘吧?”
“管理?小女子……”程仪搜肠刮肚,想找出一条什么理由来回绝苏昊的要约,但一时又不知如何说才好。
苏昊拿着筷子三两口扒完了碗里的饭菜,把碗往桌上一放,站起身来,笑着对程仪说道:“程仪,你是一个人才,我是诚心诚意邀请你到工房去帮忙的,相信我,你会喜欢那份工作的。”
说罢,他没等程仪反应过来,转身就离开了。
程仪站在那里,木讷讷地看着苏昊远去的背景,心里七上八下,不知什么滋味。
这个书生,好霸道啊!他凭什么就相信我会答应去工房做事呢?还有,他凭什么就断言我是一个人才呢?我们总共也就才见了这么两次面好不好,难道他又会勘井、又会相面?不过,管理……这个词听起来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我要不要答应他去试一试呢?难道我真的要像他说的那样,当一辈子厨娘吗?
想来想去,程仪也没有想出一个结论来。她无奈地笑着摇摇头,收拾起苏昊用过的碗筷,往厨房去了。
苏昊对程仪说这一番话,可不是什么心血来cháo的胡说。
首先,他记得蔡有寿告诉过他,程仪的父亲是当官的,程仪也算是大家闺秀出身。对于这一点,后来马玉也给予了证实。看着这么一个曾经的千金小姐在蔡家村种田,如今又在县衙当厨娘,苏昊总有些不忍心的意思,所以总想着要给她找一个白领的工作。
其次,就是苏昊的确觉得程仪举止有度,既有主见,又能够忍辱负重,这都是一名优秀的管理者所应当具备的素质。苏昊在工房安排了十件要办的大事,每一件事都是一个庞大的业务摊子,他正在为管理人才的短缺而伤脑筋呢。如果程仪能够胜任管理工作,那对于苏昊来说,也是一个极大的帮助了。
光收编一个程仪,对于苏昊的事业来说,还是远远不够的,他还需要有更多的人才来辅佐自己。离开膳堂之后,他径直出了县衙,顺着大街向龙光书院走去,他想到这座丰城县的最高学府去看看,有没有人愿意加盟。
060 马玉的抉择
“哎呀,是改之来了,怎么不早通告一声,老夫也好扫榻相迎啊。”
看到苏昊来到书院,教谕吴之诚大呼小叫地迎上前来,那份热情,简直像是看到孔圣人穿越过来了一般。吴老夫子一向是一个极其方正、极其讲究师道尊严的人,但在苏昊面前,却像换了个人一般,这或许就是所谓的礼贤下士了。
苏昊躬身向吴之诚行了个礼,笑道:“吴先生太客气了,学生何德何能,敢当得起先生亲自出来相迎?”
吴之诚道:“当得起,当得起。改之在乡下打井的事情,我都听学生们回来说过了。改之勘的井位,八成能够出水,实在是非常了不起。你不知道,这几rì书院里的学生们谈论得最多的,都是你说的西方格物之道呢。”
“呵呵,不好意思,倒是学生有些妖言惑众,影响书院的教学了。”苏昊半开玩笑地说道。
吴之诚道:“哈哈,这哪里是什么妖言,分明也是圣贤之道嘛。”
两个人寒暄着走进了教谕署,在大堂上分宾主坐下。有仆人过来倒上了茶水,吴之诚一边招呼苏昊喝茶,一边问道:“改之,听说你昨天才回到县城,怎么今rì就有工夫到敝书院来?”
苏昊道:“吴先生这就是明知故问了,我听一位故人传话,说是吴先生,要我必须亲自到书院来与吴先生当面说清楚,否则书院就要把我托付过来的学生程栋扫地出门了。”
“哪有此事,定然是传话之人曲解了老夫的意思。”吴之诚腆着老脸否认道。这些话的确是他亲口向方孟缙说的,又经韩倩之口传到了苏昊的耳朵里,但要让他当面承认曾经用这样的手段来要挟苏昊,他还有点不好意思。
苏昊知道老先生脸皮薄,对方又是长辈,稍稍开个玩笑倒也无妨,揪着不放就未免太煞风景了。他笑笑,说道:“即便先生没有说这话,学生从乡下回来,也得专程到书院来一趟,感谢先生收留程栋,这毕竟是学生欠下的人情,却麻烦先生来替学生还了。”
吴之诚曾经听方孟缙介绍过程家姐弟的事情,所以知道苏昊所指,他摆摆手道:“这件事也不是你的错,你不必耿耿于怀。这程栋天资聪颖,功底也扎实,我很是喜欢。即便没有改之你的推荐,我也会愿意把他收入书院来的。”
“那我就放心了。”苏昊道。
吴之诚交代完了程栋的事情,嘿嘿地笑了两声,对苏昊说道:“人我是收下了,不过,这束脩之资却是不能免。我听闻这程家姐弟家境贫寒,想必是付不起的,改之是不是好事做到底,就把这束脩给付了?”
所谓束脩,也就是学费了,据说是从孔子那里传下来的说法。当年孔子招收学生,让每名学生交10条腊肉作为学费,束脩二字,就是指捆在一起的腊肉条。这个词一直流传下来,成为读书人收取费用时候的雅称。比如韩文聘苏昊为师爷,每个月发给苏昊的工资,也称为束脩。
书院有县衙拨付的经费,当然不缺程栋的这点学费,吴之诚说让苏昊替程栋付学费,其实是另有所指。
苏昊早有准备,他从随身的包裹里取出三本小册子,交到吴之诚的面前,说道:“学生下乡期间,整理了一下所学的西学,现草拟出数学、物理、化学各一册,请吴先生过目。”
吴之诚眼睛一亮,站起身,伸出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那三本小册子,翻开一看,只见里面用蝇头小楷工工整整地写着一些各式定理,还有用阿拉伯数字和一些奇怪的符号所表示的公式。吴之诚贪婪地翻看着,一边看,一边啧啧连声,他虽然一时间还无法完全消化这些知识,但他知道,这些知识的价值都是不可估量的。
苏昊给吴之诚写的这些,差不多就是后世义务教育里的数理化知识了。他用了一种高度概括的方法,把每一科的知识都浓缩到一本小册子里去。他相信,凭着吴之诚的智慧,肯定能够将其中的奥妙悟出来,并且将其转化成更为详尽的文字。
苏昊倒不是有意要为难吴之诚,实在是他在乡下这段时间忙得很,没有工夫坐下来细细地撰写教材。再说,用毛笔来书写数学公式,也是麻烦之极,如果有可能,他还是宁可让其他人来做这样的事情。
吴之诚拿到了这三本小册子,就再也无心和苏昊闲聊了。他与苏昊敷衍了几句,便找了个借口,把苏昊打发出门了。苏昊前脚刚走,吴之诚便抱着这三本小册子一头钻进自己的书房,吩咐下人除了给他送饭之外,不许进去打搅,看来,这老爷子是打算闭关攻读了。
苏昊从吴之诚的教谕署出来,溜溜达达地在书院里闲逛。迎面走来的生员们大多认识这位曾经在书院里出过风头的年轻师爷,纷纷向他打招呼、行礼,苏昊便也向众人拱手还礼。还有一些是曾经随苏昊下乡去勘井,在此之前陆续回来的,见了苏昊自然更是亲切。
正走着,只听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苏昊回头一看,却是满面喜sè的马玉。一见苏昊回头,马玉连忙招呼道:“改之兄,我还正打算到县衙去寻你的,结果听人说你到书院来了。如果不忙的话,可否愿意与小弟到剑匣亭一叙?”
苏昊到书院来,其实也是有事要办的,本来打算与吴之诚聊得开心的时候,顺便提起来,谁知吴之诚拿到他写的几本教材,就翻脸不认人了,根本没有给苏昊留出谈事的时间。听到马玉主动邀请他去聊天,苏昊欣然道:“正好,小弟也正有事想和独文兄商量呢。”
“那太好了,来,改之兄,这边请。”马玉应道。
两个人穿过书院的花园,来到马玉所说的剑匣亭。这其实就是一个普通的八角亭子,只是中间供了一块上面带有凹槽的长条麻石。据说这块麻石当年是用来藏剑的,剑匣之称,因此而得名。剑匣亭位于花园的一角,周围树木苍翠,一向是生员们休闲和讨论诗书的场所。
苏昊和马玉进了亭子,在石凳上坐下,苏昊笑道:“适才独文兄说打算到县衙去寻我,可是对小弟有何指教?”
马玉摆手道:“改之兄这话让小弟好生惭愧,小弟岂敢对改之兄有何指教,小弟是有一些问题琢磨不清,想向改之兄请教呢。”
“哦?可是关于这地质学的事情?”苏昊问道。他知道,马玉是头一年县试的案首,文章功底比他要强出几条街。马玉说要向他请教,显然不可能是针对四书五经的事情,而只能是与地质勘探相关的知识了。
马玉点头道:“正是。此次下乡勘井,小弟从改之兄那里受教良多,越琢磨这西人之学越觉得深不可测。这些天,小弟整理出了一些想不清楚的问题,还望改之兄赐教。”
说到这里,他拿出一叠纸,递到苏昊的面前。苏昊接过来一看,不由得汗如雨下。只见这些纸上,密密麻麻地写着数十个问题,有关于三角函数的,有关于地质构造的,其中有些问题之难,找个后世地质专业的本科生都未必能够回答得圆满。
“独文兄,你琢磨的这些问题,也未免太艰深了吧?”苏昊说道。
马玉不好意思地说道:“是啊,我也觉得有些问题似乎是钻牛角尖了,可是小弟就有这样的毛病,越是想不明白的问题,就越想去搞明白。不怕改之兄笑话,这些天小弟在睡梦中想的都是这些问题呢。”
要不人家能当案首呢,光是这种求知yù望,就不是原来那个秀才苏昊能够比得上的。看着马玉那充满期待的目光,苏昊摇摇头道:“独文兄,你这些问题,我倒是能够回答得上。但其中有些问题的解答,可能需要一些其他的知识,这可不是三两天能够掌握的。如果你想搞明白这些问题,恐怕需要三五年的时间来学习这些预备知识,而这些时间,显然你是耽误不起的。”
“为什么耽误不起?”马玉瞪圆了眼睛问道,“改之兄,我今年才20岁,三五年时间对于我来说算得上什么?十年寒窗都熬过来了,别说三五年,就是再坐十年冷板凳,小弟也在所不惜。”
“不会吧?”苏昊道,“你是县试的案首,这次打井又出了很大的力,明年的乡试名额,韩大人肯定是要给你的,你不用温习功课吗?”
马玉坚定地说道:“改之兄,我已经想好了,明年的乡试,我不准备参加了。”
开单章解释一下称呼问题吧
书评区有很多人批评说,古人不喊“妈”而是喊“娘”,我已经在本书的“作品相关”里专门做了一个解释,但有些人没有看到。
索xìng在正文里开单章来解释一下吧,虽然无奈。
以下是《宛署杂记》第十七卷“民风二”——方言:
祖曰爷。祖母曰nǎinǎi。父曰爹,又曰别,又曰大。母曰妈。父母呼子曰哥哥。呼女曰姐姐。……儿媳称翁曰爹,姑曰妈。女婿称妻父曰爹,妻母曰妈。
宛署杂记成于1593年,恰好是本书的年代。我想,这个证据比电视剧更权威吧?]]橙子欢迎大家批评,但有个请求,批评的时候,总得有点道理吧?
061 少年意气
“不会吧?”苏昊目瞪口呆地问道,“就为了搞清楚这些问题,你居然舍得放弃乡试的机会?”
马玉淡淡一笑,道:“学海无涯,人生苦短,吾辈之人既闻大道,岂能为求区区功名而弃之若敝?”
“你这个想法倒也没错。”苏昊道,“只是未免有些惊世骇俗了。你的功课如此出sè,不去考取功名,实在是太可惜了。我想,吴教谕以及令尊令堂,恐怕也不会答应吧?”
马玉道:“家严家慈对于我的选择一向都不加干涉。至于吴教谕,他对于西学之推崇,尤甚于我。再说,我也不是说一辈子都不参加科举,待到我弄明白了这些格物之道后,再去参加科举也不迟嘛。”
明代的科举,包括许多道门槛,先是考秀才,然后是考举人,再接着是考进士。能够在几年之内走过所有这些门槛的,都是顶尖的天才。对于一般的读书人来说,从中秀才到中进士之间,耽搁十几年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有些人在考中秀才之后,出于生计方面的考虑,或者其他原因,有可能先去教几年书,或者干点别的什么事情,过上几年,再去参加乡试。如果没有苏昊的出现,马玉是准备好要参加次年的乡试的,但就因为接触了苏昊所传授的西方科学理论,马玉的心思被吸引到了另一个方向,这导致了他决定放弃第二年的乡试机会,要把时间和jīng力用于破解这些科技难题。
苏昊了解这套程序,听马玉说得如此坚定,他也不再劝阻了,转而问道:“独文兄,据你所知,书院里像你一样想法的学生,还有多少?”
“什么想法?”马玉问道。
苏昊道:“就是像你一样,痴迷西学,愿意为此而放弃科举,或者说暂时放弃科举。”
马玉道:“据我所知,至少还有十几人吧。怎么,改之兄想在书院开一个西学班吗?如果是这样,我第一个报名,束脩之类的,改之兄完全不必挂怀。”
马玉说起束脩,自然是和苏昊开玩笑。苏昊笑着摆摆手道:“独文兄想岔了。各位兄台对西学感兴趣,我可以抽时间来给大家讲讲,说束脩什么的,就见外了。我问你这个问题,是想看看有没有人愿意来工房帮我做些事情,我手下虽然有十几名衙役,但他们的文化素质实在是差了一些,有些事无法交给他们去做。”
“这就是改之兄今天来书院的目的?”马玉猜测道。
苏昊笑道:“独文兄果然聪明,我只说了一句,独文兄就猜出我的来意了。没错,我今天来书院,就是来找帮手的。”
马玉道:“勘井一事,不是已经大功告成了吗?怎么,知县大人又给改之兄委任了新的差事吗?”
苏昊道:“眼下的确有一件关系重大的事情要办。这一次的旱灾,虽然经过我们紧急打井抗旱,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但其教训是非常深刻的。要想一劳永逸地杜绝水旱灾难,必须修建大规模的蓄水工程,以便根据旱涝情况进行河流水量的调节。我已经禀报了知县韩大人,准备在丰水和富水的上游,修建一个水库,这就是当下最大的事情。”
“何谓水库?”马玉的问题与韩文一样。
苏昊道:“也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陂塘吧,只是规模比陂塘大得多。”
“能有多大?”马玉饶有兴趣地问道。
苏昊用手指在石桌上比划了一下,说道:“初步的设想,是找一条长五里,阔100丈的山谷,在谷口筑坝高10丈。建成之后,可存水百万立方丈。”
和韩文的反应一样,马玉也被苏昊描述的中型水库给震惊了。他急切地向苏昊询问了几个关键问题,在得到圆满的答复之后,感慨地说道:“依靠人力,果真能建起如此规模之水库吗?此水库若能建成,当可与都江堰、郑国渠相比肩了。”
“和都江堰、郑国渠相比,可能还要略逊一筹吧。”苏昊道,“不过,人定胜天,只要规划得当,比这大十倍、百倍之水库也同样可以修建的,那倒是的确比都江堰要壮观得多。”
“大十倍、百倍,那岂不是有千万、万万立方丈?何处可建如此大的水库?”马玉质疑道。
苏昊道:“独文兄可听说过长江三峡?若能在最下面的西陵峡口立一石壁,则可截断巫山**,成就高峡平湖,其蓄水量岂止万万立方丈?届时,神女若无恙,亦当惊诧世界之殊。”
“吾辈今生能见如此奇观否?”马玉眼睛里闪着憧憬的光芒,讷讷地问道。主席的这首水调歌头,的确是气势磅礴,即便是经苏昊之口改成了白话,也足够让马玉血脉贲张了。可惜的是,马玉没有机会穿越到后世,以明朝的技术水平,修建三峡工程是完全没有可能xìng的。
苏昊心里替马玉遗憾着,摇摇头说道:“这只是一个设想罢了,要在长江上截流,工程难度之大,不是我们今天的力量能够解决的。不过,要在丰水上修一座水坝,倒是没什么难度。只是我现在急缺技术人员,工程的前期勘测,靠我一个人是根本无法完成的。”
马玉是个谨慎的人,听到苏昊这样说,他先是问道:“改之兄所言的这工程勘测,需要做些什么呢?”
苏昊道:“简单地说,就是要在江河的上游寻找一个可供储水的谷地,最好是肚大口狭,这样库容量最大。另外,这个谷地应当是基本封闭的,两侧都是高山,蓄水之后,不至从侧面泄漏。要找一个这样的地方,需要有人沿着河谷进行认真察看,同时还要绘制出详细的地图。丰水上游群山叠嶂、人烟稀少,勘测的工作必定是非常艰苦的。”
“这些事,小弟愿意效劳。”马玉答道,“我想,还有一些生员也愿意参与此事,改之兄可有意与他们一叙?”
“你能现在把他们喊来吗?”苏昊道,“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倒是想见见他们,听听他们的意思。”
“这个容易,改之兄稍候,小弟现在就去召唤他们。”
马玉说着,便站起身往书院的讲堂那边走去。少顷,只听得一阵细碎的说话声响,马玉带着十几名生员走了过来。苏昊连忙起身向众人行礼,那些生员也纷纷向苏昊回礼。
稍稍寒暄了几句之后,马玉带着他喊来的那些生员都走进了剑匣亭。亭子里的石凳数量不够,没地方坐的生员们便站在后面。大家围定了苏昊,等着听他介绍建水库的事情。
苏昊把对马玉说的话又向众人说了一遍,正如马玉说的那样,这些生员都是想做点事的人,听了苏昊的介绍,他们一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马上就换上草鞋冲向丰、富两水的上游罗山地区。
“前些rì子小弟随改之兄下乡勘井,还没过瘾呢。如果要做这水库选址,想必比那勘井更有意思,小弟愿意前往。”一名名叫江以达的学生兴冲冲地说道。
苏昊解释道:“水库选址与那勘井不同。勘井都在平原地带,生活方便。而水库选址,一般都是在大山之中,山高林密,洞幽谷深,而且往往人烟稀少,生活极为不便,经兮兄可否想清楚了?”
江以达的字叫经兮,他是个生xìng活泼的人。听到苏昊这样吓唬他,他反而更加来劲了,哈哈笑道:“这样的地方才有意思呢,夫子总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辈若能有此一番经历,rì后去参加乡试、会试之时,也好有些谈资向同年们夸口。”
其他人也跟着一起起哄:
“经兮兄所言极是,我辈以往也要寻些风景优美之所踏青交友的,早听说那罗山风景极佳,我等正可结伴前往,说不定还能做些大好文章出来呢。”
“对对对,我等正可借机搞个诗会,阳chūn招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这锦绣诗文,定然是要到山间去做的。”
“对了,到那山野之中,或许还能遇上美貌村姑……”
“听说在那山中,尚有野合之风俗……”
“我家中有雌狮,甚是凶猛,这野合之事,还是天德兄去尝试吧……”
“……”
众人越说越热闹,也越说越不堪,到最后一齐呵呵地坏笑起来。苏昊看着这群年轻生员,恍惚间像是回到自己的大学年代。谁说古代的读书人都是迂腐不堪,眼前这十几位,那朝气蓬勃的劲头,仿佛自己当年的同班同学一般。
不过,苏昊也知道,这些人能够被马玉喊来,必定都是书院里最活跃的一些人,其他的学生想必就没有这样的少年意气了。此外,这些人未来还要经过乡试、会试、殿试等若干场考试才能正式走上仕途,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的锐气也许会被慢慢地磨掉,到最后,就变成像韩文那样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了。
唉,这该死的科举制度,实在是毁人不浅啊,苏昊感慨地想道。
062 理工科生员
苏昊与生员们畅谈了近一个时辰,除了修建水库的事情之外,还介绍了工房近期准备做的其他一些事情,也就是他对工房衙役们所说的十件大事了。这些事情里,包括了开采煤矿、烧制石灰、冶铁、开发新式农具、改造低产冷水田等等,所有这些事都是时下已经有人在做的,但苏昊都从技术上提出了改进这些工作的思路。
这些生员都是平时思想比较活跃的人,除了四书五经之外,也会经常涉猎一些古代的科技书籍,诸如《齐民要术》、《武经总要》、《梦溪笔谈》之类,对于各种技术都有一些了解。还有一些生员家里就是经商或者做手工业的,在这些方面的实践经验也颇为丰富。
苏昊所说的技术,既超前于这个时代,又有着切实的可行xìng,让生员们听得技痒难耐,恨不得马上就随苏昊去做事,亲眼看看这些奇思妙想在现实中能够创造出什么样的奇迹。
苏昊一边讲,一边回答生员们提出的问题,同时观察着每一名生员,分析他们各自的能力倾向,盘算着未来可以如何使用这些人:
马玉,县试的案首,学习能力很强,对于科学技术有着深厚的兴趣。如果能够得到有效的培养和锻炼,rì后不难成为一名科技专家;
江以达,出身于富商家庭,热情奔放,富于冒险jīng神,适合于担当一些开拓xìng的工作;
罗余庆,字松生,家里是开染坊的,心思缜密,对于化学有着相当的敏感;
谭学,字丙南,农家子弟,有一些小聪明,而且名利心较强,大概是自觉通过科举发迹的希望不大,所以想跟着苏昊学些西方科技的东西,以求另辟蹊径;
……
苏昊并不苛求每个人都是完人,他认为,一个人是否有用,或者是否可用,主要取决于领导者是否识人善任。选择正确的人去做正确的事,则事情就能够做成,做事的人也会在这个过程中得到锻炼和提升。苏昊相信,他在工房筹划的这番事业,能够给每个生员都提供一个宽广的舞台,让他们充分地施展自己的聪明才智。
“各位兄台,适才一番沟通,小弟感到茅塞顿开,对于工房的事情更为信心了。这样吧,大家今天也回去和家人再商议一下,如果家人同意,而且各位自己也有意前来提携小弟,那么我们明天在这里再聚,再来商定做事的步骤。大家以为如何?”苏昊对众人说道。
“改之兄,我等都是闲散惯了的人,无论做什么,家里人都不会干涉的,改之兄尽管放心好了。”江以达呵呵笑着对苏昊说道。
江以达在家里是一个纨绔子弟,做些什么事情还真是不用和家人商量的,但其他的生员就不一样的,所以众人对于江以达的表达都嗤之以鼻。
马玉道:“经兮兄这话,恐怕大家不能苟同,像这样大的事情,我想诸位同窗肯定还是要和家人商议一下的。此外,大家都是书院的学生,如果要随改之兄去做工房的事情,无论如何也要禀明教谕和训导吧?”
“吴教谕那边,我统一去说一声吧。如果他同意了,再让他向两位训导告知,这样大家就没有障碍了。”苏昊道。
罗余庆道:“改之兄,你去向教谕说要带我们这十几名生员去做事,恐怕教谕不一定会答应吧?尤其是像独文兄这样才高八斗之人,吴教谕不会愿意放手的。”
苏昊道:“各位放心吧,吴教谕欠着我的人情呢,我去向他要人,他不可能不放的。如果他不放,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看着苏昊那一脸蛮横的表情,众人都哄笑起来,他们知道苏昊与吴之诚的关系甚为亲密,再加上苏昊本身也是代县衙在招人做事,想必吴之诚那边是没什么阻力的。
告别生员们,苏昊再次回到教谕署,求见吴之诚。把门的老仆笑着对苏昊说道:“苏师爷,我家老先生正在书房攻书呢,已经吩咐下来了,说是不见外客。”
“你去告诉他,我不是外客。”苏昊答道。
“呃……”老仆被噎了一下,他有待说苏昊就是外客,又想起吴之诚曾经叮嘱过大家对苏昊要百般客气,不得刁难。他支吾着说道:“苏师爷,恕老仆不敢去打搅我家老先生,你有什么事情,就由老仆代为转答吧。”
苏昊知道吴之诚这会肯定是抱着他写的那几本初中教材在拼命琢磨呢,心里不禁暗自好笑。他找了张纸,又从袖筒里摸出一支炭笔,在上面胡乱写了几笔,然后交给那老仆,说道:“那就麻烦老丈把这个送给你家先生看,告诉他如果半刻钟之内不出来见我,我就永远也不告诉他这个问题的答案。”
老仆拿着苏昊写了字的纸,飞快地跑到位于教谕署后堂的吴之诚书房去了。苏昊站在教谕署门口,兴致勃勃地数着数字,果然不出他的所料,还没等他数到50,就听到吴之诚吧嗬吧嗬地迈着小碎步从后面跑出来了。
“哎呀,改之啊,怎么在门口呆着呢?老夫失礼,失礼。”
苏昊笑道:“没办法啊,你的门人说你不见外客,我说我不是外客,你家门人不相信,我有什么办法。”
吴之诚假意地瞪了老仆一眼,斥道:“以后记住了,苏师爷来,不算是外人,明白吗?”
“明白。”老仆恭敬地回答道。
吴之诚训完老仆,又回过头来邀苏昊到屋里就座。分宾主坐下后,苏昊说道:“吴先生,我来找你,是有事想向先生求助。”
“何事?”
“想向吴教谕借几个生员用用。”
“借什么生员?”吴之诚还沉浸在数理化里面,一时没进入自己角sè,对于苏昊的问题茫然无知。
苏昊拿出一张名单,递给吴之诚看,然后说道:“这名单上的生员,我想借到工房去用一段时间,还请吴教谕首肯。”
吴之诚漫不经心地接过名单,只扫了一眼,便像被踩着尾巴一样跳了起来:“岂有此理,这些人都是我书院之jīng华,是我准备着力培养,明年要去参加乡试的,岂可送到县衙这种污秽之地去!”
“吴教谕,咱不带这样指着和尚骂秃驴的好不好?”苏昊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提醒道。
“嗯?”吴之诚一愣,转而想到苏昊自己就是县衙的人,自己刚才那一句,可把苏昊也给骂了。不过,他并不认为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对,他对苏昊说道:
“改之,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说,一旦你的差事完结,还是应当辞了这师爷之职,到书院来好好攻读,未来考取一个功名,也好把你的满腹经纶用于报效国家。太祖称衙门之中藏污纳垢,并非偏见,你长期在衙门中浸yín,会毁了自己的前程的。”
苏昊道:“吴先生的美意,学生心领了。不过,学生眼下还有一些事情想做,这些事情也是能够上报国家、下济黎民的。学生以为,并非只有考功名当官才是报效国家,打井抗旱不同样也是在报国吗?”
吴之诚道:“打井一事,老夫是倾力支持的。但时下打井之事已经结束,你还有何事情要耽误我学生的前途?”
苏昊道:“学生想做的事情很多,每一件事情如果能够办成,都会给百姓带来莫大的福利。我向先生借这些生员,就是让他们辅助学生成此功业的。”
“你能说一件出来给老夫听听吗?”吴之诚道。
苏昊道:“最简单的一件事情,吴先生可知我县农村有大量的冷水田,产量极低?”
“老夫当然知道!”吴之诚道。农业在古代是最重要的产业,任何一个大儒对于农事都是非常重视的。连皇dì dū要每年象征xìng地去先农坛耕种他那一亩三分地,普通的读书人自然更不会对农事一无所知了。
苏昊道:“学生想以工房之力,全面改造全县的中低产冷水田,一年之内起码改造1000顷。先生认为,这是经世济民之举否?”
吴之诚不屑地说道:“改造冷水田,不外乎采用暖土之法。民间多以石灰暖土,一亩田用生石灰一担。改之如果想改造1000顷冷水田,需生石灰1000万斤,试问如此多的石灰,从何而来?”
不错啊,这老爷子对于农业的事情还真是门儿清啊!苏昊在心里暗自称赞着。他笑呵呵地说道:“这就是我要解决的问题所在了,我向吴教谕借这些生员,就是想让他们帮助我烧出这1000万斤生石灰来。”
063 小痞子
所谓冷水田,有的地方也称为冷浆田,用后世的专业术语来说,属于土壤酸xìng偏高的水田。泛泛地说,南方的土壤大多偏酸xìng,其中有些酸xìng较弱,并不影响耕种,而另外一些酸xìng较强的,作物生长就比较困难,田地的单位产量会比其他的农田低得多。从地理条件来看,一般处于背yīn处、光照不足的土地,最容易出现强酸xìng。由于常年rì照不足,这些地方的土壤温度要比向阳处的土壤低一些,冷水田一说,也是因此得名。
中国民间最迟在宋代的时候就已经懂得改良冷水田的方法,那就是在田里施用草木灰、生石灰或者动物骨骼的灰烬。古人对此的解释是说冷水田水质偏冷,而草木灰、生石灰等都是热xìng的,可以达到“暖土”的效果。
作为一个现代人,苏昊当然知道,生石灰可以改造冷水田的原因,在于生石灰属于碱xìng物质,能够与酸xìng土壤中的酸xìng物质发生中和反应,从而达到改良酸xìng土壤的目的。
据一些古籍记载,中国古代农民在一亩冷水田中施用100斤生石灰,可以使亩产提高20%至50%,其增产效果是非常明显的。农民们还懂得,在田里施用生石灰要逐年递减,待土壤的酸xìng基本去除之后,就不宜再施用生石灰了,否则会导致土壤板结,同样不利于耕种。
苏昊关注到冷水田这件事,还是因为在蔡家村打井时受到的启发。当时,他选择的井位落在程家姐弟仅有的两亩田里,而那两亩田正好就是冷水田。从里长蔡有寿口中,苏昊知道冷水田产量低,地价也低。寻常的好地要十几两银子才能买到一亩,而程家姐弟耕种的冷水田,一亩才值五两银子。
在那之后,苏昊每到一处都留心观察冷水田的情况,他发现,在他走过的几个乡里,冷水田差不多占到了耕地面积的三分之一左右,这些冷水田的存在,极大地影响了全县的粮食产量,也加剧了人多地少的矛盾。
苏昊找了一些老农进行访谈,从他们那里,苏昊了解到其实大家都知道改造冷水田的方法,只是受制于生石灰、草木灰等原料的价格,所以无法实施这种改造。当时在北方一担生石灰的价格大约是1钱银子,而在南方,这个价格可以达到2至3钱。施用生石灰之后增产的粮食,也就值4至5钱,二者之间的差价很少。这样一来,农家就不愿意去做这种基本没有收益的事情了。
苏昊了解到这些情况之后,便把解决问题的重点放在了生石灰的供应上。生石灰的生产工艺非常简单,只要将石灰石放到窑炉中进行高温煅烧,就可以获得。苏昊在乡下考察时,发现了许多品质非常好的石灰石矿,剩下的事情,就是找到足够多、足够便宜的煤,用来作为煅烧时候的燃料。
北方的石灰便宜,很大程度上是由于煤炭价格便宜,南方普遍缺煤,所以煤灰价格偏高。烧石灰时所用的燃料九成是煤饼,一成是薪柴,煤炭的价格降不下来,石灰的价格也就难以降下来了。
说南方缺煤,也是相对而言的,苏昊的脑子里记着全国的矿产资源分布状况,他分明记得,丰城在后世就是南方最主要的产煤地之一。
想明白了这些道理,苏昊对于自己要做的事情便有了明确的路线图:先勘探煤矿,然后挖煤,以煤烧石灰,再将石灰以低价卖给农民,用于改造冷水田。他估算过,如果能够改造1000顷冷水田,哪怕一亩田增产一石米,全县也能增加10万石的产量,这是非常可观的一个数字了。
听苏昊讲完自己的计划,吴之诚面sè凝重,许久才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说道:“阳明先生倡导知行合一,吾辈能够做到的又有几人?改之年未弱冠,却时时惦记着农家生计,并屡屡能够付诸实施,老夫实在是佩服。
这些书院弟子,如果他们愿意随改之去做些实事,我这个做教谕的,自然不能阻拦。即使是那些不愿意去做事的人,老夫也想和他们谈一谈,劝导一二。”
“这倒不必了。”苏昊摆手道,“这种事讲究自愿,我宁可要10个志同道合的帮手,也不要100个貌合神离的旁观者。说实话,我还真没有那么多的闲情逸致来管他们呢。”
“也罢,此事就由改之定夺吧。”吴之诚道,“如果改之需要老夫做些什么,也尽管开口就是,老夫虽然年老愚钝,也还是能够做一些事情的。”
“岂敢有劳吴先生的大驾。”苏昊躬身说道。
说妥了允许马玉等人从书院请假到工房去帮忙的事情,苏昊起身向吴之诚告辞,离开了书院。吴之诚一直把苏昊送出大门,这才感慨万千地往回走。走到半路,吴之诚才突然想起自己手上还捏着一张纸条,苏昊是以传授他纸条上难题的解法为诱饵,才把他从书房里骗出来的。
“这个苏改之,答应好的事情,居然趁老夫一时心乱,食言了。”吴之诚嘀咕道,他再次仔细地看着纸条上的内容,自言自语道:“先不问他,我自己琢磨琢磨,没准也能想出一个解法的。到时候,我就拿着这个解法去羞辱他去……”
在那张纸条上,写着一些算式:6=3+3,8=5+3,10=5+5……
最后有一句话是这样写的:试证任一不小于6的yīn数,均可记为二数根之和。
在中国古代,偶数也被称为yīn数,数根则是指质数。苏昊出给吴之诚的这道题,用现代语言翻译过来就是:
任一不小于6的偶数,均可表示为2个质数之和。
“再难的题又有何妨,大不了老夫穷毕生之力去解答它就是了。”吴之诚豪情万丈地下定了决心。
诓着可怜的吴老头用九章算术的知识去证哥德巴赫猜想,苏昊心里毫无歉疚之感,谁让你这老头闭门不见客,索xìng你后面那小半辈子就别出门了,呆家里做数论题吧。
一路哼着流行歌曲,苏昊优哉游哉地往家的方向走,路过一条名叫太平巷的小街路口时,他突然想起陆秀儿跟自己说起过,她平rì里就在这条巷子里卖茶叶蛋的。苏昊一时兴起,决定去看看陆秀儿做生意的样子。
太平巷算是丰城县城里的一条商业街,两边都是卖各种货物的商铺,还有茶肆、酒楼等,苏昊不经意间,甚至还看到了一座疑似青楼的建筑,外挑的阳台上红袖飘飘,香气扑鼻。苏昊自诩是个正人君子,见此情形,连忙眼观鼻、鼻观心,在心里默诵着乘法口诀,快步从那青楼门前通过。
再往前走几步,前面出现一堆挑担摆摊的小贩,陆秀儿赫然就在其中。只见她坐在小马扎上,面前摆着一个小炭炉,炉子上架着一个小锅,正在慢慢地熬煮着茶叶蛋,旁边还有另一个锅,想必是装着已经煮好的蛋。
间或有人从她面前走过,说上几句什么,然后陆秀儿便揭开锅,用筷子夹出一个茶叶蛋,用竹叶托着,递到那买主的手上,然后接过几文钱,仔细地放进胸前挂着的一个小兜里,脸上露出笑吟吟的神sè。
苏昊站在远处,看着妹妹享受做生意挣钱的乐趣,心里有着一种温馨的感觉。明朝中后期的中国南方,社会安定,百姓生活富足,确有一些太平盛世的气象。一个普通家庭,如果当家人脑子灵活一些,全家能做事的人都勤劳肯干,在当下的社会中做到安居乐业并不困难。百姓其实不关心谁当太子、谁任首辅,他们追求的,不就是安定祥和的生活吗?
苏昊脑子稍稍走神的那一小会工夫,眼前的情形已经发生了逆转。陆秀儿的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两个长得歪瓜裂枣的小**,他们把刚刚从陆秀儿手里买来的一个茶叶蛋重重地甩到地上,大声地骂道:
“哪来的乡下人,你会不会煮茶叶蛋,你娘的,老子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难吃的茶叶蛋!”
064 斗殴
靠,怎么什么时代都有这种人啊!
苏昊心里骂着,抬眼向四周看,想找找有没有维持治安的捕快。说来也怪,往常视线所及的地方,都会有一两个捕快在巡视的,可现在苏昊想找他们帮忙的时候,这些人却不知道跑哪去了。
苏昊随手拉住一位过路的行人,对他说道:“拜托这位兄台,那边出了点纠纷,麻烦你一会如果看到有县衙的捕快,帮忙喊一两个过来调解。”
那路人回头看了一眼,点头道:“好的,我现在就去找人。”
苏昊打发走了去报jǐng的人,自己大步流星地来到发生纠纷的现场。此时,周围已经聚上了不少看热闹的闲人,而那些摆摊的小贩,却因为担心殃及池鱼,全都悄悄地退后了几步,甚至还有人索xìng就提前收摊回家吃饭去了。
“我的茶叶蛋一向都很好吃的,这些大叔大婶都买过我的茶叶蛋。”陆秀儿没有见识过这种专事敲诈勒索的地痞,有些慌乱,徒劳地为自己辩解着。
“你说你的茶叶蛋一向好吃?”一个穿着灰sè绸布短衣的地痞反问道。
“是啊,他们都可以作证。”陆秀儿指着周围围观的百姓说道,周围的人连忙避开她的眼神,生怕她喊自己出来当证人。
那灰衣地痞显然不想把其他人牵扯进来,他没有顺着陆秀儿的话头去找旁人作证,反而冷冷一笑,问道:“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卖给我们兄弟的茶叶蛋就这么难吃!”
“这……”陆秀儿顿时哑口无言了,这同一锅里煮出来的茶叶蛋,怎么可能有好吃难吃之分。问题在于,对方这样质问,她还真没什么办法回答。
“莫非是小妹子看我们兄弟风流倜傥,动了chūn心,而我们兄弟没看上你,你怀恨在心?”另外一位油头粉面的地痞嘻嘻笑着说道,同时用一双贼眼上三路下三路地看着陆秀儿,那眼神里恨不得带上钩子。
陆秀儿又羞又气,她蓦然想起苏昊此前的叮嘱,便跺着脚说道:“你们别欺负人,我哥是县衙里的人!”
“哟,小妹妹生气了,你心肝哥哥我在县衙里也认识几个呢,你哥是谁啊,说出来给哥哥我听听。”油头粉面痞拖着长腔说道。
“我哥叫苏昊,是知县老爷封的师爷!”陆秀儿说道。
“苏昊,你听说过吗?”油头粉面痞对灰衣痞问道。
灰衣痞一撇嘴道:“谁知道是哪条小河里爬出来的王八,谁认识他啊。”
苏昊听到此处,再也忍不住了。他拨开人群走到陆秀儿面前,把她护在身后,然后向两位地痞一拱手道:“在下苏昊,蒙知县韩大人垂青,聘为县衙工房师爷,敢问二位好汉,舍妹因何事得罪了二位,在下替她赔礼了。”
以苏昊的想法,自己报出了家门,至少在这丰城县的地面上,应当没人敢炸刺了。自古民不与官斗,这种小**欺负欺负百姓也就罢了,遇到官员肯定是要退避三舍的。自己报出师爷的身份,对方即使真的没有听说过,起码也要先去查实了才能决定如何做。
苏昊当然也想爆一爆王八之气,把两个地痞踩到地上,但他自己没有这样的武力,掌管的工房也没有这样的战斗力,所以只能选择“吓阻”策略,把对方吓跑了就算了。
谁知,两个**的反应完全出乎了苏昊的意料,二人看着苏昊,丝毫没有一点畏惧或者迟疑的神sè。那灰衣**冷冷地问道:“你说你是工房的师爷?”
“正是。”
“呸!”灰衣痞唾道,“一个小小的工房师爷,也敢跑出来卖弄!”
苏昊心念一动,觉得其中似乎有什么事情不对。当此之时,他也来不及多想,只是脸sè一沉,问道:“那请问二位,你们打算如何做。”
“你妹妹卖的茶叶蛋难吃,把大爷我恶心着了,你得赔钱!”油头粉面痞大声地说道。
“哥,他们想讹我们。”陆秀儿小声地对苏昊说道。在村里的时候,陆秀儿还是颇有几分泼辣劲头的,但在这县城里,她莫名地有一些恐惧感,所以不敢轻易和**们对骂,只能小声地提醒哥哥不要上当。
苏昊用手捏了捏陆秀儿的手,示意她不要怕。他想着也许一会工夫巡街的捕快就该出现了,地痞们不认他这个师爷,捕快们是不敢不认的。虽然他分管的范围仅仅是工房,但身份在那摆着,捕快们多少要给一些面子。既是把希望寄托于捕快的身上,苏昊要做的,就仅仅是拖延时间了。
“你们想要我们赔多少?”苏昊平静地问道。
“赔多少?”油头粉面痞显然没有想到苏昊会这样问,他一时没有应辞,只能扭头去看灰衣痞,等着他发话。
灰衣痞显然是个拿事的人,他摆出一副傲慢的样子说道:“既然你是什么狗屁工房师爷,那我们兄弟就看在你的面上,吃点亏吧。你们拿五两银子出来赔给本大爷,本大爷就不跟你们计较了。”
“你们怎么不去抢!”陆秀儿听到对方开出如此离谱的价格,终于按捺不住,喊了出来。
“怎么,小娘子是让我们兄弟动手抢吗?”灰衣痞朝前走了一步,用眼睛瞪着被苏昊护在身后的陆秀儿。
苏昊知道今天的事情难以善了,期待中的捕快迟迟不到,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他定住神,稳稳地站住,对那灰衣痞平静地说道:“如此说来,你们今天是打定主意要挑事了?”
“是又怎么样?”灰衣痞道,同时又向前走了一步,距离苏昊只有半步之遥了,他一张嘴,一股臭哄哄的气味便能喷到苏昊的脸上。这就是**裸的威胁了,他想用这样的办法,让苏昊一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为止。
这一世的苏昊没经历过什么大阵势,但前世的苏昊成天在野外作业,遇上不讲理的蛮汉和地痞都是常有的事情。越是这种关头,他的心态越是冷静,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决不能退后半步,否则对方就会变本加厉,步步进逼。他站在原处纹丝不动,同时绷紧了全身的每一根神经,准备着应对各种不测。
“嗬嗬,小子真有种。”灰衣痞看出了苏昊的决心,也不禁赞了一声。
“兄弟,这是大明的天下,不是没有法律的地方,我劝二位见好就收吧。”苏昊说道。
“收你娘个X!”灰衣痞骂了一句脏话,同时身体猛地向前撞去,打算直接把苏昊撞倒。
苏昊早就防备着对方突然发难了,他前世在地质队的时候,是曾经向几名退伍兵学过一些擒拿格斗之术的,虽然如今的这副身体并不给力,但一些基本的技巧他还是能够使得出来的。见灰衣痞身形一动,苏昊迅速地把身体一拧,让开了灰衣痞的锋头。
灰衣痞打定主意要把苏昊撞开,所以事先预留了撞开苏昊所需的力量。没想到苏昊在两人身体接触前的一刹那就闪开了,他扑了个空,身体失去平衡,跌跌撞撞就冲了出去。好死不死的,脚下正绊上陆秀儿用来煮茶叶蛋的小炭炉,一下子就被绊倒了,扑通一声栽到地上。烧红的木炭撒了他一身,把他的绸布衣裤烫出无数洞眼,好几处的皮肉也被烫着了,不由吱哇乱叫起来。
“你敢打人!”油头粉面痞见同伴吃了亏,连忙上前,抡拳就往苏昊身上打。苏昊伸手去挡,不留神却被对方抓住了左手的手腕。
身为地痞,油头粉面还是颇有一把子力气的。苏昊挣了两挣,也没能把手从对方的手里挣开。油头粉面用力一拧苏昊的手腕,苏昊吃痛不住,只得转过身去,变成背对着对手了。
“哼哼,原来什么狗屁师爷也不过如此嘛。”油头粉面狞笑着加大了力度,想把苏昊拧得跪倒在地。
苏昊感觉到对方鼻子里呼出的热气喷在自己的脖颈上,知道自己与对方的身体相距很近。他突然一沉身子,右手反肘顺势向后猛击,只见哇地一声惨叫,隐约有骨头断裂的声音,被油头粉面痞拧住的左手也被松开了。
苏昊回过身一看,只见油头粉面痞捂着流血的鼻子,已经倒到几步开外去了。远用手,近用肘,相距很近的情况下,肘击的力量是非常可怕的,更何况苏昊此时愤怒至极,已经使出了全身的力量。
“昊哥小心!”
耳畔传来陆秀儿的惊叫声,原来是先前栽倒的灰衣痞已经站了起来,正抡着一根不知从哪拣来的木棍,向着苏昊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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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好友的力作[bookid=2719495,bookname=《大明政客》](书号:2719495)——汗,和橙子的书名不谋而合:
差点儿就混成处级干部的苏天成(汗,和橙子的主角不谋而合)悲愤的变成了一个屁都不是的秀才(再汗……),一怒之下化悲愤为力量。
崇祯三年,苏天成坐在历史轮子上大喊:“老子碾过来啦!”
作者是个写过两本计500万字官场文的老作者,大家支持一下。
065 魏老虎
如果苏昊的身体再强健一些,寻常的徒手夺刃功夫,他也是能够使得出来的。但现在的这副秀才身体,苏昊自己都不敢恭维,所以他没有直接去与灰衣痞的棍棒相斗,而是向后退了一步。
灰衣痞一击不中,挥棍再打。一旁的陆秀儿急眼了,眼角扫到自己挑东西来的扁担,心里连想都没想,抄起扁担,便从后面狠狠地给了灰衣痞一下,直接把他打翻在地。
灰衣痞的错误,在于没有料到陆秀儿这个娇娇怯怯的女孩子居然会发难打人,而且力气如此之大。城里的女孩子就算是做惯家务,也只是手脚灵巧而已,哪及得上乡下女孩子干农活练出来的力气。陆秀儿满心都是对苏昊的担心,下手的时候自然是倾尽全力。也就是她心善,没有打灰衣痞的后脑勺,只是在他背上来了一下,否则只这一扁担,灰衣痞下半辈子就只能躺在床上度过了。
“秀儿,好样的。”苏昊伸出拇指夸奖道。事到如今,他也不怕事情闹大了,打了两个挑衅的痞-子,就算打残了,充其量也就是一个防卫过当,以自己在县衙立下的功劳,韩文不可能重罚自己的。
“哥,他们没事吧?”陆秀儿打完人,看着倒在地上翻滚叫疼的灰衣痞,这才开始有些后怕了。
苏昊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扁担,说道:“不怕,大家都可以作证的,是他们挑衅在先。”
说到这,他抬眼看了看已经退到十几步开外去的围观者们,却见他们个个脸上有惶恐之sè,眼睛看着巷子的一头,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事情。
苏昊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也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只见从巷子外走来了七八条汉子,个个手里提着短棍。看他们的打扮,与先前这两名痞-子分明是一样的,痞-子们的救兵来了!
“秀儿,你快跑,去县衙喊人过来帮忙。”苏昊对陆秀儿说道。
“我不走!”陆秀儿道,“要跑咱们一起跑。”
苏昊道:“我们跑不过他们的,得有人在这里拦住他们,才能拖延时间,你快去。”
“我不去,你一个人打不过他们,我帮你。”陆秀儿执拗地说道。
从理xìng上说,苏昊在这拖住痞-子们,陆秀儿去报jǐng,这是最优的策略,但其结果,必然是苏昊被暴打一顿,下场惨不堪言。陆秀儿留下来,能帮苏昊抵挡一阵,不过面对着七八条汉子,他们俩的这点战斗力就几乎为渣了,其结果是两个人一起被暴打,同样惨不堪言。
陆秀儿想不了那么多,她只知道自己不能丢下哥哥不管。他们从小就是相依为命的,这个时候她更不能独自跑掉了。
苏昊知道自己说什么也白搭,女人犯起倔来,是不可理喻的。他扭过头对着一旁看热闹的百姓喊道:“现在是什么情形,你们看不出来吗?就没有一个人帮忙去喊捕快来的,难道你们想看着我们兄妹被这些光棍活活打死吗!”
光棍便是明代时候对地痞的称呼了,据明代小说描述,这些人“个个手提淬筒,人人肩养粘竿,飞檐走线棒头栓,臂挽雕弓朱弹。架上苍鹰跳跃,索牵黄犬凶顽,寻花问柳过前湾,都是帮闲蠢汉”。这些人一般都和衙门里的差役有所勾结,借着差役们的势力sāo扰百姓,专门为非作歹,苏昊只是没有想到他们居然敢对自己这个衙门里的师爷发威。
是不是有人受了良心感动而去报jǐng,苏昊已经管不着了,他来到了一个卖东西的小贩面前,半借半夺地把对方的扁担拿了过来,兄妹俩一人一根扁担,站好了防御阵式,就等着开打了。至于结果如何,那就听天由命吧。
苏昊依稀记得有人跟自己说过,光棍们打架,底线是不伤人命,因为一旦伤了人命,案子就大了,他们也不敢。不过,把对方打成个伤残啥的,似乎是经常的事情……
“魏爷,他们打人!”先前挑衅的两个地痞见帮手来了,连滚带爬地来到领头的一个壮汉面前,向他哭诉起来。
“滚一边去,丢人败兴的东西!”那名叫魏爷的痞-子头目对二人各踹了一脚,把他们赶开了。可不是吗,两个地痞,被一个书生加一个姑娘给打败了,还有什么脸来告状?
骂走了两个丢人的属下,魏地痞手提短棍向前走了几步,对苏昊说道:“前面这位书生,在下魏老虎,听说你逞凶,把我的人打了,可有此事啊。”
喂老虎……这都什么名字啊,苏昊在心里揶揄道,他把手里的扁担拄在地上,抱拳答道:“原来是魏兄,失敬。”
这一声魏兄喊出来,魏老虎身后那些痞-子一齐叫骂起来:
“放肆,敢这样叫我们魏爷!”
“这县城里,谁见了我们魏爷不是恭恭敬敬喊声爷的!”
“快跪下磕头,自扇耳光,省得脏了我们魏爷的手!”
“……”
苏昊对于这些叫嚣毫不理会,他继续说道:“在下苏昊,蒙知县韩大人看重,聘为工房师爷,今天之事,恐有些误会,魏兄可愿与在下到县衙去说说?”
魏老虎淡淡地说道:“哦,原来是苏师爷,失敬了。恕在下耳拙,还没听说过县衙有什么工房师爷。今rì之事,是你兄妹二人持械行凶,伤我手下。师爷是公门中人,在下是草民,到县衙去说事,草民恐怕会有所偏怛,所以不敢去。”
苏昊道:“魏兄的意思是说,韩知县办事不公?”
“岂敢,我可没这么说。”魏老虎道。他有自己的靠山,所以敢蔑视苏昊,但他却不敢牵扯到韩文。在县城里,知县就是土皇帝,冒犯了知县,任他魏老虎的靠山再硬,也罩不住他的。
“那你待如何?”苏昊问道。
“我看二位手里也有棍棒,而且骁勇善斗,能够伤我手下。在下也学过几天棍棒技击之术,所以我想我们索xìng以武会友。二位齐上,若能胜了我手中的短棒,这件事就一笔勾销了。如果在下侥幸能胜上一招,二位就给我的手下磕头赔罪,你们看如何?”魏老虎说道。
苏昊知道,刚才自己兄妹能够打赢,纯粹是因为对方轻敌,被自己和陆秀儿两次偷袭得手。如果要拉开架式动手,自己兄妹二人是没什么胜算的。这个魏老虎体格健壮,下盘极稳,看起来应当是个练家子,他敢放出这样的话来,自然是对自己的武力非常自信,这样的话,自己兄妹的战斗力就更不值一提了。
“魏兄是江湖好汉,在下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岂敢与魏兄对垒?”苏昊只能先认栽了,看能拖到什么时候就拖到什么时候吧。
“苏师爷何出此言,魏某不过会几下三脚猫的功夫,哪比得上苏师爷之能?”魏老虎一边说着,一边便向前逼来,手上的短棒向一侧平伸出来,做好了挥棒猛击的准备。
苏昊面sè严峻,同样平端起扁担,随时准备格挡。魏老虎越走越近,已经逼进到进攻的距离了。
就在一场搏斗一触即发之际,苏昊突然听到耳畔有风声响起,没等他反应过来,只见一块拳头大的物件已经擦着他的耳朵从他身后飞掠过来,正中魏老虎的脸颊。魏老虎惨叫一声,倒退了两步,伸手去摸,却发现那东西粘在脸上,一时半会抓不下来。
苏昊定睛一看,原来击中魏老虎的,是一块粘乎乎的饴糖。那块糖飞来的时候还是三维的,砸在魏老虎脸上,就变成二维了,活脱脱就是给魏老虎做了一块明朝版本的面膜。
苏昊回头看去,只见两条壮汉迈着方步向他和陆秀儿走来,其中一人还回过头去对一个卖饴糖的老头喊道:“老丈,刚才借你一块糖,回头再给你钱。”
“邓哥,郝哥!”陆秀儿欢喜地喊了起来,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邓奎和郝彤二人是如此可爱,如果她有足够好的文笔,立马就能写出一篇“谁是最可爱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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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6 有杀人执照
“师爷,这边的事就交给我们兄弟,你和大小姐请回吧。”
邓奎和郝彤二人走到苏昊和陆秀儿面前,郝彤向苏昊说道。
苏昊悬着的一颗心算是落了地,虽然来的只是两个人,但相信以他们边兵的身手,自保至少是不难的,这样自己和陆秀儿就可以脱身去报jǐng。只要捕快们来了,魏老虎一伙就不敢乱动了。
“郝彤、邓奎,你们俩怎么来了?”苏昊问道。
郝彤道:“是一个小孩回家去报的信,他说自己叫什么吴大牛。老太太怕你们吃亏,想让我们兄弟快去报官,老邓说不用报官,我们兄弟来了就够了。”
邓奎在一旁活动着全身的关节,漫不经心地说道:“这等鸟事,还报什么官。县官懂个啥叫是非,在我们边镇,谁拳头大谁就有理。”
他们在这旁若无人地寒暄,那头魏老虎可已经炸了毛了。他把糊在脸上的饴糖面膜揭下来,扔在地上,然后恶狠狠地瞪着邓奎和郝彤喝问道:“你们俩是干什么的!”
“过路的,不行?”邓奎双手抱在胸前,一脸蔑视地看着魏老虎。
魏老虎道:“刚才是你打了老子?”
“是老子在教训儿子。”邓奎不但打架有经验,吵架也不愿意输于人。
“好,好!”魏老虎连说了两声好,突然回头大喊一声:“弟兄们,都给我上,四个人一起揍,打死了算我的!”
搁在平常,魏老虎是绝对不会放这种狠话的,因为如果真的闹出人命来,他也不好收场。其实在大多数的情况下,轮不到他放狠话,对方就已经认怂了。这一回,先是一个毫不退让的苏昊,接着是不由分说直接出手拿饴糖砸人的邓奎,这让魏老虎情何以堪。他早忘了自己是为什么来找苏昊挑衅的,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先把这四个人打趴下,找回场子来再说。
魏老虎带来的人加上他自己,一共是八个,再算上先前的灰衣痞和油头粉面痞,他们就有十个人了。以魏老虎的想法,十个对四个,对方还包括一个书生和一个姑娘,自己这边是绝对占上风的。
随着他一声吆喝,地痞们抡着棍棒就冲上来了。苏昊有意上前抵挡,早被郝彤用一只胳膊给扒拉到后面好几步远去了。邓奎和郝彤二人赤手空拳,迎着地痞而去。地痞们的棍棒砸在邓、郝二人的头上、胳膊上,就像是给他们挠痒痒一般,没有任何作用。而这二人随便挥出一拳或者踢出一脚,就有一名地痞腾空而起,以屁股向后的平沙落雁式飞出老远,摔到地上。
魏老虎是地痞的头目,也是战斗力最强的一个。他抡着短棒向邓奎狠砸,邓奎伸手格住短棒,提起腿,用膝盖在魏老虎的要害部位看似轻巧地磕了一下。魏老虎立马就像是要生孩子的婆娘一般,捂着下体,撕心裂肺地惨叫着,滚倒在地了。苏昊在不远处看着,下意识地夹紧了裤裆。这个姓邓的,实在是太歹毒了。
前后不过分把钟的时间,魏老虎以及他带来的地痞们已经没有一个是竖着的了,全都躺倒在地,有大声哭叫的,有小声呻吟的。邓奎用手捏着拳头,像个孤独的剑客一般,茫然四顾,嘴里小声地抱怨着:“娘的,这些光棍,连缅甸猴子都不如,真不过瘾。”
郝彤没有邓奎那样莽撞,看到地痞们都被放倒了,他走到苏昊面前,说道:“苏师爷,你看这事,没什么麻烦吧?”
苏昊耸耸肩,说道:“麻烦肯定是有的,不过,想躲也躲不过。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二位兄弟援手,否则今天之事,我兄妹二人怕是要吃大亏了。”
郝彤道:“师爷不必客气,涂先生安排我兄弟跟随师爷,本来也是有保护师爷安全的意思,只是没想到师爷好端端在这县城里也会惹上是非。”
苏昊皱着眉头道:“此事有些蹊跷,我本觉得他们只是想敲诈一下秀儿,现在看来,事情不那么简单。”
陆秀儿也凑上前来,问道:“哥,会不会是另外几个卖茶叶蛋的人,看我的生意比他们好,所以叫了光棍来向我们寻仇?”
苏昊道:“我开始也是这样想的,但看到魏老虎出面,我觉得就不像了。几个卖茶叶蛋的,估计还请不动魏老虎替他们出头吧?”
正说着,姗姗来迟的捕快终于出现了,领头的是一个名叫萧安的捕快班头,身后跟了七八个快班差役。他看着满地躺倒的地痞们,脸上露出了一些意外的神情。他黑着脸走到苏昊等人面前,假模假式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谁出来说说?”
邓奎见他这副欠揍的嘴脸,当即就想上前给他一下,郝彤连忙把他拉住,示意让苏昊去应付。
苏昊走到萧安面前,平静地问道:“是萧班头,你不认识我了?”
“哦……是苏师爷,小的失礼了。”萧安象征xìng地拱了拱手。他当然认识苏昊,也知道苏昊现在是知县的红人,但苏昊管的不是快班,与他没有直接的上下级关系。更何况,出来办差之前,有人向他密授过机宜,所以他对苏昊连表面上的客气都是敷衍一下而已。
“苏师爷,是你的下人在此行凶吗?”萧安指了指邓奎和郝彤,对苏昊问道。
苏昊暗暗点了点头,他心里对于今天的事情开始有些眉目了。难怪这些地痞对他这个师爷如此不在乎,也难怪捕快们迟迟不到,看来,这件事幕后果真有黑手,而且这只黑手就在县衙里面。魏老虎也罢,萧安也罢,应当都是受人指使的。
可是,自己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什么样的人呢?为什么有人要花这样大的气力,来看自己的笑话?
苏昊想到这里,把脸一沉,斥道:“萧安,这就是你办案的态度吗?你一不问当事双方,二不问旁观证人,直接上来就把事件定罪为行凶,这是什么意思,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萧安没有料到苏昊会对自己打官腔,听苏昊这样一说,他才发现自己的确有些过于急躁了。自己这种明显偏怛一方的办案态度,如果被苏昊捅到韩文面前去,自己的确是理亏的。他知道苏昊是个秀才,而且颇有一些才学,自己在他面前露出破绽,可是极为不利的事情。
“苏师爷误会了,小的是看到一方都受了伤,而你方无恙,所以觉得是你方的人在殴打对方。至于说行凶二字,是小的口误,还请师爷见谅。”萧安说道。
苏昊冷冷一笑,说道:“你听说过四个人殴打十个人的事情吗?这十个人个个拿着打架用的棍棒,我们这方四个人,只有两根从旁边找来的扁担。是谁有意殴打谁,这不是一目了然吗?至于说他们都躺到地下了,那只是他们挑衅不成,自取其辱而已。”
萧安心中暗骂魏老虎等人不顶用,嘴里说着:“苏师爷,这只是你一方的说辞,我们办案要听两方的话,你说是不是?这样吧,我们要先把人都带回衙门去,分别进行讯问,以了解真相。苏师爷以为如何?”
苏昊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要把我锁到衙门去?”
“小的不敢。”萧安道,“刚才的斗殴,师爷想必没有动手,小的不敢劳烦师爷的大驾。不过,师爷的这两位下人,我们想带回去,还请师爷应允。”
苏昊正想说什么,一旁的邓奎哈哈大笑起来:“那小捕快,你刚才说什么,你想把大爷我带回哪去?”
“带回衙门去!”萧安瞪眼道,他虽然看到邓奎的体格比自己壮实得多,但想到自己带了这么多捕快,要制服邓奎也不难,所以底气还是很足的。
邓奎大摇其头:“衙门我可不去。你如果想把大爷我接回你家去,让你爹喊我一声亲祖宗,我还有点兴趣。”
“放肆!来啊……”萧安恼羞成怒,抬起手就准备喊捕快们抓人。
苏昊走上前,轻轻把萧安的手按下去,然后说道:“萧安,你果真想带这两个人回衙门?”
“那是当然。”萧安怒道。
苏昊呵呵笑道:“那好吧,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二位兄弟,都是回乡省亲的边军,他们都是死人堆里滚出来的。刚才魏老虎带着10个人都被他们打倒了,你觉得你这几个捕快够他们拾掇吗?”
“你是说,他们敢拒捕?”萧安的口气变得有些迟疑了,显然是被苏昊的话给吓住了。内地县城里的捕快虽然也是带刀的,但那刀上从来都没有见过血,哪能和这些刀口上舔血为生的边军相比。他在心里暗自骂着支使自己来办差的人:尼玛,你怎么不说现场有两个大兵啊!
苏昊道:“我可告诉你,如果你真敢跟他们动粗,他们别说拒捕,连杀人都敢。边军都是有杀人执照的,你这条小命,还想不想要了?”
067 戴奇调停
正在僵持之时,巷子外又有人来了。此人身上穿着书吏的皂袍,脚上是一双便鞋,跑得衣冠不整。他一口气跑到苏昊等人的面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用手比划着说道:“苏……苏师爷,……萧班头,稍……稍……稍安勿躁,听我说……”
苏昊定睛一看,来人原来正是自己的直系部下,工房书吏戴奇。看戴奇满脸的汗水,苏昊大致能够猜出,他肯定是听到了风声,专门赶来救场的。不管他此举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能够这样做就非常不易了。苏昊先前看到萧安对自己这个师爷颇为不敬,还有些寒心的感觉,现在看到戴奇赶来帮忙,心里又有些信心了,看来自己在县衙也不是一个能用的人都没有的。
“老戴,别急,喘口气再说。”苏昊平静地对戴奇说道。
戴奇好不容易才把气喘匀了,他对苏昊问道:“苏师爷,我适才在县衙里听人说起,说有人yù对你不利,这是怎么回事?你没有受惊吧?”
苏昊指了指萧安,对戴奇说道:“你看,这不是萧班头也来处理了吗?有什么情况,你先问他吧。”
萧安正在尴尬之中,既想把邓奎和郝彤锁回县衙去好好收拾一番,又怕这两个边军大爷真的暴起杀人,自己这条小命还真不够对方塞牙缝的。见戴奇来了,他算是找着了一个台阶,便低声地把自己接到报案前来办差的过程说了一遍,连带着告诉戴奇说眼前这两条壮汉是苏昊带来的,是边军士兵。
戴奇看看威风凛凛的邓奎和郝彤,又看看风轻云淡的苏昊,心里对苏昊的崇拜之情更是如翻江倒海一般了。真是牛逼的人生不需要解释啊,一个月前,这个年轻人还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乡下秀才,一转眼,不但成了知县的红人,还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两个边军给自己当上了保镖。
“苏师爷,这事真如萧班头说的这样吗?”戴奇又回过头来向苏昊求证。
刚才萧安对戴奇介绍案情的时候,并没有避讳苏昊,所以苏昊把萧安的话听了个真切。萧安说的,都是一些大话套话,诸如目击现场如何、猜测如何之类,没有再敢像刚来时候那样一口断定苏昊的下人行凶。听戴奇问到自己头上,苏昊淡淡一笑,说道:
“此事若是魏老虎一方不打算继续纠缠,我也就不追究了。所谓民不举、官不究,此事的真相如何,与萧班头无关。如果他们想继续纠缠,那就让他们去县衙告状就是,我和我妹妹,还有这两位兄弟,随时等着韩大人发的传唤牌票。”
“既然是这样,萧班头,我看还不如先让这些兄弟去看看跌打大夫,别落下什么伤来。至于说下一步如何,等他们上了跌打膏药,再做决定不迟。苏师爷本来就是县衙中人,萧班头也不用怕他跑了吧?”戴奇对萧安说道。
萧安犹豫着看了看邓奎,却被邓奎眼一瞪,给吓得不敢再看了。他支吾着对戴奇说道:“苏师爷虽是县衙中人,可是他那两个下人……”
“这个,我来作保吧。”戴奇大包大揽,“如果他们跑了,我替他们顶罪就是了。”
戴奇这话说得够光棍了,他其实与邓奎、郝彤根本就不认识,他赌的完全是苏昊的人品。他相信,以苏昊的为人,肯定不会让自己的下人跑掉,再陷他戴奇于顶罪的境地。
“这……”萧安已经打消锁拿邓奎和郝彤的心思了,只是还有些羞刀难入鞘,不好马上改口。
戴奇见状,凑上前去,小声地对萧安说道:“老萧,你真的打定主意要和苏师爷作对了吗?苏师爷年纪轻轻就能得到韩大人垂青,现在居然还能找到两个边军给他当下人,你知道他背后有什么靠山?咱们都是当小差役的,去搅和这种当官的之间的浑水干什么?”
萧安只是个捕快班头,按职位算,比戴奇要小。但捕快是执法力量,相比戴奇的工房而言,实权更大,所以萧安对戴奇并不惧怕。戴奇这样说,是站在萧安的立场上替他着想,这一点萧安是明白的,他向戴奇点了点头,说道:“戴书吏,多谢提醒,那我就先带着魏老虎这些人去疗伤了。”
“快去快去。”戴奇说道,他又向萧安的那些手下拱了拱手,道:“各位兄弟今天都辛苦了,改天我老戴做东,请各位兄弟喝酒。”
“多谢戴书吏。”捕快们乱哄哄地答应着,这也算是对其他部门领导的一种礼节了。
萧安又向苏昊客气了几句,然后便让手下的捕快们把魏老虎一行带走了。邓奎和郝彤刚才下手时还是比较注意的,魏老虎的手下基本上都没有什么大伤,充其量是骨头错位、脱臼,此外还有一些皮外伤,找个跌打大夫处置一下,不会有太大的麻烦。
魏老虎吃了亏,知道自己的那点功夫在对手面前不堪一击,所以也就没敢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招呼手下互相搀扶着走开了。在他心里,对于邓奎和郝彤充满了怨念,但听说对方是边军,他也息了报复之心,当兵的人,可不是他这样的地痞能够惹得起的。
看到萧安和魏老虎等人走远,苏昊对戴奇说道:“老戴,多谢你从中调停。对了,你是怎么来了?”
戴奇看看左右围观的百姓,说道:“此间不是说话之处,苏师爷,要不我们找个地方,由我老戴摆酒给你和这位……”
说到这,他指了指陆秀儿,苏昊连忙介绍道:“这是舍妹,叫陆秀儿。”
“哦,见过大小姐。”戴奇向陆秀儿拱了拱手,继续说道:“我们找个地方,我摆酒,给你和大小姐,还有这两位兄弟压惊,有些事我们席上边吃边聊,如何?”
苏昊听出戴奇话中的意思,便点了点头,说道:“好吧,那就叨扰老戴了。”
说罢,他又转头向陆秀儿说道:“秀儿,你回去给妈带个信,报个平安,我和邓兄弟、郝兄弟随戴书吏去喝酒。”
郝彤上前一步道:“苏师爷,你们有事要谈,我和老邓就不去打扰了。”
苏昊也知道戴奇要和自己说的事情不宜让邓奎、郝彤介入,听郝彤这样说,便顺台阶而下,说道:“如此也好,那今天就先欠下二位兄弟的,改天我再专门摆酒谢二位兄弟援手之恩。”
“这是我们兄弟该做的。”郝彤说着,拉上邓奎,替陆秀儿把炭炉、小锅等东西拾掇好,一起回家去了。
苏昊和戴奇顺着小街往前走,找到一家档次不错的酒楼,便走了进去。戴奇对于县城里的酒楼都颇为熟悉,一进门就向迎上来的小二扔了一块碎银子,说道:“你家的天字号雅座还有没有,给我找一间。这是县衙的苏师爷,你们都认识认识,以后多侍候着。”
“哎,小的给戴书吏、苏师爷请安。楼上天字号雅间给二位爷留着呢,二位爷请随小的移步到楼上来。”小二乖巧地行着礼,不过,他没有搞清楚苏昊和戴奇的职位关系,把称呼的顺序给弄反了。
戴奇骂道:“混账东西,怎么能把苏师爷的名字摆到后面……”
苏昊笑道:“老戴,咱俩之间还需要这么客气吗。你年长于我,私下里我就尊称你一声戴兄,你呢,称我一句苏老弟就可以了。”
“这如何使得……”戴奇假意地说道。
二人随着小二上了楼,苏昊看到楼上果然分出了天字号、地字号、人字号的不同雅间。所谓天字号,就是靠着街道外面的小湖,风景更为优美,也较为清静。不过,他这一家酒楼就有四五间天字号雅间,这就难免让这个天字号有些贬值了。
小二把二人带进一个天字号雅间,又端来了时令水果让他们先吃着。戴奇交代了几句酒菜方面的安排,苏昊听得半通不懂,想必这也是老主顾和店家之间的一些切口,苏昊也就懒得去关心了。反正戴奇要请客,苏昊也可以大大方方地接受,rì后再找些机会让戴奇多挣点钱,就什么都够了。
小二出去安排酒菜去了,戴奇小心地把门掩上,然后回到座位上,小声地对苏昊问道:“苏师爷,今rì之事,你可觉得有些蹊跷否?”
068 县衙政治
戴奇问的,恰恰是苏昊心中所想的。今天这一场冲突,他一开始以为是普通的地痞挑衅,但看到魏老虎来的时候,他便意识到这不是一场偶然的挑衅,而是有人在背后安排的。再到萧安出现的时候,苏昊更是把疑点转移到了县衙里面,他敏锐地感觉到,这是县衙里有人在给自己找麻烦。
听戴奇这样问,苏昊便顺着他的话头说道:“没错,老戴,我是觉得有些蹊跷,老戴可为我指点迷津否?”
戴奇道:“苏师爷,你刚才问我是怎么来的,你听我说来……其实,你们这边开始冲突的时候,就有好几停百姓到县衙去报信了。但奇怪的是,快班的那些捕快们平rì如果接到报案,都是马不停蹄赶去处置的,这一次他们却纷纷借口有其他事情要办,一直拖着不肯出门。”
“原来如此。”苏昊点点头,原来街上的路人并非都是冷血之徒,还是有人及时去报jǐng的。捕快们迟迟未到的原因,在于有人从中作祟,不让捕快们前来处理这件事。
戴奇道:“我一开始也没注意,后来听他们说起你的名字,这才知道冲突的一方是你。我跑到快班去喊他们去处置,他们告诉我说,萧安已经带人去现场了。我怕他们对你不利,所以紧赶慢赶地跑来了,所幸你和大小姐都无事。”
苏昊道:“如果不是我那两个边军兄弟及时赶到,如今这会我估计已经躺到床上去了,这辈子能不能站起来都是两说。我倒纳闷了,是谁和我有这样大的仇,非要置我于死地?”
戴奇道:“据我所知,对方说要置师爷于死地倒不至于,更大的可能只是想敲打敲打师爷你,只不过敲打未成,双方冲突愈演愈烈,这才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苏昊道:“这倒也是,他们最早只是刁难我妹妹,想让我们赔五两银子。我愤不过,所以与他们冲突起来。我想,如果一开始那两个光棍没有被我们打翻在地,魏老虎是不会出面的。”
“正是如此。”戴奇应道。
苏昊问道:“老戴,据你了解,是什么人要敲打我呢?我到县衙不过个把月的时间,也没和谁争权夺利,没犯着谁的利益,为什么有人要敲打我呢?”
苏昊知道,戴奇把他带到酒楼来,肯定是想跟他说这些事情的,所以他也就直言不讳地发问了。戴奇如果不想说出幕后的主使,那一开始他就不会再提此事,三缄其口,苏昊也奈何他不得。
果然,戴奇装模作样地沉吟了一会,才说道:“这件事吧,苏师爷,说起来还是我老戴对不起你。”
“此话怎讲?”苏昊问道。
戴奇道:“以往,我们工房是县衙里最没有油水的地方,也没人在乎我们什么。实不相瞒,过去我们工房这些吏役从工程里上下其手,一年到头,也弄不到一百两银子,十多个人一分,就更没多少了。这么点银子,其他各房的人,还有县衙的几位上官,都不会放在眼里的。”
“嗯。”苏昊点点头,没有打断戴奇的叙述。
戴奇继续说道:“自从你苏师爷到工房来当师爷之后,我们工房的面貌大变。推广韩氏灶一事,让韩大人颇为满意,我们工房也落了不少银子。今天师爷你在工房给大家发钱,一人拿了7两5钱银子,这可是轰动了整个县衙的大事啊。”
苏昊叹道:“你们这帮人,怎么一点事都沉不住气呢?我们私下里分钱的事情,哪有让其他部门知道的道理?一下子分掉200两银子,这样的事情搁在哪都得招人忌妒的。”
戴奇道:“唉,我也知道这一点,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咱们工房这么多衙役,谁没有几个亲朋好友的,这些事怎么可能捂得住?再说,以往工房衙役挣钱少,在别人眼里都是一个笑柄。如今有了挣钱的机会,谁不想找人吹吹牛,显摆一下?”
苏昊道:“这倒也是。老戴,你刚才说这事是你对不起我,又当怎讲?”
戴奇道:“师爷你初来乍到,不了解县衙的规矩,这不奇怪。可是我老戴在县衙干了二十几年,前前后后送走七八茬的知县、县丞、主簿、典史,说我不懂规矩,那就是骂我老戴是蠢人了。可是在这件事情上,我还真的犯了浑了。”
“怎么说?”苏昊问道。
戴奇道:“照理说,咱们工房如果这样发钱,县衙里几位上官都该有些分润的。可是我光孝敬了韩知县,另外几位上官,我就给忽视了。本来我还想着等你回来一块商量一下,如何孝敬孝敬他们,结果一忙活,竟把此事给忘了。”
苏昊有些听明白了,他说道:“你是说……就因为这件事,县丞他们几个有意要敲打我?”
“这事,还得从咱们县衙的几个官员说起……”戴奇索xìng抛去了假装出来的谨慎,开始给苏昊普及县衙的政治常识了。
明代的县衙里,有四位朝廷任命的官员,分别是正七品的知县、正八品的县丞、正九品的主簿和未入流的典史。这几名官员之中,当然是知县官职最大、权力最大。但由于大家都是由朝廷任命的,所以县丞、主簿、典史这些人,对知县并不十分惧怕,相反,往往还有些与知县分庭抗礼的意思。
作为上级机关的府衙、布政使司、巡抚察院等,对于县衙里几名官员的政治冲突往往是采取明贬暗褒的态度。表面上,他们会要求县衙官员jīng诚团结,齐心协力,但私下里,他们却会鼓励县丞等人监督知县的言行,侵消知县的权力。因为这样一来,知县就无法挟地方的势力对抗上级,有利于上级对地方上的管理。
丰城县衙的知县是韩文,另外三名官员清一sè地都姓王,县丞叫王奇,主簿叫王凤韶,典史叫王一学。这三个人虽然都姓王,但却没有一点本家情分,相互之间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龃龉。县衙里的吏役们都知道,县衙这几名上官表面上一团和气,私下里都互相防备着一手。吏役们在他们手下当差,也就难免要选边站队,很是麻烦。
在过去,由于工房做的都是一些工程项目,虽然涉及到的钱粮不少,但因为工程都是有预算的,真正能够从中上下其手的空间并不大,因此县衙里的官员对于工房并不感兴趣。从职能划分来说,工房是归典史王一学管理的,但王一学平时也很少插手工房的事情,反倒是韩文自己对工房关心得更多一些。
先前韩文任命苏昊当工房师爷时,方孟缙曾对他说工房是有油水的地方,其实这不过是说说而已。其他的部门,诸如户房、刑房、快班等,由于涉及到的是税收、刑名之类的事情,收取当事人贿赂的机会很多,反而是油水更足的。
工房处于这样一种爹不亲、娘不爱的状态,倒是挺清静。戴奇作为工房书吏,在县衙里落了个老好人的形象,和哪个官员也没太紧密的关系,相当于是见谁都点头哈腰,然后谁也对他没什么想法。
但苏昊来到工房之后,情形就不同了。打井一事,让工房的工作得到了南昌知府范涞的表扬。韩氏灶的推广,可谓名利双收,银子挣得不少,还能得一个亲民务实的美名。这样一来,众人就开始关注到工房的存在了。
今天上午,苏昊在工房宣布了未来的十项重点工作,有心人只要粗略计算一下,就知道这十项工作的收益颇丰,恐怕年入万两白银都有可能。如此大的一个蛋糕,苏昊除了向韩文汇报之外,居然没有向其他几名官员打招呼,这如何不让别人心中暗恼,于是,就有人策划着要敲打敲打苏昊了。
苏昊的妹妹陆秀儿在县城里卖茶叶蛋的事情,颇有一些衙役知道,于是,有心人便决定从此入手。因为直接让人去jǐng告苏昊,未免太露行迹,谁知道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师爷会如何应对呢?万一他闹起来,毕竟不好收拾。而刁难陆秀儿,就显得比较正常了,韩文要追究下来,也不过就是普通的地痞滋事,没什么可说的。
欺负完了陆秀儿,自然就会有人去提醒苏昊,让他知道这件事与他自己的张扬有关。苏昊如果聪明,就会明白下一步应当做什么。如果他不够聪明的话……那再想办法让他变得聪明一些吧。
原定的计划,估计就是让那两个地痞去刁难陆秀儿,引起纠纷,最好能够吸引到苏昊出场。魏老虎带着的人是作为预备队的,防备会有不识相的路人出面帮忙。县衙那边,早有人向快班打好了招呼,让他们拖延出门,等到陆秀儿或者苏昊被打了,再去收拾残局。
整个计划是非常完美的,唯一没有算计到的,就是苏昊居然会一点功夫,陆秀儿又是一个乡下悍妞,居然把两个地痞给拾掇了。等到魏老虎带人出来救场时,邓奎、郝彤这两个外挂又出现了。
于是,局面就变得颇有喜剧sè彩了。
069 体制问题
“这么说来,应当是有一名县衙的上官在背后策划此事了?老戴,据你的判断,应当是谁呢?”苏昊问道。
戴奇的脸sè变得尴尬起来,支吾着不知该如何说才好。他约苏昊谈话,目的在于提醒他注意县衙里的政治斗争,但如果说要具体指向某个官员,他还没这个胆量。再说,以他的位置,也的确不知道这件事的幕后黑后是谁,让他说也说不出来。
苏昊其实也只是想试探一下,看到戴奇为难的样子,他呵呵一笑,道:“老戴,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这样机密的事情,你怎么可能知道呢。”
“是的,是的,这种事情,人家怎么可能让我知道呢。”戴奇连忙顺台阶下了。
苏昊蓦然又想起一事,便问道:“对了,老戴,王凤韶这个人,你平时交往多吗?”
戴奇一愣,点点头道:“王主簿分管钱粮,与工房颇有一些渊源,所以我们交往不少。”
“私交呢?”
“私交……也有一点,王主簿喜欢喝酒,在下对这杯中之物也有一些嗜好,所以倒也有过几次在一起共饮的机会。”
苏昊道:“既是如此,你可曾听他说起过对我不满的话?”
戴奇不明白苏昊为什么会单独把王凤韶这个主簿挑出来询问,他认真地想了想,说道:“我不曾听他说过,倒是有一回饮酒时,大家提到打井一事,王主簿对你还颇有几分赞赏之意。”
“嗯,这样就好。”苏昊道。
戴奇问道:“苏师爷,你怎么突然想起问到他了呢?莫非师爷听到过什么风声?”
苏昊也不想瞒戴奇,便把在蔡家村的事情向戴奇说了一遍。当时城里开酱坊的李员外看中了程仪,托王凤韶去向蔡家村的里长蔡有寿打招呼,结果被程仪给拒绝了。在此之后,发生了打井占田的事情,苏昊让韩倩帮忙,把程仪介绍到了县衙来当厨娘。苏昊当初这样做的事情,并没有特别去考虑到王凤韶会不会有什么想法,事后才想起来,这似乎有点不给王凤韶面子的意思。
戴奇听苏昊说完,想了想,道:“王主簿与那李员外,也就是喝酒时候结下的交情,私下里或许收过李员外一些孝敬,但这也是一般的礼尚往来,据我所知,二人没有什么太深的交往。王主簿替李员外去说和程家娘子之事,恐怕只是顺手帮忙,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不会放在心上,更不至于因此而怨恨于你吧。”
“哦,看来是我过虑了。”苏昊道。
戴奇话锋一转,又说道:“不过,既然有这样的事情,万一有些有心人从中挑拨,也难免王主簿对你会有一些误会。毕竟,你和他之间,什么交道都没有打过,或许他还觉得你有些清高孤傲呢。”
“我清高孤傲?”苏昊指着自己的鼻子,呵呵笑道,“此话怎讲?”
戴奇道:“苏师爷,恕我直言,你到县衙当差已经一个多月了,却从未去拜见过县丞、主簿和典史这三位官员,这怎么能不让人觉得你清高呢?”
苏昊哭笑不得:“老戴,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虽说到县衙当差已经一个多月,但我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乡下,在县衙里总共呆了没有三天,哪有时间去拜见他们这些不相干之人?”
戴奇微微一笑:“有没有时间,取决于师爷如何想了。比如今天下午时分,你有时间去书院与那些夫子闲聊,难道不能呆在县衙去拜拜上官吗?”
“这……”苏昊语塞了,转而恍然大悟,自己的确是太不注意这为官之道了。
前世的苏昊是吃技术饭的,由于才华出众,得到大领导的赏识,所以下面的小领导没人敢对他指手画脚,这也养成了他不太注重与领导沟通的习惯。以他的智商,对于官场里的这些猫腻,并非看不明白,有时候单位里新分配来的年轻人做事不够圆滑,他还会去点拨一二,但回到他自己头上,他还真有点戴奇所说的清高孤傲的xìng格。
来到明朝之后,他凭着打井的技能得到了韩文的青睐,被任命为工房师爷,直接听命于韩文,所以他也忽略了与其他官员的沟通。再加上打井的事情十分繁忙,他脑子里也就放不进这些办公室政治的念头了。
正如戴奇提醒的那样,打井的时候,苏昊可以找借口不去拜见上官,但打井回来,他无论如何也应当在第一时间去向县丞等人报个道、问个安,当然,如果能够带上几两孝敬银子,那就更是皆大欢喜了。
可苏昊却偏偏忘记了这一项,上午在工房开会,大张旗鼓地分钱,下午就去书院招聘生员来给自己当帮手。他本是无心之举,但在那几位朝廷命官看来,就是嚣张拔扈,不把官员当干部了。
“那么,老戴,你觉得我应当怎么做呢?”苏昊从善如流,谦虚地向戴奇请教道。
戴奇道:“亡羊补牢,未为晚矣。不如我们一会就一块到县丞等人的家中去拜访拜访,你就说白天在县衙里有些话不好说,所以选择在晚上到府上来拜见。咱们推广韩氏灶收来的银子不是还有一些节余吗?正好拿一些出来,分别给各位上官送去。”
“好吧……”苏昊无奈地答应了,这也算是入乡随俗吧。
小二把酒菜送上来了,因为决定了一会要去几位官员家里拜见,所以苏昊和戴奇不敢喝得太多,以免一会满口酒气,引起官员们的不悦。两个人吃了几口菜,苏昊问道:
“老戴,这县衙里的规矩,是不是各房挣的钱都要和所有的官员分润,否则就会引起是非?”
戴奇道:“按一般的规矩来说,各房都有分管的官员,房里挣的钱,主要是孝敬知县和自己本房的上官,其他的官员只要意思一下即可。不过,这也要看挣的钱有多少,如果钱挣得多了,恐怕大家都会眼红的。”
“这么说,咱们工房如果一年挣到1万两银子,怎么也得拿出几千两去孝敬各位官员了?”苏昊问道。想到这么多的钱都要拿去当孝敬,苏昊就觉得心里冤得慌。但这一次的教训在这摆着,如果不肯与其他官员分钱,那么各种明枪暗箭,也的确是自己无力应付的。
戴奇道:“苏师爷,这也是我想跟你商量的事情。今天上午你在工房说要做的那些事情,乍听起来的确让人心动不已,但到下午的时候,我坐下来细想了一下,觉得其中大有不妥啊。”
“如何不妥?”苏昊问道,其实他这会也已经认识到自己的计划存在着巨大漏洞了。这个漏洞,说到底还是因为他对这个时代不适应,如果没有今天地痞滋事,恐怕他还想不到这么多,到时候不但事情办不好,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搞不明白了。
戴奇道:“照师爷的筹划,我们工房要出面采煤、烧石灰、冶铁,所有这些事情哪怕办成一半,一年下来,都是几千两银子的收益。这银子一多,是非就多起来了。”
“你说说看。”苏昊道。
戴奇道:“这些银子,既然是打着工房的旗号挣的,它就属于公款,不但我们无权私分,恐怕连韩知县都不能决定它的用场。”
“不会吧?”苏昊道,“咱们前期推广韩氏灶挣的银子,韩知县不是让咱们自主分配了吗?”
“这是因为这笔银子少啊。”戴奇道,“咱们工房一直都没什么进项,偶尔来这么一笔钱,大家也不放在心上,所以韩知县大笔一挥,就划给咱们了。但如果下一步我们还能继续挣钱,而且一挣就是几千两,想来分这笔钱的人就多了。
到时候,别说没分到钱的人不高兴,就算是分到了钱的,还会觉得自己分的不够多。万一有谁到南昌府衙去告上一状,恐怕你我都要落一个贪墨公款的罪名啊。”
“靠!”苏昊忍不住就想骂人了,老子辛辛苦苦替县衙挣钱,临了还要落一个罪名,这TMD不是活脱脱的体制问题吗!
070 交保护费
苏昊前世是国有单位里的人,做事、挣钱,都是站在单位立场上的,这就导致了他来到明朝后,还习惯于用这样的思维方式去做事。
后世的国有单位里都有“创收”这样的说法,所谓创收,就是以单位的名义去从事一些社会服务,挣来的钱归单位所有,即可以用于给职工发放酬金,也可以用于盖宿舍楼、公款旅游等与职工福利相关的支出。
后世单位上的这种创收,是受到财政政策保护的,只要交够了给上级单位的管理费,那么单位上如何分配,完全可以由单位领导说了算。
到了明朝,就是另一码事了。从潜规则上说,县衙也罢,各房也罢,自己都能够做点事情来创收,上级单位基本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潜规则毕竟只是潜规则,它在法律上是不受保护的。
在各部门挣的钱不多的情况下,谁也不会去追究这种行为,甚至于大明中枢也都知道下面省府州县有自己的小金库,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但这只是针对小钱而言的,如果一个县衙里的工房一年能够挣到上万两的银子,那么县衙、府衙、布政司等等各级领导部门,恐怕都无法保持淡定了。
在这件事情上,苏昊是因为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而戴奇则是因为从来没有挣过大钱,根本就没有这种意识。如今,两个人都悟出了其中的道理,工房的事情,就不能再像苏昊最初设想的那样去做了。
“老戴,依你之见,咱们的事情,该如何做呢?”苏昊问道。
戴奇道:“苏师爷,我觉得,你既有如此绝技,为何不自己开个商号做买卖挣钱呢?像那开酱坊的李员外,不过就是祖传的一点做酱菜的绝技,他的酱菜比别家更好吃,结果就家私万贯了。苏师爷你的才干与李员外相比,高出岂止十倍,如果你自己开个商号,那么当个富家翁不是易如反掌?届时,无论是知县,还是县丞,都是你家的座上宾,谁不尊称你一声苏翁?”
“苏翁……”苏昊只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了,我才17岁好不好,怎么就能被称为翁了?他也知道,在明朝后期,市井里的称谓是十分混乱的,有钱人哪怕年龄再小,也会被称为“某老”或者“某翁”,就像后世里说的“某总”或者“某董”一样。
不过,戴奇所说的方案,却给了苏昊一个启发。以工房的名义去做事情,挣来的钱是属于县衙的,谁都可以伸手索取,抢不到手的,则有可能干脆拆台,让谁都无法挣。既然有这样大的麻烦,何不索xìng自己来运作,反正这个时代经商也是非常普遍的事情了。
在中国的传统中,各个职业的地位是按“士农工商”这样的顺序排列的,商人处于非常非常受歧视的位置。在明朝开国之初,明太祖朱元璋甚至规定农民可以穿丝绸衣服,而商人则不许,对商人的轻贱可见一斑。
但随着经济的发展,到了明朝中后期,商人的地位已经得到了极大的提高,从前那些对商人的抑制政策早已名存实亡。商人们住豪宅、穿绫罗、吃山珍、宠名jì,挥金如土。这种奢侈的生活方式不但吸引着大量的农民弃农从商,甚至于一向自诩清高的读书人也兴起了弃儒就贾之风。
如果往前推100年,戴奇劝苏昊这样有秀才功名的人去经商挣钱,恐怕会遭来一番痛斥,认为这是对一名读书人的侮辱。但到了万历年间,说这种话就非常正常了,这时候的读书人即便嘴上不说,心里对于商人的风光也是艳羡不已的。
戴奇会向苏昊提出这样一个建议,还有一点原因,就是他发现苏昊远比其他的读书人更为现实,至少在推广韩氏灶这件事情上,就可以看出苏昊是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于金钱的追求的。
“老戴,我如果自己开个商号,县衙这边能许可吗?”苏昊向戴奇请教道。
戴奇道:“苏师爷,你是韩知县聘的师爷,如果自己开商号当掌柜,当然不太合适,传出去韩知县脸上也无光。但如果是别人当掌柜,你只是在其中入股,那就无所谓了。县衙上下如此多的官吏,谁没有在外面的商号里有几成股份的?”
“受教了。”苏昊向戴奇欠了欠身子,表示感谢。他本来也是一个智商极高的人,戴奇说到这个程度,他如果再不明白该如何做,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师爷要做的事情,可以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需要以县衙的名义来做的,像现在推广韩氏灶一事,还有师爷说的改造冷水田的事情,以商号来做,恐难有所作为,这样的事情,还是继续留在工房。但另外一部分,就可以放到商号里去做。这些事,如果要用到工房里的人,只要给他们一份红利即可,大家都会念你苏师爷的好的。”戴奇继续说道。
“哈哈,工房里其他人如何,可以以后再说。只要我把这个商号开起来,肯定要给你老戴留一成股份的,到时候你可千万不能推辞哦。”
苏昊哈哈笑着,先把戴奇名下的利益给敲定了。戴奇这个人在县衙里干了二十多年,上下的关系都非常熟悉,这样一个人,对于苏昊来说是非常有用的,所以他并不吝惜分给戴奇一成干股。现在苏昊手里能用的人非常缺少,他必须用这种方法把尽可能多的人绑在自己的战车上。
“这如何能行,我戴某何德何能,岂敢拿师爷的股份。”戴奇假意地推辞道。
苏昊笑着摆摆手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未来这个商号要办起来,还少不了戴书吏你指点呢。”
“戴某敢不从命?”戴奇应道,这就算是半推半就地把苏昊给的股份接收下来了。
商定好了下一步的做法,二人再没什么可商量的了,他们草草地吃过了饭,便离开酒楼,前去拜访县衙里除韩文之外的另外三位官员。这三位官员都没有住在县衙里,而是在县城里另租了大宅子住着。他们这些官员都是隔几年就要提拔或者调动的,所以也没必要在当地买房。
县丞王奇、主薄王凤韶、典史王一学分别在自己的豪宅里接见了苏昊和戴奇二人,接见的过程极其相似:
在分宾主落座之后,领导先是高度评价了苏昊下乡打井时取得的成绩,同时要求苏昊要戒骄戒躁、再接再厉,勇立新功。接着,领导会对工房下一步的工作做出重要指示,再对苏昊个人的工作和生活表示亲切的关怀。
随后,自然就是苏昊向领导们检讨自己一直未能登门请示工作的重大错误,表示了以后将在各位领导的指导下茁壮成长。
会谈的气氛是非常友好、和谐的,当然,宾主双方各自心怀鬼胎,互相试探对方的用意,那是不可避免的。在会谈结束之后,戴奇往往会比苏昊晚一步离开,至于他与领导私下里说了什么,又互相交换了什么,就不足为外人道了。苏昊只知道领导与戴奇肩并肩从客厅走出来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明显灿烂了许多。
这就是交保护费啊,其实官员和地痞并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前者在收保护费的时候,显得更冠冕堂皇一些罢了,苏昊在心里暗自想着。
等到从最后一位官员的家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亥时了,也就相当于后世的晚上9点左右。站在大街上,苏昊向戴奇问道:“老戴,你觉得我今天晚上的表现如何?”
戴奇哭笑不得,却又不得不回答道:“师爷果然有才子风度,谈笑自如,风流倜傥……呃,忍辱负重。”
“忍辱负重……这也太夸张了吧?”苏昊道。
“是小的失言了。”戴奇道,“不过,师爷,咱们今天晚上去拜见了这几位上官,多的我不敢说,起码一个月之内,县衙里应当没人再会挑我们的毛病了。师爷如果想开商号,还是要抓紧为好。”
“我明白,多谢老戴。你早点回去歇息吧。”苏昊向戴奇拱拱手,晃晃荡荡地回家去了。
071 掌柜的
苏昊回到家,只见母亲杨根娣和妹妹陆秀儿都在堂屋里坐着,见到他进门,两个人都有些释然的样子。苏昊一打听,才知道母亲和妹妹见他深夜未归,正在替他担心,先前郝彤也来问过,说想出去找找他,但又苦于不知道他去了何处。
“我是与工房的戴书吏在一起,到县丞、主簿和典史他们家里去走了走,你们不用担心的。”苏昊说道。
杨根娣到县城生活已经快一个月时间了,平时与左邻右舍聊天,也了解了一些县衙里的官吏结构,听苏昊说去的都是县衙的大官家里,她虽不明白儿子是去干什么,但心里还是有几分欢喜。毕竟能够到大官家里去走动,也是一种资格的象征了。
“昊儿啊,要去拜见这些老爷,白天去也可以啊,这晚上多不太平?今天下午你和秀儿碰上的事情,可把妈给吓坏了。”杨根娣说道。
苏昊道:“这件事应该差不多了结了,我虽不知道是谁在背后主使那伙光棍,但我今天与戴书吏拜访了县丞这些人,未来应当不会再有人和我们过不去了。”
“这么说,我还可以去卖茶叶蛋了?”陆秀儿还在惦记着她的挣钱大业。
苏昊吸了吸鼻子,笑道:“我进门就闻到你煮蛋的香味了,如果我说这件事还没有解决,那你煮的这些蛋,还要不要拿去卖呢?”
陆秀儿道:“当然要去卖,邓哥和郝哥说了,以后他们轮流跟我去,谁敢捣乱,他们就揍谁。”
苏昊用手拍着前额:“秀儿,你有没有搞错?就为了卖几个茶叶蛋,你让邓总兵的亲兵给你当保镖?你算算你挣的那点钱够不够给他们俩发饷的。”
“反正他们也是闲着嘛。”陆秀儿嘻嘻笑着说道。今天邓奎和郝彤去救场,让陆秀儿对他俩的印象大好,颇有些把他们当成了亲哥的感觉,说话也随便多了。
苏昊道:“说到这事,我还正好有话要跟你说呢。秀儿,以后你别去卖茶叶蛋了。”
“为什么?”陆秀儿不满地问道。一天七八十文钱的收入,在小姑娘眼里可是了不起的一笔钱,她哪舍得随便放弃。
苏昊道:“今天我和戴书吏商量了一下,打算开个商号,做点买卖。我是县衙的人,直接出面当掌柜不太合适。但如果让别人来当掌柜,我又不放心。想来想去,也只有让你当掌柜是最合适的。”
“哪有女人当掌柜的?”杨根娣在一旁插话了,“这当掌柜是要跟客人打交道的,让秀儿去抛头露面,可不合适。”
苏昊道:“这无妨吧?秀儿现在卖茶叶蛋,不也是抛头露面?当掌柜总比卖茶叶蛋要光彩得多吧?”
“我可不会当掌柜。”陆秀儿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两只手背在身后,像是怕苏昊硬要把掌柜的权柄塞到她手里去,“我又不会算账,也不会做买卖。”
苏昊道:“我想过了,你只是当掌柜,账房先生让陈观鱼来当,那个老道会算账,也会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你只要管着他就行了,不用做具体的事情。”
杨根娣在这方面有些见识,她皱着眉头道:“昊儿,你打算做的是什么买卖,你一个读书人,哪会做买卖呢,别回头把本钱都赔掉了。”
苏昊笑着从身上掏出十几锭银子,搁在桌上,对母亲说道:“妈,你看,这是我做的第一笔买卖挣的银子。我做的买卖很简单,就是让工房的人照着我在家里垒的那口灶的样子,给全县百姓每家垒一口。一口灶里面我提一分银子,最终也有几百两的收入了。这些就是我拿的第一笔分润。”
“就这一口灶,竟然能够挣这么多钱?”杨根娣拿起银子,在手上掂了掂,知道有七八十两之多,心里抨抨真跳,既有高兴,又有些不安。县衙推广韩氏灶,也推到龙口村去了,所以她是知道此事的,只是没想到此事与儿子有关,而且儿子还能从中挣到这么多的钱。
其中苏昊拿给杨根娣看的这些银子,并不全是在韩氏灶上的提成,其中还包括了他自己早上带到县衙去准备交给韩文的那些乡下来的贿赂,以及南昌知府范涞给他的赏银。苏昊懒得去解释这么多,他只需要用这个来向母亲证明自己有经商的能力就足够了。
“哥,咱们要开的商号,也是帮人家垒灶吗?”陆秀儿问道,她虽然口头拒绝了当商号的掌柜,但心里却不自觉地开始进入角sè了。
苏昊摇头道:“垒灶的这件事,还是让县衙的人去做,我只要拿我的分润就可以了。我想开的商号,能做的事情非常多,我准备采煤、烧石灰、冶铁,还有造玻璃、造水泥啥的,总之,什么挣钱就做什么。”
“采煤、烧石灰、冶铁……你什么时候懂这些了?”杨根娣很是惊讶。
苏昊道:“这些事情,有些是我从书上读到的,有些则是打算请工房的衙役来帮忙做。只要买卖做起来,不会的事情请别人来做就是了。”
“那……咱们做这些买卖能挣多少钱啊?”陆秀儿问道,看来苏昊想让她当掌柜还真没选错人,这丫头绝对是个财迷。
苏昊笑道:“看做得怎么样了,据我估计,头一年需要有些投入,可能挣不了太多钱,也就是三五千两吧,等到……”
“三五千两!”陆秀儿失声道。杨根娣眼明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喊出声来,否则,光这一嗓子,半个县城的人都知道苏昊要发财了。
“光是说采煤吧。现在100斤煤的价钱是2钱,如果一年采1000万斤,就是1万两银子。矿税大概要交掉1000两,雇工人要2000两,各种材料的消耗,算2000两,余下来的……”苏昊给陆秀儿算着账。
“余下的是5000两。”陆秀儿抢着说道。
“你不是不会算数的吗?”苏昊郁闷道,陆秀儿可没接受过义务教育,怎么四位数的减法还能算得这么快?
陆秀儿道:“我当然不会算数,可是我会算钱啊。”
“呃……好吧。”苏昊被陆秀儿击败了,他说道:“你算得很对。你们看,光是采煤一项,一年起码就是5000两的进项,这样的买卖,可能做否?”
杨根娣道:“昊儿啊,这采煤的事情,我也听说过。咱们折桂乡南边的山里,就有人开洞采煤的,咱们家过去也去买过他们的煤,可是我从来没听说他们能挣这么多钱啊。我去买煤的时候,曾经问过他们,他们说一个煤井一年也就是产几万斤煤。你说要采1000万斤,如何能做到呢?”
苏昊道:“妈,这件事你就不用cāo心了,儿子既然敢这样说,自然就有把握能做到。你想,我会勘井,地下什么地方有水,什么地方没水,我都能看出来。煤也是一样的,别人找不到煤,我能找得到,1000万斤算得了什么?”
1000万斤,也就相当于5000吨而已,后世的煤矿,哪个不是几十万、几百万吨的储量?如果搁到山西、内蒙一带去,少于一两亿吨的储量,你都不好意思说是煤矿了。
丰城是江南重要的产煤县,在后世的煤炭探明地质储量达到了6亿吨之多。此时受勘探手段的限制,人们很难找到大煤矿,只是凭着经验挖煤,产量自然会受到限制。苏昊虽然手头没有后世的那些勘测设备,但凭着丰富的地质经验,要找到几处大的煤矿应当是没问题的。
听说光是采煤一项就起码有5000两银子的收入,陆秀儿动心了。她早出晚归卖茶叶蛋,一天不过挣个百十文钱,还合不到1钱银子。如果一年真的能够挣到5000两,不,哪怕只是500两、50两,也值得她付出努力去做了。
“可是,哥,我如果去当掌柜,别人会不会笑话我啊?”陆秀儿开始评估自己当掌柜的可行xìng了。
杨根娣踌躇道:“昊儿,如果你说的买卖真的有这么大,倒是不能交给外人去管,必须是咱们自己家里的人来管着。只是,秀儿去当掌柜,一个女孩子家,人家会不会欺负她呀?”
苏昊道:“这个问题我也想到了,可是,除了她,还有谁能够当这个掌柜的?咱们家的亲戚也不多,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可以找来帮忙的。”
“我有一个好办法了!”陆秀儿突然跳起来,拍着手对杨根娣和苏昊说道。
“什么办法?”苏昊问道。
陆秀儿道:“哥,我们把小虎喊到城里来帮忙好不好?我当大掌柜,他当二掌柜,让那个陈老道当账房先生。如果有什么外面的事情,就让小虎去办,我在背后管着银钱就好了。”
072 苏氏科贸商行
苏小虎怎么也不会想到,苏昊派人送了10两银子到乡下来,说要雇他去县城做半年的短工,而这个短工的名目居然叫作“二掌柜的”。
苏小虎家里土地少,劳动力多,所以他平rì里也经常出去替人做短工。他做短工的身价大概是一天50文钱,一个月如果中间不休息,也就是挣到1500文,按时下的市价,也就是合一两多银子。苏昊给了他10两银子,买他半年的劳动,而且还承诺包吃包住,这实在是非常不错的一桩活了。
苏小虎是个老实敦厚的小伙子,与苏昊沾着点远亲,算是苏昊出了五服的堂弟。以往,苏昊一家劳动力不足,农忙时候总是忙不过来,苏小虎经常会主动上门来帮忙,所得也就是在苏昊家吃顿饭而已。由于两家经常来往,所以苏昊一家人对苏小虎都非常熟悉,关系也非常密切。
在苏昊绞尽脑汁想不出谁可以成为自己的助力时,陆秀儿首先想到的,就是苏小虎。此言一出,立即得到了杨根娣和苏昊的赞同,于是第二天,苏昊就托了一个下乡去的衙役,把苏小虎从乡下叫到县城来了。
“什么,让我当掌柜的?”苏小虎坐在苏昊家的堂屋里,一边大口地往嘴里拨着猪肝炒米粉,一边拼命地摇着头道:“不行不行,我哪会当掌柜的,我连字都不识。”
“是让你当二掌柜的,我才是大掌柜的。”陆秀儿坐在一旁嘻嘻笑着纠正道,她比苏小虎小不到一岁,小时候也曾在一起玩耍,算是非常不错的伙伴了。到城里一个多月,好不容易见着一个村里来的朋友,陆秀儿很是高兴。
苏小虎道:“秀儿,你当大掌柜,我给你当跟班就好了。跑个腿、搬个东西什么的,我有的是力气。当二掌柜的……这是干啥的?”
苏昊道:“咱们要开商号,肯定要和各sè各样的人打交道。有些场面上的人来了,比如说别的商号的掌柜,或者官差之类的,咱们不能派个账房去和人家打交道吧?这个时候就需要有掌柜的出来搭话,有些事要由掌柜的做主。
我现在在县衙当差,很多事不便直接出面,所以让秀儿代我当掌柜的。但秀儿毕竟是个女孩子家,在大场面里抛头露面也不合适,所以呢,就请你来当这个二掌柜的。你要做的,就是照着秀儿交代的话去说、去做,就可以了。”
“我是按我哥交代的话去说、去做。”陆秀儿笑着补充道。
苏小虎想了想,算是把这中间的关系给搞明白了,他点点头道:“好,既然是昊哥让我做,我就做。秀儿,你就躲到我背后,我如果说错了什么,你就咳嗽一声,我就知道了,行不?”
“给你的薪水是每个月2两银子,吃住都由商号包。”苏昊开始向苏小虎介绍待遇。
“吃住就在我们家里好了。”杨根娣在一旁插话道,“只要你不嫌你婶做的饭难吃。”
“我最喜欢吃婶做的饭了。”苏小虎连忙说道。
杨根娣闻听此言满心欢喜:“你这碗粉吃完了吧,我再去给你添一碗去。”
杨根娣拿着苏小虎的碗给他盛粉去了,苏小虎喝着水,听苏昊接着跟他说:“除了薪水之外,每到半年和年底的时候,我们会分一次红。所有挣来的钱,扣掉留作商号发展的部分之外,你可以拿半成。”
“分成就不用了吧,你给的薪水够高了。”苏小虎下意识地推辞道,他还是把自己定位于一个短工,而不是一个高管的位置,所以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分享红利。
在他心里想来,苏昊的商号一年没准能挣到1000两银子,半成就是50两了,自己怎么能够拿这么多钱呢?如果他知道苏昊的目标是一年挣1万两,给他的分红可以高达500两,恐怕这个青年农民当时就要惊得从凳子上掉下去了。
苏昊道:“你既然是掌柜,就该拿分红,这是惯例。不过,我可得说好了,城里能干的人多得很,我专门从乡下把你叫到城市里,请你当二掌柜,这不是没有道理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苏小虎只是憨厚,脑子还是很够用的,情商也足够高,他马上回答道:“昊哥,我知道,你是信得过我。你放心,我肯定会全心全意管好商号,不会让你吃一点亏的。商号里如果有谁敢吃里扒外,就算我答应,我的拳头也不答应。”
“这样我就放心了。”苏昊道,“至于说商号的rì常管理,回头我会把陈老道和戴书吏都找来,我们一齐商议一下,有不懂的东西,你们两个平rì里多向他们请教。这个商号,总得掌握在咱们自己人手里,心里才踏实。”
“昊哥你放心吧!”苏小虎响亮地回答道,陆秀儿也在一旁拼命地点头附和着。
和苏小虎对好了口径之后,苏昊找了个时间,把陈观鱼、戴奇都叫到了自己家里,加上苏小虎、陆秀儿在内,五个人在苏昊的书房里召开了“苏氏科贸商行”的第一次高管会议。
商行以东家的姓氏命名,在当年也是比较常见的做法,这一点大家都没有什么疑义。但“科贸”二字,就纯粹是苏昊的恶趣味了,在当年并没有这样的说法。苏昊想突出自己的商行与其他商行的不同之处,那么以科技为基础的贸易,就是最大的卖点。他相信,这个词现在会让一些人觉得不适应,未来肯定会成为一个流行词的,他并不拒绝成为引领时尚的第一人。
在苏昊定下的五名高管之中,最激动的莫过于陈观鱼,他哪里能够想到自己会被苏昊指定为商行的账房先生,经手所有的银钱交易。苏昊最早向他说及此事时,他先是死活不相信,拼命地在心里猜测苏昊的用意。待到确信苏昊是真心实意聘他时,他立马跪倒在地,指着自己的十八辈祖宗以及什么张天师、李道长之类的神灵向苏昊赌咒发誓,说自己绝不会辜负苏昊的信任,如果有半点贪赃渎职之举,必将遭受最恶毒的下场。
苏昊微笑着接受了陈观鱼的誓言,同时告诉他,只要好好干,年底的分红是少不了他的。干上几年,弄个一两千两银子不在话下,届时他也可以衣锦还乡,好好去得瑟一下了。
第一次高管会议开得非常和谐,苏昊在会上给众人进行了分工:
陆秀儿是大掌柜,负责管理商行的rì常内部事务,一定额度以上的花费必须由陆秀儿画押才能支出。
苏小虎是二掌柜,负责一些必要的接来送往,以及需要下乡、出差之类的事务。
陈观鱼当账房先生,相当于总会计师,负责记账、出纳,此外,他还要用他丰富的江湖知识,对商行的各项经营活动出谋划策,应对诸如流氓滋事、消费者投诉之类的琐事。
戴奇是商行的隐蔽股东,参与rì常的各项决策,主要负责协商与官方的关系。
苏昊是商行的大股东,拥有最终决策权,可以监督所有人的工作。同时,苏昊也是商行的总工程师,用后世的时髦术语来说,就是CTO,负责技术开发。苏氏科贸商行的核心业务都是基于苏昊拥有的技术,以一家以技术为核心竞争力的商行。
除了苏昊等高管之外,苏氏商行的许多业务,还需要工房那些有技术的衙役以及苏昊在书院招的那些生员来完成,不过苏昊暂时还不打算让这些人参与决策。他现在的根基还很浅,控制不了这么多的人,因此整个管理层的结构,要越简单越好。
商量完各自的分工之后,戴奇着急地问道:“苏师爷,现在咱们的商行就算是建起来了,你看咱们先做哪项生意为好呢?”
苏昊想了想,说道:“我觉得,我们还是先采煤吧,我们要烧石灰、冶铁,都要用到煤,先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再说。”
戴奇点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我记得师爷你曾说过自己jīng通找矿之术,不知有几成的成算能够找到大煤藏啊?”
苏昊笑道:“这个问题,你就不用cāo心了。我在乡下勘井的时候,已经积累了一些材料,近几天我打算再出去走走,找到一两个大煤矿肯定是没问题的。我只是不了解开煤矿的具体手续,老戴,你对此事可否了解?”
戴奇道:“采煤一事,一直都是工房在代管的,所以属下对此事略有几分了解。民间采煤应有官府所颁窑照,否则即为盗掘,比照‘盗无人看守物’而论。设若煤窑出产少,则可由县衙先出一个窑照,未来统一到布政司去报备。如果煤窑的出产多,就要先得批准,而后方可开采。”
苏昊点点头道:“咱们的煤窑,要么不开,要开肯定就是大煤窑,一年怎么也得有个1000万斤的出产吧。所以,老戴,你抓紧去把窑照办下来,别耽误后面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