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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月关     醉枕江山txt下载     醉枕江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零一章 焚天

    “今日不巧的很,为兄马上还得赶回宫城。贤弟有话得快着点说!”

    杨帆说着,担心地看看阴沉沉的天色,雨幕茫茫,檐下已经成了水帘洞,家仆们用沙袋把所有的院门都垒起来了,可院子里却依旧积水甚深。

    崔林拧了拧湿漉漉的下摆,洒然笑道:“小弟也知道今日来的不是时候,可是事情紧急,不得不来。”

    杨帆回首看他一眼,问道:“可是为的显隐之争?”

    崔林听了便叹气,道:“兄长知道最好,我们希望显隐二宗能团结一致、精诚合作,而不是互相拆台,甚至彼此对抗。”

    杨帆当然知道他说的“我们”是谁,杨帆笑了笑道:“贤弟与我虽相识日短,却是一见如故。有些话,我也不用藏着掖着,直接给你说了吧。造成今日这种局面,难道不是因为他们纵容的结果么?沈沐回来一年有余,他们不清楚?”

    崔林苦笑道:“这件事,或许是我们估计有误。上一次显宗虽然吃了大亏,还丢了长安这个根本,可说起来,实力却犹在隐宗之上,长者们也是担心显宗会咄咄逼人,谁知道沈沐却也野心勃勃,到处示弱哭穷的,实则他的实力已然远超我们所料……”

    杨帆想起他在西域时沈沐曾向他展示的力量,隐隐觉得七宗五姓对沈沐的力量评估还是有些偏低,隐宗是沈沐拉着“继嗣堂”中下层的一群人渐渐发展起来的,其中虽也会直属于七宗五姓的子弟,但绝不会像显宗这么多。

    凭沈沐的手段,只要不让这些人接触太核心的东西,他们就无法全面掌握隐宗究竟掌控了多大的力量,大概姜公子当初也是因为过于低估了沈沐所能发动的力量。才导致长安惨败,退走洛阳。

    但是杨帆并没有说出这件事,如果他说出来,固然无凭无据,可七宗五姓未必就全然不信,哪怕其中只有一两家提高了警觉,进而去摸沈沐的底,都会给沈沐造成一定的麻烦,沈沐若再分神应付七宗五姓,对付他就更是分身乏力。

    可杨帆从心底就没有一点想透露的意思。隐宗固然是他眼下最强大的敌人。七宗五姓却是悬在他头顶的一把利剑。显宗也好、隐宗也罢,不管如何强大、不管怎么蹦跶,七宗五姓都像是一尊高高在上的神祇,笑看他们在自己的手掌心里蹿上蹿下。

    这种认知感让杨帆心里很不舒服,和背后操控他们的七大世家比起来。他更喜欢隐宗,哪怕隐宗是他针锋相对的敌人。可至少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一股力量。而且并非不可战胜,七宗五姓却不然了。

    杨帆对崔林道:“是否有所误判,意图制衡我显宗却是一个事实。这件事伤害的不只是我,也是整个显宗。”

    崔林沉默了,他当然明白杨帆的意思。虽说“继嗣堂”是七宗五姓一手创建,创建者中大部分都是七宗五姓的人。但是这些年来已经吸收了很多外姓人加入,即便是本来属于七大世家的子弟,如今也有自己的利益小团体,七宗五姓偏帮隐宗的事当然令他们不满。

    可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崔林沉默片刻,道:“不管如何,我们不希望你们再起争端。尤其是这一次你动用了官方的力量,自‘继嗣堂’创立以来,从不曾有过这样的事,一旦官家介入,有些事可由不得我们自己做主了。”

    杨帆慢慢踱到门口,门口也堆了沙袋,过膝的混浊雨水在院子里荡来荡去,不时会有雨水溅泼进厅堂。杨帆道:“有时候,事情的发展自然而然,就像这堂前的水,你越堵它越高,我能发动这场‘战争’是因为我顺应了民意,我想阻止已不可能!”

    崔林蹙眉道:“难道杨兄希望长者们亲自插手不成?”

    杨帆回首,桀然一笑:“这件事已经经过了官府,徐有功在太原,时雨在丹州,胡元礼在鄜州,老人家们就算亲自出手,此时业已不可能阻止事态的发展,以我之见,长者们还是置身事外的好。”

    崔林的脸色沉下来:“一旦官家介入,后果不堪设想,这个……你早该想到的。”

    杨帆道:“这件事如果不是因为长者们的纵容,本就不会出现,我现在只能尽可能地把损失缩小到最小的范围,别的我也没有办法。”

    崔林道:“如果你一意孤行,我们会把各大世家嫡宗长房的那些子弟们撤出来,否则一旦情势失控,就算各大世家不会牵涉其中,这些精英子弟也会损失重大。”

    不管是显宗还是隐宗,这样的世家子弟都有一些,其中尤以显宗最多。姜公子本就出身世家,再加上他一向高傲,重用的人自然也大多出身世家。在此决战关头,如果各大世家施加影响,撤回这些身负要职的子弟,显然对显隐二宗都有影响,尤其是显宗。

    杨帆却丝毫不慌,莞尔一笑道:“也好!我也不希望他们有什么闪失,等尘埃落定之后,他们再回来也不迟。”

    崔林眉头紧皱,道:“杨兄似乎还不太明白我的话,如果这些子弟撤出,七大世家对你们的支持力度……”

    杨帆慢慢转身,望向厅外,淡然答道:“无论如何,也得决出雌雄再说!”

    “咔喇喇……”

    一道紫色的闪电映得厅堂骤然一亮,然后一道响雷震得窗棂簌簌发抖。闪电亮起时,负手而立的杨帆仿佛突然被镀上了一层金边,崔林看着他傲立不动的身影,心中轻轻一叹。

    他的祖父和各大世家的长者们纵容沈沐,本是希望在继嗣堂内达成一种平衡的力量,结果却使掌握着巨大财力物力的继嗣堂在分裂之后一再内讧,内耗惊人,玩火者终自焚。

    他现在只希望显隐二宗不会步那些老人家的后尘,如果情形失控,最终由朝廷掌握了主动,那对显宗、隐宗,对显隐二宗背后的七宗五姓,都将是一场噩梦。

    ※※※※※※※※※※※※※※※※※※※※※※※※※

    “当~~,当~~~”

    悠扬的钟声在古城上空回荡,这是宝室寺的钟声。

    鄜州宝室寺建立于隋朝以前,贞观三年的时候,有善男信女捐资铸造了铜钟一口,上铸飞天、链花、朱雀、青龙,还有阳刻正书铭文,成为宝室寺镇寺之宝。铜钟一响,声闻数十里,俨然是鄜州一景了。

    胡元礼到了鄜州境内便偃旗息鼓,同时御史一样,他也想用微服私访的办法先对鄜州调查一番。

    这倒不是胡元礼与时雨心有灵犀,实在是因为他们这些御史言官天生扮演的就是与其他官员对立的角色,他们每到一处,就算不是为了查办此地官员,当地官员也会戒备重重。

    这种事遇到的太多了,所以御史们到地方上查办案件,几乎无一例外都会选择先微服私访,虽然侧面打听到的消息有道听途说之嫌,很难作为确凿实据,也总比只听地方官汇报解释要客观一些,这也算是兼听则明的一个办法吧。

    胡元礼扮作客商,悄无声息地住进宝室寺,捐了一笔香油钱,一行人安顿下来。胡元礼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除去一路风尘,换好轻衫出来,案几已然摆好,几道清淡小菜还有一碗粳米粥,一盘当地的特色面食。

    胡元礼坐下来刚要享用,就听“笃”地一声,一柄带着红缨的飞刀贯在了桌上,骇得胡元礼仰面跌倒,大呼“来人!”

    两名守在门外的差官提刀抢入,一见房中情形也自惊慌,急忙扶起胡元礼,便拔刀搜索起来,室内室外,梁上窗后,哪里还有人了。

    胡元礼心神稍定,见那飞刀下扎着一封信柬,心中不由一动,急忙拔下飞刀,取下信柬,展开细细一阅,不由暗吃一惊:“民间传说,那江湖游侠儿高来高去,神通光大,竟然真有这般本事?”

    传书人并未留下名号,信中只说鄜州官吏上下勾结,贪官污吏比衙皆是,他知道胡御史是奉圣命来此查办鄜州官员贪墨一案的,因此仗义出手,查明鄜州官仓贪污挪用公粮之事实。

    信中不但指明了哪口粮仓必有问题,只消一查就能获得实据,从而对所有粮仓全面清查清点,而且还为他献上一计,说这鄜州官吏贪鄙者众,恐怕州衙上下俱都是他等耳目,御史若想查明真相,不可给他们时间隐藏证据,应马上联络新任裴刺史,迅速拿得真凭实据方为上策。

    胡元礼惊叹处就在这里,这些江湖人有飞檐走壁的本领,查出粮仓虚实还不算稀奇,可这游侠儿不但知道自己身份、知道自己来了鄜州,而且还知道这新任鄜州刺史的底细,对自己做出妥当建议,可谓有勇有谋。

    可惜如此高人,来去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否则若能收服此人为朝廷所用,岂非得一得力臂膀?不过转念一想,这种人以武犯禁,性情又如闲云逸鹤,怕也不会受官场规矩约束。

    拈着这封信,胡元礼暗想:“这封信中所言,究竟是真是假呢?如果是假,扑一场空,未免惹人笑话。可鄜州一案如果真有蹊跷,那些贪官使这等手段只为给我一些嘲讽,未免太过无聊……”

    胡元礼沉吟半晌,终于下了决定。他饭也不吃了,拍案而起,对闻讯赶来,已然把他居处围得水泄不通的差官侍卫们喝道:“速速更换官衣,咱们去刺史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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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二章 绝户计

    鄜州刺史府,府门大开,裴巽伴着一位半百老者缓缓走出来。

    裴巽微笑止步,道:“李太守,恕不远送了。”

    半百老者回身笑揖道:“裴使君留步。”

    这半百老者身着月白襕衫,头戴软脚幞头,腰间辍着一方压袍的玉佩,温文儒雅,气度不凡,此人乃是前任鄜州刺史李昊。

    前后任交接,事务是非常繁琐的,除了需要交待的各项事务还有府库的各项库存,这些都要一一点清,誊出名录,待双方签字画押,前任方才可以离开。

    裴郡马对此全然不懂,若不是他身边跟着一位出身继嗣堂的精明幕僚,只怕李昊拿出交接清单,他便马上痛快画押了。

    可他这位幕僚做过多年的小官小吏,于细处最是精通,在他提点之下,裴郡马事事核对的仔细,李昊无奈,只好打起精神逐一清点,以致拖延至今不得离开。

    裴郡马的这位幕僚姓木,叫木攸,他是知道宗主打算的,自然不愿放李昊离开,可是尽管他提点的仔细,眼下需要核对的账目也所余不多了,正常情况下再有两日功夫,李太守便能离开鄜州,去商州走马上任。木攸心中虽然焦急,却也没有办法。

    裴郡马站住脚步,笑道:“后日,裴某为太守设宴饯行,离府一应事宜太守也不必担心,俱都准备妥当了。”

    官员离任,当地官员少不得要设宴饯行,欢送一下,还要发动当地士绅相送,什么万民伞啊、德政牌啊、脱靴礼啊,这一类的把戏必不可少。甭管这官儿是不是真的受到万民爱戴,这种礼节是继任官和其昔日僚属应尽的义务。

    李昊会意地一笑,拱手道:“有劳了!”

    李昊转身离开刺史府,登车而行,快到路口的时候,忽然有一行人马从对面急急行来。肃静牌、回避牌、官衔牌,显然是官员仪仗了……

    李昊只道是哪位地方官员来拍新刺史的马屁,初时并不在意,可那官衔牌掠过眼前,忽然看见“进士及第”、“都察御史”的字眼。李昊便陡然一怔,略一思索,脸色登时阴沉下来。

    马车缓缓而行,渐渐驶上长街,夕阳余晖映着车马。李昊突然探头出窗,厉声喝道:“停下!”

    他向自己的心腹管事刘宇桓招了招手。候他跑到面前。压低声音吩咐道:“你去,盯着刺史府,但有任何动静,立即回报!”

    那管事是他用惯了的人,一听阿郎吩咐,马上就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带着两个人,俱都牵了马匹,回转巷内。李昊这才缩回车内,车马继续前行。李昊的一颗心却颤颤悠悠的再也无法安定下来。

    他知道朝廷派了御史来鄜州,却不想今日正好碰见。今日监察御史到了鄜州也不稀奇,推算日子也该到了,可是从他方才与那位裴郡马的言谈举止来分析,这位新任裴刺史对于胡御史的到来还不知晓,这就非常不合情理了。

    若是裴御史想要微服私访,他就不该摆出仪仗。即然要面见本州刺使,那就必须打出仪仗,这不仅仅是钦差威仪,也是朝廷礼制,不仅仅是对他自己的尊重,也是对本州刺史的尊重。

    可有一样,他既然是第一次在鄜州亮相,应该早早就派人至刺史府通知,由刺史率本州官吏相迎,虽然监察御史级别不及刺史,但他担着朝廷的差遣,有钦差身份,这就是地方官员应尽的礼数了。

    即便第一次打过了交道,下次再欲前来拜访时,通常也该先使人递贴子,否则州官事务繁忙,你来时他偏偏离府而去或者正在署理大案怎么办?

    可是从裴郡马先前的反应以及一再邀请他留下饮宴的行为来看,他并不知道胡御史要来,而方才胡御史一行人行色又太过匆忙。李昊若是心中坦荡也就罢了,偏生他心中有鬼,是以越想越是不安。

    李刺史已经卸任,全家搬出了刺史府,现在正住在州驿里面。李昊回到本州馆驿,刚刚回到房中宽去外袍,才坐下喝了杯水,第二杯刚端起来,刘管事便连滚带爬地跑回了馆驿,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阿郎!阿郎!”

    李刺史急忙站起身,问道:“你回来了?出了什么事?”

    刘管事呼呼地喘息着道:“阿郎,那位御史进了刺史府不过一柱香的功夫,裴刺史便派人去请州判,传皂、捕、壮三班捕役立至州衙,这还不算,他还派人去调一营团练,小的认得在州衙当差的那人,却只问来这些,问他刺史大人意欲何为,他也并不知晓。”

    裴郡马陡然调集三班衙役捕快,这州府在册的捕快怕不得一百多号人,这还不算,他还要再调一营团练土兵,这位新任刺史要干什么?

    诸州有团练使,大多由刺史兼任,可以调动指挥团练兵,可是除非要剿匪捕盗且贼人势大,否则刺史很少会动用团练。

    团练兵虽非国家正规军队,毕竟也是一支武装,一旦调动,必须马上备书向上司禀报并解释用兵理由。李昊在鄜州做了八年刺史也只调动过一次团练兵,那次是为了清剿州内一支数十人的绿林悍匪。

    如今裴郡马刚刚上任,他调兵干什么?

    胡御史是来鄜州查办粮储案的,胡御史刚刚见到裴刺史,裴刺使便急急征召州府全部捕快,这且不算,还要调动一营团练,顺着这条线一想,答案已是呼之欲出了。李刺史心弦一颤,手掌一滑,掌中杯“啪”地一声落在地上跌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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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巽骑在马上,脸色沉重,原本对卸任太守李昊热情指点所产生的满腹感激都化为了愤怒。明日就是交结之期,可他坐守刺史府,却被李昊一道道迷魂汤骗得神魂颠倒,一旦签字画押。来日仓储出了问题,他这个现管官也难辞其咎。

    裴郡马把牙咬得咯咯直响,心中暗恨:“好个口蜜腹剑的老贼!”

    胡御史骑在马上,回头看看尾随其后的团练兵,又看看前边抄着钢刀、铁链、枷锁、哨棒的三班快捕,暗暗吁了口气:“这些人的集结也太慢了,整整耗费了一个多时辰。不过,裴郡马刚刚上任,对本地官吏还不能如臂使指,却也不好苛求于他。

    虽然说府衙里还有大批的原刺史旧僚属。一个时辰的集结速度足以让他们打听到些什么,如果他们有心泄密也有足够的时间送出消息,不过胡御史并不担心。那是粮仓,不是一口米袋子,就算对方得了消息马上应变。也来不及了。

    胡元礼策马向裴巽靠近了些,问道:“裴使君。粮储之地距此还有多远?”

    裴巽以马鞭向前一指。道:“前行左拐,长巷尽头就是。胡御史莫急,咱们马上……”

    他刚说到这里,忽然身子一震,瞠目结舌望着远方,呆呆坐在马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胡元礼霍地扭头看去,一时也呆住了。

    此时暮色苍茫,天边已昏黑一片,可是视线及处。却是红光隐隐,吞吐闪烁,股股浓烟喷薄而出,在天空中缓缓弥漫开来,好像一只恐怖的巨兽正要从岩浆里挣扎着跳出来,胡元礼登时手脚冰凉。

    过了半晌,胡元礼和裴巽才突然清醒过来,不约而同地大喊道:“粮仓起火!快!快救火!”

    ……

    长安府,沈沐居处。

    蓝金海快步走进沈沐的书房,道:“公子,关内道郡府副使赵厚德托病辞官了,只着人知会了咱们一声。”

    沈沐似乎有些惊讶,沉吟片刻,才道:“也好!让他置身事外吧,如果显隐之间的这场大火真的烧开来,也免得延及到他。”

    所谓郡府,就是观察使的府邸,这观察使访察善恶、举其大纲,兵甲、财赋、民俗之事,无所不领,权势极重,其实就是后来的节度使的雏形。关内道下辖二十六个府州,丹州、鄜州俱在其辖内。

    赵厚德是隐宗一派最高级别的官员,作为关内道观察副使,他是由荥阳郑氏一手扶植出来的官场代言人。而荥阳郑氏和陇西李氏,则是隐宗幕后最大的支持者,因此令此人扶助隐宗。

    隐宗在关内道发展如此迅速,离不开此人在官场上的大力扶持和帮助,眼下关内道四处火起,粮患恐有压制不住的可能,如果一旦爆发惊天大案,恐怕将有大批人头落地,赵厚德作为关内道观察副使,到时只怕也逃脱不得。

    因此,他审时度势,果断托病辞职。这个举措,背后必然有荥阳郑氏的影子,这些人等于是大世家借与隐宗的人手,真正能操纵他们的还是世家而非隐宗。

    做大官的人并不怕辞职,只要朝里有人背后有人,随时可以起复,永远不会像尚未涉足仕途的人一样那么费事,官身是一道高高的门槛,只要迈进来了,就已经跃了龙门,浮浮沉沉都是宦海中事了。

    蓝金海见沈沐眉头深蹙,又安慰道:“不过,咱们的反击也起了效果。隐宗那边,剑南牛志远告病还乡,山南马三秦也在安排‘后事’。”

    世家大把撒网,扶植士宦,最终成才的也只是少数,这牛志远就是其中之一,此人是赵郡李氏背景,现为剑南道盐运使,不但管着剑南道盐业,还管着剑南道酒业,这是个肥得流油的差使。

    而山南马三秦是个盐商,手中有盐池、盐井数十处,实则是个傀儡,背后控制他的是赵郡李氏,这两个人一向与显宗关系密切。在他们这样的职位上,屁股是不可能干净的,隐宗刚对他们有所行动,这二人就嗅到了味道,果断以退为进。

    其实,这两人退也无妨,牛志远在任已近三年,这个肥差谁坐得太久都会招惹得天怒人怨,要不然他也该换地方了,如今退下来避风头,也算是一举两得。而马三秦本就是受人摆布的傀儡,这换人也由不得他。

    但是这两个人一退,直接影响到的就是显宗。显宗比隐宗摊子铺的大,花销也就大,突然减少两处重大财源,损失着实不小。沈沐想着,脸上便慢慢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二郎,如今你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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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三章 五水困洛城

    洛阳城淫雨连绵。

    这些日子晴少阴多,雨水不断,洛水两岸很多人家都进了水。

    进入秋季本来应该是粮米丰收、果蔬丰盛的季节,可是因为雨水影响,粮价菜价都大幅上涨。

    别人家杨帆不知道,但牛老管事家长子务农、二子种菜,听牛管事唠叼说,大儿子家的庄稼都泡在了水里,不管是否已完全成熟,全家人抢收抢割,还雇了许多短工,所得比去年也少了一半,可谓损失惨重。

    至于二儿子家更不用说了,菜地全泡在水里了,虽说城里现在菜价奇高,很多富有人家也只能吃咸菜,小户人家更是只剩了干米饭,可他也就抢收抢卖了一畦菜,一片汪洋中怎还撒得了种子?

    一时物价飞涨还不算什么,重要的是洛阳附近的支流因为连日的大雨都发了疯,五水绕洛城变成了五水困洛城,就在昨日,上游一个县还不得不决了口子,让疯狂的河水泄往乡村,以保洛阳城。

    这种官方为了泄洪主动决口的行为,虽然有一定安排,可以提前撤出泄洪区的百姓,不致于伤了人命,可是对于当地百姓的财产损失却是不言而喻的,洪灾之后抚恤赈民又是一桩大麻烦。

    宫里几个平时观风赏景的池子早就注满了水,蔓延到了周围的宫室殿基下,玄武门口堆起的沙袋已经快有一人高了,可宫外的水从宫里的排水系统里灌进来,根本无法完全阻止。

    武则天犯了大多数老人家执拗的毛病,大臣们已经再三促请,可她就是不肯离宫避险,堂堂皇帝被几场大雨吓得仓惶离宫岂不惹人笑话?她总觉得只要再坚持几天,这雨水就能停。洪水也就泄了。

    杨帆身负重任,只好与洛阳府和户部治水官天天守在玄武门上,轮班值宿,时时观测水情,以便及时做出应对。

    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外界的消息还是通过各种渠道不时送到他的面前。如今宫城外调集了一批民工在那里筑堤排洪,人来人往的,其实想给他送消息,反而比太平时节要方便的多。

    高近人头宽有两步的层层沙袋之上,杨帆披着蓑衣站定。脚下混浊的雨水夹杂着枯枝败叶一遍遍地冲刷着他的脚面,他是赤脚站在沙袋上的,脚背已被浸泡的有些惨白。

    “哗!”

    又是一阵水响,泡沫迅速破灭,一只死老鼠泡的发胀的身子飘过来。杨帆厌恶地挪了个地方。旁边一个同样披蓑衣的人跟着他挪了几步,继续禀报:“关内道观察副使赵厚德称病辞职了。不过。我们这边牛志远和马三秦也不得不让出了炙手可热的盐政大权。可谓两败俱伤。”

    杨帆凝视着眼前打着旋儿滚滚而去的浊流一言不发。

    那人叹了口气,又道:“两面再这么僵持下去,恐怕都要元气大伤。”

    杨帆睨了他一眼,淡淡地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宗内元老们的意思?”

    那人忙道:“是属下个人的意思。”

    这人叫王雨辰,中了进士却一直做候选官。这一候就是十多年,家里虽说未到没饭吃的地步,可是对一腔热血的他来说,却是壮志消磨。心灰意冷之下。却被显宗看中,渐渐吸纳进来。

    此人自十年前进入显宗,却一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替一个什么组织做事,直到前不久,杨帆取阅宗内人物卷宗履历时,才慧眼识人把他纳入中枢。十年的时间,此人的一切都已和继嗣堂融合在一起,忠心是没有问题的。

    杨帆便笑,道:“嗯!可是你要知道,我们虽然折了两只翅膀,可这两条翅膀本来是压了千斤重担在上面,他们虽能支撑却也飞不高的。如今这场恶斗,只要打败隐宗,卸去这千斤重担,哪怕这双翅膀也受了伤,可一旦伤愈,比现在能发挥的作用就不能同日而语了。”

    王雨辰欠身道:“是!”

    杨帆略一沉吟,又道:“观天部的人意思如何?”

    王雨辰眉宇间凝重之色稍去,道:“他们倒是个个拥戴宗主的,不只是他们,咱们显宗各部对宗主的决定都是全力赞成。上一次在长安败于隐宗,大家可都不服气呢,早想再与他们较量一番,分个雌雄。”

    杨帆颔首,嘴角轻轻逸出一丝微笑,道:“那就好。”

    现今的显宗上下,可谓同仇敌忾。哪怕是那些有着浓厚世家背景的属下,暂时也摆脱了背后家族的影响,或者对家族阳奉阴违,实则对杨帆的决定全力支持。

    他们都是有血有肉、有自主意识的人,在继嗣堂多年经营,更有了自己的利益圈子,如今他们与继嗣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有不同进同退的道理,如此一来,杨帆对显宗的掌控力也是越来越强。

    在杨帆心中最重视的还是观天部,他觉得观天部做为中枢之天枢,是整个继嗣堂的灵魂所在。可惜的是,以前在一手创建了继嗣堂的姜公子面前,因为姜公子的太过强势以及他所拥有的无上威望,观天部从未发挥过应有的作用。

    而杨帆则不然,他不相信一个人的智慧可以超越一群智者的智慧,哪怕这个人再如何英明神武,人力有限,一个人的精力,怎可能日理万机而无一疏漏,所以他现在已经加强了观天部的作用。

    尤其是显隐二宗这次争斗竟然引入了官府的势力,这引起了七大世家的极大忌惮,一些一查就知道有七大世家背景的人正在迅速退出,抹杀他们在继嗣堂的一切痕迹,避免受到牵累,这些强力人物退出留出的权力空白,正需要观天部这批人去填补。

    这些人个个都是才智卓绝的人物,可惜一直以来都只有参谋谏议之权,而且宗主几乎从不采纳,如今突然能做一些具体的事情,真正地掌握到权力,他们不竭诚拥戴杨帆忠于杨帆才怪。

    杨帆认真地想了想,道:“任他几路兵来,我们只管向他们最薄弱处捣去!哪怕暂时吃些小亏,只要粮储那边叫咱们找到一个突破口,剩下来的就全由咱们做主了!你回去告诉他们,不要在意隐宗在别的方面对咱们的挑衅攻击,咬住他们唯一的破绽,一定要让他们伤筋动骨!”

    “是!”

    王雨辰眯起眼睛看看阴沉沉的天色,举步向远处走去。那儿正停着一艘小舟,洛阳城里御道行舟,这也是十年难得一见的奇景了。他是扮成运送沙石的工头儿来的,暂时还不能走,只能待那几艘运沙石的小船全卸完了货才好离开。

    杨帆方才指指点点,好象在告诉他哪里需要加固,哪里还需要多少沙石,这时分开,杨帆也自去城头,与今日坐镇玄武门的值宿旅帅黄旭昶见面去了。

    显隐二宗斗得如火如荼,为何七大世家只是规劝、威胁,甚至不得不坐视他们火拼,却只是撤出了自己的直系子弟免受牵连?

    不是他们不想施加影响,而是今日之继嗣堂,自隐宗独立出去,自成一股势力时开始,姜公子也开始在继嗣堂中经营完全属于他的势力,从那时起,不管是政治上、经济上、文化上,继嗣堂都拥有了完全从属于自己的一股力量。

    从那时起,七大世家虽然在很大程度上依然能够对继嗣堂施加影响,却已不能像当初一样如臂使指,也无法依靠他们的强大影响力和经济实力,让继嗣堂继续任搓任扁,完全任由他们摆布了。

    这就像后世的某个大帝国,两大党派竞争,作为背后支持他们的大财团,不可能在任何时候任何政策上都左右他们服从自己的意志。党派也有自己的力量和利益诉求,有时他们的力量足够强大时,甚至能反过来控制他们背后的财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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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鄜州仓,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裴郡马望着犹自滚滚冒烟的几处粮仓,脸色铁青。

    好在他正好带来许多差捕和团练,在这些人的参与和监督下,没有人敢消极怠工地放任火势蔓延,但粮仓起火实在不是那么容易扑灭的,眼下只是控制了火势漫延,同时扑灭了大部分明火,但是仓里暗火仍在燃烧,现在既进不去人,也无法扑灭。

    胡元礼怔怔地站在那儿,颌下的胡须燎得卷曲了一片,一捋便是一手黑,胡须已经焦脆了。

    起火的几处粮仓,恰恰就是“游侠儿”飞刀传书中指明的几处粮仓。他没想到那些贪官污吏的胆子这么大,时间竟也拿捏的这么好,他来势虽快,对方竟还抢先一步毁灭了罪证。看护不严导致粮仓起火,这失职罪再重也重不过贪墨的。

    他却不知,若不是原刺史李昊今日恰好从刺史府出来,与他走个碰面,且那李昊因为心中有鬼异常机警,今日这一行对方是无论如何来不及应变的。事情到了这一步,实在是天意。

    作为裴郡马的幕职,木攸却没有东主那种被人戏弄于股掌之上的羞恼感,他凝视着那犹自浓烟滚滚的四口粮仓,冷静地思索片刻,忽然走上两步,对裴郡马窃窃私语了一番。

    裴郡马也就是在跋扈的义安郡主面前才窝窝囊囊,眼下的一切,已经使他对胡御使的指控再无半分怀疑,木攸一说,裴郡马拳掌一击,恶狠狠地道:“成!就这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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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四章 有效的笨法子

    被焚毁的几幢粮仓是铁定查不出什么了,不管里边有什么机关,短缺了多少粮食,那重重罪恶都被一把火掩埋在了灰烬当中。

    但是也有可能是因为那几幢粮仓中的手脚最容易被查获,所以才被放火焚毁。但是这鄜州仓如果有一只大大的仓鼠,那么他动过的粮食未必就只限于被焚毁的这几口粮仓。

    他们虽然来晚一步,毕竟对控制火情起了很大作用,许多本来也该被付之一炬的粮仓现在还完好无损。既然这样,干脆就当那被焚毁的四口粮仓全没问题,而其它粮仓逐一清查,如果还有缺口,一样能够抓住线索。

    虽然这只是一种可能,可他们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裴郡马对木师爷言听计从,马上下令由团练兵驻守鄜州仓,封查所有帐簿,拘押鄜州仓所有官员,停止鄜州仓一切出粜入籴行为。

    实际上,这在官场上已经是一种气极败坏撕破脸的行为了,在没有任何真凭实据下的情况下,这是对鄜州官吏全不信任的一种行为,一旦依旧查不出什么来,那就等于同当地官僚彻底决裂,轻易是不会有哪个官员做出这样的决定的。

    但是恰好这两个官儿身份特殊,他们一个是京派御史,哪怕在这儿再不招人待见,他拍拍屁股就回京了。另一个是皇亲国戚,不做这官人家还是郡马,做这官用不了几年也依旧要回京去做郡马,没有后顾之忧。

    再加上这裴郡马出身大户人家,从小没经过什么磨励,说好听点那性格是棱角分明、锐意进取,说不好听点那就是个不在乎仕途前程的二愣子,所以这一刺史一御史倒是一拍即合。

    再说他采取的措施里最严重的也就是拘押鄜州仓所有官吏。可是就算这些官吏没有贪墨,弄出这么一场大火灾来也是渎职,拘押起来待罪,这处置没啥严重后果。

    用团练兵看管鄜州仓也是木攸的主意,在他看来,鄜州仓这么快就得着信儿,刺史府里摆明了有贪官的眼线,而团练兵平时没有用处,这些贪官怕是不会去结纳的,还算其中也有贪官眼线。只要不是整营团练全是贪官的人,互相监督着也出不了大纰漏。

    裴郡马是个没主意的,自然是攸怎么说他就怎么干,当即吩咐下去,三班捕快拿人。把一仓令、二仓丞、四仓府、八仓史、五监事、四典事、六掌固一股脑儿全拿了,往长街上一拖。蔚为壮观。

    其实这鄜州仓按典制该有五典事。只是那柯钊柯典事已经“避债逃乡”,逃过了一劫。

    随后裴郡马又行使刺史特权,吩咐那一营团练驻扎在鄜州仓,所有人等包括鄜州仓里巡更的、查夜的、日常管事的小吏执役全都清除出去,在案情查明之前,不准放入一个。这等魄力,也就只有这位把作官当度假的郡马爷了。

    馆驿里面,李昊彻底不眠。各种消息流水般送来,听了那裴郡马采取的种种措施。李刺史暗暗吃惊,没想到那看起来少经世事的裴郡马竟有这般狠辣周密的手段。眼见阿郎忐忑不安的样子,刘管事道:“阿郎不用担心,粮仓都烧了,他们还能查出什么来。”

    李昊轻轻摇了摇头,道:“棘手的是,不知道这粮食亏空究竟有多少啊,一共只烧了四座粮仓,如果他们发起狠来,清查所有粮仓数目,而还有大笔短缺对不上号,终究不是了局。可这曾佑天又被捕了进去……”

    曾佑天就是鄜州仓令,从七品的官儿,一般县官也不过就是七品,若不是管着这么大的粮储基地,他的官职不会这么高,由此也可看出鄜州仓的重要性。刘管事想了想道:“要不然小的去打探打探?”

    李昊沉默不语,刘管事道:“阿郎放心,这鄜州府上上下下哪儿没咱们的人?那胡御史对州府事插不了手,裴郡马又是新来乍到,只有咱们盯着他们的份儿,他们发现不了咱!”

    李刺史终于点了点头,道:“你小心一些,莫要露出马脚!”

    刘管事道:“小的明白!”说完飞快地退了出去。

    李刺史颓然坐倒,惆怅半晌,长长一叹。

    其实,不用使人去打听,他也知道亏空的粮草一定少不了。鄜州仓建于隋代,大隋灭亡改朝换代的时候,这鄜州仓满满的粮食都没来得及取用。之后大唐建国,鄜州仓作为朝廷的一处战略储备基地继续发挥着作用。

    可是自建国以来,这儿几乎就没有发挥过作用,哪怕是关中发生大旱灾的时候也没有,因为从这儿到关中直线距离虽然较近,可是从这儿运粮去关中只能靠陆路运输,怕还不及从中原漕运有效率。

    这儿储备的粮食一方面是防备本地及周边地区灾荒,更多的作为边军配给储备。粮食到了储备年头上限便上报朝廷低价粜出,再以市价籴入新粮继续储存,周而复始,他们的贪欲就渐渐滋生了。

    等到米粮到了储存年限再粜出的话那价格不高,可要是提前卖出呢?如果还是八成新的新米就粜出呢?

    反正朝廷一直也用不上这里的储备,提前粜出新米,等到了储备年限再上奏朝廷请求粜出,实则那时米早就卖了,只是走一走帐目,他们从中靠差价就能赚个盆满钵满。于是,他们向鄜州仓伸出了手,上下合谋、全州共贪!

    却不想,上得山多终遇虎……

    李昊忽然想起那个姓沈的关中大粮商,不由暗暗打了个冷战。也许是参与的人越来越多,倒卖的粮食也越来越多,渐渐这事算不得十分隐秘了。前年秋末,那沈姓商人突然找来门来,拿着确凿证据要胁他要借粮一用。

    此事一旦泄露就是杀头之罪,迫于朝廷法度,李昊不得不从,只好从本就大量亏空的粮仓里又拨了十五万石借与那沈姓粮商,那沈粮商原说第二年必定全额偿还,却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今日。

    原想着今年马上就到秋收了,到时这笔亏空就能补上,谁晓得朝廷突然派人下来查帐,而且看这架势,分明是对鄜州仓有了什么怀疑。李昊越想越怕:“难道……我李某人的气运到头了?”

    ※※※※※※※※※※※※※※※※※※※※※※※※※※※

    鄜州府牢,一灯如豆,昏暗的牢房内已是人满为患。

    牢门“咣啷”一声打开,一个人提着大木桶走进来,用饭舀子“当当”地敲着桶沿儿,道:“开饭了开饭了。”

    那人提着木桶,像倒猪食似的逐人舀着米粥,走到最里边一间牢房,待那牢里矮胖身材、唇上两撇八字胡的中年人有气无力地走到栅栏边,这施粥人突然一抬头,低声唤道:“曾仓令。”

    这个愁眉苦脸的中年人正是鄜州仓令曾佑天,一眼看清外边施粥那人的面孔,曾仓令身子便是一震,失声道:“刘管……”

    刘宇桓竖指抵唇,曾佑天马上警觉地闭口,压低嗓音急急说道:“我等已经依着太守吩咐点火了,如今都被关进牢里,怎生是好?”

    刘管事低声道:“失职起火,最多不过流放三千里,你放心,只要我们阿郎在,还能不想法子救你?待判下来发配了你去地方,我家阿郎一封书信,谁还不给这个面子,你只须咬紧了牙关就是。”

    曾仓令也知道孰轻孰重,只得咬着牙重重一点头,问道:“那你来做什么?”

    刘管事道:“这四仓起火可能掩盖得了所有的亏空么?裴郡马看样子是要逐仓大清查了,如果还有掩饰不了的短缺,我们得另想法子,否则难免还是要被他们抓住把柄。”

    曾仓令苦着脸道:“那四仓粮哪能抵销所有的亏空,一仓粮也是烧,两仓粮也是烧,我本打算狠狠心,一把火点它十仓粮,谁晓得他们来的那么快,还迅速切断了火源。”

    刘管事不耐烦道:“你只说还差多少?”

    曾仓令翻着眼睛估摸了一阵,颓然道:“现在心乱如麻,一时也想不起。”他抓着木栅栏向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对刘管事道:“在我家里藏着一个账本儿,上面有确切数目,你去我家,对我那妾室豆儿讲,叫她取来给你。”

    刘管事点点头,盛了满满一碗粥给他,又提了桶慢慢退了出去。

    曾仓令家离鄜州仓不远,虽是从七品的官儿,家宅倒也不算很大,只是非常精致。前年春上,曾仓令妻子病故,此后也没续弦,只是从本州“探春楼”买了个倌人作为妾室侍候寝居。

    整个鄜州仓上下官吏被一举拿获的消息当然也传到了曾家,曾家上下听了登时人心惶惶,这位如夫人放声大哭,好似天塌了一般,一家人折腾到很晚还没睡下,恰于此时刘管事悄然登门来了。

    那如夫人对自家郎君的事一清二楚,一听是前任李太守的管事登门,赶紧叫人把他请进书房,擦擦眼泪,赶去书房相见。到了书房一见刘管事,如夫人刚刚止住的眼泪忍不住又扑簌簌地落下来,哀求道:“刘管事,我那郎君一向为李太守奔走效力,甘为犬马,如今遭了大难,还请管事在太守面前美言,一定要救他脱困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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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五章 绝地反击

    刘管事平日常与曾仓令有来往,这位如夫人他也是常见的,但这时说话可就不比平时客气了。

    曾仓令就算只是办他个玩忽职守,这官职也是一定保不住的,刘管事哪还把他夫人放在眼里?

    一见这妇人哭哭啼啼,刘管事眉头便是一皱,不耐烦地道:“曾家娘子,此时哪有功夫哭闹,快去,把你郎君密藏的帐本儿取来,若想救他性命,如今便要着落在此处了。”

    妇人呆了一呆,忙不迭答应一声,赶紧转身又奔了后宅。

    曾仓令那账本儿平时就是由她收着的,藏的倒也隐秘。妇人取了账本儿,急急揣进怀里,又回转书房。

    刘管事正在书房里急急地转着圈子,妇人急急闪身进来,掩好门户,刚把账本掏出来,便被刘管事一把抢了过去。

    刘宇桓在太守府上做管事,账房中的事情自然也是精通的,他把账本翻开瞧了几眼,便看懂了曾佑天记账的路数。

    刘管事一目十行,急急浏览,翻到最后一页时,掐指计算一番,心里便有了底,暗忖道:“约十万石粮,还差这么大的数目?一时却往哪里筹措去?此事还是交给阿郎头疼去吧……”

    妇人见他念念有词的,一时也不敢打扰,只是眼巴巴地看着,直到此时才怯生生地问道:“刘管事,我那郎君被拘于刑狱之中,太守可有什么法子么?”

    刘管事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心中忽地一动。

    这小妇人生得娇小玲珑,二十六七岁的年纪,身材却娇小如稚龄少女。那领口刚刚从里边掏出账本儿来,情急张惶的忘了掩上,露出一抹葱绿的胸围子,一痕雪腻,牛奶般雪白润滑。****深邃,更是勾人眼神。

    刘管事虽不懂童颜***这等简明扼要的形容词,可那异样风情却是一见便知。再加上她刚刚哭过,眼圈微红,鬓发散乱,那种风情更是惹人怜爱。

    这小妇人本是青楼出楼,有个诨名叫做“小金豆儿”,与另一位诨名“香扇坠儿”的姑娘齐名于鄜州,都是以娇娇小小圆圆润润著称。刘管事虽是太守府上家人,可那一等青楼却不是他逛得起的,哪曾尝过这般妖娆女子滋味儿。

    到后来,他虽与曾仓令称兄道弟,其实人家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官员,敬他重他只因他是李太守府上的管事,小金豆儿虽只是曾仓令的如夫人,他也是不敢正视的,更不要说有什么绮念遐思了。

    如今却不然,曾佑天便是能保得性命也注定败落,牢狱之灾更是难免。眼前这小女子只是曾佑天的小妾,凡事都做不得主,就算曾家财产不被抄没,等曾佑天老家那边来人处置家产,也不知这小女子流落何方……

    想到这里,刘管事邪念陡起,便冷笑一声,恐吓她道:“你不要抱着太大希望,曾佑天十有八九是要被砍头的,到时候财产充公,似你这般家眷女子都要被充没为官奴的,从此为奴为婢,再也翻不的身。”

    小金豆儿眼前一黑,双腿一软就跌坐在地上,失声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突然间她反应过来,急急爬上两步,一把抱住刘管事大腿,苦苦哀求道:“我家阿郎是替太守做事的,如此关头,太守可不能袖手不理啊,真叫朝廷查明真相,太守也逃脱不得。”

    刘管事晒然道:“你在恐吓我么?所谓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不过是唬唬你们这些刁民的,你没听过刑不上大夫?我家阿郎一方太守,就算查明真相,大不了丢官免职也足以抵消他的罪过了,可你那郎君是鄜州仓正印官,不杀他何以还天下公道?”

    小金豆儿一个妇道人家,在青楼上学的都是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与这讼诉律法哪曾涉猎过,一听这话只吓得肝胆欲裂,忍不住流泪叩头道:“我那郎君是为太守做事的,太守可不能弃我夫君于不顾啊。刘管事,求求你,你是好人,求你千万在太守面前为我郎君美言……”

    这妇人身材娇稚,小腰腴润,俯身而跪时****如月,看得刘管事眼中****更炽,便嘿嘿一笑,俯身将她扶起,假惺惺笑道:“刘某是太守心腹,若我为你美言,自可求得太守相助,只是……你如何谢我呢?”

    小金豆儿抬头看见刘管事脸上笑容,心头便是一跳,下意识地掩住胸襟,颤声后退道:“我……我……你要干什么?”

    窗棂上灯光一片,就见一条人影灰狼般向前一扑,便听“呀”地一声娇呼,随即裂帛声起。不一会儿,窗棂上剪影清晰,就见灯下桌上,娇娇怯怯一个小人儿,仿佛一只小猫儿般趴跪着,后面一人敞着衣衫,撞得她咿咿呀呀叫个不停……

    ※※※※※※※※※※※※※※※※※※※※※※※※

    长安。

    沈沐手中拿着快马传报来的消息,屈指轻叩桌面,久久沉吟不语。

    蓝金海在他身边转来转去,数度欲言又止。

    过了半晌,沈沐突然重重地一拍桌面,长身而起道:“罢了!便去洛阳又如何,我就去洛阳会会这位杨二郎!”

    蓝金海大惊失色,慌忙劝道:“宗主不可!宗主万万不要乱了分寸,那鄜州刺史本就不是咱们的人,大不了切断和他的一切联系,宗主何必以身涉险呢,那杨帆也不知在洛阳做了什么准备,那是龙潭虎穴啊!”

    沈沐晒然道:“这场较量,是显隐二宗之争,要让他们臣服,就得堂堂正正打败他们。谋杀行刺,诛其首脑,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能令双方仇怨越结越深,这种事我不会做,他也不会的。

    如今杨帆借官家势力欺我,我远在长安,有点什么消息都要辗转送来,不等我们做出应对之策,人家那边已然有了变化,如此这般,处处落后一步,我们安能不处下风?我到洛阳去,跟他当面锣对面鼓地干一场!”

    沈沐顿了顿,又道:“赵逾已经召回来了吧?”

    蓝金海点头道:“是!大概再有三两天他就到长安。”

    沈沐脸色沉了沉,道:“长安就不用来了,直接让他去陇右,跟着张义做事,永远都不必再回中原。”

    蓝金海忙道:“宗主,赵逾毕竟是出自于对您的一片忠心,虽说他擅自行事……”

    沈沐冷然道:“不惩治他,岂不是说今后只要打着忠心于我的幌子,人人都可以擅自行事了?这件事,我不对人、只对事,他做错了事,就必须要受到惩罚!”

    蓝金海道:“可……永远不许返回中原也太严厉了些,宗主是否再考虑一下?”

    沈沐道:“不必考虑,就这么定了!”

    蓝金海无奈,只得应道:“那……属下尽快安排。”

    沈沐点点头道:“李昊虽然不是咱们的人,但是能保还是要保。如今赵厚德已经辞去了关内道观察副使的职务,我们在官府里的力量太弱了。如果能保下李昊,他就又有了一桩把柄在我们手上,等他成为商州刺史,对我们还是大有帮助的。”

    这些年,沈沐一直在暗中发展势力,但是因为初期实力远逊于显宗,许多事情只能暗中进行,再加上崛起时日尚短,而扶持一个官场代言人的投入期又太长,所以隐宗在官方的势力实则非常有限。

    目前为止,除了暂时隐退以避风头的关内道观察副使赵厚德,隐宗里在官场上数得着的人物就只有延州府长史叶落雨了。赵厚德是荥阳郑氏背景,这叶落雨是陇西李氏背景。

    陇西李氏扶持隐宗,是因为显宗里面陇西李氏的人太少,对其影响力有限。所以陇西李氏才和同样处境的荥阳郑氏一起大力扶持隐宗。

    即便如此,在这两大世家眼中,隐宗也只是他们拓展权力和影响的一件工具,自然不会把他们所掌握的所有官方势力都交给隐宗,荥阳郑氏只交出了一个赵厚德,陇西李氏交出的就是叶落雨。

    沈沐思索片刻道:“这样吧,叫叶落雨从延州那边弄一批粮食,如今早熟作物已经开始收成了,高价收购也好,从延州富绅地主家高价收购也,总之要凑足十万石,先帮李昊堵上这笔亏空,本来……这也是我欠他的。”

    蓝金海蹙眉道:“延州无常备仓,十万石粮,仓促间他能往何处去筹措?”

    沈沐微微一笑,道:“放心,他有办法的!”

    蓝金海见状便知趣地没有再问。沈沐自嘲地笑笑,摇摇头道:“二郎啊二郎,你还真是厉害,终于逼得我拆东墙补西墙了。”

    沈沐叹了口气,又对蓝金海道:“谨慎些,不要让胡元礼再抓到把柄。我去洛阳,安全上是不成问题的,我此去也不打算跟他打打杀杀,对我和他来说,匹夫之勇都已是不上台盘的东西。在这里,光是讯息传递,奔波往返,就要错失许多时机了。”

    蓝金海点点头,悄然退了出去。沈沐目光闪动,喃喃自语道:“二郎,我便来见识见识你的好手段,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他的目光深邃中透着诡谲,便是最熟悉他的人也看不出他究竟在算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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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六章 三阳宫

    鄜州仓被团练兵接管,停止出粜入籴。

    裴郡马真是发了狠,每日亲至鄜州仓,亲自监督逐仓清点粮食数目。种种迹象表明,鄜州府参与贪污粮储案的官吏实不在少数,可是他们在裴郡马的直接监督下,没人能动手脚,顶多是暗示他们的人消极怠工,拖延时间。

    鄜州仓的账簿很混乱,查账高手怕也要费上很多功夫,而鄜州地区究竟有多少人牵涉其中,裴郡马并不清楚,所以他不敢把账目给当地官府的账房先生进行核算,只是把抄来的账目封存,交给自己从京里带来的亲信保管,又使人回家急调自家账房来配合查账。

    现在裴郡马每天做的事,就是亲自去鄜州仓监督清点粮食,夜晚则封仓,留下几名自家带来的家仆守在鄜州仓,只等全部粮草数目核算清楚,若有差迟再行发难。

    在此期间,裴郡马也抽空审讯过那些仓令仓丞,这些人自然是一口咬定粮储无误,当日只是意外失火。这些人都有官员身份,裴郡马未得朝廷旨意,便是把他们悍然拘禁业已稍嫌过份,自也不能动刑逼供。

    李太守第二天还佯装糊涂地来刺史府交接,裴郡马大少爷脾气上来,却是根本不给他好脸色。现在就是白痴也明白,这件事十有八九跟他有关系,否则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鄜州仓没人犯得了这么大的案子,州府官对当地的常备仓可是负有全权监管之责的。

    裴郡马不签字,李太守就走不了,只好悻悻回府。不过他虽做出一副被羞辱怀疑的愤怒模样,心中实是惊惧不已。刘管事那晚已经把账簿取回来了,被烧掉的那四仓粮就算全按满仓来计算,依旧有十万石的差额对不上。

    这么大的一笔数目。可不是做做假账或者用什么出入仓库记录滞后的理由就能搪塞过去的。李太守又惊又怕,暗中遣散亲眷、藏匿家产,甚至连后事都已经开始准备,谁知这时候他心目的恶魔突然变成了菩萨,从天而降!

    关中的沈大粮商派人来了,并且给他带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欠粮马上就还。

    但是,沈沐可以把粮食还给他,现在鄜州仓在裴郡马的看管之下,这笔粮放在外面不合情理,运入仓库众目睽睽之下如何完成?这就需要李太守自己去费思量了。

    不过对于这一点李太守并不担心。他最愁的是无法凭空变出十万石粮食来,至于入库……,总有法子可想的。

    这些日子,鄜州官员出入李太守府邸的越来越多,有的人打得幌子是替老太守送行、有些人则是上门替老太守抱屈、还有感觉自己不受新任刺使信任而来向老上司诉苦的。裴郡马全都看在眼里,却也不去理会。

    他根本就不曾考虑过现在得罪了这么多人。如果案子没查明白。他在这鄜州刺史任上少了手下这些僚属的配合,政令一出府门就形同一张废纸,他又如何干得下去。官场上是容不下二愣子的,可是偶尔蹦出一个有后台的二愣子,在他滚蛋之前也挺让别人犯愁的。

    这段日子,胡元礼一直没有再等来那位神秘游侠向他传书示警。于是便亲力亲为,主动下去查找有关鄜州仓案的线索。

    如果鄜州仓真有问题,参与的官员绝不会仅仅是鄜州仓的直管官,他若错找了一个与案件有关连的官员来配合查案。那无异于与虎谋皮,所以他跟裴郡马一样,抛开了鄜州官吏单干。

    裴郡马封了鄜州仓的账簿,清点粮食实物,他就奔走四乡,查找地方实据。

    这个时代,百姓缴纳赋税的主要形式还是粮食。乡里的赋税由里正征收,百姓把粮食交给里正,里正再集中于县,县里再由县典、县尉统计后依数送到州仓,州仓再按照户部核发的支度数目或留用本州、或运至京师、或储放入库。

    天下州县虽多,都是这个路数。如今州里有裴郡马在查,以验证账实,胡御史便自州府往下查,沿州、县、乡、民缴纳粮食的四个环节逐层倒查,如果州仓在账簿上做的手脚天衣无缝,通过下面层层细账的拢计也能看出端倪。

    这些天,古竹婷和几位兄长也在用他们的法子查办此案。

    他们是高来高去的江湖人,一身武功艺业自然不凡,但要说到侦缉案件、查找线索,却远不如胡御史这种行家里手了。他们能做的,只是依据他们的特长,监视一些民声不大好的当地官员的府邸,还要分出人手去监视鄜州仓,防止有人做手脚。

    经过几天的暗中监视,古竹婷和她的三个哥哥还真通过偷听确认了几位涉案的官员,可惜他们偷听来的谈话依据法理是无法当成呈堂证供的,他们也不会天真地认为可以据此为凭。

    随便蹦出几个“义士”“游侠”说他听见某人说过什么,朝廷就拿下一位官员,这是根本不可能的。如果他们说明自己的真正身份,说明是受杨帆指使而来,那么最先倒霉的又肯定是杨帆了。

    贪墨粮储,性质再恶劣也不会比某一位朝廷官员暗遣人员刺探监视其他朝廷大员更严重。但是起码有了这个线索,他们就可以有的放矢,专门盯紧了这些涉案的官员,在这紧要关头,他们可能不想办法自救吗?

    这一盯,还真让他们盯出了问题。

    ※※※※※※※※※※※※※※※※※※※※※※※※※

    武则天执拗地认为洪水不可能冲垮宫城,哪怕文武大臣、皇亲国戚再三促请,太平公主和皇太子跪地相求,就是不愿意离开洛阳城。

    满朝文武叫苦不迭,可皇帝不走,他们自然也不能走,但是如杨帆一般先把妻妾儿孙送出城去的却是不计其数。

    皇帝不走,上游及洛阳地区负责治水的官员更是提心吊胆压力重重。这些日子物价如何高涨早已不是问题了,宫里每天收到的消息都是哪儿山体滑坡、哪儿发生了泥石流,哪儿桥梁被冲垮,哪儿冲没农田溺杀了兵民……

    每天报上来的都没有好消息,洛水河边一座寺庙被冲没了,漕运渠道彻底失去了作用,运转的舟船在滔滔洪水中根本不起作用。幸亏天津桥是前年刚刚重修的,石质的桥架和桥梁非常结实,要不然这座大桥怕也要被冲垮。

    洛阳城里,虽然官员们每天都到皇宫报到,实则朝会以及各衙的公务全都瘫痪了,根本无法在这种情况下署理公务。官员们每天到宫里来,都是架着小舟或者淌水来的,其狼狈之状难以言表,他们来是劝说皇帝离京的,可皇帝依旧我行我素。

    这种局面,直到崇庆门垮塌,命妇院变成危楼才开始改变。近在咫尺的危险终于让这位一意孤行的皇帝陛下意识到洪水似一只关不住的猛兽,就在她的身边。于是在文武百官再次促请时,武则天终于答应移驾三阳宫。

    三阳宫是武三思与武承嗣争宠时,为武则天建造于嵩山脚下的,就在嵩阳县境内。皇帝答应移驾,满朝文武总算松了口气,于是皇帝、皇太子、满朝公卿、皇亲国戚几千号人在数万兵马的护送下浩浩荡荡直奔嵩阳。

    三阳宫建于石淙河畔,周围二十里,墙高丈八,内中殿堂楼阁、宫轩廊房俱备,奇岩怪石、清泉流水,离宫秘苑,别有洞天。

    此番皇帝移驾三阳宫,羽林卫是扈从的主力部队,千骑全体出动。方圆二十里的三阳宫内,千骑是驻扎其中的唯一的一支武装,武攸宜的羽林卫则在宫外设防。

    杨帆一路跋涉,肩负着拱卫御驾的最繁重任务。

    安排住处是婉儿的事情,皇帝、皇太子、诸王、诸公主当然是住在三阳宫内,各宰相、尚书、侍郎也都分别安排了住处,许多随员和普通官员就只能在三阳宫外的民居、寺院以及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安顿下来了。

    婉儿很容易就把杨帆安排在了她的住处附近。这里不是宫里,临时住所没有人避忌太多,而且杨帆负责三阳宫防务,她则负责三阳宫内务,住的近一些也方便他们之间联络安排各种事情,不会有人产生怀疑。

    如此优雅胜地,各处宫室之间有林木怪石、飞泉流瀑相间,本是情侣幽会的绝佳所在,可是杨帆拖泥带水地刚刚赶到,又马不停蹄地安排防务,只觉疲惫不堪,是以虽知婉儿就在他左近,还是先回了自己的住处。

    这时候只怕皇帝那儿也没来得及烧出热水呢,杨帆这儿自然没有热水供应。不过初秋时节天气不冷,杨帆从屋后提了几桶清泉上来,沐浴梳洗一番,换了干净衣裳,躺到榻上歇了小半个时辰,精神体力这才恢复。

    这时杨帆才想起婉儿住处就在自己屋舍后面的坡上,与自己近在咫尺,心中不由一动,忙从榻上起来,束冠系带整理停当,举步出了房间,沿山墙处一道青草茵茵的小径向坡上走去。

    杨帆走上山坡,看见一抹红色飞檐挑于浓浓绿荫之中,正欲举步走去,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喊:“将军!”

    杨帆回转身来,任威脚步匆匆地赶到他的身边,悄悄递过一只蜡封的竹筒,急声道:“将军,鄜州送来紧急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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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七章 兰香阁

    杨帆接了竹管在手,便想回去住处,却听身后一声娇呼:“杨将军!”

    杨帆回头一看,就见婉儿穿一领月白色圆领长袍,戴一顶软脚幞头,如玉树一般亭亭立于怒放的一丛鲜花旁看着他,脸上似笑非笑的。

    那花儿姹紫嫣红,朵朵俱有碗口大小,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想必是当初武三思使人从别处移栽来的奇花异草,可那奇花绽放,争奇斗妍,却也不及身着男装的婉儿眉眼之俏,魅且妖娆。

    杨帆笑了笑,便向任威摆摆手,举步朝婉儿走去,婉儿待他走近,已然转过身去,淡然说道:“皇帝刚刚驻跸行宫,婉儿正有事情与杨将军商量,请至房中叙话。”

    沿花丛碎石小径前行,有三两宫娥姗姗行来,路遇上官婉儿,忙退到路旁,向她敛衽施礼,婉儿径直走去,只是微微颔首示意。

    杨帆跟在婉儿身后,瞧她袅娜的小腰身款款扭动着甚有风韵,虽是一身男装,犹自难掩那圆月的丰隆翘美,忽然想起当初被婉儿抓差,捧着一叠奏章陪她去史馆时的情景,不由会心地一笑。

    婉儿娉娉婷婷,走的好不端庄,但她却似知道杨帆正在后面看她似的,走到前方一上书“兰香阁”的幽静小轩房前,突然一手扶门回眸一笑,便似蝴蝶般翩然闪入,只这一回眸,那无限娇艳欲滴,真个是非此成熟妩媚妇人再做不出这般风情。

    杨帆心头一热,马上快步跟了进去。杨帆一进门,顺手一带便把门扉掩住,果不其实,门才关上,藏于门后的婉儿便把一个娇媚香软的身子扑到了他的怀中。火辣辣的红唇吻住了他的嘴巴。

    杨帆揽着婉儿细细的小腰,一边亲吻着,一边半抱半拖地把她带进内室,婉儿这才松开磁石般贴在杨帆嘴上的双唇,微微喘息地道:“你这坏人,一路上明明就走在你身畔,都不能多看你一眼,如今到了三阳宫,你还不来看我。”

    杨帆笑道:“我这不是来了么?”在她粉腮上轻轻捏了一把,果冻般细腻的感觉触指柔滑。这等肌肤既有少女的弹性活力,却又有种稚纯少女所不具备的柔腻腴润,虽说有刚刚沐浴的因素,也是因为保养得宜。

    婉儿俏巧地白了他一眼,娇嗔道:“若非我叫住你,你不是又要溜回去了?”

    杨帆道:“哪有。实是刚刚收到一封密信,本想回去看了再说。知道你也乏了。不想你再跟着操心。”说着,杨帆就当着她的面拔下了竹筒的塞子。

    杨帆自不会对婉儿有所隐瞒,而且这次与隐宗一战,洛阳这边需要上官家族鼎力相助,作为上官家族实际上的家主,杨帆纵然想瞒她也是瞒不住的。

    杨帆坐在榻上。婉儿柔柔的双臂攀着他的脖颈,浑圆的美臀就坐在他的膝上,软绵绵地贴在他的身上,很舒服的样子。陪着他一起看信。

    信是古竹婷写来的,字很小也很正整,看得出古竹婷写的很认真,虽则那字写的并不好看,尤其是坐在杨帆腿上的这位姑娘,是诗画书法俱称一绝的文坛大家,恐怕在她眼中更是不值一提,不过那一笔一划极见心思。

    古竹婷的信中向杨帆详细讲述了他们到达鄜州后的所作所为以及发现的问题,尤其是鄜州仓起火后的事情更是做了很详尽的描述。

    信中说,鄜州仓大火之后,裴郡马果断收押了仓令仓丞等全部鄜州仓官吏,并封存了鄜州仓,逐仓清点粮食,以求找到确凿证据。

    不过,因为鄜州城就守着粮仓,所以本地粮商一向就地进货,鄜州仓这一被封,没两天功夫本城几座粮店便告售讫,随之粮价上涨。消息传开,延州、邠州等地粮商纷纷赶来此地,却趁机哄抬物价,以致民怨沸腾。

    此时又有鄜州下属府县以早熟秋粮缴纳的赋税运抵鄜州,却因这是上缴的赋税且未验收入库所以不能销售。可是因为裴郡马封仓的缘故,粮食又入不了库,运粮来鄜州城的各地民壮滞留府城,吃住花销都是自行负责,又急于回乡参加秋收,是故也是怨声载道。

    不久,便有人蛊惑民众到馆驿向卸任刺史李昊请愿,李昊慨然接受民众申告,率领阖府官员、鄜州士绅以及请愿群众到刺史府为民请命。裴郡马出府答对,不意竟生口角,几乎激起民变,裴郡马被百姓追打叱骂,仓惶退入府第再不敢出来。

    鄜州长史、别驾等佐贰官、首领官为平息民怨,当即下令重开鄜州仓,出粜入籴一应事务照旧,并向关内道观察使具文禀报事由经过。一昼夜间,鄜州仓新入食粮竟不下于十万石。

    古竹婷偶然从当地人议论中得知,那送粮民壮说话不似鄜州百姓,倒有些延州口音。心中有所怀疑,遂暗查其行踪,果然是来自延州的百姓,有农人言道,延州雨水充沛、年年丰收,存粮甚多。

    如此可见,定是贪官为了免罪,从延州购入大批米粮弥补亏空。可延州并无常备仓,不可能是挪用官粮,若是收自千家万户,如今粮已入库,却是再难分辨是非了。

    古竹婷最后说,如今已可断定,所谓哄抬物价的外地粮商,实与当地贪腐官员一党,专为其造势而来。至于所谓缴纳赋税者,实也非本州百姓,然而鄜州仓上下官吏皆在狱中,粜籴事宜概由长史别驾等官把持,无据可查。

    如今鄜州仓亏空米粮恐已尽数补齐,如要再查,无凭无据。竹婷有负宗主所托,既惭且愧,不知该何去何从云云。

    古竹婷只讲述了事情经过,并没有什么修饰言辞,可是杨帆能够想像得到,鄜州官员是如何的上下勾结,日夜暗谋,又利用裴郡马刚刚走马上任。地方上还尽是他们的耳目、关系和瓜牙,从而控制粮商、哄抬物价、煽动民怨,暗中又从外乡大量购进粮食。

    随后李昊又以为民请愿的姿态求见裴郡马,群情汹汹之下,想要制造点事端刺激民众爆发太容易了,等到民变一起,这些贪官就站出来“响应民意”。

    他们冲破团练的封锁,又借仓储官尽在牢狱之机,胡乱出粜入籴,几乎没个帐目。进进出出到底多少钱粮根本计算不清,趁此机会弥补亏空,叫人再查不到任何凭据。而这件事即便报上朝廷,他们也是“事急从权”,是为了安抚民众。平息事态,不但无过。反而有功。

    将整件事想的透彻。杨帆不禁怵然心惊。

    这些事说来简单,可是要办成这件事,需要多少官员配合,莫非鄜州府上下竟是无人不贪?他们的亏空绝不是一个小数目,竟然说补就补,这要有多么大的财力、物力和能量?

    显宗要筹措这么多粮食自然也办得到。可是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却是绝对办不到,难道隐宗的实力已强大如斯?

    叫那些粮商惜粮不售便不售,调外地粮商来哄抬物价以壮声势他们便来,成功组织起这么大的一场运动。最后造成一场处处是破绽偏偏无一处可以做罩门的事情,隐宗究竟有多大的能量、多大的组织能力和控制力?

    这已远远超出了杨帆的估量。杨帆的脸色变了,他本以为凭着自己在官场上的优势,而且又是主动进攻的一方,隐宗有漏洞可寻,势必能让隐宗处于被动挨打,可是隐宗通过这件事所显示出来的力量,令杨帆暗暗心惊,他已不敢再存侥幸之心。

    婉儿一目十行,比杨帆看的还快,杨帆还没读完,她就已经看完了,她也马上就明白,郎君苦心谋划的针对隐宗的致命一击至此几已宣告失败。隐宗已经把他们唯一的破绽弥补上了,郎君接下来只能被动防守。从隐宗在这场较量中所展示的力量来看,郎君很可能会……

    婉儿担心地看着杨帆,杨帆脸色阴沉,许久,慢慢攥紧了手中的信纸。婉儿轻轻靠在他怀里,幽幽地道:“二郎。”

    杨帆拍了拍她柔腴有力的腰肢,淡淡一笑,目中却殊无一丝笑意:“婉儿,我……太低估了隐宗的能耐。如今最大的凭仗已经消失,这一战,我很可能要步姜公子的后尘……”

    婉儿把俏丽的脸蛋轻轻枕在他的肩上,柔声道:“孰胜孰败,还言之过早。二郎只管全力一战,胜了固然好,如果真的败了,败了也就败了,不做这显宗宗主又如何?便是不做官又如何?再说,咱们也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杨帆道:“我只是害怕,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我怕这些时日所付出的心血和努力尽付东流,我怕我对不起像独孤世家还有你的家族这样倾力支持我的人,如果我败了,他们所有的付出……

    只怕元气大伤,从此一蹶不振都是有的。你知道一个庞大家族背后,关系着多少人的成败荣辱?我怕面对任威和那些为我出生入死的人,他们所付出的一切也将得不到任何回报。我一个人,肩头担着多少人的希望啊。”

    婉儿轻轻抱紧了他,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郎君,只想用这个拥抱告诉他,无论富贵贫穷、无论生老病死,她都与他在一起。

    杨帆道:“鄜州左近再无其它常备仓了,我实未想到他们竟能从鄜州邠州附近民间筹粮、一斗斗、一升升地攒,自千家万户,顷刻间便凑足十万石粮,好手段!好厉害!沈沐一代枭雄,我不及他……”

    延州?这个名字再度入耳,婉儿忽然颦起了弯弯的蛾眉,心里隐隐约约似乎想起了什么,可一时偏又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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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八章 扫把星

    杨帆紧蹙双眉,连婉儿坐在他的腿上那种温软香艳的感觉都无暇品味,自也没有注意婉儿轻颦的蛾眉。

    他沉吟半晌,摇头道:“本以为以粮食为名目,定可一举击溃隐宗。所以一直以来,我们都全力进攻,并无防守策略。眼下不成了,我得马上回去琢磨一下,接下来该如何应对他们的反攻。”

    “郎君稍等!”

    婉儿站起身来,在房中来回踱着步子,蛾眉轻颦,若有所思。

    这三阳宫皇帝虽不常来,各处布置陈设却是应有尽有,婉儿所选这幢屋舍名为“兰香阁”,前窗有竹,后窗流水,流水涧泉旁遍植兰花,此刻虽然关着窗子,阵阵幽香依旧沁入,满室芬芳,而前窗竹影婆娑,斑斓一片,也颇有意境。

    如此温婉芬芳之境,如此俏丽妩媚佳人,正是相得益彰。杨帆没有心思欣赏,见她若有所思,也不打扰她的思绪,可是等了良久婉儿依旧沉吟不语,杨帆忍不住问道:“婉儿,究竟怎么了?”

    婉儿将螓首轻轻一摇,说道:“奴家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似与这延州有莫大干系,只是一时之间却又无法确定是否记混了……”

    婉儿突然对杨帆道:“郎君且在这里等着,婉儿去去就来!”

    说完也不待杨帆回答,婉儿便转身匆匆而去。杨帆不知婉儿去做什么,见她匆匆离去,便从榻上起来慢慢踱到前面厅堂坐下,静静思考起来。

    以粮食为突破口,对隐宗行致命一击。目前来看,似乎只有杨帆在忙,是杨帆动用官方势力上了奏章。先虚晃一枪,把隐宗的注意力吸引到太原仓,引出隐宗所掌握的机动物资去填补太原仓的亏空,随即对丹州和鄜州动手。

    在此过程中,除了杨帆派出了个亲信,就只有朝廷的两位御史。整个显宗除了在背后帮杨帆出出主意,根本没有什么动作。其实大大不然,杨帆是怎么把目标准确地定位在太原仓、丹州仓、鄜州仓这三处所在的?

    为了确定他们的主攻方向,显宗可是动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长安一战发生于两年前,当时除了有显隐二宗背景的诸多粮商。还有许多闻风见利而去的普通粮商,这对有隐宗背景的粮商起到了很好的掩护作用。

    如今依照残存不多的线索去对他们逐一排查,如果换作朝廷出手,即便尽遣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官员公开去查,一时半晌也不能查得清楚。

    显宗要从时续时断的线索中剔除普通粮商。找到有隐宗背景的人,再逐一分析他们当日所用粮食是自有粮草还是挪借。如果是挪借。则必与当地仓储官员有所勾结,接下来就要查一查那里的亏空是否已经补上……

    如此种种,每一步都不是容易办到的,尤其是在调查过程中还要注意隐蔽,不能让隐宗发觉他们在查什么,需要做出的努力更是巨大。如非显宗,再无旁人做得到。

    正因为已经付出了这么多,所以当他们决定开始行动时,才会全力以赴。务求毕全功于一役。可如今做为佯攻目标的太原仓已经不可能有问题,丹州那边本来寄予厚望的时御史也没有任何进展。

    如今秋收已经开始,即便丹州那边本来有什么问题,已经警觉隐宗也会利用今年秋收大肆收购农人手中余粮把亏空补上。做为主攻目标的鄜州现在也没问题了,杨帆能做的只能是迅速回防,防止隐宗接踵而来的反击……

    杨帆心事重重地思考着,上官婉儿则急赶到了守藏室。

    皇帝驻跸离宫本来不需要带案牍文本、过往的奏章,可是此番离开洛阳是因为洪水威胁,谁也不知道洪水能不能淹了宫城,所以重要文档资料全都运了出来,光是这些东西就足足装了十车。

    婉儿赶到守藏室不足一刻钟的功夫,一大批识字的宫娥太监纷纷赶来。宫门已然打开,守藏室内是堆积如山的宫中秘本和案牍、包括近十年来的全部奏章。

    婉儿沉声吩咐道:“所有人动手,马上查找,只要是延州的奏章就挑出来!”

    这些宫娥太监并不清楚上官待诏想干什么,其中有些人因为职司太低,平时见到这位内相只有远远站住行礼的份儿,连话都不曾听她说过一句,如今能得上官待诏亲口吩咐做事,个个诚惶诚恐、极卖力气。

    一时间,整个守藏室宽阔巨大的殿堂上,无数的宫娥太监忙碌起来。亲近的侍婢搬来万字结腰鼓锦墩,婉儿款款地坐了,又有人端来一杯洁白如奶的杏酪,婉儿接在手中浅酌低饮,静候消息。

    唐时,春夏秋冬四季皆有应季的饮料,如春有扶芳饮,桃花饮;夏有乌梅饮、沙糖饮;秋有莲房饮、香茅饮;冬有枸杞饮、人参饮等。宫廷中更有冰屑麻节饮等高档饮料,婉儿独爱杏仁所制的杏饮,身边近侍知其所好,自然奉迎。

    “待制,奴婢这里发现一份!”

    一个宫女翻到一份延州府上报朝廷的奏章,马上欢天喜地的送到婉儿身边。

    婉儿赶紧接过,翻阅起来。

    这是延州府证圣元年呈报朝廷的,不过朝廷接到奏章的时候,已经改年号为天册万岁元年了,喜欢改年号的武则天在这一年里一共改过两次年号,因之奏章封皮上的时间处做了处理,有些显眼,被那个幸运的宫女注意到了。

    这是薛怀义烧毁明堂、天堂,武则天令其重建明堂并铸九鼎的那一年,延州府闻讯上表敬献铜铁的一份奏章,实则是向皇帝表功邀宠,上官婉儿见与她想要的东西毫无关联,把随手放到一边。

    过了一阵儿,又有一个太监翻到一份延州府奏章,赶紧屁颠屁颠献宝似的呈到婉儿面前,婉儿打开一看。喜上眉梢,盈盈起身道:“你们继续找,翻出来的延州奏章单独放在一起,候我取阅!”

    说罢,婉儿持了那份奏章快步离去,直奔自己的住处。

    杨帆在前堂坐着,反复思量,脑海中渐渐勾勒出了防范隐宗反击的一些具体步骤,这时回过神儿来,才发现婉儿久去不归。

    杨帆看看夕阳斜照已近黄昏。便欲先行离开,让任威把消息递出去,早做一刻准备,就能少受一点损失不是?他刚刚站起,婉儿便急急走了进来。步履匆匆,却肩膀不摇袍袂不晃。宛如行云流水。

    “二郎。你看这个!”

    婉儿笑靥如花地把那份奏章递于杨帆,奏章岂是谁都可以看的?但眼下只有他们二人,杨帆自无避忌,心中虽然纳罕,他也不问,马上翻开奏章仔细看了起来。《请免延州钱粮并赈济疏》。看到标题,杨帆便是一怔,再看日期,是圣历元年。也就是两年前。

    杨帆继续看下去,这是延州刺史谢宇斌上奏朝廷的一封奏章,奏章中说“延州所属与腹内不同。边疆兵事频繁,祸及延州,又有天灾不断,连年干旱,以致该地苦寒瘠薄,卖儿鬻女,民不聊生。”

    疏中又说:“臣任事七载,百计调停,充实户口,安此边土,亦不过勉强令百姓温饱,实愧对朝廷所托天子厚望。今年又复大旱,连月不雨,耕作无望,百物不产,商贾绝迹,恐将又现民不聊生局面。”

    唐时刺史调动并不频繁,而北地近边地区的刺史调动更少,一任十年八年那是常有的事,盖因当地贫苦,又常生外患,如果地方官调动太频繁,不等他熟悉地方便调走了,难以起到治理地方的作用,所以这位延州刺史在那儿一干七年并不稀奇。

    看这奏章,洋洋洒洒,尽是为民请命之语,谢刺史极力恳请朝廷减免延州钱粮,并拨赈粮抚恤灾民,又因自己治理地方不力,频繁向朝廷请求赈济而惶恐不安,一位亲民爱民的清官形像跃然纸上。

    奏章下面还有天子批语,杨帆一看那笔迹,就知道是婉儿代天子所书。杨帆将奏章拍了拍,道:“这是延州府因连年灾荒民众贫苦,请朝廷减免该地钱粮并施赈济的奏章,你要我看这个做什……”

    一语未了,杨帆突然定在那里,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定了半晌,杨帆急急低头,再看那份奏章,瞪大眼睛看了半晌,没错,确是延州府的奏章,落款与用印都是延州府无疑。

    杨帆霍地抬头看向婉儿,婉儿轻轻颔首道:“我原还担心会记错呢,如今找到这封奏疏,那就确信无疑了!下边还有我代天子做的批复,免去延州一年钱粮,并发赈粮八万石!”

    杨帆喃喃地道:“延州连年干旱,百姓缺衣少粮,常需朝廷赈济,可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居然能凑齐十万石粮来弥补鄜州亏空?”

    婉儿的眼睛闪闪发亮:“郎君这一回,怕是要刨出一只比仓鼠更大的大硕鼠了。”

    杨帆道:“何止,只怕认真追究下去,整个西北官场都要塌了半边天!”

    婉儿嫣然道:“郎君去了一趟南疆,无数人头落地,上百官吏去职,这一回西北又要因为郎君而遭殃了么?”

    杨帆道:“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婉儿一双美眸微微张大,问道:“什么事?”

    杨帆道:“幼时我随恩师出海,夜见大星当空,长两丈余,星驰长空,气象罕见,家师曾为此要给我取名为星驰呢。”

    婉儿想了想,这桩异事她也知道,武则天为此改了年号,她又如何不记得。婉儿忍俊不禁地道:“这话怎么说,难道你是扫把星转世么?”

    杨帆一本正经地道:“现在看,恐怕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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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九章 巧进谏

    “我们可以通过御史台上密奏,太平在御史台有人,我也可以……”

    一瞬间,婉儿就想好了对策,但她还没说完,杨帆便截口道:“不!这一回,由我来禀报皇帝。”

    杨帆想利用官方势力,但是官方的程序实在是太繁琐了,办事效率不可避免便受影响。而不管涉及哪个衙门,都不好说事情一定能严密到不被发现,所以杨帆决定亲自跟皇帝说说,直接跟皇帝打交道,由上而下贯彻,这效率必然快的多。

    婉儿蹙眉道:“你是军中将领,向皇帝谏议此事,恐怕不合规矩。”

    杨帆笑道:“不是恐怕,而是根本就不合规矩。不过,咱们这位皇帝本来就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你怕甚么?在皇帝心中,我可是她的心腹之一,说些与己无关的事,皇帝不会觉得我越权,反而会觉得我心中只有天子。何况,我自会想些办法,不会直接面谏或弹劾什么人的。”

    杨帆这么说,婉儿倒不好再阻挠了,可她想想,又不放心地道:“那你怎么说呢?你是禁军将领,怎么可能知道延州之事?一旦让皇帝察觉到你对地方事务特别关心,只怕会对你起了戒心。”

    杨帆道:“这有何难?我家可是开着三十多家店铺呢……”

    杨帆还没说完,婉儿便失声道:“三十多家!小蛮这么能干?居然又开了十多家店铺么?”

    杨帆揉揉鼻子,干笑道:“那丫头……好象对赚钱特别的有兴趣,我也没办法。”

    婉儿俏巧地白了他一眼,道:“得了,有这样能干的娘子,你心里不知道多得意呢。”

    杨帆打个哈哈。揽住她香肩,柔声道:“我的婉儿小娘子既是巾幗宰相,又是秤量天下的大才子,一样了不起。”

    婉儿晃了下肩膀,娇嗔道:“去!少拍马屁!”

    杨帆的咸猪手顺势就滑到了她丰盈挺翘的臀部,笑道:“遵命,那只摸摸好啦。”

    婉儿“啪”地一巴掌打落他的手掌,颊生红晕地道:“你呀,胆子越来越大,这是厅堂里呢。别打岔。你快说说打算怎么说?”

    杨帆道:“延州年年报灾,朝里年年赈济,旁人未必关心此事,也不知道此事,可皇帝一定记得吧?”

    婉儿道:“不错。那又如何?”

    杨帆道:“这就是了,我家开着三十多家店铺。其中在南北西三市各开有一家皮裘庄。一向从北方和西域购买皮裘的,如果我店里伙计路经延州,有所见闻,回来说与我听,我再找机会说与天子听,如何?嘿嘿。延州是穷是富,我可不知道,我只是向天子讲讲家人的见闻而已。”

    杨帆说的有些含糊,婉儿却已听懂了。她眼珠转了转,微微颔首道:“这个理由不错。”

    杨帆得意地道:“那是!鄜州那边我是提都不提的,你道裴郡马就不知道上奏章抗辩,任由那些贪官污吏诋毁他么?他身边……咳咳,他虽少经世故,可他出身大户人家,此去鄜州为刺史,不信裴家便不派几个经验丰富的幕僚辅佐。如此一来,他的奏章到了御前,再加上我这番话,皇帝不生疑心?咱们这位陛下疑心病可一向重的很呢。”

    婉儿睨着杨帆,一双点漆似的眸子,恰似一只歪头睇人的小鸟,煞是可爱。

    杨帆得意地道:“如何?”

    婉儿脸上慢慢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道:“好厉害啊你,二郎!眼珠都不转,一套谎话就编得天衣无缝啦。你说,有没有骗过我?”

    杨帆马上摇头,道:“没有!”

    婉儿怀疑地道:“真的没有?”

    杨帆道:“真的没有。因为……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连你的人都是我的,还有什么好让我骗的呢?”

    婉儿便笑,这时也不管是不是在厅堂里了,扑到他怀里,便张开一口洁白的贝齿,在他肩头轻轻咬了一口。两个人拥抱在一起,静了许久,婉儿柔声道:“晚上陪我一起用餐吧。”

    杨帆迟疑道:“可是你这儿……”

    婉儿道:“我身边侍候的人,谁又看不出我和你的关系了?放心,没人会乱说话。”

    “嗯!”

    杨帆答应一声,轻轻一搂她的纤腰,婉儿便顺势坐到了他的怀里。

    “呀!”

    婉儿刚刚坐下,就像被针刺了一下似的跳起来,瞟着他胯下隆起的大帐篷,又好气又好笑地道:“你……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没有出息呀?”

    杨帆无辜地道:“这怎么能怪我?谁让我的婉儿娇丽如花,不可方物呢。”

    婉儿又白了他一眼,心中可是欢喜的很,也甜蜜的很,女人哪有不喜欢被人夸赞美貌的,尤其这夸奖来自她的男人,看着他为自己动情,心中自然很是得意。杨帆看看天色,突然站起,一把抄起婉儿的腿弯,便向内室走去。

    婉儿惊道:“你做什么?”

    说话间,二人已然转过屏风,就听屏风后面传来杨帆的声音,声音隐隐带笑:“你说做什么?当然是做你和我最喜欢做的事?”

    声音未落,一条玉带已然搭在屏风上面,接着是一袭月白色长袍。

    婉儿有些央求的声音道:“不行啊,仓促离开宫城,人家……人家根本没带药来。”

    杨帆道:“它都已经这样了,你说怎么办?”

    婉儿啐了他一口,道:“快收起那丑陋家伙。你……要不……要不人家……”

    杨帆道:“什么?我听不清。”

    婉儿气道:“偏不说,你故意的!”

    杨帆笑道:“好好好,可是……箫自然是要吹的,不过只是一曲洞箫,能让你家小二郎心服口服地向你服软么。来吧,好娘子,就一次,哪有那么巧就有了……”

    两个人拉拉扯扯、半推半就的,翠花白底的丝绸小衣便搭上了屏风,接着是绯色绢纱的亵裤,然后是碧荷红莲的诃子……

    ※※※※※※※※※※※※※※※※※※※※※※※※※※

    “萃两间之秀,居四方之中”。

    秋天的嵩山,满山斑驳陆离,谷风松涛。

    三阳宫中,树木茂密,林荫蔽日,石淙河畔,山涧深长,石壁如削,绿叶黄花,遮崖盖顶。一块块怪石,有如老翁颔首,有似童子击掌,有若苍鹰展翅,有像卧牛反刍,高低大小,姿态各异,石间流水淙淙。

    秋意虽美,却有种萧瑟之意,这是驻跸三阳宫的第三天了,已然七十六岁高龄的武侧天在张易之和张昌宗的陪同下,缓缓行走在山水林间,“性巧慧,多权术,志向齐天”的武则天也不免感染了几分消沉之意。

    前面,赫然出现一方碧幽幽的水潭,潭中有一块大石独出水面,高约两丈,宽有丈余,一人身着宽袍,盘坐于上,正低头看着一张纸,似乎是一封信件,微风徐徐拂动着他的衣袂,如同人在画中。

    “啊!是杨将军!”

    张昌宗看了一眼,讶然道:“这大石距岸甚远,他如何登上去的?”转眼便看到水中巨石下有一具竹筏,由绳索系在石上,张昌宗便笑起来:“唬我一跳,我还以为杨将军能登萍渡水呢。”

    武则天也笑微微地站住,纳罕地道:“他在看什么呢,这般入神?”

    张易之听了便唤道:“杨将军,圣人来了。”

    杨帆在石上似乎看的入神,听见张易之呼唤,扭头一看,哎呀一声,赶紧揣好信件,跳到竹筏上,撑起竹篙三下两下到了岸边,闪过几方大石,向武则天长揖道:“臣杨帆见过圣人。”

    如今杨帆是千骑将军,天子近卫,便也跟着宫里人称武则天为圣人了,这是宫里亲近人对天子的称呼,外臣和关系远一些的人见了皇帝就只能称她为陛下或皇帝,虽然只是一个称呼,也显出了亲疏之别。

    武则天微笑道:“杨帆呐,你倒悠闲,在这儿做什么呢?”

    杨帆躬身答道:“臣正在看家书,未曾注意圣人驾临,还请圣人恕罪。”

    武则天笑微微地摆了摆手,道:“无妨,你的家人可还好么?”

    杨帆道:“承蒙圣人关怀,家里人都好!臣随御驾来三阳宫时,已嘱咐妻儿避到龙门去了。信上说,如今雨水少了,娘子打算再看两天便回洛阳。家里开着生意呢,从陇右购回的皮货,因为大雨在路上耽搁了,臣离京间才冒雨运到,这些日子怕都返潮了,水若退了,得赶紧晒晒,去去潮气,要不然怕有毁坏。呵呵,挺大一笔开销,不亲自看着点儿,娘子不放心。”

    御前奏答,很少有杨帆这么啰嗦的,旁人生怕说错了话,皇帝问一答一,问二答二,绝不多言,可杨帆却像是在跟皇帝唠家常。而一辈子求索权术的武则天老迈之后偏就喜欢听这些家长里短,笑眯眯的只是点头,并无不耐烦的意思。

    “小蛮那丫头,是挺能干的。朕给你指的婚,这妻子还差得了?”武则天就做过这么一回媒人,心里很是得意:“你家有人去陇右购买皮货?怎么样,一路行来,可曾见到别处受灾?”

    杨帆道:“没有。圣人圣明,四海升平。如今骤下大雨,遭灾的也只是洛河上下一带城镇,其他地区都安然无恙。家人回来说,从陇右过来,一路经过朔方、延州、丹州,俱都是繁华富庶,百姓安居乐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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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章 张杨行

    哪个天子不希望自己治下四海升平安居乐业?

    武则天听了杨帆的话很是欢喜,不过等杨帆说完,她还是笑指杨帆道:“你呀,也只拣好听的话来哄朕。旁处也就罢了,延州那地方山贫水穷,年年旱灾,百姓若能有个温饱日子过朕就知足了,富庶繁华可跟那儿沾不上边儿。”

    杨帆听了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急忙辩解道:“圣人面前,臣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岂敢有所欺瞒。延州之富庶,是臣的家人亲眼所见,那地方雨水充沛、阡陌纵横,臣那家人故乡就在延州,幼时离开故里,如今家乡尚有几位亲人,那里年年丰收,是其亲友亲口所说,看他们家境,过的当真不错,安能有假。”

    武则天轻轻“喔”了一声,道:“那么……或许是朕记错了吧。”

    她的脸色阴晴不定,显然有些言不由衷。延州的赈灾粮都是她批示发放的,怎么会记错地方?

    延州其实就是延安,不要以为那里一直就是穷荒僻壤,实际上隋朝及初唐时期,正处于中国历史上第三个温暖期,雨水充足,气候温暖,北方和西北地区的植被也远没有后世破坏的那么严重,所以那里非常适宜农耕。

    大唐建国后大力兴修水利、民间发明了各种新式农耕工具、农作物品种随着中西方交流不断增加,朝廷政策上也向农业大力倾斜,如此种种,使得北方和西北地区都成了重要的粮食产区。

    直到中唐以后,天气渐趋寒冷,北方游牧地区的生存环境日趋恶劣,而中原帝国也经过了蓬勃发展的上升期。国力开始趋弱,这种情况下,北方和西北游牧民族开始改变以往抢一把就跑的政策,持续稳定地向中原拓张生存空间。

    结果许多隋唐时期已然变成重要粮食产区的地区,反而因为战争和游牧民族的占领而退化了,重新变成游牧区,而且这种情况从此持续下去,一直持续了很多年。现在则不然,很多后世人眼中荒凉贫瘠的地区如今都是“小关中”呢。

    然而这种状况,武则天并不清楚。隋末大乱。突厥东侵,延州地区开始变得人口稀少,贫穷不堪。大唐建国后,又经过多年的卧薪尝胆,直到突厥内乱。东西突厥分裂,朝廷才抓住机会重挫突厥。重新把这一地区掌握在手中。

    此后又经过多年的人口繁衍。开荒垦田,延州地区才渐渐恢复元气。而在此很久以前,武则天就进宫了,那时她才十四岁,在宫里生活多年,等她掌握政权时。延州地区才重新变成农业发达地区。

    可这些事如果地方官有意隐瞒,居于深宫的武则天又如何能知道?

    本来是很轻松的听杨帆讲些家长里短,最后这句话却像是一根刺,深深地插进了武则天的心。武则天无心散步了。她马上回转宫殿,召来婉儿,叫她整理卷宗,取阅所有延州奏章。

    婉儿早就把有关延州的奏章挑拣了出来,却不能马上送给皇帝,婉儿回去又多等了一个多时辰,才带了一摞奏章回转皇帝寝宫。

    武则天逐份翻阅着奏章,脸色越来越阴沉。她宁愿相信奏章上说的都是真的,而杨帆那个家人只是胡言乱语,是故意给自己故乡贴金。可这件事若是真的……,想想就叫人不寒而栗。

    天子为四海共主,可是天子不可能走遍山山水水,看顾她的每一片领土,偌大的江山,都要委托她的臣子给她牧守看顾,这个年代交通不便、信息不畅,如果臣子们有心瞒她,那她岂不成了聋子、瞎子,任人摆布的一个傀儡?

    这个后果,她不敢想。她疑心病本来就重,这件事的后果又如此严重,她哪能含糊过去?沉思良久,武则天缓缓说道:“去,召户部和御史台……”

    武则天话未说完,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向婉儿说道:“你给朕说说这个延州刺史的情况。”

    对于满朝文武以及州府道的重要长官,他们的生平履历、政治关系,上官婉儿全都烂熟于心,俨然就是一个会移动的档案库。

    因为能熟记这些官员之间错综复杂的政治关系,她的脉才能号得准,处理奏章才能每每不等天子开口,便能提出最妥善的处理意见。上官婉儿这巾帼内相的位置这么多年无人能够撼动,岂是易与之辈。

    武则天微微闭着眼睛,张昌宗在背后轻轻给她按摩着头部,听着上官婉儿的述说,上官婉儿刚刚说了一半,武则天便霍地张开眼睛,讶然道:“这个人……是承嗣举荐的?”

    上官婉儿轻轻垂下美丽的眼帘,低声道:“是!”

    武则天目光闪动道:“此人在延州已经九年,承嗣怎么从来没有想过动他一动?”

    武则天知道武三思和武承嗣两个侄儿为了争权曾大肆安插亲信做官,不过两人都喜欢把亲信安插到朝廷里或者是军队里,放在一个偏远州府从此不闻不问,这种事未免透着奇怪。

    上官婉儿欲言又止,武则天看在眼里,淡淡地道:“这里没有外人,但说无妨。”

    上官婉儿轻轻地道:“是!这谢宇斌,原是振州宁远县尉,对魏王曾很是看顾……”

    武则天恍然,她掌权之后,曾把几位堂兄流放边荒,其中堂兄武元爽一家被流放到了振州宁远(今海南三亚)。武承嗣是武元爽的儿子,当时也在宁远,想必当时在宁远任县尉的这个谢宇斌对武氏父子多有照顾,所以武承嗣投桃报李。

    武则天慢慢靠回椅上,张昌宗一双雪白柔软的手又轻轻搭在她的头上,继续按摩着,武则天闭着眼睛,不动声色地道:“继续说!”

    “是!”

    上官婉儿继续介绍着谢刺史的情况,从他的履历看,果然与武承嗣崛起的时间相符。时间大约也是在十年前。当她准备踢开傀儡儿子,自己登基为帝,开始大肆重用武氏族人的时候。

    那时,武承嗣刚刚手握大权,成为朝廷新贵,谢县尉随即就从遥远的振州宁远调到了京城,做了不足一年的洛阳尉便被调进大理寺,在大理寺仅一年功夫就升至少卿,随即武则天登基为帝,大封功臣。而这谢宇斌被武承嗣列为功臣,任命为延州刺史。

    此人到了延州便从此不曾动过地方,其中缘由武则天也猜到了三五分。振州穷山恶水、地处偏荒,在文教发达地区,饱读诗书的学子白了头都未必能考中一个秀才。可是在振州那种地方,字能写的不出差错、文能写得有点条理。就能成为秀才公了,这种地方的县尉素质又能高到哪儿去?

    武承嗣提拔他做官很可能只是为了报恩。压根没指望能把他培养成得力的心腹。又或者先前让他进入洛阳府和大理寺时,就是一个考察栽培的过程,可是在此期间此人表现平庸,这才把他打发开,还了这段恩情了事。

    上官婉儿禀报完毕,大殿上顿时静下来。过了半晌,张易之轻轻咳嗽一声,武则天闭着眼睛没有张开,淡然问道:“五郎有话说?”

    张易之慢声细语地道:“圣人。这桩案子如果属实,那就是延州上下合力蒙蔽圣听,猖狂若厮,实是骇人听闻。而这延州刺史是魏王故人,两人之间已经没有联络了么?只怕未必。

    再者,人是魏王举荐的,这人若出了问题,魏王脸上也不免难看。万一魏王一时犯了糊涂,向他通风报信……,臣以为,这件案子必须得查,可知道的人要越少越好,如果由刑部或御史台遣人去,只怕人还没出京,风声就泄露了。”

    武则天嗯了一声,道:“五郎可有合适人选?”

    张昌宗抢着道:“圣人,昌宗愿为圣人分忧!”

    “你?”

    武则天睁开眼睛,诧异地看了一眼张昌宗。在她眼里,张昌宗既是她的小情人,又隐约有些长辈宠溺晚辈的感情,唯独不曾把他当成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大臣,虽然他现在官拜奉宸丞。

    张昌宗见武则天有些好笑,不禁恼羞成怒,脸红脖子粗地道:“圣人,昌宗一定能把这件差使办好!”

    武则天拍拍他的掌背,笑道:“朕自然相信你的本事,不过……你还是留在宫里陪朕吧,风餐露宿的,不是甚么好差使,朕怎么舍得你去辛苦。”

    张昌宗负气地道:“圣人这明明是不相信昌宗的本事!”

    武则天的脸色微微一沉,张易之赶紧道:“六郎年轻不懂事,圣人莫怪。说起来,昌宗还从不曾离开过洛阳百里,难怪他巴望着出去走走。依臣之见,不如选个老诚持重之人负责此案。至于六郎,叫他跟着走一趟全当散心吧,若真学到些本领,以后也好为圣人分忧不是?”

    武则天脸色稍霁,微微颔首道:“五郎言之有理。你有合适人选?”

    张易之微笑道:“想必圣人已经想到了,既然考较微臣,那臣就说说,这件案子是因杨帆的一句闲言引发,杨帆是圣人您信任的臣子,且与魏王又有不睦,所以绝无畏惧强权庇护贪官的道理。圣人曾赞他有勇有谋,若叫此人去,可不是一个最佳人选么?”

    武则天欣然点头,对犹自气鼓鼓的张昌宗道:“好啦,六郎就不要生气了,朕委你个钦差正使,杨帆为副,同往延州办案。一路上你要多听少说,悉心学习,游山玩水可以,缉察案件时,不可对杨帆指手划脚!”

    张昌宗听说允他为钦差,先是惊喜若狂,听到后来又不禁气结:“说来说去,还不是拿他当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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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一章 龟符敕书

    本来还泛青的粟米,一场东风过后就干了,风一吹,粟田里刷啦啦地响,沉重的谷穗不断地点头。

    粟米这时还没完全熟透,不过限于收割能力,农夫是不会等粟米变成一片金黄才收割的,那时收割成熟的粟米得掉多少粒米,霍霍粮食,要遭雷劈的。

    农人们男男女女,全家老少齐上阵,弯着腰,不紧不慢地一路割去,身后的粟茬都一样高,像是用尺子量过似的。

    半大的孩子跟在后面,割好的粟米捆扎的整整齐齐,然后就抱起来往地头的车上送,他们必须得轻拿轻放,免得掉了粟粒。爹娘时而就会回头看上一眼,若看到孩子把粟米捆随意地扔上车去,少不得要心疼的大骂他们一顿。

    富有人家有牛车,大木轮子的牛车,拉着满满一车的粟米垛子,嘎吱嘎吱地行走在辙印深陷的黄土路上,赶车的汉子拿着大鞭跟着车走,挺胸腆肚的,一边走一边用高亢的声音唱着酸曲儿:“听见哥哥唱着来,热身子扑在冷窗台……”

    贫穷些的人家就要靠人力拉车了,一个壮实的汉子拉着车走在前面,头扎羊肚子手巾,仿佛额头长出了一对白色的牛角,力气也大得像头牛,孩子跟在后面,下坡路时蹦蹦跳跳地玩耍,上坡路时就撅起屁股用力帮父兄推车。

    村子里有一片片空旷的场地,常年累月地用大石辗子辗压,早就平平整整、光滑如镜。收割好的庄稼放在场上,有的人家在用梿枷脱粒,粟米和豆荚被日头晒得焦脆,七八个人各执梿枷,站成一排。梿枷起落整齐划一,噼噼啪啪的像是在唱歌。

    还有的人家赶了几头牛,在铺了满地的庄稼上来回地踩,粟粒和豆子就在不断的踩踏中纷纷脱落,等把这些踩烂的粟秸豆秧拣开,光溜溜的地面上便满是粮食,扫在一起,再用簸箕扬土除尘。

    这是延州临真县的一个村子。场院边树荫下歇着十几位衣饰各异的人,正有说有笑地看着农人打场、扬场。从服饰看这些人就不是镇子上的人,据说他们是来自皇帝所居的洛阳城。要往西边去向番人买皮裘。

    镇子上很多人一辈子都没离开过村子方圆十里的地方,他们连洛阳是个城市的名字都不知道,还是见多识广的里正老爷说给他们听才明白那是什么。里正老爷每年都要往县城里去,那可是见过大市面的人。

    村里人虽然见识少,却质朴善良。待客热情。听说这些人是跟大皇帝住在一座城里的,农人对这些衣着讲究派头十足的贵客便带着几分敬畏。在客人们面前哪怕平时再粗犷的汉子都拘谨起来。生怕有什么不当叫人家笑话。

    可是只要离得这些远方贵客远些,他们就马上恢复了从容。这不,用小鞭儿轻抽牛背,轰赶着几头牛在满地的庄稼上乱踩的那个汉子,正自得其乐地唱着歌呢:“哞哞来,好好来。好好来来好,来来好好来,好来来……”

    谁能想像,他刚刚被那个生得比大姑娘都要俊俏、皮肤娇嫩的比刚落地娃娃的屁股蛋子还要光滑的客人叫住问话时。窘迫的脸都红了。里正姓陈,叫陈大山,呲着一口黄牙冲着张昌宗很憨厚地笑:“贵人们甭理他们,都是些没见识的乡下人。”

    商贾在洛阳算不上多么有地位,可在他眼中那就是大贵人了,更何况这些贵人慷慨的很,在村子里歇歇脚而已,便随手送了他们许多东西,虽然在这些贵人眼中那只是些针头线脑。

    那位生得比大闺女还要俊俏的年轻人旁边也是一个极英俊的汉子,他坐着个木墩,笑吟吟地对陈大山道:“陈里正,你这村子今年又是好收成啊。”

    陈大山眉开眼笑地道:“可不,我小时候这儿可不是这样,这些年呐,土地爷爷保佑,风调雨顺的,收成是一年比一年好,日子也越过越有滋味儿。

    张昌宗淡淡地道:“上缴的赋税要等这批粮食打下来才会交上去吧?”

    陈大山茫然地眨眼睛:“啊?贵人说啥?”

    这位贵人看着可不像那位贵人那么好说话,一跟他说话陈里正就有些局促,感觉这位贵人虽然是坐在小马扎上,却比县里的大老爷还要威风些。他是见过县大老爷的,有一回进城交粮,适逢县太爷开堂问案,他挤在人群里远远瞄过一眼。

    杨帆笑道:“就是租子。”

    陈里正恍然大悟道:“哦!贵人说租子啊,是啊,这批粮食打出来才交的,我们村里已经收了一茬麦了,可官府是不收麦的,只收小米和糜子,麦子我们自己吃,这粟子糜子打下来交租,有富余的就换点油盐。”

    这时节,北方主要农作物依旧是粟(小米)和黍(糜子),有些水源充足地区也种稻子。麦子作为外来物种虽也是旱地作物,却比粟、黍要求的灌溉条件更高。再加上当时面粉加工业落后,通常人们是把麦子和大米小米一样煮熟后食用,口感不佳,所以穷苦人家才吃麦饭。

    那时当官的吃麦饭会被视为清廉;子女在守孝期间吃麦饭是虔诚的哀悼;如果有人把小米饭留给自己吃麦饭给长辈吃,会被人骂为不孝。麦子在中国粮食体系中的地位是明朝中后期才确立。因此这时官府收税仍以粟黍为主,麦子只能农人自己吃。

    杨帆和张昌宗对视了一眼,笑微微地又问:“哦,你们这村子有多少亩地,一年要缴纳的租子是多少啊?”

    ※※※※※※※※※※※※※※※※※※※※※※※※※※※※※

    在这个小村子里了解到当地村民历年以来的收成和交租情况以后,杨帆和张昌宗便率人离开了,这已是他们走访过的第四个村庄。

    杨帆和张昌宗得到皇帝密令之后精心做了一番安排。

    虽说三阳宫里都是最顶层的权贵人物,其中未必会有隐宗的耳目,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他们还是布下了层层烟幕。杨帆消失是因为回洛阳探察水情去了,以备水势回落报与天子。这个消息只限于上层人物知道,有心人若想打听自可探知。

    此时的洛阳城宛然一座水城,到处都有官府的人在处理善后,乱糟糟的没个章法,就算有人得了消息,想要回去盯杨帆的梢,他也得有本事先找到杨帆才成。至于张昌宗的消失就简单多了,他本来就待在内廷,外臣没几个人能看到他。除了皇帝身边的宫娥太监,又有谁知道他不在宫中?

    杨帆与张昌宗秘密离开三阳宫后,马上兵分多路,除了他们这一路,其余几路俱是疑兵,分别向绥州、延州、丹州、同州方向进发,但是最终的汇合地点都在延州,按时间来算,他们此时也该向这里集中了。

    杨帆出发前还派人给古竹婷去了信,叫她兄妹四人从鄜州赶来延州,这是他的得力臂助,这个关键时刻自然要留在身边。至于鄜州那边已经没什么好查的,且让那些贪官得意一时吧。

    杨帆原本查丹州和鄜州时,用的手段半明半暗、半官方半江湖,可是当他察觉延州府有着更惊人的黑幕时,就不需要这般谨慎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没有施展的余地,他此时用最简单最粗暴的办法就能达到目的。

    只要他能确认延州一案的存在,抓捕了本地那些贪官,顺藤摸瓜地查下去,鄜州那边的贪官污吏们就将无所遁形。

    北方和西北地区本就是隐宗经营的重点,他们必然与当地官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桩惊天动地的大案处理下来,一定能对他们造成沉重打击。如此一来,既打击了贪官污吏,又打击了隐宗势力,可谓一举两得。

    车中,张昌宗兴冲冲地道:“杨将军,这几处地方连年丰收,百姓每年如数纳税,可朝廷那边一粒米的赋税都没有收到,却年年收到谢刺史的报灾请赈奏疏,还得拨款赈灾,这明显就是佯灾冒赈啊,咱们可以动手抓人了吧?”

    杨帆微笑颔首道:“奉宸丞说的是,咱们是该动手了!”

    张昌宗此来一路跋涉,虽然有人服侍着,可吃穿用度、行车赶路也实在辛苦,他原以为出京有多好玩,现今想来实在没甚么意思。唯一叫他能支撑至今的念头,就是可以扮清官大肆抓人,这游戏有趣的紧。

    如今杨帆终于同意用兵,张昌宗不由大喜若狂,马上在厢壁处一扳,“喀喇”一声,一个隐秘的夹层便弹开来,张昌宗从夹层里提出一只沉甸甸的铁匣子往案上一放。

    匣子一开,里边黄绸垫底,有十二个独立的格子,前面六格方形、后面六格长方形,两两对应。方格中,静静地趴伏着一只只金灿灿的乌龟,一共六只乌龟。对应的长格中,各有一卷雪白的纸,系以黄绦。

    龟为龟符,纸为敕命。

    凭此两物,便可调兵遣将,兴一场血雨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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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二章 单身入虎穴

    延州府从表面上看,的确很难给人一种大城大阜的繁华气象。

    这里是广袤无垠的黄土高原,层层梯田仿佛一道道跳跃的音符,村落则散布于山峦沟壑之间,人们大多依据地势,以冬暖夏凉的窑洞为屋舍。是以延州城内的建筑很大程度上也受到了这种影响。

    城中的建筑多是高大厚实的土砖墙壁,灵活多变的方格木窗,窗上贴着大红剪纸的窗花,与窑洞很有相似之处,显出一种特有的乡土气息。不过,街头川流不息的人群,赶着牛羊牵着骆驼的商贾,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还是显出了一种蓬勃的活力。

    延州刺史府的建筑风格则与城中其它建筑迥然不同了。谢宇斌在这里已经做了九年的太守,刺史府也不断扩张,如同一座城堡。前堡基本保留了原刺史府的模样,后宅却不断扩建。

    深宅大院,连房洞户、柱壁雕镂,窗牖雅致,妖童美女,充斥其间,倡调伎乐,昼夜无歇,简直就是一处人间天堂。可是身在前院的人,根本想像不到一道月门儿之后,茂密大树丛中,竟然别有洞天。

    此刻,后宅西跨院内,一树树火红、一树树金黄,火红与金黄如飞浅的火星,随着微风飘飘洒洒,飘于阁上、洒于栏上、浮于水上。

    阁顶是青黑色的飞檐,掩映于火红与金黄的树影中,阁前有镂花汉白玉的石栏,石栏下碧水清清,红叶荡漾,一池粼粼,岸边垂柳,水中又有孤岛茅屋。极是幽静雅致。

    阁中,一座镶玉瑗落地紫檀插屏座落于主人座位之后,温润古朴,沁色天然,显见是极昂贵之物。坐于屏前几后、宽袍大袖的那位中年美髯公,就是本宅主人,延州太守谢宇斌。

    正位两侧还有几席,坐的都是姿色殊丽的佳人。谢太守身边也各有华服美女一人服侍,左边一女凸乳细腰,酥胸半露。月貌花容,明艳妩媚,乃是谢太守内宅所蓄众多姬妾中目前最得宠的一位,闺名小雨。

    右边那个美人儿穿着却甚是含蓄,冰肌雪肤不露少许,眉心一点嫣红。乌黑亮泽的桃心髻上插一根翠绿的簪子,余此再无装饰。脸上不施脂粉。一张清水脸蛋儿却是莹润嫩白清丽绝俗,她颌下有一喉结凸起,却是谢庆守最宠爱的一个娈童,叫做菩提子。

    谢太守穿一袭月白底子弹墨梅花皂色镶边交领罗衫,多年来养尊处优,又蓄了一部好胡须。看起来倒真像一位饱学之士,又兼大腹便便,就更有宰相气度了。

    说起来,延州地方对这位谢太守并没有什么恶感。这位谢太守自打到了延州,一直就是垂拱而治,什么都不管。幸好这些年来延州地方既没有天灾也没有人祸,所以倒也是一片太平。

    幸好谢太守不甚理事,否则以这位谢太守的能力,如果他真想做点什么,哪怕是抱着良好的目的,真心想为百姓们做点事,恐怕最后也要变成“人祸”了。谢太守贪,他很贪,不过除了该收的赋税,他倒从没有用各种巧立名目的苛捐杂税祸害过地方。

    不是他怜惜民力,而是因为他不需要这么做,从那些穷苦百姓身上能榨出多少油水儿呢?他的胆子比别的贪官都大,他直接贪国家之财。

    这位一直在天高皇帝远的振州宁远做县尉,只因为善待武承嗣一家而得以成为一方太守的谢大官人上任的头一年,就赶上延州干旱。那一年延州干旱的情况并不严重,但是延州本来底子就薄,这场干旱还是不免要让一部分人挨饿。

    于是,作为一方太守,谢宇斌自然要上表请求赈济。谢宇斌的奏表上把延州地方的旱灾描述的非常严重,简直是赤地千里一般凄惨。

    其实这是他在振州养成的毛病,那儿距帝国腹心之地实在是太远了,地方官就是土皇帝,可那种地方,就算土皇帝也穷的很,有机会向朝廷索要钱粮时,他们一向是无灾报有灾,小灾报大灾,而且根本不用担心朝廷会万里迢迢派人来核查。

    如今到了延州,谢太守还是习惯性地这么做了,结果奏章送上朝廷,果然被拨付了大笔钱粮。当时武则天正忙着清洗政敌,周兴、来俊臣整天揣摩圣意、构陷大臣,宰相们一拨拨的不等屁股把位置坐热就下了大狱,京里形势十分严峻,谁还顾得上偏处西北的延州究竟怎么样?

    结果,谢太守只是象征性地发了点赈米,大部分赈灾物资都被他吞没了。谢宇斌尝到了甜头,第二年没有灾害,他也照报不误,这样,百姓缴纳给朝廷的赋税被他截留了,朝廷拨下的赈灾钱粮也被他截留了。他上面贪着朝廷的、下面贪着地方的,一时间肥的放屁流油。

    边远地区的吏治本就很差,西北地区的吏治比南疆也强不到哪儿去,那些延州地方官员少有品性高洁之士,原本慑于国法,他们还只是小偷小摸,一见太守大人胆子比天狗还大,他们还怕什么?

    谢太守也知道要维持这种局面,需要手下人同流合污,倒也不曾想过吃独食。一时间,整个延州地方的官员全都成了这张贪污网中的一分子,即便有些有良知的官员想要洁身自好,最终也不得不向贪官们屈服。

    旁人都贪你不贪,谁放心与你共事?皇帝哪认得你一个基层官,升迁提拔全凭上司的考语和推荐,你想独善其身,就会遭到从上到下所有人的排挤与非难。最终,延州府无官不贪,大家相互庇护,没有强大的外来力量根本戳穿不了这一黑幕。

    关内道御史倒也依照规矩每年巡视延州,可延州地方上下串通,一体蒙蔽,再加上这谢太守时不时把魏王武承嗣抬出来做挡箭牌,而武氏家族在朝中正权势熏天,小小御史哪敢蝼蚁撼树,因此这骇人听闻的贪腐大案,竟连续九年无人发现。

    如今谢太守已经富可敌国了。

    “哈哈哈哈……”

    谢太守欣赏着歌舞,放声大笑。

    前几日一下子就出手十万石粮,其中五万的粮款落进了他的腰包,剩下五成由手下的官员们瓜分了。今年延州又是个丰收年,地方上的赋税正源源不断地送来,那都是钱呐。朝廷上面,他刚刚递了奏章上去,继续报灾请赈,用不了多久又是一笔钱粮入项,怎不令人欣喜若狂?

    谢太守喝的兴起,兴冲冲推杯起身,小雨和菩提子连忙左右扶住,谢太守揽住两个美人儿的纤腰,笑吟吟地道:“老夫醉了,两位美人儿陪老夫安歇。”

    小雨与菩提对视一眼,尽皆红了娇靥。这谢太守既好美女又喜娈童,有时候胡天黑地起来,还要叫他的娈童与宠妾鬼混,以助他的“雅兴”,太守宅子里那笔糊涂账,算也算不清的。

    陪坐两侧的众美人儿纷纷起身,正要恭送太守离去,府上管事突然快步走进来,对谢太守附耳低语几句。谢太守登时一怔,管事道:“阿郎,来人正在堂上,您看……”

    谢太守松开两个美人儿,道:“走!去看看!”

    刺史公堂,杨帆一身皂衣,正襟危坐,看那打扮,像是哪个衙门里的小吏。谢太守匆匆漱了口,更换官衣,自后堂出来,杨帆一见,立即起身,抱拳揖礼道:“奉宸监典事杨二,见过太守!”

    谢太守听人说过,当今女皇网罗了一班美少年充斥后宫,还给他们立了个内廷衙门叫奉宸监,如今一瞧杨帆精神抖擞、气宇轩昂,明眸皓齿、英俊不凡,心中便道:“果然是奉宸监里出来的人,可这奉宸监是宫里衙门,来我这作甚?”

    谢太守惊疑不定之际,杨帆已经肃然道:“皇帝有旨!”

    谢宇斌吃了一惊,慌忙上前两步,拱手立定,沉声道:“臣谢宇斌,听旨!”

    杨帆自袖中摸出一卷黄绫,抑扬顿挫地念了一番,谢宇斌竖起耳朵倾听,原来是皇帝命奉宸监诸人代圣人巡幸天下,替天子宴请地方耆老,以示天子恩泽。如今奉宸丞张昌宗已经到了丹州,下一站就是延州,要谢太守早做准备。

    谢宇斌一听是这事,不由暗暗松了口气,领了圣旨,展开仔细一看,因为他年年报天灾,年年领圣旨,此时不用勘合验印,这道圣旨他也辨得清真假。确认无误后,谢太守把圣旨供于公案之上,请杨帆入座,客气地问道:“天使远来辛苦,不知陛下何似遣派钦差,访问四方耆老呢?”

    杨帆道:“天子这么做,一是为了教化天下,倡导尊老敬老之德;二是为了弘扬列祖列宗的仁爱遗风;三呢,各地耆老都是地方上的尊长,圣人希望通过各方耆老转达天子对四方百姓的关爱之情。

    本来,陛下在京里办过一次‘千叟宴’,可那一次参与耆老都是京城与京郊地方的人。这一次本想令各地官府护送耆老入京,办一场‘万叟宴’,又担心长途跋涉,耆老们年纪大了,若是有个好歹,不免辜负了陛下一番仁爱之心,是以令钦差前来安抚。”

    谢宇斌抚掌叹息,连连称善。

    杨帆微笑道:“张奉宸约五日后就将抵达延州,不知谢太守可来得及召集四方耆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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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三章 自己挖坑

    谢宇斌笑道:“来得及、来得及!谢某马上就派人通知各府县乡村,由地方上提供车马,护送各地耆老到延州来,面领天子宏恩!五天功夫,本州最远地方的人只要加快些脚程应也赶到了。”

    杨帆微笑颔首,两人又对答几句,杨帆便露出疲惫神态,向太守告辞,谢宇斌马上唤来一个家人,叫他引着“杨二”去本州馆驿妥善安置。

    杨帆刚一离开,谢宇斌便唤来两个外管事,一一吩咐道:“你去,马上驱散西城市集上的所有商贾,勒令他们立即离城,半个月内不许再返延州!本城的店铺也要打声招呼,所有碍眼的东西,都得给我消失,就像上次程御史巡察时一般!”

    那管事连忙退下,谢宇斌又对第二个管事道:“你马上派人去,请卢别驾、叶长史、蔺司马及六曹参军、司仓司户司田等诸功曹来府上见我,就说有要事商量!”

    说完,谢太守又对刚刚到内宅报信的管事李岩道:“你备一份礼物,这奉宸监来的杨二已然入住馆驿,你去备一份厚礼,再送个女人去服侍他,省得他这五天在城里乱逛,坏我大事。”

    李管事迟疑道:“阿郎,听说这奉宸监的男人都是女皇帝的男妃啊,送礼倒是使得,送女人会不会……”

    谢太守阴阴一笑,道:“如此这般,他偷吃了咱们的东西,这嘴才粘得严啊!”

    李管事恍然大悟,翘起大拇指道:“阿郎英明,小人这就去办!”

    不一会儿功夫,李管事就从内宅里选了一个美人儿,这美人儿也姓李,五百年前跟他一家。闺名唤作屏兰,急急梳妆打扮一番,换了一身艳丽衣衫随他离开了。这时,当家二娘已备好一份礼物,李管事取了,吩咐人套了辆大车,开角门儿驶出去,直奔馆驿。

    太史府的大娘子自然是谢宇斌的发妻,如今谢宇斌发达了,早就看不上那黄脸婆儿了。再者。那婆娘貌相不美,出身也一般,谈吐素质、待人接物都难登大雅之堂。与那官绅女眷往来,也实在不给谢太守提气。

    不过休妻是官场大忌,谢太守虽山高皇帝远的。也不愿犯这忌讳,干脆把那黄脸婆子养起来。锦衣玉食。样样不缺,只是从不登她所居的院子。如今太守府上当家管事的是二娘,这是谢太守在洛阳做大理寺少卿的时候纳的如夫人,如今俨然就是后宅之主了。

    至于李管事从后宅领出来的这位屏兰姑娘,并不是谢太守的妾室。杨帆所扮的是奉宸监里一个小典事,这等芝麻绿豆大的官儿。若不是挂着宫里这么一道金碧辉煌的牌子,谢太守都不会正眼看他。

    饶是如此,堂堂一方太守,也没有用自己的妾室侍奉于他的道理。太守府上。养着一班舞姬乐女,谢太守有时兴致来了,也会从她们之中挑那中意的侍奉枕席,但是这样的女人是没有名份的,谢太守也不会把她们看成自己的女人,有时与别驾、长史等人饮酒醉了,晚上就宿在太守府客房,谢太守就会从这班舞姬乐女中选人去服侍。远自春秋战国,一直以来,这就是许多豪门大户人家的习俗。

    李管事领了屏兰姑娘从角门儿离开不过两刻钟的功夫,卢别驾、叶长史、蔺司马及录事参军、司仓司户司田等诸功曹便纷纷来到了太守府。

    本州别驾叫卢振荣,是延州府第二人,地位官职仅次于谢刺史,主要负责本州诉讼刑狱司法事。本州长史就是有陇西李氏背景、如今受命于隐宗的叶落雨了,他主要负责本州民政。

    另有司马蔺冰,主掌本州兵事、军赋,代刺史掌理团练日常事务,位居别驾与长史之下。再有六曹参军李秦山,是诸功曹之守,接着就是谢太守特意点名召见的司仓、司户、司田三位功曹官了。

    众人一听,谢太守便把事情缘由对他们讲了一遍,叮嘱道:“钦差此来,是为慰劳耆老,但他们毕竟来自京城,不可大意,若叫他们看到什么,难免就是一条祸根,诸君当谨慎对待。”

    众人连忙称是,谢太守又对司仓、司田功曹道:“张昌宗此来是代天子慰劳耆老,余此并非他的责任,可为防万一,你们那里都要处理好了,公私要分明!”

    二人会意,知道这是太守提点他们,要把贪墨下来的粮食另寻个所在储放,万万不可放在官仓里面,万一张昌宗一时兴起或者真的另有使命,跑去一看,这受灾大户居然粮食满仓,岂不坏事。

    谢太守对叶长史道:“叶长史这里,速速行两道公文,一道命各府县乡村将耆老送至延州来。乔司户,你佐助叶长史,有那管不住嘴巴的刺头儿,报一个因病不行,不要让他们来,来的都要敲打敲打,叫他们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要乱讲话!”

    乔司户连忙点头,谢太守又道:“长史再行一道公文,叫各府县解送州城的赋税粮草暂停,就说州里要接待钦使,无暇受理。等送走了钦差再说。”

    叶长史正微蹙双眉,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听了谢太守的话,忙点头称是。作为隐宗一员,太原府、丹州府和鄜州府接连发生的事情他是清楚的,因此陡闻有钦差光临延州,叶长史登时有些警觉。

    不过,太原、丹州和鄜州有常备仓,延州没有,照理说显宗是不可能注意到这个地方的。再者,女皇前些年就办过一次“千叟宴”,她的年纪逾加老迈了,忽然兴起,慰抚天下耆老,提倡尊老敬老之观念,貌似也并不突兀。

    想到这里,叶长史的心又渐渐安静下来。其实,能这么快抹平心中的疑虑,还有一个他自己也没有明确认识到的原因,那就是:他既便所疑属实,也无济于事。延州这个大窟窿,要么不捅破,捅破了就没人填得上。

    叶长史是六年前到延州府的,他在京中坐了几年的冷板凳,陇西李氏暗中运作,给他弄到了一个外派有实权的官职,结果一到延州,上有太守和别驾的冷遇,下有司马、功曹等下官、僚属的阳奉阴违,叶长史成了悬在半空中的官儿,上下都借着不力。

    如此无所事事地过了大半年,他才渐渐发觉整个延州官场所有人抱成团儿排挤他是有缘由的。叶长史想得到大家的认可,想真正掌握权力,只能努力地融合进去。一开始,谢宇斌、卢振荣等人并不敢一下子让他掌握全部内幕,只是在一些小事情上进行试探,等他一步步陷进来,与众人进退一体,再也不可分割时,不需要向他透露什么,他也知道了,但他此时已经成了其中一份子。

    从上到下的合力,让他始终有一种安全感,可是现在他却突然感到了不安。原本孜孜以求的权力,现在忽然有点烫手了。可他陷的太深了,还有退的余地么?叶长史只能暗暗祈求,但愿皇帝那位面首真的只是为慰老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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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延州驿是一座七进五开间结构的院落,土木结构,砖石极少,远看高墙一片土气,置身其中,却也有池有水,有圃有荫,尤其是室内轩朗,起居舒适。

    唐时馆驿,驿传合一,既是接待过往官员的所在,也是驿夫传递书信公文的所在,战时还充当军需给养上承下传的指挥机构的责任。

    这年头交通极不发达,山川之险,道路之遥,令人望而生畏。地处黄土高原的延州与外界接触更少,城里最多的是跑西域的商帮,而延州馆驿自然不是这些人可以来的,是以馆驿里面非常安静。

    担夫、兜夫、抄单夫、走递夫、解徙夫、驿馆执役等人都无所事事地坐在门廊里,驿丞也不在,不晓得干什么去了,太守府的家人引着杨帆到了馆驿,一问驿丞不在,也懒得等人寻他回来,便唤过一名管事,叮嘱道:“这位是京里来的上差,太守亲口吩咐了,好生款待着。”

    那管事听说是京里来的人,又有本州太守亲口吩咐,登时换了一副殷勤模样,马上给杨帆安排了一个独门独院的小院落,一排三间,左卧室右书房中间为堂屋,院中有古朴的木制桌椅,两棵大树,一树桂花,满园飘香,一树石榴,硕果累累。

    安排了杨帆入住,那太守府家人便离开了,管事殷勤问道:“不知上差今晚吃点儿什么?”

    杨帆道:“劳烦管事随意安排吧,挑几样本州的特色菜肴,再筛壶酒,解解乏儿。哦,对了,还请准备些热水,我要沐浴。”

    “好好好,您先歇着,在下马上去办。”

    那管事屁颠屁颠地出去了,片刻功夫,远处就传来他喳喳呼呼的叱喝声。热水送来的到快,灌了满满一只浴桶,杨帆关了房门,宽去衣衫,泡了个热水澡,已是神情气爽。出了浴桶,换上干净衣衫,杨帆便欲着人来把浴汤倒掉。

    房门刚一打开,就见太守府上管事李岩领着一个白净面皮、丹凤大眼的俊俏女子踏进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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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四章 送礼

    李岩一见杨帆,便笑吟吟地拱手道:“杨典事,刚刚洗去一身风尘,在下就来打扰了,赶得巧啊,哈哈……”

    杨帆见这人身后跟着一位身着绮丽的女子,还有两个手捧礼匣的青衣小厮,便迟疑地道:“足下是……,貌似我方才在太守府上曾经见过你。”

    李岩满脸堆笑道:“杨典事好眼力,在下正是太守府上管事,奉太守之命而来。”

    杨帆“哦”了一声,连忙把他请进客堂。杨帆虽然刚刚沐浴,可浴桶在寝室内,外有墙壁、屏风阻隔,倒不影响会客。杨帆把李管事请上客厅,互通名姓后分宾主坐了,便笑问道:“不知谢太守有什么吩咐?”

    李岩欠身道:“杨典事客气了,钦差天使当面,怎么敢说吩咐。呵呵,是这样,这延州府可有年头不曾有京中上差来过了,杨典事又是天子身边的人,延州府上下敢不诚惶诚恐?太守生怕对杨典事有何招待不周之处啊。

    这延州府,山水穷恶,土地贫瘠,上差自人稠物穰、富庶繁华之地而来,也真委屈了杨典事。延州虽然贫穷,倒还有些山野珍罕之物勉强拿的出手,太守吩咐我给上差送来一点薄礼。”

    李岩说着,摆一摆手,两个青衣小厮便走上前来,两副托盘都盖着红绸,李岩掀开红绸,一一介绍,盘中赫然是鹿脯一块、飞龙一只、虎鞭一根、熊掌一对。

    鹿脯是京都最高档的肉食了,杨帆认得。飞龙他只喝过煲好的飞龙汤,这倒是头一回看见活的。至于虎鞭和熊掌,他是头一回看见,不禁多瞧了两眼。

    李岩笑吟吟地道:“延州物产贫瘠,只有这些山野之物还算拿得出手。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杨典事笑纳。”

    谢太守后宅里的二娘统管内务,甚有心计,李管事向她一说情形,她就斟酌了这几样礼物出来,金银珠宝、象牙玉器自然拿得出来,可那东西太贵重了,送给张昌宗尚可,送给一个小小的奉宸监典事,可就有点小题大做。

    再者,他们口口声声说延州贫瘠。年年需朝廷赈济,虽说礼多人不怪,可要真送些金银珠宝出来,未免授人把柄。土特产嘛,再珍稀它也是野物。与延州贫富无关,又能让这京中上差喜欢。

    杨帆连忙起身。推辞道:“哎呀。这礼物实在是太贵重了,杨某只是奉宸监里一个小小典事,哪里当得起太守如此厚礼,太守隆情厚义,杨某心领了,这东西还是请李管事拿回去吧。”

    李岩哈哈一笑。道:“杨典事,你太客气了,太守只是略尽地主之谊罢了,都是些山野之物。有什么贵重不贵重的,杨典事若是不收,那可就让在下为难了,李某若把东西原封不动的带回去,可不被太守责斥么。”

    李岩说着,又向那肤白貌美的绮裳丽人一指,道:“这女子是太守府上的一个舞伎。是银州(米脂)人哦,那儿可是出过貂蝉的。这延州地处荒凉,没甚么好去处。太守差此美人儿来给杨典事侍寝伴游,以消遣寂寞。”

    杨帆一惊,这回拒绝的可是更加坚决了,杨帆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这可更加的使不得。李管事,请千万……”

    杨帆还没说完,李岩已然站起身,向他笑吟吟地一拱手,道:“杨典事一路辛苦,如今刚到延州,身子定然乏了。在下就不多打扰了,屏兰,杨典事在延州这几日,起居饮食,你可要侍候好了。哈哈哈,杨典事,李某告辞。”

    “李管事不可……”

    李岩拔腿就走,杨帆随后便追,赶到门口拉住李岩,正欲再推辞一番,忽有一个穿着驿卒衣衫的中年人出现在门口,点头哈腰地道:“杨典事,今有一人自称是你同伴,特来寻你……”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身穿青色襕衫、腰束革带,头戴巾帽,唇红齿白,俊逸潇洒的少年公子快步走了进来,他一见杨帆,笑靥如花,刚欲启唇,忽见厅中有客,不由一怔,腮上笑意微微敛住。

    杨帆一见来人,正是一身男装打扮的古竹婷,因为她此时的容貌只是略略修去了女人的柔媚之气,显出几分英锐,余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所以杨帆一眼就认了出来。

    说也奇怪,古竹婷以前不管有无任务,大部分时间都是以假面示人,见过她真面目的人寥寥无几,可是近一年来她却是常常以真面目示人,即便需要执行秘密使命,如非必要,她也不愿意把自己弄得面目全非。其间心理之微妙,实难令人洞察。

    杨帆一见古竹婷,心中便是微微一动,收下谢太守厚礼,暂且敷衍一番,以降低他的警惕是必要的,但杨帆却不想因此就与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逢场作戏。可若拒绝的紧了,又难免令人生起疑心,现在可有了充分的理由。

    杨帆不等古竹婷说话,马上迎上前去,一把挽住她的手臂,对李岩兴冲冲地介绍道:“这位小兄弟姓古,与杨某同在奉宸卫里做事,也是一名典事,与杨某素来交好,如今都随张奉宸面前行走的。”

    李岩忙向古竹婷拱手,一瞧这位古典事,眉英眼秀,樱桃小口,比杨帆还要俊俏几分,不禁暗自嘀咕:“奉宸监网罗的果然尽是些俊美的少年。如今又来了一个古典事,难不成还要再送一份礼物?幸好二娘算的明白,若头一人送的太贵重了,可不知要从我家搜刮多少好东西去了。”

    古竹婷何等机警,杨帆一说,她便知其中必有蹊跷,因此只是向李岩很矜持地点了点头,并不多说一句。

    那驿卒站在门口,一见来人果然也是个官家人,便客客气气地问道:“杨典事,需要给您这位同僚安排一个住处吗?”

    杨帆道:“不必了,我与古兄弟一向交好。平时公务繁忙,虽同在宫中,却难得单独相聚,今晚我二人要秉烛夜话、促膝长谈的,给我这房中,多送一套被褥来就好。”

    那驿卒答应一声,退了出去,杨帆转身又对李管事道:“古老弟过来,定是奉宸丞那边有事吩咐,我就不多留李管事了。”说着。便揽住了古竹婷的纤腰。

    古竹婷小姑独处,哪曾与男人这般亲近过,虽说随突厥大军一路奔袭契丹人营地时,两人食同桌、寝同帐,为了御寒甚至抱得紧紧的。可那时着装甚厚,两层皮袍子裹在身上。真正强烈的是心里的感觉。却不是肉体上的刺激。

    这时杨帆一碰,古竹婷的腰肌便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上一阵战栗。她瞪大一双美目,诧异地瞟了杨帆一眼,身子却一动不动。

    杨帆说着,向李管事递个眼色。又向他领来的屏兰姑娘瞟了一眼。李管事见杨帆揽在那位俊美少年腰间的大手隐隐地上下滑动了几下,登时恍然大悟,赶紧应道:“好好好,你们两位聊。你们两位聊。”

    李管事急急冲屏兰姑娘一摆手,道:“走了走了,莫要打扰两位上差叙谈公事。”

    李管事领了屏兰姑娘出去,走出院落后这才站定脚步,回头瞟了一眼,纳罕地捏着下巴道:“原来这杨典事跟我们阿郎一样,喜欢这个调调儿,真是奇怪了,旱道有什么好的,难道真有三扁不如一圆这一说?”

    古姑娘直挺挺地站在那儿,杨帆的手只是微微地上下一动,她就浑身发软,两腿发颤,等到李管事领了屏兰姑娘和两个小厮出去,杨帆闪电般地收回手,古竹婷的脸这才腾地一下红起来。

    古竹婷满脸红晕,咬着薄唇,一言不发地睇着杨帆,等他解释。杨帆讪讪地道:“方才那人是本州刺史府上管事,给我送了几样礼物,还送来一个女人服侍。我正不知该如何拒绝,幸好你就到了,所以……,若有失礼之处,你可莫怪。”

    古姑娘瞟了他一眼,忽然“噗哧”一声笑了,杨帆一呆,奇道:“你笑什么?”

    古姑娘红着脸道:“阿郎固然急智,可是你这理由也未免……未免……”

    杨帆恍然,哈哈一笑,道:“这理由有何不妥?我朝男风鼎盛,京都里‘香火兄弟’成群结队的,这个理由完全说的过去嘛。再说你……”

    杨帆看看男装打扮的古竹婷,微笑道:“可怜周小童,微笑摘兰丛。鲜肤胜粉白,腭脸若桃红……”

    他念的是魏晋时期一首有名的“娈童诗”,古姑娘听了脸色更红,虽未说话,却忍不住白了他一眼,眼儿媚,古姑娘偶尔一露的娇嗔,竟是别样迷人。

    杨帆看得心里一跳,不敢再说疯话,马上换作正容道:“怎么只有你到了,你那三位兄长呢?”

    古姑娘道:“此番在鄜州,我等被贪官一再戏弄,有负阿郎所托,几位哥哥都心有不甘。接到阿郎来信时,两位兄长正在乡下访察,只有奴与三哥在城里。奴担心阿郎这边急着用人,是以让三哥留下等候两位兄长,奴家先行一步,想来他们也晚不了多久。”

    杨帆看到她鬓发衣袍上都隐有风尘之色,就知道她这一路上必是风餐露宿,星夜赶来。其实杨帆信上已经说的明白,因为动手之日尚早,本不需他们赶路如此之急,可是自己只一封书信,她便如此不辞辛劳。

    姑娘芳心可可、一片深情,他不瞎不聋,自然有所觉察,心中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滋味儿,沉默片刻,他柔声道:“我已吩咐厨下准备酒菜了,你一路辛苦,先沐浴一下吧,等你歇过乏儿来,咱们一起用晚餐,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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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武曌日月凌空,上官婉儿称量天下,太平公主难太平,李家三郎真隆基,才子、佳人、屠狗辈!醉卧枕江山,谈笑望乾坤!醉枕江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醉枕江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醉枕江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