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五章 沙场秋点兵
听着杨帆温柔的声音,古竹婷的芳心一阵悸动。她咬着薄薄的嘴唇,轻轻地点了点头,就像院中花圃里那朵开得正艳的“瑶台玉凤”,风中婉约。
杨帆道:“那你先坐下歇会儿,我去叫人打水来。”
古姑娘窘道:“在……在这里么?我还是叫驿丞再备一件房吧。”
杨帆略一思索,道:“这样不妥!也不知道这驿馆里有没有他们的耳目,你我不可有任何令人起疑的地方,我方才在李管事面前已经说过了,如今为安全计,你就宿在这里好了。”
一见古姑娘满脸的不自在,杨帆不禁失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同榻而眠咱们都做过,何况同室?”
这句话出口,杨帆立知失言,赶紧抢救道:“咳咳。我是说,这里书房也有一张榻,我……我晚上睡那边。”
说完,杨帆也顾不得看古竹婷成熟的石榴般五彩纷呈的脸色,赶紧溜了出去。杨帆找到一个驿卒,叫他找人来清洗浴盆,再换热水,吩咐已毕回到住处客厅,就见古竹婷站在桌边,一手拿着一只熊掌,问道:“这就是熊掌么?”
杨帆道:“是啊,你没见过么?”
古竹婷抿嘴一笑,道:“只见过烹好的,没见过生的,听说这玩意儿是珍馐美味,样子怎么这么丑?”
杨帆笑道:“好吃的东西不一定好看啊。等咱回了洛阳,请个名厨,好生烹调一番,让你尝尝滋味。”
古竹婷嫣然一笑,道:“还是阿郎与夫人品尝吧,奴可不敢坏了规矩。咦?这是什么?”
古竹婷又拿起那根紫红色。长长似剥了皮的蛇干似的虎鞭,好奇地问道:“这是蛇么?”
杨帆“呃”了一声,道:“是……是蛇,用来泡酒,活血祛寒……”
“怎么没有蛇头?”
“这蛇巨毒,沾之即死,所以蛇头除掉了。”
古竹婷道:“在这样的怪蛇吗,怎么这上面有好多好多倒钩?”
杨帆干笑道:“天下之大,无奇不用嘛,据说此蛇只要有了千年道行就能化龙。那倒钩就要变成龙鳞的,呵呵……也没啥稀奇。好了,快收起来吧。”
古竹婷“哦”了一声,握剑似的拎着虎鞭,把葱白似的纤纤玉指屈起。在干瘪的睾丸处梆梆地弹了两下,自言自语地道:“这么长。好占地方。酒坛都放不下呢。”说罢双手一用力,“咔吧”一声,虎鞭被撅成了两截。
杨帆一阵蛋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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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军府遍布全国,最多时八百多府,少的时候也有六百多府,其中关内道独占二百六十一府。占了总府数的三分之以上,其次为河东、河南、河北、陇右,其它诸道的军府就比较少了,像江南和岭南。一共也就设了两三个军府。如此布局,正体现了大唐建军“居重驭轻,举关中之众以临四方”的政治、军事意图。
河南道是大唐东都所在,所以这里的府军数量仅次于关中,等武则天迁都洛阳,登基为帝后,这里的军府也越来越多,依旧贯彻的是大唐“重手轻足”的军事策略。不过,到武则天这时候,军府已经渐渐衰弱,募军渐渐增多了。
在延州之北,毗邻延州的绥州府,此时还有四府之军。驻扎在绥州府城的这一府兵马就是以地名为府军名,名曰绥州府军。这支折冲府为上府,辖一千二百卫士,折冲都尉叫史烈。
史烈已经六十出头了,老将军曾经在高宗朝时南征北战,为大唐开疆拓土立下汗马功劳。如今眼看着府军日益衰微,老将军时常借酒浇愁,虽然他依旧坚持练兵,教习将士攻战之术,可他也很清楚,现在的府军战力已远不能同当年相比了。
但是他也没有办法,府兵制是兵农合一、寓兵于农,如今随着均田制的崩坏,府兵的基础正在渐渐消失。再加上国家承平已久,非职业军人的战斗力也不可能保持当初天下大乱、四海动荡时的军人战力。
“可惜了啊……”
史烈摸着渐渐松驰,不复当年强壮有力的大腿,照着杯中倒影,看着鬓边白发,叹息一声,一口烈酒倒入腹中。
“报!都尉,刺史来了!”
一名军士匆匆跑进史烈的帅帐禀报,史烈惊诧地站起来,讶然道:“刺史?刺史来此作甚?”
史烈在绥州干了二十年,从兵曹参将一步步升到折冲都尉,一共也没见过本州刺史几次,而且都是去州衙相见,从未见他来过军营。
刺史虽有节制本州兵马之权限,但是这个权限几乎就没有动用的时候,况且近二十年来,史烈也没打过几次仗,有几次突厥人东侵战局紧张时,史烈所部也曾被调动过,却只是作为后备军跑到边境地区屯扎了一阵儿,前方自有精锐与敌交战,他们跟突厥人连个照面都没打。
史烈惊讶之下,正想出帅帐赴辕门相迎,绥州刺史云锦帆已然一身官衣,神情肃然地走进来,后面跟着几个或着皂衣、或着襕衫的人。史烈大惊,赶紧离席而起,叉手施礼道:“史烈见过使君!”
云锦帆嗅到一股酒气,往案上一看,眉头便微微一皱,不过却未发作,只是冷肃地道:“史将军,朝廷有使者来,欲调你部听用!”
“哦?”
老将军虽然老迈,且近二十年不曾打过仗,壮志消磨,颇显颓废,可是一听这话,些许醉意马上一扫而空,他在人群中扫了一眼,目光便定在云刺史身旁的一个襕衫青年身上,沉声道:“可有鱼书?”
鱼书就是鱼符和敕书,这是调兵的必需之物。近几年朝廷已改鱼符为龟符,不过两者合称时,各地还是习惯性地称为“鱼书”。
云刺史一抖手,便张开一道敕书。沉声道:“朝廷发予本官的敕书在此,本官已验过勘合无误。”
云刺史说完,扭头看向那襕衫青年,襕衫青年会意地踏前一步,手中托起一只金灿灿的龟符,道:“兵符在此!”
按照朝廷制度,调兵需用敕书和兵符,剌书由本州的正印官刺史大人勘合验证,兵符则由统带兵马的将领验证,两者都符合了。才能调动兵马。
史将军一见龟符,眼中陡地射出两道精芒,日日坐守军营,从来也没仗打,这对一个戎马一生的老将军来说。是最难煎熬的日子,此刻一见兵符。史将军心头一阵激动。他有些压抑不住地大喝道:“来人,取兵符!”
值日兵曹早就闻讯跟进了帅帐,闻讯高呼一声“得令!”转身就走,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全副戎装披挂的值日兵曹便在四名全副武装的卫士护拥下,手捧铁匣匆匆进入帅帐。史烈自腰间取出钥匙。打开印匣,取出兵符与那襕衫青年所持的兵符一合,严丝合缝,分毫不差。
史将军立即向那襕衫青年抱拳道:“绥州军府折冲都尉史烈。谨从吩咐!”
那襕衫青年道:“有劳将军了,此事关系重大,为了不走漏风声,还请将军集结所部兵马,随我同行,到了地方,自会告知你此番该做什么。”
史烈一听此事如此机密,反倒一喜,连忙欠身道:“谨遵将令!请容末将调集兵马!”
那襕衫青年点头答应,片刻之后,绥州折冲府大营中便飘起一道浓烟,浓烟如柱,滚滚向上,经久不散。这是烽火讯号,不同的烟柱有着不同的作用,这孤柱一道,就是召集本营所有官兵了。
李远强正拉着满满一车小山般的粟子走在乡间小路上,两膀的腱子肉鼓起山丘似的几块大疙瘩。大儿子十六了,在后面卖力地推着车,小儿子也在帮哥哥推车,不过他才七岁,正是贪玩的年纪,时不时会被路边一些事情吸引,跑开一阵子。
“儿子,今年秋粮打完,老子就给你说房媳妇,你说陈老三家的二丫头怎么样?”
明知道儿子跟陈家二丫头要好,李远强也早跟婆娘商量好,要把陈家二丫头娶回来做儿媳妇,因为今年粮食收成好,心情畅快,还是想逗逗儿子。
李家老大性情腼腆,老爹一说,一张小脸就变成了大红布,隔着小山似的粟子,李家大小子吭吭哧哧地道:“儿……儿子全听阿爹的安排!”
李远强就笑:“你这臭小子,一点也不随你爹!瞅你这怂包样儿,当年你爹我喜欢了你娘,可你爷爷偏偏相中了东村开油坊的白家闺女,你爹我……”
李远强还没跟儿子吹完牛,突然看到远方一道滚滚黑烟直上九宵,顿时一怔,车子马上停下来。
李家老大从车后面绕过来,擦把汗道:“爹,你累了啊?”
李远强眯着眼看着远处那道浓烟,脸色越来越严肃,突然,他一拍大腿,道:“儿子,你看着车子,爹回村去,一回儿叫你娘和你二叔来运粮食。”说完撒开双腿,便往村里狂奔而去。
村子里,孟宗正在场上用梿枷有节奏地打着豆荚,提着陶罐给他送水来的婆娘忽然觉得天边有些异象,她手搭凉篷望了两眼,奇怪地说:“这是哪儿失火了么,这么大的烟,莫不是南庄刘老财主家的房子着火了?”
“吧嗒”
身边一声响,婆娘扭头一看,孟宗正一溜烟儿地跑开,婆娘大叫:“当家的,你干啥去?”
孟宗远远地喊了一声:“大帅点兵啦!去晚了要打板子,你把庄稼收了,小心晚上有雨……”话没说完,他已经从场地边上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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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六章 三军可夺帅
李远强从家里匆匆出来时,身穿缺胯袍,腰束皮带,外着战袄,头戴幞头,腰里挎一口横刀,肩上斜背一个包袱,里边装着干粮、水袋、换洗衣裳,雄纠纠气昂昂的,看他袍上绣纹,居然还是一位队正。
斜对面,孟宗也正好从家里出来,几乎与李元强一样的戎装,只是袍上没有纹饰,看来只是一名普通的士兵。二人一见面,也不多说话,相互打个手势,便并肩向折冲府大营方向急急赶去。
无数正在田间劳作的农夫摇身一变换了戎装,像一只只归巢的鸟儿,从四面八方赶向军营,甲仗库已经库门大开,轻装赶到的府军士兵直接奔向甲仗库,从他们熟悉的存放位置取了皮甲、铁鍪、弓箭、长矛,又纷纷冲向校场。
点将台上,老将史烈一身明光铠,大马金刀地坐于帅旗之下。
这套明光铠是他昔年立下大功时,由黑齿常之大将军亲手赏给他的。史老将军十分珍爱这套盔甲,闲来无事便擦拭上油,盔甲保养的极好,在阳光下一照金光灿烂,仿佛端坐于此的一座金人。
唯一还在活动的是他的双眼,他微眯一双老眼,不时瞟一眼旁边的香炉。
香炉中,一枝香刚刚燃到尽头,值日兵曹又点燃了一根香插上去,史老将军轻轻阖上了双目,心中念念有词:“兔崽子们,今儿可是朝廷用兵啊!钦差在此,你们谁要是敢迟到,那可是扇我的老脸,看你谁有这么能!”
校场上,一个个方阵渐渐成形,杀气盈宵!
同样的一幕在绥州其他地方。包括庆州、丹州甚至鄜州都在上演着。
杨帆也是迫不得已才“异地用警”,,他在出京前就已仔细盘算过,延州军队应该不可能与那些贪官污吏勾结,至少大部分军队是可靠的。然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谁也无法确定延州军队一定没有问题。
面对这种必死的重罪,如果延州官员真有铤而走险者,而他们恰恰控制了一支军队,那就要冒不必要的风险了。没有人能凭一身武功单枪匹马与整整一支军队相抗衡。
再者,由当地的军人去抓捕当地的官员,即便他们不敢公开反抗,如果有人收受过贪官的好处,给他们暗通声息。又或者阳奉阴违故意拖延抓捕时间,都会造成案犯逃脱。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只有调动异地兵马。
而这一点,按照正常官方程序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只有这样把案子直接捅到御前,再有武则天最宠爱的张昌宗同行,杨帆才能获得这么大的便宜调兵之权,种种准备。如今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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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方耆老在当地官府提供的车马护送下,正陆续赶往延州。馆驿中住不下这么多人,延州府又向城中士绅求助,由他们府上腾挪出许多屋舍。供这些各地赶来的耆老们住下。
何谓耆老?此时耆老并不仅仅是指年老辈尊、德高望重的老者,他们普遍在地方要担任职差的,虽无品阶,在地方上权力却很大。
在本朝地方官制中,一道之长官为观察使,一道之下的州郡设刺史(太守)、别驾、长史、司马、录事、参军事、六曹。一州之下的各县,设县令、县丞、主簿、县尉、录事、佐史。
那么一县之下的地方管事官是谁?就是耆老。五里为一乡,设耆老;耆老下辖五个里正,五保为一里;里正下设五个保长,五邻为一保;四家为一邻,设一邻长。有些地方比较荒僻,则以一村为单位,村官为村正。
这么一看,所谓耆老,其实就是乡长,是一县治下直接控制地方的官长,虽是不入品流的小官儿,却是与人民生活息息相关,在地方上权势最重、威望最著。
国朝尊老敬老,年高德昭的老者在地方上很有话语权,这些老者又大多是地方大族的族长,本来就在一乡一村说一不二,由他们任耆老,朝廷贯彻实施各种政令,自然要顺畅的多。
虽然耆老们年纪大了,一路劳顿都很疲乏,但是他们打心眼儿里高兴,这可是皇帝派了钦差天使前来慰问,哪个耆老不觉得脸上有光?回去给儿孙说说,这也是老人家的莫大荣耀不是?
宴会地点就设在刺史府,因为地方不够,左右两厢的空旷场地上又搭建了许多棚子,棚下设席,席上摆酒。如今正是秋高气爽时节,只要不下雨,足可应付盛宴的举行。
延州地方官员此前很是忙碌了一阵,等张昌宗的仪仗赶到延州的时候,刺史、别驾、长史等人这一整天都围着张昌宗转,既是一种殷勤,也是阻止他与下面的人有太多接触。
延州府的基层官员更加忙碌,市令带人天天在街市上转悠,行商早就被赶跑了,除了一些基本的必需日用品店铺还开着几家,其他坐贾都被以各种理由勒令暂时关门,市井间一片萧条。
司户、司田等功曹则忙着转移州衙的粮食、截卡各地运来的税粮,有些地方接到公文时间稍晚,粮车已经在路上的,都被他们在要道上设卡堵住,又轰了回去。
司法功曹和县尉则领着三班衙役满城巡走,他们倒是真在靖清地方,什么小偷小摸、坑蒙拐骗之徒,泼皮无赖、打架斗殴之辈,一概弄进牢里先关起来,整个延州府就像是霜打风吹过后的柿子树,叶子全光了,就剩下黄澄澄的诱人果实挂在上边。
州司马蔺冰领着本州只有官身和俸禄,已然不任实职的“送老官”,以及文学博士、医学博士等人逐一探访慰问各位耆老,交谈中少不了明言暗示敲敲打打,提醒他们见了钦差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种种准备从张昌宗赶到延州前三天就开始了,等他到了又持续了一天,谢太守找那会望天象的人看过天气,说是明日必是大好晴天,这才觐见钦差,请示明日设宴摆酒,款待四乡耆老。
其实依着谢太守,恨不得再多准备几天,做到万事周全,可是夜长梦多,钦差留在城里本身也是一种威胁,他们一整天都陪着张昌宗,还可以说是钦差刚到设宴接风,接下来一群州官再整天守在张昌宗身边可没那么多理由了,还是早些把他打发走才好。
翌日,刺史府一片欢腾,披红挂彩跟过大年似的。有衙差巡捕在外围巡视维持治安,有各衙小吏纷纷前往,接散居城中各处的耆老们来刺史府。谢太守则亲自率领州衙佐官前往驿馆迎接钦差。
张昌宗盼了这么久,扮青天的大戏终于上演,心中好不快活,一早起来,他便梳洗打扮,穿戴整齐,等谢宇斌等人到了,便乘了马,在他们的前呼后拥之下赶往刺史衙门。
此时,延州府卫大营,也突然出现了几名不速之客。延州府军折冲都尉官叫叶羽,年近四旬。他正在营中闲坐,思量一会儿到哪里去散散心,忽然有亲兵急急趋入禀报:“都尉,有人从京中来,持勘合火牌,于辕门请见!”
叶羽心中讶然,连忙起身道:“请他稍候,本官马上出迎!敲聚将鼓,召集军中诸将!”
叶羽急急披挂起来,迎出辕门,就见几位襕衫男子正策马立于辕门外,中间一人气宇轩昂、貌相英俊,一通名姓,来人自称千骑中郎将杨帆。
叶羽听说是禁军上差,不由心中暗惊,验过杨帆身份后便把他们请入帅帐,此时延州折冲府一众将领已然披挂起来,赶至帅帐,一个个披甲佩刀肃立当场,显得杀气腾腾。
杨帆目不斜视,入了帅账直趋帅位坐下,叶羽怔了怔,只得立于帐下,向他拱手问道:“不知将军此来有何差遣?”
杨帆端坐帅位,沉声道:“张奉宸奉旨驾临延州,抚慰四乡耆老事,将军可知晓么?”
叶羽茫然地点点头,道:“末将身在军中,与政务所知有限。不过,张奉宸驾临延州的消息,末将听说过。”
杨帆道:“好的很!张奉宸此来延州,另有重案要办。本将军奉张奉宸之命来此传令,延州卫从现在起紧闭辕门、按兵不动,未得朝廷兵书,不可有任何举动。”
叶羽目芒微微一缩,慢慢挺起腰来,沉声道:“请上差验龟符!”
杨帆把手一摆,便有一个襕衫青年上前把敕书、龟符奉上,叶羽唤人取来营中龟符验过,凝视着杨帆道:“本将验不得敕书。要由本州刺史勘合才行!”
杨帆微微一笑,道:“可我们抓的就是刺史,如何勘合?”
叶羽脸色陡然一变,又道:“如此,可由别驾勘合!”
杨帆道:“别驾也在其中。”
叶羽惊住了,期期艾艾地道:“那……那么可以由长史……”
杨帆睨了他一眼,叹口气道:“延州府已经被一勺烩了,叶将军,如今我并不是要调动你的兵马,只是叫你按兵不动,违者以谋反论,懂?”
杨帆起先语速舒缓,说到后来却是声色俱厉,叶羽身子一震,情不自禁地答道:“末将懂了!”
杨帆趁热打铁,慢慢坐直身子,寒声道:“交出兵符令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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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七章 杀人不溅血
叶羽听了杨帆的话,又有些迟疑起来,一双眼睛盯着杨帆,三角眼中光芒闪烁不定。叶羽帐下众将一见主帅模样,不由自主地按住了腰间佩剑,一见他们有所动作,千骑卫士所扮随从的几个襕衫青年马上毫不犹豫地拔出了佩刀。
“呛啷啷”一阵声响,立时寒光一片,那些将领们大吃一惊,马上下意识地拔出兵刃,帅帐之内一时间刀光剑影,杀气腾腾。
杨帆锐利的眼神始终盯着叶羽,盯得他目光逡巡不敢直视,突然哈哈一笑,瞪了那几个襕衫青年一眼,道:“你们这是做什么?难道你们以为叶将军会造反不成?赶紧收了刀子,退到一边去!”
几个襕衫人狠狠地盯了一眼那些将领,慢慢退到一边。
叶羽心思百转,终于呼出一口长气,回转身去,冲着手下众将怒喝道:“你们干什么?跟钦差也敢动刀动枪的!整天蹲在你们那一亩三分地儿上,天大地大老子最大?一群混帐东西,连王法都不知敬畏了!”
叶羽一顿痛骂,众将唯唯喏喏,收了兵刃,缓缓退到一边。
叶羽和谢太守的确有些瓜葛,不过他涉入并不深。
府军如今日渐衰微,叶都尉虽然还担着这个折冲都尉之职,手下的兵将却是越来越少,本府的兵马配额应该有八百人,实则现在连四百人都不到,因为无田农民或远走他乡或成了别人佃户,没了田是没有义务继续服兵役的。
得到授田的人才需要在府军中服兵役,可均田制度此时早已崩坏了。自北魏以来推行的均田制虽然曾经起过积极作用,但那只是特定历史环境下才能发挥积极作用的一种制度。当时人口凋敝,土地荒芜,自可官授均田。一待天下稳定。人口增加,能够授出的田地就严重不足了。
而且,均田令虽然限制土地买卖和占田过限,但是得到授田的农民土地有限、经济能力脆弱,稍遇天灾人祸他们就承受不起,除了卖地别无出路,地主豪强兼并土地是必然的事,因此北魏实施该政策不久即遭破坏。
此后,北齐、北周、隋、唐因为政权更迭频繁,人口流失、土地荒芜。所以建国初期都能施行这种政策,但是毫无例外的,天下一旦稳定、人口一旦增加,这种制度的弊端就暴露无疑。
如今多地区的均田制已形同虚设,取消均田制已是早晚的事。叶羽身在府军。对府军的现状再清楚不过,他不知道这府军何时就会被裁撤。到时他又该何去何从。因此对操演兵马统带府军早就不上心了,每日里得过且过,有机会就赚点花销。
比如前些日子鄜州来人急购十万石粮草并需运抵鄜州,这件事若是三三两两聘用民工,效率绝对没有这么快。叶长史找到他和另外两府都尉,由他们帮着收购并运输过去的。行动才能如此迅速。
用他们做事,动员力度和效率却远比一般人要快捷多了。他们的兵本来就是民、战时才为军,走一趟鄜州,只要不穿军服的话。谁又知道他们本来是兵呢,这其间他们自然很是赚了一笔。
可是他们做这些事虽然违犯军纪,毕竟不是与谢太守同流合污,朝廷也知道府军如今日子难过,虽有罪责,处分下来也不会太重,可要是铤而走险与钦差对抗,性质就截然不同了。
想到这里,叶羽定下了主意,向亲兵沉声吩咐道:“取兵符令箭来!”
杨帆虽然表面上淡定无比,其实孤身入军营,他也怕这都尉与谢太守勾连太深,真个狗急跳墙。所以声色俱厉,故意做出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务求在气势上震住他,免得他生起异心。
如今这年代,吐番、突厥与本朝的将官贵族们互相叛逃实属寻常,不要说这些不忠其君不爱其国的贪官污吏,就是当朝英国公徐敬业,矢志匡复李唐的人,兵败之后还不是想要逃往与大唐敌对的异国去?
如今一见叶羽终于屈服,杨帆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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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州共有十三府兵马,其中拱卫延州就驻扎在延州左近的有三府。依据地名,分别是肤施府军、金明府军、丰林府军。其中肤施府军距延州城最近,也就是杨帆赶去的地方,因此又称延州府军。
另外两府也分别派了人去,这两府中的丰林府,根据事先打探到的情报看,其长官与州府官关系最为密切,两家有亲戚关系。杨帆因为另有重要使命,所以去的是最近的肤施府,这丰林府就交给了古竹婷。
古竹婷一身男儿打扮,率了几名随从,直奔丰林府。杨帆的人在帅帐中与叶羽的人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当口儿,古竹婷刚刚赶到丰林府军的辕门外。丰林府军折冲都尉林麓闻讯,忙把古竹婷一行人请进帅帐,问其来意,古竹婷却是东拉西扯,拖延时间。
这林麓实乃是谢太守的妹婿,谢太守因为巴结上了魏王武承嗣,一下子鱼跃龙门,成了高官显贵,一家人都跟着鸡犬升天,迁出了人烟稀少、荒凉穷困的振州府。谢太守这个妹婿原本是振州宁远县一个小吏,也跟着大舅哥做了官。
唐时虽有亲属回避制度,但还没有后世完善。直到大唐中期,朝廷才规定祖孙、父子、堂兄弟、叔侄不得在朝廷同一部、司内为官,强调的也只是京城,地方上不遵此例。如今朝堂上都没这么严谨呢,二张不就在同一衙门做官么?
谢太守与林都尉既不在同一衙门,一文一武间又没有直接的统属关系,且又是地方官,所以不受亲属回避制度的限制。古竹婷知道这林都尉是谢太守至亲,对谢太守的事参预甚多,很可能就是谢太守死党,哪能不格外小心。
她一直拿腔作调,摆着京中上差的架子东拉西扯问东问西,半晌也不入主题,直到一名襕衫卫士走到她身后,对她悄悄耳语几句,古竹婷轻轻点头,这才霍然站起,原本笑吟吟的模样也变得一片肃然:“林都尉,张奉宸巡抚延州,查延州刺史谢宇斌多有不法事,已决意将其绳之以法!我奉钦差所命,来此接管军营,请林都尉马上交出兵符令箭!”
林麓听了这话不由大吃一惊,方才见古竹婷含糊其辞,东拉西扯,他就暗暗提了小心,悄悄授意亲兵埋伏于帅帐左右以应不策,如今来使果然说明了来意,不想竟是为了他的大舅哥而来。
林麓对谢太守的事情参与甚深,自然知道他们一家犯了什么罪,这可是杀头的罪过。
林麓阴沉着脸色站起来,沉声道:“这不合规矩!谢刺史身为一方太守,若有罪责,自有御史弹劾,刑部拿问,怎么会由禁军前来索拿?张奉宸奉旨巡抚四方耆老,何时又兼了访察地方大员的权利?”
古竹婷目光一凝,寒声道:“你要抗旨?”
林麓原本只是一个振州宁远小吏,本就对王法皇权缺乏敬畏,如今一步登天做了将军,在这延州府无法无天逍遥自在,更是胆大包天,哪里畏惧古竹婷的恐吓,闻言冷笑道:“林某不敢冒犯国法,只是你们……”
林麓突然急退几步,闪到几员全副披挂的将领中间,一指古竹婷,厉声道:“他们是歹人,冒充钦差,欲行不轨,把他们统统给我拿下,胆敢违抗者……”
林麓戟指大喝,“杀”字尚未出口,古竹婷冷笑一声,身形一闪,已鬼魅般窜来。站在前面的果毅都尉陈冲云吓了一跳,手中横刀下意识地当头向她劈去,古竹婷蛮腰一摆,足下一点,飘然自他身边掠过。
陈冲云一刀劈空,兵曹楚梓齐犹犹豫豫地扬起刀来,还未等他向前刺出,古竹婷已然滴溜溜一转,楚梓齐只觉眼前一花,人影一闪,鼻端只余一阵好闻的淡淡香气,古竹婷已经到了他的身后。
林麓没想到这位钦使的身法这么快,急急抓住旁边一名别将,往自己身前一挡,古竹婷身形只一顿,便飞快地弹回去,凌空团身一翻,准确地落回座椅,慢条斯理地端起水杯,淡淡地道:“亮出旌节!”
再看林麓,仍然抓着那个别将的衣领挡在自己身前,他的咽喉只露出一半,此时喉头鲜血狂喷,温热腥咸的血溅得前边那员别将一头一脸,这别将似已吓呆了,保持着被人斜斜扯过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好快!
好快的身法、好快的出手、好快的……
却不知她用的是刀还是剑了,她此时只是端着一只洁白如玉的细瓷水杯,手中根本没有兵器,身上连一滴血都没有溅到。那兰花般秀气的手掌,实在难以让人相信它刚刚还杀过人。
林麓瞪大双眼,惊惧地看着她,手指依旧指着她所在的方向,喉中“咯咯”作响,突然身子一软,整个人便软软地堆在地上。
前方,陈冲云弓着马步提刀劈空,还未缩回锋利的钢刀,兵曹楚梓齐依然保持着一刀刺出的姿势,与陈冲云一左一右,好象降龙伏虎两尊罗汉,只是龙也不见、虎也不见,只有他们横眉立眉、张牙舞爪,如一对泥塑木雕似的杵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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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八章 节以专杀
眼见将军被当场格杀,这人身手又是如此莫测,那些丰林府军的将领们俱都大骇,他们像见了鬼似的齐齐退出几大步,果毅都尉陈冲云这才大叫起来:“将军遇刺!把他们抓起来!快点烽火,召集兵马!”
“哗!”
随着古竹婷一声“亮出旌节”,站在她身后的两位襕衫卫士突然一起动作起来,其中一人迅速抖开一个紫色细绢的长条包裹,亮出一根紫竹,下悬赤色旄牛尾。另一个打开一个同样的长包裹,抖开一张绯色旗幡,上绘红虎金龙。
古竹婷清亮如水的双眸向帐中众将微微一扫,朗声说道:“御赐旌节在此,谁敢抗命,杀无赦!”
这旌节,旌以专赏,节以专杀,同汉代的“尚方宝剑”,三国两晋南北朝的“御赐斧钺”以及明清时候的“王命旗牌”是一样的,有先斩后奏之权。轻易不会颁给钦差,在大唐施行节度使制度之前,一共也没颁发过几次。
此番若非女皇最宠的小心肝儿莲花六郎张昌宗前来,这生杀予夺的旌节是断然不会赐下来的。古竹婷要来的此处军营情形最为险恶,杨帆怎能不担心,是以这有生杀大权的旌节便把杨帆讨了来,交给了古竹婷。
帅帐中众将官一看古竹婷亮出旌节,不由面面相觑,他们还是头一回看见旌节,不过旌节的作用他们是清楚的。这可怎么办?是两眼一闭,愣装不知道旌节为何物,驱策兵士把这钦差斫为肉泥呢还是弃械听命?
他们跟着林都尉各种坏事都没少做,如今林都尉死了,谢太守也要被抓,一旦罪名落实。他们也难逃法网,心中着实不甘。可……他们只是从犯,虽然有罪,罪不致死,纵然该死,也是一人之罪。如今旌节已现,如皇帝亲临,再要反抗,可就是全家满门俱难逃罪了。
正挣扎犹豫间,一个襕衫卫士陪着一个全部披挂、花白胡须的老将军急匆匆地闯进帅帐。辕门自有守军,帐外也有亲卫,这两人竟能长驱直入?莫非……
一个念头刚刚涌上众将心头,那位大步闯进帐来的披甲老将已然双手一抱拳,向古竹婷施了一个军礼。声若洪钟地道:“绥州府军折冲都尉史烈奉圣谕,率所部入延州。听凭钦差调遣!”
陈冲云一听。情知大势已去,不由长叹一声,将手中刀往地上一抛,单膝跪地,垂首说道:“丰林府军果毅都尉陈冲云,听凭钦差发落!”
身后“哗愣愣”一阵响。众将抛了兵刃,齐刷刷跪了一地。古竹婷站起身来,蛾眉一挑,向史老将军抱拳回了一礼。朗声道:“有劳史将军,请分兵一部接管此处军营,再劳将军随我前往金明府军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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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宴之前,耆老们都集中到了刺史府,聆听天使向他们传达皇帝的圣训与关怀。
杨帆离开时,安排了古老大和古老二守在张昌宗身边,这可是女皇的心肝小宝贝儿,如果让他出了意外,只怕再多的功劳也抵不了这个过失了,杨帆得把他保护好了。
可张昌宗却不觉得自己正身处狼群,他当面答应等杨帆回来再行发难,心底里却打算不等杨帆回来便即动手,有杨帆在他总觉得不够爽利,直接由他号令,把一州官员全体拿下那该有多痛快。
当他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一角,看到已经肃立在台上的刺史、别驾、长史、司马等本州主要官员,又看到台下一位位耆老正缓缓向台前集中,禁不住幻想起来,如果把这些人突然拿下,在耆老们目瞪口呆之下历数这些贪官的罪恶……
想到那样的场面,张昌宗便有些飘飘然了,他低声唤过古老大,悄声道:“准备动手!”
古老大失声道:“张奉宸,杨将军还没到呢。”
张昌宗跃跃欲试地道:“何必等他,这些都是文官,还能有人反了天去不成?”
古老大皱了皱眉,对他耳语道:“张奉宸,你看那边!”
张昌宗顺着古老大所示方向一看,就见几个佩着腰刀的差官领着一群手拿锁链哨棒的捕快正巡戈在周围。古老大低声道:“这些贪官都是死罪,得小心他们狗急跳墙啊。万一他们裹挟家人、卷带财产逃去外族……,张奉宸,这儿距突厥可不远。”
古老二也到了身边,低声道:“这儿的差官巡捕也不知得过他们多少好处,其中难免有些死党愿意与他们共进退,张奉宸,咱们不可操之过急,等杨将军控制了周边三府,带了兵马回来再发难不迟。”
张昌宗看看台下攒动的人头,有些压制不住想要表现一番的欲望。古老大道:“杨将军说,要抓捕这些贪官并不难,难的是如何把他们一网打尽而不逃走一个,难的是一下子抓光了延州府上下官员,如何保证延州府的安定如常。张奉宸不妨先稳住他们,等杨将军带兵来,到那时张奉宸一时号令,谈笑间就能把他们一网打尽了!”
张昌宗略一犹豫,慢慢点了点头,古老大和古老二暗暗松了口气,悄然退到一边。张昌宗咳嗽一声,向肃立于台上的谢太守示意了一下,谢太守忙走到他身边,张昌宗道:“人已到齐,咱们这就开始吧!”
谢宇斌点点头,走到高台正中,双手向下虚虚地一按,扬声道:“肃静!肃静!诸位长者,我圣天子为教化天下,倡导尊老之德,弘扬仁爱之风,特意派出使者,巡行天下,向各方耆老转达天子仁爱关怀之心。
今有天使钦差张奉宸奉圣谕,不辞辛苦,长途跋涉,至我延州。向四方耆老转达我圣天子的关怀,并设酒宴款待诸位长者。下面有请张奉宸宣示圣谕,我延州官民上下人等,一体恭聆圣训!”
谢太守说罢,向后退开两步,向张昌宗一揖,张昌宗捏了捏袖中所藏的圣旨,举步走到台前。此行皇帝授予了他便宜之权,只要他们能确认事实即可抓人。这么大的案子,一旦事发是无从掩饰的,证据自可慢慢搜罗,不必像鄜州那边必须循正常程序。
“延州各位父老,昌宗这厢有礼了。”
张昌宗清了清嗓子,换上一脸微笑,向台下的耆老们行了个罗圈揖,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台下耆老纷纷拱手还礼。
张昌宗慢慢挺起腰来,朗声道:“六十曰耆,七十曰老,六十耳顺,七十则从心所欲,不逾矩也。是故,我朝以乡间年高有德、众所推服之老人为耆老,主持地方,劝民为善、平息争讼、料理民务。如今天下太平,众耆老功不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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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昌宗滔滔不绝地展示着他的好口才时,杨帆已然离开了肤施府军。他没有从肤施府军调兵,只是收了他们的兵符令箭,留下几个人看管叶羽等将领,自己仅带两名士兵驰出辕门,直奔通向延州府南门的官道。
此时,古竹婷正和绥州来的史烈将军率领六百名卫士由东向西,穿过延州北边的官道,赶往金明府军驻地。
从他们已经掌握的资料来看,金明府军与谢太守等人的关系并不密切,可他们并不敢完全相信打探来的消息,以防出现意外。
在此边陲地带,那是什么事儿都可能发生的,这些地方的边军边将虽然不像突厥和契丹的酋长贵族们一样今天降唐明天复叛,叛来叛去如家常便饭一样反复无常,可是叛逃之事也并非没有。
盖因这些地方接近边陲,从古到今一直就是中原帝国和边陲游牧民族争来夺去的地方,猃狁、鬼方、戎、狄、楼烦、月氏、羌、氐、鲜卑、稽胡、匈奴、回鹘、突厥、党项以及来自西域的龟兹、粟特……
数十个民族上千年的时间把这里当成了拉锯战的前沿阵地,异族强大时,还对这里进行过至少几十年、上百年的统治,使得这一地区的百姓对朝廷的向心力非常有限。这里虽然没有南疆那样的土司豪强与皇权抗衡,朝廷的控制力一样有限,不得不格外谨慎。
古竹婷在丰林府军东拉西扯拖延时间,就是为了等史烈率军赶到,他们的兵马一到,古竹婷立即发难,控制了最危险的丰林卫,然后与史烈将军再赴金明府军,金明府军那边已经由古竹婷的三哥带敕命龟符去了,古竹婷再带兵去,必可顺利控制。
杨帆一路疾驰,赶到官道上勒马停下,只见大路上只有三两行人缓缓来去,杨帆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拨马闪到林荫下面,下了马歇着马力,自己坐在路边一块大石上静静地等待。
他在等援军,从鄜州伏陆府调来的援军。这支人马如果来得太早会打草惊蛇,如果来的太晚却又起不到作用,所以杨帆从一开始就给他们规定了严格的时间,必须于某时某刻赶到。
时间,就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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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九章 龙卷风
延州府班头儿杨城武穿着一袭打了补丁的直裾,戴一顶破旧幞头,挎一把鞘都磨得露出皮革本色的横刀,挺胸腆肚地站在南城门下,旁边站着几个执哨棒的快手。
杨班头已经很久没有穿过这么破烂的衣裳了,为了寻摸这套行头他还特意跑了趟已退体多年的尚老捕快家。
这几天延州府被闹的鸡飞狗跳,如今城门口萧条的很,杨班头打个哈欠,正想嘱咐人看着点儿,他上城头打个盹儿,远处忽然尘土飞扬。
杨班头还以为是哪个府县送粮来了,心中不觉有气:“这他娘的哪个府的,州衙不是早就行了公文么,怎么还往这送东西?”
杨班头正想使人上前拦阻,忽然发现有点不对劲儿了,远处来的怎么像是一支军队?
杨班头手搭凉篷细细观瞧,果然是一路兵马,旗幡招展,行军甚速。杨班头正惊疑间,那队人马已经赶到面前,头前三四匹马,马上俱都坐着一员将官。杨班头惊诧地上前问道:“各位可是肤施卫的府军,何故进城?”
一人驱马上前,身穿一袭织有暗花的靛青色圆领襕衫,头戴皂罗折上巾,腰围一条忍冬纹蹀躞腰带,上边悬挂着算袋、腰刀、砺石、火石袋等“蹀躞七事”,分明是一副五品以上武官打扮。
这人年纪甚轻,双目如星,飘逸俊朗,向杨班头微微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道:“杨班头不认得我了么?”
杨班头定睛一看,不由失声道:“啊!你……你是……杨典事?”
杨帆哈哈一笑,用马鞭向前一指,道:“正是杨某。速速让开城门。”
杨班头吃吃地道:“杨典事这是……,这是哪儿来的兵马?”
杨帆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杨班头,做好自己份内的事便罢,有些事不是你该打听的。”
杨班头面红耳赤,讪讪地向几个快手摆摆手,几个快手连忙把挡在城门前面的障碍物搬开,杨帆打马一鞭,与那几位骑马的将官一拥而入,后边大队人马脚步整齐。鱼贯而入。
杨班头看着这支兵马进城,纳罕地拍拍后脑勺,自言自语道:“看他打扮起码是五品官呐。我还以为他只是钦差跟前一个小跟班儿,没想到京里典事的品阶这么高,宰相门前七品官。当真一点不假,咱也是跑腿办事儿的。跟人家没法比呀……”
张昌宗夸夸其谈。妙语生花,可这话总有说尽的时候,他随口胡诌地编了半天,眼见杨帆还没赶到,只得结束谈话,吩咐宴会开始。
在刺史府二进院落的花厅里也摆下了一桌丰盛的酒席。谢太守、叶长史等人陪着钦差饮酒,叶落雨本来一直有些担心,直到此刻酒席已开,毫无任何异样。他的一颗心才放回肚里。
众人吃了几道菜,喝了几杯酒,谢太守及一众官员便陪着张昌宗出去,逐席向那些老人敬酒,每至一处,老人们纷纷起身,彼此寒喧,热闹非凡。
张昌宗慢腾腾地敬完正院,都转到东跨院外的“棚户区”了,杯中酒还有一大半呢,每次他只是沾沾唇意思一下罢了。
就在这时,远处一标人马远远行来,刀枪闪亮,枪戟如林,众人纷纷望去,一脸愕然。
各席上的耆老纷纷起身,讶然看着眼前一幕,就见那队官兵远远跑来,未到面前便左右一分,向整个“棚户区”包抄过来。古老大和古老二见状,马上向前一站,挤开站在张昌宗左右陪同敬酒的谢刺史和卢别驾。
张昌宗兴奋地道:“他们来了?”不等旁人回答,他就看到了杨帆,杨帆与几名府军将领快马驰近,正纷纷下马向前走来,后面跟着两队杀气腾腾的官兵。
张昌宗大喜,快步迎上前去,杨帆立即向他叉手施礼,高声道:“末将杨帆,遵钦差所命,引鄜州扶陆府将士共计一千二百员赶到,谨从张奉宸吩咐!”
杨帆才不想出这风头儿,且不说这延州府官员中有些是有世家背景的,他目前还不宜过于得罪自己的“幕后老板”,便是与朝中其他官员有联系的,也不好把这仇恨拉到自己身上。
本秀于林,风必摧之。在数千年来形成的重集体、轻个人的政治环境下,再了不起的人物,哪怕一时权倾朝野,早晚也会被群僚蚂蚁食象般啃成白骨,以为抱紧皇帝大腿就可以无敌的蠢货早晚完蛋。
张昌宗那玉树临风的小体格儿,在杨帆心中是防御值百分之一千的血牛肉盾,从一开始就定位为肉盾的活宝贝,这时不拿出来用还待何时?
张昌宗可没这种觉悟,一见杨帆对他礼敬有加,将抓捕延州上下官吏这等大出风头的事交到他的手上,心中大悦,马上吩咐道:“杨帆听令,马上把延州府正印官、佐贰官、首领官、杂职官,上上下下所有的官,都给我抓起来!”
张昌宗说完才发觉自己手中还端着酒杯,这时该掷杯为号才有戏剧性啊!张昌宗想也不想,马上把手中杯往地上狠狠一摔,大喝道:“动手!”酒杯落地,摔得粉碎,这一下气势算是足了,却不知这一摔吸引了多少仇恨值过来。
“末将遵命!”
杨帆非常配合,大声领命,那扶陆府折冲都尉李衣白狞笑一声,把手中刀一挥,喝道:“动手!”
手下一群如狼似虎的兵将便一拥而上,将谢太守、卢别驾、叶长史、蔺司马等一众官员摁翻在地,先除官衣官帽,再用绳索捆了,手脚麻利的很。
四方耆老见此情景,只惊得目瞪口呆,杨帆见状,赶紧凑到张昌宗身边,低声道:“张奉宸,对四方耆老。宜多加安抚。”
前期安排,杨帆总是独断专行,张昌宗心里有点不痛快。如今见到了该出风头的时候,杨帆却处处唯他马首是瞻,些许不痛快早就烟消云散了。
张昌宗向杨帆满意地点点头,上前两步,张开双臂,高声道:“四方耆老且勿惊慌,本官奉旨拿办延州一众贪官,与众父老无干。今日有请诸位长者做个见证。再则本官还有托付众耆老处,各位长者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叶落雨被几个彪悍的扶陆府卫士摁倒地上,剥去官衣、除去幞头,使一条绳索攒着四肢仿佛杀猪一般绑了起来,脸颊贴在泥上。死死地瞪着杨帆,瞪了半晌。黯然一叹。慢慢闭上了眼睛。
整个延州府乱作一团,到处都是官兵抓人,好在有头有脸的官儿们如今大都在刺史府,抓起来很容易。其中不无滥抓的,比如文学博士、医学博士,还有一些无权无势的“送老官”。这时也顾不得分辨,先一股脑儿抓了,登记造册时问明身份再放掉就是。
至于小吏差官,都是些跑腿儿的小角色。虽说杨帆有除恶务尽之心,却也明白这些人是一地执政之基础,不能一锄头全刨了。何况这些小吏差官都是“上不正,下参差”的货色,如果上官清廉他们就不敢胡作非为,如果上官贪婪他们自然也就没了操守。换一批人上来还是这个德性,上哪儿找那么多清廉自守的君子去,是以俱都放过了。
延州府风云惨变,当扶陆府官兵沿着刺史府一路抄下去,意外地发现隐于后宅深处丛林之中那如诗如画、富丽堂皇的深宅大院时,也不免惊于这谢太守之富。仅是自谢家后宅,他们就抄出了堆积如山的金珠玉宝、无数财富。
当然,官兵们顺手牵羊,摸些易藏易匿的小件财物也是难免的。其实,包括如治军较严的绥州史烈部官兵,抄没各贪官府邸时也都有顺手牵羊发笔小财的行为,这种事不可避免,张昌宗懒得管,杨帆则是睁只眼闭只眼了。
从一开始,杨帆的打算就是只抓首恶,抓大老虎,放小老鼠,那些心中有鬼忐忑不安的小老鼠们抱着将功抵过的想法,在这段时间自然战战兢兢,做事更为卖力。再者,长官被抓,军队进驻,他们之中既便有人想要兴风作浪也只能徒呼奈何。
再加上杨帆提前找了借口,把直接管辖乡村一级的官吏集团“耆老们”召集到了延州府,向他们说明情况,由他们在朝廷查清案件委派新任地方官员之前安抚好地方。这些人在地方上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本身就是当地豪强地主大族族长,在乡村里一向说一不二,自然可以稳定地方的作用,一场滔天的政治风浪,竟然因此不曾在延州府掀起大的动荡。
这也是武则天事先授意的要求。在皇帝心里,整个天下都是她的,没有人比她更急切更真心实意地反贪腐了。但是官场是讲政治的,官之设立,本来就是为了统治、为了政治而服务,她不能为了打几只硕鼠,把自己家的坛坛罐罐全都打烂。
张昌宗和杨帆在延州待了多日,直到朝廷又派来一支禁军弹压局面,并且委派了新的刺史、别驾、长史等州治官员,刑部和御史台也派来大批人员善后,二人这才押解那些罪证已然确凿的犯官回京。
从封疆大吏到府县官员,仅被张昌宗和杨帆直接带回京去问罪的就有六十多人,提前畏罪自杀者十余人,即便如此,这场龙卷风暴也只是一个开始。
虽然擅于瓜蔓抄的周兴、来俊臣之辈已然化为尘埃,但是此案太过重大,没有官员办案时敢于轻忽怠慢,再加上能查到的线索太多,这场风暴向周边扩散已是不可避免。
此时,沈沐已经赶到洛阳,因为延州官场政治风暴的影响,一场更加诡谲复杂的大风暴在洛阳上空也隐隐成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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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章 釜底抽薪
延州一案事发,京中风波不断。
由延州贪腐引发的鄜州、丹州官场的大地震也相继开始了。如此种种,使得京城中动荡不安,地方官总会在京官中有所依附,互通声息。
于是,京官与地方官之间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些有联系的官员即便自己不曾贪墨,也担心因为交往密切而把火引到自己身上来。在这种紧急关头,他们少不得要上下运作、各方请托,力求摘清自己。
而那些与西北三州贪腐案没有牵连的大臣,却趁机盯上了西北官场动荡空缺出来的那些职位,这可都是肥肉啊,谁不想叼上一口。你手里握着资源,人家才巴结你不是?
如果在重要职位上安插了自己的心腹,就可以引为奥援壮大实力,哪怕是把一些低微或者不甚重要的职位争到手,也可以赏给亲友或者给予亲信、党羽的亲朋故旧,间接扩大自己的权威。
趁火打劫的、急于撇清的,把这坛本来就浑不见底的水搅得更加浑浊了,与此同时,洪水退却之后出现的一系列的问题,也令朝廷焦头烂额。
因为洪水肆虐、一部分河道瘀塞了。
洪水之后,百废待兴,立即征调夫役疏浚河道不太容易,即便能马上开始疏浚,河道重新行船也得两个月之后,在这段时间里漕运是不通的,如要通过陆路向京都输运粮草,巨大的损耗且忽略不计,其效率也很不乐观。
此时已经是秋天,到了冬季一部分河道要冻结,朝廷必须得在此之前把今秋粮赋运抵京城,如果延误了。就会造成京都粮储不足,从安全角度而言,这对京城是一个极大的危胁,从经济角度考虑,这会使京都物价居高不下,造成极不稳定的局面。
武则天虽然对西北三州官员上下勾连、无官不贪的恶劣行径痛心疾首,以她一向眼里不揉砂子的强硬性格对此绝不肯善罢甘休,她也更清楚,眼下对朝廷来说当务之急是解决漕运。
为了集中精力解决眼下困局,武则天不得不把延州案件尽快了结。使朝廷百官把精力集中到漕运问题上来。武则天处理的很快,仅仅三天便判处二十九名贪官绞刑,流配四十二人,革职、贬官数十人,一场肃贪风暴过后。整个延州官场为之一空。顺藤摸瓜清理蛀虫的事儿可以让三法司慢慢办,大规模的判结是一个讯号:延州贪腐案已经告一段落了。
武则天召集众宰相和工部、户部官。集中精力商讨如何解决京城目前所遭遇的困难。一连几天。众官员各抒己见,莫衷一是,始终拿不出一个万全之策来。
武则天不耐烦了,她睨了一眼始终蹙着眉头扮深思,却一个像样的条陈都拿不出来的户部尚书安凌雨,冷冷地道:“安尚书苦思多日。可有良策了?难道户部对此竟毫无主张?”
安尚书听女皇话里带着火气,心头便是一颤。
延州一案,虽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主因却是粮食。他身为户部长官,眼皮子底下出了这样的大案实难辞其咎,要不是漕运方面“幸运”地出了大问题,朝廷正值用人之际,他免不了要受牵连。
如今皇帝震怒,他若一策不献,后果堪忧。安尚书把心一横,便鼓起勇气,把自己在部衙与几位僚属官佐商议时,度支郎中柳南泉所献的办法说了出来:“陛下,臣以为,今冬之危易解,万年之危难去!洛阳洪水,十年一泛,天地之威,无从根治。国之都城,天下中枢,不应立于忧患之地。”
武则天眉头一皱,问道:“安卿之意是?”
安尚书一咬牙,道:“臣以为,朝廷当还都于长安!”
此言一出,殿堂上顿时鸦鹊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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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滨坊位于洛阳西北角,隔着洛河,对面就是宫城的崇庆门,此刻崇庆门前正有无数的工匠抢修着在洪水中垮塌的崇庆门和一段城墙。
河这边就是沈沐所住的庄院。庄院的墙外还有一道坊墙,两道墙都被洪水冲垮了,还没来得及砌上。因此沈沐在院子里坐着,就能看到微显浑浊滚滚而去的洛河水。
院落里、厅堂上,一群家仆下人正在满头大汗地忙碌着,府里到处都是厚厚的淤泥,想要把这个庄园清洗如新,三两天的功夫绝对办不到,如今已经七天了,也只清理出一小片区域。
沈沐此刻正坐在一棵大树下,树下放了一张逍遥椅,旁边有一张石几,这片地方已经清理好了,地面露出来,几株顽强的小草裹着泥巴,正在慢慢地恢复着活力。旁边有一棵大树,在高近枝叉处,还有明显的被水浸过的痕迹。
蓝金海站在他的身边,一身儒衫,显得温文而雅。蓝金海凝视着对面宫城建筑群里,以湛蓝天空为背景的飞檐斗拱,若有所思地道:“皇帝会如宗主所愿,还都于长安么?”
沈沐从身旁矮几上端过茶杯,浅浅地啜了一口,淡淡地道:“尽人力,听天命吧,我只有四成把握!”
蓝金海目中讶色一闪,沈沐睨了他一眼,道:“怎么,你觉得不可能成功?”
蓝金海连连摇头,道:“不,属下是觉得,要影响一位帝王的决定,而且是迁都这么重大的事情,能有四成把握,简直是不可想像。属下担心,只因洪水断了漕运,影响今冬京都粮储,皇帝就会有意迁都?洛阳虽有泛洪之危,关中还有干旱之险呢,并非十全十美之地啊。”
沈沐道:“当然不是因为这一件事,不只是因为这一件或几件事的表象所显示的问题,而是其中透露出来的一些道理。”
沈沐悠然道:“自三皇五帝到如今,如果我们仔细看看各个朝代选为都城的所在,我们就可以发现,其中都是有迹可寻的。盘庚迁殷。是因为殷地富庶,容易筹措粮草。再一个,通过迁都,方便他削弱旧都贵族实力,三则是远离有异心的异族领地,稳定他的统治。
周平王迁都于洛邑,是因为犬戎之乱使镐阳残破不堪,再者犬戎依旧在侧虎视眈眈,迁都才安全。而魏孝文帝迁都,一是为了远离北方游牧的威胁;二是从平城迁都洛阳。农业兴旺,漕运方便。还可以摆脱北方鲜卑贵族盘根错节的势力网,以便顺利变革
以古鉴今,帝王选都,所考虑的问题永远逃不出四个方面。一为地理、二为经济、三为军事、四为政治。地理上,关中虽时有干旱。可是水患对都城的危害却更大。如今这场水患如果再大一些,淹了洛阳城,后果如何你想像得到,虽说这里有漕运之利,论起优势只能勉强和长安打平。
说起经济,从战国以来一直到如今。山东、关中、都是士农工商最发达的地区,未来如何,无从得知,现在来讲。唯此两地。三两之中,山东北有契丹、西有突厥,适宜为国都的,只有长安和洛阳。
军事上面,以我朝军力,立都于长安或洛阳区别不大。那么主要决定因素就只有政治了。关中是我朝建国根本之所在,历经三朝经营,当今皇帝迁都洛阳仅仅才十年,这国朝重心依旧在关中。
如果关中有失,则国朝危如累卵,你看女皇虽迁都洛阳,始终看重关中,全国府军关中独占三成,但凡为长安令的,必是皇帝心腹,就可知道当今皇帝如何重视关中了。结果呢,皇帝虽然不知我们的存在,各大世家尊长时常往来于长安,她可一清二楚,你说她放心么?
如今,延、麛、丹三州又出了这么大的贪腐案子,这三州都在关内道,皇帝迁都于洛阳仅仅十年,关中吏治就已败坏若斯,根基之地变成这般模样,你以为皇帝放心得下?
为什么这一次关中官员出了这么大的问题,皇帝却迟迟没有派遣官员补齐他们空缺出来的职位,不肯像上次对南疆一样,由吏部来一次大选官,却一一考量、再三斟酌,对每一个重要职位都不辞辛苦地亲自选人?
呵呵,有些人还以为这一次可以上下其手,捞取官位,却不想想,他们念念不忘地盯着的只是几个职位,坐在皇帝宝座上的那个女人从帝王的角度,所思所想岂会如他们所愿?关中如此重要,却出了这么大的问题,皇帝岂能再不谨慎。
再一个,当今皇帝已经立了太子,总有一天要还政于李的,现在军权却牢牢把持在武氏手中,二张新近崛起,也是频频出手,向朝堂和军中安插亲信,唯独李氏,除了几个耿忠老臣,几乎没有任何实力。
武氏在洛阳经营这么多年,明面的实力就已远高于李氏,暗中的势力还不知道有多大,皇帝能不考虑如何稳定传承?当初女皇定都洛阳,是因为长安乃是李氏根基。此一时,彼一时,她既然决心还政于李,还都于长安,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如此一来,她正好借此调整武李两家实力以求均衡。当然,道理如此,我们只是借势提议,皇帝听进耳中,心里才会想到这些问题,至于她最后如何取舍,那就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了。”
蓝金海心悦诚服地道:“宗主一席话,令属下茅塞顿开。如此看来,皇帝的确有充分的迁都理由。呵呵,杨帆刚把‘继嗣堂’迁来洛阳,宗主一招“釜底抽薪”,可是把主动又操之手中了。”
说到这里,蓝金海忍不住呵呵地笑起来:“西北三州,本对我们是一个莫大的打击,宗主能化不利为有利,借力打力,反以此事为我所用,促使皇帝迁都长安,我们在长安可是占了地利人和,嘿嘿,此消彼长之下,隐宗还拿什么与我抗衡?”
沈沐微微一笑,眯起眼睛看着湛蓝天空中的朵朵白云,感慨地道:“胜负成败,现在说还言之过早。杨帆有天时在手啊,如今这天时是什么?就是他随时可以调用的皇权,天威不可测,我现在可是丝毫不敢轻视这位小二郎,后生可畏啊!”
这时,一个家人悄然走来,到了沈沐身边,俯身低语道:“公子,清河崔林求见。”
沈沐淡淡一笑,对蓝金海道:“看吧,登门诘难的人已经来了!”
沈沐回首对那家人道:“请崔公子书房相见!”
沈沐说罢,挺身站起,扬长而去。
树下空余一张摇椅,吱吱呀呀晃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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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一章 施压
崔林此番拜访沈沐,却是刚从杨帆那儿出来。
延州风暴,祸及四方,七大世家损失惨重。
李唐王朝自建国就立都于关中,所以七大世家苦心经营的势力也都集中在关中。武则天称制后,虽然将国都迁到洛阳,可长安作为武周的陪都以及大唐的首都,其政治经济方面的实力和影响始终也不逊于洛阳。
而且武则天立国才十年,可扶持一个能在官场中真正发挥作用的代言人,投入期一般来说都要长于十年,所以七大世家在洛阳的根基极浅。
再一个,这十年也是政局最为动荡的十年,不停的杀戮和清洗,连宰相们都难求周全,更不要说那些站错队的虾兵蟹将了。这种情况下,他们无法在洛阳发展势力。这也是迄今为止,七大世家依旧选择长安作为主要活动地点的主要原因。
结果,此番延州出事,祸延丹州、鄜州,整个关中都为之动荡,各大世家在关中苦心经营多年的关系网自然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破坏。
他们把这个罪责归咎于杨帆:“如果不是杨帆破坏规矩,把官方势力引入显隐二宗之争,何至于此?”
崔林已经掌握了各世家阀主的态度,所以再次见到杨帆时他毫不客气,先把各大世家遭受的损失向杨帆列数了一遍,伴随之的是声色俱厉的声讨与谴责,最后才怒气未消地总结道:“这件事,你杨帆难辞其咎,必须负责!”
杨帆一脸无辜地道:“这件事,与本人完全没有任何关系。延州府官员胆大包天,居然骗灾冒赈,而且不是一次两次。怎么可能遮掩的住?皇帝不知从何处听说了那里的真实情况,派员前往察视,这种事情根本无从掩饰,自然一查就准!
我有公职在身,只是奉命前往延州公干,正使是张昌宗,我作为副使,听命行事而已。纵然我不去,朝廷也会派别人去,最终的结果依旧是如此。与现在并没有任何不同,崔兄又何必把这个责任强加于我?”
崔林大光其火,道:“你敢做不敢当么?就算这事不是你一手促成,那你至少也可以提前和我们打个招呼吧?”
杨帆唇角微微牵起,讥诮地道:“我为什么要和你们打招呼?我怎么知道那儿有你们的人。你们曾经告诉过我吗?难道我在朝为官,有点什么大事小情都要向你们汇报一遍?再者说。那些人有家有业、有名有号。我就算告诉了你们,只要他们牵涉其中,难道还能跑得掉?”
崔林的脸色阴沉下来,白净净的面皮泛着青渗渗的光:“杨宗主,我只是在向你转达各位阀主的不满!各位阀主可以捧你上九宵,也就能踩你下地狱。请你好自为之!”
杨帆淡然道:“撤掉我,能摁住显宗上下众志成城的凛凛战意么?撤掉我,能让隐宗放弃对我们的攻击么?撤掉我,能让皇帝不再继续追查这桩贪腐案么?撤掉我。能让你们那些有官方身份恰又被卷进此案的人安然无恙么?如果能,我让贤!”
崔林听了,顿时哑口无言。实际上,杨帆最近一连串强硬且有效的举动,已经令他赢得了显宗上下的人心,哪还是幕后的世家想换就换的。
显宗中许多人虽还不致于对杨帆死心踏地,却是极为拥戴的。本来嘛,别的且不说,杨帆若能带着显宗打了胜仗,不但上次败在隐宗手里的一口恶气得以渲泄,他们的权力和利益也会更进一步。
至于近来获得重用的天枢部的那帮老家伙,对杨帆更是全力拥戴,誓死效忠。是同样出身于庶族的杨帆重用了他们,如果宗主换人,再换个世家出身的人上来,难保不会把他们重新打回冷宫。
这些曾经无权无势的幕僚参议,如今已经尝到了权力的滋味,那是令人飘飘欲仙的感觉,他们不会舍得放弃已经到手的一切,那便只能毫无保留地站在杨帆一边。
不必考虑杨帆方才质问的一连串的“能不能”,仅仅因为这个理由,世家就不能对杨帆轻举妄动,双方的矛盾还没有发展到让他们宁可给这个庞大的经济帝国带来重大损失也要免掉杨帆的地步。
所以,崔林只能让步。
在杨帆作出只要让沈沐与他见上一面,双方达成一个和解条件,那么他就与沈沐休战并全力制止事态进一步扩展,以保全那些正处于“暴风眼”中的世家力量的承诺之后,崔林只能悻悻地离开,再去向沈沐施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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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林出门登车,立即风风火火地离去。杨帆站在门楣下,望着渐渐远去的车马,抬起手来摸了摸耳朵,垂下来时很自然地向前甩了一下,道侧一个牵着毛驴的脚夫便马上蹑了上去。
杨帆已经知道沈沐来了洛阳,只是他的住处还没有打听出来,如今正好借崔林查清他的所在。如果崔林能促成两人见面那是最好,有些事,他很想同沈沐当面谈谈。如果沈沐避而不见,查清他的所在也方便自己接下来的行动。
杨帆眼见那车马已消失在巷口,正欲转身回府,刚刚迈进门槛,就见几个家丁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其中还有一个是“继嗣堂”安排在府上的侍卫。
杨帆家里现在有了古老丈一家人保护,“继嗣堂”派来的人大部分已调作他用,留下几人也不在守在后宅了。杨帆纳罕地道:“你们慌里慌张的做什么?”
后面有个女孩儿的声音大声道:“别耽搁,你们快点儿!把咱洛阳城有名的医士都请来!”
说话的是三姐儿,一见杨帆站在门口,三姐儿赶紧蹲身行礼。杨帆侧身让过几个家丁,向她问道:“出什么事了?”
三姐儿急急地道:“阿郎,二娘子动了胎气,腹中有些疼痛。”
“什么?”
杨帆一听,心头便是一紧,马上大步流星地往后宅里赶去。限于这个年代的医术水准,妇人怀孕生子就是过一道鬼门关,所以孕妇有恙那是绝对轻忽不得的事。
三姐儿一溜小跑地追在杨帆后面,杨帆一边急走一边问道:“怎么回事,好端端地怎么就动了胎气了?”
三姐儿追跑着,气喘吁吁地道:“奴……奴家也不晓得,就听古姑娘喊人,去了才知道二娘动了胎气,奴家赶紧使人去找医士……”
两人对答着赶到阿奴的住处,小蛮已经先到了一步,她是生过孩子的妇人,有些经验,赶紧扶了阿奴登榻,叫她侧身卧着,一脸紧张地问东问西。阿奴躺在榻上一迭声地向她解释,自己没什么大事,不必如临大敌。
古竹婷立于榻边,眼眶里隐隐有泪光流转,也不知是急的还是吓的。旁边还站着桃梅等几个丫环、老妈子。两个孩子也来凑热闹,思蓉抱着一只狗狗,念祖拽着一只木制的小鸭子,在大人堆里转来转去。
念祖看得出众人的紧张,眨着一双大眼睛,不断地询问:“娘亲,怎么啦?姨娘,怎么啦?古姑,怎么啦?桃姐儿,怎么啦?乳娘,怎么啦?嬷嬷……”杨念祖晃着小脑袋挨个地问,跟碎嘴子似的,就是没人理他。
杨帆进了门便急急问道:“阿奴,你怎么了?”
阿奴见他也变声变色的,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郎君不用担心,妾身只是不小心动了胎气,腹中稍觉疼痛,躺一下就好了,没什么事。”
念祖平时可是家里人的眼珠子,目前为止,这可是杨家下一辈里唯一的男丁,将来要撑门立户的,可今天却没人理他,现在总算看到老爹出现在,杨念祖马上从几条大腿中间钻出个小脑袋来,大声问道:“阿爹,姨娘怎么啦?”
杨帆道:“姨娘肚子里的小宝贝淘气了,踢疼了姨娘。念祖乖,跟姐姐到外面玩去,别吵了弟弟。”
“哦……”
念祖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把他很宝贝的小木鸭子提到杨帆面前,道:“这个给弟弟玩,一哄他就不淘气了。”
杨帆啼笑皆非地接过来,摸摸他的头道:“好啦,快出去玩吧,弟弟还小,怕吵的!”
念祖答应一声,牵起姐姐的小手跑出门口,很骄傲地对思蓉道:“阿姐,弟弟不懂事,没有我乖吧?”
杨帆见满屋子都是人,又道:“大家都出去吧,没有事,我和夫人守在这里好,医士若来了,快快请过来。”
丫环婆子们答应一声,纷纷退下,古竹婷欲言又止,咬着嘴唇也悄然退了出去。房中一静,只剩下杨帆和小蛮、阿奴了。
孩子现在已经六个月了,阿奴的腹部明显地隆起来,杨帆小心翼翼地抚着她的肚子,问道:“现在还疼么?”
阿奴无奈地道:“真的没事啦,刚刚就是有点岔气儿,大家这么谨慎,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杨帆道:“你呀,现在做什么你都得轻轻的,大意不得,好端端怎么就动了胎气呢?”
阿奴白了他一眼,娇嗔道:“还说呢,这不都怪你么?”
杨帆一呆,奇道:“你岔了气,怎地怪到我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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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二章 意外
阿奴嘴角一抽,似乎还想笑,忙捂着肚子忍住,喘息道:“明明是一条虎鞭,你却唬弄人家说是蛇干,偏偏古师还就当了真,我一时没忍住,笑的直不起腰来,结果就……”
杨帆在延州的时候,谢太守曾送他几样“土特产”。虽说谢太守被抓了,礼物他可没还回去,回到洛阳后这几样东西就随口吩咐,送到了阿奴这边。杨帆是想着那鹿脯、飞龙干什么的可以给阿奴滋补下身子。
古竹婷拿出鹿脯、飞龙干、熊掌时还罢了,当她拿起虎鞭并一本正经地说这是蛇干的时候,阿奴很是诧异,她还以为古姑娘在跟她开玩笑,不禁笑道:“古师戏弄我,这东西明明是男人进补用的,我吃它作什么?”
古竹婷很奇怪,手持被她撅断的两截虎鞭,奇怪地道:“蛇干只适宜男人进补么?这我倒是头一回听说。”
阿奴听了便是一呆,奇道:“蛇肉?这明明是一条虎鞭,古师真不认得?”
虎鞭之名很多人都听过,可是见过的人却着实不多,杨帆也是去延州时才见到虎鞭和熊掌的模样,更不要说古竹婷了。
古姑娘虽自幼习武,十三岁就出道杀人,行走江湖,却没机会接触这种东西。阿奴曾是姜公子近侍,世家深宅时常出入,许多细务都是她替姜公子料理,如同半个管家,旁人送礼也都是由她接收,是以认得这东西。
古竹婷犹自不信,反取笑阿奴说:“谁说这是虎鞭了,这是蛇干,阿郎说的。”
阿奴一听就明白了,古师是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她若问起,郎君怎好告诉她这东西是老虎的那话儿,说不定她当时也是这般握着,郎君自然只能敷衍一番,想通其中缘由,阿奴不禁暴笑起来。
古竹婷弄清原委,一张俏脸登时羞成了大红布,一见自己手中还握着虎鞭,好似被蛇咬了一口似的,马上把它一扔。又气又羞。阿奴更是忍俊不禁,结果笑得太激烈了点,以致动了胎气。
杨帆听阿奴说明经过,一时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阿奴道:“我真的没事的,弄得满宅不宁。妾身心中好生不安。”
杨帆笑笑,道:“不用在意。你自己无所谓。可丫环婆子们不能也觉得无所谓。她们咋咋唬唬的,也是巴结家主,表示忠心,由她们折腾吧,我还能告诉她们,以后主人有点什么事儿。不用放在心上?”
杨帆拉过小蛮的手,轻轻握在自己掌心,促狭地向她眨了眨眼睛,对阿奴道:“小蛮是做了母亲的人。你的情况实则并不要紧,想必她也看得出的,可是如果她来了看过,无所谓地说一声‘没啥要紧,大家都散了吧’,你心里会舒服?身份立场不同,有些事啊,哪怕看起来多此一举,该做也得做。”
小蛮被他说的俏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瞟了阿奴一眼,她闻讯赶来时的确很紧张,可看过阿奴情况后,就觉得家仆们有些小题大做了,可当时情形,她的确不方便说一句无所谓,还得故作紧张、关切。如今杨帆一语挑破,小蛮有些害羞了。
阿奴听了轻轻“啊”了一声,露出恍然神色,道:“原来如此,我说古师神色为何那般难堪。我还想呢,姐姐当初就是由古师接生的,她不该看不出我的情形。想必是府中上下的紧张模样让她不安了。郎君去看看她吧,莫让古师担了心事。”
杨帆点点头,对小蛮道:“你俩说话吧,我出去瞧瞧。”
杨帆走出房间,见几个丫环婆子都在院中站着,却不见古竹婷,便对三姐儿问道:“古姑娘呢?”
三姐儿道:“古姑娘在池子那边,好象正与古老丈说话!”
古家现在虽有自己的一幢宅院,家中擅长武技的人却是轮班守在杨家,是以杨帆对古老丈出现并不奇怪。他点点头,出了院子向远处一看,就见小桥飞驾如虹,池中假山一处,藤萝掩映下,一抹月白衫子隐于其后,杨帆便举步走了过去。
到了近处,就听古姑娘委屈的声音隐约传来:“女儿怎知……怎知那是什么东西,阿奴要笑女儿又能怎样?”
古老丈的声音很严厉:“还敢顶嘴?若是你平日里少往二娘子房中走动,不去沾惹阿郎家务事,会有今日这般事情发生?不管你有无过错,若是二娘子和孩子真有个好歹,那时你如何自处?你因女子身得以留用后宅,你便只管在后宅巡走看护便是,旁的事,少掺和!”
眼见女儿委屈万分的神色,古老丈又缓和了语气,劝道:“女儿啊,你我只是阿郎府上一个护院,要记得自己的身份、守住自己的本份啊!”
古老丈这话本来是心疼女儿,可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听在古竹婷耳里,却无异是一种莫大的羞辱,什么叫记得自己的身份守住自己的本份?难道我是想籍故接近阿郎,不知廉耻存心勾搭么?
她虽常往阿奴住处去,只是因为后宅里与阿奴最为相熟,而且从阿奴所居院落,可以就近照看左右。父亲这番话倒似说她时常留连阿奴住处是因为居心不良,是想要制造机会接近男主人,妄想做那攀上高枝的凤凰。
天可怜见,她何曾动过这样的心机,何曾有过这样的打算?她若从不曾对杨帆动过情意,对这句话就不会如此敏感,偏偏她确实喜欢了杨帆,这样的话着实无从辩驳。
古竹婷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心中只想:“府里的人都是这么看我的么?阿郎、大娘子、丫环婆子……”
一想到这里,古竹婷的脸火辣辣的,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她的双拳慢慢攥紧起来,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可心里头的羞辱痛楚却比掌心的刺疼还要强烈千百倍。她努力张大眼睛,控制着不让泪水流出来。凝视着父亲苍老的容颜,她一字一句地道:“女儿,记住了!”
古老丈还想敲打她几句,可是望着女儿惨淡的容颜,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那目光是悲哀还是羞愤?一个女孩儿家的尊严、矜持与德性,被人血淋淋地践踏一番,偏偏她无一句可以辩白,或许那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
古老丈没再说什么,也没解释自己的本意,女儿误会便误会了吧。长痛不如短痛。
杨帆隐于假山之后,默然良久,缓缓向后退却。
古姑娘对他朦胧的情愫他感觉得到,听到古姑娘用颤抖而绝望的的声音说出:“女儿,记住了!”感受到她心底的羞辱与悲哀。杨帆心中满是怜惜、不忍和一种难言的滋味。
可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尤其是现在。古姑娘此刻恐怕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他。如果被她知道自己此刻就站在旁边,亲耳听到了她与父亲之间的对话,获悉了她的心事,只怕她会羞愧欲死。
杨帆只能退开,放轻了脚步,悄然离开。
在一个不合适的时间地点。说的话再对也是错的。
也许,找个合适的时间,他该跟古姑娘好好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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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士们被杨府家人陆续请来了,有的正在药店坐堂。给别的病人号脉开方呢,也被杨府家人一把拖上了车。
杨家现在在洛阳也算是有名有号的人物,财力无需多说,权势那也是通着天的,谁敢不敬?
有一位精于岐黄,被病患赞为手握回生之术的,姓赵,号曰赵回生;有一位号称三点指间便知六脉疾苦的神医姓严,叫做严三点;还有一位夜中无光也可定穴进针的神医,姓黄,人称黄夜神。
其他诸如什么“保婴国手”、“朱半仙”、“老神仙”、“活神仙”、“神针叶”、“三剂刘”,看得杨帆大皱眉头。
这些人知道杨家的财势与权势,倒是不敢轻慢,一个个给阿奴号过脉,明明没什么问题,也郑重其事地开了方子,好在都是些有名的医士,不敢乱开方子害人,开的药都是药性中正平和保胎益母的,不吃无关大碍,吃也有益无害。
这时候,姜士淳才姗姗来迟。这个大国手在这些名医之中名气最大,正好杨帆这位主人业已被一堆名医加神医给挤到屋外了,无所事事之下他便亲自前往相迎。
姜大医士已经不认得杨帆了。他每天要见那么多病人,哪还记得杨帆的模样,何况杨帆模样虽变化不大,可气度威严与当初大有不同,姜大医士哪能把当初修文坊里一个小坊丁和今日的杨大将军联系起来?
也许让他扒了杨帆的裤子,再次看到那“其形也如杵。其色也嫣红。头大如菇,茎干挺拔,观其形察其色,隐如龟伏,勃如怒蛙的大妙之物”,出于职业习惯他还能联想起来,可是今日请他看的病人却不是杨帆。
姜大医士平日来去的豪门大户众多,大人物见的也多,倒不像那堆神医似的谨小慎微,他给阿奴望闻问切一番,便对杨帆道:“将军太过小心了,尊夫人身体康健,腹中胎儿脉搏有力,也是强壮的很。今日夫人只是偶尔大笑,又恐伤了胎儿刻意隐忍,以致略有腹痛,现在已经无恙了。若是将军不放心,可让夫人再静卧片刻,稍事休养,既不必开方服药,也不必动用金石。”
亏得此时先前那些神医名医们已经诊治完毕被请到了客堂,由小蛮一一发放诊资、致谢送离,否则听了姜大医士这番话,那些开了方子的名医面上便不好看。
姜大神医不认得杨帆,杨帆却认得他,杨帆这一辈子就被男人扒过一次裤子,如何不记得这人模样?
见这姜大医士说话爽快、胸襟坦荡,对他便生起几分好感。听了姜士淳的话,杨帆就对阿奴笑道:“如何?这下你放心了吧,且静卧休养,我送姜神医!”当着客人,阿奴自不会抢白说是阖府上下太过谨慎,只是委婉地点点头。
姜士淳由杨帆伴着走出院落,步上小桥,笑吟吟地道:“记得前几月贵府曾使人上门邀请过姜某,老夫当时正在城南长住,为一位独孤姑娘诊治,后来回府才听说,未能结识将军,实为憾事。不想今日终究还是来了。”
杨帆听到独孤二字,心中便是一动,道:“独孤?杨某有位朋友恰是姓独孤的,不知这位独孤姑娘芳名是?”
姜士淳随口答道:“听她兄长相称,应该唤作宁珂。”
正行走间,杨帆猛地站住,身影倒映于水中仍旧摇曳不止,可桥上的杨帆已然一动不动,他吃惊地道:“老先生是说……那位姑娘名叫独孤宁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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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三章 但留红尘一缕香
小蛮送走最后一位医士,正要回转后宅,任威突然急急赶来,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大娘子,阿郎突然离开了府邸!”
小蛮怔了怔,奇道:“阿郎离府,还要有人允许么?”
任威满头大汗地道:“不是的,阿郎突然取了一匹马,匆匆离府而去。我等听到消息赶去时,已不知阿郎去向,阿郎未要任何人护卫随行。”
今时今日的杨帆,明面上的身份贵重,暗地里的身份更加贵重,出入皆有扈从,可谓戒备森严。但是杨帆今日独自离开,不曾通知任何一名侍卫随行,这种事以前可从未发生过。
小蛮微微蹙了蹙眉头,对杨帆怪异的举动颇为不解。不过,杨帆既然是主动离开,又不曾叫人跟随,必然有他的原因,偌大的洛阳城,现在去找,又能到哪里去寻他?
小蛮想了想,便道:“郎君这么做必有他的用意,你们不必着急,且回去候着吧。”
任威见大娘子如此说,只得拱手道:“是!”
洛阳城东南角,这里本就是人烟稀少的地方,因为一场洪水,更加凋零了。
一些游学于京城的读书人和到洛阳办事的外乡人最喜欢居住在这里,这里环境幽雅,而且房租远较城中心便宜,可是洪水过后,洛阳物价一直居高不下,这些人能离开的都离开了,城南各坊因此显得更加冷清。
杨帆在空荡荡的坊内,沿着一条无人的长巷策马奔驰着,地上的淤泥还没有清理,淤泥表面上干了,可一脚踏下去,底下依旧是烂泥。雪白的一匹马,马腿马股上已尽是斑斑泥污,杨帆打马甚急,可马陷泥淖,又怎快得起来。
前面出现了一道门户,旗杆、门扉和阶上的石兽,都有水淹过的痕迹,杨帆纵身从马上跃下来,一个箭步上了台阶,抓起门上的铜环。便“嗵嗵嗵”地撞了起来。
“嗵嗵嗵……”杨帆抓着门环,也不知叩了多久,忽地放开门环,退后几步,打算跃过围墙翻进去。府门吱呀一声开了。
站在门口的是船娘,一身素青色的袄裤。腰间扎一条白色丝带。显得干净俐落。她看到来人是杨帆,露出些意外的神色,但她脸上并没有太过明显的表情。杨帆默默地看着她,一时有些无语了。
杨帆万万没有想到,竟会从姜医士的口中得到宁珂姑娘的消息,他不知道宁珂姑娘已经来了洛阳。不知道宁珂已经在洛阳住了那么久,不知道宁珂就和他住在同一座城市,默默地守在他身边,他更不知道宁珂……竟已香消玉殒!
宁珂在他心里。就像天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他能随时感受到那温柔的月光,可是只有偶尔想起来,才会抬起头望上一眼。
他喜欢宁珂姑娘,但是从来没有想过要追求她。不仅仅是当时彼此间身份地位的差距,更重要的是宁珂姑娘那种无暇到了骨子里的纯净,那是一种足以让天下间任何一个男人自惭形秽的纯净。
直到陡然听说她已逝去的消息,心中那缕若有若无的情丝才陡然收紧,把他的心勒得一阵阵地作疼,他想也不想便夺马而出,可是等他赶到姜医士所说的这处宅邸时,他的心中却只剩下了惘然。
动,他不知该如何举动;言,他不知该如何言语;便是泪,也是隐隐作痛欲哭无泪。
“杨将军?”
“她……还在这里吗?”
船娘点点头,眼圈儿红了。
杨帆颤声道:“我想见见她,可以吗?”
船娘无言地点头,轻轻打开门,让开了身子。
杨帆没有理会阶下的那匹马,默默走进去,门又关上了。
看得出,这里曾是非常雅致精美的一座庄院,不过现在满是洪水泛滥过的痕迹。船娘要独自清理偌大的一处院落,迄今为止也只清理出了一些可供通行的路径。船娘默默地走在前面,腰间白色丝带飘飘。
后宅中,池塘已被瘀泥灌满填平,现在看来就像一片荒野,后院很大,池塘边还有一座坡岭,岭上有石有树还有五角小亭,因为这里没有受到洪水的侵蚀,整个庄院里也就只有这座高坡依旧保持着美丽的园林景致。
船娘引着杨帆一步步登上高坡,一股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弥久不散。
虽无艳态惊群目,却有清香压九秋。
眼前有一株桂树,四叶白瓣、数点黄蕊,一茎青梗,欢天喜地的攒在一起,便是一朵朵轻柔飘渺、独散异香的小桂花。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不知怎地,杨帆忽然便想到了这首诗,心头忍不住一阵酸楚。
船娘把他引到桂花树下,浓浓花香中,一方石碑,一座土丘,丘上有青草少许,伊人已归去三个多月了。这儿,就是宁珂埋骨之地。这座大宅,在宁珂逝后,竟然被独孤世家以宅为墓。
杨帆看到碑上“独孤宁珂”四字时,整个人便痴住了,他痴痴地凝望着那方石碑,连船娘什么时候悄然离开的都不知道,在他眼前幻现的,尽是与宁珂姑娘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一点一滴,落在心中,醇浓如酒;一点一滴,落在心中,如刀似剑……
不知何时,船娘又悄然出现在桂花树下,手中托着一具古琴,琴上还有一封信。看到杨帆痴痴地望着墓碑,和她离开时的姿势一样,没有一点变化,船娘鼻子一酸,泪花便开始在眼中打转。
“杨将军,这是宁珂姑娘留给你的。”
杨帆起先还没有听到她的声音,直到“宁珂”二字入耳。他才下意识地扭过头。“宁珂姑娘留给我的琴……和信?”
杨帆有些意外地琴书接过来。琴是“绿绮”,宁珂曾经向李太公讨过这具琴,李太公答应她赏玩一年后,在她生日时作为礼物赠给她,而现在,这具琴就在他的手中。
桂花树下,杨帆盘膝坐到了地上,膝上搁着那具琴,手中捧着她的信。
“奴家不知二郎什么时候才会知道我的死讯,也不知道二郎介时会不会来看我一眼。如果你不来或者永远也不知道。那么这封信就当是写给我自己的吧。如果你会来看我,虽然已阴阳两隔,你看到我开心的笑了么?
二郎,我不知道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你依旧是少年英俊意气风发。还是人到中年略显苍桑,又或者白头皓首儿孙满堂。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长安城里那个病怏怏的小女子。她对你,痴心如狂。
奴家喜欢二郎,不管是那个英武的二郎,遐想的二郎,洒脱的二郎,狡黠的二郎。还是那个微笑的二郎,你有时像孩子一样天真,有时又是那么的洞悉人心,有时你很霸道。有时又是那么的稳重,想起来总叫人心里酥酥的……
今天在下雨,只是细细的小雨,润润的小雨,就像奴家与二郎相识的那一天。那天一早也下了雨,就是这样细细柔柔的雨,院子里的小草因之舒展起了茎叶,也许就是在那一天,二郎在奴家心里生根发芽了吧。
奴不是很确定,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更不知道自己羸弱的身躯又能追求什么。奴自幼体弱,能遇见二郎,就是一辈子最幸运的事,能喜欢了二郎,就是奴在人世间走一遭留下的最深的痕迹。
索性,随着心、就着缘,只要心里想着二郎,偷偷地喜欢着你,我就心满意足了。真的,奴家真该知足的。奴这一生,从出生就已注定如那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生活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可是蝉总有踏入光明的一天,虽然只是一夏,却可以享受光明与雨露,纵情地鸣唱,直到死亡。我一直以为,哪怕是这短暂的光明,也是我永远都得不到的,可是上苍终于垂怜了我,让我遇到了你。
虽然时光短暂,可这是我用一生换来的等待啊!你知道么,哪怕你只有片刻的凝眸是为了我,我都欢喜极了,我从不知道心里装着一个人儿,是如此的甜蜜与安宁。
头很痛,越来越痛,那种滋味叫人无法忍受。以前,我常常恨不得就此死去,不用再受这样的痛苦,可我现在不舍得了,越来越不舍得。可是想走时不能走,不想走时又得走,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二郎啊,你可知我有多苦。
李太公把‘绿绮’送来了,我很想为你弹奏一曲,就像在长安时那样,弹给你听,看着你笑,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了。连弹琴的力气都没有,我是不是很没用?这琴,留给二郎吧,你弹的不好,可奴家最喜欢听……”
信在杨帆手中一点点团起,他只觉得胸中沉甸甸的,想哭,哭不出来,憋得气都喘不上来。他不知道,那个纯洁如初雪的女子,对他用情竟如此之深,他不知道在他沾染了红尘的心头那一道浅浅的刻痕,在那纯洁无暇的小女子心中竟如渊之深。
宁珂身子虚弱,在长安时都不大出门的,她来洛阳做什么?杨帆只一听到便已知道了答案。可他没有想到,直到死他和宁珂姑娘都未再见上一面,长安一别,即成永别,他连追悔都来不及。
许久许久,“铮铮”的琴音在桂树下响起,琴声有些晦涩、手法很不熟练,可弹琴的人却很认真: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夕阳如血,昏鸦绕树。
歌随琴声起,琴声平平,歌声切切,亦足以催人泪下。
“悲”字出口,余音未歇,琴声忽作金戈,只铿锵一声,一代传世名琴“绿绮”,便在杨帆掌下化为亟粉。
坟前一炉香,香烟袅袅,似乎是伊人所化,温柔地缭绕在抚琴人的身侧,久久不忍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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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四章 一怒
夜色苍茫,华灯初上。
洛阳城已开始宵禁了,城门关闭,坊中幽暗,居民归室,店铺关门。
寂廖长街之上,唯有一人一马,正踽踽而来。
杨帆坐在马上,身形依然挺拔着,只是一双眼睛透着黯淡,他手里松松地挽着马缰,其实根本没有理会胯下的骏马走向哪里,老马识途,正自行走向回家的路。
隐隐有丝竹声随风飘来,坊墙里面是高矮参差的一幢幢楼房,在这宵禁时刻,满城冷清,唯有这处地方,不但没有关门闭户,而且高挑灯笼,大敞门窗,丝竹绵软,帷幔飘飘,一片软红香土。
这里是温柔坊,佳丽云集、香歌艳舞之地,这个时辰,正是青楼勾栏开张营业、春光灿烂之时。
“站住!宵禁之时什么人还敢在街头行走!”
一声断喝,从街角转出一群巡夜的金吾卫,拦在杨帆马前。那马一见有人拦在前面,便自觉地站住,杨帆慢慢抬起头来,扫了他们一眼,神色惨淡,一言不发。
“哟嗬!原来是忠武将军啊!”
金吾卫中有一人高挑灯笼,看清杨帆的模样,忍不住便是一喜。
这人是金吾卫右巡街使丁胜,曾被千骑卫的人痛殴了一顿。金吾卫和千骑卫交恶,几番恶斗,杨帆更带人冲营,闯过金吾卫的营地,丁胜自然认得他的模样。如今一见杨帆犯在他的手上,丁胜喜出望外。
此时华灯初上,青楼中生意还不是最热闹的时候,许多勾栏女子都斜倚栏头,懒洋洋地观望街景。其实此刻长街上一片冷清,实在没什么好看的。只是她们做的是夜间生意,白日里难得歇息一下,也就此时可以一边候客一边放风儿。
坊墙下金吾卫拦住晚归客,登时吸引了她们的目光。姐儿爱俏,瞧这马上男子青衣一袭,身姿俊逸,楼头女子们便摇着手帕帮腔起来:“军爷,人家只晚归了这么一刻,就放他过去吧。”
也有女子媚眼乱飞地开荤腔儿:“好俊俏的小哥儿,要不然你就别走了。不如爬墙上来,本姑娘保证侍候的你舒舒服服。”
这一片青楼,飞檐斗拱,画栋雕梁,倚在栏杆上的各色女子又是发髻微堕。衣衫半掩,高矮胖瘦、各具丽色。倒真是叫人眼花缭乱。有那金吾卫士兵一抬头,便瞧见一片鼓腾腾颤巍巍的“山东呛面大白馒头”,不禁暗吞口水。
丁胜向楼头不耐烦地呵斥道:“去去去!金吾卫办事,闲杂人等一概回避,你们插什么嘴,小心本官办你们个阻碍公务。”
楼头马上有人不屑地撇嘴:“你算哪根葱啊。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金吾卫的人是吧?你们金吾卫的武大将军就在我们这儿呢,你有本事来抓我们呀。”
丁胜只当没听见,转首瞪向杨帆。道:“杨将军,你虽是朝中将官,可也不能违反律令。过了宵禁时间还在街上游荡者,若无正当理由,非奸即盗!请问你是婚丧嫁娶、买药请医还是身负公务啊?”
丁胜上次被千骑卫痛殴一顿,结果对方还占了理,所以这一次他多了个心眼儿,先要问个清楚。杨帆轻轻摇了摇头,淡淡地道:“都不是!”
丁胜一听可逮着理了,仰天打个哈哈道:“那可对不住了,末将身负巡街使之责,自然要秉公办事,杨将军犯了宵禁,就请跟末将走吧。来人啊!把他抓起来,明晨再放他离去!”
依照宵禁规定,对于犯禁的人一般处置就是拘留起来,等过了宵禁时间再放掉。当然,如果对方是贼盗或者意图反抗,那就另当别论了,如果对方反抗激烈,就是当场正法也是可以的。
丁胜虽想整治杨帆出一口恶气,可他也知道杨帆并不好惹,如今自己虽占了道理,顶多也就把人家拘留一晚,别的他可承担不起。以杨帆今时今日的地位,拘留他一晚,也足以把他的脸面丢光了。
几个金吾卫士兵听了巡街使吩咐,一拥而上就要拘捕杨帆,这时候楼头忽有一片窗子同时推开,满室灯光齐齐映射,街头登时大亮。
中间一扇窗前,站着一个身材矮小、肤色黎黑的男子,手持酒杯。在他左右,偏偏站了两个高挑丰满、肌肤雪白的妙龄女郎,与他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越是矮小瘦弱的男人,越是喜欢高挑丰满的女人,好象这样很有征服感似的。
这个男子就是武懿宗,其它几扇窗前也都站着一个身着轻袍的男子,年纪不一,高矮不一,身边都陪着一个妖娆妩媚的女子,看来是武懿宗与好友在此聚会,听见楼头女子们说话,这才开窗探视。
一见伫马于楼下的人是杨帆,武懿宗大喜,马上对丁胜喝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还容他坐在马上么?叫他下来,验看身份,搜搜身上有无违禁物品。”
丁胜一见武懿宗,马上有了主心骨,对杨帆大喝道:“下马!”
杨帆没有说话,默默地下了马背。此刻,他的心情异常沉重,思绪还沉浸在无尽的哀伤之中,根本无心与这些人做口舌之争。
丁胜本以为杨帆绝不会答应,却不想他竟真的下了马,倒是让丁胜为之一愣,不知道杨帆为何肯服软低头。可将军就在楼头看着,丁胜不敢对杨帆示弱,一见杨帆下马,便对两个士兵摆头道:“去,搜搜他!”
别看这些士兵刚才喳喳呼呼的,真叫他们去搜杨帆的身,他们也心中忐忑。眼前这个人可是带兵冲过金吾卫大营的,结果人家不但安然无恙,还升官进职了,这样的人物他们哪敢招惹。当下只得战战兢兢上前,壮着胆子对杨帆搜查了一番。
“巡街使,他身上有书信一封。”
那士兵摸了信出来,刚刚回头向丁胜禀报一句。手腕就被杨帆一把攥住,杨帆的手就像一只烧红的烙铁,那士兵只觉腕骨欲裂,疼得呲牙咧嘴,眼泪都快下来了,五指自然松开。
杨帆道:“这是私人信件!”他小心翼翼地从那士兵手里取回宁珂的遗书,生怕不小心造成损坏。丁胜一见来了精神,马上喝问道:“那封信是谁写的,写的什么?”
杨帆睨了他一眼,冷冷地道:“这与你无关!”
武懿宗把酒杯从楼上狠狠掷下。大喝道:“把他给我拿下,那封信取来我看!”
杨帆缓缓抬起头,望着楼头,一字一句地道:“信件并非违禁之物,事涉个人私隐。武将军,请不要欺人太甚!”
武懿宗眉头一挑。邪邪笑道:“私隐?莫不是又靠着你那张俊俏脸蛋儿。勾搭了什么不守妇道、鲜廉寡耻的女人写给你的情书?”
武懿宗这话本是影射太平,只是他虽嚣张,也不敢公开提及太平公主的名字,是以才含糊其辞。杨帆听他辱及宁珂,却是双目一嗔,厉声喝道:“闭嘴!”
武懿宗一见戳中他的痛处。不禁心中大乐,更是变本加厉地道:“怎么着?被我说中了?杨帆,写信给你的那贱女人,不过就是个放荡无行的骚狐媚子。要说侍候男人,难道还比得了这温柔坊里的女人?”
他双手一伸,揽住左右两个女人,他身材瘦小,偏偏搂着两个高大丰腴的女子,其情其状实在古怪,他却洋洋得意,揉搓着两个女子的丰乳肥臀,嘿嘿笑道:“杨帆,写信女子比得此间女子风骚么?不如你把那女子送来温柔坊里多伺候侍候男人,这风月本领才能……”
“贼子,敢尔!”
坊墙外一声大喝,声音却似就在武懿宗耳边响起,震得武懿宗身子猛一哆嗦,就见杨帆一跃而起,一个箭步跃过坊墙外面的明沟,脚在高有丈二的坊墙半截腰处用力一踏,整个身子便穿天猴儿般跃升到半空。
杨帆身形稍落,足尖在墙头一踢,如同一头兀鹰般凌空向武懿宗扑来,半空中狠狠一拳向武懿宗的面门猛击过去,武懿宗只见一只钵大的拳头呼啸而来,只惊得目瞪口呆。
虽说双方龃龉不断,可他毕竟是河内郡王,杨帆虽敢跟他叫板,一直却还知道分寸,就算上次杨帆冲营救人,也只是抢了人就走,不敢动他分毫。可如今……
他毫不怀疑杨帆这一拳若真个击中,他的头马上就得变成烂柿子。武懿宗虽然无能,毕竟是带兵的人,身手还算灵活,眼见铁拳击来,猛地醒悟过来,怪叫一声,双臂用力,便把两个高挑丰腴的美人儿合抱到了胸前。
杨帆虽气火攻心,灵台却还清明,不愿伤及无辜,眼见收拳不及,臂膀急急一拐,铁拳狠狠砸在窗框上,只听轰地一声响,半截窗框被击得粉碎,砖石碎屑尘土飞扬,半扇窗子挂不住,向楼下砸去。
杨帆一头撞进楼去,和武懿宗还有那两个女子摔作一团,地上铺了毛茸茸的地毯,四人摔在地上倒没受伤,只是两个女子受了惊吓,尖叫不止。武懿宗连滚带爬地逃出两步,狼狈爬起,色厉内茬地吼道:“杨帆,你敢如此欺辱本王?”
杨帆虎吼一声,猛地跃起身来,仿佛一只发怒的猛虎,又是一拳击去,武懿宗亏得个头矮,底盘低自然转动灵活,倏然一个急转身,撒腿就往门外跑,冲出房门的刹那还不忘顺手把门带上。
杨帆仿佛一阵狂风卷过,太常卿王程皓、大司农唐筱晓、户部侍郎裘零之、千牛卫将军江池渊一个个呆若木鸡地站在那儿,衣袂被杨帆急掠的身影带起的劲风齐刷刷地向门口处牵动。
杨帆一拳赶到,堪堪击在门上,一张极结实的门板登时四分五裂,木屑横飞中,杨帆破门而出,厉声咆哮道:“狗鼠辈!哪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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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五章 谁欺负了谁
杨帆破门而出
门外是这座青楼的大堂。
杨帆立足处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廊顶整齐地悬挂着一盏盏绯色垂穗灯笼。楼梯从左右两侧蜿蜒向下,正前方就是一楼大厅,厅堂顶上悬挂着几排细木为骨架外镶红色绢纱绘以各种图案的彩绘灯,把整个大堂照得明亮无比。
大堂左右两厢则是一些散座,坐在那儿的男人多是“开盘子”的,也就是不在青楼过夜,也不找女人侍寝,只是与三五知交来此饮酒,找些姑娘来在一旁侍酒陪坐、聊天唱曲儿,又不愿到雅间里花大头钱的客人。
武懿宗逃出雅间,跟地老鼠似的一溜烟向楼下逃去,杨帆一拳打碎房门时,已然惊动了满堂嫖客,接着他便破门而出,一声厉吼入耳,这大堂上下的男男女女就像中了定身法儿似的呆在那儿,一个个愕然向杨帆看来。
一个跑堂的小二,腰里扎着围裙,肩上搭着汗巾,右手前伸,由指尖到肩头一溜儿摆了五盘菜肴,一脚悬于空中,还保持着登梯而上的动作。
楼下左边一扇坐屏后,一个娇媚的翠衣女子一手攀着旁边的男人,嘟着小嘴儿正要渡个“皮杯儿”过去,此时怔怔地看着楼上,好象患了面瘫,酒水从“皮杯儿”里汩汩地流出来。
另有一位酒客,正站在那里拎着酒壶给同桌的好友斟酒,此时仰脸看着楼上,那酒水早已注满,流的满桌子都是,他还犹自未觉。
老鸨子捏着兰花指,掐着一方小手帕,正陪着两位衣冠楚楚的客人踏进大堂。此时也目瞪口呆地站住,仰望着挟着横飞的木屑,暴怒狂狮一般冲出来的杨帆。
一刹那的安静,随即便是一片混乱。
仓惶逃下楼去的武懿宗撞翻了抬腿登楼的店小二,店小二轱辘辘地滚下楼梯,一头扎进了一个姑娘的裙底,姑娘提着裙子尖叫起来,一双翘首履乱踢乱踩,好象裙底钻进了一只老鼠。
小二滚下楼梯时,手臂上的盘子翻下楼去。正好砸中一个心满意足地搂着美人儿从房间里钻出来的嫖客,嫖客怪叫一声,急急一跳,擦中了另一个伙计的胳膊,伙计手里提着的水壶一歪。滚烫的开水便洒了出去。
开水溅到柜台后面算帐的先生身上,老先生疼得怪叫一声。双手乱舞。打乱了悬在头顶的“花牌”,青楼里的姑娘每人都有一个花名儿,俱都写在牌子上,谁正有客人,牌子就会翻过去,这一撞可就全乱套了。
整个大堂一片混乱。
杨帆一见武懿宗逃下楼去。急忙纵身一跃,就从楼上跳了下来,半空中抓住悬挂串红灯笼的一条长索,在满堂宾客的惊呼声中向前荡去。一个飞身落在大堂门口。
灯绳儿一荡,灯笼里的烛火一歪,马上引燃了灯笼,一长串红灯笼便在大堂上空“哔哔啪啪”地燃烧起来。
正在呆若木鸡的老鸨子马上清醒过来,摇着手帕哭爹喊娘地叫起来:“救火啦!救火啦!快救火啊!你们这些杀千刀的臭男人,捻酸吃醋争女人,可也不能砸了我家生意啊!苍天呐,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杨帆一个箭步跃到门口,堪堪把逃到门口的武懿宗堵个正着,武懿宗大惊失色,一抹身便向一旁的散座逃走,一头便钻到了一张酒桌底下。
杨帆没想到武懿宗堂堂王爷,居然会这么干,不禁呆了一呆。其实这武懿宗除了沾了他姑母的光混到一个王爵,他又哪里有一点身为王侯贵族的觉悟了。骑猪、爬树的事儿他都干过,还怕钻桌子么?
杨帆一个箭步掠过去,抓住武懿宗的一条腿,把他从桌子底下拽了出来,武懿宗怪叫一声,赖在地上不肯起来,手脚舞着王八拳,撒泼打滚地叫起来:“你别过来!你别过来!辱你几句,当真便要杀人?”
若在平时,武懿宗即便惹得杨帆大怒,他也不会害怕。无论如何,他是王爷,杨帆能把他怎么样?还真敢把他打死不成?可杨帆方才一怒登楼,凌空一拳击来时,那凛冽的威势、果决的动作、杀气腾腾的神情……
武懿宗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触了杨帆的逆鳞,让他变成了失心疯。但是武懿宗相信自己的判断:这个疯子真会打死他!
涉及生死,一向惜命的武懿宗可就顾不得什么王爷的体面了,王爷算个屁,人家当你是王爷,你才是王爷。要不是他姑母是皇帝,他能做王爷?想当初流放岭南,为了弄口吃的填饱肚皮,他什么下三滥的事儿没有干过?
杨帆可没想到这位河内王居然如此能屈能伸,这般泼皮无赖的行径他都能使出来。其实,若不是因为武则天称帝,武家人鸡犬升天,他可不就是一个浑迹街头的泼皮无赖?
眼见武懿宗乌龟一般躺在地上,手脚乱挥,不肯让他进身,杨帆的神志渐渐恢复了清醒,虽然怒火未消,可也不能不计后果真个打死他了。杨帆狠狠一脚踢在武懿宗的屁股上,厉声喝道:“滚出去!再敢出言不逊,我认得你,我的拳头可不认得你!”
武懿宗真是吓破了胆,一迭声地道:“我滚!我滚!我马上就滚!”武懿宗腰杆一挺,刚想站起来,一见杨帆凶狠的眼神,又吓软了,当下手脚并用,爬出大堂,以袖掩面,狼狈而去。
杨帆站在大堂上,看着武懿宗狼狈而去的模样,忍不住放声大笑,可是笑着笑着,鼻子忽地一酸,泪水就忍不住流下来。
自从他由姜士淳那儿听说了宁珂的事,心就一直沉甸甸的,等他赶到宁珂住处,亲眼看到她的坟墓,捧读着她的遗书,杨帆一颗心几乎被这个柔弱而坚强、深情而自矜、单纯如初涌新泉般的女孩儿那千丝万缕的柔情割的千疮百孔。
他的心压抑沉重的令他喘不上气来,可他就是哭不出来。哪怕是在宁珂的坟前。这时候,泪水却似决了堤的洪水,泪水滚滚。
堂子里众嫖客妓女眼见他片刻前还威风凛凛,犹如天神下凡,把那个衣饰华贵的老男人撵兔子似的轰出去,一转眼功夫就哭成这副模样,一个个只看得目瞪口呆,
眼看杨帆哭得伤心,便有那心软的女子眼圈儿一红,忍不住掉下泪来。心中又是羡慕,又是酸楚:“这是哪家女子,竟有这般本领,叫他用情如此之深?我若能得如此男儿这般待我,便为他死了也心甘情愿了。”
也有那寻花问柳的客人眼见杨帆如此模样。不禁心有戚戚蔫:“唉!逛青楼逛到这般境界,这位小兄弟可真是……。唉!”
太常卿王程皓、大司农唐筱晓、户部侍郎裘零之、千牛卫将军江池渊站在楼头。眼见如此情景,不禁面面相觑:“这……这他娘的究竟算是谁欺负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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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帆回到家时已然明月当空。
一路上少不得还有巡夜人查问,可洛阳府的人不敢把他怎么样,金吾卫的小股巡逻兵同样奈何不得这位忠武将军,宵禁虽是国法,特权阶层永远都存在。敢跟他当面锣对面鼓的人并不多。
杨帆到家时,两个小家伙已经熬不住,甜甜地进了梦乡,其他人却都没睡。小蛮哄睡了孩子让奶娘看着。自己和阿奴在花厅里说话儿,心神不宁地等他回来,当三姐儿欢天喜地的跑进来,喊着“阿郎回来”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看到掌灯等他归来的亲人,杨帆有些内疚。小蛮很欢喜地对桃梅道:“快叫厨下把饭菜给阿郎端来。”
杨帆轻轻摇了摇头,对小蛮道:“娘子不要张罗了,我一点也不饿,让大家都早点休息吧。”
其实杨帆刚一进来,小蛮就已经注意到了他悲戚的神情,再看到他低落的神态、疲惫的语气,小蛮很乖巧地点点头,没有多问。等家人散去,小蛮便对杨帆柔声道:“郎君累了,早些歇息吧。”
杨帆轻轻“嗯”了一声,道:“嗯,你们先睡,我静一静。”
小蛮点点头,向一脸担忧的阿奴递个眼色,两人悄然返回了内宅,她们虽然担心,却知道男人有心事,有时候宁愿让它压在心底慢慢发酵,既不愿意说与人听,也不愿意听人聒噪。
杨帆长长地吁了口气,一见老管事还站在门口,便道:“取壶烧酒送到书房。”
老管家也看出阿郎心情不好,却又不知该如何相劝,闻言赶紧答应一声,匆匆离去。
酒入愁肠,应易醉。原本酒量还不错的杨帆,才几杯下肚脑袋就昏昏沉沉的了。温柔坊里一番折腾,让他的情绪得到了渲泻,可是回到家里,突然安静下来,他还是心乱如麻,憋的透不过气来。
杨帆提着酒壶晃晃悠悠地走出书房,在院子里慢慢徘徊起来。
秋月如霜,静静地流泻在地面上,亭台楼阁、长廊藤架、假山池水……
夜色中偶尔会有人影一闪,不知从哪儿便突兀地冒出一个人来,待那人看清踽踽独行的人是杨帆,便松了剑柄,又悄然隐入夜色。
酒是烧酒,成都烧,酒曲里加过草药,酒味特别辛辣,行几步路,饮一口酒,酒入咽喉,便化作一团烈火,可再烈的火也驱不散那种清冷寂寥的感觉。
杨帆踱到桥头,倚着栏杆站住,仰望着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痴痴凝望许久,目光缓缓回落,掠过一处楼角飞檐时,瞧见那楼头邸吻,不由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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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六章 望月
位于内宅边缘的一处房舍,飞檐斗拱斜挑向空,坐在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内宅。
古竹婷就坐在青黑色的叠瓦屋脊上,倚着一只邸吻,对月独酌。
“五脊六兽”是只有官身地位的人家才能拥有的,这个时代对于邸兽虽还没有明确的排位以确定阶级,但是除了皇家还是很少有人会用龙凤作为自家屋脊的邸吻,杨帆府上用的是一种海中异兽。
古竹婷的剑就搁在一旁莲瓣图案的瓦当上,平时用来握剑的手此时正提着一袋酒。值夜时本不该饮酒,可她忍不住,不饮酒她就想流泪,然而她现在虽然在喝酒,还是忍不住流泪。
父亲的话刺疼了她的心,把她的尊严剥开,伤得她体无完肤。可是一个人坐在这儿,静静地望着天空中的月亮时,扪心自问,或许她常常出入阿奴的住处不是有意地想要接近阿郎,但是她的心底里真就没有一点这样的想法?
想到这里,古竹婷脸上火辣辣的,若不是在这寂静的夜里只有她一个人在这儿,她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觉得,喜欢了一个人,真比以前无欲无求的日子还苦,立誓不动情,怎就动了心呢?
“咔嗒”
身畔有瓦片掀动的声音,古竹婷只是微有醺意,一听声音,她的酒袋便迅速交到了左手,搁在瓦当上的剑落入她的手中,虎口斜握,拇指按在卡簧上,一双明亮的目光箭一般扫去。
可她随即就发现登上屋脊的人是杨帆,古竹婷赶紧低下头,飞快地拭去眼泪,强作镇定地站起来,问道:“阿郎。你怎么来……小心!”
古竹婷飞身跃起,一把将杨帆扶住,杨帆头重脚轻,脚下有些虚浮,他任由古竹婷扶着,摇摇晃晃地在屋脊上坐下,仰望着空中皎洁的明月,一缕薄云轻轻飘来,正要为那明月笼上一层面纱。
杨帆望着月亮,呵呵地傻笑了两声。道:“你真聪明,原来……原来坐在房上,看的清楚啊。”
古竹婷很无语,本来满腹愁绪,却被他一句醉话一扫而空。弄得她只想笑。她知道杨帆午后独自离开府邸的事,看他现在借酒浇愁。莫非是遇到了什么极难解决的事么?
杨帆怔怔地看着天空的月亮。痴痴地问道:“你看,那月亮美不美?”
古竹婷轻轻点点头,意识到他看不到,才又应了一声:“嗯!”
杨帆幽幽地道:“月亮啊,人人都以为……只能仰望,傻瓜才会觉得……能把它摘到手。可是其实……其实我能摘到手的,我能的,我只要一伸手……”
杨帆忽然站起来,向天空中的月亮用力伸出了手。然后他的身子向前猛地一栽……
如果不是古竹婷一把抓住他的脖领子,像拖死狗似的将他用力扯回来,他就得一头栽到房下去,如果因此折断脖子,那他就成了史上第一个因为爬到天空摘月亮而被活活摔死的人。
古竹婷这一扯力气很大,杨帆几乎是被很粗暴地拉坐在屋脊上,他依旧望着天空,两行泪水迅速模糊了他的眼睛,他哽咽地道:“可我没有,我没伸手、我没伸手啊……”
“天呐!阿郎喝醉的时候怎么像个小孩子!”古竹婷以手抚额,不忍卒睹了,不知道这个疯疯癫癫的阿郎还要干什么。
“咕咚咚……”
听到声音,古竹婷急忙抬头,就见杨帆仰着起脖子,饮马一般地灌着酒,古竹婷赶紧抓住他的手腕,无奈地央求道:“阿郎,不要喝了,好不好?”
杨帆怅望着轻云笼罩的明月,沉默半晌,好象稍稍恢复了理智,他低低地道:“今天……回来晚了,因为……金吾卫找我的碴儿,我……我把武懿宗那个王八蛋给揍了。”
“什么?”
古竹婷正用身子顶着杨帆的身体,她若不让杨帆倚着,只怕一抽身杨帆的后脑勺就得磕在屋脊上,他是真的喝多了,这副样子,真难为他方才是怎么上的房。
听到这句话,古竹婷稍稍侧了身子,惊讶地张大眼睛,道:“阿郎……你竟然打了武家的一个王爷?”
杨帆“嘿嘿”地笑,用力摆着手,大着舌头道:“没事!根本没事!你怕什么?哈哈哈,我们为……为了私事打架,还是在温柔坊里,既不涉及立场、又不涉及站队,你以为……你以为女皇会管吗?哈哈,你真是个……傻丫头……”
“人家比你大好不好?”古竹婷哭笑不得地在心里跟了一句,可是不知怎地,她就想哭,她的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暖意,暖得她只想流泪,她赶紧扭过头去,不想让杨帆注意到她眼中的泪光。
杨帆又灌了口酒,摇了摇,酒壶空了,杨帆迷茫地转过头,看见古竹婷手中的酒袋,顿时双眼一亮,一把夺过她的酒袋,狠狠灌了一口,才道:“表面上,是一定不会有事的。可是……这个仇也是一定结下啦!只要让他逮着机会,呵呵……”
古竹婷沉默着,杨帆也沉默着,过了一会,才用越发低沉的声音道:“所以,有些东西,要么别争,争到了,就决不能再放弃,因为你若是放弃,就会连你本来已经拥有的都要失去。古姑娘,如果……如果我失去现在的权力,除了武懿宗那头蠢猪,你说还有多少人想……想让我家破人亡?”
杨帆又举起了酒袋,饮水似的狠狠灌了一气,喘息着,靠在古竹婷肩上的身子开始发软,开始下滑:“权力啊,就是个虎背,一旦骑上去了,你就别想着下来,你想下来,除非……除非是在你没有得罪任何人之前,否则……你想做个太平富家翁也不可能了。”
古竹婷明白杨帆的意思,这些年在官场上,杨帆得罪的人并不少,被他斗垮的那些人即便已经失势的,他们奈何不了现在的杨家。也不代表奈何不了败落的杨家,就算杨帆有一身武功,他从此什么事都不做,整天守在家人身边。
官场中人,用的不一定是武力。而在江湖上,同样有人恨杨帆入骨,比如卢家。如果杨帆失去他现在所拥有的权势和那庞大无匹的力量,卢家想辗死他就像踩死一只蚂蚁。
古竹婷不明白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杨帆说他是因为晚归与金吾卫冲突,所以才与武懿宗发生了冲突。那么之前出了什么事?他又为什么会晚归?古竹婷知道温柔坊是什么地方,可杨帆又为什么要去温柔坊?
古竹婷一脑袋的问号,忍不住轻声问道:“阿郎午后何故独自离开府邸,发生了什么事?”
杨帆仰望着被轻云遮起的明月怅然不语,古竹婷等了半晌不见他回答。还以为他睡着了,侧头一看他的脸。古竹婷不禁吓了一跳。杨帆脸上泪光闪闪,他哭了,他竟然哭了!
古竹婷慌了手脚,连忙哄道:“奴家不问了,不问了,阿郎……你不要伤心。”
杨帆泪水潸潸地扭过头来。哽咽着对古竹婷道:“古姑娘,其实我挺混蛋的,你说是不是?”
古竹婷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她倒不觉得阿郎混蛋。她只是觉得阿郎……挺孩子气的。杨帆泪流不止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是混蛋,我确实是个大混蛋。”
古竹婷苦笑道:“阿郎又没做错什么,怎么……怎么这么说自己呢?”
杨帆摇了摇头,苦涩地道:“没做错……,对!我是没做错!可是我没做对,那就是错啊。”
古竹婷试探地问道:“什么事阿郎没有做对?”
杨帆默默地摇头,黯然道:“人到世上,走这一遭,其实就这一回。我也好,你也好,唯一该把握的……就是现在,因为……因为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为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矫情,不应该啊……”
杨帆又开始流泪,仰起头来往喉咙里灌酒,古竹婷伸手便夺:“阿郎,你不能再喝了。”
“你别管我!”杨帆瞪起眼睛,训斥道:“你还管起我来了,好大的胆子!”
可惜他一脸泪痕,这句话挺威严,看起来却毫无威严可言。两个人厮扯一阵,杨帆身子一歪,整个身子突然向下一滑,一下子趴到了古竹婷的大腿上。
古竹婷吓呆了,这地方……这地方她自己都很少去碰,现在……现在被一个大男人的脸颊结结实实地枕着,她似乎都能通过裙袂感觉到他的呼吸了。
古竹婷身子都僵住了,半晌动弹不得,等她又羞又气地想要推开杨帆的时候,意外地发现杨帆枕在她的大腿上,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他居然睡着了。
古竹婷低着头,仔细端详着他的容颜,月光下,睡去的杨帆,脸上似乎有一种孩子般的稚气,他的脸上依旧挂着泪痕,偶尔还会抽泣一下:“他在伤心,他真的在伤心,是谁,因为什么让他这般伤心?”
古竹婷看着,一种柔柔的母性在她的心海里悄悄泛滥,她不忍推醒他,甚至还轻轻屈了屈腿,让他躺的更舒服些。
如纱的薄云从月亮上轻轻地移开,清霜般的月光让大地陡然亮了一下,古竹婷从不曾距杨帆如此之近,以这样暧昧的姿势,肆无忌惮地打量他:他的眉、他的眼、他高挺的鼻梁、唇瓣鲜明的嘴巴……
古竹婷的芳心一阵悸动,强忍着吻下去的冲动,她突然回想起了杨帆刚刚说过的话,咀嚼半晌,她的芳心跳的愈发厉害了,以致连大腿都在“突突”地发颤:“人说酒后吐真言,阿郎这是……这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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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七章 醉枕美人膝
一双浑圆、结实、充满弹性的大腿,带着若有若无的淡淡体香,它还会随着你的睡姿做出轻微的调整,以便能让你枕的更舒服,而且温度也是那般适宜,不冷不热,柔软光滑,这是不是世间最香艳的枕头?
醉卧美人膝,享受的不只是生理,更叫人飘飘欲仙的是那种心理上的感觉,遗憾的是杨帆现在没有感觉。
杨帆没有,古竹婷有。
古竹婷坐在屋脊上,背倚邸吻,当杨帆的脸颊贴着她的大腿内侧,灼热的呼吸烘烤着她最隐秘的所在时,她的娇躯都忍不住地战栗起来,浑身血脉贲张,原本她酒喝的并不多,这时却已有了十分醉意,脑袋晕晕的好似坐在云宵。
等她渐渐适应下来,心弦剧烈的震动变成了轻而有频率的颤鸣,嗡嗡的让她整个人都酥了,看着熟睡在她腿上的杨帆,一种母性的温柔与怜惜充溢了她的身心。接着,便化作一种满足、一种安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幸福。
男人最满足的事情是占有与征服,而女人似乎恰恰相反,这大概是雌与雄两种生物本质上的区别。被拥有让她产生了一种有所归依的安全感,被征服则让她在奉献中得到一种升华的快乐,
看着躺在她腿上沉沉睡去的杨帆,古竹婷心中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与快乐。今夜,大概是他唯一一次剥去伪装,将他的脆弱痛苦展现于别人面前吧?而这个别人,是她。这个认知让她开心、让她满足。
天蒙蒙亮了,倚着邸吻半睡不睡地打了个盹儿的古竹婷忽然惊醒过来,秋夜天寒,她是被冻醒的,打个冷战。想到睡在她腿上的杨帆,古竹婷忽然有些担心。
杨帆不知何时已经翻了个身,向着另一侧睡了,古竹婷咬着唇想了想,虽然宁愿与他这样一生一世,可是天就快大亮了,府中上下就要开始忙碌,大夫人又有早起练武的习惯,这要叫人看见……
古竹婷犹豫了一下,便轻轻推了推杨帆:“阿郎!阿郎!”嘴里唤着。酸楚便涌上心头,这一夜甜蜜如梦似幻,现在。到了该醒的时候了。
杨帆没有醒,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继续睡。古竹婷很苦恼,又轻轻推他,杨帆还是没有醒。古竹婷试着想要把他侧卧的身子扳正,手握在他的肩头,指尖触在他的脖颈上,触及处滚烫一片。
古竹婷骇了一跳,赶紧屈起腿,把杨帆的身子整个儿扳过来。只见他两颊赤红如火,伸手一摸额头,烧得厉害。古竹婷吓得厉害,一颗心怦怦地乱跳:“他,竟然病了!”
古竹婷急了,她虽能抱得起杨帆,可让她带着一个大男人从房顶上跃下去。她可办不到,她得找人帮忙。然而。守在内宅的只有她一个女人,其他守夜人都在外围,这可怎么办?
正焦急处,迎面一幢房舍的门打开了,古竹婷看到从门里走出来的人,大喜唤道:“三姐儿!”
三姐儿从房间里出来,懒洋洋地打个哈欠,懒腰刚抻到一半,就怪异地停在半空,张开的嘴巴也合拢不上了:“古姑娘坐在房顶上,怀里还抱着一个男人!”
三姐儿眼中的八卦之火立即开始熊熊燃烧起来。
古竹婷一见三姐儿如见救星,赶紧道:“三姐儿,你去寻架梯子……”
她还没说完,三姐儿就兴高采烈地转过头,冲房间里喊:“桃梅,桃梅,你快来,你快来啊!”
披头散发的桃梅从房里跑出来,一俟看清房上的情形,马上跑到旁边一间房前,雀跃地敲窗大喊:“习秋、小莲、趣儿、绿萍、若香、依巧、安阳,你们快来看啊……”
一堆丫环起来了,接着一堆婆子也起来了,丫环和婆子们站在屋檐下,看着对面房上正沐浴在灿烂朝阳中的古姑娘,还有睡在她怀里的那个男人,笑得合不拢嘴。
然后……然后……,在杨家时日最久的桃梅和三姐儿率先发现,古姑娘偷人偷上房的那个男人貌似是自家阿郎,一群人登时傻了眼。
这时候,小蛮走过来了,郎君昨夜明显有很大的心事,后来使人问过老管事,说是郎君宿在书房了,小蛮更不放心,是以一大早就醒了,结果还没等她赶到书房,就见一堆丫环婆子站在这儿,真奇怪,房上有什么?
小蛮一到,丫环婆子们一哄而散,只有桃梅和三姐儿留下了,眉飞色舞的神情早变成了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怒视着房顶,她俩是大娘子的贴身丫头,理当与大娘子同仇敌忾。
小蛮一看也不禁呆了:“郎君这是……,这怎么说的,这要叫人看在眼里,是妻子霸道不许丈夫进门儿,还是丈夫偷腥儿啊?可……就算偷香窃玉,也没有偷到房上的道理吧?这要传出去,得传成什么希奇古怪的流言?”
紧接着,阿奴叫人扶着,腆着大肚子也出现了。
“嗵嗵嗵……”
“当当当……”
洛阳城的钟鼓声响起来了,欲哭无泪的古竹婷臊得满脸通红,带着哭音儿地冲房下说:“大娘子,阿郎他……他生病了,得弄架梯子来……”
惊诧不已的小蛮定定神,赶紧道:“古姑娘,你先看护阿郎,我去寻架梯子。”
小蛮匆匆便走,一脸古怪的阿奴扭头看了眼桃梅和三姐儿,压低声音,恶狠狠地下令:“你们赶紧去,叮嘱那些丫环婆子,谁也不许乱嚼舌根,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要不然,扣六个月的月钱,对!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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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温柔坊里可不清静,虽然夜中的温柔坊从来就没有清静过。
大唐是嫖行天下的年代,即便是官员**也不犯法,更无关于道德,甚至是一种社会时尚。所以才有嫖客杜牧、嫖侠李白、嫖棍白居易、嫖友元稹等一群既是官员也是名士的风流浪子。
在这个年代查封妓院几乎是绝不可能出现的事,但是这天晚上却发生了。
杨帆与武懿宗的事知道的人其实并不多,只有侍候在武懿宗房中的那些姑娘听到客人们互相称呼时才知道,接着有人出来补妆方便的时候,把这作为炫耀的资本说给了旁边房间候客的姐妹,这才有了后来的故事。
等到杨帆怒闯青楼,撵得河内王落荒而逃后,这些姑娘们就很自觉地保持了缄默,再没有一个人对别人说起这两个男人的身份。这些姑娘都是什么人?那是看一眼就知道你该巴结还是不该巴结,聊两句就知道你的性情脾气准能投你所好的狐狸精。
堂堂河内王丢尽颜面,落荒而逃,这种热闹也能张扬?她们只对老鸨子耳语了几句,那老鸨便不敢哭嚎了,报官的念头也彻底打消,赶紧叫人来收拾了残局,对此事绝口不谈。于是,不到半个时辰,楼里便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男人们捏着钱袋,望着面前排排站的姑娘们,斟酌着谁丑一点谁俊一点、谁白一点谁黑一点,女人们则是等上床、在上床、正在赶去另一张床……
谁知就在大家都很忙的当口儿,突然有大批的金吾卫急匆匆赶来,把整家青楼都给包围了。据说是有一个突厥女干细混进了这家青楼,要把所有人带走,逐一甄别。
武懿宗回过味儿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封口,仇是一定要报的,但当务之急是不能让他丑态百出的事张扬天下,河内王是要面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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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生敲打敲打他们,谁也不许乱嚼舌根,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要不然……,哼!哼哼!”
武懿宗狞笑两声,巡街使丁胜心领神会地点头,想想又问:“曾经侍奉王爷饮酒的那几位姑娘……”
武懿宗想了想,冷哼道:“先敲打敲打那老鸨子,不管这些女人可不可靠,都转卖到扬州去,不许她们再在洛阳出现!”
“是!”
此处是洛阳府的大牢,不过所有人关进来后,丁胜根本没让洛阳府的人插手,而是派了金吾卫的人看管。这时,有人匆匆走来,对武懿宗道:“大将军,原来您在这儿,梁王殿下正在找您。”
武懿宗扭头一看,见是梁王武三思府上的一个管事,便跟着他往外走去,边走边问:“梁王寻我作甚?”
那管事陪笑道:“小人只是跑腿儿的,王爷可不曾对小的有所交待。”
武懿宗匆匆赶到梁王府,武三思迎出来,一见武懿宗便道:“懿宗啊,我有急事找你相商,咱们到书房……,咦?你怎么了,一宿没睡吗,怎么眼睛红红的?”
武懿宗一听他问,恨上心头,冷笑道:“还不是那个杨帆,我不把他挫骨扬灰,难消我心头之恨!”
武三思眉头一皱,不悦地道:“你们两个又怎么了?”
武懿宗与他一边走,一边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武三思睨了他一眼,晒然道:“那你打算怎么办?这种家务事,皇帝的侄子骂了皇帝的女儿,皇帝的便宜女婿出面讨公道,你指望皇帝会帮你吗?皇帝也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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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八章 纠结的小古
武懿宗愤愤地道:“我当然不会到姑母那儿去告状,我算是看明白了,当初吉顼在朝堂上斥责我,姑母贬他出京,根本不是维护我,而是维护她自己的脸面,她觉得吉顼没把她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如今她已引杨帆为心腹,如果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杨帆发难,姑母就该觉得是我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嘿!咱们这位姑母,维护的只是她的权威,血缘不值一文!我会等,等到可以发难的时候,再整治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武三思大感欣尉地夸奖道:“好!虽说碰过几回钉子,可你如今懂得了谋而后动,那就很好。”
一进书房,就见周利用、冉祖雍、李悛、宋之逊、姚绍之等梁王心腹都在,济济一堂,武懿宗不禁诧然道:“这么多人在商议什么,还是为了延州冒赈案?”
武三思让他坐下,道:“延州谢宇斌是魏王的人,这是我们的绝好机会,可以趁机肃清魏王势力,还可迫使那些墙头草倒向我们,怎可放过?正该趁他病,要他命才对。不过你是武将,无需操心此事,利用和绍之是御史,他们会做的。”
武三思说着,神色凝重起来,道:“我昨日刚刚收到一个消息,皇帝似乎有意还都于长安,今天找你来,咱们议议这件事情。”
武懿宗呆了一呆,奇怪地道:“还都长安?还就还呗,长安也好,洛阳也罢,有什么区别?”
周利用等人或转首他顾,或掩口轻咳一声,武三思恨恨地瞪了武懿宗一眼。道:“旁的且不说,就说你,你现在可是金吾卫大将军,兼领京都屯军。如果皇帝还都于长安,你除了金吾卫还有什么?洛阳屯军能带到长安去?你的兵,一下子就折了大半!”
“啊!”武懿宗恍然大悟,好象屁股底下安了弹簧似的弹了起来,喝道:“这怎么成?不行,我们得阻止姑母。”
武三思瞪他一眼,喝道:“坐下!你怎么阻止?你以为姑母要还都长安。就因为水患和漕运?姑母的眼光比你我要长远的多。方才我与利用、祖雍等人商议过,姑母的用意很明显,她当初为何定都于洛阳,今日就是为何还都于长安。
可是这些年来,李氏被打压的太狠了。洛阳已经是咱们武氏的天下,就算是攸宜。虽然不曾站在咱们一边。可他也只是忠于姑母一人,一旦姑母殡天,他会怎么做?他毕竟他也是姓武的。
姑母栽培杨帆分羽林之权,提拔李唐旧臣充斥朝堂,都是为了这一目的,可姑母还是不放心啊。她担心只一交权,就得被咱们夺回来,我不希望你现在太张扬,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现在不能让姑母觉得咱们武家太霸道了。你明白吗?”
武懿宗懒得明白,他只知道他的权力马上就要被削弱了,他怒气冲冲地道:“当初若不是咱们武氏为姑母造势,不遗余力地剪除李党,又为姑母上书劝进,姑母能顺顺当当做天子么,今日竟过河拆桥,那你说,咱们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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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帆被抱进卧房的时候又陷入了昏迷,期间只有短暂的清醒。
他的身体烧的烫人,身体强健不易生病的人一旦生病会更显严重,何况这时代高热不退是一种很容易就会丧命的疾病。
小蛮和阿奴都慌了手脚,赶紧使人去请医士。昨日阿奴笑岔了气儿,整个杨家便如临大敌,今日阿郎重病,那就更不用说了,一时间洛阳名医齐集杨府,开始会诊。
杨帆这一病很难说是受了风寒还是怎么,或者说风寒只是一个发病诱因。一个人生病,除了身体内部病灶或外物侵袭,其实还有第三种原因,就是情绪剧变、心理压力,身体吃不消情绪波动造成的压力时,就会生病。
杨帆的高热不停固然有夜宿屋顶寒气袭体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心理上的原因。情绪的极度压抑与悲伤,最终变成高热不退,哪能马上好的利索。所以,虽有名医开方下药,可这心病,总也要一个慢慢痊愈的过程。
古竹婷把杨帆从房顶上抱下来,交给小蛮抱回寝室之后,她就逃之夭夭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她总感觉杨府上下所有的丫环婆子看着她时,眼神里都写着三个字:“坏女人!坏女人!坏女人……”
她现在头昏昏的,恨不得也跟阿郎一样,就此昏倒不省人事才好,可惜她偏偏一点头疼脑热的症状都没有。
古竹婷溜回古家,扑到炕上拉过被子往头上一蒙,便呜呜地哭起来,慌得她娘跟什么似的,却又不知女儿究竟受了什么委屈,坐在旁边絮絮叼叼劝解半天,却也没个头绪。
又过了一阵儿,得着信儿的古老丈从杨家匆匆回来了,一撩门帘进了女儿这屋,老婆子赶紧迎上去,轻声细语地道:“老头子,咱们闺女这是怎么啦?”
老头儿不答,背着双手在屋里踱了半天,冲着脑袋蒙在被里的女儿说了一句:“哭啥呀!要我说吧,闺女,好样的!”
古竹婷从被子里探出头,哭得梨花带雨、抽抽答答:“爹!”
“哎!”
“你出去!”
老头揉揉鼻子,道:“女儿啊,你别伤心,我看咱们阿郎,不是个敢做不敢当的,阿郎着了风寒,现在烧的不省人事。等他清醒了,我跟他说。”说完不待女儿发作,老头便飞快地溜了出去,喜气洋洋。
老婆子听得摸不着头脑,只是听父女二人这番对答,似乎跟他们家的大恩人杨帆有关,老婆子便冲着驼鸟般重新钻进被底的女儿问道:“闺女啊,你这是怎么啦?莫不是……莫不是杨将军怎么着你啦?”
古竹婷把翘翘的屁股负气地一拱,嫩手一甩,在被底哽咽道:“娘……”
“哎!”
“你也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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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钦圣皇之顾托,受嗣子之推让,应天顺人,二十年矣。岂不思虞舜褰裳,周公复辟,良以大禹至圣,成王既长,推位让国,其道备焉!故舜之于禹,是其族亲;旦举成王,不离叔父。且族亲何如子之爱?叔父何如母之恩?
今太子孝敬是崇,春秋既壮,若使统临宸极,何异陛下之隧!陛下年德既尊,宝位将倦,机务殷重,浩荡心神,何不禅位东宫,自怡圣体!
臣闻自昔明王之孝理天下者,不见二姓而俱王也。当今梁、定、河内、建昌诸王等,承陛下之荫覆,并得封王,臣恐千秋万岁之后,于事非便,臣请黜为公侯,任以闲简。臣又闻陛下有二十余孙,今无尺土之封,此非长久之计也。臣请四面都督府及要冲州郡,分土而王之……”
出现在武则天御案上的,并不是朝中大臣的奏疏,而是投送于御前的一封秘疏。当初武则天设铜匦,接受民间告密,借机清洗政敌,但是等她登基以后,对铜匦便不那么重视了。
铜匦依旧有人定时开启,清捡其中的告密信,但是没了朝中那班酷吏,基本上除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没有什么值得送到御前的举报信了,可是这封密信一打开,就把负责清理铜匦的人吓了一跳,没敢迟疑,马上呈到了御前。
这封密信很简单,一共三段。第一段很不客气地说,当今皇帝登基是因为先帝临终的托付,儿子们又不能跟母亲相争,你现在应该学习大禹、学习周公,赶紧把国家还给李氏吧。
第二段把当今太子李显狠狠地夸奖了一通,而且直言不讳地说,你老啦,国务繁忙,你是料理不来的,还是赶紧让太子登基才是道理。
第三段更是变本加厉,说天下不应该有两姓王爷。您封的武家那些王爷们还是降为公侯,罢黜公职,回家享清福去吧。您那些姓李的皇孙才应该马上分封为王爵,派出去做都督、做太守,掌握实权。
铜匦是接受匿名信的,但是这封密信底下,还很光棍地署了作者的名字:国子监广文馆博士苏安恒。当今朝廷在长安和洛阳各有一处国子监,这位就是洛阳国子监的人。
草包有时候也有草包的作用,武三思召集亲信商议对策的时候,武懿宗一句“当初我们上书劝进”给了周利用很大的启发,他马上想出了一个以退为进的法子:“上书劝退”,而且一不做二不休,不但劝退皇帝,连武家的王爷们也要削爵罢职。
按照他们的揣测,以武则天一向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强硬性质,只要看到这封密封,一定会大光其火,不要说还想按部就班一步步安排传位于皇太子的事情,震怒之下,立即废了皇太子都未必不可能。
武则天确实极为愤怒,看到这封信,她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嘴唇都颤抖起来。她只要还在位一日,就不会痛痛快快地交出权力,更不要说是这种貌似恭训实则无理之极的轰她下台,这且不算,居然还要削所有武家人之权,连王爵都削掉。
武则天的眉毛杀气腾腾地立了起来,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朕刚刚给了你们三分颜色,这是得意猖狂,准备反攻倒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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