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二章 **治文痞
“威~~~武~~~”
站堂威喊罢,两旁稀稀落落地站着几名衙役,风火棍顿在地上,也是稀哩哗啦的毫无节奏。杨帆穿着簇新的一袭官袍自屏风后面绕出来,脸色铁青的冯西辉马上迎上去,嘴唇发抖地道:“郎中,你看!这……这……,欺人太甚了!”
杨帆扫了一眼堂上的情况,心中不禁恚怒,“斫窗大斧”皮二丁的遭遇,今天貌似要出现在他的身上了。他深深吸了口气,迅速平静下来,和颜悦色地道:“出了什么事?”
冯西辉往堂前一指,那指在空中的手指头还在微微地哆嗦着:“站……站班的衙役们,有一多半儿没来,都说是突然生了急病。就连做笔录的书吏都不齐,也说是生了急病。郎中,他们这是……”
“呵呵呵,别急,别急!”
杨帆拍拍他的肩膀,咬着牙根笑,他笑眯眯地登上台阶,转到公案后面,双手扶案,向左右一看,缓缓地坐了下去。
杨帆两只手在分案上轻轻地敲了一阵,心中有了主意,嘴角便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声音真正地从容起来了:“班头儿!”
“卑职在!”
衙役班首站出一人,躬身道:“郎中,卑职是副班头袁寒,本司的班头名叫莫求。”
“哦,袁副班头,莫班头和未曾到升堂的诸位公差,都去哪儿了?”
袁副班头怀抱风火棍,向他拱拱手道:“回郎中,莫班头和未曾到衙的诸位兄弟忽染急疫,上吐下泄无法办差,所以请了病假。”
杨帆微微一蹙眉,道:“此事,本官怎么不知道?”
袁副班头犹豫了一下,又道:“回郎中,莫班头等人……已向陈郎中告了假。”
“哦……”
杨帆作恍然大悟状,转头又问冯西辉:“冯主事,我刑部以前可曾有过如许之多的胥吏公人同时染病的事啊?”
冯西辉愤怒地道:“从来没有!他们……”
杨帆赶紧按了按手,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杨帆挺起胸来,说道:“一衙之中,半数公人同时染病,这种事本官也是从来不曾听闻。你们好糊涂啊,怎么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嗯?”
冯西辉和那袁副班头同时一愣,怔怔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究竟在说什么。
杨帆一脸肃穆地对着堂下稀稀落落的书吏、公人们道:“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发生了瘟疫!第二,公厨的伙食不洁!如果只是公厨伙食不洁,那只是咱们衙门里的事儿,可要是瘟疫,那就严重了!”
“啊?”
冯西辉和袁副班头同时一呆,但是冯西辉马上就反应了过来,若不是这个地方实在不合适发笑,他真想大笑一声,双挑大指:“高!实在是高!谁说咱杨郎中是武人出身呐?此举颇有我辈读书人的风范呐!”
杨帆说完了这句话,突然又向袁寒问道:“常林父子可曾带到?”
袁副班头的脑袋正在伙食不洁与发生急疫的问题上转悠,没想到杨帆的思维跳跃如此之快,他的脑筋有点跟不上了,赶紧答道:“没有,常林并不在码头,据说扛完了活就去赌钱了。”
杨帆盯着他道:“赌钱又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举,码头上的人会不知道他在哪里赌钱么,怎么会找不到他?”
袁副班头躲闪着他的目光,有些发虚地道:“回郎中,派去提常林到案的人确实……没有找到他。”
杨帆微微一笑,道:“哦,如此也好。袁副班头!”
“卑职在!”
“从现在起,你就暂代班头一职吧!”
袁寒吃吃地道:“那……那莫班头……”
杨帆严肃地道:“莫班头要隔离!所有患了急疫的公差都要隔离!”
袁寒心中跳了一跳,暗道:“好狠!他也不怕把人都得罪遍了!”
隔离,是从南北朝时期就开始流行的一种防疫制度,这人一旦隔离,自然不能到衙里来办公,不能来办公,那么薪水乃至各种补贴,包括伙食尾子自然就领不到了。钱还是小问题,问题是一旦隔离,就要舍空邸第,集中看管。
什么意思呢?就是被怀疑患了瘟疫的人要全家离开房子,弄到荒郊野外,给你盖几所茅庐,每天丢点吃食进去,由着你自生自灭,什么时候确认你没有问题了,你才可以回家。
杨帆正言厉色地道:“这里是京城,天子居所,人口百万,面对可能发生的瘟疫,安能不予重视?”
他冷冷地扫了堂下一言,说道:“书吏,记!”
那书吏坐在一旁小几后面,张着嘴巴正在发呆,一听他说“记”,赶紧铺开纸张,提起毛笔,可是没有一点敢怠慢的样子了。
杨帆也不在公案后面坐着了,他站起身来,在大堂上慢慢地踱着步子,思索着说道:“本官说,你来润色!”
那书吏赶紧毕恭毕敬地道:“是!”
杨帆道:“眼下虽还不知本衙患了急症的人是否是患了瘟疫,可是一旦有此症状,就绝对怠忽不得,这是朝廷一向的规矩。故此,本官有如下措施,请本衙崔侍郎并洛阳令、尚药局、太医署、药藏局、翰林医术待诏、疾患坊等衙门一并参详,并上报政事堂知道!”
那书吏的手抖了一下,纸上留下一团墨迹。
有些事在桌子底下尔虞我诈的怎么斗都成。但是就是不能抬到桌面上来说,否则你就是破坏了整个行业的潜规则,会犯众怒的。但是偏偏杨帆打的是防疫的幌子,只字不提他与陈东之间的龌龊,这就光明正大的很了。
杨帆轻拍额头,边走边想,又道:“外面的事自有朝廷作主,事情报上去由朝廷处治就好,咱只说说咱们刑部衙门的事情。首先,是查公厨,伙食从今天起得停止供应,大家晌午都出门吃自己去吧,什么时候查明公厨没有问题且并未有人感染瘟疫才能重开公厨,以策安全!”
那书吏的手又抖了一下,杨帆盯了他一眼,他赶紧低下头奋笔疾书,不再与杨帆对视。
杨帆又道:“其次,在全衙展开大清扫,淤泥恶水,下水茅房,要统统予以彻底的清理,以防气郁不泄,疫疠滋然而生。”
“第三点,就是隔离。所有今日报称患病者,请洛阳府和疾患坊出面,将他们全部隔离郊野,施用药物,以防扩散!”
“第四点,衙门里还有谁精神不振,病病怏怏的,马上隔离!”
两旁那些站得歪歪斜斜的衙差立即挺直了身子。
“第五点,请尚药局、尚医署立即制作防疫的药汤,分发本衙所有人等每日饮用,并散发三省六部大小官衙!”
站直了身子的衙差们马上咧开嘴,好象含了一口的黄莲。
“嗯……,本官暂时就想到这么多,你都记下来了?”
那书吏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连声道:“记下来了,记下来了!”
杨帆道:“马上再誊录一份!”
那书吏答应着,连忙又研磨运笔,飞快地抄录了一份,杨帆取过一份看看,赞道:“字好!措辞也好!”
如今明明已是秋天,天气并不炎热,那书吏却似热得很,举起袖子擦了一把鬓边的冷汗,讪讪地笑道:“郎中过奖!”
杨帆将手中那份卷了卷塞进自己的袖子,嘿嘿笑道:“这可不是过奖,本官是武将出身,大老粗一个,论起文案,远不及你!”
那书吏干笑两声,不敢搭话。
杨帆道:“好啦,马上把你案上那份给崔侍郎送去!”
“哦?哦哦!”
那书吏赶紧拿起案上的记录,飞也似地奔了后衙。
刑部司副班头兼代理班头的袁寒犹豫地问道:“郎中,咱们这堂已经升了,要问案吗?”
杨帆道:“人证不全,连衙里办公的人都不全,还问的什么案?”
杨帆回到公案后面,看看两旁虽然稀落,可是不知不觉间已经挺拔而立,如同一杆杆标枪似的衙差,抓起惊堂木,“啪”地一拍,气宇轩昂地喝道:“退堂!”
“哎哟!”
惊堂木“拍”下去,杨帆就像不小心抻了杨柳细腰的娇小姐,眉心颦蹙,手捏兰花,另一只手扶着后腰,在案后缓缓坐了下来。
冯西辉和袁寒赶紧踏前一步,紧张地问道:“郎中,你怎么啦?”
杨帆以手抚额,许久许久,才轻轻抬头,面色沉重地道:“本官忽然头昏眼花,胸中烦呕,恐怕……也是染了急疫了。”
“啊?”
冯西辉和袁副班头登时傻了眼。
杨帆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正色道:“你们快退远些,免得被本官传染!本官当以身作则,马上予以隔离!为了防止感染侍郎,本官就不去向崔侍郎告假了。你们代我向崔侍郎说一声,本官这就回家,全家隔离去!”
“郎中……”
冯西辉和袁副班头眼巴巴地看着杨帆大步流星地离开公堂,甩开大袖龙马精神地去了,瞧那风风火火的样儿,哪有半点染病的可能。
冯西辉看了袁副班头一眼,喃喃地道:“这事儿,会不会闹的太大了啊?”
袁副班头感慨道:“真有不怕事大的啊!”
那书吏拿了杨帆所述的并没奔着后衙崔侍郎处,他半道就拐到了刑部司,闯进陈东的签押房,急急地道:“陈郎中,闹大啦,这回事儿可闹大啦!”
第四百八十五章 天衣无缝
张锡、苏味道、崔元综三位宰相因为贪墨罪,两人遭流放,一人被贬为刺史,同样是贪墨罪的王弘义又岂能幸免?
李昭德杖死侯思止,朝野为之震动。余波尚未平息,刑部便抛出了对王弘义的处理结果,武则天准奏,王弘义被判流放琼州。
琼州就是后世的海南岛定安县,此时的琼州瘅疫虫蛇泛滥暂且不说,治安更加的谈不上,县治在当地形同虚设,那里民风彪悍,更有海盗土匪游弋于近海和丛林之中,发配到那里就是九死一生。
其实崔元综先前被发配振州(海南三亚),武则天也是抱着这个目的,趁你病,要你命,就是想让他死在那儿。只是这崔元综福大命大,到了那蛮荒之地,得了血痢的毛病,可他偌大的年纪,竟然硬生生撑过去了。
几年后崔元综遇赦而归,乘船过海时,海上骤起大风,渡船沉没,同船人尽皆淹死,崔元综还是没死,他抱着一块木板乘风破浪,竟飘上沙滩。当地渔民看到他时,他的后背上贴着一块木板,木板上一根长钉刺入脊梁,深入数寸,已是奄奄一息。
如此一般折腾,这个牛人还是不死,被人救起后一问,得知他是当朝旧宰相,众百姓们不免吁叹:“堂堂宰相如此下场,还不如我等一个小民快活!”遂替他踏血拔钉,将他救起。
崔元综伤好后辗转回京,从御史开始又一路升回宰相,一直活到九十九岁,把他的子侄后辈都耗死了,最后因奴婢欺他行动不得,又无子侄掌理门户,不肯服侍饮食,崔元综跟齐桓公一样,活活饿死了。
这是后话,暂且不谈,且说这三位宰相两个流放,一个贬官。御史台马上就有两位干将一个流放,一个于午门杖死,双方算是暂且打个平手。
随后御史中丞万国俊就上书请求巡察地方,这个举动,被文官们认为是恐惧于他们的打击,主动示弱,李昭德慨然应允。
杨帆得讯后,急忙去见李昭德,李昭德却不以为然,在他看来,万国俊在京里都无所作为,到地方上去还能干什么?万国俊这个举动,分明就是认输,趁他不在京里,找机会把御史台剩下的一班酷吏贬官流放,扫荡一空,便是一个朗朗乾坤,到那时万国俊就算回来了,也和现在的御史台台主辰宇一样,成为尸位素餐的一个摆设。
杨帆苦劝不得,且朝廷允准之后,万国俊已然出京了,他也无可奈何,只得暂且抛下此事,着手对付藏得无影无踪的姜公子。
自从得知胡人摩勒称自己为韦驮转世,乃弥勒驾前护法以后,薛怀义同三个神棍走的很近,想籍由这件事重新稳固自己第一面首的地位。
可惜,武则天明显对张昌宗和张易之更有兴趣,对他们常有赏赐,常常升官,二张的地位如日中天,渐渐的,当初在薛怀义面前毕恭毕敬执子侄礼的武三思、武承嗣等人纷纷跑去拍二张的马屁,为他牵马坠镫,丝毫不要面皮。
而白马寺却是门前冷落车马稀,除了杨帆几乎再无一人登门了,薛怀义更加紧张起来,三不五时就会主动请求晋见女皇,二张为此紧张不已,生怕薛怀义挽回圣宠。二人便悄然去见上官婉儿,将他们从武则天那儿得来的赏赐转赠于婉儿,请婉儿帮忙。
自从韦团儿被杖死后,宫里已是上官婉儿的天下,近八成的宫娥、太监都是她的手下,所有重要职位更是一个不漏,只要上官婉儿点头,薛怀义的消息就休想传到武则天耳中。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高高在上的女皇就如同在一个华丽的牢笼中坐牢,别人只要愿意,想让她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都由不得她自己。
自从小蛮有了身孕,上官婉儿似乎对杨帆没了兴趣,每次出宫,十次有九次要换了便服潜进杨府,眼巴巴地盯着小蛮渐渐隆起的肚皮,馋得直流口水。
她现在像着了魔怔似的,连做梦都盼望着也能怀个孩子,不止一次她梦到自己怀了杨帆的孩子,甚到一生就是双胞胎。梦里笑醒,醒来流泪,如今她脑子里整天转悠的念头就是:“生孩子、生孩子!”
可她在武则天面前,怎么敢怀孕?上官婉儿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能离开个一年半载,只有不在武则天的眼皮子底下,她才有机会。如今眼见女皇对二张宠幸日甚,上官婉儿就把希望寄托到了他们身上。
二张同薛怀义不同,他们出身名门,一身才学。尤其是张易之,似乎野心也是不小。他假意体贴女皇眼神不济,主动接过了帮女皇念奏章的差使,渐渐的念完奏章就会随口评断几句,评语常常或切中时弊或处理得当。
女皇大悦,便把原由上官婉儿处理的一些差使转给了张易之,张易之天天陪在她的身边,躺在小情郎的怀里一边打情骂俏,一边处理国事,这等意境显然比上官婉儿陪侍身边更舒服。于是,张易之不但有机会插手朝政,在外又提拔了同为豪门子弟的一班好友,渐渐拥有了自己的一方势力。
如今这伙新贵虽然还不成气候,却已引起了武承嗣、武三思、太平公主和李昭德这几方势力的警惕。但是在上官婉儿心中,权力和儿子相比,显然是生个儿子更重要,她巴不得张易之能为她多分摊一些,改变武则天离不得她片刻的局面,因此对二张亦有所求。
二张求上门来,正合婉儿心意,婉儿退回了他们馈赠的宝物,对二张的请求却慨然应允,自此薛怀义的请求不入宫门,武则天根本听不到他的一点消息了。
二张本是风流公子,满腹才学,对这位秤量天下才学的才女姐姐本就颇有好感,因此一来便成了好友。两下里一合作,对彼此的势力都起了加成的作用,二张和婉儿如今已成了可以左右女皇的两支强大力量。
薛怀义一次次请求召见,宫中始终不见回应,薛怀义便自暴自弃起来,他懒得再跟三个神棍来往,天天纵酒狂欢,策马长街,在洛阳城里肆无忌惮地招摇,更收了无数的泼皮无赖为弟子,整日里舞枪弄棒,排遣寂寞,发泄精力。
可是薛怀义虽与三个神棍不再来往,杨帆却对三个神棍依旧礼敬有加,时常邀约他们出行、饮酒,关系逾加亲密。这一日,杨帆又陪着三个神棍同游龙门,就在龙门下的伊水河中泛舟。
一艘大船,犁开如镜的水面,层层波澜,荡向两岸,如诗如画。
青山绿水,一派悠然,什方道人站在船头,脸色微醺。
杨帆站在他身侧,微笑道:“仙长真是一位世外高人呐,这人间宰相,多少人求之不得,仙长却主动请辞宰相之职,欲返嵩山修行,如此不恋世间名利,才是真正的世外高人。”
什方道人听了干笑两声,抚了抚胡须,对这赞语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神色间不无苦涩。
其实他是很想做官的,一开始武则天封他为宰相,他也颇有兴趣。只是很快他就发觉,做了宰相贵则贵矣,却是不得自由。身前身后总有朝廷派来的大批奴仆侍卫护拥着,他想敛财不易,想酒肉更难,这宰相做着竟是苦不堪言。
这时什方道人就羡慕起摩勒来,还是人家逍遥啊,大家都是神棍,偏他敛财敛得理直气壮,不但每日山珍海味毫无顾忌地吃着,便连年轻貌美的侍妾都有了好几个,谁叫他修得是野狐禅呢。
什方道人这才想要辞去官职,求个逍遥自在,谁知女皇虽然应他所请,免去了他的宰相职务,却不肯让他走,什方道人在帝京城里天子脚步,往常扮神棍扮的太过份,如今终究不敢放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摩勒怀拥美女,喝酒吃肉,自己扮那一尘不染的活神仙。
如今听杨帆一赞,什方道人有苦自知,只好涩然道:“是啊!虽蒙陛下青睐,只是贫道山野道人,一向如闲云野鹤,在此久居终觉不便,奈何陛下不舍贫道离开,如今也只有与你同游龙门时才觉有些乐趣了。
杨帆睨了他一眼,说道:“宫中虽多有天才地宝,不过想帮圣人炼长生丹,想必宫中草药还有不足。仙长何不向圣人请旨,去外地寻找草药呢?离了天子脚下,以仙长的身份,想要如何逍遥自在,还不尽由得你么,地方官员谁敢多嘴?”
什方道人听了双眼一亮,登时大为意动,踌躇道:“这个……可行么?”
杨帆笑道:“仙长为圣人寻药,圣人求之不得,怎么会不肯呢?”
“嗯!二郎所言,大有道理!”
什方道人连连点头,兴奋地思索着:“西方有昆仑,倒是传说中的仙山,只是西域太苦,而且正在打仗,去不得;北方更不用说了,茫茫大漠草原,怎能花天酒地;东方……东方传说有仙山,可是海上大风大浪的,一旦有点事就回来了。如此说来,只有南方可去……想到这里,什方道人便抚须道:“二郎所言不错,贫道所炼丹药,确实缺了几味主药,欲往岭南采药。只是……贫道若是离京,陛下定会遣人跟随,官府中人俗气太重,贫道可不不喜,而且与他们同行,依旧不得自由啊。”
杨帆笑道:“这有何难?两京最大的药材商是‘济春堂’,仙长请旨让他们协办不就成了?仙长是钦差,地方上必会予以便利。有仙长出面,‘济春堂’的生意也可以大获便利,正是合则两利,想必他们也会心甘情愿为仙长所用。”
什方道人如一只笼中鸟儿,正盼着飞出去逍遥快活一番,一听这话不禁大喜过望,连声道:“不错不错,二郎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呐,等回了京,贫道就向天子请旨,往岭南一行。”
杨帆微微一笑,将目光投向前方的水面,粼粼的水面仿佛是被他的目光犁开了似的,正飞快地向两侧分开,一层层向岸上荡去。
济春堂,正是赵逾让他记下的那三页纸上的第一个名字。
他想拆天衣,不需要有缝儿,只要有个线头儿就可以了。
第五百零五章 黄景容的算计
邛池,南人以之为邛河,纵广二十里,深百余丈,多大鱼……这是《后汉书》上对邛海的记载。
邛池就是邛海,被黄景容带走的流人百姓如今就站在邛海边一处水岸较浅、不宜行船的所在。
邛海水天一色,风景十分秀丽,可惜这些流人并不是来看风景的,所以一个个神色惶惶。
“叔叔……”
姐弟俩一起眼巴巴地看向杨帆,年幼的孩子自己没有力量拯救他们的亲人,当他们发现一个有力量而且对他们有善意的人时,自然而然就把他当成了救星。
他们是一路尾随着被押走的流人赶来此处的,因为要监视黄景容的动向,又要照顾两个孩子,杨帆没有顾得上回去盘问那几个鼻梁塌了或肋骨断掉的亡命,由得他们自生自灭了。
路上杨帆已经问过姐弟俩的名字,姐弟俩姓顾,姐姐叫顾源,弟弟叫顾焕,至于本来的出身却不太清楚。流人一般都不太愿意把过往的事情说给子女们知道,至少在他们还没有长大成人之前不愿向他们叙及太多以前的事。他们被贬谪流放的时候,这对姐弟还小,对家世也就不甚了然了。
杨帆暗忖:“黄景容把流人集中于此,连家什被褥都不让带,明显是动了杀心,之所以没有马上动手,显然是要做出一个调查过的姿态,以免回朝后受人攻讦。我若现在出面,在这里当然没有问题,可是回头传到京里,我出现在这里的时间就有点对不上了。
如果我是护送公主去了长安,就算快马加鞭往这赶,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出现在这里,女皇帝最恨别人欺骗她,尤其她长居深宫,一切消息和行动都依赖于外臣,对此更为忌惮,一旦被她察觉我阳奉阴违,后果堪忧。既然黄景容不急着下手,我便多捱两天。”
想到这里,杨帆对小姐弟道:“你们两个不要着急,官府把你们的爹娘和这么多乡亲关在这里,是想查一起谋反案,也许查清楚之后就会放你爹娘回去。你们两个先跟我走,叔叔会盯着他们的,如果他们想害你爹娘,叔叔就去救他们。”
顾源眨了眨眼睛,总觉得这位叔叔的安慰有些言不由衷,但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她的弟弟顾焕年纪还小,却没想到那么多,他想跑过去陪伴爹娘姐姐又不准,现在只好听杨帆安排。
杨帆与他们依旧守候在旁边,直到黄景容留下一部分官兵看守流人,自己与罗书道回城的时候,杨帆才带着顾源姐弟辍在他们后面一起回了城。
黄景容清点花名册,已经发现少了一对姐弟。两个小孩子而已,他没有放在心上,多杀两个少杀两个对他的影响不大,他哪有闲功夫等在山谷里,撒出人去寻人,只当这两个人不存在了。
回到州城之后,黄景容倒是又索来花名册,认真地研究了一番。
对于这些流人的背景,他要好好了解一下,万一真有哪个流人还有门人故旧或者亲朋好友在朝为官且势力较大,那就把这家人剔出去,没必要随便得罪不该得罪的人。此外,了解了这些人的底细,他才能把这些人谋反的罪行编的有鼻子有眼。
“哦?原刑部员外郎李月影的家人也是发配此处的么?”黄景容突然翻到一个很熟悉的名字,不由惊讶地说了出来。这位刑部员外郎李月影和他是同科进士,后来又同在三法司,彼此间很熟悉。
罗书道哪记得清那么多流人的身份,胡乱答应一声。
黄景容看着花名册微微一笑,抚着胡须叹息道:“李员外是因为伙同周兴、丘神绩谋反被斩首的,家人则发配边荒,原来到了这里。本官和李月影是同年进士,二十年后,一生一死,一官一囚,人生际遇啊……”
罗书道讶然道:“黄御史与这位李员外郎有交情?”
黄景容笑了笑,深沉地道:“我二人是同科进士,有同年之谊,又同在三法司做事,自然……是大有‘交情’的!”
黄景容这句话大有深意,可惜罗书道没有听出来。
李月影和黄景容是同年进士,又同在三法司做官,确实很熟,可惜朋友是熟,仇人一样可以熟。两人入仕后同在三法司做官,一开始交情还不错,后来两个政坛新星冉冉升起,一个叫周兴,一个叫来俊臣,他们二人便有了分岐。
黄景容投到了来俊臣门下,李月影则保了周兴。李月影觉得黄景容以进士出身投靠一个泼皮是丢了读书人的脸面,对他颇为不屑,两人交恶。后来周兴和来俊臣争权,他们各为其主,关系就更加恶劣了。
周兴事发后,李月影也受了他的牵连,以谋反罪处死,家人则发配于此。如今看到他的名字,不免勾起了黄景容的心头旧恨:“周兴是因谋反被杀的,如今正好把此事联系起来,不妨就以李月影的家人为谋反主谋,李家的人因家主被杀,心怀不满,发配此处后勾结其他流人……”
黄景容想了想,觉得这样说服力还不够,主谋可以是李家,但是还得有一个可以被奉为首领的人。应该再看看流人中有没有宗室弟子,如果没有,那就说他们是遥奉太子或房州庐陵王为主。
另外,仅凭这么一伙流人是成不了大事的,没有说服力,。还得株连几个部落,不过这方面不急,且看看明后天有哪个土司头人始终不来送礼,便把他划进叛党。嗯,那个薰期不能放过,把他也划进去……”
黄景容捻着胡须,眼神闪烁不定,一件莫须有的谋反大案已经在他脑海中渐渐成形。
罗书道并不知道黄景容与李月影之间的恩恩怨怨,听他这么一说,还真以为他和李月影有旧,想帮李员外郎开脱他的家人。
罗书道虽不记得这李月影的身世来历,倒是忽然想起了因周兴一案而迁来此处的杨明笙的家人,便接口道:“是啊,因为周兴一案,牵连了许多人,本地有一户人家就是因为周兴一案才破败下来的……”
罗书道顺口说起了杨明笙的族人在嶲州的情形。杨家回到故居以后,为了找座靠山,曾经拜访过他,还送上了一份厚礼,杨家闺女与薰期的儿子结下亲家的事他也是知道的,否则已经败落了的杨家还真不配求见他。
如今黄景容既与李月影有旧,正好借此事把他和杨家扯上关系,这样就容易解决黄景容与薰期之间的矛盾了。
黄景容不知道薰期在西南一带有多大势力,罗书道却清清楚楚,那个薰期别看跟个乡巴佬似的毫不起眼,可是光他本部族人就逾十万,依附于他的白蛮族部落有数十个,这等势力,连他罗书道都不敢得罪。
如今薰期与朝廷钦差交恶,成了他的一块心病。既有机会说合,罗书道自然不会放过,不料这番话听在黄景容耳中,黄景容却是心头大喜。
当初刑部和御史台水火不容时,比现在杨帆和御史台的关系还要恶劣。现在刑部只有一个杨帆出面同御史台打擂台,当初却是周兴和他手下的一班人打压御史台。杨明笙作为周兴手下第一打手,和御史台结下的怨隙不可谓不深。
而薰期昨日在接风宴上拂袖而去,也削了他的面皮,他正想整治此人,如今竟有这般一石二鸟的好机会,他安能放弃,听了罗书道的话,黄景容心中炮制的“谋反计划”立即更趋完善了。
黄景容马上对罗书道肃然道:“罗都督此言差矣!杨明笙死于周兴之前,朝廷都没有追究杨家的责任,谁会迫害他们呢?周兴叛逆之心久矣,杨家早已深陷其中,并不因杨明笙之死而收手。周兴谋反事败后,一众余党或杀或贬,杨家作为他的心腹余党贼心不死,所以才尾随前来,联络旧党,意图谋反,罗都督,你可上了他们的大当了!
你说杨家破败了?真是天大的笑话!杨明笙在位时,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所谓破败只是一个遁词,那些钱财都被他们用来收买人心策划谋反了。杨家以一幼女与白蛮头人结下姻亲,也是一个手段,他们是想收买蛮族,为其所有。”
罗书道万万没有想到,他的一番话竟引出这么一个结局,罗书道结结巴巴地道:“是……是这样吗?”
黄景容目光一寒,森然道:“本官在京时就已接到密报!怎么,罗都督牧守一方,对此竟然一无所知?”
※※※※※※※※※※※※※※※※※※※※※※嶲州西城一处嘈杂不堪的大车店里,一间阴暗肮脏的房间里,或站或坐挤着十几条大汉,满屋子汗臭味儿。大汉有的横眉立目、有的歪鼻瞪眼,神态举止各异,仿佛罗汉堂里矗立着一尊尊罗汉雕像。
中间坐着一条大汉,却不像佛,他的身形并不魁梧,却透着一种精悍的杀气,令人不敢小觑。柳君璠正站在他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柳君璠身后躺着两个人,一个塌了鼻梁,满脸鲜血,一个断了小腿,蜷缩如鸡。
至于断了肋骨的那位仁兄,因为救治不够及时,在晕迷中鲜血溢出,糊住了口鼻,已经窒息而死,另一个被斩断了颈骨的人自然也死翘翘了。他的同伙直接把两具尸体扔进了草丛,埋都懒得埋。
“谁敢动我司马不疑的人,我就要他的命!”
大汉冷笑,杀气腾腾地道:“说,他住在哪里!”
第五百五十二章 各有所图
“砰!”
“砰!”
“砰!”
每一颗人头落地,都像是一记沉闷的鼓声,而所有听着这“鼓声”的人都一声不吭,连呼吸声都尽量放轻了。
偶尔会有一颗人头落地时恰巧砸在一块石头上,“砰”的一声就变成“噗嗤”一声,仿佛摔烂了一个西瓜,让城上城下的人眼角的肌肉都古怪地抽搐几下。
没有人想得到杨帆会有这样的办法来结束这场战乱,一颗接一颗的人头摔落,把城下谢蛮心中的怒火、悲愤渐渐湮灭,胸臆中涌起的,只剩下无尽的哀伤。
仇人授首,仇人头落,曾被他们祸害过的谢蛮族人一个个泪如雨下。
宋楚梦和宋万游叔侄俩站在城头像在打摆子,身子抖个不停。
每一刀挥起,都像是砍在他们的脖子上,砍得他们心惊肉跳。
杨帆若无其事地站在他们旁边,对眼前的一切毫无反应。
他在突厥戏弄过吐蕃人的大相,让吐蕃王相从此撕破了那块遮羞布,整天只顾寻找对方的罩门,想要狠狠咬上一口。
这一次王孝杰兵发安西四镇,能一举击溃吐蕃和突厥联军,吐蕃没有派出屡败王孝杰的军神论钦陵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而不让论钦陵挂帅,就是因为吐蕃王对他的猜忌,不想让他再掌兵权,这其中有谁能想得到几年前杨帆在吐蕃城里做的那一场小小游戏?
吐蕃之行,杨帆没有惊天动地的作为,可是那一场变戏法般的游戏,其影响之深远、影响之巨大,却不只关乎一城一地之得失,甚至关乎到几个国家的国运,古往今来,多少人有这般本领?
善战者无赫赫战场。
他在薛延陀,也曾把突厥联军戏弄于股掌之上,不但成功地挑起了突厥内部帝后两族之间的纷争,而且十万南征大军仓惶奔突,来而复返,损兵折将,足足丢下近半数的勇士,以致突厥迄今尚未完全恢复元气。
在朝中他又做了多少事?多少风波背后有他的身影?多少权臣或升或迁,都有他暗中的作用?那些,于他而言才是真正的惊涛骇浪、掀天之波!眼下只不过杀了一个御史、百十个土兵,虽可唬得城下城下上万谢蛮面无人色,于他而言,却不过是见了一道浅浅溪流,实在谈不上什么壮观。
杨帆负手站在那儿,还与宋楚梦谈笑风生。
不过他脸上虽然带着笑,声音却隐隐透着些责备和严厉:“使君与明公并不曾与刘光业同流合污,可以说,对他在蛮州的种种所为,两位也是心怀不满与反对,可惜……不曾付诸行动,反而借兵与他,纵使他犯下如此恶行!”
杨帆的语气低沉了些,说道:“如此,你们虽未为恶,却难免纵恶之嫌。两位,你们是一方大族首长,当保百姓平安,如今却未能履行自己的职责,愧对了百姓的奉养啊!”
“噗!”
前面又是一声快刀过颈的响声,宋楚梦和宋万游叔侄齐齐打了个哆嗦,连忙称是。
城头喊话声起:“杨钦差有言,今杨钦差上承圣意,下念黎庶,诛杀一众奸恶,还你等公道。各位乡亲激于忿念,啸聚于城下,今奸恶已除,你等当速速退去,勿再生事端。若峙而不退,难逃叛乱之名,到时朝廷大军一到,立刻齑粉!
各峒、各溪、各寨首领各自约束本部,立即返回山寨,钦差不会派一兵一卒追赶。今日围城之举,亦可由我家钦差替你们禀明皇帝,以祈宽宥!明日,我家钦差将亲赴山寨,与你等磋议善后事宜,我家钦差将匹马单枪,独自前去,以示诚意!”
是夜,两峒三溪一十九寨苗蛮,潮水般退却!
火把如火龙,继而散作满天繁星,隐入重山密林,终至不见。
一场大乱,弥于无形。
※※※※※※※※※※※※※※※※※※※※※※※※※宋家老祖宗坐在一张藤木椅上,默默地望着檐下串成了线的雨水。
这一场雨,把暑气一扫而空,有了一种清凉之意。
老人年纪大了,所以宋万游很体贴地给老人家膝上搭了一条毯子。
廊下开着一丛金花茶,叶片深绿,如皮革般厚实,狭圆的叶片被雨水淋得油亮油亮的,锯齿状的叶片边缘微微泛着一抹白。一朵朵金花耀眼夺目,晶莹油润,仿佛涂了一层蜡,有一种半透明的质感。
杯状的、壶状的、碗状的花朵娇艳多姿,秀丽雅致,就像站在廊角亭柱下的两位黄衫侍婢一般美丽动人。
宋楚梦和宋万游分别站在老人家左右。
宋楚梦叹息道:“孙儿作梦都盼着那刘光业早些离开我蛮州,却没想到,最后会用如此激烈的手段来解决。不过,好在一切有杨帆担待。”
宋万游也笑了,欣然地看看灰蒙蒙的天空,那天空下被雨水洗得澄碧一片的花圃园林,惬意地道:“这场雨下得好啊,把一切血腥都洗得干干净净,还了咱蛮州一个清平世界。”
老人双眼半睁不睁的,看着眼前雨帘下摇曳的金花茶似乎正神游物外,两个晚辈沾沾自喜的话却一字不漏地传进了他的耳朵,老人忽然轻轻哼了一声,宋楚梦和宋万游连忙欠了欠身子,闭上了嘴巴。
老人沉默有顷,方缓缓地道:“谁说一切都结束了?”
两人又欠了欠身子,不敢多话。
老人叹息似的道:“这场风雨,才刚刚起来,才刚起来啊……”
宋楚梦和宋万游对视了一眼,有些疑惑不解,却不敢追问。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们记住,朝廷让做什么,咱们就做什么。谁坐朝廷,咱们就听谁的!这样,不管谁做了朝廷,都放心咱宋家,也不会因为前事而怪罪咱宋家。你们以前做的很好,以后还要如此,这是我宋家基业可保万世的根本!”
宋楚梦和宋万游一齐欠身道:“是!谨遵老祖宗训示!”
风雨飘摇如烟,将整个苗寨都笼罩在雾一般的山雨之中。
一幢幢苗楼依山而建,鳞次栉比,杨帆所在的苗楼就建在山坡上,典型的苗楼风格,两层的木质小楼,二楼分为三间,中间是外探的竹栏杆,敞开式的,坐在里面,可以将楼外风景一览无余。
山下是一块块不规整的山田,一道银亮的小河穿行其间,不见其首,不见其尾,首尾都隐没在雨雾里。又有一条小路从一座座苗楼中蜿蜒绕过,一直探到山下的小河旁,又穿过小河蔓延到对面的青山之中,仿佛一条土黄色的长蛇。
楼檐下挂的有风铃,风铃不多,一共只有七只,但是有风,所以七只风铃奏响的声音便此起彼伏,交织出一首节奏永不重复的乐曲。
雨打在屋檐下,由稀而密,由密而稀,时而叮叮当当,时而淅淅沥沥,仿佛那清脆的风铃声的和音,于是那清脆之中便带了几分柔和,让这大自然的妙手奏起的美妙乐章更显迷人。
杨帆面前坐着一个中年人,这是一个中年汉人,在他手边放着一个褡裢,看装束看模样,就像一个行脚商人,只是一个行脚商人出现在大山重重的苗寨,这就透着些古怪了。
杨帆一边欣赏雨中苗寨的目光,一边听他说话,等他说完之后,杨帆收回目光,回首望去:“这么说,都安排好了?”
行脚商人脸上带着商人特有的笑容,回答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杨帆微微一笑,道:“好!如此我就放心了!”
行脚商人微笑道:“杨郎中早该放心的,你要做的,只是因其势、借其势,掘一条河渠,渠成,水自到!而这水,对我们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
行脚商人也向楼外的雨幕望了一眼,轻轻伸出一只手去,让那清凉的雨水淋到他的手上,再从指缝间流下,悠悠地道:“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芥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谁,也小觑它不得!”
杨帆知道他这番话说的是龙,也知道他这番话其实指的是谁。
杨帆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道:“如此甚好,半壁江山可定!”
行脚商人收回手来,看向杨帆:“听说郎中此行结束还要去长安的,那咱们就长安见吧。事情紧急,我还得马上赶回去。”
“好!”
杨帆站起身来,行脚商人微笑着起身,对杨帆道:“杨郎中这条渠掘的甚好,几位老人家都很欣赏。到了长安后,或许会有贵人想见见足下!”
杨帆拱手道:“荣幸之至!”
行脚商人举步向门口走,杨帆突然问道:“足下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却还一直不曾通报过你的名姓。”
那人“啊”了一声,道:“是了是了,在下莽撞!”
他回过身来,向杨帆郑重一揖,道:“在下姓林,名子雄,见过杨郎中!”
杨帆眉头一挑,道:“真名?”
林子雄微微一怔,随即哑然失笑,道:“在下并不是什么大人物,这名字……自然是真名字!”
一幢样式完全相同的苗楼,同样是二楼的围栏处。
胡大、胡二、胡三、胡四,陪着孙宇轩孙郎中正在喝竹筒酒,孙宇轩喝得脸如猴腚,两眼发直,还不忘向他预定的四个大舅子小舅子介绍至关重要的一件事:“孙某……孙某的妻子前年春上病故后,孙某一直单身……”
第五百六十六章 规矩于她如狗屁
杨帆慢慢走进公主府的后宅,举目所及,或苍翠、或葱绿,处处藤萝缠绕,草木旺盛,偶有狸猫松鼠从草丛中窜出来,也不怕人,只是站在路边,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珠看你,野趣盎然。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现象,阿奴和小蛮都喜欢把院落打理的井井有条,哪怕是一管修竹、一株鲜花,她们都想按照自己的设计来好生安排一下,让院落里充满生活的气息。而太平公主恰恰相反,她喜欢放任自流。
大概,这与她们完全不同的生活环境有关。小蛮和阿奴都是幼失怙恃,饱受颠沛流离之苦,所以她们珍惜所得到的一切,只要是属于她的,她都喜欢好好侍弄一番,可着她的心意来安排。
而贵为公主的李令月,从小就受到方方面面的束缚,所以她格外地渴望自由,渴望无拘无束。别看太平公主性如烈火,上官婉儿婉若春水,从这一点上来说,她们两个人其实是一样的。
尽管上官婉儿在宫里的闺房布置得中规中矩,可是因为即便那是她的闺房,也是在皇宫大内,也要受到规矩的约束,而她游龙门时,独自一人徘徊于山水之间,放飞她的心情,透露的才是她真正的想法,她也渴望自由,渴望无拘无束的生活。
杨帆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院中野趣盎然的风景时,会突然想起比较这四个女子的不同,当他从一丛含苞欲绽的野菊花处收回目光时,就看到一朵盛开的艳丽牡丹,冉冉地向他飞了过来。
裙拖六幅湘江水,妒杀新绽石榴花!
木棉锦的火红裙袂上下翻飞,裙内的白绸束腿轻薄柔软,把一双笔直浑圆的长腿完美地衬托出来。
这就是太平,就连一些小家碧玉也讲究笑不露齿、行不摆裙,可规矩于她如同狗屁的大唐公主李令月。
院子里有侍女也有太监,但是他们似乎早就习惯了自己主子的这种作派,一副视若无睹的模样。倒是杨帆见此情景仿佛作了贼一般,忙不迭左顾右盼,那些太监宫娥们都很机灵,一见杨帆发窘,马上乖巧地转身,很快消失了踪影。
“二郎!”
太平长发飘飘,欢喜地扑进杨帆的怀抱,杨帆下意识地环住了她柔软的身子,她的长发这才缓缓而落,正披在杨帆的手臂上。
自从两人在铁门镇说开了心事,太平公主夙愿得偿,可惜杨帆次日便独自南下了,两人根本没有卿卿我我的机会,太平只得捺下满腹相思,苦苦捱到今日,如今一见杨帆,压抑多日的思念仿佛决堤的洪水,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太平紧紧地抱住杨帆的身子,用尽了全身气力,过了许久,她才缓缓放开杨帆,掀开妖媚的眼眉,星眸中全是缠绵的爱恋:“二郎,你终于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杨帆看到她由衷的欢喜,感受到她的一片深情,心中不禁涌起一种莫名的感动,以致于一向的伶牙俐齿,最终也只能化成有些憨朴的一句话。
太平公主眼也笑、眉也弯,轻轻握住杨帆的大手,甜甜地道:“来,快到房中坐下歇息一下,咱们再说话。”
杨帆没有动,只是干笑道:“公主,胡御史和孙郎中还候在前厅呐。”
“啊!”
太平恍然,有些不开心地皱了一下鼻子:“这两个讨嫌的家伙来干吗?”
杨帆苦笑,这种不讲理的话,他除了苦笑还能说什么。
太平转眼释怀,灿然笑道:“那……你随我来,我总不好这般模样就去见他们吧。”
杨帆踌躇道:“公主梳洗更衣,我似乎不便……我还是在外面等吧。”
太平歪着头冲他笑:“就是想让你看,不行么?”
杨帆迟疑道:“可是你……你身边有很多人……”
太平“噗哧”一笑,一双笑眼睇着他,揶揄道:“没人在旁边的时候,你比谁的胆子都大,怎么啦?我旁边有个侍婢下人伺候着,你就畏手畏脚啦?”
她拉起杨帆的手,不由分说就往回走:“放心吧!她们都是从小就伺候在我身边的人,什么事都不用避着。”
这倒是实话,大户人家便是主人行房这等私密的事情,都不避着身边人的,那些丫环侍婢要在一旁捧茶递水、侍候湿巾,有时还要做些助兴的服务,主人早就习惯把他们当成一件东西,而非一个独立的人了。
可杨帆哪里习惯得了,被她一把拉进房去,浑身的不自在。
胡御史和孙郎中坐在厅中等,踱着步子等,聊天解闷等,等啊等啊等……
杨帆和太平公主的风流韵事,他们两个早就听说过,所以太平公主单独传杨帆到后宅相见,他们觉得理所当然。现在等了这么久还不见两人出来,他们还是觉得理所当然。于是,两个人一直等,等的理所当然……
※※※※※※※※※※※※※※※※※※※※※
申国公府里的会议还在继续。
他们所议论的事情,与太平公主刚刚听到的消息是同一件事:“朝廷将有大量的官职空缺!”
打击御史台的一班酷吏?
张柬之的心胸和抱负岂止于这么一点。
张柬之,那也是世家后裔,他是汉初三杰的留侯张良后人。
张良的父祖在战国时期就曾担任过五代韩国相国,张良为汉室江山立下不世之功后,其子嗣承父祖余荫,日益壮大,自汉朝到唐朝,张良后裔中出任宰相或相当于宰相级别的官员有二十多人。张家,从战国到如今,乃至以后,始终是一个宰相世家。结果传下的后人中竟然有十派支脉拥有郡望。
张柬之就出身于十大拥有郡望的支脉后裔中的襄阳张氏。别看张柬之把酷吏之害说的那么严重,但是头痛医头,脚疼医脚的手段并不是长远之计,所以张柬之的主要目的并不是整治这一班酷吏。
你今日费尽周折除去一个御史台,明日只要皇帝觉得需要,她就可以在旦夕之间再重建一个御史台,皇帝永远不缺“人才”,她需要什么人才,哪怕已经把朝里的杀个精光,也能从民间马上再搜罗一批。
在张柬之这个坚定的保李派官员心中,武则天是篡位之君,心虚之下,唯重酷吏,酷吏之害永远不可能消除,想让天下太平,唯有还政于李氏。要实现他的个人抱负,位极人臣、青史留名,重振祖先声望,也只有立下保李复位这样的大功。
御史台意图“养匪自重”,在南方炮制叛乱以及杨帆赶去制止,这些事情固然不在他们的计划和预料之中,但是也正因为他们早有志向,才会想到利用此事的影响并扩大此事的影响,进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个计划果然成功了。
武则天夺取帝位之后,为了江山稳固,对那些并无威胁的边州镇守从未触动过,而没有被她触动的人,恰恰是些碌碌无为之人,似黑齿常之那等真正有威望、有能力的将领和官员反而被她防患于未然,一一剪除了。
如今她的江山已经稳定,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武则天确实想趁此机会对这些地方做一下清理,把那些把持其位、不谋其政的庸官裁撤一番。而这,正合那些世家之意。
世家势力无孔不入,除了他们本家的子侄后裔,还有被他们通过联姻、栽培、扶持等各种手段拉拢到自家势力中的人,这些人遍布朝野,做皇帝的总不可能舍弃天下所有大姓统统不用吧。
武则天虽然打压世家,可是就连她身边的宰相们,往祖辈里一查,十之六七也是世家后人,更不要说更低一层的衙门里充斥着多少世家子弟了。只不过,武则天的打压政策还是卓见成效的,那些世家不想捧一个女子为帝,与之作对的后果就是难以向高层渗透更多的力量。
这次事件,给了他们一个绝佳的机会,既然自上而下成效甚微,他们便想自下而上地进行,从外线渗透,曲线迂回。凭着他们无处不在的人脉和关系,只要能让子侄顺利地入仕做官,他们就有把握在几年之内,让这些在边州为官的子侄通过升迁或平调,渐渐向中枢靠拢。
这个庞大的计划一旦成功,要实现他们的目标和理想就容易的多。但是天下并非只有山东贵族这一支势力,如果他们拥有可以左右这一切的力量,早就可以决定皇帝的兴废了,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武承嗣、武三思分别统领的武氏集团、太平公主的李氏集团、张易之和张昌宗的面首集团,乃至山东贵族集团、关陇贵族集团,还有一些手握大权的庶族大臣也想趁此机会扩充自己的实力。
这份大蛋糕,人人都想分,好处又岂能尽入山东贵族之手。
眼下这次会议,就是日渐衰微的关陇贵族们所进行的一次垂死挣扎。
刚刚以螃蟹作喻的河东柳氏家主说完了话,见众人默默无语,便瞟了一眼那个坐于第六席、容颜清秀的青年,开口问道:“独孤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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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五章 福将马桥(求保底月票)
大周第一路军十万兵马浩浩荡荡不绝于途。路旁,一个临时扎起的军帐中,左鹰扬卫大将军曹仁师、右金吾卫大将军张玄遇、司农少卿麻仁节等一众将领正对着案上一张地图商讨着军情。
曹仁师道:“刚刚收到的情报,契丹叛军攻打桓州失利后,向东流窜袭击平州,平州守军不多,不敢出城决战,故而死守城池。契丹人攻城器械不全,攻打平州受阻,现在又在向卢龙方向移动!”
司农少卿麻仁节不懂军事,主要是掌管后勤和军功,闻言问道:“我军现在哪里?”
张玄遇在地图上一指,道:“我军刚刚赶到马城,再往前去,经黄獐谷,便可直达卢龙,解卢龙和平州之危!”
麻仁节看了看地图,沉吟道:“原来如此,卢龙向东,是汪洋大海,契丹叛军是不会向那边逃的,须防他们再度西窜才是!”
曹仁师微微一笑,道:“麻少卿说的是,所以本帅打算派八百里快马,急调檀州、鲜州、归顺州和蓟州各出一路兵马,向石城方向靠拢,与我军一起,对契丹叛军形成合击之势,务求将其全歼于卢龙境内。”
张玄遇道:“契丹一旦失利,东向不可,西向有我大军阻截,至于我们这一方,他们若想战,无异于以卵击石,那么,他们就会向北逃,逃入奚族地盘。”
曹仁师想了想道:“我以为,可以再派一路信使联络奚王,命其出兵,沿卢龙塞一带凭坚而守,绝不可放契丹一兵一卒进入奚族领地!奚族是我朝属国,虽然常有阳奉阴违之事,在朝廷雄狮之前,又岂敢公开包庇这些乱臣贼子。”
麻仁节击掌笑道:“如此就万无一失了,契丹主力可于此一役之中全歼之!”
众将领皆微笑不语,以朝廷十万精锐之师,攻打号称十万实则不过六七万人的契丹人,在他们看来,不过是手到擒来之事。
黄獐谷是朝廷兵马赴援卢龙的捷径,如果不经此谷,那么朝廷大军就要从群山之中绕行,至少要耽搁十余日功夫,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契丹人闻风逃逸了,因此主意一定,曹仁师马上派了一路骑兵,抢在大队人马前面急赴黄獐谷,占据这块战略要地。
谁知黄獐谷口早就驻扎了一支契丹人马,当朝廷的先锋大军马不停蹄地赶到黄獐谷时,远远就见山头飘扬着一面破破烂烂的苍狼大旗,先锋兵马不由大吃一惊,立即原地扎下营来,派人急向中军禀报。
曹仁师听说契丹人在黄獐谷已经驻有兵马,一面命大军加快行军速度,一面传令,命先锋先尝试性地攻打黄獐谷,探察一下契丹人的实力。先锋郎将武成昭得到将令,马上命旅帅马桥率所部作试探性进攻。
马桥是第一次远征作战,一路上兴奋不已,待将令下达,却又没来由地忐忑起来。虽然整个军中对契丹人都是不屑一顾的态度,似乎大军一到,弹指间就能让契丹人灰飞烟灭,可他毕竟是第一次上战场。
马桥谨慎万分,先对黄獐谷做了一番侦察,发现这山谷中间一条谷道,虽不算十分狭隘,但是全在弓弩射程之内,因此除了把两侧敌军拔除,大军难以通过。而这山谷一侧山峰陡峭、壁立如镜,易守难攻,另一侧山坡并不陡峭,但是契丹守军也相应增加了许多。
这条山坡不算陡峭,骑兵本可以一冲而上,只可惜那不算陡峭的山坡上全是松动的碎石,就算步行也不容易,更不要说骑马冲锋了,他的骑兵到此全无用武之地,必须得弃马步战才行。
马桥是头一次带兵打仗,所以十分谨慎,他按照从军中学来的兵法,先详细勘察了一番地形,了解清楚要攻占的目标之后,便开始调配兵力。
马桥本部兵马都是骑兵,他令全部骑兵下马,将马匹交给少数士兵看管,然后将士兵分成三队,第一队是刀盾手,第二队是弓弩手,第三队是长枪手兼弓弩手。
第一队刀盾手作为主攻兵力,第二队弓弩手协同刀盾手作战,作为反压制契丹人弓箭手的远程打击力量,第三队则为长枪手兼弓弩手,作为预备队。
如果进攻顺利,则第三队投入战斗,迅速巩固已占领的阵地。如果进攻部队没有进展,那也达到了侦察守军实力的目的。如果先攻占了敌人阵地,再被敌人反冲锋压制下来,那么第三队就负责掩护袍泽撤退,避免在撤退中遭受重大伤亡。
至于另一侧陡峭山壁,马桥决定先弃而不顾。隔着中间一条谷道,对面山崖上射来的弓箭已经大部分失去杀伤力,不如先取一侧,站稳脚跟后再攻取另一侧山头。马桥的安排中规中矩,一切安排已定,马上命人擂起战鼓,向山上发起了进攻。
这座山坡不够陡峭,山上的契丹人无法利用滚木擂石来抵挡唐军,只能靠弓箭阻敌。马桥的兵是骑兵,但是大唐的兵不管什么兵种,人手一具战弓,弓弩方面并不欠缺,而作为禁军精骑,他们又配备了骑盾、横刀、长枪甚至投枪,集多兵种于一身,完全能胜任马桥安排的作战任务。
战鼓声中,马桥一声令下,刀盾手们便以骑盾护住要害,手提横刀,踏着那些松动粗棱、严重阻碍行动速度的碎石一步步向山坡上逼近,弓弩手紧随其后,以刀盾手为屏障,准备远程压制。
作为预备队的长矛手兼弓弩手也随之行进,至半山而止,准备依据战场形势来决定是进攻还是掩护战友撤退。
双方一进入对方的弓弩射击范围,一枝枝利矢便攸忽来去,开始对射。马桥一手持盾一手持刀,亲率刀盾手冲在最前面,他们弯着腰,用骑盾护住身体要害,在后方弓弩手的掩护下向山头逼近。
山上的箭矢并不密集,完全被朝廷兵马的箭矢压制住了,契丹人的箭准头虽然不错,劲道也严重不足,马桥的盾面上被射中几枝利箭,只把盾牌一晃,有的箭矢就掉了下来,马桥不禁大奇:“不是说契丹人以游牧、狩猎为主,最擅长的就是弓弩么,这么软绵绵的力道,就算射在身上,怕也很难致命吧!”
马桥原本担心契丹人的弓弩厉害,此时见契丹人的箭术不过如此,勇气倍增,马上下令加快进攻速度,等他们快冲到山坡上时,山坡上原本稀落的箭矢干脆停了,马桥立即加快速度,第一个冲进契丹人的防线,挥起横刀,冲杀起来。
等他冲进敌群这才发现,山上的守军不过数百人,使用的兵器杂乱破旧,绣蚀斑斑的长刀、粪叉、木棍,形形色色,不一而足。敌军个个衣衫褴褛,面有菜色,动起手来软爬爬的几乎没有什么还手之力。
马桥的刀法在军中也算一等一的高手了,眼见敌军战力不强,他干脆弃了骑盾,以双手舞刀,一路冲杀过去,身疾如虎,刀快如风,并不与敌纠缠,只是尽量制造混乱,为他的人马冲上山坡制造条件。
很快,全部刀盾手都冲上了山坡,继而弓弩手也拔出佩刀加入了战团,守在半山腰的预备队一见如此情况,马上按照原先的安排向山坡上冲去,可是还没等他们加入战团,山上那些叫花子似的契丹兵就崩溃了:“不要打了,我们投降!我们投降!”
有一个开头喊投降的,整个山坡上的抵抗马上就化为乌有,除了少数人还想逃逸到密林中,结果被周军的箭矢射中外,其余的契丹人都跪在地上,双手高举武器,向周军投诚。
武成昭是武氏家族的一个远房亲戚,仗着家族的关系在军中做了一名旅帅,接到上锋试探性进攻的命令后,他也是心中打鼓,所以才命马桥进攻,而他按兵不动,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不曾想马桥以一旅之师,顺顺当当地冲上了山坡。
当周军挥舞着战旗,在山坡上向山下示意的时候,武成昭目瞪口呆,继而便是懊恼不已,早知契丹人如此不济事,这战功该抢到自己手里才是。
眼下这么多人看着,这桩功劳是不可能明抢了,只能盼着马桥那厮能懂点事儿,在战报上重点提一提他这位前锋主将。
山坡上,马桥笑的合不拢嘴。
他这是第一次指挥打仗,而且是第一次冲锋陷阵,参与作战。
接到命令的那一刻时,他虽面上冷静,心里不知有多紧张,一颗心怦怦直跳,好象擂鼓一般,既有初次参战的紧张惶恐,又有独自指挥一路人马的不自信。但是当他冲上山锋,砍死第二个人的时候,这一切的不安、一切的惶恐,就已被他抛到九宵云外了。
战士,必须要经受战场的洗礼才能成熟起来,这一战打下来,马桥已迅速具备了一位将领应该具备的心理素质。而手刃七人的战绩,也使他再也不会出现砍死第一个敌人时,鲜血喷了他一脸,马上惊慌跳起忘了回避,险些挨了另一个敌人一刀的事情。
“现在我该干什么?对对对,想起来了……”
咧着嘴傻笑半晌的马桥终于想起了军中老将教给他的一些常识:现在应该马上检查敌人的装备,了解敌人的情况,向俘虏讯问敌军的情形,以备主帅作为下一步行动的参考。
武成昭又等了半天,确信山上没有伏兵,这才挥军上山,占领这个制高点。当武成昭带着很难说是高兴的笑容登上山坡的时候,只来得及参加了马桥的审讯,通过审讯,他们很快搞清楚了敌军的情形:
契丹叛军共六万七千余人,攻打檀州失利后,一路东逃,杀到平州城下攻城再度受挫,被迫又转向卢龙。因为长途奔袭,无法得到补给,他们的粮草已经耗光,箭矢也即将耗尽,马桥攻山时遭遇的稀稀落落的反击,就是因为契丹人平均每人只剩下不到五枝箭矢。
契丹人并不知道朝廷已经派来了大军,否则他们也不会只派这么点人守在黄獐谷,只是他们的主力正在攻打卢龙,而黄獐谷是他们背后唯一的通道,他们担心有朝廷兵马突然自背后杀至,派一路人马在此防守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不过官兵到时,他们已经派人回去报信了。
他们之所以搏斗无力、箭矢无力,原因也很简单,他们没有力气。
在他们驻扎的山头上,马桥没有找到一粒粮食,而马桥他们兵临山下时,他们正在煮饭,还没来得及吃。马桥听说后亲自去查看了他们还没煮熟的那锅饭,里边计有老鼠两只、野猫一只,另有野菜一锅。
武成昭对此嗤之以鼻,在他看来,根本不需要再去检查,只看这些契丹人一个个面有菜色,站都站不稳的样子,他就相信这些人早就断粮了。
首战第一功让马桥抢了,这令武成昭大为不满,他决心亲自打第二仗,攻取另一侧山头。而两个山头都属于契丹人的第一个前沿阵地,只要打下另一座山头,他就可以把两战混为一战,首功就是他的。
于是,武成昭一面把审讯得来的情报迅速报回中军,一面准备亲自拿下另一座据说有五十人据守的险要山峰。
这时候,没眼力件儿的马桥居然向他建议先对山上的契丹人招降:“郎将,契丹人既然饥肠辘辘,箭矢不全,恐怕没有信心守得住那座山头,尤其是咱们已经占领了这里,依末将看,不如派人上山招降,若能不动兵戈而胜岂非更好?”
武成昭听后,脸色更难看了,可是若能招降当然不需动武,那座山头虽然守敌不多,胜在险要,契丹人虽然饿得前胸贴后背,推石头的力气还是有的,光是从那山上扔石头下来,也能砸死不少人,他总不能让人觉得他不在乎将士性命吧。
武成昭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寒光,冷冷下令道:“好!本将军就派你上山劝降,你去告诉他们,凡投诚者,本将军既往不咎。否则,攻上山去,杀个干干净净、鸡犬不留!勿谓本将军言之不预!”
马桥没想到武成昭竟然派他上山招降,主意是他出的,如今将军既有吩咐,马桥只好硬着头皮拉过一个年岁很大的契丹人,向他说明朝廷招安的良苦用心。
那契丹人听了连连点头,答应与他一同上山招降,马桥便打着一面白旗,与那契丹人沿着山间陡峭的小路,向对面山头爬去。
武成昭站在山上,手按长刀,看着渐渐消失在对面山头的马桥背影,心中冷晒:“契丹人不过是一群未开化的蛮子,哪会遵守什么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规矩,他们若肯投降还罢,若是不降,就凭我要屠山的这道命令,就能先砍了你的狗头!”
武成昭暗自想定,一抹邪异的冷笑便勾上了唇角,他再一抬头,就见对面山头一面白旗正向他招摇……
第七百九十八章 沽水村(第五更)
杨帆知道在这种地方担任一村一镇之长的,通常都是当地最有势力、家境最富裕的人,因此已经料定此地庄户里,必定是以这位里正家的宅子最大,因此一双眼睛只是盯着他看。
谁料这位里正看看他们,却道:“你们要在本村借宿么?你们这么多人,要在本村住下,那就只有梁老爷家才有这么大的地方了。”
杨帆奇道:“怎么本村还不是梁里正家地方最大么?”
梁里正嘿然道:“这村儿里八成的人家都姓梁,要说到门庭最大,那得是人家梁老爷家,梁老爷在京里头做官,官居刑部主事,官儿大得很呢!这儿因是梁老爷家的祖宅所在,所以在这里修了一幢大宅子,不过平时也没人来住,就使了几个老家人照看着。”
杨帆想了想,依稀记起刑部确实有个主事姓梁,自己在刑部的时候,他还曾借过年之机去自己家里送过礼,想不到今日却是到了他的故乡。杨帆便道:“如此,能否有劳梁里正给说和说和,让我们在此住下。”
说着,杨帆跨前一步,一摞铜钱已经塞到了梁里正的手里。梁里正接了钱,脸上顿时露出一丝笑容,爽快地答道:“成,你们跟我来吧!”
梁里正转身头前带路,一路呵斥着那些尾随看热闹的半大孩子,威风得紧,
刑部梁主事家的老宅在村子尽头靠近山坡的地方,庄园把后面一大片山坡都笼罩其中,山坡上植了果树,山脚下是一片住宅。
白墙青瓦,楼阁其间,与这小山村大多数简陋的民居相比。颇有一种大户人家的森严气派。这么大的宅院,只是因为是祖居才翻修起盖,梁家人并不住在这里,是以总有一种荒凉的味道,可以看见墙头长了野草,迎风摇曳着。
梁家宅院周围没有其他民居,其他民居与梁家的高墙至少隔了数丈,地面铺得齐整,宅院正门前还设了影壁墙、拴马桩,青砖漫地。只是青砖地上和影壁墙下部、拴马桩下部都有大片的青苔,门楣下挂着的两串红灯笼也半失了颜色,有些泛白。
如果是晚上到这儿来,恐怕会有一种到了鬼宅的感觉。杨帆见了对这里倒是很满意,僻静的地方才好。
“咚咚咚!咚咚咚!”
梁里正抓起门环用力敲着。那门环上都已生锈了。大概是前院根本没设门子,梁里正使劲叩了半天门。里边的人才听到。有个苍老的声音喊起来:“别敲了,听见啦!”
片刻功夫,“吱呀”一声,大门上的角门儿开了,里边探出一张苍老的面孔,阴沉着脸色。冷冷地看着外面。
梁里正在这户人家面前可不敢摆里正的谱儿,哪怕这只是梁家一个过了气的老管事。梁里正点头哈腰地道:“乔管事,你老好啊。”
“什么事?”乔管事脸上的皱纹好象是刀刻的,并未因为梁里正的客套有稍许变化。声音也很是粗哑,透着一种不耐烦的味道。
“是这样……”梁里正把杨帆一行人的来意说了一遍,陪笑道:“老管事,您看?”
杨帆适时上前一步,拱手道:“晚辈见过老人家,我们一行人要过伏牛山往京城去,路经贵地,天色已晚,想在贵府歇宿一晚,还望老人家行个方便。”
梁里正马上小声跟了一句:“他们肯付钱的,我琢磨这府上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所以就领来了,老管事您看?”
老管事一双浑浊的老眼上下打量了杨帆一番,又看看后边一行人,李裹儿此时已经跳下车子,穿着一身侍女服饰,歪着脖子好奇地看着门楣上的黑漆牌匾。老管事似乎是看到他们随行还有女流,打消了戒心,这才轻轻哼了一声,道:“等着!”
老管事“砰”地一声关上了角门,片刻功夫,大门打开了,大概是这大门久不开放,一开门时“吱呀呀”响起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老管事沉着脸色站在门槛里面,向里面摆了摆头,道:“进来吧!”便负着双手,佝偻着腰向前走去。
杨帆牵着马刚刚走进门口,老管事又冷冰冰地说了一句:“家里人口少,算上老汉,老幼全加一块儿才五口人,没准备那么多吃的,锅灶是有的,饭菜你们自己做。”
李裹儿蹦蹦跳跳地刚跟进来,一听这话,气鼓鼓地道:“这人怎么……”
杨帆一把拉住她,向她轻轻摇摇头,然后向老者含笑说道:“是!能借宿一晚,晚辈已然感激不尽,晚辈安顿下来便即奉上谢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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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家房屋当真不少,不知道梁主事是抱着一种衣锦还乡的心态,还是每年还乡祭祖时亲友都要赶来,所以正房跨院的盖了许多房舍,杨帆一行人不要说才二十人左右,便是再多两三倍住进来也绰绰有余。
梁管事安排他们住在东跨院,交待了一句不许在梁家胡乱走动,便沉着脸离开了。不久梁家男仆给杨帆等人抱来了被褥,被褥虽然不新,不过时常晾晒,倒也没有霉变潮湿的感觉。
晚饭自然是要自己准备的,好在这一行人近半是女人,别看她们都是舞刀弄枪的女英雄,女红和烹调功夫十个人里至少有八个都是会的,因为她们早晚要嫁人,这些是为人妇的基本功,哪怕是做大户人家的少夫人,平时不用你下厨,不会这些手艺也是要遭婆家诟病的。
这一行人一路赶来人人困乏,梁家宅院里灯火又不明亮,吃罢晚饭很多人都选择早早睡了。庐陵王李显一路上就没睡过几个踏实觉,平时不是睡在车里,就是睡在郊外,今儿总算睡得安稳,也早早进入了梦乡。
杨帆作为整支队伍的负责人,行路打尖、调度安派。诸般事宜俱由他做主,比其他人耗费的精力更多,他又不是铁打的身子,如何不觉疲乏?不过,饶是这里山乡野村,应该极其安全,他还是先行安排防务。
庐陵王是他们守护的唯一重点,平时杨帆负责整支人马,黄旭昶和许良则负责庐陵王本人的具体安全,向来不离左右。这时也是一样,左右卧房分别住着庐陵王和李裹儿,他们两人就睡在中间的堂屋里,而且要带班值宿,各自负责半宿。
杨帆也不敢远离。他和高莹的住处分别在庐陵王居所的前后,等到大家都睡了之后。还会有侍卫到房顶居高监控。杨帆安排好了一切。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自己的卧房,灯也不点,刀往床头一扔,便把自己一头扔到了床上。
杨帆长长地喘了口气,轻轻舒展了一下身子,只觉骨头缝儿都有些酸痛。他闭着眼。懒洋洋地把手伸到腰间摸索到衣带,正想宽去外衣,突然懒洋洋的动作变得快如鬼魅,只一伸手。他就抓起了枕畔的佩刀,一双眼睛霍地张开,利箭般射向窗口。
时近初夏,天气不凉,杨帆又想监控庐陵王住处情况,是以窗子并没有关,此时正有一个人从窗口悄悄地爬进来。杨帆一眼望去,锐利的眼神顿时逸去,握紧刀鞘的虎口也松开来。
窗口正爬进一人,这人身材窈窕,腰身细细,便是夜色当中也看得出那极富女人特色的柔美体态,除了李裹儿还是哪个。李裹儿像只偷腥的猫儿似的轻手轻脚地爬进来,便把窗子关上了。
杨帆一转身下了地,点亮灯火。灯光一亮,迅速洒遍了斗室。李裹儿双腿微侧,以一种娇柔的侧身跌坐的姿态坐在榻上,笑盈盈地看着他。
灯光下,她如玉的肌肤隐泛红光,如同一朵初绽桃花。玉面秀靥俏生生的几近透明。人常道,灯下看美人,愈增三分颜色,这么玉也似的一个少女,此时看来,当真是艳光四射,容色照人。
她刚刚沐浴过,漆黑亮泽的长发只挽了一个松松的结儿,身上穿着一袭柔软贴身的翠色衣裳,小腰蛮细,千种万情、万般妖娆都深藏骨中,杨帆看了也不得不暗自叹服,所谓天生尤物果然与众不同,否则小小年纪一个女子,安能有这般行走坐卧俱显风流的韵味。
杨帆把脸一沉,问道:“你来干什么?”
李裹儿自顾解开头发,湿亮亮的头发如瀑布般披散下来,秀发披散两肩,容色仿佛被光照了一下,顿时呈现出令人眼前一亮的婉媚。李裹儿这才向他妖娆地一笑,娇嗔道:“凶巴巴的,怎么啦,吃干抹净就想不认帐了?”
杨帆板着脸地道:“我吃的是一个村姑,不是朝廷的郡主。同样的错误,犯一次就够了,我不会再犯第二次。”
李裹儿把细细的眉轻轻地一扬,妖妖娆娆地道:“帆哥哥,一次就够杀你的头喽!”
杨帆笑了:“是么?那么,郡主……哦!如果我们能安然返京的话,很快就得称你为公主了,不知公主殿下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敢不敢声张这件事呢?”
“我……”
李裹儿顿时一窒。就算她爹成了皇太子,武则天一日不死,他们一家人照样得夹起尾巴做人,谁敢张狂?就算武则天死了,她爹顺利登基做了天子,天子之女敢把这样的丑事公诸于众,皇家的体面不要了?
这一问,杨帆可是拿捏住了她的七寸,李裹儿气嘟嘟地鼓起了腮帮子,狐媚妖娆的神情顿时被一种可爱的孩子气所取代。天井外面,古竹婷紧紧按着佩剑,正从厨房方向快步匆匆地向杨帆的住处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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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六十二章 各有所图
张易之母亲的大名旁人是不清楚的,她原有一个乳名儿叫阿藏,如今母凭子贵,满京城里都尊称她为阿藏夫人。张易之事母至孝,京城中人人都知道他是个大孝子,因此对他此举并不觉冒昧,反而肃然起敬。
阿藏向众人微笑颔首道:“小儿今日赴宴,偏要我这做母亲的陪同前来,实在拗不过他,冒昧打扰,还望白寺卿和诸位贵客见谅。”
白一寿赶紧道:“五郎事母至孝,此为莫大美德,我等都敬佩不已,何来冒昧之说?听闻老夫人要来,家母和娘子都欢喜的很呢。娘亲,这位就是儿对你说过的阿藏夫人,快请上前见过!”
白老太太和白一寿的夫人上前与阿藏见礼,三个女人笑谈片刻,白一寿才一一介绍今日赴宴的各位客人给阿藏认识。待到李迥秀上前见礼时,阿藏看见他的模样,忽地惊“啊”一声,眸中倏地掠过一丝异样的神彩。
张易之紧张地问道:“母亲,您怎么了?”
阿藏夫人迅速回过神来,眸中蒙起一层氤氲的雾气,凄然道:“没什么,为娘观李舍人神情气质,与你那早亡的爹爹竟有六七分相似,忽然想起你那早亡的父亲,不禁黯然神伤。”
她轻轻拭了找眼角,向众人敛衽道:“阿藏乍见李舍人酷肖亡夫,有些失神,失礼之处,还望诸位见谅,李舍人,抱歉了。”
众人这才释然,李迥秀忙也还礼不迭。
这李迥秀确是一表人才,方才杨帆见到他时,也曾被他的神采气质而折服。
这李迥秀的祖父和父亲都是一方刺史,乃是官宦世家,但是他的母亲却出身贫贱,连姓什么都不知道,乃是李家一个家奴。可这个家奴却是一位殊丽无双的美人儿,以致李迥秀的父亲为她神魂颠倒,不顾她奴婢的身份。硬是抬了她的身份,纳为如夫人。
李迥秀的生母如此美艳,他的容貌自然也不俗。李迥秀生具了一副好皮相,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兼又颇通文才,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有不精。是以在京都才几年功夫,就被推为当代第一风雅人物。
在杨帆看来。此前他见过的人中,只有来俊臣的俊美姿仪可以与之比美。当然,张昌宗有莲花六郎之称,姿容之美享誉京城,名气似乎犹在其上。可张昌宗是阴柔之美,也就是武则天那种性格强势且已受用够了薛怀义这种强壮阳刚的男人身躯的老妇人才会喜欢。
李迥秀虽是个文人,不具备杨帆那种阳刚英俊之美,却是一身清幽的书卷气,又兼年近三旬。较之少年人多了几分成熟迷人的韵味,或许他的容貌与张易之的父亲并不相同,但是同样的潇洒倜傥、同样的一身书卷气,风度气质上相差不多,难怪阿藏夫人神为之夺。
听母亲提到亡父,张易之也是眼圈一红,连忙对母亲安慰一番。止住了阿藏夫人的悲伤之意,众人这才将张氏母子迎进府去。到了府中,白氏老夫人和白夫人陪着阿藏夫人同往内宅,张易之和张昌宗这才重新成了主角,被大家簇拥着走向花厅。
张易之有意做出一副礼贤下士的姿态,挽了杨帆手臂笑道:“在座都是老友。将军却是新客,你我正当亲近一番,还请将军与我同席!”
杨帆笑应道:“荣幸之至。”
张易之拉着杨帆与他同席坐下,笑吟吟地问道:“听闻将军正操演兵马,以备陛下大阅。今日邀请,原还担心会影响了将军的操演大计,并不敢奢望将军真能赶来。不想将军竟然卖了张某这个面子。实为我等意外之喜!”
杨帆道:“奉宸令太客气了,承蒙诸君将杨某引为知己,这是杨某的莫大荣幸。”
张易之对他的态度很满意,又道:“圣人御极以来还不曾大阅过,杨将军的建议很合圣人的脾味,圣人对此兴致很高。若非全军大阅至少需三五日功夫,圣人忙于国事,无暇分神兼顾,只怕这一次大阅就不仅仅是一个千骑的事了。”
杨帆自然巴不得武则天重视大阅,不过如果真的搞成禁军全体大阅,一个千骑就将淹没在千军万马之中,纵然表现出色,能够在皇帝心中留下的印象和现在比起来也要有天壤之别,因此倒是暗自庆幸:幸亏武则天年纪大了,她折腾不起。
张易之说完又关切地问道:“不知千骑操演进行的如何了?将军离营赴宴不会对演练有什么影响吧?如果影响了大阅,那张某的罪过可就大了。”
杨帆道:“奉宸令自管安心,操演有成例可循,众将士依条例逐项演练就好,且军中又有长史和五郎将看顾着,杨某便离开一时也不打紧。”
张易之道:“哦!听说陆毛峰也调到千骑去了,那是张某好友,在千骑若有什么不妥当处,还望杨将军看在张某面上能够多多担待。”
杨帆道:“奉宸令何出此言,陆将军允文允武,乃是杨某的得力臂助。陆将军到任之后,对杨某建军大有助益,如今演军事宜主要就是由他负责,来日大阅时还要由他担任阅兵官,许长史与陆郎将如今俨然已是杨某的左膀右臂了。”
陆毛峰在军演阅兵中担任要职,张易之是清楚的,他可不认为这是陆毛峰自有所长故而受杨帆器重,他认为这是杨帆有意向他示好亲近,如今亲口听杨帆说出把陆毛峰倚为左膀右臂,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他是很想把杨帆也拉拢过来,当成他的左膀右臂的,这将是他插手军队的重要一步。只不过,千骑太过重要,旁人不敢插手,他虽受女皇器重,且女皇对他没有任何猜忌,也不好做得太露骨。
再者,他清楚杨帆与太平公主和武三思两家都关系密切,眼下杨帆能向他示好就是极大的进步,来日方长,还需慢慢图谋,对杨帆也需慢慢观察。如果杨帆现在就迫不及待地向他示忠,他也是不敢信任的。
杨帆清楚张易之的打算,向张易之亲近示好他并不担心太平那边会有所误会。至于武三思那边,本来就是虚与委蛇,就算失去武三思的完全信任,只要对方觉得他还是可争取的、狠不下心来对付他,那么从张易之这边得到的好处,也足以弥补那边的损失。
何况如今武懿宗不知何故一再与他为难,武三思不想对他这个手握重兵的堂弟采取严厉措施,在这过程中并没有坚决地维护杨帆,杨帆适当地做出亲近张易之的一些举动,也可以给武三思增加一点危机感,让他认为这是因为武懿宗的不友善造成的,可谓一举两得。
他是不可能真的投向二张的,不仅仅是出于他的政治理想,就算只为个人前途打算,靠着取悦于女皇飞扬跋扈的两个面首,也不可能比得上李唐宗室在民间的深厚基础以及武氏家族二十多年来的苦心经营,依附二张以求幸进的都是些鼠目寸光之辈。
然而,二张的权势虽然缺乏基础,眼下却是最炙手可热的,得罪不得。杨帆不可能真心归附,适当作出取阅之举得到二张的信赖和支持还是必要的。因此,杨帆在来白府前就在思索如何向二张表达善意,这时见张易之对阅军兴致勃勃,忽地计上心头。
杨帆睨了眼分坐左右正笑吟吟地看他二人对话的白氏兄弟和众宾客,对大笑方歇的张易之道:“说到大阅,杨某这里正有一个很有趣的主意,不晓得奉宸令和奉宸丞可有兴趣参与么?”
张易之奇道:“杨将军有何有趣的主意,不妨说来听听!”
杨帆对他附耳低语了几句,张易之双眼蓦地一张,欣喜地道:“可以如此么?”
杨帆笑道:“有何不可?只是奉宸……”
张易之打断他的话道:“亲近的朋友,都是称呼我兄弟为五郎六郎的,我不当你是外人,称你一声二郎,你也不要再奉宸令、奉宸丞地对我兄弟相称了。”
杨帆从善如流,马上改口道:“好!只是五郎六郎要辛苦些了,炎炎夏日之中……”
张易之兴奋地道:“这算什么,能让圣人开怀大笑便再辛苦也值得。况且我对此也甚有兴趣,六郎定然比我还有兴趣的。”
张昌宗听得好奇心大起,忙道:“什么事情这般有趣?”
张易之大笑道:“说不得,说不得,不能当众说出来,你要知道,待回宫后我再细细说与你听。”
张昌宗哪里等得到回宫,马上兴致勃勃地跑过来,挤到张易之的另一边,对他道:“五郎快说与我听!”
张易之对他低低私语几句,张昌宗鼓掌大笑道:“好好好!二郎当真好手段、好主意!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我是一定要参与的!”
张同休等人瞧他二人这般模样,忍不住笑问道:“究竟什么事,五郎六郎竟这般得意?”
张易之笑得像一尊佛,摇头莞尔道:“不可说,不可说,说破了就不灵了。”
张昌宗也是一连声地道:“不能说不能说,我不说,五郎不说,二郎也不许说。”
二人这般神秘,众人更加好奇了,可不管他们怎么催问,二人只是不说,白一寿笑着打圆场道:“好啦好啦,五郎六郎不肯说,自然有不说的道理,等到大阅之日,你我请五郎六郎在陛下面前说一声,都去军前观演不就知道了?”看首发无广告请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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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七十一章 小女求嫁(我求票)
“阿牛!”
杨帆拿定主意,便向屏风外面扬声唤道。小僮阿牛正在屏风外面坐在马扎上看护炉火,听见杨帆召唤,连忙跑进来,瞪大一双眼睛看着杨帆。
这个小僮来自乡下,一字不识,做书僮实在有些不够格,不过好在老实听话,杨帆平时又不读书,所以也不在乎这一点。杨帆道:“你去,请古姑娘来一趟!”
“哦!”小书僮答应一声,便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杨帆决心反击,一来他担心沈沐会得寸进尺打他的主意。沈沐悄然返回一年有余,居心叵测,他不能不防。再一个,他不喜欢被人算计的感觉,尤其不喜欢任人摆布。
性格这种东西,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一个人的行动,甚至比理智的作用更大。当初太平公主很强势地想要把他变成自己的小情人,杨帆之所以反感反对,就是因为他的这种性格,现在亦如是。
阿牛风风火火地跑出书房,还没迈出院门儿,迎面就撞进一个人的怀里,抬头一看,是个头发花白,身材魁梧,只有一条手臂的老者,老人用独臂扶了他一把,笑道:“你这小子,怎生这么莽撞?”
牛家小子不认得这老人,但老人身后随即转出一人,向他笑问道:“阿牛,你这是要去哪里?”
阿牛一见那人,登时一喜,按照乡下习惯,开口唤道:“大姑,阿郎让我去找你。”
来人正是古竹婷,古竹婷道:“我父亲和二叔正要去见阿郎,你去通禀一声吧。”
“哦!”阿牛掉转头来又往回跑,杨帆听说古老丈兄弟二人来了,略一沉吟。答道:“我知道了,你去,先请古姑娘进来,那两位老人家么,请他们先回去吧,就说我随后会去拜见他们!”
“哦!”
阿牛再度转身,又向外跑去。此时古竹婷父女三人已经到了廊下,阿牛在廊下立定身子,大声道:“古大姑,阿郎说了。他只见你一个,叫两位老伯先回去等着,阿郎见过了你之后就去拜见他们。”
古老丈很是意外,跟他兄弟对视一眼,便对女儿道:“阿郎既这般吩咐。那你先去吧,我和你叔回去等着。”
古竹婷点点头。迈步进了房门。
杨帆料想古老丈兄弟二人此来是为了关于脱离奴籍和今后生活安排方面的事情。他现在正想加强对继嗣堂的掌控,与沈沐展开一场心照不宣的较量。这时正是用人之际,而古家的人对世家情形很了解,对他大有帮助,所以倒不想任由古氏家人自由选择了。
如果这时先见了他们,听他们说明来意。比如古老丈要去卖枣糕、古二叔要去挑担卖菜,杨帆已有言在先,也不好阻拦,那就失去了一群极得力的帮手。不如先和古姑娘谈谈,试试她的意思。如果古家人不愿意继续过这种刀头舔血的生活,他也可以开出条件,起码先让他们帮自己过了这一关再说。
“哦,古姑娘来了,坐!坐下谈!”一见古竹婷走进来,杨帆就笑吟吟地站起来。虽说有意借助古家,不过他此前已经答应由古家人自行选择今后的生活方式,如今却又想要他们帮自己做事,总有点挟恩自重的感觉。
古竹婷受宠若惊地谢过阿郎,在一旁座位上轻轻坐了,咬一咬下唇,看着自己露出裙摆的脚尖道:“阿郎,对于今后的安排,奴与父亲、叔父已经商议过了,今日来本想要禀与阿郎的,不知阿郎单独召见奴家,是为何故?”
杨帆心中一紧,说道:“我有一事要与你商量。不过,此事不急在一时,你且说说,令尊与你叔父是如何决定的。”
古竹婷道:“奴的父亲与叔父仔细商议过,不知阿郎还用不用人,我们一家愿为阿郎效力。”
杨帆心中一喜,强捺欢容,平静地问道:“为我效力,你是指?呵呵,我家在南市有二十多家店铺,安排几个人还是安排得下的。”
古竹婷摇摇头,又瞟了杨帆一眼,道:“阿郎对我古家恩重如山,家父与叔父一直想要报答,可我古家人除了这一身飞檐走壁的功夫可为阿郎所用,实在无可报答。所以……
想那继嗣堂中,虽然有的是人手可供阿郎调遣,可他们身后毕竟还牵扯到七大世家,不能如臂使指,否则当日迎庐陵王还京时,阿郎也不必亲身涉险,却不敢动用其中一人了。
我古家人愿为阿郎效命,是为了报恩。同时,不敢隐瞒阿郎,我古家人纵然不习武的,原本也只在崔家庄园帮佣做事,分理一摊,真要叫他们离开,在这洛阳独自生活,这营生也不好找……”
古竹婷苦笑笑,道:“叔父是个园丁,又是残疾,没有人家肯收留的,而家父更不用说了,他只会杀人,旁的本事全没学过,偌大年纪了,种地、做工、经商一概不懂,昨日里想了一整天,也想不出不干这个,他还能做什么。不过……”
杨帆没想到古家人的打算竟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真是喜出望外,这时一听古竹婷迟疑着说“不过……”,急忙问道:“不过什么?”
古竹婷道:“不过,这个约定只可限于我父女这一代,再下一辈,尚是儿童,现在让他们从习百业,将来有个正经营生,还是来得及的,我古家人愿意一直为阿郎所用,可是希望古氏后人能够做些别的营生。这刀头舔血的生涯,实在是……”
古竹婷说到这里,已是眩然欲泪。
杨帆郑重地点了点头,道:“可以!实不相瞒,我经营继嗣堂时日尚短,有些心腹之事,的确不愿意交给他们去做,眼下正有一桩大事,需要借助你家。今日请你单独相见,便为此故。不想你们也有这种打算,既如此,我们就去见见令尊吧。”
古竹婷忙站起道:“怎敢劳动阿郎,奴去唤父亲来。”
杨帆摇头道:“不可!你们记住,你们已不是任何人的家奴,我既要礼聘你父,理应前去拜见!”
古竹婷感激莫名,热泪盈眶,双膝一软,又欲再拜。
杨帆赶紧扶住。道:“我早已说过,怎么又要拜!”
古竹婷道:“大恩大德,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
杨帆无奈,只能摇头一叹。奴性这种东西,一旦深入骨髓。也不是说身份换了,心态就能够马上改变的。
※※※※※※※※※※※※※※※※※※※※※※※※※※
古老丈与兄弟往回走。二人默默地行了一阵。古老二突然没头没脑地道:“大兄,我觉着你说的有道理!”
古老大正想着心事,顺口问道:“什么事我说的对?”
古老二道:“就是小婷可能跟阿郎有点啥……”
“唔……”古老大摸摸鼻子,没有说话。
古老二道:“看这模样,咱们小婷不是烧火棍子一头热,阿郎对她也有那么一点意思。”
古老大猜疑道:“不可能吧?小婷这出身。哪有那样的好福气。”
古老二道:“所以说阿郎才要给咱一家人脱奴籍嘛。你想,主人家要给家奴脱籍,这事并不难。可是,要从别人家讨几个家奴来为他们脱籍。这人情可就大了。那人家是清河崔氏,这人情欠的就更大了,如果不是图点什么,阿郎会去欠崔家人情?崔家的人情是这么好欠的?”
古老大半信半疑起来,既觉兴奋又怕是空欢喜一场,便忐忑地道:“说来说去还不是你一厢情愿的猜测?也许真是因为小婷给他立下大功,阿郎又是有功必赏的人,这才送了咱们这么一份大恩情。”
古老二白了他一眼道:“哥,你也别太瞧不起自己了。咱们家是谈不上啥出身,可要脱了奴籍,以后也是良民了。咱们家确实没啥地位,可咱们家小婷那模样儿给阿郎做个侍妾,铺床叠被、侍候饮食,也不算就高攀了人家吧?”
古老大道:“小婷那孩子模样倒是够俊,可惜年岁大了点儿,以阿郎如今的身份地位、家境财富,想弄几个十三四岁的俊俏女子做侍妾,那还不是易如反掌?尤其阿郎年纪这么轻,生得又英俊……”
古老二不耐烦道:“那你说,为啥阿郎说让咱们先回去,一会儿主动来拜访你?咱们现在还是阿郎的家奴呢,用得着如此?礼数这么周全,肯定有点说道。我琢磨妾室的父亲虽然不算正儿八经的老丈人,可阿郎是知礼数的人,所以不肯怠慢了咱们。”
“嗯……”
古老丈开始认同他的想法了,摸摸大胡子,竟然有些窃喜。
古老二充分发挥他的想象力,继续分析道:“你说阿郎刚一回府,连后宅都没去,跑到书房来见小婷是啥意思?紧接着再去拜访你是啥意思?我估摸,怕是阿郎要和你说开了,想纳小婷为妾。”
古老丈一听就慌了,道:“那……那他要是跟我说,我该怎么办?”
古老二道:“这个老丈人,做得!”
古老丈忙不迭道:“做得做得,当然做得。这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事儿啊,要是咱们家真能高攀得上……,我是说,姑爷要是来拜访我,我该咋办?”
古老二道:“你先回去换身新衣裳等姑爷登门,咱们见机行事就成了。别轻易就答应,要有点深沉,免得辱没了咱们家小婷,话还要说得委婉些,别惹恼了阿郎,坏了咱们家姑娘的好事。”
古老丈慌张失措地道:“说话……,我不会啊兄弟,我这一辈子就只会杀人,不会说话。要不……要不你替我说吧。”
“这叫什么话,你是小婷她爹!你又没死,好端端地杵在这儿,我算哪棵葱?咱先回去,好好核计核计到时该如何答阿郎的话。”
两兄弟一个独臂一个瘸腿,堪称天残地缺,兴冲冲地就回了临时安排他们的客房,等着新姑爷登门拜老丈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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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七十四章 猛虎盘龙(三更求月票)
杨帆要迁“继嗣堂”入洛阳的消息不只惊动了七宗五姓,自然也惊动了他的盟友,其中尤以独孤世家和上官世家为甚。
杨帆接掌“继嗣堂”一年多来,虽然始终是一副垂拱而治的模样,没有对“继嗣堂”内部做太多调整和势力渗透,可他却利用掌握“继嗣堂”的便利,给垂垂朽矣的关陇集团注入了活力,于显宗之外发展起了一支力量。
尽管他没有对这支力量进行太多的操纵,但是这支力量既然依托于他而生,自然要受到他的控制和影响。
“继嗣堂”自成立之始就在长安,如今突然要迁走,这不仅仅是迁离一个地方那么简单。对继嗣堂这样一个运作经济、影响政治的庞大团体来说,其意义不亚于一国迁都,伴随着的总是更深层的政治意图。
独孤世家的根在长安,对“继嗣堂”迁离长安最为不安,上官世家虽然也是关陇集团的一份子,但是因为其家族一直从政,如今又依付于上官婉儿,所以重心早就转移到洛阳了,对于杨帆的决定却是欢喜不禁。
两大世家不约而同地登门求见,想要摸清杨帆的意图所在。杨帆对两大世家派来的使者并未做丝毫隐瞒,他同时接见了两大家族来使,三人刚一落座,杨帆就开诚布公地对他们道:“沈沐从新罗回来了!”
两大世家的来人自然知道沈沐是什么人,也知道沈沐被“发配”新罗的事,但是作为关陇集团的一份子,他们并不知道沈沐早已返回中原,所以杨帆的下一句话,马上令他们变了颜色:“早在一年前。沈沐就已秘密返回中原!”
两位使者作为独孤家族和上官家族的核心人物,心计智慧自然不是普通人可以比拟的,杨帆这句话一出口,他们马上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沈沐这么做目的自然在于显宗,而显宗之主是杨帆,他们两家的兴衰荣辱都系于杨帆一身,怎么能不紧张。
“我在洛阳,对长安鞭长莫及。再者,他秘密返回长安一年。若有所谋,必然早有准备,我这一去,天时地利人和,尽皆不在我手。反之。迁‘继嗣堂’于洛阳,地利人和我都占了。或可弥补天时之失!”
杨帆说完自己的目的。对独孤世家的来人道:“你回复独孤家主,叫他尽可放心,我无意放弃长安,‘继嗣堂’迁转洛阳之后,长安那边更加需要借助你们的力量!”
杨帆又对上官家族的人道:“洛阳这边,你们要发挥大作用!他在长安布阵。呵呵,我偏不去,我要逼他来洛阳见我!”
上官家族的人欣然站起,对杨帆道:“我上官家族与杨将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愿供驱策,同进同退!”
杨帆虽然给上官家族提供了许多便利,上官婉儿也利用她的影响帮扶过不少家人,可杨帆和婉儿都是信奉“低调久安”的人,所以两人对上官家族不管是涉足政界还是农工商界又都有意识地进行压制,不想他们步子迈得太快。
这令上官家族的人很是不满,却又无可奈何,眼下这种局面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契机,机遇带来的兴奋感令他一时忽略了如果杨帆失败可能对他们带来的重大损失,两个人很快就带着这个重要消息匆匆离去了。
※※※※※※※※※※※※※※※※※※※※※※※※※※
“浮香绕曲岸,圆影覆华池。
常恐秋风早,飘零君不知。”
曲池轻轻,一舟轻泛,荡开如油如绸的水面,轻轻滑向前方,船上一人,漫声吟诵。
水岸曲折,烟柳明媚,亭阁楼台掩映其间,远处又有大慈恩寺、大雁塔等诸多风景交相辉映。正值夏季,荷花盛开,花影绰约,莫能分解。
沈沐宽袍大袖,赤着双足,发披两肩,手持一杯,仿佛一位狂放不羁的汉晋逸士,可惜杯中所盛并非美酒,而是清茶。
“行啦!你连个秀才功名都没有,装什么文人才子!”
七七姑娘挺着大肚子,在公孙兰芷的陪同下从船舱里出来,毫不留情地抢白了他一句。
沈沐干笑道:“有才的可不一定有功名。你说是吧,兰芷。”
公孙兰芷一手扶着七七,一手按向小蛮腰,腰间有长剑一柄:“少废话!我可老大不小了,爹娘天天都问我什么时候嫁人,你到底什么时候娶我?”
沈沐脸色一变:“今年……”
公孙兰芷大喜:“真的?”
沈沐道:“今年怕是不成了,要不来年……”
公孙兰芷乜着他道:“你确定?”
沈沐心虚道:“来年的事,现在实在做不得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他一面说,一面跟黄花鱼似的贴着船边往后舱溜:“我一定尽快筹备,一定、一定!”
“你这混蛋!”
公孙兰芷怒不可遏中,沈沐已抱头窜到了船尾。
杨雪娆坐在船尾,头戴竹笠,手持钓杆,正在凭水垂钓。沈沐悄无声息而来,杨雪娆忽见水中倒影才知道他来了,杨雪娆回眸睨了他一眼道:“你这一年来都藏头露尾的,如今人家已经知道了你的行踪,可以大大方方现身了,你怎么还是鬼鬼祟祟的?”
沈沐在她旁边坐下,苦笑一声道:“大概是藏习惯了。”
杨雪娆皱了皱好看的眉毛,道:“这样子真的好么?我总觉得你这样不够光明磊落,难怪他使手段对付你。”
“我也没有别的办法!”
沈沐皱了皱眉,原本嘻皮笑脸的模样严肃起来:“我能怎么办?直接去找他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如果他同意还好,如果他不同意呢?那时我已失却先机,还拿什么跟他斗?我能把自己和所有兄弟的前程完全寄托在对他的信任上?
我吃过多少苦,又是从多么卑微的存在,一步步走到今天,成为人上人的。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哪一步我不是在尔虞我诈中杀出来的?其中也不乏信任我、栽培我,拿我当子侄、当兄弟的,结果当我比他们地位更高、权力更大的时候,这一切都变味儿了。
曾经栽培过我的人,有些反过来嫉恨满腔,想尽办法要把我踩下来;曾经拿我当兄弟的人,如今反过来背叛我,在我背后狠狠捅上一刀。杨帆也许不是这样的人,可我不能依据自己的判断来决定,判断会出错。但实力不会。”
“可是……”
“没有可是!因为我代表的不是我自己,时至今日,你以为是我想妥协就能妥协的么?曾经我们的目标是与显宗平起平坐。卢宾宓死后,隐宗很多兄弟开始冀望于凌驾显宗之上,今后显隐二宗的地位如何。谁上谁下,亦或平起平坐?这。不是商量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
“那……你能赢么?”
不管怎么说,沈沐才是她的男人,她关心的始终是沈沐的成败。
沈沐盯着粼粼水面上的鱼漂,鱼漂正在一起一浮,已经有鱼上钩了,但杨雪娆关心则乱。只顾关切地盯着他,并未发现。
沈沐缓缓地道:“七宗五姓虽然庞大,可是他们能够作用于天下、作用于朝廷的,是利用庞大的经济力量推动朝廷做出有利于他们的选择。这个过程见效极其缓慢,快则一年两年,慢则十年百年。
所以,世家需要朝中有人,他们要利用一切手段,把自己的子弟送进朝廷做官,或者不惜财力栽培一些有前途的仕人,当他们做了官之后就会投桃报李。有他们在朝中呼应,有利于世家的政令决策才可以在短短几个月或者几年内得以通过。
反过来也是一样,如果想打击世家而又不能采用兵戎相见的手段,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减少世家子弟和与世家有密切关系的人做官。隋炀帝创科举之制目的就在于此,本朝高祖、太宗、高宗,直至当今皇帝延续此制,目的也在于此。
太宗皇帝重修《氏族谱》,当今皇帝提拔重用庶族士人,目的还是为此,这是最有效的办法,也是最快捷的办法。我想,杨帆本就在朝,且与诸多势力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他最可能采用的手段也是如此。有所长而不用,一定是个大呆瓜!”
鱼漂不再晃动,鱼已脱钩而去,始终不曾有所察觉的杨雪娆紧张地对沈沐道:“隐宗崛起时间太短,而培养官场中人动辄是以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来记算的,这方面你的底蕴远不及显宗。
再加上以前有姜公子压制着,好不容易打败了他,你又被偏心的阀主们发配到新罗去,回来这一年你又忙着恢复元气、填补与姜公子恶战时留下的诸多漏洞,在朝廷中的势力始终没有较大的发展,如果他从这方面着手,恐怕你要吃亏!”
沈沐抻了个懒腰,又恢复了一贯的慵懒笑容,无所谓地道:“那能怎么办?我提前准备了一年,已经占了大便宜,总不能叫这位小老弟绑起手脚跟我斗吧?你放心,我已布下一子,希望能够发挥作用。”
杨雪娆好奇地问道:“你布了什么子?”
沈沐哈哈一笑道:“这些事你就不要问了。你还是关心一下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儿子吧,你看七七,还没跟我拜堂呢,肚子先大起来了。”
一说这个,杨雪娆登时满腹幽怨:“人家不生,还不是你不争气?你以为我为啥独自一人跑到后面来钓鱼?哼!我懒得看她显摆的样子。”
沈沐叫屈道:“这怎么能怪我不争气呢?你那块肥田我没少溉灌吧,你不生我有什么办法?也真奇了怪了,人家都说屁股大好生养,你白生了一个大屁股……”
话犹未了,“噗通”一声,曲江水面上很快便传出很凄厉的惨叫声:“救人呐!我不会水!咕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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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二章 撒网
夜色深沉,空中一轮明月,清幽的月光照着煌煌大观一座园林,园中修竹翠篁,假山池水。房舍精致,柱壁雕镂,
曲径通幽处,有一处精舍,灯光犹自明亮。
一架以细木为骨架,细雕纹饰的明珠状琉璃灯散发着明亮柔和的灯光,灯下妆台前,穿着绯色睡袍,秀发披散的张昌宗对着八角菱纹铜镜,一边哼哼着歌儿,一边往脸上涂抹着东西。
在他面前,放着大大小小二十几块玉碟,每张玉碟里盛放着不同的东西,绿豆泥、蔬菜汁、杏仁粉、蜂蜜、蛋清、瓜片等等。
张昌宗本容颜甚美,因为如此细腻的保养,肌肤更是白里透红,吹弹得破,叫许多女人都要为之生羡。
“叩叩叩!”
房门敲响,张昌宗脸上已经糊满了各种调和物,瓜片也贴了一半,他有些不悦地扭过头,道:“本官已经睡了,什么事这时候还来打……”
“扰”字还没出口,张昌宗忽然想起一件大事,急忙从锦墩上弹起身子,快步走出去,绕过屏风到了堂屋,伸手一拉房门。
门外那名内卫知道张奉宸同宫中嫔妃一般,有敷脸护颜的习惯,张昌宗敷脸所需的这些东西就是他去置办的,可是看到张昌宗那张鬼脸,还是把他吓了一跳。
这内卫定了定神,才低声道:“奉宸,洮州有消息送来了!”
张昌宗大喜,道:“结果如何?”
那内卫道:“一切顺利!王郎将说,最迟后天,就能返回长安,奉宸这边可以行动了!”
张昌宗大喜过望,拳掌一交。脸上受了震动,好几片瓜片掉了下来:“好!这份大功,终于到手啦!”
传递消息的人是从玄武门进来的,这道门户在千骑营的掌握之中,因此长安城中无人得以察觉,也因此,杨帆得到消息的时间比张昌宗还早。
午夜时分,湖心岛上柳氏大宅最为宽敞的那间客厅里,壁上烛火处处,照得大堂一片通明。厅堂里和院落里。肃然站着不下五十人,这些人高矮胖瘦各一,年龄大小不同,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的服色和神色。
服色俱是青衣,这是夜晚最容易与夜色混然一色的服色。神色则是冷肃、漠然。仿佛已见惯世间生死,天下间再没有什么事能够撼动他们的心志。
独孤宇坐在厅中。堂前堂外肃立这许多人。没有一点声息,甚至连他们的呼吸声都听不见,以致孤独宇轻轻抿一口茶的细微声音在厅中都显得特别清晰。古竹婷推着杨帆的轮椅缓缓走出来,独孤宇急忙摞下茶杯,站起身来。
杨帆扫了一眼那些青衣人,同样的神色以前他在许多人脸上看见过。包括古竹婷、包括任威,可他们现在在自己身边久了,已经与往昔大不相同,他们不再是连性命都不属于自己的纯粹杀手。以致七情六欲都被他们牢牢的束缚起来。
关陇几大世家拿得出手的武力当然不止眼前这些人,但是可以以死士相待的却只有这些人,如今这些人都已集中于此了,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对他们的家主更是忠心耿耿,可以随时交出自己的性命。
他们将要对付的人并不都是不谙武技之辈,这次行动之后,其中有些人很可能就要从人世间消失,但是他们依旧一脸漠然,对自己的命如此,对别人的命自然更是如此。
“二郎!”
独孤宇向杨帆拱了拱手,杨帆自袖中取出一摞纸条,默默地递给孤独宇,独孤宇没有看,而是直接转交给了一个须发皆白的青袍人。青袍人开始分发纸条,站在厅中的青袍人显然比站在厅外的青袍人身份更高,厅中的青袍人每人都领到了一张纸条。
每张纸条上有一个人名,后面是他的身份、住址,还特别注明了此人是否精谙武技。每个看完纸条的人都当场把它团成一团吞下肚去,然后便大步走出客厅,根据他所执行的任务难易,带走数量不一的人,仅仅一刻钟之后,整个大厅便空无一人了。
自始至终,所有的人都没说过一句话,直到厅上空空,独孤宇才睨了杨帆一眼,道:“二郎似乎心里不太好受?”
杨帆轻轻叹了口气,独孤宇笑了笑,道:“的确,对自己的人下手,心里总不会感到愉快的。”
杨帆沉默不语,独孤宇道:“如果宁珂还活着,一定会笑你妇人之仁。”
自从两个人在长安重逢,彼此都有意地绕过了独孤宁珂这个话题,谁也不曾提起,此刻还是第一次,或许是独孤宇终于走出了胞妹去世的悲伤,但是骤然听他说起,杨帆的身子还是震动了一下。
独孤宇望着厅外清幽的夜空,轻轻地道:“我初掌独孤世家时,家族很多人都不服气我,宁珂并不在意,她帮着我打理各种事务,把垂死的独孤世家又一步步带了起来,这时候,有些人开始对我心悦诚服,可依旧有些人不服气,处处掣肘、拖后腿、使绊子……”
独孤宇转向杨帆,微笑道:“我当时很愤怒,可我一筹莫展,你知道宁珂怎么说?”
杨帆下意识地道:“她怎么说?”
独孤宇道:“她说,大兄如今取得的成就,已经当得起家主的身份。依旧不肯服从于你的人,已经被权力和利益蒙蔽了双眼,他们不会折服于理性,姑息只能养奸,那就只能用暴力了!”
独孤宇道:“铲除强硬派的行动,是宁珂一手策划的,我的一位亲叔叔,被小妹革去一切职务,发配到了保塞州,三年后他就丧失了在家族中的全部影响,祖母大人曾为他求情,希望可以让他回来,可小妹不允,气得祖母流着泪骂她心狠。
祖母本来是最疼小妹的……。小妹对我说,那位叔父虽然已经没有威胁,但是对他的处置不能撤销,这是一个态度,对全族的一个警示,不对他狠一些,就是对信任你、追随你的人不负责任。
如果不是宁珂的果断,独孤世家现在可能早已四分五裂,而被赶下家主之位的我,现在是不是还能活着都是个问题!”
独孤宇轻轻拍了拍杨帆的肩膀。慢慢走入夜色当中。
……
沈沐看着七七奶睡了孩子,把孩子小心地放在榻上,拉过薄衾为他盖上,又在他粉扑扑的小脸蛋上轻轻吻了一记,动作无比温柔。神色间有种母性的安祥与欢喜。曾经娇纵霸道的李大小姐,如今已是一个成熟妩媚的小妇人了……
七七回过头。见沈沐的眼神儿正留连在自己在灯光下泛着柔和晕光的白皙椒乳上。不禁娇嗔地白了他一眼,轻轻拉好了衣襟。
沈沐笑了笑,收回眼神,道:“二郎今夜一定有点纠结。”
七七翻了他一眼道:“他没有你那么心狠。”
沈沐无所谓地道:“我这是果断,内部不安份、不可靠的人不清洗,我们做这一切。为了什么呢?说我心狠,哼哼,你可是姓李的,怎么还站在我一边?”
七七理直气壮地道:“我这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谁叫人家是你沈家的人了呢?”
七七走到沈沐身边轻轻坐下,抱住他一条胳膊,把下巴搭在他肩膀上,幽幽地道:“可是……我还真的担心呢,太公的脾气……,今夜之后,他就会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到时候只怕你难以承受他的雷霆之怒。”
沈沐抚摸着她的玉臂,很快就无耻地滑进了她的胸膛,握住了儿子刚刚吮吸过的地方,深沉地道:“你放心,老太公不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人,一怒拔剑的事,他是不会做的。等他明白大势所趋时,他会做出明智选择!”
……
开国县公陈恺洵仰卧在两个身着小衣、明眸皓齿的小丫环腿上,微微阖着双眼,牙齿轻叩、鼓腮吞津。两个香躯轻软、姿容俏丽的小丫环,一个给他梳理着头发,一个给他按揉着耳廓。
还有一个身着玉色小衣、俏脸飞红的小丫环坐在他大张的双腿中间,手在被底频频动作着,看那位置正是陈县公的胯下位置。陈县公可不是白昼宣淫,又或者是有什么性怪癖,他这是晨起之后,在做保健养生之术。
陈县公叩齿吞津、梳发摩耳,莫不为此,那以一双柔荑在他胯下活动的小丫头,做的也是养生的一种功法,叫做“伟兜肾囊功”,俗称“铁裆功”,需以双手搓热,揉搓睾丸与阳物各一百下。
后来的南宋大诗人陆游也曾大力推广这种健身方法,还为之赋诗曰:“人生若要常无事,两颗梨须手自煨。”陈大县公自然是不用自己煨的,只看他年近七旬,牙齿健全、须发皆黑,就可知这老家伙的养生之术还是颇有门道的。
陈县公的一套养生功法全做下来怕不要一个时辰,他懒洋洋地躺在那儿,正等着那正做铁裆功的小丫环再给他摩腹,院中忽然一阵喧哗,陈县公很是不满,他张开眼睛,一句斥骂还没出口,房门就被人猛地踢开,两个披甲扶刀的兵士威风凛凛地站在那儿,状似门神。
陈县公呆住了,三个正在侍候他的美貌小丫环也呆住了!
这一战,就从逮捕这位国公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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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生亦何难
抓到突厥探子,立即晋升为旅帅,这个奖赏让每一个侍卫都热切起来。
他们赶到道光坊附近后,立即分头行动,认真搜索起来。大概是因为武攸宜许下的彩头实在是太大了些,而旅帅的职位只有一个,如果两人同时抓到刺客,这份功劳该算谁的呢?哪怕是摊薄了一人捞一个队正当当也不划算呐。
于是,随着搜索范围的扩大,侍卫们悄悄地与同伴拉开了距离,各自向不同的方向搜索开来,每个人都相信运气会属于他。
“站住!什么人?”
已经过了宵禁的时间,两个巡街的公人提着灯笼老远走过来,忽然瞧见杨帆手提一口钢刀,不禁紧张地去摸腰刀,等他们看清杨帆一身禁军侍卫的装束,不禁又怔了怔。杨帆向他们扬了扬腰牌,两人小心翼翼地靠近,辩认清楚杨帆的腰牌之后,忙点头哈腰地离开了。
“奇怪!今天出了什么事情,一路上碰到三个禁军侍卫了。”
“碰到禁军有啥希罕的,方才刘四儿他们两个还碰到了内卫的人呢,怕是又出大事了,巡逻时提着点小心。”
两个巡街的公人悄悄耳语着离去,杨帆锁着眉在长街上站定,扫视着夜色下静悄悄的长街,暗暗思索着那两个突厥探子可能的去向。
军力部署、武器配备,这等重要的情报一旦被敌人掌握,其后果当真不堪设想。而且这些东西如果被敌人掌握了,也不可能轻易变更。
部署的军队能全部调动改变么?哪里驻扎多少人马,是与它的战略意图密切相关的,与地形地理也是密切相关的,不是想变就能变的。
军队的武器配备,与他们平时的训练也是密切相关的,能想换就换么,换了之后还能发挥多大战力?
多年营建出来的堡垒是根据它需要驻扎的兵力、在战争中所起的作用、军事上的地理位置而设置的,一旦军队和武器配备改变,它们就将失去大部分作用,而重新修建新的堡垒,且不提财力物力的巨大消耗,即便想建,也非一时一日之功。
突厥和吐蕃在边陲的兵力与战斗力并不比大唐弱,因为大唐政局的动荡,目前来说甚至还高于大唐,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这份情报真的落在突厥人手中,让他们对大唐在陇右的军事部署了如指掌,结果可想而知。
所以,杨帆也是竭尽所能,想要找出这两个突厥探子。尤其是一旦抓到两个探子,立升旅帅,这个诱惑对杨帆来说同样意义重大。
他站在街头,苦苦地思索着:“这两个探子,究竟能逃到哪儿去呢?”
※※※※※※※※※※※※※※※※※※※※※※※※※仓城的一座粮窖里,朵朵提着灯笼在春妞儿面前团团乱转,惶急得满面汗水,带着哭音儿道:“夫人,你怎么样了?这可怎么办呐!”
春妞儿躺在地上,额头脸颊上都是黄豆大的汗珠,她抚着高高隆起的肚子,痛苦地道:“我不行了,怕是要生了。”
这仓城位于皇城东北角,是洛阳的大型粮仓,仓城内分为粮窖区和管理区两部分。她们此刻就在粮窖区的一座地下粮窖里。这里粮窖纵横,排列有序,每一座粮窖都呈倒梯形,口大底小,墙壁光滑,经烘烤后质地坚硬,底部铺着木板,距地面有一定距离以防潮。
她们所在的这座粮仓是空的,因为西域战事频繁,再加上有几处地方发生旱涝灾害需要赈济,调拨了大批粮食运去,所以有几座粮仓已空,如今正是春末,新粮未收,这几座空仓就闲置了,连看守的人都没有。
她们能逃脱内卫的追查实属偶然,内卫分头查探她们下落的时候,朵朵与听到丈夫死讯悲痛欲绝的春妞儿抱头痛哭,好不容易收了哭声,安抚住春妞儿的情绪,朵朵擦干眼泪到外面来买些吃食。
这时内卫的兰益清正好向一位街坊出示腰牌,探问与朵朵一般特征的女子消息,朵朵在隔壁小食摊里面听得一清二楚。她看到这个女人身穿官服,腰佩利刃,就觉得情形有些不对。
亏得她没追上去继续察探,否则必被兰益清察觉,而兰益清问话的时候,也实未想到她要找的人居然就在身后另一家店铺里面,阴差阳错的,让朵朵逃过一劫。
朵朵赶回去与春妞儿一说,春妞儿马上感到了危险。她本就是一个突厥大族家的女儿,又跟了黑齿常之几年,见识阅历远非朵朵可比,她马上要朵朵收拾行装,搀着她逃离了住所,等兰益清打听到她们住处,赶来查看时,两人已然逃走。
主仆二人仓惶走避,因为时逢傍晚,各处坊门纷纷开始关闭,二人见了人就觉得危险,慌不择路地走避到了仓城边上,这里本就偏僻,又因宵禁时间快到了,街上没有行人,这时再想逃到哪个坊里就太扎眼了,可是若留在大街上,必然会被巡夜的人发现。
二人沿着仓城一路逃去,发现一处危墙,外面斜斜砌了一道三角形的竖墙抵着,万般无奈之下,这位即将临盆的妇人竟然顺着那墙爬上去,躲到了仓城里边。这一来二人暂时安全了,可本就快要生产的春妞儿经过这一番折腾动了胎气,竟然早产,此时她的胯下已经淌出许多羊水。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毫无接生经验的朵朵急得团团乱转。
她从仓库上面的守仓老军的房间里找到了灯笼,还找着一套破旧的军衣,想着仓中有些阴冷,拿来给夫人御寒,可她一个闺女家,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眼看着夫人痛苦不堪,她只能在旁边团团乱转,束手无策。
不料到了下面发现夫人快要生产了,这可急坏了她。
春妞儿到底是草原部落里长大的姑娘,不但给牛马接过生,长大后还因为好奇,给部落里的稳婆充当过几次助手,她自己也曾有过孩子,虽然小产了,这方面的经验却远比朵朵更多,她知道自己长途跋涉之下,又经情绪大起大落,方才翻墙又复震动了身子,此时已然临盆,不过却不如朵朵着慌。
“朵朵,你……去弄些水,要烧些热水,孩子生下来要用的,快去,不用管我,你在这儿也帮不上我什么忙,快去,自己小心一些。”
“哦!”
朵朵擦擦眼泪,失措地看看春妞儿,握紧腰间短刀,急急冲了出去。
春妞儿倚在墙壁上,看了看自己胯间,羊水已经润滑了地面,腹中痛疼难忍,但是孩子还没有要出生的迹象,只怕是要难产。她咬着牙,撕下一块衣襟咬在嘴里,以族中稳婆曾经告诉其他产妇的方法短而急促地呼吸着,忍住巨痛,腰腹用力,想要把孩子生下来。
她的族上本是粟特族人,从隋朝时候起,全族融入突厥,纳入西突厥的统治。东西突厥内战期间,他们的部落遭受了很大的创伤,战乱中她也与族人失散,一路流落到了唐人统治的白水涧城。
是黑齿常之收留了她,给了她新生,并对她宠爱有加。他让她结束了颠沛流离的日子,他给了她男人宽厚温暖的怀抱。虽然黑齿常之已是近六旬的老人,比她岁数要大得多,但他是草原上的雄鹰,是真正的大英雄,驰骋沙场,威震西域。
草原儿女最崇拜的就是英雄,她爱自己的丈夫,更无比地崇敬他,视他为天。如果可能,她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的生命,只要能护得他的周全。而今,她的丈夫蒙受不白之冤,已经含恨死去,她现在只想为丈夫洗清冤屈并报仇,她还要为丈夫生下属于他们两人的骨血,她绝不能让这个孩子出事。
可是,生不出……春妞儿痛苦地捶打着地面,忍受着那撕裂般的痛苦。朵朵还没有回来,寂静的仓窖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她粗重的呼吸和偶尔发出的一声呻吟。灯光只照亮了她身前三尺处,远处都藏在一片黑暗之中。
她有一种感觉,仿佛她已被整个世界遗弃,只留下她一个人在这里。
不,不是一个人,她还有孩子,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可是她明明感觉到孩子坠的厉害,应该快要生出来了,可是始终无法迎来那突然轻松的感觉,听到孩子那哇哇的哭叫声。
羊水和着血水已经淌了一地,她就坐在血泊里,满头汗水,满眼泪水,苦苦地挣扎着……春妞儿挣扎着坐起来,把手伸向裙底。没有人接生,她要自己把孩子生出来,让她的孩子平平安安地降生在这个世界上,丈夫的死已经令她绝望,孩子现在就是她唯一的希望。她宁可自己死,也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出一点事。
但是,她颤抖的手摸索着探到自己的下体时,不禁发出一声绝望的哀鸣,她摸到了孩子的一只脚,一只小小的脚丫,已经探出了宫口,孩子不是顺生的,偏偏在这样的环境下,她的孩子不是顺生的。
她记得很清楚,族中的稳婆说过,如果孩子逆生,最大的可能,就是母子双亡。最有经验的稳婆,让母亲承受莫大的痛苦,用尽所有的办法,才有可能以很小的机率保住其中一个,而她现在正是孤立无援的时候。
羊水已经快淌光了,再这样下去,一定会胎死腹中,孩子会窒息的。
“朵朵!”
春妞儿绝望地叫了一声,她再也不怕了,再不担心声音会被任何人听到,她只要看到她的孩子,哪怕是把他抱在怀里,听着他的心跳,看看他的样子,然后让她立刻就死,她也心甘情愿。
“朵朵~~~,朵朵~~~,朵朵~~~”
回音在空旷的粮仓中回荡,朵朵还没有回来。
春妞儿泪眼模糊,她哭泣着,绝望地哭泣着,手指忽然触到了腰间的刀柄……
第二百五十九章 问情
高舍鸡双手被反绑于身后,焦急地道:“徐郎将,我们所言句句属实啊,你不是验过了我们的腰牌么?”
徐郎将摆摆手道:“你们是不是真的我军斥候,等到鄯州来人证实后就知道了,放心吧,真相未明之前,我只是限制你们的自由,并不会亏待你们的。”
高舍鸡急道:“突厥大军正在日夜兼程,顷刻便至,他们都是骑兵,并不比我们慢上多少,这里无险可守,守军得赶紧退守明威戍才成啊!”
徐郎将“嘿嘿”地冷笑两声,道:“你们的腰牌倒是不假,不过,我怎么知道你们不是抓到了我们的斥候,冒充我们的人,想把本将军逛走,以便抢掠本地牧人呢?本将军负有守土之责,岂能听你只言片语,便擅弃职守?”
熊开山顿足道:“郎将若是担心这一点,可以马上通知大小部落全部迁回明威戍,这些部落都走了,我们如果是贼还能掳掠什么?”
徐郎将翻了个白眼儿道:“部落迁徙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拖家带口,耗损巨大,如果消息不实,诸部落谁来安抚赔偿?上司的诘问谁来应对?擅离职守的罪责谁来承担?”
言知何不是军人,可不管他官儿多大,怒道:“放你娘的狗屁!我们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把消息给你送来,你这狗官还要猜疑不定,那你就不怕消息属实,突厥大军压境时,把你们一口吞掉么?”
徐郎将大怒,指着他的鼻子道:“混帐东西,你敢这么对上官说话?”
言知何把胸一挺,道:“老子可不是你手下的兵,怕你何来?”
“你是什么人?”
“老子是马匪!”
“嗯?”
徐郎将的目中陡地露出凶光,高舍鸡赶紧道:“他们几个是被我们找来帮忙的。”
徐郎将似笑非笑地道:“你不是斥候么?咱们的斥候什么时候这么阔绰了,居然有钱收买马匪?”
熊开山气的翻白眼,顿足道:“这些事,我们一时也说不清楚,可我清楚,突厥大军就快来啦,再不撤退,就来不及了。”
徐郎将冷笑道:“两天前本郎将就收到消息,突厥人的确对我们边军发动了进攻!”
高舍鸡双眼一亮,忙道:“你已经知道了?”
徐郎将傲然道:“当然,突厥人在攻打居延海,而不是白亭,哼!你们是想混水摸鱼吧?”
高舍鸡目瞪口呆,半晌才道:“我刚才不是已经告诉你,他们是佯攻居延海么?你怎么还要上当!”
徐郎将冷笑,指指他们道:“你是叫我不要相信烽火讯号,而是相信你们几个不知是马匪还是斥候亦或是突厥奸细的话?”
徐郎将不等他再回答,便把脸一板,挥手道:“把他们几个押下去,送凉州府处置!”
候在帐中的士们立即拖起高舍鸡等人退下,高舍鸡急得跳脚大叫:“郎将!郎将啊,无论如何,你也该派人打探打探虚实啊,郎将……”
帐中一空,徐郎将背负双手踱了一阵,唤道:“来人!”
帐口亲兵走进一人,抱拳道:“郎将!”
徐义生道:“派几个弟兄进山口打探打探。”
副将萧凝风问道:“郎将相信他们的话?”
徐郎将沉声道:“兹事体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派几个人摸进山里瞧瞧去。”
※※※※※※※※※※※※※※※※※※※※※※※※※天爱奴悠悠醒来,就感到一股浓浓的暖意扑面而来,她睁开眼睛一看,就见面前不远处生着一个火堆,杨帆坐在火堆旁,正把两块干牛粪挟到火堆里去,一闪一闪的火光映着他的脸颊,忽明忽暗的好象照在刀锋之上。
经过雪原大漠两个多月的风沙磨砺,经过这么久的颠沛流离,杨帆消瘦了许多,可是整个人也因此粹炼的更加精悍,气势有些锐烈。他的头发蓬乱着,颌下与鬓角上许久没有刮剃的髭须乱发,让他的英俊中多了几分属于男人的野性。
悄悄地看着他,天爱奴眸中忽然闪过一抹羞意,她想起了垂死之际对杨帆的表白。她很想就此闭上眼睛,不要再睁开来,免得面对他时的那种尴尬,可是目光掠过杨帆的手腕,看到那里缠绕的布条,忽然想起他的伤势,不禁“啊”地一声轻呼出来。
杨帆霍然扭头,欣喜地道:“你醒了?”
“嗯!”
天爱奴身上依旧穿得整整齐齐,但她还是害羞地把柔软的羊皮袄往肩上拉了拉,低声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杨帆道:“没什么,一点小伤。看到毡帐时,你就晕倒了,我也拖不动你,是一路爬到毡帐里,托人把你救回来的。方才我已喂你吃了一碗青稞糊糊,现在好些了么?”
“嗯!”
天爱奴依旧柔柔地答应着,问道:“这是哪里?”
杨帆道:“这里已经算是白亭管辖的范围了,这是一个羌人部落,穆恩和沐丝的人马走的是另一条路,不会经过这里,但是朱图的大军从弋壁里来,却一定会经过这,我想劝他们赶紧举族迁徙离开这儿。不过我方才同他们的人谈了谈,他们的汉话说的太不利索,我又不懂他们的语言。”
“这个我行!”
天爱奴翻身坐了起来,想了想道:“游牧于白亭一带的羌人么,那对我大唐倒是比较忠心的,他们的头人在哪,我去见他们!”
天爱奴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杨帆忙扶住她,道:“你不用急,他们大致也听懂了几句,已经去找他们的首领了。”
天爱奴听了放心地坐下来,她的身子还是比较虚弱,一站起来就耳鸣心跳,现在确也不适宜再有运动。
听说这里是白亭所属的一个羌人部落,天爱奴还是比较放心的。羌人在西域一带是一个大民族,其族人比吐谷浑或突厥这种曾经称霸一时的王国其实还要众多,但是羌人没有一个统一的政权,组织非常松散,为了争夺草原,各羌人部落之间也是常年征战不休。
所以,他们后来分别被吐谷浑和突厥所统治,羌人和突厥人之间的矛盾一直很大,吐谷浑与羌人之间也曾有过矛盾冲突不断的时候,不过后来几代吐谷浑王渐渐注意融合和拉拢,使得羌人渐渐归心。
后来唐人与吐谷浑做战的时候,许多羌人部落纷纷杀了唐官投奔吐谷浑去了,唐人在这里实在是谈不上“人和”,不过现在吐谷浑已经被吐蕃吞并,连吐谷浑王族都沦落成了二等公民,那里已经不具备对羌人的吸引力。
目前,依旧留在唐人统治区的各个少数民族最亲近汉人的就算是羌人了。眼下,唐人统治区有大批的粟特人、突厥人、吐蕃人、羌人等归附的游牧部落。官府正试图改变他们游牧习惯,让他们尝试农耕,彼此间由此产生了一些新的矛盾。
让他们弃牧从耕,不仅仅是一些坚持传统的牧人接受不了,他们的头领更是无法接受,因为一旦农耕成为他们的主要生产方式,他们对整个部族的统治大权就会受到动摇,很容易被官府接收过去。
不过,这种矛盾目前主要集中在归附的粟特人和突厥人部落,羌人比较早的时候就已经熟悉农耕了,而且不存在突厥人和粟特人那样强硬的部落统治阶层,所以目前来说,西域各个少数民族里面,同唐人关系最合睦的就是羌人。
“二郎,我……”
天爱奴重新坐下,一时无言,想跟杨帆说点什么,又觉有些羞涩,不与杨帆说点什么,帐中又静得让她发慌,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刚刚张口唤了一句,杨帆已然递过一只木碗,道:“再喝点糊糊吧,里边加了一点肉靡,咱们饿了几天了,先让肠胃适应一下。”
“哦……”
天爱奴的话被打断了,乖乖接过木碗,小口小口地抿着那熬得稀烂的粥,她总觉得,似乎该跟杨帆说点什么,至少……她已经对杨帆剖白了心意。
其实这情意在她心里也一直是朦朦胧胧的,直到死亡来临的那一刻,才陡然清晰起来。而今,她已经对杨帆说过了,杨帆当时也用力地点过头的,她对这一幕记得很清楚,她总觉得……两个人的关系与往常有些不同才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似乎和杨帆反而更生疏了。
以前她见到杨帆的时候,杨帆总会找机会对她油嘴滑舌一番,可是现在他们共同穿越大沙漠,饮则同囊,睡则相拥,又经过垂死之际的那番表白,他本该对自己更亲近些才对,为什么他却像在躲避着自己似的?
天爱奴小口小口地喝着粥,时而会瞟上杨帆一眼,杨帆依旧面向火堆,加着牛粪、木柴,神态不复方才她未醒时的轻松与自然,他的那种专注仿佛是装出来的,就怕与她面对或交谈似的。
天爱奴渐渐不安起来,莫非……他当时只是敷衍我?
这样一想,天爱奴心中突然有了一种无比恐慌的感觉,幼年时被至亲的人抛弃和伤害的梦魇一直影响着她,她不敢完全相信任何人,也不敢放心爱上任何人,直到她绝望地等待死亡的时候,杨帆用他的热血解除了她心灵的魔咒。
所以,天爱奴是把压抑郁积了十余载的情感一下子都倾注在一个人身上,那不同于其他任何人的爱,那是一种狂热、一股她根本无法再左右自己的力量,可是杨帆的态度,让她莫名的恐慌起来:“难道……他其实不喜欢我么?”
第二百六十六章 一路梅花雪
敌前撤退是一件最困难的事,对任何一个战场经验丰富的老将来说都极为头痛。撤退很容易就会变成溃退,一旦变成溃退,纵然你有百万大军,也会被万八千人压着打,仿佛狼群冲进了羊群。
平稳有序的撤退,撤退途中不予敌可趁之机,这需要极高明的指挥技巧,也需要统帅在军中拥有极崇高的威望,这样士兵们在撤退的时候才会绝对信任你的指挥,否则撤退的举动很容易就会引起士兵们的恐慌,就算你本来是诈败,都有可能演变成一场真正的大溃败。
天爱奴很幸运,她恰恰是在退到两片盐碱沼泽的时候被敌军追及,敌军见识到那防不胜防的沙地空洞之后已不敢从左右两翼进攻,双方的兵马都拥挤在一条大道上,敌军的兵力优势就无从发挥了。
另一方面,徐义生这个人虽然是个莽夫,打仗全凭个人武勇,不是一个出色的将领,但他在军中威望极高,这些大头兵偏偏就服他这样的官。
徐义生虽不通晓什么高明的武略,不过训练兵卒这方面的本事还是有的,而且也颇下过一番功夫,所以飞狐口守军的战斗素质和军纪方面都很不错。如此,天爱奴才得以施展交替撤退法,在数千虎狼之骑面前,大胆撤退。
撤退百步便停下布阵,接应留在后面御敌的战友,虽然使得大军的行进变得极其缓慢,可是也只能这么做,他们是步卒做战,如果距留守的战友太远,那就谈不上接应了,不等留守战友撤到面前,就得被敌人杀光。
而百步开外也正是他们的弓弩可以发挥威力的一段距离,他们可以在这里用弓弩压制敌军,接应战友撤退。
就这样,战场上出现了奇异的一幕,白茫茫一片雪原上,敌我双方的大军排成了一条长龙,沿着一条道路规规矩矩地站定,不敢向两侧越雷池一步。在这条道路上,唐军交替掩护撤退着。
前队每行百步,便立盾张弓,严阵以待。留守御敌的战友则闻声徐徐后退,退到后方已重新布好阵势的战友们后面去,再到百步之外重新结阵,原本负责接应他们的那些战友此刻已成了在第一线交战的士兵,他们再继续撤退。
两队交错,始终处于后方弓弩的有效杀伤范围之内,在密集箭雨的压制下,等到敌军冲到掩护队伍的面前时,撤退的士兵已然在百步之外再次摆好了架势。
一路下来,每一番轮换与进攻,都会在道路上留下一些双方士卒的尸体,鲜血染红了雪白的地面,从高处看去,好象洁白的丝毯上绣了朵朵梅花,那老干横枝仍在向无边无际的远方延伸着,“朵朵梅花”也在继续点缀着它。
双方就这样一个缓缓后退,一个缓缓逼近,就像一位机警的猎人面对着一群凶狠的狼,在对峙中一步步退却,情势凶险万分,可是在其中一方不惜一切地发动最后的进攻以前,却相对地保持着决战前的平静。
远处有一哨人马飞奔而来,这支人马来自正狼一样追蹑着唐军的突厥人的后面,他们是第二支突厥骑兵军团,总兵力也有三千多人,统兵的主帅是穆恩手下的一位大俟斤,在听清楚前方战况之后,这位大俟斤怒不可遏,差点儿一刀斩了他的先锋。
仗竟然打成这副样子,如果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唐军安然撤回明威戍,他岂不成了整个草原的大笑话。这位大俟斤强令骑兵不惜代价,全力进攻,就算用人命填,也要填出一条路来。与此同时,他又强令数十名骑兵分别驰向左右雪原,他不相信这里到处都是随时可以坍陷的坑洞。同样,他打算用人命趟,也要趟出一条路来。
此时,明军已经又撤退了十余里地,退出了那片盐碱坑洞区,提心吊胆踏上雪原的突厥兵先是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继而轻驰往返,发觉仍无异样后,他们的胆子终于大起来,策马在雪原上呼啸往来,转悠了几圈,便跑回去兴冲冲地向大俟斤报告。
那位大俟斤已经看到他们在雪地里撒欢儿的情景,不等他们回报,便命令那位手持铁胎弓的先锋戴罪立功,率领他的本部人马从左右两翼向唐军发动进攻,务求把唐军的防线撕开一道豁口。
突厥人对左右两翼地面进行试探的时候,已经向断后的唐军发起了不计牺牲的攻击,天爱奴听到亲兵们不断送过来的消息,不禁暗暗叹了口气,她知道,已经不可能从容撤退了。
“停止行进,原地结阵,准备肉搏!”
将令一下,全军将士都知道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立即匆匆准备起来,伤残的士兵被搀扶到队伍的中间,整个外围布起了严密的防线。
那些肩头插着箭、伤口流着血的士兵并没有放弃战斗,唐军皆弓手,他们不能再上前肉搏,便抄起了他们的战弓,战斗进行到这个份上,每个男儿心中的血气都被激发出来,没有人露出哪怕一丝怯意。
天爱奴轻轻掀开轿帘儿,悄悄地看着杨帆的背影,满目留恋。
她的使命已经结束了,接下来的战斗要靠全军将士的勇敢和拼搏,已无法再用智计来较量,她不知道这战斗的结果将会怎样,她也不知道在这狼群的撕咬下她和他是否还能活着离开。
她唯一感到遗憾的是,她终于喜欢了一个男人,终于体会到作为一个女人,喜欢了一个男人时的那种快乐、那种如饮醇酒的滋味,可时间却是这么短暂,她没有享受过哪怕一刻的风花雪月,甚至没有听他对自己说出一句“我爱你!”
杨帆听着耳畔隐隐传来的厮杀声,攥紧缰绳的手几乎要沁出汗来,大战在即,能否安然脱险殊未可知,他知道天爱奴是因为他才参与进来,否则的话,她根本不会一而再地身陷险境,他更清楚天爱奴为什么要为了他而参与进来。
这份情,实在是太深太重了,他怕是一辈子也还不清,甚至根本没有机会去还,这对受人滴水之恩都不忘报答的杨帆来说,实在是有些难以承受。而此刻,无论他怎么想,都已无法改变眼前这局面。
杨帆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呵出一团白雾,他缓缓扭过头去,轿帘儿正微微摇晃着,里边静悄悄的,杨帆在心里暗暗发誓:“无论如何,我会尽我最大的力量保护你。我在,你便无恙!”
肉搏开始了,唐军在道路上结成长圆形的阵势,当突厥骑兵冲到面前时,弓手和弩手就拔出陌刀、抄起长矛,和战锋队其他士兵一起组成了第一道防线,此时的风并不大,但是敌我双方忘我相扑、竭命一搏的拼杀,却像是在雪原上激起了一股扑面的寒风,此前对射和僵持过程中一步步积累起来的战意陡然得到了爆发,不管是将校还是战士全都已经疯狂了。
他们高举装着矛戟、挥舞着刀剑,怒吼着,咆哮着,呐喊着,如同一头头出柙的猛虎,向他们的正面之敌疯狂地扑去,一场激烈的混战开始了。
由于唐军采取了比较紧密的战斗阵形,第一线战斗空间有限,第二梯队的战士只能攥紧了兵刃,目不转晴地盯着前面,作好随时投入战斗的准备。
这般近战肉搏,骑在马上已远不及在地面搏斗方便,突厥人也下了马,举着刀枪叉斧各色兵器,同唐军展开肉搏。双方拼死厮杀着,地面已被他们踏成了烂泥,鲜血不断地喷洒上去,又被无数只脚践踏着,连冻结成冰都来不及。
“郎将,战锋队伤亡惨重,快顶不住了!”
萧副将肩膀上插着折断的一截箭杆儿,手中提着带血的长刀,踉踉跄跄地跑到车前。
车厢里沉默了一下,传出徐义生的声音:“战锋队撤下休整,战队上!”
萧凝风大声道:“郎将,要不要把咱们的骑兵压上去。”
车厢里传出徐义生沉沉的声音:“时机未到!”
“郎将?”
车厢里再无声息了,萧凝风跺了跺脚,返身大步走去,对令旗兵吼叫着道:“战锋队撤下休整,战队上!”
这时,萧凝风已经对徐义生始终不肯露面生起疑心,但他只是在怀疑徐义生此刻的状况,依旧没有怀疑车中发号施令的人已根本不是他们的郎将,而这时战事吃紧,他心中纵有怀疑,也无暇察问究竟了。
由跳荡兵、奇兵组成的战队早已蓄势以待,“徐郎将”一声令下,他们立即一拥而上,接管了战友们的阵地,已经精疲力尽的战锋队士兵扶着、拖着受伤的战友迅速退了下来,进行简单的止血、裹伤,休息体力。
战队的轮换,使得敌我双方的胶着地带就像潮水与岩石撞击时的情形一样,突厥兵仿佛涨潮的海水,趁着唐军撤换部队猛地向前冲近了一步,但是随即就被站稳脚跟的大唐生力军反扑回来。
突厥大俟斤骑在马上,远远眺望着这里的情形,眼见自己的人马穿着厚重的皮袍,蹬着沉重的皮靴,挥舞刀枪的动作越来越迟缓,知道他们的体力也快到极限了,马上便下令换人再战。
双方都换上了生力军,用鲜血、用生命巩固着自己的阵地!
这时已不能再退一步,退一步就是全面崩溃,崩溃就意味着全军覆没!
每一个冲杀在第一线的战士都在用他们的性命,为自己、为战友,争取着生机、争取着时间、争取着机会!
而这机会,会来么?
第三百一十章 花香蝶自来
“东家慢走……”
瓷器店的掌柜唐林亲自把杨帆夫妇送到门口,长长一揖,笑容可掬。
这个东家他满意得很,这位杨东家很好说话,对他的经营几乎不作任何评价。杨家主妇倒是极精明的一个,她虽只简单地问了几句,定了几条盘帐的规矩,账簿也没有细翻,但是就凭这只言片语,老唐就看得出这位主母是经商理财的行家里手。
细一攀谈,原来这条街上那家买卖兴隆的饰头面店就是这位主母的产业,难怪瞧着她有些面熟,这一来唐掌柜的对她就更不敢有所欺瞒了,相应的,对于换了东家之后本店的经营和前途也恢复了信心。
杨帆和小蛮离开瓷器店,一边交谈着,一边漫步走向第二家店铺的大门,这一家商铺经营的是各式高档地毯、挂毯。杨帆道:“你分给唐掌柜的一成干股,看他那高兴的样子,这个实惠应该不小吧?”
小蛮抿嘴笑道:“嗯,本来呢,他只是帮咱们家打理店铺的,每年按照约定付他工钱就行了。一成干股不是小数目了,放眼这洛阳城南北西三市,怕是没有几家的东主舍得这么大方呢。
我以前在宫里做事,置下的几家店铺其实很少有机会亲自过问,能不能赚钱、赚多还是赚少,那就全靠掌柜的本事了。掌柜的若肯用心固然好,可是咱不能全凭他的良心呐,那时候我就灵机一动,想出了这个利益共沾的办法。
我把店铺分割成十股,送给掌柜的一股,我这一股可不真是送给他了,只是立下契约,每个月赚的钱分成十份,除了本来应得的工钱,掌柜的还可以额外再拿一成,他要是不在咱们家干了,这一股是不能拿走的。这一来,还怕他不头拱地的帮咱们家打理生意?”
杨帆欣然道:“我明白了!这个主意好,你不能时时关心店铺生意,只能每月月底盘帐,确保掌柜的不会营私舞弊,从中渔利,却不能保证掌柜的尽心竭力。用了这个法子,经营获利、获利越多,掌柜的赚的就越多,他自然就会把这店铺当成他自己的产业一样用心打理了。”
小蛮嗯了一声,道:“如今咱家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店铺,我空闲的时间虽然多了,却还是忙不过来的,更何况,一个行当有一个行当的门道,做生意是不可能一法通百法通的,今后依赖这些掌柜的地方多着呢,用这个法子才能叫他们尽心竭力。”
小蛮轻轻呼了口气道:“虽然我精通的行当不多,不过这条街上各行各业每个月大概能赚多少钱,我心里还是有数的。如果有些掌柜的依旧不肯用心经营,或者确实没有那个本事,到年底一盘帐我就清楚了,庸者下、能者上,换起人来咱也不用客气!”
杨帆看她神采飞扬地说着,只觉此时的小蛮别有一种魅力,与他往昔所熟知的小蛮截然不同。小蛮被他灼灼的目光一看,不觉有些害羞,便轻轻扭过了头去。杨帆心中悄然浮起一个念头:“小蛮这丫头,还真是一个贤内助呢。”
小蛮走了几步,到了第二家店铺前面,扭头一看杨帆还站在原地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禁娇嗔道:“已经到啦,你还站在那儿干什么?”
“哦!”杨帆清醒过来,赶紧快步走过去。
这时店中正有一对中年夫妇在看着壁上挂着的一副昂贵的波斯地毯。
那个妇人大约三旬左右,肤色白皙,容颜秀美,体态婀娜,举止之间,总有一股优雅高贵的气质,令人不敢轻慢。
旁边那个男人四旬上下,戴一幅软脚幞头,穿一件圆领青袍,颌下一部修剪得极整齐的胡须,眉宇清朗,丰神如玉。看他那翩翩风度,年轻时候必定是个令多情少女为之着迷的美男子。如今他虽上了些年纪,却比年轻男子多了几分人生阅历的成熟感,看起来别具一种令人着迷的味道。
那妇人仔细端详着地毯,这位面如冠玉、剑眉朗目的中年美男似乎对地毯毫无兴趣,便负着手东张西望。忽然听到店外传来一个女孩儿家娇娇糯糯的声音,这中年人不禁扭头望去,只一看,他的眼神就像被磁石吸住一般,再也挪不开了。
小蛮正侧身扭头,唤着杨帆。阳光照在她的身上,一身鹅黄衫子,更衬得她的肌肤娇嫩无比。她还是一个未破瓜的处子,但是已经开了脸,看起来已经不像一个青涩灵秀的小丫头了,那妇人装束和式,给她凭添了几分初嫁妇人的秀润灵媚。
那种动人的味道是无法形容的,但是一旦看到,你却能马上体会得到,那是一种沁入骨髓的风情,一种周身上下无处不媚的婉约,如同一朵带露的玫瑰迎风绽放着,那风致嫣然、那魅惑的味道,唯有在青春少妇身上才能体现。
而一般少妇总是透着些娇弱,小蛮却是练武之人,气血旺盛,所以这中年人看她微侧的俏脸,只觉那柳眉弯弯,瑶鼻玉柱,唇瓣鲜活,肌肤之上有一种健康活泼的光晕流转着,如水之润,如玉之泽。
这中年人是见惯了美色的,却少有机会见到这样集少女青春活力与少妇妩媚风情与一体的女子,他的目光顿时充满了惊喜,把小蛮从头到脚沿着她那温柔而流畅的曲线留连了一遍,渐渐流露出几分贪婪。
小蛮全未注意此人的神态,等到杨帆走到面前,便低声道:“这家店铺的掌柜姓顾,叫顾明月,这人我倒是早就认识的,为人精明,心眼活泛,坊市里的商家都叫他顾明白,此人做生意还是很能干的,不过有些性喜浮夸,你想问他什么,须得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要不然听他滔滔不绝,你压根儿就插不上嘴!”
杨帆轻轻点着头,与小蛮并肩走了进去。那中午人闪到墙边,为他们让开了道路,杨帆向他含笑点头致意,这中年人便也微笑着点了点头。眼看着这位美丽的少妇从自己面前走过,中年人不禁深深地吸了口气。
小蛮的身形刚过,一种春日雨后鲜润花朵般的芬芳便沁进了他的口鼻,让他周身舒泰不已,眼看着水灵得仿佛一粒饱满丰润、晶莹剔透的葡萄般的小蛮,嗅着她淡淡的体香,那中年人神魂俱醉。
两夫妻一进店去,另一个伙计就迎了上来,刚要说些迎接客人的场面话,忽然看清小蛮的容貌,不禁微微一呆,昨天小蛮接收店铺时已经来过的,这样美丽的一位东主夫人他又岂会忘记?
小蛮微笑道:“这是你们东家,带我们去见你们掌柜的吧。”
“哦哦,请请请,东家,这边请!”
那伙计毕恭毕敬地打起了帘儿,把他们让进了后屋。
这时,那位清秀典雅、气质高贵的妇人还在端详着壁上那副地毯,全未注意自己丈夫尾随那俏丽少妇倩影的异样眼神。
那伙计见这美妇人对这副地毯很感兴趣,正打起精神,竭力卖弄着:“这位娘子,这副地毯可是从波斯国来的,那地儿气候阴冷,所以羊毛柔软细长,这地毯就是用那儿特有的羊毛织成的,手感细腻、平滑柔软啊。你再瞧这背面,这可是用真丝织成的,摸起来光滑如镜,还有这花卉图案,里边绣了金银丝的,这颜色几百年都不会褪……”
那中年人眼看着那位红果儿般水灵可口的少妇进了内室,再瞧不见她的模样,不禁心痒难搔,一见自己夫人还在打量那副地毯,他忙出了店铺,重重地咳了一声,正在不远处摊上胡乱寻摸的两个青衣小帽的家人赶紧迎了过来。
中年人把他们唤到自己面前,低声道:“方才这店里进去一对夫妻,说是本店东主和夫人,一会儿我陪娘子离开后,你们留在这儿盯着点儿,等那夫妇二人出来,打探到他们的名姓身份,嗯?”
那两个随从一听,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笑容,连忙点头道:“小的明白,阿郎放心!”
杨帆和小蛮一家家地走下去,每家掌柜见了他们都客客气气地称呼他们东家、东家娘子,一开始小蛮还有些难为情,但是一路走下来,轮到最后几家时,已经安之若素,对东家娘子的称呼再无一丝抵触了。
不知不觉中,小蛮已经代入了这个新的角色,甚至……听到杨家娘子这个称呼时,她的心头还会泛起甜丝丝的感觉,她的心正在悄悄沦陷。同样的感觉,也在杨帆心中悄然滋生,两人之间渐渐产生了一种新奇而微妙的感觉——那是爱的感觉。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此时他们已经被人给盯上了。
当他们返回杨家后,那两个盯梢的人跟踪到杨府门前,又向左右邻居打听了一番,便匆匆离开了,很快,他们就出现在淳化坊里一幢豪宅门前。
影壁墙后四棵门槐,三层汉白玉的石阶、两尊滚绣球的石狮,朱漆大门上碗口大的铜钉闪闪光,端地气势不凡,门顶匾额上银钩铁划两个大字“来府!”
此处竟是左御史中丞来俊臣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