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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月关     醉枕江山txt下载     醉枕江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八章 人人喊打

    头面铺子前边的空地上,柳君璠被踢得满地打滚,尖声咒骂道:“江旭宁,你这个贱婢,竟敢使人殴夫!竟敢使人殴夫!”

    姚夫人一见,连忙吩咐那昆仑奴道:“蠢材,还不救人?”

    昆仑奴温驯听话,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戴着娃娃面具的杨帆突然和他咕噜了几句昆仑语,那昆仑奴听得一怔,手下力道便轻了几分,杨帆顺手一拳,拳头还没挨着那昆仑奴,那昆仑奴就大叫一声,仿佛被掌风拍出去似,仰面一摔,“昏厥不醒”了。

    好在杨帆拳出得巧妙,这昆仑奴跌得及时,两人的衣袖袍袂遮住了动作,旁人还道他是被杨帆一拳打出去的。柳君璠抱着头,蜷缩如狗,凄厉地嚎叫:“江旭宁,夫为妇天,你敢使人殴夫,我断不会放过你的!”

    “各位,各位父老乡亲,还请给我做个见证!”

    杨帆一脚踩在柳君璠的腰间,高举双手道:“某可不认得这人的娘子,更不曾受他娘子只言片语指使,某家不是路见不平,某因何动手打人,盖因这人羞辱了天下男人!某家也是一个堂堂男儿,岂能受此奇耻大辱?”

    谢沐雯这时正好从帐房里走出来,站在店中瞧着。

    杨帆把柳君璠的劣迹恶行添油加醋地向众人宣扬一遍,大呼道:“这等畜牲,枉自托生为男人,所作所为,实实地污辱了男人这个称呼,普天下男儿都因他而蒙羞,你们说,此人该不该挨揍?”

    围观百姓异口同声地道:“该打!”

    杨帆道:“着实地该打!是男人的,还不动手?”

    “唿啦”一下,围观人群中的男子一拥而上,尤其是那些带着女伴或者与娘子出游的,更是格外的义愤填膺,为了表示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纷纷冲上来,用拳脚跟柳君璠这个寡廉鲜耻吃软饭的臭男人划清界限。

    “让个地方,郎君给我让个地方!”

    那些女人比男人还要气愤,性情泼辣的当即就提起裙裾冲上去,加入了群殴柳君璠的阵营。柳君璠被杨帆一通踹,已经踹得鼻青脸肿,面目全非,再被这些人围上来一通殴打,连惨呼嚎叫的劲儿都弱了。

    谢沐雯站在店中,将杨帆方才所言俱都听在耳中,脸上顿时露出鄙夷厌恶的神气。

    店里伙计一见东家出来了,连忙上前讨好地问道:“东家,你看,要不要小的把他们轰开?省得影响了咱家的生意。”

    谢沐雯晒然道:“没出息的臭男人,以身乞食,比伸手讨饭更恶心!连个乞丐都不如!由他们去!”

    瞧她样子,若不是自恃身份,怕也要冲出去,狠狠踹那姓柳的几脚,伙计一瞧,当即不敢再言。

    “各位,这奸夫无耻,那**同样无耻!就是她!你们看!”

    杨帆眼见众百姓已被撩拨起来,突然大吼一声,又将手指向目瞪口呆地站在路边的姚氏夫人。

    “打她!奸夫**!”

    “这对狗男女!”

    百姓们已被煽动起来,立即冲向姚氏夫人,姚夫人一见,吓了一跳,赶紧跑上车子,吼那躺在地上装死的昆仑奴:“贱奴,还不起来,快带本夫人离开!”

    躺在地上装死的昆仑奴蹭地一下爬起来,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跳上车子御车便走。柳君璠从地上狼狈不堪地爬起来追在车子后面,一边跑一边咬牙切齿地摞狠话:“江旭宁,你这贱婢,你等着!我绝不会放过……”

    “哎哟!”

    一句话没说完,烂梨大枣各色杂物就像瓢泼大雨似的丢过去,柳君璠以袖蒙头,逃之夭夭。

    这时市令带着几个维持市场秩序的市丁拎着鞭子走来,老远就喊:“何人在此互殴,想到官府里吃板子么!”

    众人听了,方才纷纷住手,整理衣冠,平稳呼吸,扮旁观群众状。有人便议论道:“瞧这小娘子端地俊俏,怎么找了这样一个男人,当真是新鞋裤蹴鞠-----可惜了的!”

    面片儿颜面无光,低着头只管疾步而行,马桥和杨帆见状,忙一左一右陪她离开,谢沐雯见人群散了,便也拂袖回了后堂。

    离开了看热闹的人群之后,马桥便埋怨杨帆道:“小帆,你今日实是太蛮撞了些,那软骨头挟忿而去,必会迁怒于小宁,小宁嫁过去后,还能有好日子过么?”

    杨帆勃然道:“嫁过去?你居然还这么想?长个卵子就是男人么?这等龌龊废物,宁姊,你真要嫁他?”

    江旭宁站定脚步,神情犹豫片刻,渐渐变成一片凛然,沉声道:“吾虽女流,生于贫贱,也羞与此等男子为妻!回去后,我就禀明母亲,请媒人出面,与他和离。”

    杨帆欣然道:“这才对,宁姊又俊俏又勤快,还怕找不到一个好夫君,我瞧马六就不错。”

    马桥赶紧道:“不不不,我可不行,长这么大,一事无成。我家境况比小宁家还要差了许多,小宁的娘亲怎么会同意呢。”

    江旭宁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小帆说笑的,你还当真了,就是你肯,我还不肯呢,我江旭宁既要与那姓柳的分手,将来的夫婿怎么也要比他强上几分,要不然岂不惹他耻笑。就你,哼!”

    马桥赶紧道:“就是,就是,要嫁也要嫁杨二这样的,起码这小郎君俊俏的模样,就比那柳君璠强胜百倍。”

    江旭宁拍了他一巴掌,嗔道:“你要死!小帆才多大的孩子,比我还小着两岁呢,胡说八道。”

    杨帆挺起胸道:“虽说如今世道讲究男比女大,不过女比男大也是有的,宁姊这样俊俏,温柔,勤劳,能干,我可是求之不得。姊姊只要点点头,我马上找人去你家作媒。”

    江旭宁“噗哧”一笑,抬腿便去踢他,杨帆打个哈哈,飘身闪开,江旭宁幽幽一叹,道:“好啦,你们两个不用变着法儿哄我开心,我已经想开了,柳君璠那个人……根本不值得我为他烦恼!”

    杨帆和马桥听到这句话,知道她是真的想开了、放下了,不由相视一笑,心里也轻松下来。

    ※※※※※※※※※※※※※※※※※※※※

    天爱奴候杨帆离开之后,一颗心便激烈地挣扎起来。

    她里里外外看过,甚至冒险打开院门,向外窥探了一番,以她的眼力,看不到一个监视她的人,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误解了杨帆?她想不告而别,可是想到可能的后果,她又不敢冒险。

    走,还是不走?

    到底有没有暗中监视我的人?

    天爱奴取舍不定,好生纠结。

    直到房门打开,杨帆进来,天爱奴竟由衷地松了口气,至少她不用再苦苦纠结于走与留的问题了。

    杨帆回来时,已是闭市时间,他回来只一会儿功夫,南市的伙计已把他定购的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米面菜蔬各色食材都给送了来,杨帆叫伙计帮着,把东西都卸到堂屋,便看着屋里小山似的一堆东西发怔。

    说实话,杨帆从没下过厨房,看着眼前一堆的东西毫无头绪,有些根本不明其用处,更不知该摆放在何处。等伙计走了,天爱奴从房里出来,瞧见杨帆发傻的样子,不禁莞尔,走上前道:“我来吧。”

    柴米油盐、锅碗瓢盆,各自规置,井井有条。

    对那小小的灶间,天爱奴似乎只是扫了一眼,便胸有成竹了,杨帆看着天爱奴忙碌,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可他跟过去帮着收拾,结果东西不是放错了地方,就是把常用的收起来,不常用的摆上去,天爱奴不悦道:“出去出去,越帮越忙。”

    杨帆讪讪地区退到一旁,道:“那……,你看我干些什么才好?”

    天爱奴道:“去把你家那只八百年都不曾用过的木桶刷干净,打桶水进来,再去后院劈些柴待用吧。”

    杨帆终于摆脱了吃闲饭的嫌疑,兴冲冲地提起木桶就走了出去。

    杨帆哼着昆仑国的民间小调,刷净木桶,打了满满一桶清水提进厨房,又赶到后院劈柴,后院里有现成的旧木材和一些朽坏的家具,用那柄生了锈的铁斧,不一会儿就劈好了一堆柴,看着那小山似的柴堆,杨帆竟颇有一种成就感。

    灶间生起了火,自杨帆搬到修文坊之后,他们家的烟囱头一回冒起了炊烟。

    又变得无所事事的杨帆倚在门口,看着天爱奴从小女仆摇身一变,又化为厨娘的全过程,目瞪口呆!

第八十九章 男儿当如松!(四更求保底月票!)

    杨帆呆住了,他一直想知道彩云姑娘的主人是谁,他如此照顾自己的目的何在。可是他的想像力再丰富,再如何的天马行空,也没想到竟然是引介他去做面首,做太平公主李令月的面首。

    李令月容颜如花,娇媚可人。与薛绍七年恩爱,从无淫浪之举,可见从骨子里就不是一个放荡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一旦真心喜欢了一个男人,必定会对他付之感情,即便是不能给他一个驸马的身份。

    正如当今武后之对薛怀义,恩宠有加。即便是武则天渐渐进入了皇帝的角色,不再满足于专宠一人,对薛怀义的恩宠和优容也始终不曾稍减,更何况年少深情的太平公主,如果能被她喜爱,必然长情,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尤其是,太平公主不同于其母,太平公主如今芳龄刚刚24岁,就算没有紧随而至的权力和富贵,仅凭她那百媚千娇的容颜,也是无数男子渴慕的对象,再加上她那高不可攀的身份,更增添了她的魅力,试想有哪个男人能够抗拒这样的诱惑?

    所以,千金公主坦然说出,丝毫没有考虑杨帆会拒绝。

    金钱、美色、权柄,唾手可得。

    一个为了百万钱的赏赐,就闯进火场的亡命之徒,他会不答应么?

    看着杨帆怔怔的神色,千金公主只道他是欢喜的呆了,不禁微笑道:“二郎不必担心,当日太平对你就很是关注,本宫仔细瞧了瞧你,呵呵,这仔细一瞧,还真有几分薛驸马的神韵。容貌虽不相似,神韵倒有七八分相同,难怪令月那丫头一见了你就……”

    千金公主莞尔一笑,又道:“不过,你若到了太平面前,可就不能像坊间一般随意自在了,更不可以有些粗俗无礼的行为,本宫召你过来,是想先教你一些贵人府上的规矩。同时……”

    千金公主飞了杨帆一眼,眸中便漾起一抹春意:“你这小郎君虽然俊俏可人,终究年纪还小,瞧你未及弱冠,怕是还不曾经过男女**之事,若想就此讨得太平的喜欢,光是一副好相貌可是万万不够的。”

    千金公主说着,便往榻里挪了挪,含笑道:“二郎今晚就不要回去了,且在本宫府上小住些时日,等你诸般本领能够过得了本宫这一关,再送你去见太平。呵呵,太平除了自己丈夫,还不曾有过其他男人,这勾搭讨好女人的本事,你只要好好学上一学,必能讨她欢喜。”

    杨帆初时听她所言,想起那个美人鱼似的倩丽身影,确实生起一丝绮念,可这只是一个男子对美丽异性的自然反应,他压根就没想过做人面首,像那柳君璠一般,成为权贵女子膝下的一个玩物。

    此时再见了千金公主这般扭捏作态,以一个六旬老妪之身,居然要邀他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登榻缠绵,心中不禁一阵恶心,杨帆直起腰来,肃然道:“公主固然是一番美意,然则杨帆做人,自有杨帆的规矩。杨帆堂堂须眉,大好男儿,从未想过承欢女人胯下,邀宠讨媚,以求富贵荣华!公主这番心意,请恕杨帆不敢领受。告辞!”

    杨帆说罢,起身便走,千金公主微带荡意的笑容顿时凝在脸上,她根本不曾想过杨帆区区一个坊丁竟有这般志气,竟然拒绝这只要一点头,便可以得到一切的巨大诱惑,过于意外,使她怔在那里,一时反应不过来,直到杨帆转过屏风,千金公主才清醒过来,怒声喝道:“站住!”

    杨帆微微止步,稍稍转了身子,不卑不亢地问道:“不知殿下还有什么指教?”

    千金公主又惊又怒地坐起来,心中急急思量,忽尔恍然大悟,心中不禁升起一股羞恼的感觉:这样的诱惑,本不该有人拒绝才是,不要说是他一个为了百万钱的赏赐就敢去拼命的小小坊丁,就是那些幼读诗书,以圣人门徒自居的官员,都不知有多少人巴望能得到武后的垂青,从而一步登天呢。这杨帆到底是少年气性,竟然嫌她年岁太大,不愿与之苟合。

    千金公主自觉想到了杨帆拒绝的理由,固然又羞又恼,可她虽瞧这杨帆年轻俊俏,很是可人,有心引他为榻上郎君,但主要目的毕竟还是为了交好太平公主,太平公主对这少年颇为欣赏,只要她穿针引线,再教这少年一些奉迎女人的本事,给他和太平多创造几次机会,必能促成好事,到时候不怕太平不承自己的人情。

    想到此处,千金公主便忍住羞忿,说道:“你这少年,当真不识好歹!本宫若是想要男人,还怕没有入幕之宾?本宫一番好意,想着调教你一番,免得太平不喜罢了,你却嫌本宫年老,既如此……,那就叫彩云服侍你吧,你跟她多学些床第间的本事,男人,可不是生了一副好皮相,就能讨女人喜欢的。”

    彩云其实并未走远,就在几叠屏风后面候着,听见千金公主这番吩咐,不禁又惊又喜,对杨帆这样俊俏可人的少年,她可是垂涎已久。

    这彩云生性好淫,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勾搭上一个街头卖野药的冯小宝了,只是这杨帆乃是千金公主先看中的人,她可不敢偷吃主人中意的美食。想不到绕来绕去,最终这美差还是着落在自己身上。

    彩云正自心花怒放,就听杨帆冷笑一声,道:“公主殿下说的是,男人,可不是单凭一副好皮囊就能得到女儿家芳心的。男儿在世,皮相尚在其次,才干犹在其上,而这最最重要的,却是男儿大丈夫做人的品格。

    孟轲有言: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杨帆虽是一介市井匹夫,若是折腰摧眉,俯首就身以侍女子,纵然是美人在抱、权柄在手、富贵加身,那也毫不快活!某,不屑与人做一个药渣!”

    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说出来,杨帆立即昂然而去,把个千金公主气得脸色煞白。

    说到这“药渣”,源自于坊间一个笑话,说的是古时候一位帝王,见众后妃愁容满面,肤色不佳,急召御医。御医便开了个处方:壮汉八条。几天后,皇帝出巡回宫,见众妃容光焕发,大喜。忽又见八名瘦汉鱼贯而出,惊问:“何人?”御医回答:“药渣!”

    这个笑话在民间流传很广,即便是上层社会的人也大多知道,千金公主当然听说过这个笑话,如今被杨帆借此嘲喻,把她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彩云姑妨见此情景,不觉有些张惶,耳听得杨帆的脚步声越去越远,这才壮起胆子走入寝室,千金公主坐在榻上,胸膛剧烈起伏,一张老脸已然胀得发紫,彩云姑娘怯怯地道:“公主?”

    千金公主身子微微动弹了一下,眸中倏然掠过一抹狠厉之色,沉声道:“去,给我打杀了他!”

    彩云一怔,迟疑道:“公主,无故打杀人命,只怕……”

    千金公主冷笑一声,道:“怎地算作无故?这小贼夜入本宫府邸窃取财物,被府上家丁当场打杀,有何不可?去!”

    彩云身子一颤,急忙答应一声,转身急奔出去,安排侍卫去了。

    ※※※※※※※※※※※※※※※※※※※※※杨帆从千金公主的寝居出来时,天色已经更暗了,各处殿室、廊下的宫灯已一一点燃。杨帆本想找个公主府上的奴仆下人带他离开,却见廊下冷清,并无一人。

    皇室公主们上行下效,蓄养面首的事情,虽然因为她们常常带着得宠的面首游玩射猎,以致传扬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已不算什么隐秘,可是在家里毕竟还要顾些面子,比如这位千金公主,儿孙满堂,怎好公开放荡?所以许多侍候的下人都打发开了。

    杨帆见四下无人,天色又已晚了,若再迟去晚些,坊门就会关闭,便径自沿着来路向外走去。

    本就因为秋雨连绵而显得阴沉的天色,因为行将夜晚,显得更加阴沉了,云层四合,长廊两侧则雨帘如幕。

    在长廊一侧,有一方池水,池水上凌驾着一道九曲连桥,小桥直通池边一座精致典雅的三层小楼。从小楼中看过来,一泓池水,半池残荷,雨水打在荷叶上,落在池水里,浅得一朵朵雨花忽生忽灭,一支支残荷轻轻摇摆,嫣然生姿。

    小楼顶层,双推的雕花窗棂大开,一位白袍如雪的中年文士正对窗而坐,面前放着一具古琴。房中陈设非常简单,但是一几一案,一亭一柱俱有古意,雪白的墙壁上挂着几轴笔墨恣肆的写意山水。

    旁边不远,生着一只红泥火炉,炉中炭火正旺,一把粗犷古典的陶制提梁壶就架在小泥炉上,水已滚沸。炉旁摆着一张小方几,上边摆着茶具、茶叶、各色需要添加的佐料,一位身着素雅的淡青色荷叶衣的清丽少女,正在取水烹茶。

    这位少女,正是天爱奴。

第五卷 我是传奇 第一百零一章 马母教子

    原修文坊的两个坊丁,几天功夫,摇身一变成了威名赫赫的白马寺首座和执事僧,仅这一件事就足以在修文坊引起轰动了。而其中一个前两天还刚刚上了刑场,此事就更加充满了传奇色彩。

    刚刚踏进修文坊的时候,两个人心中都有些忐忑,马桥的担心自不待言,杨帆倒不是怕官府公人突然闯出来锁人,而是担心事主闹上门来,终究不好面对。

    然而,与此无关的普通百姓固然神色有些怪异,但是大多数熟识的人还是主动向他们打了招呼,而那位行脚商人吴广德虽然就住在坊里,却也没有出来闹事。

    同平素交情深厚的街坊邻居们打过招呼之后,两人就赶回马桥家里,母子相见,抱头痛哭。片刻功夫,面片儿和她娘也闻讯赶来了,面片儿娘安慰马母道:“老姐姐,儿子平安无事,你还哭个什么,该高兴才是!”

    马母擦擦眼泪,便给了马桥一记耳光,骂道:“你这小畜牲,不听为娘教诲,偏不学好,与人勾搭,败坏门风,又闹出人命,若非义士搭救,早就葬送了这条性命。如今虽然留得一命,却遁入空门,你爹就你一个儿子,断了马家香火,是为大不孝,你这忤逆的不孝子,我真想生生打杀了你!”

    说罢一扭身抄起笤帚,面片儿娘赶紧上前拦住,又是一通解劝。

    马桥跪在地上不敢言语,杨帆上前道:“大娘不要担心,我二人入的是白马寺,不过是避避风头罢了。现如今白马寺主持是薛怀义,想必大娘也听说过这个和尚,不打紧的,等过些时日风声过去,桥哥儿想还俗就还俗,一句话的事儿。”

    马母听了稍稍放了心事,看看杨帆,纳罕地道:“小帆呐,你怎也跟他一块入了白马寺了?”

    杨帆道:“当日我刚刚回到坊里,听说桥哥儿出事,就赶去南市,到了那里,恰好碰到桥哥儿被一个蒙面义士所救,仗着腿脚灵便,我一直追着他们下去。那义士救桥哥儿脱困后就扬长而去了,我就与桥哥儿一同躲藏,因为公人追得甚紧,便偷了道观两套袍服,谁知……”

    马母叹道:“我这不孝子,还连累了你。”

    杨帆道:“不妨的,不妨的,大娘你也看到了,外面那八个大和尚,都唯我之命是从,哈哈,小帆如今威风的很!大娘,叫桥哥儿起来吧,他也是一时糊涂,如今已经知错了。”

    面片儿娘也道:“是啊,老姐姐,你也别生气了。那鲍娘子我也是见过的,极风骚一个妇人,桥儿血气方刚的少年,如何受得她勾引。说起来,桥儿也就做了这么一件错事,一俟察觉她心肠歹毒,便即决绝。错手致死人命后,不肯让人替他冤死,又主动自首,也算一个有担当的义气男儿!”

    面片儿娘和杨帆规劝了好一阵,马母才气呼呼地对马桥道:“行了,你滚起来吧,若非你大娘拦着,又有小帆替你说话,今日断不饶你。”

    说罢,马母拉住杨帆的手,道:“小帆呐,多亏了你,若非你机警,老身这个蠢儿子,必然被官府抓到,如今又能让官府销了案底,这都是你的功劳!如今桥儿连累了你跟着去做和尚,大娘真是过意不去。”

    杨帆道:“大娘客气了,小侄与桥哥儿情同兄弟,他有危难,小侄怎能袖手。相信我若有事,桥哥儿也是一样的心思。”

    马母转向马桥,把脸一唬,喝道:“过来!”

    马桥乖乖走到母亲身边,马母点着他额头道:“从今以后,断不容你再惹事生非,尤其是这女人,决不许拈花惹草,再闹出一丁半点的丑事来,否则,但教为娘听到,立即上吊去寻你爹,省得为你提心吊胆,在街邻面前还丢了脸面。”

    这话说得可重了,马桥脸色一变,赶紧跪倒道:“娘,儿子不孝,断然不敢再惹娘亲生气了,阿娘勿恼,娘亲的嘱咐,儿子都记在心头,从此以后,儿子绝不再犯!”

    马母脸色稍雯,又对他耳提面命地道:“小帆与你一向交好,为人品性也是极佳,又是你的救命恩人,这份恩情,你要记在心里。咱马家人重情重义,知恩图报,为娘这番教诲,你可不要忘了。”

    马桥重重一磕首,道:“阿娘放心,儿子全记住了。”

    一旁,江旭宁望着杨帆,一脸新奇地道:“小帆,当日救走桥哥儿的,真是一位不知名的义士,不是你么?我瞧那人背影,可是与你极为相似。”

    她这一问,马母和面片儿娘都向杨帆看来。

    杨帆微微一怔,打个哈哈道:“宁姊,你真会说笑话,小帆倒是有膀子力气,寻常的拳脚功夫也能比划几下,可是在众多公人刀下救人,我可没那本事。救人的,确是另有其人。”

    马桥也知道杨帆的真正身份暴露不得,也帮腔道:“是!救我的,的确是一位蒙面义士,他看见小帆追来,还当是衙人公差,若非我喊住了他,只怕小帆就要挨他一刀了。”

    马母和面片儿娘都自觉很熟悉杨帆,原就不信他这个一向跟在马桥屁股后面胡混的小兄弟居然深藏不露,有一身好武功,听了这话更是毫不怀疑,只道真是因为马桥不想连累无辜,主动投案,感动了江湖游侠仗义出手。

    马桥母子重逢,接下来就要在白马寺当一段时间的和尚,短时间内已不能回到坊中照顾母亲,再加上这些日子马母日夜牵挂着儿子,如今母子重逢,必然有很多话要说,所以又坐了一会儿,面片儿娘便带上女儿告辞。

    杨帆也知机起身,说要回自己家里看看,瞧瞧有啥需要处理或者带走的东西,午饭时间再回来。

    ※※※※※※※※※※※※※※※※※※※※※※杨帆回到自己的小院,开了房门进去,看看这住了大半年的蜗居,轻轻地叹了口气。

    自从天爱奴走后,他的房间又迅速恢复了单身汉风格,被子麻花一般扭在床上,根本不叠,用过的大瓢还盛着半瓢水,就搁在几案上,墙角还有随意丢下的几块啃过的鸡骨头,除了那地板因为时日尚短,依旧保持着天爱奴擦洗出来的原木本色。

    杨帆在地板上坐下来,抱着双膝静静地看着这似乎熟悉、又有些陌生的一切,思索着今后的前程。

    薛怀义此人身份极为特殊,大唐宰相那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敢得罪他的也是寥寥无几,就连武后的两个侄儿武三思、武承嗣都不敢。能成为薛怀义的心腹人,要进皇宫大内就不难。

    这对他接下来的行动无疑很有利,他已经打算在和尚这个很有前途的职业上好好地干一阵了。只是不知法场救人一事是否会传开,是否会被有心人与自己联系起来,从而猜测出更多的东西。马母和面片儿娘好糊弄,却不代表其他人也会如此容易被骗过。

    如果一旦让人由此联想到杨郎中府上的血案,虽然有薛怀义这尊保护神,这事情也过于严重了些。尤其是,一旦叫他的敌人因此锁定他的身份或者对他产生怀疑,那么他隐身暗处的优势将荡然无存。

    杨帆正静静地思索着这些问题,忽然听到院中传出一声轻微的响动,杨帆心中一凛,腾地一下跳了起来,他本来是盘坐于地,以肘支膝,以手托腮,静静沉思的,这一动直如脱兔,快捷已极,一个箭步已闪到门边。

    “啪!啪!啪!”

    三记缓慢的掌声竟然从他身后响起,杨帆霍地转身,就见后门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打开,天爱奴俏生生地站在那儿,双手击掌,似笑非笑地挪揄道:“六识聪敏,身手灵活,好一个坊丁呀!杨帆,你骗得人家好苦!”

    杨帆微微一惊,随即欣喜地道:“阿奴,你怎么回来了?”

    天爱奴哼了一声,板着俏脸道:“你别打岔!方才我在坊间问了问你的情形,心中便有些疑虑,如今一试,那个劫法场的所谓义士,恐怕就是你本人了吧?小坊丁,哼!好一个小坊丁,你竟然骗我!”

    杨帆忍不住笑了,道:“瞧你那副幽怨的样儿,我既没骗你的身子,又没骗你的心,只是没告诉你我会武功而已,何必这般模样?”

    天爱奴脸蛋一红,皱了皱鼻子道:“你又说荤话,就不能正经点么?”

    杨帆摊手道:“我倒想正经来着,就怕你更不开心,嫌我有眼无珠,看着一个绝色大美人儿就在眼前,居然毫不动心,简直就像一块木头。”

    “哼!”

    天爱奴哼了一声,对他变相的赞美,说不出是该欢喜还是该反驳,只好岔开话题道:“你有这样的一身好本领,为何屈居此处做一个坊丁,暗中又做一个偷鸡摸狗的小贼呢?”

    杨帆道:“武功者,小道也,不然我还能做甚么?难道去豪门里应征,做一个看家护院的武师不成?”

第一百零八章 以佛证道(四更一万二,求各种票)

    这淫祠,并不是从字面上理解的供奉淫荡野神的祠庙,而是指非官方承认的正统神灵的寺庙,指的是民间自发形成的供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神灵的庙宇。

    天下各地都有一些地方上自发形成的神庙,吴楚之地各种野神的寺庙尤其多,什么项羽庙、同叔王、陈府侯王、五显大帝、淋泗侯王、白鹤大帝、陈八大王、刘盆子大王、禄马相公、斗星帝君等等……百姓们想拜就拜,完全出于一种功利性,这些寺庙并没有什么导人向善的宗教精神和人生哲理在里面。这样,就不仅涉及到一些神棍趁机敛财、利用迷信为非作歹的问题,而且涉及到信仰问题。

    尽管那时候,利用宗教信仰搞政治活动的行为还不是很多,也不明显,但是任由这种宗教活动大肆发展,则必然会酿成大患。当年五斗米教也好,太平道也好,可不就是一场祸及全国的大乱?

    大唐天子崇尚道教和武则天力捧佛教,莫不是因为知道宗教的庞大力量而加以利用。以武则天的眼光,当然能看得出狄仁杰此举有着多么重要的政治意义。在她看来,平几桩冤案不过是个能吏,能够正本清源,以定王度,才是朝廷干臣的本事。

    武则天沉思片刻,悠然道:“朝廷如今正在用人之际,狄公放在江南道,可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上官婉儿听了心中顿时一动,知道狄仁杰要获得起复了。

    狄仁杰官宦世家,祖父狄孝绪,贞观时就是尚书左丞,父亲狄知逊,乃是夔州长史。狄仁杰本人是通过明经科考试及第的进士,为官以来,政绩卓著,仕途一帆风顺。

    不过去年琅琊王李冲起兵反武时,武则天派宰相张光辅平叛,狄仁杰任豫州刺史收拾乱局,这两人之间却发生了冲突。张光辅恃功自傲,见狄仁杰到任后接管了反军遗留的大笔物资,便向他勒索贿赂。

    狄仁杰没有答应,反而怒斥张光辅不该杀戮降卒,以邀战功。张光辅怀恨在心,回朝后就找罪名弹劾狄仁杰,他位高权重,身为当朝宰辅,又有平乱之功,武则天为了安辅功臣,只好把狄仁杰贬去了江南。

    如今看来,狄仁杰此举甚得天后心意,又要起复重用了。

    武则天喃喃自语这么一句,当然不是随便说的,其实就是透话给她听。狄仁杰要还朝,当然需要有人去保荐、去造势,而这些事就需要她去安排合适的朝臣来进行了。

    上官婉儿做得好与不好,朝中反对力量的声音是强是弱,天后才能做进一步决定,如果反对的声音太强烈,她也好从容进退。上官婉儿权柄极重,这就是一个体现。

    即便上官婉儿很乖巧,不去有意弄权,帮你运作时肯不肯用心,也能决定你的官位高低。一旦你的职位确定下来,想再升迁就难了,有时候,一辈子枯守此位直到致仕荣休也是有的。上官待诏俨然内相,就是因为这些原因,不知不觉间,她就能影响朝政,影响官员的升迁和贬谪。

    ※※※※※※※※※※※※※※※※※※※※※※※这时,有人进来禀报道:“天后,白马寺主求见!”

    武则天娥眉微微一扬,诧异地道:“阿师来了?请他进来吧。”说着,顺手放下了手中的奏章。

    上官婉儿微微一摆手,殿上侍候的宫娥、太监纷纷退下,上官婉儿向武则天裣衽道:“婉儿去廊下侍候。”

    “嗯!”

    武则天点点头,目光一闪,就见薛怀义迈着大步,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上官待诏!”

    对这位天子近臣,薛怀义倒也不敢无礼,站住脚步,向她行了一个稽首礼。

    上官婉儿嫣然一笑,道:“薛师!”

    婉儿一笑,百媚丛生,薛怀义却是目不斜视,行过了礼,便抢前一步,双手合什,向武则天郑重地行下礼去:“贫僧见过天后!”

    婉儿羽袖轻摆,袅袅地退了出去,武则天轻轻抻个懒腰,斜卧于胡床之上,笑盈盈地看着他道:“阿师怎么这时候跑来了?”

    此时,薛怀义的孔武有力给武则天带来的新鲜感已经不是那么强烈,武则天既然开了纳面首的这个口子,也就不再有什么忌讳,薛怀义领兵讨伐东突厥的时候,武后又看中了太医沈南蹘。

    这沈太医斯文儒雅,风度气质与薛怀义这等市井匹夫大异其趣,虽不及薛怀义孔武有力,却别有一种飘逸斯文,所以成为了武则天的新宠,薛怀义还被蒙在鼓里。

    但是做为武则天的第一个面首,与她同床共榻这么多年,在武则天心中对薛怀义的感情还是很深的。薛怀义在她心中的地位依旧最高、最受她宠爱的也依旧是薛怀义,这却是沈南蹘远远不及的。

    薛怀义哈哈一笑,走过去在榻边坐下,一只手便搭到了武则天柔腴的腰间,轻轻抚摸着道:“天后,怀义此来,是给天后报喜的。”

    武则天一手拄腮,懒洋洋地闭了眼睛,抓起他的手轻轻移到胸前,舒服地吁了口气道:“什么大喜事呀?你那白马寺,可也出了什么祥瑞不成?”

    听她这口气,恐怕天下间各处出现的种种祥瑞,要么是穿凿附会、要么是弄虚作假,她其实都是心中有数的,这些事也不可能瞒得过她。不过,这些东西是造势必要的东西,更是让天下间无数的草民百姓们深信不疑的东西,所以她自己信不信不要紧,她的态度必须是认真的、欢迎的。

    这种戏码,她已经做的太多了,她不能拒绝,心里却难免疲惫,所以,如果这时跑来一个别人,哪怕就是街头一个小混混,说他发现了什么祥端,武后都会做出非常相信、非常欢喜的样子,可是在她自己的男人面前,她就露出了真正的态度。

    薛怀义嘿嘿笑道:“祥瑞?不错,正是祥瑞!是这天底下最大的祥瑞,比洛阳神石还要大的祥瑞,天后喜欢听么?”

    武则天一听果然又是祥瑞,心中无趣的很,却不愿扫了情郎的兴致,便懒洋洋地道:“且说来听听。”

    薛怀义得意洋洋地道:“天后,怀义自蒙天后赐封为白马寺主之后,每日苦读经书,遍阅藏经阁中经典,竟尔发现,天后您当主天下之事,佛主释迦牟尼早在经卷之中便已昭示世人了!”

    他一面说,一面轻柔地抚弄着武则天的胸膛,武则天闭着眼睛,惬意地享受着他的抚弄,还把头枕到了他的腿上,但是这句话入耳,武则天却腾地一下坐了起来,双眼放出光来,惊喜地道:“此言当真?”

    欲谋天下,当然需要实力,可要坐稳这天下,只有实力是绝对不够的,没有人心,实力的强弱就会渐渐主客易势。武则天如今要坐天下,已拥有足够的实力,她之所以不准人劝进,之所以如此高龄还在耐心等待,就是因为她的势还没有造够,还没有掌握足够多的人心。

    这时候,薛怀义竟说他在佛经中找到了自己可以称帝的依据,武则天如何不惊,如何不喜?

    薛怀义见武则天为之动容,心中得意,说道:“正是!怀义翻阅《大云经》,里边记载说,有一位净光天女,曾聆听我佛讲大涅盘经,后来舍弃天身,生为女儿,成为一位国主,以守护正法!既然曾有一位天女得以转世投胎,成为一方国主,那么天后您自然也可以称帝。”

    武则天听了先是一喜,仔细一想,却又摇了摇头,薛怀义不禁忐忑,忙道:“怎么,不妥么?”

    武则天反复思量半晌,说道:“阿师,这样一个故事,实在过于隐晦了,难以起到教化世人的作用。”

    薛怀义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么一个恭维武后的好主意,一听武则天否定了这个想法,不禁大失所望,道:“这个……不足以成为天后您应该称帝的佐证么?”

    武则天笑了笑,摸着他的光头,柔声道:“阿师,你为朕如此用心,朕很高兴。朕并不是说你这个故事不可用,朕是说,你理解的不对,说的不够明确!”

    薛怀义茫然道:“天后以为……那该怎么讲?”

    若是对旁人,武则天只要一句暗示,一个眼神,对方就能把事情办得很好了,比如上官婉儿,可是对薛怀义这个粗人,她就丝毫卖不得关子,必须很直白地去讲,薛怀义才能领悟。

    好在此处没有别人,两个人是明里是君臣,暗里是夫妻,也没有什么话是不好讲的,武则天便道:“阿师,你想,大唐皇室崇信的是道教,三教之中,道教第一。朕则信奉佛教,正是朕掌权以来,佛教才得以扬眉吐气,隐隐然凌驾于道教之上,你说,这是不是就是守护正法呢?”

    薛怀义沉思起来。

    武则天并没有让他多费脑筋,直截了当地说道:“并不是说,朕可以像那位净光天女一样转世为王。而应该说,朕,就是那位净光天女!就是奉佛祖法谕,转世为王,统治人间的人主!你明白了么?”

    “啊!怀义明白了!”

    武则天这么说,薛怀义如何还不理解,当下连连点头。

    武则天道:“这佛经所载,过于简单,区区百十字一个故事,言语晦涩难懂,如何可以教谕世人呢?依朕看来,阿师可以聚集一班大德高僧,为这《大云经》写一个经疏,详细阐明其中的佛理,把朕当称帝的意思说得更清楚、更明白!”

第一百二十七章 第一次亲密接触

    薛怀义倒是从不亏待自己人,马桥在白马寺里虽然属于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主儿,得的零用钱也着实不少,当下便拦住陆默,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道:“来,给爷们卸下三捆爆竿儿来,”

    陆默陪笑道:“客官您要买爆竿儿,小老儿自然欢迎之至。不过小老儿得把话说在前头,我家这爆竿儿,价钱比旁人家卖的贵,因为我家这爆竿儿……”

    他还没介绍完自家爆竿儿有何奇妙之处,马桥就大大咧咧地道:“爆竿儿不就是爆竿儿么?再贵能贵到哪儿去!搬下来搬下来,该收多少钱,你自己数!”马桥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大大方方地往陆默手里一塞,就去车上搬爆竿。

    兰益清瞧他那副模样,心中气不过,一把拉住欲待离开的谢小蛮,大声叫道:“姐妹们,咱们也买些爆竿儿,今天是上元节,烧点爆竿儿庆贺一下,同时预祝咱们明天蹴鞠大获全胜,夺个魁首!”

    众女子纷纷响应,谢小蛮本待阻止,又想,权当这是为了应节气放爆竿儿便是了,姐妹们难得出宫一次,不必扫了她们的兴致,便微微一笑,没有做声。

    马桥搬了三捆爆竿扔在地上,扭头一瞧,有户人家门口正烧着火盆儿,那户人家买的爆竿已经烧完了,火盆还没熄火也没搬回去,便走过去向那家主人道:“这位老兄,火盆儿借用一下可否?”

    大过节的,都图个吉利喜庆,那家主人含笑点点头,马桥就使两根竿子把火盆支起,架到大街上来,把一捆爆竿一股脑儿放了上去。

    这爆竿里塞了硝石,已经成了是易燃易爆品了,不过这种新兴事物,大家都还没有吃过亏,哪有防范意识。就连陆默这个知道他的爆竿易燃易爆的卖家都没太当回事,在此之前,买他爆竿的人还很少有卖到手当场就放的,有时顶多试上一根。

    更何况此时陆默正喜气洋洋地数着手里的大钱,等他发现马桥把一大捆爆竿儿全都堆到火盆上去,隐隐觉得有些不妥,正要出言制止时,那爆竿儿已经炸了。

    “砰!啪!噼啦!轰!”

    火星四溅,浓烟滚滚,马桥这番举动,本是有心气气那些姑娘们,哪想得到这爆竿儿居然有这么大的威力,吓得他惊叫一声就跳开来,手里正抱着的另一捆爆竿也散落下去,压在了正在燃烧的爆竿上面。

    旁边兰益清和高莹站在车辕上,刚抱起两捆爆竿,火盆上的爆竿一炸,那巨大的声响、喷发的火光,吓得两位姑娘撒手丢了爆竿,急急一跳,闪到一边。两人这一跳一闪,那车上堆积如山的爆竿晃了两晃,“哗啦”一声倾泻下来,把火盆埋在了下面。

    “轰!”

    当时的人没什么安全观念,制作爆竿的那些工匠也不是非常小心,爆竿外面沾了不少硝石粉末,这一滚落下来,更有许多爆竿碰出裂纹,硝石粉沫从中渗出,一沾了火,顿时发出一声沉闷的爆炸声,然后一团火焰就伴着浓烟冲宵而起。

    只见一团硕大的蘑菇云腾空而起,巨大而沉闷的爆炸声震得定鼎大街的地皮为之一颤,随后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就在一片片闪光中密如鼓点般响起。

    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他们还从来没有见过威力这么大的爆竿,更没有听过如此密集的爆炸声,只见闪光不断,爆炸频频,片刻功夫,滚滚的浓烟就弥漫了一大片街面,这时候,才有人惊醒过来,大喊一声:“跑啊!”便以袖掩头,抱头鼠窜。

    那些拉车的伙计也都吓懵了,纷纷丢下车子逃之夭夭,爆炸的火星四处乱窜,很快就引燃了第二辆车子、第三辆车子,爆炸声、火光、烟雾交织成一片,满大街都是狼奔豕突到处逃窜的人群。

    杨帆目瞪口呆地道:“我……我艹!点个炮仗你都能惹出事来!”

    马桥惊慌失措地道:““这……这……怎么就成这样子了?我从小就点炮仗,啥时候见过他娘的这种炮仗!”

    “啊啊啊!天杀的!你不要走!你赔我的爆竿,你陪我的车子!你陪我的钱呐……”

    陆默从滚滚烟雾中钻出来,一眼看见马桥,立即十指箕张,仿佛一只从烟雾里钻出来的厉鬼,向马桥猛扑过去。马桥吓了一跳,伸手拉起江旭宁的小手,叫道:“跑啊!”便撒开脚丫子逃之夭夭了。

    “不好!”

    这爆竿燃烧速度其实远不及后来的鞭炮,问题是大家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速燃,而且威力这么大的爆竿,所以一开始都没想到躲避,等他们发现这爆竿颇具杀伤力时,这才想起避让,已经有些晚了,这才引起了一场大混乱。

    一对穿花袄棉裤的小丫头躲避不及,摔倒在地,在奔逃的人群中只露出两根总角小辫儿,一双小胳膊腿儿。杨帆眼尖,见此情形不由大吃一惊,怕那爆竿烧起的火焰炙伤她们,更怕四处奔逃的人流踩踏致伤,一个掠身,便飞窜过去。这时烟雾缭绕,已经难以视物,他借着方才一瞥所留的记忆掠向她们摔倒的地方。

    几乎与此同时,杨帆身旁又有一道人影,与他一起掠出,杨帆伸手一抄,捞起一个女娃儿夹到肋下,正要伸手去抓另一个女娃儿,那道人影几乎和他重复了同样的动作,抄起一个女娃儿,伸手抓向他的身边。

    两人掌缘微微一碰,同时吃了一惊。杨帆霍地抬头,只见烟雾之中火光一闪,乍然照亮了对方的容貌,赫然正是谢小蛮。

    “轰!”

    一辆车上的爆竹又发出一声巨响,两人同时一甩袖子,拂开飞溅的火星和呛人的烟雾,异口同声道:“走!”便飞身向回掠去。

    ※※※※※※※※※※※※※※※※※※※※※※※※※

    “你这个惹祸精,就不能有一回安份点吗!”

    江旭宁被马桥拉着一路逃,越想越好笑。

    马桥一肚子委曲,一边跑一边大声道:“天地良心!你以为我想惹事吗?我只是想气气那些丫头,替自己兄弟争个面子。我怎么知道一捆爆竿儿会炸出那么大的动静!你见过这么容易着火,烧起来这么响、这么脆的炮仗么?真他娘的邪性!”

    马桥一边跑一边发牢骚,跑着跑着突然站住脚步,惊叫一声道:“糟了!”

    马桥忽地想到他只顾拉着江旭宁逃命,却没顾及杨帆,也不知他怎么样了。马桥当然知道杨帆一身武功,身手灵活,不大可能被爆竹炸伤,不过,万一他被那个掌柜的抓住,要他替自己赔偿呢?

    爆竿虽然便宜,几大车的爆竿价钱也不菲,再说那车子也烧了。

    一念及此,马桥立即止步回头,急声道:“不……”

    一个“不”字刚出口,止步不及的江旭宁就撞上来,扑进了他的怀里,嘴唇正印在他的唇上。马桥只觉唇上先是一痛,想是磕得重了,随即却觉一双软软薄薄的唇正印在自己唇上,一时间整个人都僵在那儿。

    他不是个初哥儿,可是江旭宁……,那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玩伴,他也说不清是把小宁当成了姐妹,还是当成了兄弟,总之,似乎是亲情多了一些,他从来没把江旭宁当成一个女人来看待,而现在,她的唇正印在他的唇上。

    磕碰的那一下,嘴唇碰到了牙齿,唇上一疼,嘴里便微微有些腥味儿,马桥的大脑还来不及反应唇是否磕破了,但此刻唇上传来的,却只有软软滑滑的感觉,似乎……还有一些甜香?

    马桥下意识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

    “啊!”

    江旭宁突然清醒过来,猛地一把把他推开,胸膛急剧起伏着,脸上一片红霞。如果说第一下接触,只是立足不稳造成的一个误会,可是接下来他居然舔自己的嘴唇……,江旭宁像打摆子似的哆嗦起来。

    “果然是甜的。”

    马桥品味了一下,迷迷瞪瞪的双眼突然定在江旭宁脸上,一双眼睛蓦然睁大:“我!刚才亲了她?”

    “他!刚才亲了我?”

    “啊!”

    两个人同时惊叫一声,各自掉头,钻进人群,逃得不知去向。

    “砰!啪……”

    爆竿声依旧此起彼伏,几大车爆竿可不是轻易就能烧完的,滚滚硝烟仿佛一条乌龙,从那几辆车上窜起来,弥漫到整条大街上去,到处一片乌烟瘴气,许多人呛得咳嗽流泪。

    那对女娃儿的爹娘千恩万谢地领着女儿走开了,眼见现场一片混乱,谢小蛮等人也要离开,欲行之际,谢小蛮回过头来,深深地睨了杨帆一眼,她没有说话,只是挑了挑大指。

    杨帆看得出来,这个丫头对自己的作为包括自己的球技,都是有些佩服的,不过,她的眼神充满了倔强和自信,她翘了这一下大指,既是对自己无声的赞扬,却也不无挑战的意味,这是个不肯服输的丫头呢!

    杨帆咧出嘴笑了。

    这时候,太平公主却陷入了麻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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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造神(三更求月票!)

    比赛一开始,杨帆就感觉到了对方进攻的犀利。

    加入了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的大内队,似乎整体实力又提高了一层,把她们的球技发挥得淋漓尽致。太平公主比谢小蛮更能掌控全局,整个蹴鞠队在她的指挥下节奏掌握的更好,打得更加出色。

    而上官婉儿也令人大为意外,她抢球、运球、进攻的技巧也十分高明,与另一侧的谢小蛮两个人相得益彰,球只要到了她们脚下,两个人就像两条蛟龙一般飞起来,一路突飞猛进,身后带着一溜儿被她们闪晃得东倒西歪的和尚。

    看不出那样一个瞧着娇怯怯的女人,在球场上竟然矫健敏捷,生龙活虎,大唐果然少有弱不禁风的娇娇女。尤其是她的胸部,她应该是戴了胸围子的,但是奔跑起来,胸前起伏依旧沉甸甸的甚有质感。

    这么纤细的一个人儿,照理说胸前不该这么有料才对,这个问题大大地影响了杨帆球技的发挥,令人困扰啊!

    比赛几乎毫无悬念,没有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的大内蹴鞠队整体实力就比白马寺强,如今再加上这两个一流蹴鞠高手,简直是势不可挡。

    但是,从一开始,白马寺的和尚们就制定了一个正确的对策,不计较全局输赢,只为杨帆制造机会,他们要打造一个属于杨帆个人的神话,用一个人的辉煌战功,抢夺一群人的辉煌战绩。

    今天,白马寺队全场十个人,九人众志成城,只为捧起一人,造就蹴鞠场上的一个神。

    所有的球为他而断,所有的球为他而传,弘一和楚狂歌左右开路,替他分担着来自左右的围追堵截,杨帆单刀直入,利用他高超的球技和身手,上演着一场蹴鞠个人秀,果然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假传扣球、夹球过人、颠球过人、后勾越顶,五花八门的华丽动作,令人目不瑕接,对方的球技越高超、动作越敏捷,抢断的越凶猛,越提高了杨帆动作的可看性,那是一种令人赏心悦目的运动美。

    杨帆成功的掳夺了所有人的目光,就连对蹴鞠一向没甚么兴趣的武后也看得目不转睛,虽然她不懂蹴鞠,也不懂得杨帆所施展出来的高超的带球技巧,但是那种力与美的完美结合,她自然懂得欣赏。

    “这位小郎君,着实了得!”

    武则天指着杨帆,情不自禁地夸赞道。一见比分开始拉开,已经拉长一张大脸的薛怀义,因为左右看客对杨帆卓越的表现不断发出的惊叹和赞美声又渐渐恢复了得意,这时听见太后也出口夸赞,不由更是喜上眉梢。

    “拦住他!”

    上官婉儿打出了真火,一双弯弯的柳眉倒竖,衣带飘飞,疾掠过来想截住杨帆脚下的球,杨帆外脚背一碰,做出一个传球的假动作,上官婉儿身形刚向外一闪,杨帆脚内侧一勾,那球又乖乖回到了他的脚下,趁着上官婉儿身形一顿的当口,从她身边飞掠而过。

    “浑蛋!”

    一向斯文的上官婉儿气得冒火,忍不住说起了脏话。

    谢小蛮、高莹、兰益清三个高手一齐围堵上来,弘六不是不努力,奈何他实在是跟不上谢小蛮的步伐,一开始他看得还是蛮紧的,现在满场飞跑,累得他舌头吐出老长,可就追不上谢小蛮了。

    杨帆眼见三人合拢来,趁着将合未合之机,一个人球分过,从兰益清身边飞奔而过,哈哈笑道:“又上当了!”

    “啊!真是浑蛋!”

    兰益清快要气疯了,娇躯一转,就见杨帆带着球已直奔己方球门,己方球员纷纷扑上去,杨帆又一连串的过人动作甩脱了围追堵截的敌人,一见楚狂歌已从边线押上,立即把球传了过去。

    楚狂歌带球飞奔,眼见对方围来几名队员,自己身在边线,可供转圜的余地有限,一个吊射,球又准确地传到了杨帆脚下,这时因为他们的左右攻势,将对方球员大量引向两侧,中线已然空虚,杨帆果断地拨球闪向中间位置。

    “臭小子,可以了吧,视我如无物么?”

    眼前人影一闪,太平公主杏眼圆睁地正站在面前,微微矮身,作势拦球。

    一身劲装穿在她的身上,有种英姿飒爽的味道。

    杨帆看着她那明艳妩媚的嘴唇,忽然笑了笑,这一笑,如阳光般灿烂,看得太平公主心神一荡,随后,眼前人影一闪,杨帆又不见了踪影,太平公主只觉两条大腿间微微有些酥麻,似乎被什么东西疾速地擦了一下。

    急转身看时,却是杨帆一个穿裆过人,把球从她腿间踢过去,带球直奔她们的球门,守风流眼的那个宫娥战战兢兢地扑上来,杨帆一脚抽射,球便凌空飞起!

    “臭小子,敢对我用美男计!”

    太平公主脸上一热,心中咬牙切齿。不过她也明白,杨帆方才那个假动作做得一气呵成,十分高妙,他就是不笑,这一球自己也是拦不住的。

    双方的比分在拉大,大内队自然占了上风,但是杨帆个人的风头也已出得淋漓尽致。

    沙漏还在漏着,距比赛结束时间越来越近了,这时候大内队一方的红旗已经插了九面,表示她们进了九个球,而对面白马寺只有四面红旗,但是她们这九个球,谢小蛮射进三个,上官婉儿射进两个,其余四球分别由太平公主、兰益清、高莹和另一个队员射入。而对方的四个球,全是由杨帆一人射入的。

    同时,双方防守队员谁强谁弱,哪怕是不懂蹴鞠的人都看得明白,到后期只有一个楚狂歌替杨帆分担压力,杨帆几乎等于是孤军奋战,这种情形下还能进四个球,高下立判,球场上的光彩果然被他一人夺尽。

    这里是宫中,是大内队的主场,现场形势却成了杨帆一面倒的球技表演,所有人都如痴如醉地为他欢呼谢小蛮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涔涔的汗水,恨恨地盯着越踢越精神的杨帆身影道:“这个奸诈小贼,竟然想出这样的办法!”

    眼看沙漏将尽,唱筹官高声向他们报着时间,这时候球正在弘一脚下,弘一传给楚狂歌,楚狂歌带球猛冲,险险被谢小蛮截断,及时把球又传给了杨帆。上官婉儿一见,牙根一咬,扑了上去。

    杨帆带着球左旋右旋,连着三个180度的旋转,让上官婉儿的全力扑救毁于一旦。杨帆两个急旋以后,已成了面对上官婉儿,背对球门,他脚尖一颠,皮球飞起,挺胸一停,一个倒挂金钩,球应声入网。

    杨帆倒挂金钩之后竟未跌倒,扬在半空的小腿用力一划,身子一旋,左手在地上一撑,便稳稳地站了起来,谁也没想到他居然背对球门抽身一脚,原本还想上来逼抢的人全都来不及截断。

    在最后一刻,比赛以九比五结束,杨帆也用最后一记华丽的入球,为自己又增添了一分光采。

    “可恶!”

    大才女上官婉儿只说了这么一句,就以一个很难看的姿势,向地上狠狠地栽去。

    她拦截杨帆的动作太快了,一连跟着杨帆的三个急旋不断修正自己的动作,导致她的重心不稳,杨帆一记倒挂金钩把球射出时,她也站立不稳,向前摔去。

    此时杨帆刚刚站定身子,一瞧这副情形,想都不想,身形向前一窜,右腿一屈,便把上官婉儿抱在怀里,一手托着她的肩颈,一手托着她的纤腰,把她稳稳地托在了手中。

    四下里传出一阵欢呼叫好声,却不知是为谁而呼。胜利者当然是大内队,但是几乎每个人都觉得最光彩的是白马寺,是这个俊俏的白马寺和尚。

    上官婉儿以为自己要很狠狈地摔倒,沦为别人的笑柄了,却没想到预料中的摔倒并没有到来,她意识一清,就察觉自己正躺在一双结实有力的臂膀里,面前一张俊俏得有些不像话的男人面孔,正微笑着对她道:“上官待诏可无恙否?”

    上官婉儿长这么大,还不曾被男人抱过,在她的记忆里,连她老子上官庭芝都没有抱过她。她刚刚出生不久,她的祖父上官仪就因为获罪于武后而被处斩,她的父亲上官庭芝也一同被杀了。

    那时,她的母亲郑氏被发配到婕妤以下品级的妃嫔所居住的宫殿里为奴,她在那里长大,十四岁时,因为聪慧善文被武后重用,掌管制诰,从此一飞冲天。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长在深宫,住在深宫,就算后来主持文雅,接触的也都是诗词名家、当朝学士,那都是一群老头子,她哪曾真正的接触过男人,更不要说被一个男人这样抱在怀里了。

    婉儿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但是在感情方面,却比一个十二三岁的民间丫头还要单纯,完全是一张白纸,一俟发觉自己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上官待诏羞得全身都软了。

    杨帆又问了一句:“上官待诏,可还无恙?”

    “啊!啊!我没事!”

    上官婉儿这才清醒过来,两抹羞红腾地爬上了脸颊。

    太平公主走过来,板着俏脸道:“放肆!你这和尚好生无礼,还不放开上官待诏!”

    杨帆这才醒觉自己还托着上官婉儿,上官婉儿一挺腰,从他怀中站起,满脸红晕,结结巴巴地道:“他……他是为了救我,无需责怪!”

    “哈哈哈哈!”

    耳旁突然一阵狂放的大笑,把各怀心思的三人都吓了一跳,杨帆扭头一看,薛怀义已然跑到面前,笑得无比猖狂:“十七呀,真是好样的!洒家要为你设庆功宴,大肆庆祝一番!哈哈哈哈……”

第二百零四章 初九成亲日

    “多谢伯父赐字!”

    在杨帆看来,狄仁杰赐的这字确实不错,比他师傅张暴那儿戏般的“星驰”之名可要强上许多了,哪能还有推辞的道理。

    站在一旁的沈沐脸上微微掠过一抹怪异的神色,随即微笑道:“狄公对二郎如此器重,可喜可贺啊。呵呵,沈沐也是狄公的晚辈,今后咱们就更亲近了,还得多多走动才是!”

    杨帆笑道:“小弟与沈兄一见如故,以后自当常常往来!”

    因为狄家出了这档子事,狄仁杰心中不快,杨帆和沈沐作为客人不便久留,再聊几句便向狄仁杰告辞。狄家长子狄光嗣把二人送出府去,杨帆和沈沐互相一问,原来沈沐住在洛阳城南五里庄,杨帆却是往北走的,二人便在路边告辞,各奔东西。

    沈沐登上车子,便对杨雪娆轻笑道:“狄老头儿大概是看出我有招揽杨帆之意了,赐字?哼!这是告诉我,他也相中了杨帆,叫我少打杨帆的主意呢。”

    杨雪娆道:“那你还当着他的面说要跟杨帆交往?不过就是一个侍卫罢了,难道你还真要跟狄公争?”

    沈沐微笑道:“咱们在军中还真没有什么得力的人,杨帆如今虽只是个小小侍卫,可是凭他积攒下来的那些人脉,不给他机会便罢,只消给他一个机缘,一飞冲天又有何难?这个人,一定要争!”

    他往靠背上一倚,悠然道:“傅游艺劝进了,天后登基在即,等她登基之后,我就要亲自去一趟陇右,在此之前我得找个机会跟杨帆好好谈一谈。年轻人嘛,谁不是热血激昂,怎么可能象狄公那样沉稳。狄公送他一个表字,沈某便送他一个前程,你说他会怎么选?”

    牛车吱呀吱呀的,一路向南行去。

    出了城门,过了护城河,沿官道行出三里,拐上了五里村的小道…………九百人请愿,促请天后易国号,改制称帝。

    这个消息把一直以来尽人皆知,但都是只敢私下议论,不敢公开品评的这层窗户纸彻底捅破了,一时议论天后登基的声音甚嚣尘上。

    尽管武则天把请愿书留中不发,但是侍御史傅游艺随即就升官了,由“从六品下”连升三级,升为“从五品上”,这个讯号再明显不过。从这一天起,每天都有大量的请天后正大位改制称帝的奏章和民间的请愿书送到武成殿。

    接着,僧人们也开始请愿,并广开法会,向信徒们大肆宣扬。没多久,道人们也沉不住气了,眼见道家有进一步被打压的可能,许多道门子弟也抛弃了太上老君的“李姓本家”李唐宗室,加入到劝进的行列中来。

    最后,一些李唐皇室成员也不敢不表态了,在千金公主带头张罗之下,一些李唐皇室的旁支偏系也纷纷以李唐宗室子弟的名义请求天后登基了。

    然而,身处这场风暴中心的武则天却始终不为所动!

    一些重要的朝廷重臣还没有表态,四夷番邦的小国君主还没有表态,当今皇帝李旦本人还没有表态……所以,她依旧在等待,很耐心地等待着。

    ※※※※※※※※※※※※※※※※※※※※※※※※※时间过的很快,很快就到了太平公主成亲的日子。

    消息传开,并没有在朝野引起太大的轰动。

    洛阳之花、大唐公主中的公主——太平公主再嫁,这样的花边新闻本来是最受百姓们瞩目的,但是现在充斥于坊间的,都是天后乃弥勒转世,天下很快就要姓武的传闻,大唐公主下嫁武氏,只是助长了这一消息的传播。

    杨帆也听说了太平出嫁的消息,这才知道她的出嫁之期竟与马桥娶妻的日子是同一天。听到这个消息,想到太平对此番出嫁的态度,杨帆不禁暗暗叹息。

    对太平公主,他的印象并不坏,但他更清楚,他不可能与这位公主殿下有什么交集。他更不可能因为同情,而与这位公主媾和私情。让他成为太平背后的男人,充当太平春闺寂寞的时候聊作排遣的玩物,大好男儿岂屑为之?

    至于让太平成为他的女人,那就是纯粹的痴心妄想了。太平皇室贵胄,那种高傲是深入她的骨髓的,婉儿如水,可以视夫如天,太平却永远不可能变成婉儿。她纵然喜欢他,骨子里也不可能做到平等尊重地对待,做一个温婉的小妻子。

    再者,他有什么能力阻止武则天嫁女?他想迎娶婉儿尚且难如登天,更何况是一位公主。即便他有资格迎娶公主,那又怎么样?武攸暨比他更有资格,可武攸暨是什么下场?这位人人以为幸运,其实不幸之极的驸马爷武攸暨府上的消息早在民间传开了。

    他那结缡于患难之中的妻子因为公主要下嫁而被毒死,他那两个亲生儿子被族谱除名,改作他姓,背井离乡逃往异地。就连他那个小女儿,都因为生怕太平公主看着碍眼,莫名其妙来个“暴卒”,而赶紧找户人家嫁出去了事。

    武攸暨是位高权重的内卫大将军,武后的亲侄儿,马上就是皇族的一员,尚且落得这般下场,这等杀妻灭子的驸马,除了利欲熏心、良心尽丧之辈,谁愿去做?上元夜那一个吻,就像一个无痕的春梦,如果它曾在杨帆心中荡起过一丝涟漪,这丝涟漪业已平息……初九这天,因为太平公主出嫁,整个皇室都要参加这场隆重的婚礼,所以警卫任务特别繁重,所有的侍卫这一天都要当值,更何况杨帆这天本来就该当值,不过他已提前向旅帅许良告假了。

    杨帆原还担心许良不肯许假,哪知他只一提,许良就很痛快地答应了,令杨帆对许旅帅格外地产生了几许好感。他却不知,这是因为上官婉儿一个巧妙的暗示,在许良心中,已根本不把他当成一个侍卫看待的缘故。

    婚礼当于黄昏时正式举行,刚过了晌午,杨帆就回到营房换了便装,准备离开宫城。当他行经洛城殿的时候,婉儿突然带着两个宫娥迎面走来,一眼瞧见杨帆,婉儿便站住了脚步,对那两个宫娥吩咐道:“你们先去吧!”

    两个宫娥答应一声,闪身进了洛城殿。御道上时而还有宫娥太监忙忙碌碌地来往着,杨帆不便有所表露,只能像普通侍卫一样,向上官婉儿行了一礼,这才低声唤道:“婉儿”

    上官婉儿轻声道:“郎君这就要去马桥家里了么?”

    前两日幽会的时候,杨帆曾对她顺口提过一句今天要去马家贺喜,不想她如此繁忙,竟还把一个不相干的小人物的事情记在心里,只因为这个人与自己有关系,杨帆心里一暖,轻轻应道:“是。”

    上官婉儿瞧瞧他手里,问道:“你就这般空着手去么?”

    杨帆道:“你也知道,我不擅买东西的,若是随便划拉些东西,未必适合作为成亲的贺礼。反正嫁娶双方对我来说都不是外人,我只揣些钱去就成了呗。”

    婉儿娇嗔道:“男人就是粗心,成亲是一生的大事,哪有这么随便的。就算马桥跟你一样大大咧咧的,人家江姑娘可是个女儿家,她当你是自己兄弟,想必不会责怪你,却终究是一个遗憾。

    再说,你与他们关系亲近,让旁人看着,也会觉得你不把他们当一回事。婉儿已经帮你准备了一份礼物啦,你到了天津桥头,去右首第一家头面店里去取就好,你对掌柜的说是郑氏家里派来取包裹的,那店主就会给你。”

    杨帆讶然道:“婉儿,你这般忙碌,竟还帮我惦记着此事。”

    婉儿白了他一眼道:“你我又非外人,说这般见外的话。你不是说那马桥如你兄长,江姑娘如同亲姊么,这样算来,马桥就是婉儿的大伯,江姑娘就是婉儿的嫂嫂,婉儿岂能不表表心意。”

    说到这里时,她嫩白如蛋清的脸蛋上不禁浮起一抹羞红,杨帆感动地道:“原来……你是特意在此候我的?”

    婉儿腼然道:“哪有,今天那么忙……,我只嘱咐了一声,叫小蛮帮我注意着你的,听说你要出来了,才特意来迎一下。你是男人,我料你也不会想到这些琐事,这些事情本就该婉儿帮你操心的。”

    她往远处瞟了一眼,对杨帆道:“好啦,我今日事情实在太多,就不跟你多说了,郎君且去,记着,可不要喝醉了。婉儿……。”

    她含情脉脉地瞟了杨帆一眼,从他身边翩然而过,擦肩而过的刹那,小小声的一句羞怩的话才飘入杨帆耳中:“婉儿盼着有朝一日,为郎置办自己的嫁妆呢!”

    杨帆回身望着婉儿闪进洛城殿的倩丽身影,心中满是爱意,他真想就在这里把婉儿紧紧地抱在怀里,向所有人骄傲地宣告:“这是我的女人!”

    宫里披红挂彩,走出宫门,身着彩衣的盛大送亲队伍早在宫门前排列的整整齐齐,杨帆绕过列队等候的仪仗队伍,走过天津桥头,第一家店铺正是一家首饰头面店。那掌柜的听他说是郑氏府上派来取东西的,赶紧把客人寄放的包裹取了来,叫他当面点收清楚。

    婉儿给杨帆准备的贺礼很用心思,在合乎杨帆身份和财力的基础上,精心挑选了几样适合贺礼。当然,她所选之物也是合乎成亲双方身份的,如果给他们送一套金质酒具,那他们除了拿去换钱也没别的用处了。

    婉儿准备的礼物都很用心,头面首饰、绸缎布匹,男女袍服等等,像代表出轨的鞋子、婚姻破裂的镜子,喜事不谐的扇子等物是绝不会有的,杨帆不懂这些规矩,若真让他自己去采买,还真没准会买样不吉利的东西送去。

    杨帆点收清楚,重新打成包裹背在肩上,行经太平公主所居的尚善坊时,就见坊门处业已挂起了大红的丝绸,坊门大开,有兵丁把守,不许闲杂人等出入。

    大唐只有公主府,并无驸马府,武攸暨尚公主,是要入住公主府的,他只要空着两只手,搬去公主府就行了。

    杨帆背着包袱,向那坊门深深地望了一眼,挺起胸膛,向修文坊走去!

第二百一十七章 雨中花(四更求月票!)

    “今天,你们就要赶赴陇西了,一会儿把宫中行走的鱼符都缴上来,回去各自准备,离宫后着便装奔赴陇西。”

    杨帆、张溪桐、张奇、田彦、越子倾等数十人肃立在武攸宜面前,听他安排着任务。

    武攸宜道:“陇右局势错综复杂,各方势力犬牙交错。百骑抽调近五十人赶赴陇右,是要靠你们这些人去打仗么?非也!就算你们个个都是百人敌,也左右不了陇右局势。天后这次派你们去,主要是潜入吐蕃和突厥控制区域,肩负以下使命:

    一是侦测敌情。草原部落时常游徙,但是他们也有一些经常驻牧的地方,这些地点,要一一打探清楚,更重要的是各方势力的兵力多寡要打探明白。田彦,你是做过虞候的,这方面的事由你负责。

    二是测试地理,你们要尽可能的把山川、水源、草场、城垒、道路等地方都标注下来,绘成一副详尽的行军地图。工部已派了测绘地图的匠师来,这些人由黄旭昶亲自率人保护着入陇。

    三呢,就是了解陇西各方势力之间的冲突和矛盾,不管是吐蕃人也好,突厥人也罢,都是众而不整,唯利是图。官与兵之间、部落与部落之间有种种利害冲突,了解这些东西,善加利用,我们就能分化瓦解敌军,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武攸宜吁了口气,又道道:“黑齿常之谋反。已然畏罪自尽。对于边军呈报的各种消息,圣人心有疑虑。这次派你们百骑前去陇西,是为我圣天子作耳目。圣人是一定要对陇西用兵的。而这胜与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们获取的情报是否有用,明白么?”

    杨帆听了很是意外,他原以为调他们去陇右,是直接跟随王孝杰、丘神绩等大将对吐蕃、突厥开战的,却未想到竟然是叫他们去做探子。武则天连兵部探听来的西域军情都信不过了么?居然要亲自派探马去了解西域势。

    他却不知,先有黑齿常之的“谋反”,接着太平公主暗中插手干预,利用她保举的那些朝中大臣和团儿等内宫的宦官女官们侧面向武则天施加影响。暗示陇右将领各怀私心,试图攫取陇右军权。

    而狄仁杰则率领一班朝臣公开反对对西域作战,向武后痛陈出战的利害。武承嗣带着一帮打手在那儿竭力鼓吹出战的好处,武三思又在暗中拖武承嗣的后腿,既想促成对西域作战,又不想兵权落于武承嗣手中。

    如此之多的各方势力,通过种种渠道不断地向武后灌输有利于他们的各种意见。各方势力群起角逐的结果,就是把大量相互矛盾的情报一股脑儿送到了武则天的面前,让武则天对每一方的意见都产生了疑虑。

    而在此之前,武则天曾对吐蕃用兵。结果大败而归,使得她对此次用兵西域又特别的慎重,所以她不得不越过环绕在她周围的这些文武大臣,遣派最嫡系的亲信直接去西域了解那里的情况。

    杨帆忍不住问道:“大将军,我们不是随同丘神绩、王孝杰两位将军赴西域么?”

    武攸宜瞟了他一眼道:“丘神绩和王孝杰已经离开洛阳,他们会直接去清源道大营与娄师道会唔。在陇右,吐蕃和突厥斥候无孔不入,你们此去须格外小守,各自易容改扮。三五人一群,七八人一伙,总之,以不引人注目为宜。”

    杨帆听到这里,不禁大失所望,他原以为此去陇右可以守在丘神绩身边伺机下手,不想根本无从接触。又听武攸宜说百骑侍卫可以结伴乔装同往陇右,不禁想到了朵朵姑娘和那个婴儿。

    如果这样,他实无必要再让朵朵尾随在他后面,莫不如直接护送朵朵到陇右,再去刺探吐蕃和突厥军情就行了。要这样做,就不能与其他人同行,杨帆马上道:“大将军,我喜欢独来独往,一个人乔装改扮赴陇右刺探,可以么?”

    武攸宜听到这里,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原来如此!我还真当你一身血勇,想凭本事挣个功名,原还担心你若有个三长两短,不好向姑母交待,正愁不知该如何护你周全。看这样子,你是根本不想去陇右啊,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到时拿些有用没用的情报往上一送,姑母说这情报起了大作用,那自然就是起了大作用了,想封你个大官还不容易?”

    “嘿!还真是好算计!不过……,薛怀义受封大将军时,可没这般周折啊。是了,姑母刚刚登基,如今已是天子,凡事总不能像以前一样无所顾忌,要有所赏赐,自然要名正言顺才是。”

    武攸宜这里自动替杨帆脑补了无数理由,对他的要求自无不应,便点头道:“自然可以!你若喜欢独行,自然可以独往。好了,下面由许良给你们讲讲你们赴陇右后的详细安排!”

    ※※※※※※※※※※※※※※※※※※※※※※武攸宜对他们分派任务时,杨帆还觉得太过简单,等到听了许良的讲述,对接应、安置、收集、返回各个环节的详尽安排,这才心中恍然,原来真正的大唐斥候依旧不是他们这些人。

    派他们这些擅长战场厮杀,却并不擅长刺探、卧底的百骑勇士赴陇右,只是因为武则天不大相信从其它方面获得的情报,但是他们赴陇右主要是作为一个见证人,去见证那些情报的收集过程是否真实,他们到陇右之后,会配备当地经验丰富的斥候探马协助他们搜集情报。

    许良的讲述持续了很久,他们赶到玄武门听派任务时天还是阴的,等离开时已经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杨帆披上蓑衣。从玄武门城楼上快步走下去。

    其他受派赴陇右的侍卫都没有走,他们聚拢到一块儿。正在商议着谁与谁同行。因为他们已经缴出了宫中通行的百骑腰牌,今天就得离开宫城。各自准备出行,这伙伴人选得马上定下来。

    古老的青石阶被雨水淋得油亮油亮的,杨帆快下走下去,离开玄武门,便向史馆方向走去。

    一身蓑衣的杨帆刚刚离开玄武门,从夹城方向就急急走来了两个人。这两个人是谢小蛮和高莹。两个人也都披着蓑衣。她们看到了风雨飘摇中杨帆的背影,却没认出他是杨帆,两个人径直往玄武门外走去。

    谢小蛮绷着小脸,神色非常的紧张。高莹看了她一眼,安慰道:“别这么紧张,一会儿就见到了。”

    谢小蛮突然站住,嘴唇发白,忐忑地道:“小莹,雁掌柜的传讯来说,一共带回来四个人,这其中,一定有三个是假的,我怕……我就是怕……万一四个都是假的怎么办?我已经空欢喜好多回了。如果这个法子还是找不到阿兄,我……”

    小蛮说着,眼泪就在眼圈里打起了转儿。

    在听说雁掌柜的派去广州府的人已经回来,而且一下子领回四个自承是她阿兄的乞儿时,小蛮脑子里绷了很久的那根弦终于断了,她很想找一个人倾诉一下她心中的焦虑和恐惧,要这个人陪着她一起去见雁高楼雁掌柜的,因为她已经不敢独自承受失望的打击。

    她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杨帆。结果当她赶到杨帆的宿营之处时,却听说他被武攸宜大将军唤去了。于是她才找到好姐妹高莹,把自己多年来压在心底的心事对她诉说了一遍。高莹此时已经知道了她的苦楚。

    高莹见她不安的样子,忙安慰道:“傻丫头,人还没见着,你先吓唬起自己来了。说不定你一会儿见着他们,马上就找到你阿兄了,你想啊,一下子找来四个,就算有骗子,还能都是骗子?这一回,一定真找着你阿兄了!”

    “嗯!”

    小蛮破啼为笑,眼泪因这一笑,终于滚落脸颊。

    高莹替她擦擦眼泪,取笑她道:“瞧这小可怜的样儿,连我看了都心疼。咱们快走吧,你阿兄一定等急了呢。”

    “嗯,咱们走!”

    小蛮继续往外走,忐忑着希望再吃一粒定心丸:“我阿兄这回一定是真的找到了,是吧?”

    高莹大大咧咧地道:“那是!肯定的!要是这回四个全都是假的,你就把寻亲告示贴遍大唐,只要你阿兄还没死,一定看得见!”

    小蛮乜了她一眼,小嘴一扁,泪花闪闪,又快吓哭了。

    高莹瞅见,不禁尴尬地道:“啊,我胡说的,你看今天天气这么好,你阿兄一定是找回来了,我都听见喜鹊叫了,啊哈哈……”

    雨水打在窗外的花草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婉儿倚窗独坐,看着窗外那被雨水浇灌得愈发娇艳的鲜花。

    她已歇了两日,头一天团儿来看她,明明看她恹恹地卧着,连话都没力气说,偏要坐在榻边叽叽碴碴个没完,险些看见了她颈间的吻痕。后来宫里各司各局的管事、弘文馆、内书房的学士来探望,便只在外间放下礼物,隔着屏风问候几句,倒再没有什么风险。

    婉儿懒洋洋地卧了一天,今天终于起来,只觉脱胎换骨,整个人都变了样儿。看着镜中那容光焕发娇艳欲滴的样儿,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本以为自己指不定有多憔悴呢。

    变化的不止是她的眉眼神韵,还有她的心境。以前,每逢这样的雨中,她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惆怅,可是如今心境霍然一变,瞧着那雨也亲,看着那花也艳,似乎那晰沥的雨声都像一首欢快的乐曲。

    婉儿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那雨中花,脸上时而漾起一抹笑意,时而闪过一抹娇羞,恰如那雨中的花,一样的娇艳欲滴。

    这时,杨帆刚刚跨进史馆的大门……

第二百二十六章 安排(七千一章求月票)

    鄯州此时也在举行一场接风宴。

    接风宴设在驿馆。

    由于南来北往的客商极多,所以这处驿馆干脆兼营了宾馆,如此一来,不但不需要朝廷拨付多少建设资金,反而能大量牟利,如今这鄯州驿馆华屋连片,仅宴客大厅就有上厅、下厅、正厅、别厅、东厅和西厅好几处。

    馆驿内墙荫竹桑,厅堂庭廊,还有一座方圆数亩的池子,可以泛舟,也可垂钓,闲来还可凭栏赏月,环境十分优雅。

    因为这里兼营宾馆,接待各方客商,所以馆驿划分出了不同的区域,专门接待往来官员、信使的区域与其它区域用高墙隔开,配有专门的膳房、牲口廊、仓库等等。

    利用南北客商众多,开设宾馆牟利,以兼营旅馆的方式弥补朝廷拨付资金的不足以养馆驿,是娄师德的主意。

    娄师德为官清廉,除了俸禄分文不取,这些年来,黑齿常之掌管清源军的军事和行政,他作为副手主管后勤和营田,可以说就是在管钱,但他身居陋室,连仆从都雇不起几个,如今王孝杰和丘神绩从洛阳赶来,让他在自己家里办一场豪宴,他是置办不起的。

    好在这两位朝廷大员来了,理应住在馆驿之内,由馆驿负责饮食和住宿,娄师德在此处宴请他们也算顺理成章。实际上娄师德还是沾了他们的光,否则这位娄大将军身为地方主官,是没有道理跑到接待来往官员的馆驿里蹭饭吃的。

    娄师德与狄仁杰同岁,也是满头华发的老人了,他身高八尺,方口博唇,一副心宽体胖的身材面相,实则此人也的确是极有涵养、极有度量的一个人物,“唾面自干”这句成语,就来自娄师德。

    娄师德一条腿有些残疾,年轻的时候从军作战,右腿跟键被敌人的挠钩割伤,后来伤虽养好,一条腿就有些行动不便了,再加上他年纪大了,身体又肥胖,所以接了丘神绩和王孝杰进来,一同步入馆驿,倒要二人放慢了脚步才能与他同行。

    王孝杰也是边军将领出身,与娄师德是老相识,论资历比他小得多,眼见娄公行走艰难,忙上前搀扶着他。

    娄师德微笑道:“老夫老矣,有劳王将军了。”

    王孝杰恭敬地道:“娄公客气了,娄公镇守西陲,劳苦功高,孝杰一介晚辈,理当如此。”

    走在另一侧的丘神绩瞟了娄师德一眼,淡淡地道:“娄公在西域营田十余年,储粮数万斛,使得边镇兵士粮食充足,既免了朝廷转运之苦,又为朝廷节省钱粮无数,圣上对此也是甚为赞许的。”

    丘神绩这句话貌似夸奖,实则暗示娄师德只是一个善于屯田经营的胥吏,于军事上无所建树。西域边陲重地,不管你有什么长处,最终还是要着落在军事上,如果在军事上无所成就,又怎有资格担任一军之长?

    而娄师德此刻正是代理黑齿常之担任清源军经略大使、行军大总管一职。

    娄师德听出了丘神绩的弦外之音,却只是淡淡一笑,并不辩解。

    反倒是王孝杰为他不平,一旁说道:“丘将军此言差矣,自永淳元年以来,娄公率兵与吐蕃交战,八战八捷,威镇西陲。后来,因是黑齿常之做了清源军经略大使,娄公为副使,主管辎重粮秣,这才少有机会出战了。”

    丘神绩嘿嘿地笑了两声,瞟了一眼娄师德肥胖的身材和不灵便的腿脚,打个哈哈,以开玩笑的口吻道:“幸亏娄公从那以后再未率兵出征啊,否则这一世英名,呵呵……”

    王孝杰大怒道:“大将之武功,是运筹帷幄,调度三军的本领,难道丘将军眼中,一军统帅,凭仗的是阵前厮杀的个人武勇吗?娄公在西域有八战八捷之功,不知你丘将军与吐蕃、突厥可曾有过一战?”

    娄师德把王孝杰的手往下压了压,咳嗽一声道:“酒宴就设在此厅,二位将军是奉密诏而来,不宜广而告之,所以老夫未曾晓谕诸军将领,今日只有老夫一人为两位将军接风洗尘,还请两位将军不要嫌弃冷清,呵呵,里边请!”

    丘神绩和王孝杰此来,实际是武则天派来摸底的。武则天派了两拨人,一拨是丘神绩和王孝杰,赶来陇右了解大唐军队在此的兵力、战力、部署、粮秣、装备等各个方面的实际情况,此谓知己。

    另遣百骑中人,在当地斥候人马的协同下,调查现由吐蕃控制区域的兵力、配备、道路、堡垒、部落以及各个部落的冲突矛盾,以便见机行事,离间分化,此所谓知彼。

    武力是必须要用的,但是全凭武力是不可能击败在陇右地区武力比大唐更具优势的突厥和吐蕃的,不管是前朝的杨坚还是本朝的李世民,能在西域取得辉煌战绩,都是巧妙利用了异族内部的矛盾,最后再辅之以武力而取得大捷。

    所谓上兵伐谋,即是如此。

    而武则天几次发兵征讨吐蕃,全是以武力硬碰硬的对撼,结果我方劳师远征,对方以逸待劳,战力丝毫不逊于我,兵力尚且占据优势,又出了个论钦陵这样的绝世名将,大唐哪里还有取胜的机会。

    这一次武则天是痛定思痛,决定效仿杨坚和李世民所用过的办法了。

    在出兵这一点上,丘神绩是与武则天有志一同的,因为他想趁机攫取陇右兵权。同时,他担心过去一连串的败绩,再加上狄仁杰等朝中重臣的反对,武则天会迫于内部压力和担心再次遭受失败而使出兵计划夭折,所以他打算在陇右制造一场冲突。

    他要给吐蕃人或者突厥人一个机会,让他们继续向东迫近,占领一座唐军要镇,制造一场大血案,激起朝野愤慨,从而保证出兵西域成为必然。到那时,娄师德作为镇守西域的一方主帅,必然要承担失守的责任,被处死或流放,这兵权自然就交出来了。

    而在此之前,他还需要利用娄师德,取得娄师德的信任,直到这只替罪羊完成他的使命为止,毕竟这黑锅还是要娄师德来背的,在此之前倒是不宜与他交恶。

    想到这里,丘神绩忙又换了一副语气,打个哈哈道:“王将军何出此言,丘某只是与娄公开个玩笑罢了。娄公用兵如神,丘某也是十分佩服的。”

    丘神绩说着,殷勤地扶住娄师德的另一边,满面春风地道:“娄公,请!”

    ※※※※※※※※※※※※※※※※※※※※※※水边亭榭,丝竹悦耳。

    两位艳光四照的波斯胡姬在堂前翩翩起舞,充满异域风情的舞蹈引人入胜,那袅娜诱人的身体不断幻化出水一般柔婉曼妙的曲线,不止男人们看得目不转睛,就连朵朵和七七都叹为观止。

    小柒趴在朵朵怀里,瞪着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似乎也看呆了。

    两个舞姬是波斯胡,棕眼高鼻,冰肌雪肤,五官眉眼嫣然妩媚,煞是动人。

    沈沐看得频频点头,颜真浩抚须笑道:“这两个胡姬,是早两个月的时候,从一位大食商人那儿买下的。姿色殊丽,肢体妖娆,尤其擅长歌舞,颇为识情知趣。公子远来,旅途寂寞,我把她们送与公子吧,服侍枕席、研墨唱曲儿,解个烦闷。”

    “哈哈……,老颜啊,你实在太客气了,那我可就不客气喽。”

    沈沐哈哈一笑,刚刚笑纳下来,忽然察觉两道箭一般的目光倏然向自己射来,沈沐心中一惊,这才想起还带了个醋坛子来,赶紧把话风一转,很自然地改了口:“不过,沈沐年纪也不小啦,哪还有这等少年轻狂的兴致啊。这两位舞姬,我打算转赠于二郎,颜兄你可不要见怪啊。”

    颜真浩笑道:“既然人已经送给了公子,自然由得公子安排。”

    杨帆大窘,这两位明艳妖娆的波斯胡姬确实异常美丽,作为男人,看她们舞蹈,杨帆也是目不转睛,但是对于这般把女人当成货物一般送来送去的举动,他可一点也不适应。再说,他此来西域是负有公事的,领两个胡姬回去算是什么事儿。

    杨帆连连摆手道:“不可不可,沈兄还是留着自己享用吧。”

    沈沐被七七姑娘一双可以杀人的大眼睛瞪着,哪敢收下这两个祸水,虽然有些肉疼,还是哈哈笑道:“你既称为我兄,兄长所赐,你就不要推辞了。”

    杨帆道:“不可不可……”

    他一转眼看到了张义,马上说道:“我与张兄一见如故,初次相见,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奉赠,既然如此,我就借花献佛,把这两位舞姬转赠于张兄吧。”

    张义万万没有想到这等艳福竟落到自己头上,闻言精神大振,哈哈笑道:“如此,那我就愧受了!哈哈哈,张某与二郎虽是初次相见,确实情同意合,今后,你我就是一家兄弟!一家兄弟,哈哈!”

    筵后,撤了酒席,又摆上各式饮料、干果、蜜饯,大家或坐或走,各自聊天。沈沐向颜真浩递了个眼色,两个人肩并肩地沿着那池水缓步走去……※※※※※※※※※※※※※※※※※※※※※※颜真浩与沈沐沿着池水慢慢地散着步。

    池水上,几对鸳鸯悠闲地游动着。颜真浩对沈沐细细地说着,当他们绕着湖慢慢地走了三圈,再度回到厅榭旁时,颜真浩已经说到了尾声:“公子放心吧,第一批粮食已经安全送过去了。”

    沈沐点点头,道:“粮食、武器、甲胄,这些东西都要及时提供过去,要牵制突厥和吐蕃,仅靠朝廷的兵马是不够的,朝廷付出巨大的伤亡和无数的钱粮,也未必就能压制住他们的发展。

    而且,陇右是狭长的一条,吐蕃在南,突厥在北,一南一北挟制着我们,边线绵长,随处可以出击,使得我陇右顾此失彼,腹背受敌,这也是他们能屡屡得手,甚嚣尘上的一个原因。

    如果我们能让其中一方势力内部出些乱子,集中精力对付另一个,打垮一个再收拾这一个,那就容易一些。把东突厥扶持起来就是一个好办法,它的根也在突厥,扶持它,让它去跟西突厥抢地盘、抢部落,彼此征杀,朝廷中不乏睿智之士,他们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就可以腾出手来,专心致志地对付另一条猛虎!”

    颜真浩频频点头,道:“公子虑及长远,所谋甚大,颜某明白。我这里,你不用担心,一应供给,绝不会有所差迟的。”

    沈沐点头道:“如此,我就放心了,我此来陇右,还有些事情要办,这些事却与你无关了。你是个商人,只要把这些事办好,让我没有后顾之忧,就是最大的帮忙。”

    颜真浩打个哈哈道:“公子放心!”

    正题说完,两个人的神态都轻松下来,颜真浩打趣道:“我记得去年在长安的时候,公子还是风流倜傥的欢场常客,倚红偎翠,好不逍遥。这两个胡姬,是我花大价钱买下来的,我可不曾碰过,原就想着今年公子过寿的时候作为贺礼的一部分送过去,公子怎么转了性儿了?”

    沈沐埋怨道:“你还说!送就送,偏要这样大张旗鼓地送,你让我当着七……,唉!我怎么收啊!”

    颜真浩恍然道:“那两位女子之中,莫非有一位是公子你也不愿意得罪的?让我猜猜,嗯……应该是那位气质高贵、举止优雅,身穿淡蓝裳子的姑娘吧?”

    沈沐不语,只作痛心疾首状。

    颜真浩笑道:“公子当真是红鸾星照,艳遇连连啊,那位姑娘当真不错。呵呵,这事是我考虑不周,原以为她只是你身边一个寻常女子,不想她竟大有来历,这样吧,等我回头再物色两个绝佳的胡姬,专程给公子送去。”

    “不用啦!”

    沈沐笑道:“幸好杨二也不肯收,转赠给了张义,我跟杨二只是客气客气,他小子倒是老大的不客气,嘿嘿!等离开这里以后,我再跟他把人要过来就是。”

    沈沐刚说到这儿,就见张义歪着眉、斜着眼,一脸心满意足地从一条林间岔道里走出来,后面跟着那两个胡姬,钗横鬓乱,衣衫不整,颊上两抹春色未褪。

    一眼看见沈沐,张义立即笑着打起了招呼:“哈!公子,这两个娘们儿还真是够味儿,那屁股又圆又大,迷死个人儿……”

    沈沐看看张义,又看看后面那两个胡姬,瞪着眼睛道:“你……你在哪儿办事的?”

    张义把大拇哥儿往后一翘,得意洋洋地道:“林子里头啊!我都俩月没沾女人身子了,今儿真是舒坦。”

    沈沐仰天长叹道:“我怎忘了,你‘小飞将’之称,又岂止是指你的箭快!”

    ※※※※※※※※※※※※※※※※※※※※※沈沐等人离开颜家的时候,颜真浩大开中门,隆重相送。

    为了防止有心人注意,杨帆并没有要回他那辆大车,而是把车交由沈沐一起带走,正好把转赠与张义的一名胡姬换了与朵朵一样的打扮,怀中抱了一个婴儿状的包袱,先行上车,故意卷起窗帘,叫人若隐若现的能够看到。

    沈沐则步行出府,在府门前与颜真浩寒喧半晌,这才登车,大摇大摆地赶赴湟水驿馆,本地馆舍之中,那里是最上档次的地方。

    杨帆和朵朵则抱了孩子,趁他们在大门前装模作样的寒喧的时候,由龚夫人亲自送到后院角门,匆匆离开了。

    行前,颜府管事已经提点了他们几句,使他们知道了这湟水城中的格局,知道哪一带地区有民舍租卖,所以离开颜府之后,他们直接奔了南城。

    这座城市由于有大量来往客商,所以店铺、客栈、酒肆、青楼等众多。如此以来,整座城池就划分成了比较明显的区域,东城是文武官署和豪商巨贾的府邸集中地,西城是各种店铺买卖的集中地,北城则以各种娱乐场所为主,南城是当地住民比较集中的地区。

    所以想租买长期住所,到南城最容易找到。朵朵抱着孩子,跟在杨帆身后,亦步亦趋的仿佛一个小媳妇儿,从东城直接拐向南城,一路打听着当地人租卖房屋的消息,进入了十字大街隔分开来的南城第一条巷弄。

    巷弄内,一处前后两进院落的宅子里,一个只着一条犊鼻裤,赤着一身黑黝黝十分结实的腱子肉的青年正在树下劈着木柴。墙边有深深的柴垛的痕迹,但是除了最底下一层的劈柴是陈旧的,上面高高码起的柴禾都是刚刚劈好的。

    柴垛前有一块扁平的青石,那青年一手持斧,竖起一块木桩,便刷地一斧下去,把那木桩干净俐落地劈成两半,看起来墙边那么多的劈柴都是他今天的劳动成果,木柴上都带着新鲜的劈碴呢,可他劈起柴来依旧又准又稳又快又有力,这两膀倒真有几分臂力。

    树荫下放着一条胡凳,一个四旬上下的妇人,穿一条半新不旧的米色及胸长裙,扳着一条腿坐在凳子上面数落着他:“你说你呀,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就连相亲都不会呢,嗯?你去当细作的时候就那么能耐,装龙像龙,装虎像虎,可一见了人家姑娘家的父母,就笨口拙舌的,三棍子都打不出个屁来!”

    那青年不言不语,只是闷头劈柴,妇人恼了,怒道:“你听见老娘说话没有?就知道劈柴!每次出门回来,就给老娘劈一墙头的柴,劈再多的柴,还不是老娘一个人在家里过日子?没个儿媳妇,更别提大孙子了,一瞧见别人家的孩子,把我希罕得呀。我说舍鸡呀,虽然咱高家没落了,可你毕竟是高句丽王族后裔呀,你要是连个媳妇儿都说不上,咱们高家不是要绝后了么!”

    “啪!”

    又是两截木头劈落在地,那青年无奈地回头道:“阿娘!看你说的,我才二十多岁,咋就担心起绝后的事来了。”

    妇人怒道:“你这榆木脑袋!小时候跟你一块玩泥巴的乌鸦才十五岁就当爹了,现在他家四丫头都会喊爹了,你都二十多岁了还觉得不晚吗?你连相个亲都不会,劈柴劈柴,就会劈柴,你媳妇和娃娃还能自己找上门来不成?”

    妇人刚说到这里,门环“当当”地叩了几下,门外传来清脆的姑娘声音,扬声问道:“请问,家里头有人吗?”

    妇人瞪了儿子一眼,起身走去拉开院门,就见一位俊眉大眼的俏丽女子,怀里抱着一个孩子,站在门楣下向她问道:“大娘,请问你家是有房舍租卖么?”

    那妇人上下打量着她,迟疑地问道:“是有空房子,租也成,卖也成,姑娘你……”

    朵朵听了她的话欣然回头,向远处招呼道:“二哥,不要找啦,这户人家就有房屋租卖!”

    闻听招唤,正在另一家门口询问的杨帆马上跑了过来。

    妇人瞧着他们的模样,问道:“你们……是一对夫妻?”

    陇西地区也有一些成了亲的女子,对自家郎君是以哥相称的,因此这妇人就有些拿不准他们的关系。

    杨帆笑道:“大娘误会了,这位姑娘是我的义妹,我是陪她来寻买住处的。”

    妇人“哦”了一声,让开院门道:“你们进来说吧。”

    杨帆和朵朵进了院子,就看见一个黑壮的辫发汉子,**着精壮的上身,手提一柄锋利的斧头,站在那儿冷冷地打量着他们。

    那青年沉默寡言,这妇人倒是健谈,拉着二人到院里坐下,便与他们唠了起来。

    原来这妇人是朴氏,那青年是她的独子,叫高舍鸡。母子两人,家里有两后两进房舍,房子不是什么精美的大宅,就是当地最常见的黄泥坯的土宅,房顶是黄泥掺草,又覆一层薄瓦的普通民宅。

    因为家里就两口人,儿子又不常在家,所以想把后面一进宅子租出去或者卖出去,免得在那空置着。后一进宅子若是卖出去了,买主只消在两家中间再砌一道墙,把原来的后墙上开一个门,就可以由另一条巷弄出入,不需要大动工程。

    这原本只是朴氏打算出售房屋时想的办法,结果她一听这位俏丽姑娘的身分,便改变了主意。

    原来,杨帆在来时路上,同朵朵也商量了一下,认为她不宜以已婚妇人的身份在这里生活,毕竟她还要嫁人的,再者说她实际上未婚未育,时间久了,街坊邻居难免会看出来,不免会生起疑心。

    发生在洛阳的事,不会传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再说武攸宜甚至不知道他要找的人已经生了孩子,莫不如就以未嫁女子的身份择地居住,便于她开始自己的生活。至于孩子,就说成是她长兄的儿子,兄嫂遇到马匪被害,她和孩子则被路见不平的杨帆救下。

    朵朵想想也是道理,就同意了他的安排,正苦于儿子寻不到媳妇的朴氏听说了朵朵姑娘的身世,为之一掬同情之泪的同时,忽然就想到了自己那找不着媳妇的儿子,再瞧这朵朵姑娘,就有一种老婆婆看儿媳的感觉,越看越觉得喜欢。

    朴氏马上热情地道:“这样啊!真是个可怜的姑娘,那你就在我这儿住下吧,就是一幢破房子,随便给个三钱俩子儿的就行。你一个姑娘家,又带着个孩子,依我看,这中间就别砌墙了,也不用另开门儿,咱们前后院儿住着,彼此也有个照应。”

    杨帆有些担心地看了看那个沉默寡言的青年一眼,问道:“大娘家里就只娘儿俩么,令郎还不曾娶亲?”

    朴氏一拍巴掌,笑道:“嗨!这个啊,你可不用担心,咱们是本份人家,我儿子尤其老实,还有啊,他是当兵的人,就在娄大使手底下当差,不会做那些为非作歹之事的。”

    “哦?”

    杨帆似信非信,朴氏急了,奔进里屋取了儿子的军服和腰牌来,摆到杨帆面前叫他瞧个清楚,说道:“你看看,没错吧!要不是我儿子当兵在外,时常不着家,老身还不会变卖后面那进房子呢。

    这位壮士,你就放心吧,我们在这儿住了几十年的人家了,服着王法管呢,哪敢做不合规矩的事儿,老身跟这闺女投缘的很,就让她在这儿住下好了,老身平时一人在家,正嫌闷得慌,彼此也有个伴儿。”

    朴氏说着,似乎也怕儿子那副凶样儿吓跑了人家姑娘,瞪他一眼道:“老娘在这跟人说话,你闷闷儿地听个什么劲儿,滚去劈柴火去!”

    高舍鸡刀削斧凿般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被他老娘训斥了一句,也不吭声,只是默默地拎着斧头,转身去劈柴火了,朴氏嘿嘿地笑了两声,对朵朵殷勤地道:“姑娘,你看怎么样?”

    杨帆也向朵朵投去探询的一眼,朵朵姑娘看看慈眉善目的朴氏,又扭头看看在院子里头闷头劈柴的高舍鸡,倒不觉得这个沉默寡言、貌似凶悍的青年有什么危险,反而觉得他踏实可靠,便向杨帆点了点头。

    杨帆微笑道:“好!既如此,朵朵,你跟朴大娘,从此以后就是邻居了!”

    杨帆离开高家的时候,朵朵抱着孩子,在朴氏的陪同下一直把他送到巷口,当杨帆再一次要她回去的时候,朵朵忽然把孩子交到朴氏手里,跪下来,向杨帆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泪流满面。

    漫步在长街上,想起这一幕,杨帆也不禁为之唏嘘,同时又有一些轻松的感觉。无论如何,这一切暂且过去了,他不会忘记被孤独地埋葬在洛阳仓城七号粮窖下面的那位伟大的母亲——春妮儿,若她在天有灵,终于看到自己的儿子平安地回到故乡,她也应该含笑九泉了吧。

    陇右之行,这桩心事已经了了,接下来,他该为自己的目标而奋斗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重任在肩(一万一求月票)

    这是一条脏臭混乱的巷弄,杨帆走到离巷子还远的地方,就已嗅到了一股难闻的气味。

    这种气味是种种臭气掺杂在一起混合而成的一股味道,你无法准确地描述它,但你能够感觉,当这股气味冲到你鼻子里的时候,会马上让你有一种窒息的感觉,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然而,就是这样一条臭气熏天的街巷,居然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这是西城商铺区的一条巷弄,巷口是一户人家半塌的院墙,墙根下半躺坐卧的有几个乞丐,炎炎夏日,他们身上却裹着一件毛发已经掉光,磨得油亮的皮袍子。人们在他们身边走来走去,看都不看一眼,他们面前的破陶盆里只有零星的一点钱币,或者啃了一半的馍。

    走进巷子更显拥挤,路边有一条排水沟,雨水、生活用水在这排泄不畅的水渠里郁积下来,上边已经长了一层绿毛,隐隐可见看见有人和牛马的粪便被冲积下来,在那绿毛水面上轻轻浮沉。

    这条巷子里是各种皮毛、兽骨等草原产品批发零售的地方。在这儿出售的皮毛和兽骨都是还没有经过任何加工的货物,那皮毛没有经过清洗、硝制,整张的牛皮、羊皮**地一大张,全都压平了堆在一起,散发出难闻的气闻。

    然而这些东西经过加工之后,再贩卖到中原去,就能变成几十倍、几百倍的利润,所以一些缠绫挂缎的富商,也丝毫不嫌弃这里熏天的臭气,而是亲自赶来,看货、谈价,最后把他满意的商品装上车去,兴冲冲地离开。

    杨帆一路走下去,为了不引人注意,他还买了一张狼皮褥子,当然,以他此刻的扮相,不会买太昂贵的秋冬季猎取的狼皮,而且这张狼皮无论是成色还是作工都不好,狼皮依旧**的,还有几个破损的地方。

    杨帆把狼皮卷成一团挟在肋下,继续东张西望地往前走,又行了一阵,他看到了一块牌子,牌子上面画着一头黑牦牛,牛不大,牛角却画得极大,两只半月型的牛角上边,写着一个李字。

    杨帆知道,他的目的地到了,这家店铺门脸不大,门前堆着一些成色极差的牦牛皮,另一边还有一只只完整的牛头骨,顶着两只锋利而巨大的牛角。杨帆在门口稍稍一停,看看没人注意,立即快步走了进去。

    店里只有掌柜的和一个小伙计,店面不大,三四个人进去,就连转身都困难了,这店里卖的东西就那么几样,一些摆在外面,大量的货物则在后院,直正宽广的是后院空间,这里的店铺都是这样。

    杨帆见店里没有客人,就用出京时许良交待的暗语和那店主接头,那店主五十出头了,身子枯瘦,瘦瘦的脸颊全是皱纹,颌下稀疏的一缕胡须,像极了一只大老鼠,对完了接头暗语,这店主瞪大一双绿豆眼,惊讶地道:“你这一队就你一个活着过来?你居然毫发无伤?”

    杨帆怔了怔,道:“什么意思?其他各队人马,都出什么事了?”

    那店主奇道:“难道你这一队不曾遇到马匪或者吐蕃斥候?”

    杨帆这才恍然,道:“我是单独一个人过来的,跟了一支大马队同行,所以不曾遇到意外,可已有人到了?路上遇到了什么麻烦?”

    那店主一拉杨帆道:“你跟我来!”

    店主拉着杨帆就往后走,一边走一边对他简略地说了说情况,原来从洛阳出发的百骑侍卫们,尽管分别扮成了不同的身份,或行商、或客旅,但是他们一路西来,都遭到了不同人群、不同程度的袭击。

    结果一路下来,能够完好无损地赶到湟水的队伍连一支都没有,其中有些人甚至全军覆没,这位店主到现在为止,一共才接到三拨人,加在一起幸存者不过七人,而且人人身上带伤,算上杨帆这才八人。

    也就是说,如果此后再没人赶来,那么从百骑派出的五十名精锐,如今就只剩下这八个人而已。那些遇袭的侍卫还以为陇右地区的盗贼多如牛毛,也是这两天才从本地军中负责联络的人那里了解到,他们遇到的人或许会有剪径的马贼,但是其中大部分很可能都是通峡斥候。

    也只有精于伏击、悍不畏死的通峡斥候,在以有备算无备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对这些骁勇善战的百骑侍卫造成这么大的损伤。

    杨帆听那店主解说着,匆匆绕过堆积如山、臭味刺鼻的毛皮货物,转到后院一排简陋的民房前面。

    张溪桐拄着拐杖正在一幢民房前缓慢地活动着,忽然看见店主引着杨帆走来,登时站住身子,仔细再看几眼,手一松,拐杖“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张溪桐一副见鬼的表情道:“你……你是杨帆?”

    杨帆见他金鸡独立,站立不稳,连忙抢前一步拾起拐杖替他架到肋下,说道:“当然是我,你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张溪桐惊讶地道:“你单枪匹马一个人,怎么竟连一点伤都没有?这一路上,你连一个吐蕃斥候都没遇到吗?”

    杨帆把他对那店主说的话又对张溪桐说了一遍,张溪桐欲哭无泪地道:“想不到,你独自西行,反倒逃过了一劫。唉,别提了,我张溪桐也是上过战场的,手刃于我刀下的番人,总也有数十人了,还从来没有打过这样的窝囊仗,莫名其妙的就被偷袭啊!”

    张溪桐愤愤地道:“实在不是我们不小心,可有时候……,牵着骆驼、领着女人和孩子和我们同路而行的旅人,你怎么也不会对他们有所防备吧?嘿!都跟你一块儿同行三天了,前一刻还一起围着篝火,捧着烈酒给你唱歌,热情地劝你唱酒,下一刻刀子就捅过来了,根本防不胜防啊!”

    杨帆拍拍他的肩道:“大致情形我已经听店主说过了,咱们还有哪些人到了?”

    张溪桐指指身后的排房道:“都在里面,算上我就剩七个活的了,大多带伤,还不知要多久才养好。”

    杨帆道:“我先去看看!”

    杨帆举步进了房间,张溪桐拄着拐,跟那店主随在后面。

    已经赶到的人是黄旭昶、张溪桐、张奇、田彦、魏同川等几人,大多身上有伤,其中田彦伤势最重,肋下中了一刀,因为天气炎热,路上救治又不及时,所以拖到湟水之后便人事不省了,这几天稍稍好了些,不过还是以昏睡的时候居多。

    黄旭昶伤的也不轻,他是两次受伤,第一次遇袭逃脱后,仅仅隔了三天,便遭遇了第二次袭击,一路杀到湟水城的,他们受命保护的工部绘图师也在逃亡途中被干掉了。黄旭昶是队正,是这次任务的负责人,责任重大,这几天连气带上火,嘴上起了一溜火泡。

    杨帆安慰道:“黄队正,不要过于自责了。你是冲锋陷阵、征战沙场的勇士,本不善于行间斥候之事。”

    黄旭昶垂头丧气地道:“你别安慰我啦!这根本不是理由!就连那些粗鲁野蛮的吐蕃人都可以狡诈如狐,我们怎么就做不好斥候?是我大意了!”

    杨帆问道:“可曾通知河源军,让他们抓捕那些通峡斥候?”

    店掌柜的一旁接口道:“这太难了!他们平时就混迹在各行各业当中,一如良民百姓,如何区分他们之中谁才是斥候呢?本地的蕃人本来就多,其中不乏良民,不能全抓起来吧?况且,通峡斥候未必全是吐蕃人。”

    杨帆道:“把斥候全找出来固然不能,却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方才黄队正已经说了,他们这一路冲过来,也杀了许多袭击他们的人,包括那些全军覆没的兄弟,我就不信对方没有损伤!那些吐蕃斥候既然有正当身份,突然死了,总要有个说法吧?”

    店掌柜的目光一亮,道:“你是说?”

    杨帆道:“他们想在这里长期潜伏下去,死掉的人胡乱用个外出的理由就不大可能,暴病而亡的理由也不大容易瞒过左邻右舍,最好的借口就是说放牧或出行的时候遇到了马贼,而且不用人问,他们自己就会对这个理由大肆宣扬,所以……”

    店掌柜的接口道:“所以,只要查一查陇右各州府县和各部落中最近因遇贼而死的人,就能顺藤摸瓜,揪出探子。”

    杨帆道:“不错!”

    张溪桐拄着拐道:“可是这其中未必就没有真的遇贼而死的人。”

    杨帆道:“我知道,所以……还要查!总能查出一些的,这些奸细,揪出一个是一个,总不能放任他们在陇右如此肆无忌惮。我想,他们每次都努力把尸体抢回去,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不想因为一具死尸留在当场,从而暴露一群人。可是他们只要动手,就难免会有伤亡,这个法子地方官府可以时常用用,以后吐蕃斥候袭击我军民的事就会大为收敛。”

    黄旭昶一拍脑门道:“不错!我怎么就想不到!”

    黄旭昶向杨帆翘了翘大指,心悦诚服地道:“当真是个好主意!黄某一向小看了你,经过这番被人坑害,再经过今日之事,黄某算是服了!有一副好脑子,当真比有一身好功夫还管用!”

    杨帆笑道:“队正客气了,我也是偶然想到这个办法。”

    黄旭昶道:“只是,抓捕吐蕃斥候与我们的差使终究无所助益,如今咱们损兵折将,就剩下这么几个人,还个个身上有伤,圣上对咱们寄予了厚望,如果这趟西域之行咱们劳而无功,还闹得损失折将,圣上会怎么看?”

    杨帆想了想道:“队正伤势很重,等你和各位兄弟养好伤,能够行动自如,恐怕最快也得一个多月。如果再拖久些,到了秋冬时节,就更不易打探消息了。如果队正信得过,就把这件差使交给我吧!”

    黄旭昶惊疑地看着杨帆,道:“你?就你一个人?”

第二百六十一章 谷口血

    徐郎将一听脸色陡变,几个亲兵纷纷提马围了过来,有人急道:“前方情形不明,郎将三军之首,不能出什么意外,咱们还是快快回营吧!”

    徐郎将骂道:“放你娘的狗屁!来的人是谁还不知道,就叫老子做个望风而逃的丧胆将军么?哼!”

    徐郎将提弓在手,略一沉吟,吩咐两名亲兵道:“去!看个仔细,自家小心一些!”

    “得令!”

    两个亲兵答应一声,便拨马向远处那黑压压的人群迎过去。

    徐郎将瞧着远处那黑压压的一片,心中也是暗惊,不过从那黑点移动的速度来看,他们行进的速度并不是很快,徐郎将便耐住了性子,等着亲兵去探个仔细。

    那两名亲兵一驰到对方阵营近前就发觉不对了,对方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骑马的有乘车的,无论如何也不像是要进攻他们的突厥军队,壮着胆子又接近过去,迎住对方一问,居然是游牧于本地的牧人,他们的大首领曾到飞狐口多次拜谒过徐郎将的,他们都认得。

    两个亲兵赶紧叫对方先原地停下,带了几个人往回赶,远远看见那两个侍卫引了几个人回来,徐郎将身边的亲兵不待吩咐便跳上了马背,眺望着远处那两人的手势,然后又坐回马背,对徐郎将道:“郎将,不是敌袭!”

    徐郎将暗暗松了口气,说道:“走!过去看看。”说罢催马迎了上去。

    “他们是什么人?”

    眼看两名探查情况的亲兵冲到面前,徐郎将便勒马问道。一名亲兵呼呼地喘着粗气道:“郎将,他们是在西北方向游牧的炎耳羌人部落。”

    徐郎将一怔,道:“这大雪寒冬的,他们这是要迁徙到哪儿去?”

    那亲兵呼呼地喘息着道:“不是迁徙,是要逃回明威戍!他们说……说突厥人就要攻来了,至少十万大军。”

    徐郎将的脸色变了,失声道:“谁说突厥大军将要来袭?你们怎么知道的?”

    他这句话已经不是问他的亲兵了,而是直接瞪着随他亲兵回来的三个牧人打扮的骑士。

    “徐郎将,这是在下打探到的消息!”

    那三人中一个提马上前几步,朗声答道。这人是一位微髭少年,容貌英俊,顾盼之间很有几分气势,徐郎将见了,原本打算叱啧的语气便缓和了一些:“你是什么人?”

    杨帆探手入怀,几名飞狐口士兵立即端起了弓,张弓搭箭瞄准了他。杨帆放慢了动作,从怀中缓缓摸出一枚鱼符,举在空中亮了亮,表示这不是武器,随即扬手一掷,高声道:“郎将请看!”

    徐义生一探手把那枚令牌抓在手中,仔细看了看,迟疑道:“这似乎是……禁军中的腰牌?”

    徐义生是边军守将,这京城禁军中的专用腰牌,他是不大熟悉的,从那制式、花纹、材料上,他能认出这是禁军将校穿行宫中所用的特制腰牌,但是对于百骑的存在,并不是每个边关将领都了如指掌的。

    杨帆道:“正是!在下是羽林卫中‘百骑’侍卫杨帆,奉圣命赴西域公干,恰巧打听到突厥人的机密。此前我已派了人先来飞狐口示警,不知郎将可曾接到警讯?”

    徐郎将的脸色有些凝重起来,问道:“你曾派人来?什么人?”

    杨帆道:“在下曾让鄯州斥候高舍鸡、熊开山等人先来示警,郎将已经见过他们了?”

    徐郎将的眼角轻轻抽搐了几下,道:“是有这么几个人,本将军不甚相信他们的话,已经把他们押去凉州确认身份了。”

    杨帆急道:“徐郎将,你可知道我们冒了多大的风险才掌握了突厥人的确切情报?你……你居然不相信他们的话,突厥大军随时都可能出现,你可知道一旦延误了军机,将有多少百姓受害?就是你驻扎在飞狐口的五千军卒,都未必能安全退回明威戍!”

    徐郎将道:“消息属实?前几日我刚刚收到居延海烽火讯号,有大股突厥人袭击居延海,难道他们又分兵袭我白亭不成?”

    杨帆大声道:“高舍鸡不曾禀报将军,突厥人攻打居延海实为佯攻么?”

    徐义生脸上阴晴不定半晌,他派往山中探察动静的斥候还没有回来呢,委实无法判断他话中真假。可是杨帆再次向他确认突厥大军将至,而且他还有禁军的身份,徐郎将实在不敢等闲视之了。

    徐郎将沉吟半晌,突然一拨马头,大喝道:“立即回营!”

    杨帆叫道:“将军且慢!”

    徐义生勒马回头,冷声道:“怎样?”

    杨帆道:“此刻从容撤返明威戍,怕已来不及了。将军可一面派人分赴各部落示警,一面派人飞骑赶回飞狐口点燃‘烽烟’以呼援军。”

    徐义生变色道:“敌踪未现,你叫本将军听你一面之词,就把游牧诸部统统撤回明威戍,再点烽火传报边城,嗯?若是情报不确,这误传军情、劳师动众之罪,谁来承担?你想让本将军烽火戏诸侯么?”

    杨帆也火了,他九死一生才闯到白亭,不想这飞狐口守将如此不敢任事,误信军机固然不妥,可是这信与不信的后果,孰轻孰重还分不清么?

    杨帆怒道:“误信军机、虚惊一场事大,还是贻误军机,折损军民罪大?徐郎将,你好胡涂!”

    徐义生大怒,一圈战马,手按剑柄,森然道:“本将军戍守边墙十余载,劳苦功高!什么时候轮到你这后生小子来教训我?”

    伴在杨帆身边的天爱奴一见他按剑,也不禁伸手扶住了腰畔长剑,她这一动,那数十名飞狐口士兵登时捉刀的捉刀,张弓的张弓,双方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

    那陪同杨帆和天爱奴过来的炎耳部落牧人一见双方这架势,不知道双方既然皆是朝廷中人,何以要大打出手,吓得他连连摆手,出言劝和。

    就在这时,侧方山口内突然奔出一个人来。

    这人身上反套着一件羊皮袄,羊皮袄肥大的直垂至臀下,因为是反穿着,羊毛在外,若是伏在雪中不动,很难叫人看清他的存在。他的双腿都绑着皮护腿,皮护腿一直高延至大腿,用宽宽的牛皮带一圈圈地牢牢绑在腿上,如此一来雪中跋涉时才不虞让雪灌入靴筒。

    这人几乎是连滚带爬的逃出山坳,忽然瞧见前方有人,顿时大喜,再看他们装束,认得是自己弟兄,不由放声高呼道:“快救我!后面有突厥追兵!”

    正在僵持的双方听到这声随风飘来的惊呼,不禁一起扭头看去。

    “是古舟,快救他!”

    徐郎将看清那人正是自己亲兵之一,不由惊呼一声,几乎与此同时,几名亲兵已快马扑了过去。

    “嗖嗖嗖!”

    十数枝利箭从谷中射出来,利箭破空,发出凄厉的呼啸。

    古舟惨呼一声,肩头重了深深一箭,一头栽到在雪地里,他强忍痛楚爬将起来,继续向自己人这边飞奔。迎上去接应的几个亲兵一见谷口出现突厥人,早就握在手中的弓箭迎面射去。

    那几个冲出谷口的突厥兵也未料到这谷口竟有这么多人,稍一愣怔的功夫,唐军的箭就到了,两个突厥兵躲闪不及被射下马去,其余的突厥兵立即驱马散开,纷纷以弓箭还击,双方就以谷口为阵地开始了对射。

    “怎么回事,这些突厥人是从哪儿来的?”

    徐郎将策马迎上去,俯身向古舟迫问,古舟肩头插着一枝长箭,他忍着巨痛对徐郎将道:“郎将,有大队突厥人马到了,我们正撞上突厥人的前锋斥候,兄弟们怕是都死了……”

    徐郎将惊道:“有多少突厥人?”

    古舟道:“我们伏在山坳中,只见黑压压一片,还未估算出他们人数,就被他们派在前面的斥候发现了,一路追杀,只有属下一人逃了回来!”

    说到这里,古舟咬着牙一使劲,一下子拔下了肩头利箭扔在地上,大声道:“这是突厥斥候骑兵,大队人马还在后面,将军快回飞狐口!”

    徐郎将抬头往谷口看去,只见对方影影绰绰,似有数十人之多,脸上不禁火辣辣的。先后两次有人示警,他始终犹疑不信,现在突厥人就在眼前,他就像被人当面掴了一记耳光,真是又气又悔。

    徐郎将挂好弓,“唰”地一下抽出佩刀,大声道:“古舟,梁四,你们两个速回飞狐口给老萧传个口信儿,让他点燃烽火,全军撤防明威戍。”

    古舟惊道:“郎将,你要干什么?”

    徐郎将狞笑道:“不过是区区数十人的突厥探子,老子把他们都宰了!”说完一催战马,已经向谷口扑去。

    这时,那炎耳部落的牧人看见突厥人果然出现,已经飞也似的逃回自己部落去了,候在原地的部落牧人听他叙说经过,再瞧远处谷口双方激战的情形,登时为之大乱,整个部落立即加快速度向南逃去。

    徐义生从军十余载,镇守飞狐口已有四年,在军中虽一向独断专行,御下却很宽厚,所以甚得三军爱戴,一见他亲自冲上去了,他的亲兵都嗷嗷叫着跟了上去。

    古舟跺跺脚,正想向逃得散乱的羌人强征一匹马代步,忽见一个侍卫被突厥人一箭射穿咽喉堕于马下,赶紧便抢过去拉住那匹马,翻身上马,与另一个侍卫一齐往飞狐口逃去。

    “咱们怎么办?”

    天爱奴攥紧了剑柄,一双清丽的目光水一般绕在杨帆的身上……

第二百六十二章 夺帅

    眼见那徐郎将如此刚愎自用,先是不敢任事,对他们通报的消息不予置信,以致贻误了战机,现在又以三军统帅的身份亲自上阵,以身涉险,杨帆不由大光其火。

    天爱奴劝道:“边军守将大都如此,识字不多,读书很少,全仗一身武勇晋职受官。何况他先前不信你,脸上很有些挂不住,不厮杀一阵他如何肯走?”

    杨帆气得口不择言道:“真他娘的,走!咱们也上,好歹把他囫囵弄回来,真叫他死在这里,更加不可收拾了!”

    情人眼里出西施,杨帆气得骂人,天爱奴却是愈觉有趣,她抿了抿嘴唇儿,没说什么,却跟着杨帆一起杀向山口。

    谷口大战双方已经迫近,变成了肉搏,两边加起来近百匹战马,把谷口阵地杀得雪飞扬、血飞溅,惨烈无比。

    杨帆刚刚冲到谷口,一左一右两道刀光便向他身上呼啸着斩来。

    “喝!”

    天爱奴提马前冲,娇喝声中,一道剑光伸缩吞吐如灵蛇吐信,一剑点在一口刀的刀面上,“叮”地一声荡开那口刀,手腕一翻,便斩向那人手腕。

    与此同时,杨帆手中钢刀硬磕开另一口当,“当”地一声,将那口刀震得高高荡起,刀锋反劈,向天爱奴大喝一声道:“俯首!”

    天爱奴会意地一低头,手中剑不停,那持刀突厥武士收手不及,四根手指齐被削断,大叫一声,掌中刀便连着四根断根落马下。与此同时,杨帆的刀带着一股激荡的狂风从天爱奴头顶呼啸而过,一刀劈在斜刺里扎来的一杆长矛上,将那长矛斩开。

    谷口的人已杀作一团,杨帆迫开四下里的敌军,催马便向正挥刀猛战的徐郎将身边赶去,天爱奴策马相随,杨帆使刀,刚烈威猛,专事大开大阖,硬挡强架对方兵刃,天爱奴剑走轻灵,利用杨帆给她制造的机会,挑抹削刺,一连伤了几个扑上来的突厥斥候,配合十分配默。

    “杀!”

    杨帆一刀荡开当头劈开的一口马刀,自己手中的刀随那荡起的刀势一扬复又一沉,势如狂飙,风声劲厉地斩向对方头颅,右前方一个突厥军急来相救,挺矛刺向杨帆胸口,天爱奴左手一振,一串银光脱手飞出,“哗愣”一声缠住了那人枪杆,伸手一夺,身形一探,大半个身子都跳离了马背,右手剑一挑,便似灵蛇般在那人咽喉处吞吐了一下。

    几乎与此同时,杨帆一刀把当面敌酋连帽带头砍西瓜似的劈成两半,侧面那突厥兵也弃了长矛,双手掩着咽喉,鲜血“滋滋”地从指缝间喷出来,仰面倒了下去。

    “徐郎将,不要一错再错!你是军中主将,如何确保……”

    “当当当!”

    杨帆一面说,手中刀一面劈斩如电,一连荡开几口劈向自己和徐郎将身上的兵器,接口续道:“把飞狐口的五千守军安全撤回明威戍才是你的责任!”

    徐郎将杀得眼都红了,他挥舞着手中带血的钢刀,大叫道:“杀!杀光他们再走!”

    说罢一提马缰,无畏无惧地再度冲向敌群,杨帆恨得咬牙,无可奈何之下,只得随着这莽夫继续往前冲。

    “呜~~~~”

    谷口风雪激荡,箭矢破空,本就会发出呼啸之声,此时突然响起一声箭啸,声音竟又大了数倍,那声音十分怪异而尖锐,徐郎将听了忽地一勒马缰,讶然道:“鸣镝?”

    鸣镝始于秦末汉初。那时冒顿为匈奴太子,但是其父又与心爱的女人生了个儿子,便想废掉他,把他送去月氏国做人质,冒顿刚到月氏,其父就对月氏发动了进攻,试图借月氏之手杀掉儿子。

    幸亏冒顿机警,偷了匹快马侥幸逃回。此后冒顿研究出鸣镝,这种箭由镞锋和镞铤组成,缝补一面中起脊,以免弧内凹,镞铤横截面呈圆形,射出时会发出凄厉的响声。随后冒顿练兵,凡其鸣镝所指,手下必须随射,不从者斩。

    冒顿先射杀其爱马,又射杀其爱妻,把其侍卫们训练得闻鸣镝而射,根本无暇考虑对方是谁,他的鸣镝最后射向的人就是他的父亲,最后他做了匈奴单于。

    此后,鸣镝就成了军中一种特殊的箭矢,它既可以示警,也可以慑敌,还可以在万马千军中有着指示目标、下达军令的效果。

    徐郎将此番是带着亲兵出来行猎的,距飞狐口已出来数十里地,不可能是他的人马发射鸣镝,这枝鸣镝从何而来?

    只是一怔间,他就发觉不妙了。

    谷口里,忽啦啦又冲出数十骑突厥骑兵,个个张弓搭箭,箭矢如雨,且驰且射,一矢既发,后矢既至,虽只有数十骑,但是因为箭如连珠的原因,竟仿佛数百人一同发箭,那箭雨顷刻间便覆盖了山谷中唐军这一面的阵地。

    尤其是方才那支鸣镝,估计所用的弓至少是两石力的弓,箭矢既劲且疾,一箭飞来正中一名唐军的胸膛,呜咽的鸣叫声戛然而止,那枝利箭贯穿了那名唐军的皮甲、衣袍,直没至箭羽,箭簇从后背露了出来。

    “当当当!”

    杨帆一连磕飞三枝仰射下来的利箭,又一个镫里藏身避过当胸一箭,斜里一睨天爱奴,见她无恙,这才向徐郎将厉声吼道:“徐郎将还不快走!飞狐口五千将士若无端丧命于此,明威戍若因守军分散而失守,凉州若因此而被攻陷,你百死莫赎!”

    徐郎将被他吼得一个“激灵”,眼见谷口突厥兵像一群蚂蚁似的源源不绝,情知他们的大队人马很快就要压上来了,也亏得这谷中狭窄,千军万马摆布不开,否则此时早像潮水一般涌出,只得恨恨地一拨马头,大吼道:“咱们撤!”

    这时从谷中涌出来的生力军已经看到了他们,更是注意到了徐郎将,因为他那一身盔甲实在是太炫眼了。

    这时候不管是游牧民族还是中原军队,都少有重装骑兵了,因为当时的主要马种就是北方的蒙古马,而蒙古马太矮小,若驮乘重装骑兵,机动性就严重制约了它的威力。隋朝的重装骑兵就被农民军的轻装长矛手和轻骑兵打了个落花流水。

    所以唐时军中虽然披甲率极高,却少有徐郎将身上这样拉风的一身铁甲,那铁甲不但式样威武,打磨得更是锃明瓦亮,仿佛一口镜子似的,在今天如此明媚的阳光下闪闪发光,简直就是一只活靶子。

    那突厥人冲出山口,看见有唐军在此也颇为意外,再看唐军不多,其中还有一位明显是将领的人,虽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以如此少的人数出现在这里,却知道机会难得,那方才以两石弓发射鸣镝的突厥大将立即认扣搭弦,瞄准了徐郎将。

    “呜~~~”

    这回他用的不是鸣镝,但是箭矢又疾又快,还是发出了凄厉的破空时,杨帆只觉得耳膜一炸,一枝狼牙箭已经直贯刚刚拨转了马头的徐郎将后心,杨帆几乎是不假思索,立即一刀斩去。

    那箭太快了,肉眼只能看见一抹虚影,他是凭着感觉一刀劈下去的。

    刀如闪电,堪堪迎上那道箭影,箭被磕飞,这箭的速度和力量实在是大得可怕,震得杨帆手腕酸麻,然而他却无暇顾及,因为这人箭发连珠,又是一连三箭,竟向他和徐郎将、天爱奴三人同时射来。

    三矢同至,目不暇接,杨帆双腿挟紧马腹,身形斜斜歪出,避过了射向自己的那一箭,挥刀劈向天爱奴身前,天爱奴刚刚圈马回身,躲避不及,掌中剑想也不想反手撩出,“铿”地一声,剑应声而断,箭矢稍稍改了方向,向她面门疾射过来。

    天爱奴惊得一闭眼睛,几乎与此同时,一道雪亮的刀光从她面前劈下,将那一箭硬生生斩落,这时杨帆再想救徐郎将已经来不及了,徐郎将刚刚拨转了马头,杨帆替他劈飞第一箭的举动他都没有看到。

    徐郎将这人虽然莽撞粗鲁,对部下却极是关爱,不肯独自逃生,他拨转了马头,腰杆儿下意识地一挺,刚要召呼众亲兵一起撤退,一箭便从背后袭至,“噗”地一声从护心镜的边隙插进了他的后心。

    徐郎将“啊”地一声大叫,被那箭带得向前一扑,杨帆大骇,圈马过来,一把扯住了他的马缰绳,大叫道:“我带你走!”

    说罢以刀面狠拍马股,催马离去。天爱奴只管护在他的左右,一见他走也不迟疑,三人三马便落荒而逃。

    徐郎将虽不是一位足智多谋的良将,但他临战敢拼,体恤士卒,甚得飞狐口守军爱戴,在军中威望极高,这些亲兵更是他心腹中的心腹,一见将军中箭,这些亲兵都红了眼,根本无一人肯退,纷纷扑上去,为徐郎将争取着逃脱的机会。

    谷口肉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突厥援军依旧连绵不绝,一柱香的时间之后,最后一个死守谷口的唐军也带着满身的伤痕和箭矢倒下了,谷口皑皑的白雪已经零落成泥,许多地方都有泛着暗红色。

    那个持两石铁弓的突厥大将催着战马,从遍地尸骸中缓缓地走出来,目光从地上一具具的尸体上缓缓掠过,望向远处隐隐的三个黑点,冷冷一笑,吩咐道:“速速通报大叶护,可加快前行!”

    他一手勒缰,一手将铁胎弓向前一指,意气飞扬地道:“今天的午饭,咱们在飞狐口吃!”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三套车

    “徐郎将!徐郎将!”

    杨帆牵着徐郎将那匹马,飞奔出数箭之地,暂时没有凶险了,这才扭头看他,只见徐郎将伏在马上摇摇欲坠,脸色惨白如纸,口中也隐隐沁出血丝来。

    他中的这一箭直贯肺腑,本就伤势极重,如何还经得起如此的颠簸,杨帆虽然情急,却也知道受些颠簸,说不定还有逃命的机会,此刻停下那才是让他白白送死,突厥来犯之敌几乎全是骑兵,不会耽搁太久的。

    可那粗大的箭矢贯入徐郎将的身体,这一番奔波,创伤越来越大,内腑都被搅得一团乱,眼看就要不支了。

    杨帆见了不禁焦急,追兵马上就到,这位飞狐口主帅再有个三长两短,那该如何是好。那时节讲帅为军魂,实是不假,一个有威望的统帅如果暴死,真可以让军心士气为之崩溃,从而不战自乱的。

    可杨帆虽然焦灼,却也无计可施,这时天爱奴突然向前一指,兴奋地道:“二郎快看,那有辆车!”

    杨帆抬头一瞧,果见一辆勒勒车正在雪地上费劲儿地前行着,旁边还有一匹马,马上驮着一个牧人,护在那车的旁边,有点像只热锅上的蚂蚁。

    杨帆催马赶近,天爱奴向陇右一带通行的方言问道:“你们怎么这么慢?”

    那车上还有一个驾车的人,车辕上套着三匹驽马。

    伴在马车旁边的是个中年男人,杨帆和天爱奴说服他们部落速速迁往明威戍时,他们是见过这两个人的,那中年牧人便答道:“车子慢,我也急得很。”

    天爱奴探头往车上看看,只见车上还有一个老人,两个妇人,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天爱奴道:“怎不骑马?”

    那中年牧人道:“我家没有壮劳力,放不得马。在部落里专门贩酒,不牧马的,家里养那么多马做什么?”

    天爱奴看看眼见不支的徐郎将,说道:“我把马让给你们,换你们的车!”

    “这个……”

    那中年牧人犹豫起来,天爱奴道:“你还迟疑什么?”

    那中年牧人讪讪地道:“车上……还有好多坛酒,我……”

    天爱奴听了再往车上瞧瞧,后半部堆得高高的,中间和上面还塞着压着毡毯和帐布,大概是怕颠簸中把酒坛子碰碎了。难怪他这辆车速度如此之缓,驮着这么多酒能跑得快吗。

    天爱奴又好气又好笑,喝道:“突厥人马上就追上来,命都快没了,你还管酒!”

    那中年牧人欲哭无泪地道:“姑娘,我家全赖卖酒为生啊,这些酒要是没了,我们一家就是逃出去也没有活路呀!”

    天爱奴往怀里摸了摸,还有几粒金豆子在,天爱奴道:“我这有些金豆子,再加上这三匹上等好马,足以低得上你那些水酒了,你换不换?”

    说着伸手掏出一把金豆子摊在他面前,大概六七粒的样子,在阳光下发出金灿灿的光。

    那牧人看看她手中的金豆子,再看看那三匹雄骏强壮的好马,微一估计,确实抵得了自己那一车酒,忙不迭点头道:“成成成,我换,我换!”

    当下,杨帆与天爱奴下马,又把奄奄一息的徐郎将扶下来,那牧人全家人则离开车子,上了他们的马。虽然这一家人或是老人孩子或是妇人,但是自幼在草原部落长大的人哪有不会骑马的,他们骑上骏马,向天爱奴道了声谢,便催马飞快地离去。

    天爱奴一个箭步跳上车,将那毡布毛毯统统掀开,把一坛坛酒飞快地推下车去,等到那压了半车的酒坛子全扔到雪地里,天爱奴把毡毯皮褥子一铺,便和杨帆把徐郎将抬上了车,此时徐郎将已然处于弥离状态,人事不省了。

    天爱奴看看深深插在徐郎将身上的箭矢,担忧地道:“二郎,他只怕是不行了。”

    杨帆道:“你托着他些,让他少受些颠簸,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好!”

    杨帆说罢,放下车帘儿,双手抓起马缰绳,大喝一声道:“驾!”便驾着那辆马车在雪原上飞驰起来。

    ※※※※※※※※※※※※※※※※※※※※※※※※※※※※※飞狐口此时已乱作一团,三军匆匆集结,一应辎重能拉的就装载上车,不能拉走的也撒了引火之物准备烧掉,这副将萧凝风指挥起来倒也井井有余。

    只是徐郎将在飞狐口一向是家长作风,体恤士卒不假,却把这里做了他的山寨一般,没有人能拂逆他,连这位副将也是一直附从尾骥,无不从命,所以在军中的威望远不及徐郎将,等他集合了队伍准备撤离时,手下的旅帅、队正们就七嘴八舌,争吵开了。

    有人建议辎重先走,大队人马赶去接应徐郎将,有人建议全军撤退,先撤到明威戍,还有建议拉上队伍去前方雪原上打突厥人的埋伏的,这时候萧副将就弹压不住局面了。

    一堆将校争执不下,把个萧副将吵得头大如斗,便在此时那炎耳部落的族人慌慌张张、扶老携幼地逃下来了,萧副将赶紧拉住几个牧人询问情形,这些牧人是趁着谷口两军交战的当口逃出来的,哪知道那里的具体情形。

    萧副将一问,他们七嘴八舌怎么说的都有,有的说徐郎将带人大展神威,杀得突厥人溃不成军,已牢牢守住谷口,有的说突厥人铺天盖地,足有数十万人马,徐郎将已经完蛋了,突厥人马上就到。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摞下几句话就匆匆逃命去了,听得萧凝风和一众将校愈发糊涂起来。有几个旅帅、队正血贯瞳仁,大声咆哮着萧副将是窝囊废、胆小鬼,他不敢去,就要拉着本部兵马赶去救援,有的将领则怂恿萧副将赶紧下令,全军撤往明威戍。

    两个里一阵争吵,整个飞狐口大营就像菜市场一般乱成了一锅粥。

    这时候,杨帆赶着马车也匆匆赶到了,飞狐口守军已经到了山坡下,各种装载辎重的车辆横七竖八地停在那儿,不同意见的将校带着人围着萧凝风争吵不休,士兵们则抱着枪矛站在雪地里无所适从。

    杨帆老远就听见了那些将领的叱骂咆哮,急忙放缓了车速,掀开车帘回首问道:“三军已经乱了,能不能把他弄醒,叫他下个……”

    杨帆说到一半,声音就停住了,天爱奴向他轻轻摇了摇头,抽回探在徐郎将颈旁的手掌,低低地道:“他死了!”

    杨帆心里登时一沉,费尽千辛万苦才把徐郎将抢出来,可他终究还是死了。

    杨帆的焦虑和不安,不全是因为他们巧费心思,历尽艰苦送来的情报却不被徐郎将重视,还因为确定白亭为攻击目标正是他一手促成的。

    虽然突厥人如果选择河西的蓼泉作为攻击目标,一样会对河西百姓造成巨大的伤害,虽然那样一来朝廷将面对更加困难的局面,而吐蕃也有可能插手,趁机把他们王相之间的矛盾引向大唐,可是目前这个地方毕竟是他选择的。

    他选择此处,本来是因为后方增援方便,紧急时还可以就近从河西、朔方两地边军中抽调兵马,然而因为徐郎将的狂妄自大贻误了军机,如果一个不慎对凉州地区百姓造成巨大伤害,他实是难辞其咎。

    杨帆抬头看了看山顶,山顶筑着三处烽火台,今日天气甚好,三处烽火台都燃起了狼烟,狼烟滚滚腾空,虽然被风吹着,依旧久久不散,杨帆稍稍安心了些。

    有这烽火,起码明威戍方向的守军可以提前戒备,而明威戍外游牧的大小部落都熟悉这示警讯号,只要不太蠢,他们都会立即往明威戍撤离的,当然,如果碰到了方才那家子宁舍命不舍财的主儿,那就实在没有办法了。

    耳畔,众将校还在争吵不休,杨帆突然一阵无名火起,陡然转身,立在车头,大喝道:“都别吵了!”

    吵得正欢的众将领均是一怔,瞧他一身装束,似是草原牧人,一口汉话倒是字正腔圆。

    杨帆喝道:“突厥两路大军,分别取道戈壁滩和弥蛾川向白亭进袭,如今从弥蛾川而来的右路军已经抵达山口,你们还在这里聒噪不休!还不马上退守明威戍,等敌军赶到,你们诸多步卒,岂不是要全部葬送在这里吗?”

    飞狐口是驻扎在这里的一支守军,军中多是步卒,实际上边军各处驻军因为主要职责是守,所以军中大多都是步卒,需要出塞野战时,会另外调派以骑卒为主的军队,这些常年戍守边防的士兵用到马的机会比较少,不会在营中养着大批军马,徒靡军费。

    萧凝风正被手下那些不甚听话的部下吵得一肚子邪火,见他一个外人也来吆喝,不由怒道:“你是何人!”

    杨帆亮了亮他的腰牌,大声道:“羽林百骑禁卫杨帆,奉圣谕西行公干,打听到突厥人的消息,特意赶来示警!”

    古舟旁边那个梁四“啊”了一声道:“是他,他就是跟郎将说话的那个人!”

    一众将校“唿啦啦”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道:“郎将怎么样了,徐郎将他还好么?”

    “徐郎将,他……”

    杨帆犹豫了一下,正要把心一横,直接说出徐义气的死讯,车中突然传出徐郎将中气十足的叫骂声:“老子本来好得很!可是现在快要被你们这班混帐东西给活活气死了!”

第三百四十四章 随洒家去!

    小蛮心里乱糟糟的,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哪里还想得出主意。一听楚狂歌这么说,赶紧道:“楚大哥,你说。”

    楚狂歌道:“我不相信二郎会参与叛乱,可是,只要担上这个名声,朝廷必然是宁可杀错,不肯放过的。来俊臣此人生性残暴,以虐人为乐,断然不会放过二郎,那么多的朝廷重臣他都不放在眼里,怎么可能在乎二郎呢?所以,咱们要想不许出二郎,必须得找一个大人物为凭恃,这样的人物换了旁人或许不好找,可是咱们这位杨二郎偏偏就认识那么几位大人物!”

    小蛮何等聪惠,虽然关心则乱,但是楚狂歌说到这里,她已然明白过来,脱道说道:“楚大哥,怀义大师么?”

    楚狂歌道:“不止,怀义大师是一个,梁王也是一个,你不要忘了,当日二郎与你成亲,梁王这等身份的人物也是来过的,如果不是与二郎有些密切关系,断不致此。此外,还有一位太平公主,这三个人要么亲自来参加你和二郎的婚礼,要么送了重礼,都是可能施以援手的人。”

    小蛮擦擦眼角的泪水,干脆地道:“幸亏楚大哥提醒,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

    楚狂歌颔首道:“好!你是二郎的娘子,由你出面再合适不过。你给我准备一个食盒,我给二郎送去,一日三餐,以后都要由家里送的,你切莫忘记了。”

    小蛮问道:“两位兄长匆匆赶来,可吃过东西了么?”

    马桥和楚狂歌一大早就匆匆过来,还真没吃过东西,小蛮这一句,二人才感到饥肠辘辘。

    小蛮见状,说道:“两位兄长先在家里用过早饭再去吧。”

    楚狂歌道:“不必了,你多准备些吃的,我和桥哥儿到了地方再说。那推事院里或许有我一些旧日袍泽,我也可以托付他们对二郎照顾一些,叫他少吃些苦头,早去一刻,便早一刻安稳!”

    小蛮点头答应,急急吩咐厨下备了食盒,楚狂歌和马桥提了食盒出门,上了战马,直奔推事院。

    小蛮送走二人,马上换了一身骑装,这时也不扮那雍容少妇了,打马扬鞭直奔白马寺。

    她走后不久,御史台派来告知杨帆入狱的差人才姗姗赶到,那门子陈寿听说杨帆入狱,正欲出门去通知赵逾,正迎上这个差上,他敷衍着接了“告书”,打发了那公差离去,便一溜烟儿地赶去仁风坊赵逾的老巢。

    小蛮打马如飞,心急如火。当年眼看阿兄吐血,担心永远失去阿兄的那种恐惧感陡然又笼罩了她的身心。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孤苦无依的乞索女了,可是这种恐惧的心情竟是一般无二。

    嫁到杨家这么久,她已不知不觉地接受了新的身份,融入了这个家庭。其实,从小到大,她何时有过家?这是她第一个家,近乎已经完美的家,除了还没有找回她的兄长,没有与郎君圆房,她很珍惜的。

    忽然间,小蛮便泪如雨下,她忽然觉得,自己是那么对不起郎君。郎君在她之前是曾有过心爱的女人,然而郎君已经接受她了,不是吗?她已经是郎君明媒正娶的娘子,还有什么心结解不开、放不下?

    她是个孤儿,郎君也是个孤儿,如今她已是郎君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而她……成亲这么久,甚至还没有把自己的身子交给她的男人!

    小蛮忽然想起那个月下,她与郎君并肩跪着祭拜公公、婆婆的在天之灵:“郎君说,他娶回了一位温柔贤淑、美丽可爱的娘子,他会肩负起光大门楣,重振家声的责任。郎君一定还想说,会让杨家子孙满堂,家门兴旺吧。只是碍着我的心情,他没有说出来,如果郎君就这么去了,杨氏一门香火就此断绝,我就是杨家的大罪人,永远也赎不清这份罪孽!

    小蛮心如刀割!

    白马寺前,一骑飞至,马蹄尚未站稳,一条矫健的人影就飞身跃下马背,一个箭步窜进山门。今天有雨,白马寺进香的信众不多,门口没有几个人,他们惊愕地看着飞奔进去的那人背影,这才看清是一个女子。

    知客僧奕仙和尚见一个姿容俏丽的少妇穿着一身骑装,衣衫已被细雨打湿,发梢还在垂着雨珠,不禁惊讶地迎上前来,双手合什道:“啊,这位女施主,贫僧这厢有礼了。不知女施主冒雨赶……一句话没说完,小蛮就抢到他的面前,急声问道:“怀义大师在哪里?”

    奕仙和尚一怔,下意识地往后面指了指,诧异地道:“女施主何故要见……”

    一语未了,眼前人影一闪,那个俏丽的少妇已然闪过山墙,沿着侧厢廊道向后面掠去。奕仙和尚做知客僧多年,别的不行,最快的就是他的眼神和嘴巴,居然也只看到一角衣袂一闪,那俏丽少妇就不见了。

    “黄庭内人服锦衣,紫华飞裙云气罗,丹青线条翠灵柯……”一浊道人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倚着门框继续唱道:“三田之中精气微,娇女窈窕翳宵晖,重堂焕焕明八威,天庭地关……”

    两个白马寺和尚从他身边走过去,用怪异的眼神瞟了他一眼,一个和尚小声说道:“师兄,听说这老家伙原来是个道士啊?”

    师兄说:“是啊,跟着薛怀义这两年,居然变成了这副德性,偌大的年纪,满口荤腔,什么裙子美人的,真是给咱白马寺丢人!”

    “嘘!师兄小心些,直呼薛和尚大名,小心叫他的弟子听见……”

    两人渐渐远去,一浊道人撇撇嘴,不屑地道:“一群没见识的蠢和尚,道爷唱的是《黄帝内景经》,正宗的养生修真功法,什么紫华飞裙,娇女窈窕,那都是我道家功法之术语,你以为本道爷是想女人了么?”

    一浊道人话音刚落,“呼”地一声,一道人影就飘落在他的面前,攸然一定,却是一个俏生生的小娘子,一浊道人吓了一跳,惊讶地看看小蛮,又抬头看看天,天上只有细雨飘摇,并不见无数的大姑娘飘下来。

    “这位和尚,请问怀义大师在哪里?”

    那俏生生的小娘子说话了,一句话就幻灭了一浊心中出现神迹的幻想,一浊道人定了定神,说道:“本寺方丈就住在这所院落里,不知女施主是……”

    小蛮松了口气,说道:“有劳大师速速带我去见怀义方丈,奴家是怀义方丈亲传弟子杨帆的妻子。”

    “啊!啊啊!贫道……老衲记起来了,对对对!当日我随方丈去参加杨帆婚礼,见过你的。”一浊道人赶紧引着小蛮往里走,一边走一边问:“杨家小娘子,你如此匆忙来见本寺方丈,究竟出了什么事?”

    “哈哈哈,弘六啊,还是你这曲儿听着有趣,来来来,再唱一首!”薛怀义放下酒杯,开怀大笑起来,他依旧敞着胸怀,秀着结实的肌肉,看样子已经喝了七成醉了,在这白马寺里,他每日无所事事,陪伴他的不过是酒肉而已。

    薛怀义话音刚落,一浊道人就闪了进来,躬身道:“弟子一浊,见过方丈!”

    薛怀义睨着他,不怀好意地笑道:“怎么,你也想学弘六,唱首曲儿给洒家听么?”

    一浊苦笑了一声,说道:“方丈,十七师弟出事了,他娘子特来向方丈求助,如今就在禅房外面候着呢。”

    “嗯?”

    薛怀义拍拍光头,说道:“十七?哦,你是说杨帆!他怎么了?”

    一浊道人一侧身,向禅房外唤道:“杨家娘子,快来见过本寺方丈大师。”

    小蛮闪身进来,向薛怀义双膝跪倒,泣声哀告道:“怀义师父!求师父救我夫君!”

    薛怀义伸出大手把桌上的酒坛子划拉到一边,瞪起一双牛眼,粗声大气地道:“你是十七的媳妇儿?哦,洒家想起来了,是有点眼熟,你快说,十七他怎么了?”

    小蛮把杨帆被抓的事情向薛怀义学说了一遍,其实事情的详细经过她也所知有限,叙述间话里话外的倒是不断强调她的夫君绝不可能参与叛乱,这是受人诬陷。

    小蛮还未说完,薛怀义手下那班和尚就炸了。这班地痞流氓绝对不是好人,欺压良善、坑蒙拐骗,坏事做绝,原本都是横行坊间的一群无赖。但是无赖也是讲义气的,对自己兄弟,他们有理没理都要偏帮。

    杨帆与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是那段时间他们是最风光的、也是最快乐的。直到现在,他们挂在嘴上常常津津乐道说与人听的,依旧是他们如何与大内鞠蹴,如何夺得相扑魁首,如果在击鞠场上扬名立万。

    与大内的那场鞠蹴,最风光的当然是杨帆,可他们这班兄弟也是参战了的。相扑魁首虽然是楚狂歌,可楚狂歌当时就是白马寺的和尚。尤其是上元击鞠,那一战打得好不惨烈,他们和回鹘一战,直接就变成了肉搏,有这么一份同生共死的交情,杨帆就是他们的兄弟!而兄弟是不容别人欺负的。

    一班吃肉喝酒的流氓和尚摔杯砸碗地叫嚣起来:“师父!这事儿咱们得管呐!”

    “十七的事儿,就是咱们众兄弟的事,这事儿咱们要是袖手旁观,坐视自家兄弟给人欺负,以后出了这白马寺的门,咱们还能抬起头来做人么?”

    弘六阴恻恻地道:“师父,十七怎么就谋反啦?来俊臣要是坐实了十七弟的罪名,接下来怕就该顺着徒弟揪师傅,找你老人家的麻烦了吧?”

    “嗯?”

    薛怀义虽是地痞出身,可是这么多年来常在宫中行走,耳濡目染之下,他多少了解一些,知道谋反这个罪名是不好沾惹的,所以心下稍稍有点犹豫,可是弟子们这么一通撺掇,尤其是弘六的一句话,登时激起了他的火气。

    薛怀义把一双牛眼一翻,厉声喝道:“徒儿们,抄家伙!随为师去寻那姓来的狗鼠辈晦气!”

第三百六十五章 鱼目混珠

    “果然来者不善!”

    来俊臣心中一紧,忙强作笑容道:“陛下谬赞了。陛下想听审的话,那……臣这就去安排一下,看看正有哪桩案子在审理之中……”

    武则天打断了他的话,问道:“羽林左郎将杨帆谋反一案,是由谁负责审理的?”

    来俊臣暗自一惊,赶紧欠身道:“此案由来子珣全权负责。”

    武则天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这个杨帆,辜负了朕的信任啊,朕每每想起,都觉得痛心。那……就审审他吧,你让来子珣提审杨帆、裴宣礼和李游道!朕在后堂,好好听听,看看那杨帆待要怎么狡辩!”

    来俊臣脱口就想说出:“此案已经审结,无法再审人犯”,可是话都到了嘴边儿,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皇帝驾临御史台,点名要听审一件案子,这是前所未有之事,其中必有重大缘故。

    他这御史台何止是粗暴执法,简直是执法犯法,毫无规矩。杨帆一案处理的太草率了,虽然这位女皇不曾习过律法,也不了解司法的详细程序,可是以她的精明,难保不会看出什么端倪。

    来俊臣现在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有所行动的好,动作越多,漏洞越大。想到这里,来俊臣便恭谨地答应一声,故作从容地道:“陛下稍坐,臣这就去安排!”

    上官婉儿突然上前一步,扬声道:“来中丞。且慢!”

    来俊臣止步道:“上官待制有何吩咐?”

    上官婉儿浅浅一笑,说道:“吩咐可不敢当。婉儿只是觉得,中丞只要使人去吩咐一声就行了,陛下要听审,自然要在来子珣全然不知的情况下才好,不然来子珣明知陛下就在后堂,问案必然有所拘束。那就有失陛下考察吏情的本意了。”

    武则天看了上官婉儿一眼,对她自作主张的行为有些奇怪,不过转念一想便释然了。婉儿与太平一向交好,想来是出行之前女儿对她有所托付了,武则天暗暗叹了口气。便道:“婉儿所言有理,来卿,你就留下陪朕吧!”

    来俊臣暗暗叫苦,他本想先溜出去提醒来子珣一声,这一下却是绝不可能了。当着武则天和上官婉儿这对精明的有些过份的女人,他就算想在话里有所暗示都不能。来俊臣无奈,只好回到主位坐下,这才扬声喊道:“来人!”

    来俊臣自打请了武则天入室,便把一应杂役下人全赶了出去,只有外边耳房里有个十二三岁的小厮候着。来俊臣喊了三声他才听见,急急走进来,躬身道:“中丞。”

    来俊臣清咳一声,道:“你去告诉来子珣,手头正在处理的案子都放一放。马上审理杨帆的案子,把李游道、裴宣礼也提上公堂。”

    那小厮答应一声,一溜烟儿地去了。

    依周律,三人成供。只要有三个人的供词作证,就可以证明一个人的罪行。狄仁杰等人入狱时又已自行认罪,他们这案子就更是处理的无懈可击了。只剩下魏元忠这一个老头儿坚决不认罪,来俊臣集中火力专攻他一个,也好办多了。

    魏元忠是什么人?他是御史右丞,专门监管地方府县官吏,得罪过的人着实不少,他不认罪不要紧,来俊臣不但拷打了几个受株连的官员,迫使他们招了供,而且发动各地官员,侧面提供了许多魏元忠意图不轨的“证据”,可谓铁案如山。

    反倒是杨帆这案子有些棘手,一则来俊臣当初为了把他咬死为叛党的重要同谋,想叫他无从辩驳,所以把他的这段案情捏造的比较缜密,和他串连的大臣比较少,结果作茧自缚,现在想多找几个人来证明杨帆有罪也不成。

    另一方面,杨帆的社会关系比较简单,只与薛怀义、武三思、太平公主这些方面的关系比较密切,来俊臣又不想把这些人牵涉进来,如果那样政局真可能会失控,那时就不是他能弹压得住的了。

    因此从手续上来说,杨帆一案还缺少一个必要的证人。

    朱彬已经招供了,裴宣礼也已经招供了,李游道是关陇世家,又是工部尚书,朝廷最高一级的官员,以来子珣的身份审理此人比较吃力。你让他一个局级干部去审一个部长,他镇得住场面么,

    要审李游道这种部级干部,怎么也得来俊臣这个副部级干部才行啊。

    所以来子珣一直没有提审李游道,他准备把这块难啃的骨头丢给来俊臣本人去处理的,不想来俊臣派人催促,叫他马上提审李游道、裴宣礼和杨帆。来子珣无奈,只得应承下来,吩咐把在审的一众人犯押下去,提李游道和杨帆上堂。

    裴宣礼倒不用再提了,他就在堂上。裴宣礼已经被来俊臣的酷刑彻底打服了,叫他咬谁就咬谁,只求死前能少受些酷刑,因此成了好几起重要人犯的证人,此刻他正在堂上,为一位受审的礼部员外郎作证呢。

    来子珣这厢下令,差人马上便去提人犯上堂,与此同时,来俊臣暗暗念着“阿弥陀佛”,陪着武则天从后门儿悄悄来到了后堂。

    公堂问案,主审官头顶有“明镜高悬匾”,身后是“红日海水祥云图”,不过这堵墙虽然是上接天棚的,却不是一堵死墙,从两侧是有小门儿可以绕到后面的。后面另开一道门户,里边也有坐具几案,字画花瓶,仿佛一个小书房。

    主审官是由这后面走出去升堂问案的,有时遇到些难决的案子,也会召一些陪审官员和经验丰富的老吏到这后面来商议对策。此时,武则天就坐在上首,来俊臣、上官婉儿、武攸宜等人也在下首被赐了座位。

    过了片刻,工部尚书李游道被带到了,依例,哪怕是已经审过了无数次的犯人,上了公堂都要有唱簿点名、验明正身这道程序,但是就算李游道这样的尚书级官员提到堂上,来子珣也未点名验身。

    来俊臣听着前边的动静,不禁有些如坐针毡的感觉,偷眼一打眼,好象自武则天以下,大家都不太明白这道程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来俊臣这才放下心来。

    “杨帆呢,怎么这么慢还没有提到?”

    来子珣等了半晌,还不见杨帆,不禁有些焦躁起来。

    “报!杨帆带到!”

    来子珣刚发完牢骚,外边就传来喊声,来子珣又在椅上坐下来,沉声道:“来啊!带人犯杨帆!”

    外边手铐脚镣叮当作响,上官婉儿侧耳听着,好一阵心酸,瞧这手铐脚镣的,真不知郎君在狱里受了多少苦。公主说她自有妙计,却不知她究竟是怎么安排的,此案能不能翻天,郎君能不能获救,可全在此一举了。今天连皇帝都来听审了,若是还不能审明此案,那郎君……

    想到此处,婉儿心中好似油煎一般难受。

    杨帆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拖着脚镣叮叮当当地走上大堂,身后四名手执水火棍的衙役押着,另有四名佩刀侍卫到了公堂前就站住了,在杨帆前面还走着一个手持提囚令签的班头儿,青衣皂靴,上得堂来,向来子珣躬身施礼道:“禀侍御史,人犯杨帆带到!”

    来子珣瞧这班头儿不是自己方才派出去的那个衙差,微微有些诧异,可这御史台里的公差他还真认不全,只是不清楚为何半道由此人代了班,反正人犯带到,他也懒得理会此事,因此只是摆了摆手,说道:“退下一边!”

    这个班头儿一直走在杨帆前面,杨帆又披头散发的,来子珣也未看清杨帆的模样,再说杨帆已不是第一次提审上堂了,他本就没有给予太过关注。

    可那杨帆被提上堂上,却自散乱的发隙间,机警地四下打量着。堂上另押了两个犯人,只一瞧他们的模样、气度,受刑的轻浅,杨帆就知道谁是李游道、谁是裴宣礼了。

    杨帆突然把头发一分,露出面孔,大吼一声,扑上去揪住裴宣礼的衣领,吼叫道:“裴宣礼!我杨帆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害我?为何害我!”

    裴宣礼被杨帆揪住衣领狼狈不堪,连忙挣扎道:“我没有害你!我没有害你!你……你确实与我同谋造反,罪证确凿!是我牵针引线,你收受李游道贿赂……”

    李游道立即大喝道:“放屁!老夫几时重金贿买过杨帆?老夫不曾谋反!老夫也不曾收买于他,裴宣礼,你诬攀他人,小心报应……”

    “裴宣礼!你为何害我,我杨帆与你何冤何仇?”

    “放开我!放开我!来御史,来御史救命!”

    “把他们分开!把他们分开!”

    来子珣抓着惊堂木把公案拍得震天响,两旁站班的衙役原本没动,因为堂上本来就有四个刚刚押解了犯人上堂的执役站在那里,可是他们似乎被惊呆了,傻傻地杵在那儿,根本没有任何动作,站堂的衙役这才上前把杨帆和裴宣礼强行分开。

    后堂里,上官婉儿一双眼睛越睁越大,前堂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她听的清清楚楚,这声音……这声音不是郎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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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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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武曌日月凌空,上官婉儿称量天下,太平公主难太平,李家三郎真隆基,才子、佳人、屠狗辈!醉卧枕江山,谈笑望乾坤!醉枕江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醉枕江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醉枕江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